181、借刀杀人
风起,雨急。
却见燕狂徒他们被刀光剑影淹没之际,下一瞬,雨中如有雷光迸现。
“隆!”
宛如惊雷震动。
一声爆响雷鸣,但见那些围杀过去的人,面上无不惊恐骇然,身形凝固不动,仿佛有电弧窜动,继而在惨叫中被恐怖拳意撕扯的四分五裂,只如破碎的泡影。
沉杀的脚步下,但见暴乱的雨幕里,一人负手而立,脚下是一地破衣残肢,风雨逆流如旋。
“杀!”
喊杀声犹在。
这时候,陡见燕狂徒怀里,一缕乌光窜出,宛如飞蛇急影,绕着他的身躯盘旋数圈,旋即没入雨中,一朵朵血花自那些人的眉心绽开,落在雨幕里,转眼被冲散。
若是此刻有人自上空俯窥而下,不难看见,长街上有一条一尺来长的乌光,正如游鱼般灵活的穿过一具具身躯,宛如活物,带起一蓬蓬血花,轻过风、快过电、疾过光,像是只在一刹那,而在一刹那之后,那乌光又回到了燕狂徒的面前,一支小箭。
而长街上那些人,全都没了动静,似极了一尊尊石塑,眉心全是一个个血洞。
乌光入手,燕狂徒慢条斯理的擦拭着上面的血水,看都未去看那些人。
“去李园!”
许是死的太快,等他们撑伞走出十几二十步,身后那些仍一副扬刀欲砍,提剑欲刺的人这才似没了支撑,“扑通”倒地声接二连三,久久不绝。
转眼之间,在场之人,悉数尽灭。
“这些年咱们都未出过保定城,少有和江湖上的人打交道,他们是如何知道的?”
白飞飞秀美微蹙。
“定然是有人设计,毕竟这事来的太过蹊跷!”
“知道咱们身份的不多,城里也就李探花与林姑娘,不过他们应该不会!”燕五抱着昏睡的儿子,反倒是他身旁一直紧紧跟着的朵儿,脸上虽有些惊吓过度,但居然进退有度。
朵儿便是他的妻子。
“不,李园还有一人知道!”
燕狂徒脸色平淡,脑海中浮现出一张绝美倾城的少女来。
“你是说那个林仙儿?”
白飞飞心思灵透,她与燕狂徒同床共枕多年,彼此心思几乎已达贯通无碍的地步,一点就透。
何况这个人她并不陌生。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既然是燕狂徒开口,燕五已不会去怀疑真假,他愤恨无比,只因竟敢刨了燕七的坟。
说话间,几人已快步赶到李园。
还未进去。
但见大门两边“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的字样竟是被人抹了去。
朱红大门半掩。
里面一片寂静。
依稀有血腥味传出。
“砰砰砰!”
还有厮杀打斗的声音传出。
众人只觉身旁掠起一阵轻风,燕狂徒便没了踪影。
花园里。
一人嘴角溢血,手中拿捏着一把七寸来长的飞刀,护着身后的人,节节后退。
这拿飞刀的自然是李寻欢,而他身后是林诗音,和他九岁的女儿。
“你们到底是谁?”
他面前,数道气息不一的高手成犄角之势,脸上皆遮诡异青铜面具,颇为惊惧的盯着把柄飞刀,一点点的逼近。
“李寻欢,你最好和我们走,否则,你的老婆孩子都得死!”
一人沙哑着喉咙,像是故意改变了声音。
“你敢!”
饶是李寻欢再有始无终的脾气,此刻闻言也眼露杀意。
正自这时。
灰蒙蒙的雨线里,忽见一尊身影似风如雾般飘来。
立在那里,一张峻刻般的面容剔透的似没了血色,宛如寒冰。
“退!”
见到来人,那些神秘高手叱喝一声,竟是当机立断,转身欲走。
燕狂徒脸上露出一抹怪异的笑,对着那些抽身而走的人轻轻喝道:“倒!”
好似低语呢喃。
令人毛骨悚然。
他说倒,那些人果真就倒,有的刚翻上屋顶,有的刚跃到空中,有的攀上树梢,但就在“倒”字一出,他们全然似失了重心,折了翅膀,没了手脚,“扑通”全倒在了地上。
脑袋宛如遭了一记闷棍。
正想起身。
却觉一只大手按在了头上,顿时不敢再动弹。
另外几人回过神来,顾不得震怖,起身就要走,燕狂徒眸光一闪,剑气迸射穿云,瞬间将其斩杀当场。
燕狂徒这时才轻声道:“报上名来!”
“嘿嘿,燕狂徒,你可听过,青龙掠世四个字么?”
掌下一人怪笑一声,嘴里的声音却陡然含混起来。
继而嘴角流出乌血,一张脸涨紫可怖,原来唇齿间竟藏了毒丸。
另一人正欲紧随其后。
“我送你!”
燕狂徒掌心一压,一颗头颅霎时陷入胸膛。
他回想着之前的话,目光闪烁,颇为意外。“青龙掠世?青龙会?竟然是青龙会?”
白飞飞他们已经赶了过来。
“老爷,夫人,小姐你们没事吧!”
郭伯仓惶而来,颤颤巍巍。
“唔,哇!”
李寻欢刚想说话,不料喉咙一鼓,一口血水吐出。
“爹爹刚才替我挡了一掌!”
女孩名叫李婉儿,简直就是继承了她娘的长相,小小年纪已出落的亭亭玉立,十足的美人胚子,哭的梨花带雨。
“密宗大手印?西方星宿海,嘲天宫?”
只看了一眼,燕五便骤起了眉,对于这门功夫他可是熟悉的很,只因他就是练的这门武功,此功以内力见长,名字里虽有个“大”字,可却是十足的阴柔掌法,损人经脉,伤人肺腑。
等燕狂徒检查了一番。
“我已经替你把那股掌劲化去了,调理一段时间,没什么大碍!”
如此,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李寻欢道:“对了,适才你可问清他们的来历?”
燕狂徒淡淡道:
“青龙掠世!”
“你们可曾听过“青龙会”这个名字么?”
“青龙会?”
燕五他们倒还好,茫然疑惑,皱眉不解,李寻欢却勃然色变。
“那可就麻烦了!”
“若要细说的话,这是个延绵江湖数百年的神秘势力。它的来历很神秘,似乎没有人知道它是何时出现在江湖上的,又好似是从有江湖的那一日起,便存在于这个江湖之中。就好像光与暗一样,尽管你看不到,但它始终存在着。”
“据传青龙会的人做事都不择手段,不成功便是死,自当年天下第一白玉京之后,青龙会已隐迹多年,不想如今再现江湖!”
他忽然看向燕狂徒。
燕五恨声道:“他们把我义父的坟给挖了!”
“有人走漏了大哥的行踪,适才八大派的门人还暗中围杀我们!”
李寻欢苦笑道:“你把他们都杀了?”
燕狂徒答的直接。
“是!”
李寻欢苦笑更浓。
“唉,上当了,这通风报信的人分明是想借刀杀人。几派门人弟子一损,倘若“青龙会”席卷武林,恐怕整个江湖都难免于难!”
“我知道!”
燕狂徒如何猜不到这些,早在刚才得知这些是青龙会的人后,他便想明白很多事情。但做了就是做了,若能从来他还会再做一次,否则念头不通,他轻声道:“所以,正道也好,邪道也罢,终归都是要死的!”
“林仙儿呢?”
182、镇武林(新年快乐!)
天已昏。
黄昏。
绵亘哀愁的雨氛下,一个女子正无措惊慌的坐着,像是只受惊的兔子,一张芙蓉若雪般绝美娇柔的脸颊上犹带未干的泪痕,睫毛轻颤,泪珠如露轻颤。
这是个很美的女人,天下少有。
她穿着一袭淡青色绣云罗裙,纤细腰身堪堪一握,正伏在桌案上轻轻啜泣,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和冤枉,被人伤尽了心。
遇上这样美丽的女人,再瞧上这副我见犹怜的娇柔面容,相信天底下再刚硬冷血的刽子手也会软下心肠。
可惜。
燕狂徒不会。
对女人,他这辈子只对白飞飞一人柔肠心软。
雨未停,仍在下。
灰蒙蒙的雨丝里,长街上似是还飘散着未尽的血腥味,沟渠里流淌的雨水浑浊的好似血,毕竟昨天死了太多的人,如今,全都不见了。
“淅淅沥沥!”
阴涩的雨氛下,“保定城”外,又有人赶来。
马蹄声,脚步声。
满城肃杀。
想这天下武林门派大大小小数之不尽,可为过江之鲫,今天灭了一拨,赶明又冒出来一批,怎么杀都杀不干净。
只是“兵器谱”上天下前十的高手,却没有一个是哪些名门正派里的人,如今天资绝顶的后辈又接二连三,这些高不成低不就的人,多是当了他人的踏脚石。
不止一个人。
有很多人都在赶来,倘若昨日来的只是几派势力,那现在不乏一些近二十年来声名大涨的人,这些人多是独来独往,不受约束,却又强的厉害,算是江湖上不可多得的好手,少有人敢去招惹。
在这个江湖上独行的人,往往是很可怕的,敢独行还能不死的人,就更可怕了。
而他们赶来的缘由,是因为“江湖第一美女”林仙儿,落在了燕狂徒的手里。
似那邪派黑道,所作所为多随心所欲,而一些名门正派,做事前往往都会找一些由头,名曰“道理”。
天下武夫拼死拼活,争的无非名利,其实这两字之间,还少了一个女人,如今,正多了个理由。
林仙儿艳绝天下,多少人做梦都想要做她裙下之臣,加之昨日于顷刻间结束的杀戮,无疑是把燕狂徒推到了风口浪尖,成了口诛笔伐、十恶不赦的盖世魔头,人人都打着除恶扬善的名头。
事实上早在天还没亮,城外就有人快马赶来。
“燕先生何苦如此对我?”
铺子里,林仙儿含泪嗫喏。如今比之十年前,她更加魅惑人心了,细腻雪白的肌肤,宛如拂柳飘絮似的腰肢,还有那张美到不可思议的容貌。
“得再等等!”
“等什么?”
她在铺子里,燕狂徒却在屋檐下负手而立,像是一座万年不化的冰山,黑白掺杂的灰发在风中飘动,顿了顿,他又继续道:“我想看看今天都有谁来舍命救你!”
“燕大哥你是不是弄错了,仙儿与我情同姐妹,我相信她绝不会做出那种事的!”林诗音在旁自然明白来龙去脉,见林仙儿这般模样,她颇为于心不忍。“毕竟保定城里也偶有江湖中人往来,说不定……”
不光有他,还有李寻欢、白飞飞、燕五、朵儿、燕十三、以及李婉儿。
白飞飞俏脸平静更是平淡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李寻欢苦笑沉默,燕五冷眼冷面。朵儿则是忐忑的抱着好奇的燕十三,老实说以往她从不知自家这个大哥会这般的厉害,当年只以为是与“李园”有旧,加之燕五人好老实,这才委身下嫁,不想昨日得见那一幕,实在是颠覆了她的认知,现在想想犹觉身在梦中。
“也不无可能!”
燕狂徒没有反驳。
林仙儿眼中似有希望亮起,她正欲再开口,却听。
“其实是与不是,对我而言并不重要!”燕狂徒轻声说着,宛如闲谈。“因为我很多时候杀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何况经此一役,便是傻子都瞧的出来有人暗中调转矛头,这一切根本就是为他而来,昨日趁着清明上坟激他,又引几派门人围杀他,如今又因林仙儿之故,这是要让天下人群起而攻之。
看来这背地里的人可算对他恨之入骨。
能有这么大魄力,这么大手笔只为报仇泄恨的,他能想到的就只有寥寥几人而已,至于那些自诩名门正派的人多是废物一个,难成大器。
再加上与“青龙会”有关,那魔教白姓后人自然剔除,最后他就只能猜到两个,一个就是上官金虹,近二十年来江湖上他的消息已近乎绝迹,而且自己还杀了他老婆。杀妻之仇,加之败北之恨,对于一个心高气傲的人来说,足以算得上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至于第二个……
“你可是见过王怜花了?”
猝然,燕狂徒冷不防的问了一句,便是头都没回。
虽未回头,但他却在语出之后淡淡一笑,走出了屋檐,走到了长街,像是已得到了答案。
“当年的漏网之鱼!”
这些年为了修炼“忘情天书”,他心境也随之转变磨合,此法于心境一途极为玄妙晦涩。首重“有情”,于得失之间始能“忘情”,于“忘情”之后方能“高情”,而“高情”之后才为“至情”,至情之境,可谓之“太上忘情”,此书修的竟是“天道”之功,修心通神,所以他才极少动手,生怕有损心境变化,这也是为何这么多年他始终伴在家人左右,鲜有动手。
“可惜了!”
步履踏下,雨霏落下,长街上本是往来的路人,如今早已见势不妙跑的飞快。
燕狂徒垂着双手朝着城门口侧身瞧去,仿佛又变成了当年号令黑白两道,一统七海,霸绝天下时的自己,一股令人摄人荡魄的压力自他身上无形散出。
蓦然。
“我记得你,你的戟呢?”
远处有一人正朝这边行来,亦如当年身着一袭不染尘埃的白衣,俊郎刚硬的外貌英气勃发,眉宇微耸,透漏出一股说不出的傲气。
银戟温侯,吕凤仙。
可惜他手上已无戟。
“放了林仙儿,我便不与你为难!”
吕凤先那张英气逼人的脸此刻很白,白的近乎透明,薄唇紧抿,视线不由自主的看向铺子里泫然欲泣,惹人垂怜的那个女人,登时一股热血冲脑,一双眼睛红的像是两滴未干的血。
他死死的盯着燕狂徒。
“你不该动她,如今天下高手无不蜂拥而至,少林、武当几大掌门长老亲至,你武功再高,可敌得过千人,万人?”
燕狂徒视线掠过他,望向后面又陆陆续续现身的人,然后漫不经意的对吕凤先招了招手。
“进!”
“进”字一落,吕凤先长啸一声,束着的黑发瞬间被冲散开来,双眼圆瞪如怒虎,一双手肉眼可见飞快变得火红,像是烧红的烙铁,落下的雨丝被他双手一碰,“滋滋”竟升起浅淡白气。
李寻欢都为之动容。
“想不到银戟折断,他竟然破而后立将这双手练成了大杀器!”
吕凤先宛如龙腾虎跃,双手更似青龙探爪,如猛虎下山,刹那已至燕狂徒面前,冷冷道:“你既以拳掌而威震天下,斗的就是手上功夫!”
屈指弹出一缕剑气,却见吕凤先右手如爪一攥,竟生生将之抓碎,一瞬间眼前尽是血红爪影,袭向海枕、巨富、檀中等诸多死穴要穴。
可他本是殷红的眼睛却豁然圆睁,口中发出绝望的嘶吼,朝着面前一只拳头抓去。
恍惚间,周遭风雨齐齐凭空一散,便是空气都好似没了,化作真空。吕凤先只感觉到一股令人震怖悚然的窒息,眼前身影竟似顷刻间拔高千万丈,化成一座擎天巨岳撞来。
“啵!”
全爪相对,一声轻低异响,像是泡影破开。
吕凤先楞楞站着,眼中满是不舍的望了眼林仙儿。
“败了!”
他转身就走,可身形刚动,却已僵在原地,继而浑身上下“噼里啪啦”传来无数黄豆炸裂的稀碎声响,就像是被扎破无数窟窿的皮筏,顷刻自内而外溅射出无数血箭,如雪白衣,如血白衣。
砰然倒地。
望着远处赶来的江湖中人,燕狂徒身子一转,双手掌心相对,十指箕张,只见风雨立被一股无形大力撕扯而来,于他身前化作一个水漩。
抬手一推。
那水漩离手一瞬,豁然暴涨,与天地风雨交汇,竟成了一个巨大的水龙卷,宛如吞吸天地,沿着长街笔直而去。
沿途过处,石板掀飞,屋瓦皆碎,整个石街像是被刮过了一层,那些江湖中人无不在惊呼惨叫中被吸扯到其中,接着惨叫戛然而止,血肉飞沫,再无痕迹。
“真是一群烦人的苍蝇,,既然你们都说中原武林要防魔教东进,伤不得,那今天我就杀个干净,从今往后,我一人独镇江湖武林,这样你们得清净,我也得清净!”
清朗话语虽雄浑内力出口,响彻整个保定城。
183、现身
余声未散,仿佛化作钟鼓之音,“清净”二字传了又传,在这天地间回荡。
雨龙卷也散了。
“杀!”
远处似有长啸低吼。
无数人影飞也似的自雨幕中掠来,身法变幻或沉稳,或灵巧,或缥缈多变,立于长街两端。
“尊驾当真好事多为!”
有声音传来,暗藏惊人锋芒。
“咻!”
但见一道青芒横空自一端笔直飞来,竟是极为强绝的剑气,无数人为之惊叹动容,自当年沈浪之后,江湖上委实已快二十年不见这样的剑气了。这剑气好似飞虹,竟将雨幕破开分开,留下一道巨大豁口。剑气在前,一道身影在后,飘忽如影,如大鸟般掠过众人头顶,落到了燕狂徒面前。
轻的无声无息。
他身后,还有八个人。
这八个人里面,有和尚、有道士、有女冠、有老者、亦有青年剑客,看来所谓的八派掌门是到齐了,不光他们,影影绰绰间还有其他人。
“你要为他们出头!”
燕狂徒稍稍一侧脑袋,感受着擦面而过的剑气,脸上古井无波,瞧不出任何表情。
“尊驾一身武功确实已冠绝天下,谢某不才,想讨教讨教!”
来人是个紫黑华服的中年人,面容冷峻,手提一柄乌黑陈旧的古剑,挂着剑穗,语气郑重。
“谢?神剑山庄?听闻谢家这一代出了个不得了的人物,是你什么人?”燕狂徒眼波一转,好似来了兴趣,只是那目光却好似瞧着死人。
“那是谢某三子,如今尚且年幼!”
“在下谢王孙!”
来人竟是这代谢家家主。
家主一到怎会没有护卫,却见长街两侧,黯淡的屋外上现出密密麻麻诸多身影,足有百十来位,全是清一色的紫黑劲装,手提长剑,气机彼此相合,虎视眈眈的盯着燕狂徒。
“哼,姓燕的,任你武功如何高强,但凡入了这江湖,又岂是你说退就能退的!”
“何况你满手血腥,似你这等杀人如麻之辈,兴许当年“回雁峰”便是你所为,你口口声声说你未曾得到《无敌宝鉴》,可你这一身邪门的功夫又是从何而来?我等闯荡江湖数十载,便是听都未曾听闻!”
“不错,李掌门所言甚是!”
“这小子当年分明是做贼心虚,这才故意放言退隐江湖,依我看,他施展的这些武功,定然就是《无敌宝鉴》上记载的绝世奇功!”
……
“唔,继续说!”
燕狂徒神情平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非但不反驳,反倒是说了这么一句话。“本座对将死之人不会计较太多,就给你们点逞口舌之利的时间,至于你们那套名门正派的说辞,对我而言,没用,多说一点吧!”
他又瞧向谢王孙,顺便一扫周围百来位剑手,这些人但凡任何一人只怕都能成为一方声名赫赫的好手,如今竟是有一百多人。
无视着那些纷闹的声音,燕狂徒轻笑道:“你谢家销声匿迹,隐居江湖两百多年,如今谢晓峰尚未长成也敢揽下这事?看来你谢家有了争霸武林的心思啊!”
“争霸?我谢家两百年前是“天下第一庄”,更是“天下第一剑”,初祖谢天更被天下人尊为“剑神”,谈何争霸之说?充其量不过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的罢了!”
谢王孙言语轻低,说的坦然无比。
“你敢从我身上拿?”
燕狂徒淡淡道。
拿什么?自然是拿名利,这谢氏一族遁世多年,厚积薄发,狄云本就浑厚,两百多年来谁也不知道积蓄了多少高手,有了名利,又有实力,那势力自然不再话下。
如他们这般,不过是想踩着燕狂徒重振声威罢了。
谢王孙道:“你的名利不也是从别人身上拿来的么?”
燕狂徒抚掌而笑。
“说得好,比起你身后那群蠢货,你确实算得上聪明了!”
“不过,你要拿东西,是不是得付出一些代价?”
谢王孙脸颊一紧。“什么?”
燕狂徒随手一指围的水泄不通的百来位剑手。
“呵呵,就用这些人的性命吧!”
他手指在空中划了一圈,然后指向谢王孙。“至于你……”
“看剑!”
一言吐出,谢王孙浑身紧绷,手中长剑应声出鞘,宛如一泓清水,剑身激荡,响起清越剑吟。
剑在何处?燕狂徒手中无剑,身上也无剑,可他指尖一点,一缕剑气已然透指而出。
他就是一柄震古烁今的剑。
“剑阵!”
陡闻一声厉喝。
长街两侧屋顶,那些谢家剑手闻声皆动,背后长剑纷纷出鞘,一时间剑身鸣动如龙,刹那间,数十道身影携长剑刺来。
剑气“嘶嘶”吐露,剑光湛然,气机森然。
当先一剑来的最快,只因它最近,它便是谢王孙的剑,剑尖寒芒吞吐,瞧上去只如剑身长了七寸,宽了两寸,宛如附着了一层白茫茫的光。
“剑气化芒,好手段!”
燕狂徒极为难得的称赞道,右手却以掌心直迎剑尖,剑掌相遇,那古剑竟似凭空如雪化去,一剑刺下,肉掌完好无损,可是却只剩光秃秃的剑柄,剑身连带剑气竟被生生化去。
“这双手?”
谢王孙脸色大变,一双肉掌如何能抗他谢家名剑,见势不对,他撤身欲退,可握剑柄的手忽然一痛,竟是已被面前身子动都未动的人扣住,整个身子都似被扣住七寸的长虫,酸软无力。
而也在同时,方寸天地间已有数十柄剑刺来。
瞧着冷汗涔涔的谢王孙,燕狂徒戏谑的一松手,身躯陡然一震,仿佛天在震,地在摇,他体外一层雷火交织的罡气瞬间撑开。
但见那无数剑器碰到罡气一瞬无不寸寸折断,那些攻来的人来的飞快,退的更是飞快。
一个个瞧着折碎的长剑眼神无不生变,脸上像是覆了一层寒霜,阴晴不定,像是能滴出水来。
他们一退,身后又有人提剑攻来。
剑阵将百人分成数拨,攻势如浪起,一浪盖过一浪。
“哈哈……哈哈……”
狂笑声起,燕狂徒形如鬼魅,他双脚一踮,脚尖贴着地面如风筝般迎了上去,双臂一展,身形一转,人已化作一阵风似的冲进剑阵,快到留下无数残影,脚下腾挪辗转,变化之快肉眼竟是难以跟上。
佛经中有记:“一念为一刹,二十念为一瞬,二十瞬为一弹指!”
便在这弹指间,燕狂徒双手食中二指皆并为剑指,以指带剑,指端上赫见凝出两柄四尺来长,青芒闪烁的气剑,身形腾挪间,剑影如光冲射八方,他手上剑气纵横交错,所过之处,长街震爆连连,留下无数道沟壑剑痕,快到不可思议。
而在弹指之后,他已立在那些谢家弟子身后,众人眼中,却见那百余人皆维持着之前的姿势,像是凝固在了先前某一刻,僵硬如木雕,如石塑。
继而在悚然中,一个个浑身绽开一连串的血花,“噗”声中倒地。
燕狂徒并未就此罢手,他回望向那些正道门派,身形一展,如大鹏冲天一掠,化作一道急影,朝着那些人扑了过去。
还未落地,他双拳连连隔空砸下,拳罡迸发,一时间长街宛如雷火击下,雷鸣之声碾过石街。
惨叫不绝于耳。
等落下,地上能站着的人已经不多了。
谢王孙望着顷刻全然毙命的谢家子弟,一张脸先是苍白,继而转青,继而再转红,涌起一阵不正常的红潮。
这可都是他谢家的底蕴啊。
竟然这般不堪一击。
他似是没了气力,惊怒气急交加,浑然忘了自己手中已无剑,提着光秃秃的剑柄便扑了上去。
可那面前如妖魔降世的男人只是侧眼睨了他一眼,谢王孙整个人便似没了气力,口中喷出血雾,瘫坐在地。
他愣愣的望着燕狂徒那依旧平静不变的面容,木然的说:“这怎么可能?你也杀了我吧!”
“杀你?”
燕狂徒居高临下的垂眼看他。
“回去教你的儿子吧,我可以等他!”
并非所有人都已死,积了不少雨水的长街上有的抱着断臂,有的捂着胸口,多是倒地惨叫的。
但是,他们忽然都不叫了,因为已经死了。
却听“嗖嗖嗖”破空之声骤起。
一支支箭矢自屋顶射来,没死的也死了。
“瞧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们会再等等!”
燕狂徒双眉一挑,似是对这等结局并无意外。
“真是一群废物!”
一个声音兀的落下,轻的像是一阵风,他人也似是一阵分的落下,踩踏着地上血水,一身白衣宛如流云飞雾般。
那人脸上带着一张龙首面具。
黑发飞扬,一双眼睛尽是说不出的邪气。
另一头,也有两个人,一左一右,左者龙行虎步,身形奇伟,右者右手提剑而来,二人脚步不光起落一致,就连距离也是一致,像是化作某种奇特的韵律。
竟是上官金虹与荆无命。
而这带面具的。
燕狂徒饶有兴致的打量了那么几眼。
“王怜花?”
184、王怜花
一言出,众人惊。
“王怜花?千面公子王怜花?他不是已隐退江湖了么?”
李寻欢腾然起身,他虽已知燕狂徒今日特意静候在此是为让那黑手现身,但他却万没料到这人竟是王怜花,当年沈浪与他交情匪浅,与这王怜花也有数面之缘,何故如此?
便是谢王孙都浑然一惊。
毕竟这个名字可算是十几年前最耀眼夺目的的那几颗星辰之一了。
此人当年便已纵横武林,若非沈浪,只怕绝对有无敌天下的可能,论智谋、心计、武功同辈之人少有出其右者。
“哦?你知道?看来你知道的可真多!”
白衣公子笑了笑,伸手摘下脸上面具,露出来的,赫然是一张玉面朱唇,雌雄模辩的俊美容貌,皮肤细腻白皙,保养的比女子还好。
“那你猜猜,今天,你会赢,还是我会赢?”
燕狂徒又回望了一眼身后的上官金虹与荆无命,几近二十年的时间,足以让一个普通人名震天下,何况这二人根骨资质本就当世绝顶,如今自是登峰造极,武道大进,不可同日而语。
这三人合力,只怕天底下已无人能幸免。
燕狂徒问:“只有你们三个?”
“当然不是!”
说这句话的,居然是林仙儿,她浅笑盈盈,一扫之前的温柔善良、泫然欲泣的模样,身子动如脱兔,袖中滑出一把短剑,人已掠到白飞飞的身后,把兵器架到了她的雪颈上。
众人见状无不大惊,作势就要上前。
林仙儿娇厉声喝道:“别动!你们要是再敢上前,我就要了她的命!”
燕七望的双目喷火,李寻欢也看的面色冷然。
林诗音惊呆了,其他的人也是傻了眼,谁也没想到,这位楚楚可怜,平日里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竟是身怀这么不同凡俗的武功。
“仙儿,你为什么?”
“呵呵,你可别叫的这么亲热,我可不是你的妹妹,你问我为什么?当然是为了权势名利,凭什么你还有她明明与我一样什么都没有,可却能轻易得到一切,不过是我出身卑贱罢了,所以我要钱,要名,我可不想在“李园”当一辈子寄人篱下的日子!”
林仙儿那张绝美的脸上忽然露出一抹诡异恶毒的笑来,她道:“燕狂徒,你不是最爱你的女人么,你说,我要是在她这脸蛋上割个十刀八刀,会怎么样?”
她作势比划着。
燕狂徒似是明白了什么,点点头。
“原来如此!”
忽见上官金虹冷冷望向林仙儿,一双眼眸仿佛泛着金光,眼中冷意森然,似可凝人肺腑,冻人五脏。
“今日与他乃是公平一战,你若敢在战前伤她,你也得死!”
林仙儿一张脸色瞬间难看铁青,但瞧着上官金虹那双几欲择人而噬的眸子,她却不得不闭嘴安分。
上官金虹又望向了燕狂徒,宛如一只须发皆张的狮子。“这么多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心里和你厮杀,今日一战,定要一洗杀妻之恨,败北之仇!”
王怜花亦是阴恻恻的一笑。他的仇可不比上官金虹来的少,而且是多的多。他忽然瞪向白飞飞,这个与他同父异母的妹妹。
“你确实不能伤她,她可是我的妹妹,我要她亲眼瞧见我是怎么一刀刀将她的挚爱生生活剐了的!”
那轻淡非常却又饱含滔天怨恨的言语,听的人不寒而栗。
“你?你行么?”
燕狂徒言语神情冷静的吓人。
王云梦?
又多出来一个人,李寻欢心头一惊。
“云梦仙子?”
他到现在才知道,原来王怜花竟然是“云梦仙子”的儿子。
燕狂徒似笑非笑。
“听闻你天资根骨极高,堪称惊才绝艳,一生所学虽是驳杂,却样样精通,囊括无数奇技淫巧,这么多年,莫不是躲在哪个不见天日的地方苦练武功?
像是说到了心痛处,王怜花那张脸瞬间狰狞起来,“嘿嘿”怪笑不停,唇齿间似是磨牙嚼骨一样。“是啊,当年我就在恨,如今我更加时时刻刻都在恨,只恨我分心太多,疏忽了武功,如今我一心一意,苦练天下绝学,却是要将你手刃!”
他昔年分心他顾,武功便已独步武林,资质之高,简直非人,如今潜心修习多年,只怕进境早已达匪夷所思的地步。
燕狂徒舒展着双手,他问:“我爹的坟,是不是你挖的?”
王怜花嘴角一咧,笑的癫狂,好似十分开心。
“是又如何?”
他眼神忽又转为阴冷。
“我爹娘尸骨不存,你觉得我能无动于衷?那老东西的骨头我可是一点点碾碎拌在饭里喂了狗!”
陡然,王怜花眼前一花,燕狂徒身形好似凭空挪移,瞬息已到他一步开外,一只拳头携风雷之势,带撼山摧岳之威砸来。
“噗!”
拳劲贯穿雨幕,拳势之前,风雨无不溃散如烟云泡影,如一道飞瀑横挂长空。
王怜花双手一抬,翻腕相扣,十指如莲花绽开,竟是欲要硬接这一击。
“砰!”
接住了。
他竟是接住了,双手之上,晦涩罡气流淌,宛如天雷遇地火,发出刺耳暴鸣,王怜花双袖瞬间被撕的粉碎,血肉横飞,他暴退开去,脚下步步生印,嘴角溢血,人却在狂笑。
“哈哈,你到底还是个人!”
一直退出三十多步,脚下生印,皆深达四五寸。
他刚退。
燕狂徒身边已多出两道金光,嗡鸣大作,像是神魂都在震颤,风雨为之一滞,如游龙飞凤,在他身边来去如光。来的极为突然,未见出手,却似凭空出现一般。
龙凤金环。
上官金虹大踏步而来,步伐沉稳如大浪而进,一旁的荆无命紧随而至,长剑出鞘,森寒剑光初现时犹在远处,再见时已到近处。
“轰轰轰~”
两道金光瞧着轻如鸿毛,可是落在地上,大地龟裂,撞在柱上,腰身般粗细的木柱,轰然折断,上天入地,无往不利,仿佛携裹着万钧莫匹之力,挡着披靡。
等闲遇之,只怕擦着就伤,磕着就死。
十八年,他竟是达到这般鬼神辟易的境界。
再看那剑法,阴险、诡谲、狠辣,截然不同的路数,落剑之处往往出乎人的意料。
这样的三个人,只怕孙白发,李寻欢之流也得饮恨当场。
可他偏偏就不是。
燕狂徒竟然撤去了护体罡气,上身往后一弯,像是铁板桥似的双掌一推,脚尖一蹬,避开一剑的同时,与身后上官金虹相迎,二人在空中对了一掌。
宛如石破天惊。
澎湃掌力如排山倒海荡开,震慑四周,震的房顶屋瓦皆碎,噼里啪啦。
“唔!”
上官金虹口中闷哼一声,双手手背青筋血管暴跳,有的已冲出血箭,嘴角一缕殷红已顺着短髭流淌滴落,他却在笑,只因空中飞旋往来的两道金光一道已落向燕狂徒额头,一道落向他的心口。
这时候,却听。
“唵!”
一道恢宏好大佛音自燕狂徒口中喝出。
可怖心悸的气机如潮水般荡开。
燕狂徒目光平淡。
浩瀚磅礴的精神念头瞬间席卷开来,上官金虹、荆无命、王怜花无不咳血倒飞出去。
燕狂徒与地面几乎笔直斜倾的身子慢慢直起。
“静!”
他对着王怜花遥遥一指。
一刹那,风静雨歇,非是雨停,而是凝滞在了空中。
宛如被冻结,凝固。
王怜花仍是捂着胸口的姿势,血迹未干神情震怖。
“这是什么武功?”
他只觉得被一股力量捆缚住了身子,动弹的不得,体内功力强体,浑身颤抖不止,目眦尽裂,牙关紧咬,青筋血管宛如蚯蚓般浮在体表。
“看你活的这么痛苦,本座送你却见你爹娘吧!”
燕狂徒步步而行,在王怜花眼睁睁的注视下,伸出一掌,轻轻按在他的胸口。
“住手!”
忽听林仙儿尖声嘶吼道:“你若……”
她刚要说话,怀里本来受制的白飞飞忽的没了身影。
一股寒意从心底漫起。
她下意识侧过身子,却见白飞飞正冷冷的瞧着她。
“姐姐,救我!”
心头骇然,林仙儿只能把林诗音当成救命稻草,却听清冷声音淡淡响起。
“我不杀你,我只在你脸上割上几刀!”
185、岁月更迭
白飞飞竟是这等绝世高手?
李寻欢瞧的惊楞错愕,其他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而在外面靡靡雨霏中,但见王怜花这位昔日名动天下的一代天骄,如今仍是立在原地。可有一掌,正按在了他的胸口,五指轻拢,掌心一压,仿佛有只无形大手瞬间拂过他的身后,衣摆登时猎猎飞起,风散雨飘,被挤向四面八方,如层层涟漪散开,好不惊人。
身后,又有劲风袭来。
上官金虹双手握环,来势刚猛霸烈,当头砸向,骇人劲风如刀剑刮过脸颊。
回应他的却是一拳,霸绝天下的一拳,风雨为之肃清,天地为之失声,上官金虹如怒狮暴吼一声,手中金光大放,可在这一刻,他眼中天地却仿佛为一只拳头所取代,又仿佛,这拳头便是天地。
江山拳意。
“看在你之前那句话的份上,今日让你见识一下我的拳!”
“拳,即使是权!”
这是他心中天地。
一刹那,燕狂徒体内一股气机如定鼎乾坤大地,威压五湖四海的擎天巨岳,气吞山河,睥睨八方,巍峨拔起,煌煌镇世。但见头顶狂风急雨此刻竟是为之消散一空,风雨无不逆流,直上九天,惊落飞鸟。
一拳可破万法。
到如今,上官金虹才幡然醒悟,原来,眼前这人从始至终竟是从未使出过全力,他心头又震又惊,身形虽是奇伟,可此刻竟不禁生出渺小之感,宛如蝼蚁。
“好一个权!”
喃喃轻叹,终是败了。
金环砸下,拳头落下。
惨然的笑容中,上官金虹宛如一手扬沙般黯然落地,连同兵器衣裳,皆被倾泻而下的雨线冲击为尘,散了一地。
“呵呵,任你武功再高,一旦入了这个江湖就休想全身而退,如今你这般作为,天下江湖已不容你,我会在黄泉路上看着你,等着你……啊……”
王怜花冷笑不止,似是认命,又似是不认命。一掌之后他站定原地,却在目睹上官金虹身死时发出一声惨叫,浑身四肢电弧游走,体内五行雷亟之力只如五匹烈马撕扯着他的身躯,在惨叫终末之后,轰然撕碎开来。
燕狂徒抬手一抓,一颗瞪大双眼,死不瞑目的头颅已被他提在手中,灰发飞扬,雨珠四激,他瞧着那双黯淡的眼睛。
“那你可就要失望了!”
无视着早在之前难以想象的拳势下折剑昏死过去的荆无命,他幽幽一叹,五指陡一发力,头颅立时再碎。
“还不出来收尸?”
他在说话,在对谁说话?
适才曾有箭手暗放冷箭,此刻闻听屋瓦上已生出细微的异动,毕竟在他们眼中这几位龙首已强的非人,可燕狂徒却更加强的可怕。
却见一道小小身躯自一旁的木柱上翻下,单薄消瘦,一张脸也面无表情,像是不会笑。
一个不过**岁的娃娃,这孩子浑身湿尽,现出身形的第一件事竟是脸色发白的走到王怜花尸体旁,弯腰将那张龙首面具拾起。
燕狂徒道:“你是他的弟子?”
“我叫卓羽!”
孩子眼中既没有仇恨,也没有恐惧,捧着面具。
“我师傅是沈浪!”
他话一出口。
又是令人意外惊讶。
“师傅厌倦了江湖厮杀,已远走海外,只是把我留给王怜花照应,不过,他教了我很多东西,已算我半个师傅!”
“我还会找你报仇的!”
他说的很平静,像是理所当然的看着燕狂徒,平静干净的眸子似极了某种东西,像是没有波澜的寒潭,又像是冻结的冰。
像是要表达决心,他又重复了一遍。
“我一定会找你报仇!”
卓羽紧紧捂着龙首面具。
燕狂徒听的默然,目光一瞧这孩子,又看了看他怀里的龙首面具。“那你得先在这个江湖上活下来!”
“好,我会活下来!”
紧紧拿着面具,卓羽转身就外城外掠起,小小年纪,身法竟是不俗。
“把这些尸体清理干净,留你们去追他!”
燕狂徒顺着屋檐淌落的雨水,接过一捧,清洗着手上的血迹。
果然。
话一说完,房顶立见人影闪动,落到长街,开始一言不发的收拾着残局。
这些人,无一不是“青龙会”的人,可现在,面对燕狂徒,无人再敢出手,甚至是不敢去瞧一眼。
这一战,天下正道高手,八派掌门折损殆尽,王怜花、上官金虹之流接连身死,神剑山庄元气大伤,燕狂徒之名彻底成了武林禁忌,所谓的仇恨一夜之间像是消失干净,没人再敢说什么仇怨,更不敢提报仇,生怕步了这些人的后尘。少林封寺,武当闭山,其他几大门派更是战战兢兢生怕那人找上门去,有的更是遣散了门徒。
人到底还是怕死的,没人不怕死。
第一次是无知,第二次是无畏,如果还认不清楚燕狂徒的实力,那就是蠢货了。
而燕狂徒呢?
他们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就连李寻欢都不知道下落,再也没了消息。
有人说已隐遁山林,有人说是远走了海外,总而言之,这一次,江湖再无痕迹,哪怕市井都已找寻不到。
转眼又是五年。
洛阳城外。
百花林。
这里可是古怪的紧,风景瞧着绝美,可往往美丽的东西下总布满了疮痍,有人说那些娇艳的花儿多是吸收了土壤中埋着的血肉,方才四季常青,娇花争艳。
也有人瞧着美不胜收想要将此地占为独有,可往往没等走到近处,便已亡魂皆冒的撒腿就跑,便是回到家里都得大病一场,只因那地方遍地毒虫,往日难见,而且经年累月下来,林外竟是莫名升起一圈五彩缤纷的毒瘴,嗅上一口不出一时三刻就头脑发晕,想要进去,难如登天。
只是林内,却俨然一副洞天妙境。
但见里面百花争艳,各色花卉锦簇而生,惹得飞鸟绕林,招蜂引蝶。假山、流水,绿竹杉木拼接的水车落在一处幽潭,接引着溪水湍湍而来。亭台水榭,红柱青瓦,错落有致,此起彼伏,古意盎然。
深处但见坐落着两座农家小院。
有笑声、有马嘶、有猫叫,花圃间,还有一座老坟。
“先父燕七之墓!”
却是个衣冠冢。
朝阳初露,竹亭之中,两人依偎而坐,一人托琴,一人捏笛。
时有琴声响起,时有笛声应和,静水流深,琴声悠扬婉转,笛声清脆悦耳,意境高远,好似高山流水。
这抚琴的,是个貌过三十的男子,一头发丝白了大半,穿着一身素白麻衣,背后的头发及腰而束,望着身旁女子眼泊柔和,食指忽勾忽挑,忽按忽压,琴音立时也跟着变幻。
吹笛的是个妇人,衣裳装扮也是简单,却难掩绰约,宛如一朵水莲,温柔含笑,吹着笛。
可曲到一半,她那张脸上忽狡黠一笑,笛声竟然变成极为欢快的童谣,男人立觉无奈,只是琴声也跟着变化,如此一幕却是让不远处的一家三口大觉好笑。
只待这轮曲罢。
“飞儿那小子是不是把咱们忘了?可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
白飞飞瞧见燕五一家三口,心中不由泛起了想念,能想念的,自然就只有阿飞了。
江湖武林可算是被燕狂徒杀得一片惨淡。
只是便如之前所言,再怎么杀都杀不干净,平静了几年,一些后起之辈,多又冒了出来,鼓动风云,这其中就有他的儿子,不过天底下可没几个知道他的来历,更是夺得“金丝甲”,剑法独步武林,罕逢敌手。
可江湖风云突变,先是胡不归遭人围攻,重伤不治。又有白天羽在“落霞山”遭人埋伏,挥刀血战两三里之外,直至力竭而死。
一代新人换旧人。
哪怕李寻欢似也厌烦了江湖厮杀,久不闻世事。
只是这些都与他们无关。
白飞飞枕在燕狂徒的肩头,柔声道:“唉,日子过得好快,一眨眼已过半生,飞儿都快成家了,只是不知道沉舟那孩子过得如何?”
她声音渐低,自从发现头上青丝有了一丝银白,便时常感叹。
“还不够!”
“一辈子太短了,不够,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
燕狂徒迎着白飞飞剪水似的的双眸。
听到这冰山似的男人难得的说出情话,白飞飞“噗哧”一笑,道:“生老病死,岂能尽如人意,这辈子我唯一清楚,唯一诚实,唯一能够自己选择的,只有感情,只有你……等飞儿成家之后,要不咱们也去出海瞧瞧?”
“好,你定!”
“爹,娘,二叔,婶婶!”
却说正自这时,林外忽听声起,但见一个俊朗挺拔的青年负剑而来,身后跟着一红裙辫子姑娘,蹦蹦跳跳,左瞧右瞧,很是雀跃,但眼中却又羞怯,最后头还跟着个满头细小辫子的白发老者,颇为无奈的跟着。
竟是天机老人。
186、离去
“哈哈,快来尝尝,这可是我娘酿的百花酿,天下一绝,当世少有!”
阿飞兴冲冲的从屋舍中捧出一坛酒来,白飞飞瞧见直呼白眼狼,只是眼里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她发丝已现霜白,面容却未见老态,几与双十女子无异,这还要多归功于她的针灸以及药石之功,外服驻颜丹药,再以针灸渡穴,平日里燕狂徒更是以内力替她稳固容貌。
可惜生老病死终是人力难改,昨日青丝,今时白发,难尽人意。
“呵呵,想不到今日我家飞儿,竟能与你孙家结亲,实在是一大幸事。”白飞飞拉过孙小红坐到一旁,上下打量,越瞧越觉得喜欢这妮子,问长问短。
早已是天机老人的孙白发等瞧见阿飞的爹娘居然是燕狂徒与白飞飞后,一张老脸便不住发颤,双眼先是瞪得老大,然后魔怔似的自言自语:“哎呀呀,我就说嘛,哪家能出这么厉害的小辈,原来是你的儿子!”
毕竟在他心里眼前这位可是无法无天的主,杀人如拔草,拔的江湖都快秃了,而后又看看阿飞,越看越觉得往日顺眼喜欢的孩子突然变成了一头拱了自家白菜的猪,嘴里哼哼唧唧,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地方倒是不错,有山有水的!”
“孙老爷子放心,小红这孩子来我燕家绝对就和我们自家孩子一样,绝不让她吃半点苦!”燕五也在一旁劝酒帮腔。
“啧啧啧!又是一个练剑的?”
孙白发却猛得看见不远处寒潭边正埋头练剑的燕十三,瞳孔一缩一驰,啧啧称奇,宛如看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
“哥!”
等收势停剑,燕十三吐出一口浊气,人已赶了过来,一头细汗。
老人一盘腿,砸吧着嘴,山羊胡翘得老高。
“丫头喜欢那小子,反正我是拦不住的!”
“不过,我孙白发嫁孙女可不能寒酸了,总得有些讲究!
燕狂徒点头,有条件不怕,就怕这老头嫌他杀人太多,拒绝这门亲事。“这是自然!”
他起身朝着一间竹屋走去。
“孙老前辈还请随我来!”
只在老头好奇不解的打量下,燕狂徒将那竹屋推开,但见里面横着摆了九排书架,长有三丈,上下四层。
上面每层相隔两尺,便摆放着一本武功秘籍,十八般兵器,刀枪剑戟,拳掌指爪,点穴擒拿,横练外功,内功心法,轻功,易容,毒经,医经,连同苗疆蛊毒,摄魂术,西域瑜伽术等诸般奇功绝学,简直瞧的孙白发目不暇接,口干舌燥。
这要是放出去,恐怕比那《无敌宝鉴》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了,绝对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自从到这“百花林”,燕狂徒闲来无事,一方面是为了平和心性,一方面也是整理了自己毕生所学,心境与往日不一,这感悟也多有不同,对武道的领悟更是加深不少,最重要的也是梳理着大轮法王留下的东西,将其化为己用。
“你莫不是要开宗立派?”
孙白发咋舌不已,心中简直就是天翻地覆,饶是他名震天下数十载,可这上面的许多武功,他竟然闻所未闻,委实怪哉。
燕狂徒又怎会开宗立派,他道:“不是,这是我留给燕家的底蕴,我们已是厌倦了所谓的江湖恩怨,可往后的后世子孙却很难说,总得留下些什么!”
“嗯?你要走?”
孙白发听出了话外音。
“只是带着我夫人去走走!”似是瞧出了他的担忧,燕狂徒失笑道:“放心,不是中原,而是去海外,或是异域!”
孙白发放心的同时又叹了口气。“你倒是想得美,如今魔教可是出了个惊天动地的人物,号称五百年来最强一人,震古烁今,想来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所动作!”
“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从未将他们当作对手,何况,我儿也缺试剑之敌,留给他吧!”燕狂徒意兴阑珊的摆摆手。“人终归是要走出自己的路,我们不可能一辈子替他遮风挡雨!”
他顿了顿,忽问:“你说,这世上有长生么?”
燕狂徒说话的同时,视线下意识瞧向正与孙小红她们有说有笑的白飞飞身上,眸子瞬间柔和。
“长生?”孙白发听的楞然,再一看他的神情,登时明白了怎么回事,“嘶”的吸了口凉气。“你是不是疯了?这种痴人梦话也说得出口?”
“痴人梦话?”
燕狂徒微一摇头。
他前世为武而痴,所有一切几乎多已忘却,此生所遇、所执,不过“情”之一字,见白飞飞时常因衰老而神伤,再想到燕七临死时的模样,心境多有起伏变化。武道之功,他不过双十便已屹立当世绝顶,睥睨苍生,如今便是抗手都再难寻得。他还做过皇帝,做过黑道魁首,做过天下第一,常人耗尽一生为之追寻、追求的东西,他几乎唾手可得,又随之抛下。
而且他如今把脑海中有关大轮法王的无数记忆梳理了大半,便是那所谓的涅槃大道都已领悟不少,只待功成,便可如那厮一般,将精神转嫁他人肉身,长存不死。
何况,还有那枚神异“玉符”,此符可洞开诸天,定然有长生久视之道。
眼见白飞飞一天天衰老,燕狂徒心中便渐生煎熬,仿佛天下第一不重要了,皇帝也不重要了,什么都不重要了。
他不是放不下,如果他不曾拿起过。
“原来你不仅是个狂徒,还是个妄人!”
孙白发感叹不已,至情至性,想来也不过如此。
燕狂徒话锋一转。
“好了,出去喝酒吧,魔教、青龙会、神剑山庄,这些人我临走时都会留下手段,你无须忧虑!”
只等一番忙碌,端出一些酒菜,不必多说,自是一轮畅饮。
这爷孙两又在“百花林”留住数日,终于定了婚事。
孙白发像是发现了什么惊世宝藏,整日待在竹屋之中,遍阅其中诸般秘籍,废寝忘食,简直忘我。
一直等到月末。
阿飞大婚之日。
宴请的宾客不过数人,其实也就李寻欢他们一家子,年过半百,李寻欢竟是再得幼子,取名曼青。
自收到请帖,一家人便马不停蹄的赶来,直至赶到洛阳,方才借踏青之言,寻至“百花林”中,这些年几人虽未再见,却一直以书信往来,何况阿飞不时还回去看望,得见故友,自然又是一番畅饮,算是罕见的热闹了起来。
林中再添生气。
拜过天地,见过高堂,这年暮春,阿飞与孙小红成亲,于翌年三月诞下一女,后又生下一子,门丁渐兴。
也在翌年三月,燕狂徒感叹天下再无敌手,遂取半数功力,渡给阿飞,留下“自斩己身,以战天下敌”的狂言,携妻远走海外,再无踪迹。
翌年七月,魔教东进,教主白小楼自创“神刀斩”横扫武林,荡平江湖,放言“燕狂徒不出,必血洗中原”,燕飞与之迎战。
二人约战祁连天关,大战十天十夜,白小楼断臂而逃,自此再未踏足中原一步,魔教名存实亡。
七年后,神剑山庄三少爷谢晓峰无敌天下,同年燕十三横空出世,携妻子李婉儿闯荡江湖。
一切都成后话。
……
187、襄樊
又是一年暮春。
观望着江畔两岸的秀丽风光,却说那一川碧水上,忽见有一艘孤船顺江自南而来,在江面划出两道浅痕,荡向两岸。
船上别无他物,一骑神俊黑马,马背上歇着一只肥圆橘猫,瞧着好似慵懒得不想动弹,只是趴着,懒洋洋的晒着太阳,时不时会叫唤两声,像是在说它又饿了。
船首还有两人,依偎而坐。
男的抬杆垂钓,身着一袭青衫,灰发半束,衣襟半敞,长袍广袖,说是读书人,只是这眉目间却又夹带着一股狂放不羁之气,而且体魄奇伟。说是武夫,可浑身气度不凡,潇洒俊雅,身旁还放着一葫芦酒,到更像是带着几分魏晋之风的狂士。
身畔偎着的女子却似孩子心性般嬉笑不停,胸前垂着一根发辫,挽着出自江南道的红罗衣裙,打着一双赤脚,落在太阳底下,细腻柔滑,肌肤赛雪,隐隐泛光。女子只把双脚垂在春水中,抱着男子的胳膊,一遍遍的划着双脚,激起浪花,银铃般的笑声里哪还有鱼上钩啊。
男子正聚精会神的盯着雨线,忽觉耳畔酥软发痒,侧头一瞧,却是女子正对着他耳朵呵气,香风扑鼻,让人啼笑皆非。
“是不是想上岸了?”
似是明白她的心思,男子笑了笑。
女子嗔道:“哎呀,你精神之法越来越精进,这心底的念头都藏不住了!”
“那就打这上岸吧!”
男子眼露笑意,也不见他起身摇桨调转船头,孤船竟是自个慢悠悠的泊向岸边,神异的厉害。
托着衣袖,给女子擦了擦脚,换上绣鞋,二人这才欠马抱猫上了岸,但见岸边桃花如毯铺满,掉了一地。
“我就说你肯定要来这襄樊!”
女子说话的时候顺手折下一根桃枝,放在那肥猫眼前一逗弄,趴了一天的小东西立时精神抖擞。
“就看看!”
男人眸子平淡,柔声温言,一手提着酒,一手牵着马,回望了眼身后山川美景,带着女子径直朝着官道去了。
沿途所见,却是往来骏马飞驰而过,江湖游侠,武林豪杰俱都自各处而来,所为却是“群英盟”三个字。
十年前,合州一战,蒙古皇帝“蒙哥”身死,其弟忽必烈一举得势,立国号为“大元”,于北方生息数年,只是近年又再兴战事,自巴蜀移师襄樊。宋军连连告急,不仅朝廷大举增兵,神鹰门主、“天眼雕王”云万程也发出武林帖,召集江湖中人,设“群英盟”结成义军抗敌,故而天下英豪俱是问讯前来助阵,方才有此难得一见的盛况。
至于这两个人,当然便是燕狂徒与白飞飞了。
二人远走海外之后遇山翻山,遇水渡水,足迹几乎走遍世间,南北可达极地,还过到过高丽、英吉利、古印度、罗马、波斯……
其中倒也遇到很多有意思的趣事,白飞飞被金发碧眼的夷人当成女巫,燕狂徒被当成撒旦的化身,还有一些宗教狂热徒想要将他们烧死,也有人尊他们为神,供奉献祭,祈求庇佑,简而言之,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大多都有所见。
只是其中,所遇高手却寥寥无几,大多是用“黑火药”,火铳之类的武器,威力倒也不俗,可惜还是让燕狂徒有些失望。
却说二人沿着管道往西行了三四百步,就见路边落着一间鸡毛小店,瞧着颇为简陋。
“小二,把我的马喂一下,在再把这酒葫芦打满!”
伙计百无聊赖的打着盹,听到声音招呼自己立马就知生意来了,虽然赚的不多,但好歹赚点算点,他忙站起把面前桌子有擦了一遍。
“客官您里头坐!”
说完拿出一袋干草放在青狮面前,又忙去打酒了。
这店落在路边,自是饱受风尘,经久日晒之下,连带着那酒旗都像是浸着一层斑斑油渍,泛黄发黑,里头坐的全是些个舟车劳顿的江湖人,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土味。
见有人进来,一个个自是下意识瞧来,这些人走南闯北,鱼龙混杂,此次盛会多是想看看能不能遇到故友,或是瞧见什么大人物,只等看见是两副生面孔后大多又自顾去喝酒了,还有人则是在白飞飞身上多瞧了几眼。
“小兄弟,百丈坪怎么走啊?”
燕狂徒问了句话,并没有进去的打算,接过葫芦,给了银钱,只把那干草袋子挂到了马脖子上。
没等小二应声,店里就有人哄笑道:“兀那汉子,你莫不是头一回出来闯荡?百丈坪都不知道?沿着这条路往东再去三四里就到了!”
燕狂徒闻言也没反应,神情不起不伏,牵着马走了。
二人离了官道,挑了一条安静明洁的小路,白飞飞这才自行囊里取出自己做的点心,小酌着葫芦里的水酒,往东走去。
“蒙古铁骑纵横天下,如今兵至襄樊,此地一马平川,只怕要守不住了!”
白飞飞边走、边吃、边说。
她说完又侧头瞧向燕狂徒,好奇道:“你就不想帮帮他们?”
“帮?帮得了么?”
燕狂徒吃着点心,摇摇头。
“算了,宋朝灭亡已成定数,就算我出手杀了忽必烈,用不了多久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出来,咱们这次只是瞧瞧,不插手!”
“哼!”
两人正自闲聊,林中却飞快飘来阵阵管乐之声,接着是冷哼乍起。
一个声音斜插而至,冷然道:“真是好大的口气!”
定睛瞧去,但见一旁的松林中忽起骇人腥风,飞沙走石,尘风荡起,一条巨大黑影已跃了出来,沿途过程是一片狼藉,合抱粗的大树都拦腰折断。
只待黑影现身。
好家伙,竟是一只巨大黑虎,这黑虎身长足有丈八长短,皮毛油光漆黑,一双绿睛好似森森鬼火,探爪伏身,落到山岗前。
虎背上还坐着一个黑衣人,盘腿而坐,只似长在上面,晃也不晃,本是闭目,如今却豁然睁眼瞪来,凌厉非常,犹如刺剑。
他手中拿着一支塞北才有的特殊乐器,芦管,凹陷的眼眶里,目若冷电,挺鼻细眉,一张脸阴白如纸,煞是摄人,直勾勾的望着小路上牵马而来的燕狂徒,似笑非笑。
“小子,适才便是你说的要杀忽必烈?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燕狂徒停下脚步,平静道:“我只是说,并没有做!”
那人冷冷一笑。
“哼,你也要做得到才行!”
他瞧见燕狂徒虽发丝露白,可容貌却很显年轻,只以为是初出茅庐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心下自是又没了兴趣,又见时辰不早,冷哼一声,一拍坐下黑虎,就见黑虎“呜嗷”一声巨吼,后肢一蹬,便已朝东跃去,如飞似扑,三两个起落已没了影子。
撇过这插曲不谈,却说燕狂徒与白飞飞两人一直到正午时分方才走到“百丈坪”,这地方环山而落,唯有一条穿林而入的泥路。喧嚣吵闹,里面俱是些装扮各异的江湖中人,三三两两勾肩搭背,闲聊畅饮,好不热闹。
反倒是他们显得颇为不合群。
这坪上搭有一木台,摆置着座椅,却是给那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坐的。
白飞飞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取出一些点心,细嚼慢咽的吃着,时不时喂给燕狂徒几块。
燕狂徒则是打量着在场鱼龙混杂的场面,淡淡的轻声道:“江湖厮杀比不得战场冲阵,若是一个武夫对上一个蒙古骑兵赢得也许是武夫,但倘若是一千个武夫遇上一千个蒙古骑兵,赢得一定是骑兵,此行却是有些多余了!”
他说罢牵起缰绳似是欲走。
正这时。
耳畔忽听。
“兄台此言差矣!”
燕狂徒还没转头,又有声音响起。
“爹,我想吃点心,刚才没吃饱!”
一个垂髫的小娃儿忽的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一双明净的黑亮大眼睛分外有神,只是却时不时骨碌碌乱转,藏着机灵。
白飞飞侧头一看,瞧见孩子模样可爱,先是一愣然后一眯眼。
“喊我一声姐姐,我就给你点心!”
那娃儿一皱眉,想了想,像是在想有没有吃亏,然后仰着小脸嬉笑道:“姐姐你长得可真好看,就和我娘一样,我叫梁萧,你……”
正说着,一只大手已把他嘴巴捂住。
“萧儿!”
188、黑水滔滔,荡尽天下
“萧儿——莫要胡闹!”
说话的,正是先前开口的那个声音。
声音的主人是个男人,模样几近三十来岁,身形挺拔修长,宽额细眉,气质谈吐温润柔和,令人如沐春风。
此刻,男子正一手捂着自家儿子的嘴,一边颇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生怕儿子又说出什么得罪人的话,惹事生非。
男子身旁还有个美妇,二人年纪瞧着相仿,肤如羊脂,还别说真和白飞飞有几分相似,布衣荆钗,自添风韵。
美妇没好气的白了自个丈夫一眼。
男子见状只得苦笑一声,把儿子放开,但嘴里仍是道:“可莫要再口无遮拦,得罪别人!”
名叫“梁萧”的孩子自顾的“嗯”了一声,一双手已忙不迭捧了起来,就见白飞飞笑吟吟的从行囊里取出好几种不停馅料的点心。
梁萧嗅着香味,边咬了一口边惊讶道:“这点心怎得这么好吃?我长这么大都没吃过!”
他只觉得那点心入口即化,酥滑爽嫩,便是不远处的盛会都抛诸脑后了。
白飞飞见他这副模样,不由笑道:“这种点心中原可是没有的,这是我从英吉利学到的!”
“英吉利?没在大宋么?”
梁萧狼吞虎咽了几口又有些舍不得一下子吃完,只是慢条斯理细嚼慢咽了起来。
白飞飞也不知道该怎么给他解释,只说道:“在海外!”
“兄台自海外而来?”
男子颇为讶异,亦有好奇。
“是!”
燕狂徒点头,视线却是在这梁萧身上多停留了几眼。“世代久居海外,如今回来看看,可惜,故土将破,汉人蒙难,大失所望!”
见他语气萧索,男子劝慰道:“兄台此言尚早,只需同力,自可抗元!”
“同力?心都不同,谈何同力?”话虽如此,燕狂徒语气却十分平淡,他修习“忘情天书”心境潜移默化的随之转变,感悟天道自然,加之见惯了家国仇恨,很多东西多已看淡。
却说时辰已至。
见一众豪杰武林人士到场,此次广邀天下的“云万程”终于走了出来,傲立木台,此人气宇轩昂,虽说已至中年,却仍是雄风不减,背着双手,一扫耸动人头,一摆手,本是喧嚣吵闹的人群立时安静了下来。
底下的人一个个拭目以待,似是在等着什么。
“诸位远道而来,云某不胜感激,只是如今襄樊岌岌可危,今日我云万程广邀武林同道,所为的便是结盟!”
铿锵有力的嗓音携内力而出,便是燕狂徒他们都侧目望去。
那云万程本是常州“神鹰门”掌门,威名远播,江湖名望极高,若非如此,却也做不得主持着“群英盟”大会一事。
“自合州一战,淮安王驾鹤之后,如今鞑子欺我大宋无人,南下之心不死,厉兵秣马,此番挥军南下,势必携雷霆之势。我等虽是草莽之辈,却也知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也知男儿血性,安能眼睁睁看那鞑子铁骑踏破我汉人江山,毁大宋社稷,屠戮我大宋百姓?”
“你们说,能么?”
沉浑嗓音回荡开来,听的人心血起伏,一个个无不梗着脖子怒吼道:
“不能!”
“好,上酒!”
云万程吼声如雷,盖过呼啸。
随见台下数十个精壮汉子赤着上身,抬着十缸美酒,一步步走了上来,这酒缸之高已是及人腰腹,缸口大如石磨,里面清透酒液随着抬酒人的步伐荡漾洒溢,一时间风中都是醉人酒香。
云万程挥刀割破食指,指肚血水滴落,被他滴进十口酒缸,身旁众人有样学样,俱是如此。
本是清澈酒水,不多时已见表面荡起一片殷红。
歃血已毕。
云万程令着神鹰门弟子身先士卒,舀起一碗,双手向天端举,神情郑重肃穆,朗声高喊道:“今日在此,我云万程对天起誓,定要以此微躯,护我大宋江山,国在人在,与国偕亡!”
一人起,千人同声应和,声震天地,日月可鉴。
说罢,皆是一饮而尽。
继而掷碗在地,立誓结盟已成。
“如今结盟已成,当务之急,便是择选出一位盟主……”
“我推选云大侠当盟主!”
……
木台外面,梁萧被他娘抱在怀里,探着脑袋好奇朝里张望。
燕狂徒只瞧了一眼便没了心思,他如今心念“涅槃**”,虽说几乎尽得,只是其中有许多佛经要义颇为不解,心中已是想着去寻一位佛门高僧论一论法,求道解惑。何况他还想一睹“灵飞经”,此乃乐理大道,若是有所得,“忘情天书”势必进境可期,皆有所得。
正自出神,台上却无来由的一阵惊呼。
抬头望去,但见所有人无不大变了脸色。
只见松林变动,林木摧折,一只硕大黑虎宛如蜻蜓点水,悄无声息掠到平地,一步一步,行至木台前,过处众人无不下意识的自行避开,虎背上一黑衣半百老者飘然翻身而下。
赫然正是来时路上遇到的那人。
原来此人身份极为不同凡响,正是塞北黑水一脉,萧千绝。据传其武功之高近乎魔怪,性情乖张,凡事多随心所欲,亦正亦邪,杀人无算。
号称“黑水滔滔,当今天下”,与那穷儒“公羊羽”为宿敌,二人武功难分伯仲,曾相斗数场,胜负不分。
定睛再瞧,却说那黑虎口中竟还衔有一少年,重伤染血,语气虚弱。
“爹!”
“殊儿?”
云万程眼睛陡然一睁,不由低呼一声。
盖因这少年乃是他幼子,云殊。
他面沉如水。“萧先生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萧千绝却浑然无视了他,好似仿若未闻,神情阴厉的吓人,目光宛如冷电,一扫人群,口中兀得长声啸道:“老穷酸,滚出来!”
竟是来找人的。
其声之大,简直就如雷霆霹雳,震耳欲聋,骇的人心神动摇,气血为之起伏。
当中一人似是本就有伤在身,此刻在问这声长啸,口中“噗”得喷出一口血雾,双鱼圆睁充血,直直倒地,竟是已然气绝。
其他人无不退避三舍,被其惊人煞气所摄。
“娘,你怎么了?”
外面,梁萧则是感觉的他娘的身子自打那老头出现便不住发颤,就连他爹的脸色也颇为凝重。
他又偏过头。
“白姐姐,我还想吃点心!”
白飞飞哪管台上什么情况,她心中时常想念两个儿子,故而对这些孩童也多有喜欢,但凡见到总是喜欢逗弄一下。
姐姐?燕狂徒颇感无奈,孙儿都有了,居然还有心思让人叫她姐姐。
听的欢喜,白飞飞变着法的取出点心。
台上又再起变故。
萧千绝见无人回应,目光愈发阴厉,他望向虎口中的云殊,语气森然道:“好,你若不说出那人下落,老夫就在此地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杀光为止,血洗你中原武林!”
燕狂徒眉头一皱,沉声道:
“我中原武林,何时轮到你异族这般猖獗?莫非活腻了?”
众人犹自惧其凶威,不料身后突然传来这般言语,一个个纷纷扭头瞧去,正好瞧见燕狂徒几人。
萧千绝脸色阴沉,他寻声望来,视线扫过燕狂徒几人眼中神情是几番变化,待看到抱着梁萧的美妇后,更是阴沉如水,似惊似喜。
美妇却脸色瞬间煞白,嘴唇发抖,站立不稳。
不过萧千绝却率先冷冷瞪向了燕狂徒:“原来是你这个臭小子!”
他心中冷笑,看来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天高地厚,真是自己找死。
哪想燕狂徒却舒展了眉头,轻声道:“本座至今已年近六十!”
一句话,满场哗然,无不震惊。
“论辈分,你只是晚辈!”
189、技惊天下
北宋?
自靖康之难后,中原大地先遭金辽寇境,再到成吉思汗横空出世,无敌北方,到如今细细算来已是一百多年了。
众人心中震惊过后却又变的古怪,只因燕狂徒模样瞧着不过三十,怎么看也不像是活了一百多年的老怪物,莫不是得了失心疯,胡言乱语。
一个个越想越越觉得可能,下意识退开一些距离,生怕波及,还有的摇头叹息,怎么年纪轻轻的就得了疯病,如今还凭白送掉性命。
“小子,我看你是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萧千绝也是冷笑连连,他活了半辈子见多识广,却也不会相信这等无稽之谈,不过冷电似的目光里却多了杀机。
说罢。
“小心!”
有人惊呼一声,但听“嗤”得一声细响,一道细长乌光状似飞蛇已到燕狂徒身前。
“雕虫小技!”
燕狂徒眼不眨手不抬,薄唇一启,迎着乌光便吹出一口气,奇景乍现,但见乌光“叮”得一声一折方向竟又原路而回,而且去势更加快疾,萧千绝那张孤俊冷漠得老脸刹那为之一变,脚下一动,身子便似自腰腹折断,上身径直倒了下去。
待他避过自己的飞针,整个人已死死的盯着燕狂徒,像是要在他脸上看出一朵花来,嘴里阴冷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燕狂徒敛了眉,敛去了笑,慢声道:“你难道不知道这世上有驻颜之术,有长春之法?”
“放屁,百岁寿数,任你如何驻颜,又怎会是这般形貌!”
萧千绝仍旧不信,别说是他,就是在场之人也不信,古往今来,江湖之中犹以道门最重养生,但凡修行有成,多是要带一个“童颜鹤发”得名头,可那说到底不过是个形容,又怎会真的练成一副童颜。
他说话间人已不耐的厉声飞扑而下。
却见燕狂徒忽一扬眉,眉梢须臾惊变,但见血肉纠缠一动,一缕剑气已呼的迸射而出,直指萧千绝。
这一剑来的突然,更是来的神妙,众人惊呼失声,萧千绝双目陡张,面颊一颤,右手一立已凌空劈出。
场中但闻闷雷炸响,萧千绝身形一展已凌空向后翻去,重新落上木台,他身形瞧着不高,可却给人一种顶天立地之感,眼中首见凝神,冷然道:“好,既然寻不到老穷酸,那就你来试试!”
“试试?呵呵,好说!”燕狂徒一松缰绳,青袍广袖扶摇上飘,一双宽厚白皙的肉掌赫然露了出来,他不笑时形神孤漠如石,此刻一笑,立见狂态毕露,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惨烈气息陡然浮现。
“那就试试你能撑过几招!”
语毕。
燕狂徒足下一点,整个人立如弹起的石子凌空拔起七八丈,旋即朝木台上的萧千绝跃去,起时轻缓,可落下时便似流星直坠,携难以想象的巨力,一步奔跃而出。
“轰!”
众人耳膜炸裂,遂觉脚下地动山摇,眼晕目眩,只见燕狂徒跻身木台,双脚之下木板泥石无不边缘翘起,中间凹陷,形成了一个惊人的大坑,宛如一朵绽开的莲花。
跺脚成坑,非是内力,而是仅凭肉身劲力,便是萧千绝也不禁彻底动容,他见势极快,身形向后一缩,如一条鬼影掠向一旁。
待巨响散去,再倏忽掠到近前,双手如化万千,朝那甫落地的燕狂徒攻去,刹那眼前俱是手影,来势极汹,可变化却灵巧无比,好似花间飞蝶,翻飞往去。
但刚攻至近前,萧千绝耳畔就听可怖呼啸陡生,眼前一花,竟是现出层层叠叠漆黑鬼手,死灰诡谲,宛如阴鬼勾魂,好不骇人。
心神一定,待仔细瞧去,却见那哪是什么鬼手,分明是刹那间施出的无数掌劲,好似阵阵黑风,自面前敌手周身浮旋而起,乍眼一瞧,当真只觉得无数孤魂游走。
好邪门功夫。
萧千绝心里暗惊,他行事多随心所欲,本就被江湖人奉为邪派中人,只是眼前这人的武功却更是邪的吓人。
只是他性情执拗乖张,见到此等高手不退反进,须发皆张,厉喝一声:“来的好!”
万千手影陡然一敛,双掌齐出,与燕狂徒硬拼了一记。
四掌相接,空气仿佛金石炸裂,方圆二十丈的范围所有人无不心血起伏,有人耳中一痛,旋即竟是短暂失声,听不见任何声音,有的呼吸一滞喉咙涌起腥甜,近处的就觉狂风扑面,被迫的连连倒退,滚倒一片。
只是所有人却顾不得太多,忙朝台上瞧去,想要一堵战局。
待看清台上情形后,场面忽的寂然,接着不知谁大声激动的高喊了一声。
“好!”
一声过后,所有人才似回过神来,纷纷面涌红潮,激动无比。
“好身手!”
“好功夫!”
……
喧嚣震天。
却见台上二人遥遥对立。
一高一矮。
矮的衣如墨染浑身漆黑,乃是萧千绝,高的青袍鼓荡,正是燕狂徒。
萧千绝此刻可不如先前那般从容,他先是以“如意幻魔手”与“白骨追魂掌”对了一记,后来又互拼了一次掌力,只一碰到便觉后悔,盖因这对手内力竟是前所未见的雄厚,宛如汪洋大海,深不见底。且时而阴柔,时而霸烈,凭他毕生功力也有些不如,自是吃了暗亏。
如今他一双手难以自控的不住颤抖,瞧上去只如发红胀大的熊掌,宛如被火烤了一遍,心中惊异的同时不免想起了燕狂徒之前的话,莫非此人当真活了一百来岁。
“你、”
正欲说话。
但见燕狂徒不轻不重的道:
“打完再说!”
说罢人影一闪,已欺身到萧千绝近前。
“找死!”
见敌手这般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如此轻视折辱。萧千绝心头火大起,他身形跟着一动,左一步,右一步,无迹无形,似进又似退,不过寥寥三两步,木台上竟是凭空幻化出四五道身影,每个影子皆在腾挪变化,蹦跳来去,像是活的,各不相同,只将燕狂徒围住。
燕狂徒步伐一顿,一瞄周遭这些身影,他刚一停步,一只手,爪掌相交,已朝他后心爪摄而来,无声无息,似是察觉,燕狂徒背后衣摆一卷,一道白芒立时刷了出去,那只手顷刻撤回。
梁萧在下面瞧的心惊肉跳,手心里沁满了汗,只觉得自个爹娘教的武功和这两人一比简直如同小孩过家家一样,心里更是大为惊叹二人施展的武功。
他却不觉自己爹妈互望一眼,心里头全然都是震惊。
原来,这梁萧他娘身份也有些特别,名叫萧玉翎,正是木台上萧千绝的弟子,当年奉师命履足中原。而这个男的,乃是十年前合州之战时大败“蒙古皇帝”蒙哥的“淮安王”。
说是淮安王却也不是,此人真名叫梁文靖,只因与那“淮安王”容貌颇为神似,加之当世蒙古大军压境,合州岌岌可危,种种因果巧合之下扮作“淮安王”与蒙古两军对垒,大胜之。
中间又与这萧玉翎走到一起,二人厌倦了国仇家恨,遂隐遁俗世十年,方才有了这“梁萧”,只是个中一切,梁萧毫不知情。
要知道适才燕狂徒开口可是差点把她的魂都差点吓没了,恨不得一刀把他舌头割了。只因自己违背师命已是大罪,又与情郎私奔,隐居俗世更是大罪,这要是被师父瞧见,想来父子俩都免不了一死。
正想着拼命拖住,殊死一搏,却见有人竟能与师父硬拼相斗而不败,不仅不败似还处在上风,萧玉翎心头浑然震动,她自幼拜在萧千绝的门下,在她眼里,除了公羊羽,师父已是无敌天下的人物,不料今日当真大开眼界。
再说台上。
众人瞧的心惊,眼花缭乱,那萧千绝“幽灵移形术”独步天下,移形换影,几乎难以捕捉,方寸之地,如遨游大海,可为何燕狂徒迟迟未有动作。
残影变化,攻势仿佛来自四面八方,时而袭左,时而攻右,这换谁上去,只怕早就没命了,只是任凭萧千绝如何来势汹汹,每每当他攻至燕狂徒身外三四尺之地,总有一缕白芒将之逼退。
两人看上去好似陷入了僵持,谁也奈何不了谁。
但也只是看上去。
“真是惊艳的让人失望!”
燕狂徒忽然开口,语出惊人,继而垂目行走,步伐单一,好似闲庭漫步,只绕着木台走了七步。
可他每步落下,木台上便要现出一个浅浅的脚印,一连走了七步,留下了七个一模一样脚印,待到最后一步落定,七个脚印却同时大放金光。
花费了半天功夫搭建的偌大木台,宛如被劈砍了七八块的西瓜,毫无征兆的轰然碎开。惊爆中一道黑影如折翼的鸟儿般横撞出去,接连撞断三颗合抱粗的劲松,方才停止。可那黑影不等落地,竟是借着未消余力,使了个鹞子翻身,硬生生的又拔高起来,攀树如飞,转眼已立在随风飘摇的树顶,一只黑虎紧随其后。
正是萧千绝。
他脸色铁青,傲立树尖,宛如绒毛飘叶般没有重量,胸前一滩殷红好似未干的墨迹,落在黑衣上难见痕迹,可陡然,他一双像是能杀人的眸子先是一怔,继而疯狂收缩,露着骇色。
只见那木台先前的位置,燕狂徒竟还站着。
台子都碎了他站在哪里?
他站在空中。
低眉含笑,宛如菩萨拈花,青袍翻飞,足下凌空虚立,悬而不坠。
不光他不坠,那适才爆碎四散的木台,此刻却在收拢而回,仿佛光阴逆流,又仿佛一朵绽开的花儿忽然收拢了起来。
再瞧去。
台子还在脚下,只是已剩一人。
没人叫好,甚至是没人说话,一个个脸色涨红,像是见了鬼了,又像是疯了魔了、痴了傻了,瞠目结舌的望着燕狂徒。
落针可闻。
萧千绝看的浑身发冷,深深望了眼萧玉翎,二话不说带着黑虎转身已绕树穿林,向北而去。
190、同行
“前辈且慢!”
见萧千绝被惊退,云万程率先自震骇中回过神来,他神情郑重,语气谦卑,忙朝正走下台的燕狂徒招呼道:“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可眼前忽的一花,台上已无燕狂徒的身影,目光一转忙落向人群外围一处的松林,果真就见燕狂徒正牵起缰绳,似是欲走,毫无停下的意思。心中不免有些涩然,他心知高人多是性情古怪,喜怒无常,只以为燕狂徒也是这般,扶着重伤的儿子,默默不语,大觉遗憾。
不想失望之余耳畔响起一轻淡嗓音。
“念你心系百姓,那七个脚印留有玄妙,往后晨晚各走上一遍,当有所得!”
云万程蓦然抬头,视线定定落向木台上的七个脚印,只见这脚印瞧着普通,可步伐变势各异,深浅竟也大有不同,暗藏玄机,他掩去狂喜,心知怀璧其罪的道理,只装作关切儿子的伤势,询问着之前的经过。
原来那萧千绝之所以掳走云殊是因“公羊羽”曾传了套“三才归元掌”给他,加之身法变化,这“黑水一脉”与“穷儒一脉”本就为劲敌,萧千绝偶然得见他武功路数自是被误认为穷儒门人,逼问公羊羽下落无果,这才有了今日之事。
“小梁萧,姐姐可得走了!”
见燕狂徒回来,白飞飞怀抱猫咪,对着梁萧笑眯眯的道。
“阁下可是要走?”
梁文靖压下心头惊叹,他正直仁厚,性子随和,得见那浮空不落的绝技,大抵也就开始时震撼不小,此刻见燕狂徒回来,临的近了,心绪也平缓了不少。
燕狂徒瞧向他,想了想。
“你不也想走,可是要同行?”
梁文靖一愣,旋即笑道:“也罢,这大会与我而言无甚意思,正打算离去,不知二位意欲何往?”
萧玉翎惊魂未定,心道真不该来瞧这热闹,也是想尽快离开,谁知道萧千绝是真走还是假走,何况她心知师父性情执拗,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倘若去而复返,只怕父子俩就得遭殃。
燕狂徒道:“我要去庐州等一个和尚!”
“娘,要不咋们和白姐姐他们同行吧,反正白水湾也回不去了,我还没去过庐州呢!”梁萧自打燕狂徒回来一双乌黑的眼珠子就直打着转,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到说要去庐州,立马搭过话茬。
“不成!”
一贯对儿子予允予求的萧玉翎闻言断然拒绝,萧千绝在燕狂徒手中吃了大亏,想来日后定然不会善罢甘休,他们躲都躲不急,又怎会往枪口上撞,心中已打定主意再找个地方隐居避世。
梁萧却撅起小嘴,在萧玉翎怀里撒娇也似的拱蹭起来,嘴里高一声低一声的嚷着:“娘,去嘛,去嘛!”
当着外人的面,萧玉翎粉颈泛红,此刻也没了主意,下意识望向梁文靖。
不料梁文靖想的却不是这些,他沉吟一阵,低声道:“你师父脾性乖戾,行事极端,倘若要是再来寻仇,只怕败多胜少,说不得还得丢掉性命,你……”
言至于此,萧玉翎已明晓话中意思,她自幼乃是师父抚养成人,视她如己出,如今与情郎私奔而去,无疑是伤尽了萧千绝的心,但授业养育之恩却不能忘,心里也一时踌躇起来。
“咱们不如也到庐州,此去尚需一两日,路上表明身份,说个情,兴许能行,等到庐州再说去留,怎么样?”
夫妻俩一拍即合。
萧玉翎在梁萧红扑扑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笑道:“乖儿,那咱们就去庐州!”
几人言谈极快,不过几句话的功夫,等到五人远去不见,这“百丈坪”上方才爆发出洪流般的震天惊呼。
“我滴个乖乖,莫不是真活了百来年的老人寿?返老还童成了仙?不然,怎得能有这般莫测吓人的手段?”
“依我看十有**是真的!”
“仔细想想,那位前辈好像只出了两招萧老怪就败了!”
……
有人浑身激动乱颤,情难自控,气息急喘,有的更是瘫坐在地,像是魔怔了一样,有的面色潮红,如涂朱漆,还有一些受了伤的,现在居然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人呢?”
但是等瞧见台上空空如也,一个个又是大惊失色,气息骤变,急得捶胸顿足,便是连燕狂徒是何时离开的也不曾发觉。
“何故离去啊?如今襄樊告急,有如此高手坐镇,还愁不破强敌!”
……
可惜已无人应他们,一个个只能望而兴叹。
燕狂徒技惊天下,只是无人知他姓名,索性就取了“青袍客”的称呼,消息转眼传遍大江南北,越传越玄乎,最后从那说书先生嘴里说出来简直是三头六臂,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神仙。
却说五人走的不是陆路,而是水路,自汉江驶到长江,再顺江而下,到达庐州。
“燕大哥,你是不是真活了一百多年了?”
路上,那梁萧心心念念惦记着燕狂徒的功夫,他唤白飞飞当姐姐,到了燕狂徒这里又是嘴甜的喊成大哥,硬是把小孩脾性发挥的淋漓尽致,天天眨巴着一双大眼睛,问长问短,问东问西。
燕狂徒说是成名于北宋却也不假,不同的是没在这个世间,只是论岁数却远远不到百来岁,不过花甲之数罢了。架不住梁萧这个古灵精怪的话唠,天天就跟一只苍蝇一样嗡嗡嗡的围着他乱转,最后只说是岳武穆的师傅。
梁萧尚小,听到这名字一时不知岳武穆是谁,可梁文靖听的眼珠子一瞪,模样狰狞,一双眼睛布满血丝,比那之前“百丈坪”上癫狂魔怔似的武夫都差不多了,一口酒水顺嘴就喷了出来,把梁萧吓得不轻。
本来还训斥儿子的梁文靖,这下比他儿子还要好奇,父子俩左一句右一句,把白飞飞与萧玉翎看的在旁偷笑。
只是这一聊梁文靖却大为惊叹,他聊的不是武功,而是天南地北的一些趣事,或是排兵布阵之法,或是天文地理之学,这燕狂徒虽说话短意简,可往往却能一语道破其中关键。梁萧则是在旁问询着武功,起初还颇为不好意思,旁敲侧击,拐着弯的问,最后索性不要脸的直来直去,偶尔燕狂徒还会教他个一招半式,武功进境飞快。
等在江上飘了一天一夜,临靠岸的时候,梁文靖才猛然记起要紧的事。
“燕大哥实不相瞒,那萧千绝乃是我妻子的师傅,倘若他日后找你寻仇,还请能手下留情,饶他一条性命,萧某感激不尽!”
这下倒好,父子俩全喊成了大哥,最后一合计,老子喊大哥,儿子喊燕伯伯。至于两女,三个女人一台戏,两个女人竟是也聊的火热,女人自有女人的心思,半天时间就姐妹长姐妹短的。
“好!”
听得燕狂徒应下,萧玉翎也算是彻底放心,这一路上燕狂徒可是露了不少手段,简直就似脱离了凡人之躯,分江开浪,逆流而行,心中从半信半疑,到最后变成一种莫名的敬畏,真怕自个师傅死在此人手里。
同时也有些可惜,自己先前曾有意无意的想要梁萧拜他为师,只是燕狂徒却言梁萧的路不在他的身上,算是婉言相拒,颇为遗憾。
“文婧,你我相识一场也算有缘,临别之际,赠你一物!”
只在一家三口好奇的注视下。燕狂徒手掌一翻,广袖中已滑出一支乌青弩箭,一尺来长,但见青黯光滑的箭身上细细瞧去竟然刻满了不少繁复的细纹,神秘晦涩。
“这支箭矢留有吾之念头,你可用三次,生死之险时当对此箭低唤敌手名姓,声落箭出,可一箭穿心,取人性命,遇危难时亦可飞箭传讯于我,届时自会助你!”
“切记,只可用三次,勿要浪费!”
说完小箭好似通灵,竟无由而震,自行浮起,落到梁文靖的手里。
一家三口瞧的变色动容,俱是望着那支冷幽幽的小箭,等想要出言谢过,抬起头来,就见适才还在面前的燕狂徒与白飞飞,如今竟是已达视野尽头,牵马而去,宛如一颗黑点。
避过伸手来夺的梁萧,梁文靖喃喃赞道:
“真乃旷世奇人!”
191、从前有个老和尚,还有一个小和尚
虽是晚春,可江南到底还是江南。
一路行来,但觉暖风酥柔,风景独秀,沿途所见多是桃花拂柳,连带着那些个刀口舔血的江湖人也瞧着柔和了几分。
街边茶馆里有人说书,有人唱曲,有人饮罢高歌纵声诵诗,有人哭哭啼啼,还有人自那有名的妓院里被乱棍打出,鼻青脸肿,却仍是一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模样。
又有那艳冠庐州的花中魁首倚着绿窗、伏在桌案上,如水似的眸子打量着街上往来的读书人、乡绅、豪客,盼望着早遇良人,救自己脱了这水火煎熬般的地方。但瞧着瞧着,自是又捱过一天,日子一久,韶华不再,容颜已老。
自当年高宗迁都临安,长江以北,多已沦陷,活在这世上,谁人不是惶惶不可终日。
化缘的老和尚瞧见这些个场面,饶是他佛法精深,见惯世俗百态,也不禁要道一句:“众生皆苦。”
“去去去,要饭的滚远点,耽误我做生意,如今兵荒马乱的我自个都活的艰难,哪有吃的给你!”
正在算着账目的掌柜见和尚上门大呼晦气,像是撵瘟神一样忙挥着手,一边又招呼着伙计赶人。
老和尚白须飘飘,见到这一幕只道:“和尚不要饭,和尚是化缘,今日你我结下缘法,来日必有福报!”
“呸,狗屁的福报,我家婆娘当年就是去寺庙上香被和尚拐跑了,你现在跟老子讲福报?赶紧滚,你们这些个扫把星!”
掌柜的不听还好,一听大怒,唾沫横飞,挽着袖子作势就要撵出来。
老和尚脸颊一抖,边走嘴里边喃喃道:“以往的说法怎的就行不通了!”
充耳不闻身后的喝骂,和尚走了没几步他又呵呵一笑:“和尚拐人婆娘?真是个狗屁世道!”
这可真是个怪和尚,佛家最是讲究十善法,忌贪嗔痴,又忌恶口,忌妄言,短短几句话,老和尚却是犯了不少。
他手持一根上粗下细的乌木棒,白眉白须皆是长的垂了下来,穿的乃是一身灰白色的僧衣,缝缝补补,身形却生的高大,魁梧健壮。
“师傅,俺饿了!”
又走了没几步,忽听老和尚肩头响起稚嫩童声,懵懂、单纯,话语还有几分含混,嘴里似是含着什么东西。
原来,老和尚肩头还有个五六岁的半大娃娃。圆头圆脑,浑像一颗肉球,顶着雪亮的小光头,穿着一件改小的僧衣,脖子上挂着一串念珠,半骑半趴的蜷坐在上面。他吮吸着手指,大眼睛只盯着街道两侧的吃食吞咽着口水,一不小心瞧的出神,这嘴里的劲道没控制住,自己对着手指就咬了一口,接着“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老和尚没瞧见,只以为小和尚是真饿了,他道:“乖娃,再忍忍,我就不信这天下之大连口饭都没咱们吃的!”
语气平常,但脚下步伐却快了几分。
可没想到一连换了十几个地方,不是赶就是骂,好不容易有吃的,却是一桶泔水泡馍,又馊又臭,这要是吃了别说活了,估计命倒是先去了半条。
一旁卖烧饼的老妇瞧不下去了,见小胖和尚哭的厉害,心下不忍,给了三个烧饼,可老和尚连味都没闻几口,烧饼就已经没了。
“师傅,俺饿!”
师徒两个硬是在街上横穿竖走,这家给个馒头,哪家要个包子,讨了大半个时辰,小和尚竟然还嚷着“饿”。
老和尚白眉一挑吹胡子瞪眼的:“岂有此理,今个吃的怎么比昨天还多?讨了半天的饭,师傅都没吃一口呢,你还叫嚷着饿!”
但说归说,却还是走街串巷的讨要化缘,一直等到暮霭沉沉,这肩头才不闻有叫嚷呼饿的言语,而后嘿嘿一笑,朝城外走去。
趁着天色,老和尚健步如飞,快过奔马,饭都是讨的,身上又岂有住店的银钱,来时路上他倒是记起一处山坳下有间破庙,当下一口气朝西奔出四五十里,待停下,竟是面不红气不喘,已到了个山坳前。
“怪哉,这荒山野岭的,竟然有人!”
怎料那残垣破败的老庙里隐见莹莹火光,在夜风中摇曳闪动,老和尚身怀伏魔神力,嘿声一笑,杵杖大步走了进去。
但见老庙幽幽,一尊结满蛛网落满尘灰的神像早已斑驳的瞧不清面目,半截身子生出裂隙,似是摇摇欲坠,头顶灰瓦破了又漏,抬头就可见夜色。
中间生着一团火,火堆旁坐着两个人,还卧着一匹大黑马。
“咕嘟!”
老和尚正打量着那一男一女两人,冷不防就听的耳朵旁响起吞咽口水的声音,原来那火堆上架着一条剥了皮的大长虫,烤的是油光沁亮,滋滋作响,一股诱人焦香随风散开,可怜冬眠刚去,这条蛇便成了他人的裹腹之物。
刚进去。
老和尚忽听那盘膝坐着的青袍男子一伸手,轻声示意道:“请坐!”
言行举止间似是本就在此等他。
老和尚眯眼细瞧,嘴里兀的一笑,他此来庐州乃是因与人早先定下了约斗,眼见时日将至,故而提前到此,心中念头几转。
“呵呵,莫不是在等和尚我?”
青袍汉子一点头。
“正是!”
“那这肉也是等我来吃的?”
“不错!”
“可有酒?”
“有!”
老和尚问,那青袍汉子答,听到酒肉都是给他的,和尚哈哈大笑,笑声洪亮,宛如铜钟大吕。手中乌木棒一提,挂着小和尚的脖领子就把他放到了地上。
“乖娃,讨了一天的饭总算能吃顿好的!”
汉子身旁的红裙女子闻言轻笑一声,旋即起身走出庙外,也不知去了何处。
老和尚只是起初瞥了一眼,而后接过汉子递来的酒葫芦,大手一抓,生猛霸道,直从火堆上取过那烤的差不多的蛇肉,丝毫不觉得烫,喝酒吃肉大口吞咽了起来。
好一个酒肉和尚。
小和尚瞧的眼馋,吮吸着指头,可那蛇肉滚烫无比,他莫说吃了,便是碰都碰不得,瞧的心急,圆溜溜的大眼睛眼巴巴的看着老和尚。
“岂有此理,你这般看为师作甚?刚刚不是才吃过么?”
老和尚被瞧的浑身不自在,颇为着恼,但还是自背囊里取出一根木筷,穿起一截蛇肉。“吹吹,等放凉一些在吃!”
小和尚呆呆的点点头“哦”了一声,便捧着木筷,一边紧紧盯着肉,一边转着筷子吹着气。
只是这蛇再大又能大到哪去,何况老和尚身怀盖世奇功,胃口极大,连带着一葫芦酒结果一盏茶不到就没了。
“味道不错,可惜,份量不够!”
老和尚一抹嘴,望着青袍汉子眼中似有精芒闪过。
但就在这时,庙内火苗一阵摇晃,庙外,一道红影已走了进来,不闻脚步,手中提着个诺大的食盒。
赫然是先前离去的女子。
192、取经
“嘶!”
眼见女子提着食盒走了进来,老和尚不由眼神一变。
他一路自庐州而来,来去往返两次,方圆周遭四五十里别说酒楼客栈,就是个荒村野店都没有,这么一会功夫,莫不是跑了一趟庐州?念头一起只觉荒唐。
但是等那食盒打开,老和尚像是面皮一颤,继而眼皮一垂。“好家伙,天底下还有这等轻功?”
就见那食盒通体朱红,上面雕着一朵大大的芙蓉,共有七层,每层摆放了四个菜,热气腾腾,香气四溢,只似刚出锅一样。
但真正让他心惊的却是这些菜居然是白天里他们化缘走过的那几家酒楼的招牌菜,香气一模一样。
老和尚怪哼了一声,冷笑道:“敢情二位一直是跟着我们啊,看来和尚我当真是老了,居然不曾发现,只是你们怎知我会来此破庙?”
“非是如此,大师可曾听闻他心通?”
“嗯?”
老和尚眼睛一瞪,须眉尽立,望向对面的青袍男子。
随即又是一声冷笑。“你若是个和尚,说不得此言我会信上一二!”
青袍汉子不紧不慢的道:“是与不是,有何不同,大师虽为和尚,可饮酒食肉,言行举止又有哪点和尚作态?我不过是未着僧衣,未曾剃发,又有何不同,想来是不是和尚,与表象无关,能不能证得神通,亦与是不是和尚无关!”
老和尚闻听此言,长眉一扬,问道:“那你是不是和尚?”
青袍汉子答:“不是!”
说罢,他对着师徒俩又道:“请用!”
小和尚早就垂涎欲滴,一听这话,双手左右开弓,这边拿起一只鹅腿,那边拿起一块肘子,吃的满嘴流油,露着傻笑。
“嘿嘿,真是奇哉!”
老和尚语意莫名,不知道是相信还是不相信,嘴里呢喃,连连惊叹。
佛门六通虽说自古相传,可世间真正能证得的却是凤毛麟角,但凡得证者无一不是大德高僧,当以三乘圣者修三学方得六通。
眼前这个不曾受戒的人却说得悟“他心通”,实属匪夷所思。
此般神通可知人内心,见其心中所思所想,于冥冥之中,皆受感应。便如有人想要杀他,可只要杀心一起,事关己身,他心中便自生警觉,感其杀念,早做防备!
老和尚撕下半只烧鸡,又取过一坛子酒。“也罢,真也好,假也罢,足下还是道明身份,言明目的吧,拐弯抹角,委实太过婆妈!”
“敢问大师,何为涅槃?”
和尚吃着肉喝着酒,再一听燕狂徒的话,立时怪笑道:“好家伙,今天和尚遇到的事可是一件比一件离奇,端是古怪的厉害!”
“你姓燕?”
“燕狂徒!”
老和尚听着陌生,大灌了一口酒,他笑道:“错了!”
燕狂徒一蹙眉。
“错了?哪错了?”
老和尚道:“你应该问如何成佛!”
燕狂徒目露思索。
“敢问如何成佛?”
老和尚饮酒吃肉,嘴角酒水洒落,笑道:
“嘿嘿,又错了!”
“错在何处?”
“你应该问如何修行?”
老和尚语带机锋,燕狂徒却听的默然。
半晌,他才问。
“如何修行?”
老和尚摇摇头。
“唉,你又错了,一错再错,大道蹉跎!”
“错在何处?”
“你应该问如何取得真经!”
“真经?”
老和尚横放起乌木棒,他诧道:“既求修行,为何不求真经?”
燕狂徒眉头皱的更紧。
“大师想要渡我?”
老和尚有些失望。
“唉,何故要我渡,你却不求自渡?”
“真经何在?佛陀降世时曾一手指天,一手指地,道:“天上地下,唯我独尊”,悟为明心,修为见性,你且瞧瞧,你都见到了什么?”
“看见?我看见了什么?”
燕狂徒越想越觉得脑海中纷扰杂乱,竟凭空冒出许多莫须有的东西,那是些不属于他的记忆。他本以为自己已理清了“大轮法王”留在他精神意识里的东西,不想如今竟是在这老和尚的考问中被逼了出来。
一刹那他竟生出一丝恍惚,浑身汗流浃背,一张脸苍白的吓人,白飞飞见势不对,忙道:“怎么?”
“没事,没事!”
燕狂徒缓缓闭上眼睛,刹那间思绪如电,眼皮急颤。他像是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小和尚、小喇嘛,过往记忆涌上心头,自己自幼随父修习密乘教法,终日在禅定打坐与诵经礼佛中渡过,佛法修为愈发精深,同辈之中,无有比肩者,名震吐蕃。
后更是仗之毕生佛法修为开宗立派,创下萨迦一脉,只是,他却无意中在一座古庙里得到一本无上佛典,名曰“涅槃经”,乃是当年达摩老祖西归时所留。此经一出,天下高手无不闻风而动,自己先后遭到门下弟子反叛袭杀,又有亲友反目成仇,放眼天下,皆是敌手,几乎走投无路,九死一生,一场旷日持久的追杀。
许是五年、十年,他远走他乡,潜心修炼,闭关隐遁,终是自那佛经上悟出“闭口禅”等无上法门,功成之后,他第一个杀得就是自己的父亲,继而是亲友,然后将昔年门下弟子一概屠尽,血洗各宗各派,化作盖世邪魔。
最后远去俗世,闭关苦修,参悟大道,依稀间,他仿佛化作了一颗不会说话的石头,受风吹雨打,日晒雨淋,一心只为得证大道,奈何百年岁月悠悠过,“涅槃经”他已进境非凡,精神可寄托他人肉身而不死,可惜仍是不曾成佛。
他最后破关而出,竟是遇见了两个人。
一个提矛而来,气息残烈如豺狼,他记得,这个好像是“十冠王”,但另一个魁梧灰发的男子是谁?双拳似可撼山摧岳,这是谁?
他竟是一时想不起来,大觉茫然。
我又是谁?
蓦然,他心头一惊,脑海中只觉混沌一片,一无所有,无从而起,无从而终,竟是连名字都想不起来了。
庙内,白飞飞就见燕狂徒眼皮急颤,一张脸起初祥和慈悲,却渐转阴厉,然后满脸骇人杀机,浑身杀意无由散发,面前火堆只如被一股无形力道拉扯开来,化作一条细长火龙,自那柴禾中燃起,在几人凝重变色的注视下盘旋而动。
他青袍鼓荡,灰发如蛇翻飞,浑身溢出一股可怕邪气,令人毛骨悚然,活像邪魔降世。
“我是谁?我是谁?我是谁?”
他嘶声呢喃,仿佛陷入一场噩梦,一张脸时而癫狂狰狞,时而祥和慈悲,时而冷漠平静,像是挣扎来去不得惊醒。
忽见老和尚将手中鸡腿猛的掷于地,竟传金石之声,仿若火星迸溅,他陡然睁目,怒喝道:
“你是谁?”
燕狂徒身子一震。“我、我是宝王?不、我是大轮法王?不,也不是,我是谁?我究竟是谁?”
老和尚以拳击掌,须眉皆立,嗔怒暴喝道:
“燕狂徒!”
“燕狂徒?谁是燕狂徒?”
燕狂徒眼皮颤的更加飞快,像是遇到了什么苦思不解的东西。
老和尚语气互转柔和。
“你就是你,你就是燕狂徒!”
燕狂徒浑身暴乱的气机陡然一泄,又像是一滞,他紧闭双眼低声自语道:“燕狂徒?我是燕狂徒?我是燕狂徒?”
白飞飞在旁瞧的心急如焚,几快掉下泪来。
“燕郎,我是白飞飞啊!”
“飞飞?白飞飞?”
燕狂徒的面容渐渐再变,变得平静下来,像是睡着了一样。
见状,老和尚长呼出一口气,不知不觉,他背心竟是沁出汗来,却是被之前那股惊天动地的杀意所骇,再瞧一旁的小和尚,胖脸发白,牙关打颤,手里还不忘提着鹅腿。
但紧接着,燕狂徒忽的身子一震,直背挺腰,端坐如像,嘴里道:“这却不是我的真经,亦非我的修行!”
言罢,徐徐睁眼。
只望着老和尚,神情平静无波,宛如那雪山顶上千万年屹立的寒石,又似万载无波的寒潭。
老和尚也盯着他,一拍大腿,好奇道:
“真经何在?”
燕狂徒一拂袖,飞旋盘转如龙的细焰立时落了回去,他道:“悟道休言天命,修行勿取真经,一悲一喜一枯荣,哪个前生注定。袈裟本无清净,红尘不染性空,幽幽古刹千年钟,都是痴人说梦。”
老和尚闻听站起身来,双掌合十道:
“善哉善哉!”
193、论道相请,广邀天下
却说眼见燕狂徒醒来,气息归于平和,庙中几人俱是大松了一口气。
“不知施主所修之法为何?和尚却是从未见过!”
老和尚瞧的目光灼灼,毕竟燕狂徒这前后变化委实太大,倘若先前乃是惊涛骇浪的汪洋大海,其内风卷雷鸣,天崩地裂。那如今,便似一潭死水,而后又像是化身空与无,更似大象无形,无处不在,却又一无所见。
“我一身所学颇为驳杂,然今日之变却是昔年所种祸端,若要细论,此法源于达摩!”
老和尚一听不禁为之失色,旋即点点头。
“怪不得!”
他忽哈哈一笑。“有意思,有意思啊!”
笑罢。
“和尚九如,小徒花生!”
这却是说的他的法名,还有那小和尚的名字。
“谢过大师!”
燕狂徒侧头一瞧白飞飞,脸上涌现笑意,握住她的手。“无事!”
九如和尚却笑道:
“大师?嘿嘿,不妥,你虽非佛门中人,然所悟所见已不拘泥于佛经真义,另辟新路,委实太过惊人,以和尚看来,你已触摸“道”之门槛,若进,说不得比肩达摩祖师,便是吕祖在世你也能与其坐而论道,跻身同席,和尚与你相比,还是多有不如,你还是称我和尚便罢!”
“只是这临门一脚看似近在咫尺,却可见而不可触,如镜花水月,有的人终其一生便是看都看不到,有的人更是前功尽弃,一退再退,泯然众人!”
“不进!”
燕狂徒摇摇头,轻声应道。
九如一瞧他身旁的白飞飞,又顺手撕下一块鸡腿,笑声连连。“不进的好,不进的好!”
“哎呦,唔——”
正自闲聊,那肉团也似的小胖和尚忽的呼天喊地,哎吆连天,三人瞧去,却见这小光头蹲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自己圆滚滚的肚皮,坐着坐着竟是直接倒在了地上。“乖娃,咋啦?”
九如见他捂着肚子还以为酒菜有毒,可一瞧又无中毒的迹象,见徒弟疼的哇哇大哭,不由的仔细打量了起来。
这一看先是一愣,最后是又好气又好笑的斥道:“真是个不知道饱足的蠢蛋!”
敢情是撑的。
早先小和尚吃的馒头包子比较多,如今又吞吃了许多荤腥,刚才又喝了不少茶水,现在馒头发涨,不撑才怪。
燕狂徒哑然失笑。“无妨,莫动!”
他伸手对着小和尚肚子遥遥一按,一股柔和的力道立时将其包裹,下一刻那肚子居然肉眼可见的速度塌了下去。
就见小和尚一骨碌的爬了起来,睫毛上还沾着泪水,嘴里忙道:“不好了,不好了!”
说话间“噗”的一声,对着老和尚就是一个响屁。
“岂有此理,这屁也忒臭了些!”
九如吹胡子瞪眼,抓起徒弟便往外奔了出去,不一会撩人的夜色里就听传来一阵擂鼓般的声响,等了一会,才见九如提着徒弟又奔了回来。
小和尚脸蛋红扑扑的,鼻息平和,竟然已经睡着了,不想师傅是个怪和尚,徒弟也是个妙人。
“赤子心性,无垢无尘,取名花生,看来大师对此子报以厚望啊!”燕狂徒如今返本归真,望着趴在九如怀里酣睡的小和尚不由赞了一声。
九如叹道:“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如今兵荒马乱,旦夕祸福不过转眼,还得看他往后的际遇造化,不求太多,只求无忧!”
这时,燕狂徒忽而扬眉笑道:“也罢,今日蒙受你开释之情,燕某便送大师你一个许诺,往后若有求,但凡力所能及之事,我必不拒绝!”
九如目光闪动,道:“此乃你自悟,非和尚之功!”
“我话已出口,岂有收回之理,而且燕某还有第二件事!”燕狂徒摆摆手,不以为意。
“哦?何事?”
“不知和尚可曾听说过灵道人么?”
“灵道人?”
九如白眉一挑,诧道:“你说的莫不是百多年前与那东岛释家老祖坐而论道的灵道人?”
“不错!”
燕狂徒取过一坛酒,拍开泥封大饮了一口,又给白飞飞小斟了一盅,这才徐徐道来:“那释印神一身武功本是出自少林,只是其天赋惊世,所学所悟不但汇成一家且无敌天下,横行世间二十余载,北至大辽,南至大理,西至西夏、吐蕃,东至大宋边境,纵横四方五国,竟是罕逢敌手。”
九如听得不禁神往,他虽得知此人但个中详情却仍有缺漏,见燕狂徒如数家珍般道来,心中已大为惊奇。
遂听燕狂徒复又道来:“天下第一人,世间无双道?呵呵,此人武功之高已达旷世少有,可惜,未能与之一见,实为憾事!”
九如见他怅然若失,心中多已对燕狂徒又了解了一些,只信手取过一块肉食塞进嘴里,嚼的满嘴油光,笑道:“何必痴态,争来争去,不过苦陷仇深恨海,你且接着说!”
燕狂徒点点头。
“那释印神无敌天下,自觉难逢敌手,苦求对手无路,遂在自家门前立了一面碑,上书“天下第一人,世间无双道”。呵呵,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他此举无疑是问敌天下,只是那时他声名远播,前来挑战的人皆望风而逃。不想一年多后,释府门前来了一个道士,此人自称灵道人,以手指在石碑“一“字下面添了一横,又将“双“字轻轻抹去,改成了一个“足“字,把碑文变成“天下第二人,世间无足道“,并约释印神于三日之内在乘黄观论道。”
“嘿嘿,释家如今离了中原栖身灵鳌岛,这么说来,那释印神多半是输了!”
九如拍腿大笑。
燕狂徒道:“不错,他是输了,论道之后,那石碑已碎,府中人去楼空,这才有了灵鳌岛一脉!”
迎着九如的目光,燕狂徒轻声道:“这第二件事,便是事关灵道人毕生所学之精粹!”
“嗯?”
九如双目陡凝。
“灵道人道行精深,已不弱于昔年张紫阳,足以开宗立派,其所留武功必是镇世绝学,其实说起来释印神并不算输,道分先后,他晚年神功大成得证无上,已是不输灵道人!”
燕狂徒语气莫名一沉:“大师,我愿广邀世间高手,与我论道相请,万般武学,诸般绝技,哪怕内功外功,医经、毒经、暗器,皆可与我夫妻二人一斗,但凡胜者,灵道人之功,双手奉上,亦能自我毕生所学之中择其一种,绝无虚言。”
此言一出,九如都是听的一愣。
这口气也太大了吧,夫妻二人论道天下,只差没说来者不拒了,而且这论道相请可非武夫厮杀。一个人毕生所学又有多少,精力有限,自然大有局限,一门武功,短则数月长则三五年方才初现进境,可倘若真要大成练出门道,练出心境,非十数载数十载寒暑而不可得。按照燕狂徒话里的意思,他这是要以自身所学的诸般绝技破解天下奇招,以拳对拳、以剑对剑、以指对指、以毒对毒,以暗器对暗器、印证万般,证道天下。
“好大的气魄,好一个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九如惊叹连连,仿佛看见燕狂徒所求之物。
“我一身所学颇为驳杂,若非如此,难有变化,如今乃是暮春,便定在七月初九吧!”
燕狂徒说的简明。
“大师冠绝当世,威名远播,今日之请便是劳烦大师做一回见证人,助我广邀天下,否则天世间武夫闻讯而来,贪宝求死,说不得就是一场空前绝后的武林浩劫!”
九如皱眉默然,似在思量,又似在斟酌,甚至看向燕狂徒的眼神里竟隐隐泛出滔天杀机,时嗔时怒,须眉皆动,好不骇人。像是恨不得一棒将他打杀当场,可是念及之前的一幕,他却无奈的叹了一声。
如今天下战祸连连,却是生不得半点变数。
“唉,看来今天这觉睡不成了!”
他起身站起,乌木棒顺手一拾,在自个徒弟腰间一勾,便又将其放到了肩头,旋即望向燕狂徒嘿然一笑:“嘿嘿,说不得到时候和尚手痒也要与你论一论手上功夫!”
燕狂徒来者不拒。
“好,那燕某便在王屋山恭候天下群雄!”
老和尚笑而不语,一手杵杖,杖挑美酒,一手提着半只烧鸡,背着弟子大步流星而去,转眼没入夜色。
194、灵道石鱼
自古便有相传,传说道教有十大洞天、三十六个小洞天、七十二福地,世间野史传记,也多与这些名山大川相连不断,一直广为流传,经久不息。
“山中有洞,深不可入,洞中如王者之宫,故名曰王屋也。”
这说的便是十大洞天之首的“王屋山”。
此山东依太行,西接中条,北连太岳,南临黄河,位于中原腹地,更是道教全真派的圣地,故而这山中道观颇多,避祸隐世的道士亦是不少。
“嗒嗒——”
拂晓之时,幽静深邃的林间竟响起声声脆响,赫然是马蹄声,山上居然有马蹄声,只怕被人瞧见必然会以为不是主人疯了就是马傻了。
晨光未起,峰岭间浓雾如墨,飘荡四散,却见那郁郁葱葱的苍松翠柏间,惊起一声马嘶,一匹神骏黑马纵蹄奔跃而出,穿林冲雾,好似一条遨游云海的黑龙,青鬃如风如雾,一闪而逝。
一声落,一声起。
黑马自雾中再现,宛如乘风蹈雾,如飞如掠,无视着嶙峋山石、苍劲老木,如履平地。
再一跃,竟横跨出**丈,落在一块花岗岩上。
触及一瞬,黑马再次长嘶跃出,赫然又是**丈的距离,这要是被那些晨练吐纳的道士瞧见说不得要大惊失色道一声“神驹降世!”
之所以如此,却非黑马本身之故,而是马背上的人。燕狂徒并未牵缰拽绳,只是骑在马背上,这黑马每每一跃,他精神念头将之一提,立成助力,待落下时再一托,免了冲击崎岖之险,故而在山林之间,亦能如履平地,飞驰急奔。
他揽着白飞飞的腰肢,笛声悠悠响起,回荡于山林雾海,宛如神仙眷侣。
之所以挑在王屋山,乃是因为“灵道人”的坐化之地,正是在此,江湖之中尚未传出“灵道石鱼”的消息,想来还未有人发现他的遗蜕。
故而与九如一别后,他便径直赶来“王屋山”。
山岭雾海飞快急退,也不知道奔走了多久。
“停下!”
燕狂徒抚着马身,语一出,黑马当即止步。
回眼一望,只见雾海茫茫,难见陡峭连绵山势,唯有一些峭拔峰顶突现而出,其上落着凉亭、楼阁、道观。
燕狂徒双眼精光一散,只见本是缓缓漂浮的山雾,如今渐渐向着四面八方推开,雾浪滚滚千姿百态,蔚为壮观,直到露出此地风景,但见山势周遭有七条间隙相近,形状相似的坡岭,自高向下俯窥而去,只如一朵绽开的七瓣莲花。
“好一个莲花吐蕊的风水宝地!”
这几日他遍寻“王屋山”大小山峰十数座,洞穴山窟更是极多,可惜一直不曾找到“灵道人”的踪迹,说来也是天意,周夜白飞飞吹笛观星,管乐之声冲出,竟是让他找到非凡变故。
白飞飞取下木笛,笛音一散。“便是这里?”
燕狂徒双目宛如被一层淡淡白雾覆盖,他望向花蕊所在的一个石洞,似是瞧见非凡,只留下一句“在这等我”,人已振臂如苍鹰展翅,浮空掠起,朝着那个石洞滑翔而去。
却说一入洞中,只见其中斗转曲折,迂回蜿蜒,仿佛可周回万里,深不见底,神秘莫测。
燕狂徒几乎足不沾地,如清风游走,身形直飘深入,沿途所过,就见有多处天然八卦圆顶,此乃道家传道受戒之所。洞内天光渐归昏暗,再到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燕狂徒目可夜视,竟是发现不少壁画石。一口气也不知道掠出多少里,到最后他几乎是施展“缩地成寸**”,横转挪移,最后终于停了下来。
但见黑暗中两道精光豁然亮起,落向深处的一个石窟,非是天然形成,而是被人自行开凿出来的,入口挡着一块凸起的山壁,若非他精神异力非同常人,只怕也发现不了。
弯腰进去,其内空间不大,不过一丈高低,几如一间小小柴房。
地上,赫然坐着一老道。这老道双手虚抱于丹田,盘坐于蒲团之上,相貌清癯,须发如雪。百年光阴,他面目竟栩栩如生,肉身不腐,身披鹤氅,仙风道骨,可谓得道全真。
细细嗅来,肉身之上,竟飘出一股清淡无比的异香,简直匪夷所思。
“囊括天地之宝,希夷微妙之道!”
还刻着两行小字,
除此之外,一条石鱼正摆放在地上,这石鱼形如鲤鱼的模样,长约一尺五寸,宽约八寸有余,鳞腮鳍尾俱全,一双鱼眼木呆呆的全无生气。
得见此物,燕狂徒一手取过,便要转身退走,但想了想,他忽然又回过身,视线落在老道的脸上瞧了一眼,沉吟间,抬指代笔。
“炁为神,意为体,形为用,三十六变可化诸法,可敌万般——”
燕狂徒指尖一点毫光如流萤飞星,嗤嗤急舞,却见那地上石屑簌簌散落,一个个小字随着勾勒渐成,他留的,正是翻天三十六路奇。
只待落笔之时,燕狂徒心念方动。
“——不世狂徒,留功于此,以待有缘!”
书罢落指,燕狂徒轻声道:
“叨扰了!”
言毕,洞中已无人影。
……
与此同时。
短短几天时间,中原江湖大地,如今却是掀起了一股逐渐席卷天下的大事,几番酝酿,愈演愈烈。
“论道!”
和谁论道?多是不知,但这论道所争之物却有些惊人了,竟是昔年天下第一灵道人的毕生武学精粹,传闻得之可天下无敌。
消息也不知自何处走漏,江湖武夫,一时间竟纷纷趋之若鹜的朝着“王屋山”赶去。
自靖康之难后,天下道门又有南北之分,北宗乃是以“王重阳”为祖,南宗则是以“张紫阳”为祖。传闻那灵道人一身所学,晚年大成之后,几是与“张紫阳”比肩,道法精深,令人敬畏。
且并非无人知道,灵道人以“灵”为号,竟是有人自过去的道籍中找到了蛛丝马迹,发现灵道人晚年之后,道法武功无不大成,登峰造极,旷世罕见。更是耗费十年时间制作了一条石鱼,内藏玄妙,只是最后寿数将至,坐化之处不为人知,故而这石鱼久未出世。
如今瞧来,定然所言非虚。
玄门秘宝出世,整个江湖可算是风起云涌。当年“纯阳铁盒”现世早已是搅动的腥风血雨,哪怕“张紫阳”都是因此而死,如今又现一物,无疑是一场浩劫。
“得灵道石鱼者可称霸江湖,问鼎第一!”
“广邀天下高手,论道王屋山!”
消息一经传出,各方震动,每日都有大批江湖人士前往中州。论道之期尚有月余,已有人按耐不住暗中搜山巡林,想要行那夺宝之举,这一下山上道门弟子多是叫苦不迭。
可就在六月中旬。
“灵道石鱼非在道门中人手里,倘若谁再行那屠人灭观之举,死!”
这一日,足有三十七人被一缕自东而来的乌光穿心而过,死在当场。
195、天下盛会
王屋山,玉簪峰。
“是谁?是谁在放冷箭?”
这山峰形如玉簪故而唤作“玉簪峰”,但见林冠中陡峰突起,斜插如剑。岭坡上,几人正双目泛红,朝着四面八方嘶喊咆哮。
“装神弄鬼,算什么英雄好汉,可敢现身?”
“本座一直在此!”
那峰顶的亭台中,一道伟岸身影沐阳而立,背负双手,青袍广袖,居高临下俯视而来。
“便是你放冷箭射杀了我这几位兄弟?”
当先一个背着草笠的紫脸汉子狠狠瞪来。
燕狂神情平静无波,双手揣袖,道:“是不是冷箭我不知道,但杀他们的的确是我,你待如何?”
“你?你便是那论道之人?”
几人眼睛俱是一亮,旋即对视一眼,脚下一动,竟是已分散而站朝峰顶围了过来。
“灵道石鱼可是在你手上?”
“是!”
燕狂徒右手退出袖子一指亭内石桌,桌上赫然摆放着一条石鱼,除外石桌旁还坐着一个抱猫女子,竟是在煮茶。如此玄门秘宝,竟被他堂而皇之的放在那里,几人眼神立时火热起来。
“既在你手,那便休怪我们,宝物当能者居之!”
“能者居之,有道理!”
燕狂徒拢了拢袖子,平淡目光一扫几人,语气很轻,他说话向来很轻声。
“知道就好,且瞧瞧你的能耐!”
几人已开始登山攀峰,来势极快,似是兔窜狐奔、狸翻猴跃。
“好!”
燕狂徒已收回视线,没了说话的意思,信手捻起空中一片飘飞的花叶,坐下的同时,已挥手丢了出去。
那花叶离手一瞬,非是激射而出,而是摇摇晃晃,飘摇如常,却又有目似的飘向五人,在空中转过几个旋,宛如随风而动。
五人瞧的大觉好笑。
“这便是你的能耐?”
有人居然伸手去接,浑然不放在眼里。
可就在的瞬间,宛如遇到火苗的火药,举轻若重,片叶之力如有万钧,五人身体一震,僵立原地的同时上身轰然炸开,下半截却仍杵在原地。
“我的能耐如何啊?”
瞟向山腰上的半截身子燕狂徒如在询问,只是已无人回他。
便在这时。
“咻!”
峰林坡岭中,一道乌光破空而回,快疾如影,落在了燕狂徒摊开的左手中。
他一手拿捏着箭矢,一手摩挲着箭身上的血迹。
“既是已至,何必躲躲藏藏?报上名来!”
“好!”
却见山路上陡然一花,忽的多了个青衣峨冠的老者,此人面白如玉,长须似墨,凤眼长眉,清奇萧疏,举止间自行散发出一股单薄高远之感,气质超然,卓尔不群,想来年轻时必生的极其英俊。
那老者一望山腰的那几具尸体,浓眉一耸,却随之一展,道:“足下这是什么武功?驭小箭杀人,莫非,是那灵道人的武功?”
他却是随着乌光追赶过来的。
“那老和尚特立独行,心中无法无佛,能让他夸赞的人却是天下少有!”
嘴里的老和尚多半就是九如了。
言至于此,方才见他微微一笑,又细细打量了一眼燕狂徒,才道:
“在下楚仙流!”
燕狂徒与之相望,淡然道:
“燕狂徒!”
前番曾言玉簪峰周遭七个坡岭只如七瓣莲花,如今离论道之期尚有半月,老者咀嚼着这个名字,谈笑间已登上其中一座,却也不再说话,而是坐在一块青石上慢条斯理的闭目养起了神。
前脚话语刚毕。
另一处的一颗老松上忽听再起声音。
“好啊,好一个大胆狂徒!”
定睛瞧去,只见这树杈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躺着个老儒生,身穿破衣,略显落魄,抬头一看,但见其乌须长眉,意兴遄飞,这一下,又把落魄驱了大半。
老儒生冷冷道:“经此一事,一个不慎,不是中原武林凋零,便是神州蒙难,国破家亡,其心可诛!”
山风卷动,雾海滔滔。
“凌空一羽,万古云霄,你便是公羊羽?”
燕狂徒坐于亭内,手中小箭不知何时已收回。
“百丈坪重伤萧千绝的那人是你?”
老儒生不答反问,只是瞧他那副不为所动的模样,已是与回答无异。
燕狂徒想了想,接过白飞飞递过来的茶水,他道:“这样如何,倘若这场论道尔等有人能胜我一招半式,本座孤身北上,前往大都,亲自把忽必烈的人头带回来!”
他说的极其平淡,只是话中内容却有些惊天动地,那忽必烈自夺得大权便已初露峥嵘,雄心尽显,北抗诸王,南征大宋,已露不世雄主之资,且元庭高手亦是不少,精兵悍骑纵横当世莫有匹敌,又岂是那么轻易好杀的。
“哼,江湖传闻你乃天人化生,仙魔一流,却不代表我们都是傻子!”
要去杀,和能不能成功根本就是两码事,公羊羽的反应和之前萧千绝几乎无二,而且还有怒意。
“是与不是,论道之后,自有分晓!”
燕狂徒望着这位当世的大宗师,眼波一动。“但倘若尊驾想要阻我——”
“死!”
如今光阴渐转,岁数渐增,半百岁月不过红尘一梦,九如虽已开释于他,但进境如何,仍需他自寻大道,自行验证。要知道此间武功,多是蕴含道与理,借此而生,只愿论道之下,他能凭天地道理添漏补缺,完善己身,再行争渡。
谁也不能挡他。
“死”字一出,“玉簪峰”上,那本来郁郁葱葱,欣欣向荣的苍松翠柏,竟是无不在公羊羽与楚仙流的动容间飞快黯淡下来,宛如褪了翠色,散了生机,杀念一起,便如天发杀机,无处不是杀机。
公羊羽浑身汗毛倒竖,眼前天地宛如春去秋来,转眼一片枯黄,草木凋零,竟是一副衰败之景。
若是自上往下看,就见一点枯黄如墨迹般自燕狂徒为源头,散向四面八方。
只是这股杀机来的突然,去的莫名。
杀机一散,燕狂徒大袖一挥,满地枯黄竟又成枯木逢春之相,渐生绿意。这便是他所悟的涅槃之法,只是其中变化却有名无实,草木枯荣,乃是因其本身根系未死,常言道人非草木,又岂能与之相较。
正这时,又有人来,九如和尚杵棒而来,背着花生,正步步行来。
他每走一步,手中乌木棒便要敲地一次,宛如金刚捣杵,一棒落下,声如钟响惊雷,“隆隆”作响,碾过群山,只敲的峰岭悚然,鸟兽蛰伏,震耳欲聋,回荡不去。
九如步步行来,手中提着坛子酒,忽而朗笑喝道:“棒打十方世界,张口吹破无关,一手搅翻东洋海,呔,一脚踢倒须弥山!”
自禅宗初祖达摩东来传法之后,又经一花五叶,禅宗方法传天下。而这历代禅宗弟子,无不以超佛越祖为任,特立独行,心中无法无佛,所作所为搁在世俗眼中多是离经叛道之举。德山禅师曾经“唾佛”,丹霞禅师也有“烧佛”之举,此般作为却都是为了勘破心障,得求圆满,凌驾诸佛之上。
老和尚乃是禅林巨擘,行事言语更是肆无忌惮,他朗声而来,自行登上一座坡岭,方才一扫众人,笑道:“时候未到,急什么?时候到了,跑不掉!”
“师傅,俺饿!”
正说的起劲,肩头趴着的花生冷不丁嚷了一声。
九如顿时笑脸一散,没好气的道:“刚才不是才吃过么?等等吧!”
“那就再等等!”
公羊羽虽说行事不如萧千绝那般狠辣,却也偏激固执,见状冷哼一声,自行寻了个坡岭。
便在这前前后后间,已有不少人闻得惊变朝这边掠来,一时间气氛渐凝,却是风波将起,天下瞩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