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蛇出洞(三)
那天晚上,三个人都分外高兴,谷雨本是滴酒不沾的,奈何实在拗不过他们俩,被灌了个酩酊……
结果谁能想到这么文质彬彬的一个人,醉了酒后,那叫一个狂野不羁,放飞自我!
谷雨就像从深山里面跑出来的野人一样,嘴里说着一口谁都听不懂的语言,嗷呜嗷呜地叫着,狂笑着踏着桌椅,上下翻腾,桌上的盘碟酒器一件一件踢得到处乱飞,不仅如此,他还抢了人家琴师的琴,弹得那叫一个魔音灌耳,再配上他那嗷呜的歌声,场面一度失控……
秦英追着他,拽牛的劲都使出来了,硬是拉都拉不住,在场的客人,目瞪口呆,抱头鼠窜,最后全都给吓跑了,薛摩提着酒壶坐在阑干上看着,被逗得捧腹不止,笑得前扑后仰,差点就从阑干上翻了下来……
回忆戛然而止,秦英不愿再继续想下去了。
“谷雨,若是你还记得那天,那你如今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可曾有过一星半点的迟疑?”秦英很想去问他这句话,可是他知道,没有机会了,他俩就这么边喝边站着阑干前,等待着朝阳升起,等待着黎明将至,秦英觉得有点像在等待末日审判的味道。
第二天一大早,该来的,如期而至。
高海晏带了相当数量的衙役,直接把月满楼给团围了,外围全是不明所以的老百姓,都在垫脚朝里面看。
高海晏把银环珥一亮,对着秦英道:“踏叶行,我没认错的话,这东西是你的吧?”
秦英瞥了一眼,笑嘻嘻地说道:“没错,没错,是我的!”
“啊……原来被高捕头给捡到了,你派个人来和我说一声不就得了嘛,还让你亲自送来,这多过意不去啊!”秦英边说还边着脸伸手去拿,高海晏一笑闪了过去。
六扇门摆了这么大阵仗,池笑鱼和华浓一看就知道不对头,但又不知道是什么事,紧张得不得了,池笑鱼看了看薛摩,他也眉头紧皱。
“呵呵呵呵……踏叶行你可真会说笑啊!你知道我在哪捡到的么?郡王府端平郡主榻前!所以,还得委屈你和我走一趟了。”
“给我拿下!”高海晏一声喝令,几名捕役就上前动手。
秦英忙道:“你别血口喷人哦,我没去过什么端平郡王府,更不知道为何我的珥会出现在那!”
“官老爷,我真是冤枉的啊!”秦英那贱兮兮的表情,看得高海晏直想动手,但他还是忍住道:“是不是冤枉的,进了六扇门,一审不就知道了,来人!带走!”
几名捕役上前就抓着秦英的胳膊,秦英一甩手道:“哎呀,男人和男人之间不要拉拉扯扯的!不就是配合调查嘛,我自己会走!”
薛摩上前刚要说话,高海晏便直接道:“薛老板,正如你所言,如今证据已在我手,万望阁下莫要妨碍公务!况且就今天这阵仗,真动起手来,你,也讨不了便宜!”
薛摩冷面厉声道:“审,可以,但是,如若你敢对他上刑,薛某绝不善罢甘休!”
高海晏冷笑道:“该怎么审,那是我的事了,着实轮不着薛老板来指手画脚!”
薛摩一听眉峰一凛,刚要上前就被秦英给拉住了,秦英看着他摇了摇头,而后对着高海晏道:“还不走?”
过程比高海晏想象中要顺遂得多,他本以为此行应是直接见不着秦英的,没料到他竟会束手就擒。
一行人刚要往外走,华浓直接冲过来拦住秦英道:“你不能跟他们去,就算不是你做的,进了里面难保不会屈打成招,你想过没有?!”
秦英没想到这个时候,竟然还能有人为自己挺身而出,心里似暖风拂过,热乎乎的。
秦英看华浓脸都急得煞白了,扶着她的肩头安慰道:“不要担心,我会回来的,该教你的轻功不是还没教完么,你安安心心地等着我就是了,我……”
话还没说完,高海晏在秦英身后蛮横地推了一把,秦英也说不下去了,看了华浓一眼,就往外走。
日头高照,秦英杀害了端平郡主的说法在扬州城传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其中有种说法讲得头头是道,说是因为郡王府霸占了雁回宫的落霜剑,于是,雁回宫让薛摩派人刺杀了端平郡主。
池笑鱼想起了上次去雁回宫的情形,两把落霜剑确实都已经在雁回宫了,这个说法真实得让池笑鱼不敢深想,再联想到薛摩对于郡主死讯的漠不关心,池笑鱼整个人愕然了,华浓曾经说过的话在她耳边不停地回荡。
“你不要以为他对你和颜悦色的,你就忘了他的真实身份,雁回宫的杀手啊!当今中原武林第一杀手啊!”
一整个下午,薛摩谁都肯不见,池笑鱼也不管直接就推门闯了进去,薛摩看到她,念叨道:“你怎么又不敲门?”
池笑鱼开门见山道:“郡主的死,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
薛摩听到池笑鱼这么强硬的口气,挑眉道:“有关又怎样,无关又怎样,难道在你心里薛摩便不是薛摩了?”
池笑鱼听着他这种几近默认的语气,觉得心里的那块白璧无瑕的玉,彻底碎了,满地的碎渣子硌得心生疼,薛摩看着池笑鱼紧蹙的眉,飘着水雾的眼,还有她那震惊失望的神情,一时不忍,可刚要说什么,池笑鱼已经转身跑出去了。
高海晏审秦英审到傍晚才结束,高河清看到哥哥回来,忙上前问道:“怎么样,他招了没有?”
高海晏摇摇头道:“问来问去,他都说那枚珥是他知道郡主被杀后,昨夜进去查探的时候掉在里面的!都怪我们白天查得不仔细,让他钻了这么个空子!”
高河清一听怒道:“哥,你就是心太软,你和他废话那么多干什么!晚上,我去审,我就不信他不招!”
高海晏一听摇摇头道:“不行不行,你别去乱来。”
高河清立马甜甜笑道:“哥,我不会乱来的,我就去会他一会!”
第77章 知卿心难似我心
谷雨和秦英都不在身旁,薛摩觉得月满楼有些冷清,他很不习惯,到酒窖讨了坛酒,就又坐在阑干上浑浑噩噩地喝了起来。
池笑鱼提着一篮子东西出了房间,一抬头,就看到薛摩坐在楼梯口不远的地方,她愣了一下,池笑鱼不想从那走,可这楼只有那一座楼梯,她总不能跳下去吧,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池笑鱼在经过薛摩身边时,他开口了。
池笑鱼没应声也没看他,顿了一下继续往前走,薛摩看着她那股子倔强劲,莫名来了气,起身像道疾风一样挡在了池笑鱼面前。
池笑鱼看薛摩提着酒坛,身体还有些轻微的晃荡,想来喝得不少,薛摩接着说道:“你要去哪,让华浓陪着你去,你不要一个人出去。”
薛摩一开口池笑鱼的鼻尖全是酒气萦绕,池笑鱼看了看他,什么也没说,侧身避过他,便下了楼梯。
薛摩长吁了一口气,旋身靠着门边,想着刚才池笑鱼疏离的眼神,咧嘴笑了笑,把酒坛一放,跟了出去。
池笑鱼本来也想叫上华浓一起,可是她为了打听秦英的事情,竟然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
池笑鱼叹了口气,青青死了,顾子赫也不知跑哪去了,月满楼的人又牵连极深,她竟找不到一个人可以说说这件事情。
池笑鱼觉得心里凉飕飕的,她沿着河边走了一阵,在河埠头前蹲了下来,她从竹篮里将一盏盏做好的水灯拿了出来,点亮后顺着河流轻轻推了出去,喃喃道:“郡王府我是去不了了,青青,我便以此为祭吧,愿它能为你照亮前路,早登长生极乐……”
薛摩倚着河埂边的树干,不动声色地站在一旁,听着池笑鱼对着河灯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
池笑鱼蹲在水边,看着河灯越飘越远,从光圈变成光斑再变成光点,最后隐入了黑暗里,再也辨认不出来,就好像一个人一样,平日里一袭粉裙鲜动活泼,如今却静静地躺在黝黑厚重的棺椁里,再也感受不到一丝生气,甚至……极有可能是被她曾经口口声声说喜欢的人给杀了……
想到这些,池笑鱼觉得心里闷地难受,站起身来,腿有些麻,眼前阵阵黑晕。
薛摩看到她身形晃荡,立即上前伸手将她扶住,池笑鱼一扭头看到来人,皱了下眉头,使劲一扯就把手臂给扯了出来。
薛摩看了看空空的手心,抬头愣愣地望着池笑鱼,池笑鱼觉得他的眼神有些无辜,但此时此刻她真的不想和他牵扯些什么。
池笑鱼绕过薛摩提脚往前走,可下一秒薛摩就又挡在了她的面前,池笑鱼生气了:“你这是要干什么?!”
薛摩回道:“是应该我问你,你这是在闹什么别扭?”
池笑鱼也不回他,一声不吭地想从他旁边绕过去,可是刚提脚就被薛摩给扯着臂膀扯了回来,池笑鱼还来不及反应,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再一看,自己早已双脚离地,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薛摩揽着她蹬着树杈疾行,城里的房屋在眼前渐渐缩小,池笑鱼这才发现薛摩一直在往高处走,他的脸色阴霾得可怕,池笑鱼推搡道:“你要带我去哪?放我下去!”
薛摩也不管,蹬着石柱一直往上飞,池笑鱼惊恐地瞪着眼睛,总算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飞檐走壁了,她再也不敢低头往下看,紧紧地缩在薛摩怀里,牢牢抓着他,因为这里实在太高了!
到石柱顶端薛摩终于停了下来,池笑鱼走到台子边缘放眼一看,不禁倒吸了口气,万家灯火似碎星一般,洒在地面上,没想到这里竟然这么高!
身后,薛摩的声音冷冷响起:“你再走啊,再躲啊!你心里有什么想法,说出来不行吗!”
池笑鱼转身走到薛摩面前,目光平静:“我没有什么想法,你送我下去。”
薛摩逼视着池笑鱼的双眸,一动也不动,池笑鱼看他什么反应也没有,生气吼道:“我说了,让你送我下去!”
薛摩从来没见过她这般神情,秀眉紧绞,面色嫌恶,眼神抵触而充满警告,站在石柱台上,站在他面前,就像一头腰身都弓起来的小兽一样。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薛摩觉得自己全身越来越难受,他显得十分手足无措。
“你想知道我的想法?”池笑鱼冷笑着自问自答:“好!我告诉你,那就是我一刻都不想和你这种冷血的人呆在一起!”
池笑鱼摇摇头:“不,你不止是冷血,还很残忍,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心狠手辣,草菅人命!”
薛摩一听,眼神迷离了起来,他愣在原地,似乎在脑海里反应了好几遍池笑鱼所说的话,蓦然间,薛摩仰面笑了起来,点着头道:“很好……很好……原来我在你心里是这般样子的,池大小姐当初救我,现在可后悔了?”
池笑鱼愤愤道:“我只恨当初自己眼蒙了雾,不能看得明白!空穴不来风,你的事,坊间传得沸沸扬扬,我竟然选择塞耳不听!”
“所以,你是信了?”薛摩挑眉问道。
池笑鱼也不避,直视着薛摩道:“事实就摆在眼前,我为什么不信呢?”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对方,风把薛摩的头发吹得高高扬起,像面黑色的旗帜,迎风而动。
池笑鱼面上装得无比坚决而冷漠,她强迫自己忽略内心那酸涩的感受,她不想把这样的伤口,再晾在这样的薛摩面前,她不想把自己弄得这般难堪。
薛摩的脸上浮现了一抹极其自嘲的笑,这块地方在薛摩心中有着特殊的意味,因为这里的天空最像碎叶城的,所以他才会带池笑鱼来这,本来他是要来告诉她真相的,没想到却知道了,原来自己在她心中,不过尔尔。
是她说相信他的,是她说他是好人的,那个有温暖篝火的夜晚,似是就在昨天……薛摩杵在原地有些无所适从。
第78章 二进宫
池笑鱼见薛摩没有动静,一步一步退到石柱台边缘,说道:“是不是非要这样你才会送我下去?”
池笑鱼一直在往后退,眼看就要掉下去了,薛摩的眼神变得无比得阴沉,倏忽间池笑鱼只觉得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给拉了回来,什么都没看清,就又被重重地按在了地上。
突如其来的力道让池笑鱼气一下不顺,咳了起来,可是池笑鱼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回过神来,才发现薛摩虽然把她拉摁在地上,可却一手垫着她的头,一手垫着她的背,池笑鱼心头酸楚,可却依旧一脸倔强,使劲忍着不让泪水上涌。
“你把我当什么了?我会送你下去,你不用做这样的举动。”薛摩扯出一抹极其迷人的笑,道:“我……只是要把你的样子看得清清楚楚,不然,要我怎么相信,这,就是当初那个,肯舍命救我的池笑鱼!”
这个动作两人靠得极近,薛摩额前的两丝长发就这么耷拉在池笑鱼的脸上,薛摩的话带着微醺的酒香,轻声软语,若是不去深究内容,就似夜风在对着星空呢喃爱意,缱绻缠绵。
池笑鱼看到薛摩的眼里闪着破碎的光,声音也哽咽起来,颤抖着说道:“你就是白容想的一只傀儡,她要你去杀谁,你便去杀谁,今天是青青,那明天呢,明天是谁?”
“我池笑鱼,不会去爱一只傀儡……”
池笑鱼看到破碎的光越来越多,只是恍惚间不知道究竟是薛摩眼睛里的,还是她自己眼睛里的,薛摩笑着点头道:“说得好,说得真好!”
下一秒,薛摩揽着她就飞下了石柱,待站定,薛摩背过身一字一句道:“明天一早你便离开,回到你的顾子赫身边去!”
薛摩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池笑鱼看着他的背影瞬间就消失在视线里,再也忍不住,泪水潸潸如泉涌。
池笑鱼回到月满楼时,华浓一看到她,立即松了口气,拉着她道:“你总算回来了,可把我给担心坏了!”
池笑鱼看到华浓再也忍不住,扑在她身上就哭了出来,华浓看着她哭得这般伤心,心里也知道是为了谁,说道:“我当初就和你说过,爱上薛摩,那就是条不归路,不让你走,你还非要走。”
池笑鱼抬起头来争辩道:“谁说我爱上他了……我才没有爱上他呢……他那个样子……混账!”
池笑鱼边说边抽泣,很多话都吐得含糊不清,华浓无奈地摇了摇头道:“真如你所言,那你何必为他这么难过呢?”
华浓看到池笑鱼的眼睛都哭肿了,轻轻执起她的手说道:“你啊,说到底,还是没懂,你会这么难过,是因为他和你想象中的那个人有了偏差,笑鱼,你要明白,你自己爱的到底是什么。”
“其实他说得并没有错,不管郡主的事与他有没有关系,他便是他,如果你爱的是薛摩,那么在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就他一个,可是,如果你爱的是你心目中重塑的一个锄强扶弱的侠,那么这个世上千千万,你无需执着于他。”
华浓说完后,池笑鱼一脸懵懂地看着她,华浓不知道她能不能听得懂,毕竟以她刚过十六七的年纪来说,这些太过笼统,不过谁又能解万丈红尘之冥冥呢,情之一字,自己都看不破,又如何说与池笑鱼!
池笑鱼想得入了神,直到华浓准备出房间,才反应过来,她此刻的装束有别于往常,一身劲装,很是简洁,长发都绾了起来,池笑鱼一把抓住她道:“这么晚了,你这身装扮,还带着佩剑,你要去哪?”
华浓干脆道:“我要去救秦英,我才不管他杀没杀那郡主,无论如何,我都要把他给救出来!”
池笑鱼一听愣住了,华浓趁此间隙抽手匆匆离开,池笑鱼知道是劝不住的,适才华浓的眼神出奇地坚毅,这六扇门她是非去不可的。
正值亥时,月朗星疏,秦英在牢房内,打坐调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番静谧,秦英睁眼一看,发现是衙役,不禁皱眉,心道不是白天才审过么,这么有兴致啊,大晚上的还来?
秦英刚想发问,就被一块布给蛮横地塞住了嘴,两个衙役,一左一右,架住秦英就往前走。
他娘的!这布怎么臭臭的,该不会是擦脚布吧?!秦英想出声抗议,可一开口,嘴里呜呜呜地,连个正常的音都发不出来,秦英识趣地闭了嘴,决定省些力气。
眼珠子一转,秦英发现自己又被带出了地牢,院落的甬道尽头单独辟出了一个房间,秦英心道,难道是我犯的罪太重,豪华单间伺候?
正想着,两个衙役就把他拽进门去,拿着麻绳一顿捆绑,秦英就被绑死在十字木桩上,动弹不得。
秦英环视了一圈这个房间,看到墙上挂着的,地上摆着的,空中吊着的,满目望去各种各样的刑具,不禁汗毛立,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秦英瞪着眼一件一件地挨个看了过去,这下心里更没底了,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啊?!想着这次要是老天不眷顾,这些个玩意要是来一圈,怕是真的就得交待在这暗无天日的大牢里了!秦英想着想着觉得如果真是这样死了,那还真是亏大了!
秦英看得太入神,等他回神时,高河清已经环抱着双臂,像是打量猎物一样地在打量着他了,她身后那柄蛇影弓,昏黄的光线一照,泛着微绿的光芒,显得有些诡异。
这是他们兄妹俩第三次见面,说来可笑,见了三次,竟是有两次在大牢里,秦英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哥哥说,你白天不肯承认,也对,你上次不也没有承认么,鸡鸣狗盗你不敢承认,如今行凶杀人那自是更不敢承认了!”高河清一开口,就是一阵冷嘲热讽。
秦英看着面前这个让自己牵肠挂肚了这么些年的人,有种黄粱一梦的错觉,他曾想过无数种兄妹相见的情景,却独独没有料想过这种。
第79章 严刑逼供
高河清可没有秦英这番感慨,她缓缓走到碳桶面前,幽幽说道:“听我哥哥说,上次你在我射箭的伤口上烫了一个很重的伤……那滋味,如何?”
秦英嘴里塞着布,根本没法说话,高河清好似也没打算要他说话,接着说道:“我很好奇,你当时怎么会有如此想法,用炭烫伤?!正常人就算是想到了,怕也下不去这个手吧?
“所以,我琢磨着……”高河清笑得阴狠:“你必定很是喜欢烫伤的滋味呐!”
秦英看到她边说,边带起手套从碳桶里拿起一块烙铁,那烙铁有一只手掌那么大,被烧得通体泛红,发着亮光。
秦英看到她的动作,身体一颤,就好像那块烙铁已经烫在身上了一样,偷冰莲那次不是没有别的办法,可是他怕若是再纠缠下去,薛摩会发现高河清的存在,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薛摩必然会有想法,所以当初那块碳有很大的原因是为了高河清烫的,而如今似是宿命般的,这个人竟同样拿着块烙铁,站在了他的面前……
高河清看到秦英的眼睛微微湿润了,伸出手一把将他嘴里的布给扯掉,讽刺道:“怎么,害怕了?呵,现在还有机会,说!是不是你杀了端平郡主?”
秦英贪婪地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俄顷后,冷静道:“我没有杀她,不管你们来问多少遍,我都是这句话,我没有杀她!”
高河清的眼神变得凶狠起来,语气森冷道:“冥顽不灵!死到临头了,还如此嘴硬,我看你今夜能嚣张到几时!”
话语一闭,高河清持着烙铁就狠狠地按在了秦英的胸膛上,秦英仰着头忍不住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叫喊声,那喊声在空旷的房间里激荡出阵阵回音,交叠相融,听上去更是凄厉无比。
那烙铁一接触,阵阵白烟伴着声直往上冒,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烧焦的味道,秦英真的觉得很疼,特别地疼,上次也疼,可是不如这次来得生不如死。
烙铁一拿掉,薄薄的里衣已经被烫空了一块,露出来的血肉粘着烫焦的衣料,一片模糊,秦英急速地在喘息,以期能减轻点疼痛,高河清双眸泛着冷光,道:“你说是不说?”
秦英低垂着头,无奈地扯出抹苦笑,道:“说……我说……说你真是我的好妹妹,好妹妹……不枉哥哥当初这么疼你一场……”
高河清一听,整个人都怒了,喝道:“你给我闭嘴!谁是你妹妹!倒是我低估你了,看来你这小毛贼的骨头还真是硬啊!”
秦英一听,似是有些不乐意了,声音微弱地辩驳道:“我不是毛贼……我是神偷!”
高河清一脸不屑地冷笑,抬着一碗热气腾腾,却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说道:“那这位神偷,希望等下你还能有这般骨气!”
说完,她手腕一抖,那碗东西便直接朝着秦英的伤口泼了上去。
秦英“嘶”地倒抽了口气,他紧皱着眉头,嘴里发出的声音,已经断断续续连不起来了,脸色苍白如纸,汗一阵冷一阵热地往外冒,头发湿哒哒地贴在脸颊上。
秦英闻到浓重的姜的味道,知道刚才泼的,是煮沸的姜水,烧烫的伤口碰上辛辣刺激的热姜水,这种痛已经不在秦英所能想象的范围内,他的身体出现了轻微的痉挛,伤口上的血肉开始像发酵一样,起泡破裂,起泡破裂,有红不红黄不黄的液体顺着那块流了出来,衣服很快被染得污迹斑斑!
“怎么样,还是不说?”高河清卡着秦英的下颏,一把抬起他的头问道。
秦英闭着眼喘着气,四肢百骸的反应似乎都只集中于胸前的那块地方,高河清的话,秦英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舔了舔嘴唇道:“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你没有见过我的珥么?我知道……你也有一个,银环珥,里面刻着个小小的“飒”字……”
秦英疼得脸都皱成一团了,再也说不下去,不过他知道起作用了,因为高河清顿了一下,一把扯下颈部所带的东西,走到亮处仔细地辨认了起来。
“是我……送你离开时,亲手……给你带上的。”秦英费力地支起脑袋,望着那抹身影说道。
高河清站在光下一脸的惊讶,她回身急切道:“你的那枚呢?哥哥……在我哥哥那里。”还没等秦英回答高河清便像箭一样冲了出去。
秦英垂着头,重重地喘着气,意识已经开始有些涣散,好半天后,他才发现面前早已站了一个人。
待秦英看清来人的面容,惊讶道:“鬼骨……你……你怎么进来的?”
鬼骨嗤笑了一声,有些幸灾乐祸:“看看!看看!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妹妹,这就是你瞒天欺地换过来的好妹妹!”
鬼骨看了看秦英的伤口,说是酷刑真不为过,啐了一口道:“小王八羔子,心肠歹毒得跟蛇蝎似的!”
秦英终于反应了过来,一下子就精神了起来,惊道:“你刚刚全听到了的?!”
“哼,我不屑偷听这档子事,你移花接木的事,我和柳无言早就知道了!”秦英听到鬼骨的话,惊得眼睛瞪得足足大了一圈,被绑住的身体使劲向前倾着,问道:“你有没有告诉过屈侯琰?有没有告诉过我师父?”
“啧啧,事到如今了,你还如此袒护着她!”鬼骨摇了摇头。
“我是很想告诉他们,可是无言一直不让我说,我听她的。我本来以为老天爷是真不长眼,如今看来倒也不尽然,被自己的同胞妹妹如此折磨,滋味,可好受?”秦英听到鬼骨这么说,松了口气,低垂着脑袋无力地摇了摇。
鬼骨一把捏住秦英的下颚,把他的头抬了起来,逼视着他道:“秦英,我告诉你,这就叫天道循环,报应不爽,你自找的!”
鬼骨顿了顿,凑到秦英的耳边小声道:“作为兄弟,我送你两个字:活该!”
鬼骨说得那叫一个痛快,秦英也无力辩驳,待他再抬眼时,面前早已没有了鬼骨的踪影。
第80章 请君入瓮(一)
秦飒刚才透过牢门的缝隙看了眼秦英,如今趴在屋脊上远远看着那栋房子,满眼尽是不忍不舍的泪,鬼骨回来,在她身边趴下,瞅了她一眼低声道:“为他,有什么好伤心的!”
秦飒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忽然鬼骨眼神一凛,指着暗处挪动的身影道:“来了?”
秦飒顺着鬼骨手指的方向看去,诧异道:“怎么是她?”
鬼骨一脸不明所以地望着秦飒,秦飒皱眉道:“糟糕!要坏事!”
来人正是华浓,而在秦飒说话的间隙,华浓已然翻进了关着秦英的房间。
“不行,我得把她带出来,否则怕是要坏了全盘计划!”秦飒刚准备下去,鬼骨一把拦住她,低声道:“已经来不及了。”
秦飒顺着鬼骨的眼神看去,发现暗处一行人穿着夜行衣,行动谨慎入微,犹如在暗夜中行进的一列影子,秦飒秀眉紧蹙,只得和鬼骨重新隐入黑暗之中。
秦飒知道秦英被带出地牢,关在刑房里,这是救人的最佳时机,在地牢里根本没有机会下手,他们所知道的,谷雨幕后的人必然也知道。
所以,鬼骨刚才还下去事先帮他们解决了门口的衙役,好让那帮人能够顺利带走秦英,其实这种做法有点多余,但是鬼骨实在不想错过,这么个打击秦英的好机会,所以不顾秦飒的劝阻,进了刑房和秦英说了那番话。
可是眼下,秦飒没想到的是,华浓竟然对秦英动了情,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敢闯六扇门?!
本来已然明朗的局势,一下子变得扑朔迷离起来,秦飒倒吸了一口凉气,要是今晚真出什么岔子……秦飒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华浓一进刑房就看到秦英那渗人至极的伤口,只一眼便忍不住打了个冷噤,秦英听到脚步声还以为该来的总算来了,没想到一抬头,映入双眸的竟然是华浓那纤瘦的身影。
华浓疾步走上前,近看那被烫得溃烂的伤口,头皮一阵一阵地发麻,心头隐隐作痛,喃喃道:“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们怎能对你下此毒手?!”
华浓看到秦英苍白的脸上全是错愕之色,问道:“怎么,没想到我会到这里来救你?”
秦英回过神来,急忙道:“华浓,你赶紧离开,我不需要你救,这里……”话还没说完,一把锃亮匕首已然从华浓身后架在了她的脖颈上。
华浓身体一僵,竖起耳,听到身后交错的喘气声,知道来的不止一人,惊诧道:“你们是什么人,你们想干什么?”
其中一人低声说道:“老大,趁着高河清还没回来,速速带走秦英才是当务之急,此刻不宜多生枝节,这女人直接杀了便是!”
秦英一听,怛然失色,持剑的人刚想下手,秦英急忙说道:“你们的目标是我,等下我一失踪,高海晏必然会派兵追踪,她夜闯六扇门,你们应该把她留下来做替罪羊,以作缓兵之计。”
说时迟那时快,秦英这番话,完全是急中生智,他脱口而出时,竟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秦英双拳紧握,心急如火燎,华浓不顾自身安危前来救他,他万万不能让她死在这道坎上。
华浓这才发现,事情远比她想象中的要复杂得多,领头的人看着秦英笑道:“看不出踏叶行还有这番柔情呐,呵,也罢,反正你也活不过明日了。”
说完他高高提起手,朝着华浓的后颈猛地一砍,华浓顿觉一阵眩晕,眼中秦英的样子立刻模糊起来,她使劲地朝着秦英抬起手,张嘴想喊他的名字,可是只喊出个秦字,便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再无知觉。
秦英看着华浓在他眼前一点一点倒了下去,而自己却被绑在木柱上束手无策,怒气一股一股地往上冒,瞠目瞪视着刚才动手的人。
领头人面无惧色地走到秦英面前,开口道:“别瞪了,好好珍惜你最后活着的时光吧!”
秦飒和鬼骨看到黑衣人背着个麻袋疾步出了刑房,两人便开始分头行动,走之前,秦飒拉住鬼骨什么都还没说,鬼骨便直接道:“你且放心去,只要我命还在,你哥和红衣鬼就不会出事!”
说完鬼骨便提气朝着那行人的方向跟了上去,鬼骨回想起刚刚秦飒恳求的眼神,也不禁叹息着摇了摇头,心想要是我有这么个妹妹,即便没有血缘关系,那也必是骨肉至亲!
本来秦飒是要和鬼骨一起行动的,奈何突然出了这么个小插曲,刚才黑衣人出来的时候,华浓并没有跟出来,也不知道刚才里面发生了什么,甚至是……她还活着没有?
秦飒了解秦英的心思,这种情况下,是不论如何也不想华浓出事的,更不想让她落在官衙手里,秦英现在不可能分身,那么这些事只有她这个妹妹来替哥哥做了。
当秦飒一进刑房,看见倒在地上的华浓时,心上大惊,赶忙上前一探,脉搏还在动,才敢舒了口气。
她从怀中掏出个瓶子在她鼻前绕了绕,用力一掐人中,华浓便醒转了过来,待看清面前的人是秦飒时,华浓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甚是急切:“秦英被人带走了!”
秦飒利落道:“此事出去再说,我们先走!”
两人一出刑房,衙役便从四面八方赶来,倏忽间,她俩便被团团围住了,四周火把上火舌此起彼伏,借着火光秦飒看到不远处弓箭手已全然就绪。
华浓手刚摸上剑鞘,就被秦飒给拦住了,秦飒看着华浓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白费力气了,这么多的人,单凭她二人之力想从这里逃出去已是妄想。
“报报告高捕头,秦英已不知去向!”一名捕役急奔到高海晏面前说道。
高海晏走到秦飒跟前,看着这张和高河清一模一样的脸,一时有些恍惚,半晌才回过神,问道:“秦英人呢?!”
“我们来到这的时候,就已经空无一人了!不然,我们没有必要不走还等着你来抓。”秦飒说道。
第81章 请君入瓮(二)
高海晏一想,觉得她说得不无道理,如若是她们来劫走秦英的,大可以和秦英一起离开,她们没有必要还待在这里,不过,出现在刑房,那便洗脱不了嫌疑。
高海晏开口道:“来人,将其二人押下,容后再议!”
华浓叹了口气道:“秦姑娘,都是我连累了你!”
秦飒笑着摇了摇头道:“还是我哥连累了你呢!”
说完后秦飒的目光一直看着高河清,高河清也直视着她,这种像在照镜子一般,自己看着自己的感觉,在两人心头都有些诡异,直到秦飒被扭送走,高河清才收回了目光,手里两枚珥捏得生紧。
秦英的意识慢慢在疼痛的撕扯中渐渐恢复过来,定睛一看,发现自己又被捆绑在一根柱子上,秦英吁了口气,今年大概跟柱子犯冲。
地上放着刚才套他的麻袋,抬眼看去,四周都插着火把,秦英辨认出这应该是一座宅子的大厅,厅极大,约莫面宽四间,进深三间,放眼望去,除了六根堂柱外,也没有安置什么家具,看上去就更为空旷了,如此大的厅想必这座屋宅的规模应该也不小。
秦英想到华浓,眉峰骤立,心里也忐忑起来,他知道秦飒不会放任她不管,只是不知道两人逃出去没有?
秦英重重地叹了口气,这一路就像擦着峭壁的边缘走过来一样,不是万事小心翼翼,就能安然无恙的,譬如高河清,譬如华浓,不论你想不想,愿不愿,事情,就是这么发生了,半点不由人。
秦英还在感怀,突然厅门被人“吱呀”一声给推开了,秦英凝神去看走进来的人,来人步履稳健缓缓踱步到秦英面前,秦英看着眼前的人,目光越收越紧,辨认了半晌,最后哑然失笑道:“郭叔叔,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郭涉远没有回他,看了看秦英胸前的伤口,摇着头说道:“都传高海晏如何如何深明大义、宽仁大度,看来也不尽然呐,啊?”
他捋着须髯大笑起来:“哈哈哈哈……这酷刑用起来可是一点都不含糊啊!哈哈哈哈……”
秦英低垂着头有力无气道:“你看着一个受了如此重伤的人笑得这么开怀,未免也太没公德心了吧!”
郭涉远眼神一冷道:“小侄,我抓你抓得可真辛苦啊!这些年你们都躲到哪去了?要不是几年前你在扬州出现,我还真以为这辈子都见不着你了呢!”
“呵”秦英回道:“郭叔叔,我也很盼着见你呢!”
“好了,莫拉家常了,聊点正事吧。”郭涉远一脸阴郁,边说边把手搭在秦英肩上道:“说吧,屈侯琰人躲到哪去了?你们这些年都躲到哪去了?”
“说!”
肩膀上传来的疼痛让秦英的眉都快绞成一团了,他紧咬着牙关道:“我五年前,就已经叛逃了,这五年来和他没有一点联络,屈侯琰在哪,我真的不知道。你若调查过,你就该知道,我现在已然是雁回宫的人了!”
“叛逃?”郭涉远一脸你在逗我吗的表情,冷笑道:“呵小侄是想告诉我,堂堂青龙法王秦燃的儿子是个背信弃义,不顾血海深仇之辈?”
秦英嗤道:“郭叔叔身为白虎法王,不也为了九曲**,勾结外派背叛了教主么,我一没倒打一耙,二没恩将仇报,只是叛逃,有何不可?雁回宫财力雄厚,谁不想醉生梦死逍遥快活一世,我只是选我所选而已!”
秦英顿了顿,眼睛微眯,双瞳里满是不屑,阴恻恻道:“还有,像你这种吃里扒外、背信弃义的小人,不配提我爹的名姓!”
“少跟我耍嘴皮子!鬼话连篇,岭南老怪只不过废了他一只手,那几年屈侯琰什么样的暗杀方式没有用过?好几次岭南老怪险些丧命,这才逼得他不得不躲起来,暗无天日!你叛逃,屈侯琰能绕得了你?!你还能逍逍遥遥地活到现在?!”郭涉远厉声说道,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秦英都听到自己的骨头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秦英深吸口气借此以缓痛楚,大声道:“那是以封洪和断山刀为代价换的!”
郭涉远一听,面上有几分意外之色,手也松了开来,秦英见状接着道:“我来扬州遇上了我师父,后来屈侯琰派人来抓我,我师父同他交涉,是他换走了封洪断山刀,献给了屈侯琰,所以他才不追究的,你现在相信了吧!”
郭涉远思量了一会,花照影告诉过他,确实是薛摩调换走了封洪断山刀,可不是说是给雁回宫了么?
“封洪断山刀没在雁回宫手上?”郭涉远有些疑惑。
秦英摇头道:“以白容想的性子,如若这两把刀真在雁回宫的手上,江湖还能这么风平浪静?”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此话一出,郭涉远便相信了刚才秦英的说辞。
这么说,那封洪断山刀现在都在屈侯琰手上?
郭涉远忙问道:“薛摩见到过屈侯琰了?”
“怎么可能呢?!他躲了这么些年,怎么可能让一个外人见到他?刀是被阿琰的两位长老拿走的。”秦英有气无力道。
郭涉远顿了顿说道:“好,我且信你,那你告诉我,四年前你叛逃的时候,屈侯琰人在哪?”
郭涉远见秦英愣愣地看着他,也不说话,接着说道:“你现在落在我手里,你知道的,岭南老怪善虫毒,就算你不想说,我们也有的是办法让你说,而且只会比高海晏阴辣百倍,千倍,如果你想一样一样地尝……”
“在剑南!”秦英大声地打断道。
郭涉远一听眉头紧皱了起来,不过很快便舒展开来,脸上露出一抹阴鸷的笑,一拳就朝着秦英的腮帮子狠狠地砸了下去,秦英垂着头血合着唾液流了出来。
“剑南?哈哈哈哈……滑天下之大稽,剑南?呵呵呵呵……”郭涉远笑得脸都扭曲了,接着说道:“你以为你随便胡诌一个地名出来就完事了?剑南……岭南老怪人就在剑南,你现在告诉我屈侯琰也在剑南?!”
秦英一听,灰暗的眼里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光亮,原来,岭南老怪果真藏身剑南!
第82章 请君入瓮(三)
郭涉远见秦英死鸭子嘴硬,边点头边道:“行,真行啊,和你爹一样倔,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啊!好,我们今晚有的是时间,我可以和你慢慢耗,耗到你吐出来为止!”
郭涉远一脸的胸有成竹,在秦英面前,背着手来回地踱步,突然开口道:“贤侄呐,听我一劝,既然都已经叛逃了,又何须受这皮肉之苦,掐指算算,一晃都十多年过去了,当年的小鬼头都长大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英儿,你还有个妹妹,对吧?”
“郭!涉!远!”秦英咬牙切齿道,拼命地扭动着身体,可是绑得太紧,这样的反抗基本没有什么杀伤力,反倒是因为扭动得太过用力,麻绳摩擦到胸前的伤口,剧烈的疼痛让秦英一阵痉挛后,再次晕了过去。
郭涉远看着他无可奈何的样子,得意地笑了起来,麻绳上已经浸染了血,郭涉远一手抬起秦英的头,一手捋着唇边的胡须自言自语道:“贤侄呐,你心里清楚,除了乖乖配合,你没有别的选择了……”
郭涉远还没说完,突然外面兵戈声顿起,一名黑衣人疾步跑了进来,道:“郭镖头,不好了,好像薛摩跟过来了!”
郭涉远一听震惊得好一会没缓过神来,喃喃道:“不可能……这不可能啊,他跟过来了……他怎么知道我们会从六扇门劫走秦英?!”
郭涉远没有深想,看了一眼晕过去的秦英,对着黑衣人正色道:“你先看着他,我出去看一下。”说完郭涉远就疾步走了出去。
前院内两拨人打得不可开交,郭涉远匆匆一瞥,却并没有发现薛摩的身影,暗道:“不好,调虎离山!”
待郭涉远重新回到大厅,厅前的守卫倒得横七竖八,面色涨红,郭涉远一看就知道是薛摩的焱火掌,暗骂自己太过大意,疾步上前,一推厅门,就看到薛摩刚把秦英用麻袋装了起来,正在封口。
郭涉远二话不说,蹬脚提掌就向着薛摩袭去,薛摩没有接招而是向后躲了过去,趁此机会,薛摩把装着秦英的麻袋用麻绳牢牢地捆在了背上。
薛摩还没站稳,郭涉远往手心一聚气,嘴角向上一挑,说道:“也好,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
薛摩一听,抬眼就看到郭涉远向他袭来的掌风里带着轻微的黑气,薛摩心下明白了五分,背着秦英拼命闪躲,郭涉远掌掌都擦着薛摩贴身而过,薛摩趁此机会出手,捏着郭涉远的五指扳平一看,只见掌心中央一片乌黑,大惊道:“腐骨掌?!”
薛摩心中大骇,迅速与郭涉远拉开距离,郭涉远笑道:“小子还算有点见识!”
说完郭涉远一蹬后脚,飞身朝薛摩袭来,薛摩一看立即朝柱子后躲去,两人隔着柱子过招,因为有柱子作掩护,郭涉远的掌法都扑了空,一下子心里愤懑至极,一掌就拍在了柱子上。
浑厚的内力合着泛黑的掌风,那柱身上一下就凹进去一个深深的手掌印,接着以掌印为中心四周开始迅速绵软腐化,就像一下子被万千小虫吞噬了一般,需要人合围才能抱住的堂柱上,竟然出现了一个大窟窿!
薛摩在堂柱的另一侧,看着眼前出现的这个窟窿,半张着嘴,惊讶万分,心道本以为自己所练就已经够邪门歪道了,没想到这世上还有更阴诡的!
当然,目前确实不是大开眼界、啧啧称奇的时候,两人再一番折腾,这柱子中间直接空出一段来,上下从中间直接断开了,想再依靠它作掩护已是妄想。
薛摩立即往手心蓄气,提脚直接朝着郭涉远袭去,两人正面交起手来。
腐骨掌,掌掌腐骨,薛摩知道不能被掌打到,但是同时薛摩心里也明白,凭躲也不是个办法,更何况还背着个秦英,若是有个万一,那还不如正面交锋的好。
两人的内力都太过刚劲雄厚,手和手都还没碰上,就被对方的内力给震了开来,几番交手下来,倒是谁也没占得便宜,对峙了起来。
郭涉远感受到薛摩掌风里的灼热,眼神有些疑惑,说道:“之前听闻薛老板的焱火掌如何如何霸道,在下还以为是危言耸听了,如今交手看来薛老板的焱火掌和我的腐骨掌系出同源呐,竟然薛老板会练这种破敌一万自损三千的武功,那必然是胸有大志之辈,我等强强联手,荡平天下,指日可待,薛老板又为何苦苦不肯答应呢?!”
薛摩一听,挑了挑眉讳莫如深地笑了起来,缓缓说道:“我曾听秦英说过,景教白虎法王为人奸同鬼蜮,行若狐鼠。”话虽然讲得难听,但是郭涉远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薛摩眼神一冷,遥指他喝道:“在下虽然恶名在身,亦不屑与尔等鼠辈,同流合污,狼狈为奸!”
郭涉远一听,凶相毕露,身体里气血翻腾,手上一运气,阴森森地说道:“那你便去死吧!”一说完,朝着薛摩的每一掌都劲道十足。
薛摩见识过腐骨掌的厉害,也是提起了十二分精神来应付,郭涉远一看薛摩的注意力全都被他的掌法给吸引了过去,心里暗笑,袖口一抖,一把轻巧的匕首,便藏于掌下。
电光石火间,郭涉远的手臂朝着捆绑在薛摩身上的麻绳一挥,匕首直接就把绳子给割断了,薛摩感受到背上的重量渐渐滑了下去,下意识地刚要回身去看,郭涉远一掌就劈了过来,薛摩不得不旋身躲过,这一旋身,秦英就往相反的方向甩去。
郭涉远趁此机会飞身就格挡在了薛摩和秦英中间,一把揽过秦英,和薛摩拉开了距离。
待站定,郭涉远看薛摩一脸的意外之情,双拳紧握,脸都给吓白了,得意道:“后生就是后生,使几个幌子,就上当了!我从一开始就没想和你打,你也不想想,我的目标是秦英,和你打有什么意义?!”
第83章 请君入瓮(四)
薛摩缓了缓神,正色说道:“那你怎么也不想想,我们打了那么长时间,你的人竟然一个也未能进来帮你?”
郭涉远这才反应过来,眉峰一皱,想来门外应是已经被月满楼的人给控制住了,不过,秦英在他手里,他何惧之有?
郭涉远启口:“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当真不跟我合作?”
“呵呵呵呵……小人就是小人,哪怕我是你整个涉远镖局的灭门仇人,你竟然还是三番五次来劝说与我,可笑之极!”薛摩讥笑道,语气里满满都是轻蔑。
涉远镖局灭门一事于郭涉远来说,本来就是如鲠在喉,他想拉拢薛摩,也只是权宜之计,迟早是会要他的命,如今薛摩这么直白白地说出来,三年前涉远镖局尸横血淌的景象,毫无预计地就在郭涉远脑海里跳了出来,顿时,郭涉远发指眦裂,眼睛瞪得似铜铃般大,像是恨不得把薛摩生吞活剥了一般!
薛摩面无惧色,迎着郭涉远的目光,一步一步逼近他,下颏微扬,道:“你放了他,我留你全尸!”
“呸!做梦去吧!”郭涉远说完,拎起装着秦英的麻袋,往背上一甩就要往外走,薛摩自然是不让,两人又交起手来,奈何郭涉远实在太狡猾,每每薛摩的掌风一到,郭涉远就把麻袋转到胸前来挡,薛摩一看,又不得不收手,这样提气收气几回合,薛摩顾忌太多,反倒有些落了下风。
郭涉远就这样一点一点边打边向门边靠,他在心里琢磨了一下当下的情形,知道自己单个要逃出去,也许还有些希望,可这种情况下还要强行带秦英走,怕是办不到了!
郭涉远看到薛摩这么紧张秦英,想起自己满门血淋淋的惨状,一百多人,一夜之间,全部死绝!
恨意汹汹,郭涉远转念一想,反正秦飒也出现了,没了秦英,不是还有个秦飒么,兄妹俩逮谁不是个逮啊?
郭涉远暗暗打定了主意,在靠近门口时,往掌上一聚气,薛摩看到郭涉远眼中藏凶纳恶,知道他心中杀机已起,顿时胸口凉了半截。
郭涉远一掌把薛摩震开,开口道:“还你!”
紧接着,他另一只手一掌就打在麻袋之上,麻袋立即朝薛摩飞去,力道之大,薛摩接住麻袋后,都还朝后面退了两米才站定,郭涉远趁机溜了出去。
薛摩愣愣地抱着麻袋站在原地,双眼像是被抽走了灵魂一样地空洞,他分明看到刚才郭涉远打在麻袋上的那一掌,掌心泛着浓浓黑气,蓄了狠劲。
这样一掌腐骨掌打下去,是个什么情况,他再清楚不过,饶是以他的内力都是抗不住的,那么……
薛摩眸一垂,看着麻袋,容色悲戚。
几秒后,郭涉远从外面的黑暗中又缓缓退了回来,一左一右两把长剑交叉,架在郭涉远的脖颈两边,持剑之人往前走,郭涉远便被逼得亦步亦趋往后退。
厅内的光慢慢流转到持剑之人的身上,两人的轮廓一点一点清晰起来,正是夜行门的鬼骨和柳无言。
郭涉远看到是夜行门的人,而且还是夜行门的门主,脑袋里轰地一声完全没了想法,他一脸的不可置信,喃喃问道:“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会帮他?!你们不是死对头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鬼骨嘴角上挑,笑道:“怎么,难道我和他是敌人,就表明我和你要是朋友么?”
鬼骨深吸了口气:“在这江湖里,敌人的敌人也有可能,同样是敌人!”
郭涉远琢磨着鬼骨的话,开始在脑海里细细搜寻,可依旧毫无印象,问道:“我和你无冤无仇,甚至我们都没打过几次照面,何来敌人之说?!”
鬼骨一听笑了起来,一双深邃的眼睛发出铄亮的光芒:“哈哈哈哈……无冤无仇,好一个无冤无仇……呵呵呵呵……我可是等这一天,等了很久呐!”
两人把郭涉远押到薛摩面前,郭涉远弄不清夜行门到底为何要对付他,不过扭头看到薛摩跟丢了魂似得,揽着麻袋的手不停地在发抖,眼睫上都盈染了泪意……
郭涉远心上一阵痛快,放肆地笑了起来,袍袖一挥,道:“哈哈哈……也不错,有秦燃的儿子给我陪葬,也够本了!”
薛摩一听,看向郭涉远的眼神极其复杂,有恨有怜,有怒有怨,说不清,道不明。
“郭叔叔,你就这么想要我死么?”门外幽幽传来一个声音。
这声音怎地如此熟悉?郭涉远身形一晃,探头朝着门边看去,当来人扶着门框一点一点显露出来时,郭涉远整个人都愣住了,他使劲眨着眼睛,不禁抬手指着他,结巴道:“你,你……”
秦英慢慢走了进来,因为伤势的关系,一脸的萎靡之色。
郭涉远心头大骇,转身望向薛摩,那麻袋里的人又是谁?
薛摩的神色已恢复如常,看着郭涉远笑得阴冷,他将麻袋放平,从靴子里拔出了一把匕首,匕首在掌心一转,用刀尖在麻袋上划了一道口子,薛摩手拉住两侧呼哧一扯,麻袋便被撕开了,里面的人骨碌一下滚了出来。
待郭涉远看清滚在地上的人的模样时,他身体踉跄了一下,站都站不稳,几欲要倒了下去,而麻袋里装的人正是谷雨。
当时调虎离山郭涉远再返回时,他是看到了薛摩在系麻袋,于是,他想当然的以为麻袋里装的人肯定是秦英,殊不知,薛摩早已狸猫换太子,设下了幌子。
郭涉远横眉怒目地逼视着薛摩,蓄掌正要上前,鬼骨提前朝着他腿弯狠狠一踢,郭涉远便单膝跪在了地上,两柄剑往他肩上一压他是半点动弹不得。
“啊”郭涉远大吼一声,左手推开柳无言的剑柄,右手一把握住鬼骨架在他脖颈上的剑身,空手接白刃,也不顾剑刃割破了手心,拽着剑就要朝薛摩那边刺去,鬼骨一看,自然也用力稳住,血顺着郭涉远的指间间隙,滴滴答答流了一地……
第84章 自食恶果(一)
郭涉远瞪视着薛摩声嘶力竭地喊道:“杀了你,老子要杀了你!杀了你!”
柳无言一看,冰冷的脸上闪过一丝凶光,执着剑“唰唰唰唰”,手腕一阵翻动,剑尖深深地划过郭涉远的双手双脚。
一番动作后,郭涉远立刻摔倒在地,手脚筋尽断,他匍匐在地上,面目狰狞,双眼死死地盯着躺在地板上的谷雨,像是受了巨大的刺激般全身抽搐着。
薛摩走到郭涉远跟前,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地睇视着他道:“你如果不是那么居心歹毒,连逃走都想要杀死秦英,现在,就不会是这个样子……郭涉远,自己亲手杀了自己儿子的感觉,如何?”
此话一出,倒是秦英和柳无言一脸震惊地望向薛摩,两人脸色一下子“唰”地寡白,秦英跑上前一把抓住薛摩,一脸的不可置信,蹙着眉放佛自己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一般,慌张道:“你说什么?你刚才说了什么?!”
薛摩一脸茫然地回望秦英,不知道他为何会如此激动,还没来得及回答,就看到秦英连伤势都不顾了,直扑到奄奄一息的谷雨面前,小心翼翼地把他抱了起来,声音颤抖着问道:“涉风?是你么?”
涉风?涉风是谁?薛摩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他紧蹙着眉,一脸迟疑地望向两人。
谷雨灰败的脸上没有一丝挣扎的神色,好似是很满意如今的战况,嘴角还是挂着那抹温润的笑,他缓缓抬起手从颈部扯下一枚玉制的棋子,秦英一看到,浑身一软,瘫坐在地上,眼泪就涌了上来。
柳无言看到谷雨手里拿着的东西,不可思议地摇着头,闭上眼深深叹了口气,不敢再看。
“对不起……阿英,我本以为可以一直……一直拖下去的,没想到才三年,就走到尽头了,时间好短啊……害你受这么多苦……对不起……”谷雨费劲提着口气,话说得艰难。
郭涉远一听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当年要安排细作到秦英身边时,本来可以有无数的人选,可是谷雨却执意要自己去;为什么这三年来,本来有很多机会都是可以一击致命的,可是每每到了最后,都被秦英给侥幸躲了过去,原来……
秦英捏着那枚玉制的棋子轻声说道:“涉风,你先护住心脉,别说了,什么都别说了……”
秦英转头朝着薛摩说道:“师父,你救他!我知道你肯定有办法救他,你救他!”
薛摩看着秦英一脸恳求的表情,因激动而似血染的眼眶,一脸疑惑道:“救他?我为什么要救一个奸细?”
秦英看薛摩这副态度,一下子急得双眼噙满了泪水:“我后面再慢慢跟你说,你先救他!”
谷雨靠在秦英身上,看着面前这道永远都挺得笔直的身影,问道:“阿摩,你知道……我是细作,之前……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这样多费神……”
薛摩缓缓地闭上眼,无奈道:“我虽知道你是细作,可我也从没想过要你死,我薛摩不杀自己的兄弟!”
谷雨一听,欣慰地笑了起来,皱着眉使劲地向薛摩那边探了探身子,伸出手扯了扯薛摩的衣角,艰难地说道:“我都原谅你三年前杀了我一镖局的人了,现在……你也原谅我,我们扯平了,好么?”
秦英一听,抬起手臂使劲往眼睛上擦过,扭头看薛摩却毫无动静,心里气急,厉声喊道:“薛摩!”
薛摩深吸了一口气,睁眼看到谷雨一脸乌青,还是不可遏制地红了眼眶,谷雨见薛摩终于软了神色,眼神里的光渐渐黯了下去,神色开始迷蒙起来。
秦英心头一惊,只觉得手臂上湿湿的,把垫在谷雨后背的手抽出来一看全是黑色的液体,秦英嘴唇颤抖起来,把手往亮处抬了抬,喃喃道:“薛摩”
薛摩立即蹲下身来,一边扶住谷雨,一边语无伦次地说道:“试一下……我没有万全的把握,我试一下,要是那个人在的话……”
谷雨一把反握住薛摩的手,有气无力地说道:“不用……这样是最好……我夹在你们和我爹中间……这一路太辛苦了……我累了……”
谷雨撇过头望了一眼老泪纵横的郭涉远,面有难色:“求你们……放过我爹……不要折磨他……”
谷雨说着说着头就缓缓地靠在了秦英肩上,秦英心中大恸,一把覆住谷雨的手,谷雨闭着眼睛,用最后的力气把薛摩的手拉了盖在秦英的手上,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道:“我们……三个……去下棋吧……”
薛摩愣愣地看着三个人叠在一起的手,喉结不停地上下涌动,他一次又一次地往下压着情绪,脸憋得通红。
秦英知道身上的人已经完全没了气息,眼泪簌簌地往下落,身体止不住地抖动。
鬼骨不太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不是奸细吗,可为什么秦英看起来如此伤心?他转头看了看柳无言,发现她也是一脸的悲戚。
郭涉远看着谷雨倒在秦英的身上一动不动,拼命地想朝他们的方向爬去,可惜手脚筋尽断,一点劲都使不上,他嘴里呜呜地吼着:“儿子!儿子!涉远!薛摩!你们还我儿子!”
郭涉远的吼声终于把秦英的注意力给吸引了过去,他双眼里是浇都浇不息的怒火!
秦英把谷雨轻轻地放在地上,跑过去一把拎住郭涉远的领子,便把他半提了起来,他一拳就朝着郭涉远的面门揍了下去,恶狠狠地说道:“他不是你儿子!自打他出生那天起,你为了你的镖局,你为了你的称霸江湖,就把他丢给我爹来养,你现在有什么脸面来叫他儿子!”
秦英朝着郭涉远就是一顿胡打蛮揍,也没用什么内力,也没有什么章法可言,就是一通提拳乱打。
他满脸都是泪水,喉咙里发出了断断续续的呜咽之声,因为动作的关系,胸前的伤口因撕扯不断流出血来,整件衣衫被染得血迹斑斑,十分人。
第85章 自食恶果(二)
薛摩蹲在谷雨身边,冷眼旁观,也不去劝,柳无言一看,上前一把拉住秦英,劝道:“好了好了,别打了,你忘了涉风临死前说的话了么,况且你胸口的伤经不起你这么折腾了,别打了!”
柳无言边说边把秦英给架开,秦英整个人像虚脱了一样,倚着柳无言泣不成声:“我曾经……我曾经以为涉风已经死了……如今他真的死了……”
柳无言叹了口气,拍着秦英的背,柔声安慰道:“人各有命,以他的身份,这样也未尝不是种解脱,好了,好了,没事了,阿英,不哭了,堂堂八尺男儿的,哭成这样……”
柳无言说着向鬼骨使了个眼色,鬼骨一击掌,魍、魉便从门外走了进来,鬼骨眼神瞥了瞥郭涉远,吩咐道:“把他带走,准备一下,我们即刻返回夜行门。”
薛摩一听,站起身来,从柳无言手中接过秦英,说道:“你们去吧,这边我会处理。”柳无言应了一声,临走前看了看秦英的样子也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
柳无言和鬼骨连夜回了夜行门,鬼骨一回去,连茶水都还没忙得及喝上一口,大步流星直往书房而去,一落座,便开始提笔写信,柳无言见状走过去,轻轻按住了鬼骨疾书的笔。
鬼骨一脸疑惑地抬眸望向柳无言道:“怎么了?”
“你在做什么?”
鬼骨觉得柳无言这话问得有些稀奇,理所当然道:“既已抓到郭涉远了,这么重要的事,我自然是要给阿琰飞鸽传书啊!”
柳无言盯着纸砚,目光空洞,好半晌才轻声道:“不告诉他。”
“什……什么?!”鬼骨惊得说话都结巴起来:“不告诉他?”
柳无言点了点头,鬼骨忙道:“你别吓我,你这是要干什么?你可别告诉我你要步薛摩后尘,也学他叛……”
“乱说什么呢!”柳无言一听,他这说的都不着边了,忙开口打断了鬼骨的话,接着说道:“阿琰的秉性,你又不是不知道,把郭涉远交给他,必然是要被折磨得活不成死不了的。”
“涉风临终唯一的遗愿,便是不要折磨他爹。”柳无言叹息着摇头:“哎,罢了!罢了!”
原来如此,可鬼骨转念一想,便觉不妥:“今晚动静这么大,即便我们几个不禀报,阿琰他的眼线那么多,是不可能不知道的。”
你这不是欺他山高皇帝远么?以他的脾气还指不定要闹出什么来呢!
“管不了那么多了,你就写,在四方围攻中,郭涉远不敌,深受重伤,不治身亡。”柳无言顿了顿,琢磨了一番,望着鬼骨道:“落款就写我的名字。”
鬼骨听罢蹙了下眉,默不作声地低头磨墨,纸一铺,笔一挥,墨一下,字字遒劲,发生种种,跃然纸上,柳无言在一旁静静看着,对他行文甚是满意,可是当看到最后的署名赫然是鬼骨两个字的时候,柳无言皱眉不悦道:“又自作主张,重新写。”
“不,就这样!”鬼骨一脸倔强地将笔放回到笔架上,看样子是打定主意不会再改了。
柳无言顿时觉得头大了起来,假装严肃道:“我年岁比你大,你该听我的。”
“那又怎么样,我是男人,哪有让女人挡在前头的道理!”鬼骨眉一挑就把柳无言的话给驳了回去,他边说边把信折好,柳无言看着鬼骨刚毅的侧脸,心绪突然恍惚起来,要是是那个人对我说这样的话,那该有多好……
鬼骨看到柳无言神色默然,辩解道:“我不是想逞强些什么,我只是觉得如果阿琰发现了,对着你大发雷霆,你肯定会很难过的。”
柳无言心软了下来,反问道:“难道他对着你大发雷霆,你就不难过了?”
鬼骨鼻子里冷哼了一声:“我主动请缨入中原,这些年帮了他多少?!他要是好意思,就让他来吼我好了!”
鬼骨小声嘀咕:“反正我难过总比让你难过的好……”
蜡油一封,印章一盖,信封好后,鬼骨走到门口把信递给魍,低声交待着什么,柳无言出神地看着鬼骨的背影,心窝子里暖洋洋的,抚着大辫子自言自语道:“我当年真是捡了件小棉袄……”
是的,鬼骨是柳无言捡回碎叶城的,当年她外出执行任务,过雪岭的时候,见到前方树下乌漆漆的一小团,她还以为是野狼,走近后才发现竟然是个人,八岁左右的孩子,被冻得快要死了,柳无言心上不忍,便顺手把他给捡走了。
待魍走后,鬼骨回到柳无言身边,一脸好奇,开口问道:“昨晚死的那个人,叫涉风的那个,你们认识么,他是谁啊?”
柳无言解释道:“涉风全名郭涉风,他是郭涉远的儿子,而郭涉远是景教的白虎法王,你说,我能不认识他么?”
“哦”鬼骨一脸恍然大悟地点着头。
提到郭涉远,柳无言神色冷凝起来,说道:“也是时候相认了,走吧,我们去地牢看看他吧。”
地牢甬道里,两侧墙壁上新点的烛火台把廊道照得通透,不过终归是地下,湿气很重,隐隐还有一股霉味,这地牢几年前就已修好,如今终于派上用场了。
两人走到最尽头的一个牢房前,鬼骨下了锁,柳无言推门而入,垂眼看着手脚皆上了锁链的郭涉远,一时间,心头百般滋味。
郭涉远使劲坐起身子,看到来人,恶狠狠地说道:“你竟然都挑断了我的手筋脚筋,为何不干脆杀了我一了百了?!”
“你以为我不想么?!”柳无言忿然出声:“要不是念在和涉风那几年竹马之谊的份上,你现在估计已经在屈侯琰的手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这句话的信息量太大,郭涉远一听,身体明显僵住了:“你认识屈侯琰?”
郭涉远这才反应了过来,为什么不是秦英带走他,而是夜行门带走他,他喃喃道:“原来夜行门才是屈侯琰派来抓我的……”
第86章 自食恶果(三)
郭涉远上半身匍在地上,此刻痛心疾首到使劲用额头撞击着地面,岭南老怪曾经要调查夜行门的,是他把注意力全部放在秦英身上,是他嫌岭南老怪多此一举,否则只要有人盯着夜行门,他也不至于沦为阶下囚……
再捶胸顿足,然为时晚矣,郭涉远勉强平复住心绪,突然想到她说了句竹马之谊?
郭涉远猛然抬头,像只鹅一样长伸着脖颈,使劲辨认着柳无言的样貌,而后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开口问道:“你姓什么?莫不是姓柳?”
柳无言冷笑了一声:“郭叔叔终于认出小侄了吗?”
“原来如此……我以为当年只有屈侯琰和秦英逃了出去,没想到你也还活着。”郭涉远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息道:“你是朱雀法王的女儿,当真女大十八变啊,你不说,我是真的认不出来了呢……”
柳无言面无表情地说道:“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景教被屠的那一天?青龙法王被乱刀砍死,玄武法王和他怀有身孕的妻子被活活烧死,而我爹娘,便是在我眼前被郭叔叔亲手挑断了手筋脚筋……”
“是么?”郭涉远闭目,面上无一丝愧色:“人老了……许多事情都不记得了……”
“我可是记得清楚得很!日日夜夜那些鲜血淋漓的画面,时不时便跳出来,警醒着我!”柳无言挑眉说道:“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要挑断你的手脚筋吗?我爹娘当年所尝的,郭叔叔便也再来尝一遍吧,这样,才算对得起当年江湖上所传的景教四王法,情比金坚!”
“情比金坚?哈哈哈哈……当真笑话……哈哈哈哈,情比金坚……”郭涉远突然仰面狂笑了起来,笑得前俯后仰,手腕上的铐链都扯得哗啦作响。
笑声戛然而止,郭涉远一掀眸,瞪着柳无言咧嘴道:“我当年怎么待教主的,教主当年又是怎么待我的,你们这些小辈又怎会知道?!”
柳无言怒目吼道:“难道教主当年待你还不够宽厚吗?!”
“宽厚?!”郭涉远挑眉道:“你当时虽还年少,可你肯定听过,那时教中一半以上的事物皆由我在打理,涉风之母难产之日,我都远在南疆!我连我妻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为了替景教搭连官商两道,我一手创立了涉远镖局,劳心劳力,鞠躬尽瘁,连涉风都是寄养在秦燃膝下的,而教主呢,教主又是怎么对我的?!”
“他知我想学九曲**,我也知九曲**只传嫡系,可到最后他却把九曲**传给了秦燃!凭什么,究竟凭什么,我是哪一点不如秦燃了,教主如此偏心,你叫我怎能不恨?!”
柳无言静静地看着郭涉远目眦尽裂的样子,末了泪目叹息道:“九曲**……你竟然以为教主把九曲**传给了秦叔叔……呵……他们死的好生不值啊!”
“难道不是吗?”郭涉远亦眼含老泪笑着问道。
其实,直到此刻他们一番对话,鬼骨心中才算有了个大概,自他被带到碎叶城起,便从其他人口中得知,城主和秦、柳两位护法都是身负血海深仇之人,但是具体是个什么事,在碎叶城中并不允许被提起。
屈侯琰这些年派人四处寻找涉远镖局的镖头郭涉远,鬼骨只知道这人是碎叶城找了十多年的仇人,但是个中详细并不清楚,如今一听,没想到这郭涉远竟然和他们是同门中人!
郭涉远见柳无言不说话,在脑海里琢磨起来,当年柳无言和屈侯琰很是亲近,基本上柳无言是可以代表屈侯琰的,那么薛摩既然认识柳无言,那必然也肯定认识屈侯琰,郭涉远一想大惊道:“薛摩和你们是不是一伙的?”
柳无言听到他问这个问题莫名地笑了起来:“你终于想起问问他了啊?”
柳无言幽怨地叹了口气:“哎我们从前还真是一伙的,只可惜,现在不是了……”
“从前?”郭涉远一脸意外,连忙分析起来:“你说的从前是多久前?教主只有屈侯琰一个儿子,朱雀有个女儿,青龙一儿一女,玄武没有子嗣,那薛摩是什么人?”
郭涉远终于意识到,从一开始他便漏了最重要的一环,可他们不是没有查过薛摩的,奈何一个向雁回宫签了鸿雁契的死士,命都不在自己手上,怎么可能和屈侯琰有所关联?!
“你告诉我,你告诉我薛摩是谁,我就告诉你岭南老怪在哪!”郭涉远脱口而出,一脸紧张,不惜用岭南老怪的行踪还换取信息,因为他遽然察觉他似乎发现了整件事情的关窍所在了。
柳无言一听笑出声来:“呵郭涉远,你还想再出卖一次你的同盟啊?岭南老怪就不劳你费心了,我们自己会去抓,而至于薛摩嘛……”
柳无言缓缓走近郭涉远,在他面前蹲了下来,用只有他俩能听到的极轻的声音说道:“你这辈子都没有机会知道他是谁了!”
柳无言站起身来,拍了拍裙角的灰,郭涉远半张着嘴,看着柳无言眼中的森森寒意,如冰锥刺骨,待郭涉远缓过神来,柳无言和鬼骨已经锁上了地牢门,往外走去。
“回来!你给我回来!放我出去!放我出去…….”郭涉远苍凉的喊声一遍一遍地回荡在这空旷的地牢里,似有回音,更无回音。
阳曲山上,雾气蒙蒙,今天乌云蔽日,看不见太阳,整片天空低垂,压抑得紧,鬼骨陪柳无言来到峰顶的观星台。
视野辽阔,一览无余,柳无言一直凝视着东边,目光沉沉,一语不发。
鬼骨也不敢多问,就静静地陪在她身边,半晌后,“咚”地一声,柳无言双膝一弯,直直地跪了下去,听得鬼骨心上一紧。
只见柳无言双手撑地,向着东方,往地上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念道屈侯叔叔,又重重地磕了第二个响头,念道秦叔叔,再重重地磕了第三个响头,念道陆叔叔,最后重重地磕了第四个响头,念道爹……
第87章 前尘尽空付
鬼骨看着柳无言每一下都是下了实劲的,那额头一下就红肿了起来,心疼地倒吸了一口气,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是好。
柳无言双眼噙满了泪水,背立得挺直,缓缓说道:“十二年了,郭涉远终于……我也很想手刃仇人,可是,涉风死了……请原谅我……”
柳无言说着就又朝地上重重地磕了下去,鬼骨实在看不下去了,扶着柳无言,开口道:“就以郭涉远现在这个样子,怕是比死还要煎熬,也算大仇得报了,他们不会怪你的,无言,你起来吧。”
待鬼骨把柳无言扶起来,才发现她早已泪流满面,鬼骨叹口气才刚伸出手,柳无言就向后退了一步,避了开来,转过身抬袖把泪拭干,鬼骨自嘲地笑了笑,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柳无言看到鬼骨失落的神情,心有不忍,开口道:“你之前不是一直缠着问我和阿琰从前的事么,我现在讲与你听,可好?”
鬼骨一听,连连点头,表情甚是委屈,道:“十多年啊,我替他征南伐北的,我除了知道他是景教唯一血脉,和涉远镖局有不共戴天之仇外,当真是再无所知了,你说,这天底下有这么不知根不知底的心腹嘛?”
柳无言苦笑了下,摇了摇头,抬眼看着远方乌云遮天蔽日,缓缓说道:“屈侯琰是景教教主之子,景教当年凭借九曲**一时风光无二,教主座下有四**王,分别以朱雀、玄武、青龙、白虎居之,威震江湖。”
“那时候圣光教刚进入中原,因其武学路数十分诡秘,并不为中原所接受,惨遭排挤和虐杀,屈侯教主与圣光教教主过从甚密,多次出手相帮,再加上景教的武功本也阴诡,很快便被江湖人冠以邪教之名。”
鬼骨歪着头回忆起来,说道:“我当时还小,但是,我印象中有一件轰动武林的大事,好像是谁被杀了。”
柳无言点点头道:“嗯,当时的武林盟主池啸海被杀了,无人主局,江湖瞬间大乱。”
柳无言秀眉微蹙,眼含薄怒,道:“江湖上根本没有证据,却开始纷纷造谣说是景教所为,哼,真是笑话,我秦燃叔叔顶天立地和池啸海八拜之交,聚义山庄的人都心知肚明绝非景教所为。可笑的是,在聚义山庄都不追究了的情况下,江湖上的各门各派以此为借口,暗中勾结上郭涉远,用其极卑劣的手段,血洗了景教!”
“这……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如若聚义山庄都不追究了的话,他们完全没有立场啊!”鬼骨疑问道。
“鬼骨,有的时候,人,不看立场,只认利益!”
柳无言闭上眼,叹息道:“郭涉远这个狗贼,毒死了教主夫妇,挑断了我爹娘的手筋脚筋,秦燃叔叔在身重剧毒的情况下,把秦英、秦飒,我,还有阿琰,都一一安排着送了出去,可是涉风不见了,秦燃叔叔回去找他,就再也没能出来。”
“当时秦英哭着喊着要和他爹一起回去找涉风,最后还是打晕了,才带走的。”
“陆叔叔负责管整个景教的武学典籍,他们逼他交出九曲**,最后陆叔叔和姨娘在万卷阁里,一把火,把一切都给烧了!”柳无言眺望着远方,双拳死握,脸色阴沉得可怕。
鬼骨叹口气说道:“原来还是为了九曲**!”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高于岸,流必湍之,古人所云,真的不是没有道理。仅仅因为当年在武林大会上,教主以半招的优势险胜了池盟主,九曲**就彻底被推上了风口浪尖。人心不古,谁都想不到,好好的一个门派,最后竟毁在了义结金兰之人的手上!”
柳无言说着,神情里有种难于言状的悲戚,她倏尔笑道:“呵朱雀展翅起,玄武镇山落,青龙踏云腾,白虎哮林过,这句话是当年那些江湖人盛赞景教四法王的,到头来……都空付笑谈罢了…….都付笑谈……”
鬼骨听着也不胜唏嘘,缓缓说道:“我现在总算明白了阿琰为何会是那种性子,冰冷,阴狠,仰不求于天,俯不信于人……”
鬼骨突然想到什么,转头问道:“那昨晚那人又是怎么回事?我第一次见秦英这么伤心……”
柳无言一听,慢慢坐了下来,抱着双膝,把脸深深地埋在膝盖之间,鬼骨看着眼前清瘦的背影,把外袍脱下,轻轻披在柳无言身上,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柳无言回首看了看肩头,说道:“我不冷……”
鬼骨一听,立即打断道:“我又没说你冷,我只是觉得你这样看起来,胖些!”
柳无言一听就被逗乐了,伸手拍了鬼骨一下,笑道:“讨打!”。
鬼骨看到柳无言笑了,心里稍稍宽慰了些,安静地坐在一旁,等她继续讲下去。
也许是因为回忆起小时候的事情,柳无言脸上的神色稍稍鲜活起来,说道:“郭涉风比秦英晚出生两个月,他母亲因难产而死,郭涉远当时即身居白虎法王一职,又要打理涉远镖局,无暇顾及,所以涉风出生不久就被郭涉远送到秦叔叔处养着,两人连奶水都是争着吃的,涉风和秦英可以说是真正意义上的吃一口饭,穿一条裤长大的。”
“原来如此,那他们关系想必很好?”鬼骨说道
柳无言点点头道:“比亲兄弟还亲。那时候秦叔叔非常痴迷于下棋,可是他的棋艺真的是……”
“我每次见他端着棋盘去找教主,教主一看见他就装病,简单来说就是连教内的小门童都不屑于和他下,他跑去和池啸海下,每次都被杀得片甲不留回来,他没事就往聚义山庄跑,可是池啸海身为武林盟主,本就忙得不得了,闲着还好,人家忙了自然是把他给撵了回来。”
鬼骨一听笑了起来,说道:“噢……我算是明白秦英那小子的棋艺是怎么回事了,敢情是祖传的啊!”
第88章 造化皆弄人
柳无言脸上也露出难得的笑容,说道:“然后秦叔叔就开始打起两个小鬼头的主意,开始教他们下棋,好笑的是,三个人居然还真的热火朝天地下上了,特别是涉风,迷棋迷得不得了……”
“后来,教主偶然得到了一枚上好的昆山玉制棋子,视如珍宝,收藏了起来,涉风喜欢得不得了,可是作为小辈,也就眼馋馋,哪敢去讨要,可是这一切都被秦英看在了眼里。”
“刚开始秦英用了各种各样的办法去向教主讨要那枚棋子,后来从我爹嘴里知道那枚棋子对于教主有特殊意义,要想拿到是妄想了……”
“所以他就用特殊手段?”鬼骨听到这里,基本也猜到了个大概。
柳无言揶揄道:“说什么你们俩互相看不顺眼,阿骨,你还是蛮了解他的嘛!”鬼骨一听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别过头去,脸色有些难看。
柳无言兀自笑笑,接着说道:“秦英把那颗棋子送给了涉风,那时他才七岁啊,他第一次偷东西就是为了涉风……当然这事也没能给瞒住,教主大发雷霆,秦叔叔更是气得哆嗦,说他这一生光明磊落,怎么教了个儿子偷鸡摸狗的!”
“这样一来,秦英便被关了禁闭,后来,涉风当着全教人的面,站出来说那枚棋子是他偷的,把个中细节交代得一清二楚,最后还把棋子从脖颈上扯了下来……这样一来,秦英倒是被放出来了,涉风被罚了跪在回头崖,三天三夜,差点双腿都给跪废了……”
鬼骨听着听着,不知道怎地打了个冷噤,柳无言回忆着,嘴角浮起了一丝浅笑:“那段时光也许才能真正称作时光,两个小鬼头天天跟在我和阿琰屁股后面,山中岁月好,最美亦美不过年少……只可惜,不多久便发生了那样的事,我们在两位长老的护送下,长途漫漫,一路西行,躲避追杀,最后停在了碎叶城。”
“你说过当时涉风不见了,他没有和你们一起?”鬼骨问道。
柳无言点头道:“我们都没有放弃探查涉风的消息,当时最好的想法是,郭涉远找到了他,带走了他,可是后来探子告诉我们,在万卷阁被彻底烧毁后,在里面找到了一具孩童的尸体,确认是涉风。”
柳无言望向鬼骨道:“你之前不是一直好奇,为什么秦英要从头发里留三条那么长的辫子么,一条代表他父亲,一条代表他母亲,还有一条便是代表涉风,我们都以为他真的死了,谁能想到……”
鬼骨叹了口气,说道:“那红衣鬼这……他竟然都知道谷雨是郭涉远的儿子了,干嘛还布这样的局啊?”
柳无言叹息道:“哎我算是明白了什么是天意造化,百般弄人!薛摩比你都还晚才来到碎叶城,他哪知道这些旧事,况且因为怕再惹秦英伤心,涉风的名字是提都不让提的,没想到,到最后竟然是这么个结局……”
“郭!涉!远!秦家就这么一根独苗,他当时竟然都下得去手?!”想起郭涉远的所作所为,柳无言咬牙切齿地说道。
鬼骨看到柳无言秀眉紧蹙,一脸冷若冰霜,劝慰道:“自己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儿子,呵,也算是咎由自取,自食恶果了,你也别太多想了,也不知道红衣鬼那边怎么样了,秦英总不会怪他的吧?”
柳无言没有接话,沉默地看着远方山顶乌云滚滚,鬼骨顺着她的眼神看去,发现阳曲山还阴着,前面的山头,下雨了。
终于抓着郭涉远了,可是这一夜,柳无言还是做噩梦了,梦里依旧是那一张张死不瞑目的脸……
那一年她才十二岁,她趴在死人堆里,身上都是别人的血,他们没有发现她这条漏网之鱼,于是她捡回了一条命。
她以前不知道血的味道,原来是那么腥的,就萦绕在她鼻尖,就黏着在她嘴上,整个身下湿漉漉的,别人的血……
以至于这么些年,每当她闻道浓重的血腥味,她的胃里就翻江倒海,忍不住想吐!
然后她就看到了她的父母被捆了过来,她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郭涉远挑断了手脚筋,他们拒不服从,最后,硬是成了江湖众人的刀下亡魂。
柳无言本以为抓着了郭涉远,便可告慰父母在天之灵,她也可以结束这日复一复,犹如恶灵缠身般的梦境,却不料……
柳无言紧缩在墙角,深深叹了口气,她抱着双膝,将脸埋在了膝盖里。
城西千秋巷宅子内,斗笠男子看着跪了一排的下属,一脸不甘地拍桌而起,道:“雁回宫要杀李蔻青,我们设计让六扇门抓了秦英,再从六扇门的手上,劫走秦英,月满楼的注意力应该全都在怎么为秦英洗脱嫌疑上,这么天衣无缝的计划,怎么可能被识破?!”
领头的回道:“就以薛摩赶来的速度和阵仗来看,他们应是知晓谁是内奸了,此役本是一个计中计,将计就计,我们中计了!”
“那郭家父子呢?”斗笠男子问道。
“当时在院里我们的人全部被杀了,薛摩派了人层层把守,宅子里具体是个什么情况,我们并不清楚,我们一直在外面候着,后来有一辆马车出来,我便派了人去跟踪,那车往西都方向走的,到阳曲山的地界,就突然失踪了!”
“还有,秦英出来的时候,抱着一具尸体,如若我没猜错,郭涉风……已经死了……是属下无能,我等甘愿领罚!”领头的说道。
花照影摇了摇头道:“其实你们别看那些个月满楼的白衣护卫,整天在扬州城好似无所事事是的,薛摩的手下虽不多,却个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他就凭着这些人拿下了清源教,拿下了江南淮南的一众派系,你们未免也太小看他了。”
斗笠男子道:“花老板,你可有什么对策?”
花照影回道:“对策自然有,但是,我要见岭南老怪!”
第89章 杨氏秘闻
斗笠男子闻言身形微微一怔,迟疑了半晌,道:“并非我等谨小慎微,确实兹事体大,要见岭南老怪可以,但是事先……我还要查证一个事情。”
“愿闻其详。”花照影道。
斗笠男子在堂内徘徊了一阵,最后才下定了决心,开口道:“汴州杨氏的惨案,花老板应该不陌生吧?”
花照影闻言,秀眉微挑。
当年案发也算是一时轰动了江淮,正当所有人都忿忿不平要为杨家讨回公道时,尘封多年的秘辛却突然被人大肆宣扬,公诸于众。
原来杨家会遭此横祸,完全是因为当年汴州杨氏的家主杨环曾收养了一个孤女,可未过多久,杨环便将这个孤女卖进了江淮最大的勾栏院醉红楼里,几年后醉红楼被薛摩带人直接给端了,再紧接着汴州杨氏就发生了那般惨案,人们都说那是孤女在复仇,而花照影在未开惊鸿坊之前,便是出身醉红楼。
“三年前,你刚与薛摩相识,薛摩便出手对付了汴州杨氏,时机太过于恰好,我想知道,你是不是才是这起事件的幕后主谋,又或者说,我想知道,你……是不是就是当年的……那个小女孩?”
斗笠男子话说得极慢,他仔仔细细的观察着花照影的每一个表情,特别是提到汴州杨氏的时候,然而,斗笠男子也看得清楚,花照影的眼中,一丝精光都未闪过。
“呵原来你们调查的这么清楚,我就知道嘛,你们终归还是不相信我……”花照影点点头道:“也对,江湖上都道,我便是当年的那个孤女,若真是这般,那薛摩于我,便是恩重如山,你们不相信我,倒也说得过去。”
斗笠男子笑道:“花老板真是明白人,如若你真是当年的那个小女孩,那我们便要好好考虑考虑,你是真心想和我们站队,抑或是……只是想帮着薛摩反咬我们一口?”
花照影一脸无畏,不屑地笑了一声道:“嗤,我不否认,我本出生风尘,所以江湖便传,我就是当年的那个孤女,其实并不然,你以为当年薛摩为何会无缘无故地突然出手对付醉红楼?”
“为什么?”斗笠男子突然心上一阵挠痒好奇。
“两箱银锭子!”花照影强调道:“不是铜钱,是整整两箱银锭子!”
“这就是一起买凶杀人,醉红楼的老鸨,管事,伙计,打手全部都被杀了!哎”花照影叹了口气:“你觉得我花照影像是出得起这个价钱的人吗?”
“那这是?”斗笠男子有些惊讶。
花照影道:“当年被卖进醉红楼的那个孤女,几年后搭上了皇亲,如今已是长安显贵的宠妾,三年前人家又一箱银子直接从长安运到了薛摩手上,作为汴州杨氏的酬金!”
斗笠男子听得津津有味:“那这些事情为何江湖没有一点消息?”
“呵”花照影笑出声来:“人家姑娘苦了半生,好不容易觅得个良人,远走长安改头换面重新生活,这种事情为什么要说出来,要不是我和她是好姐妹,我也是不会知道一个字的!”
花照影看了一眼斗笠男子,继续道:“这些你们都可以去查,凭你们聚义山庄的关系,要查清这些,小事一桩,只是,不要打搅了她。”
说到底是自己有疑在先,斗笠男子见花照影一点都没有怪罪的意思,一拱手行礼道:“花老板好涵养,在下若有得罪,先行赔礼了,你且给我几天时间,待查清一切,我自会安排。”
花照影咧嘴一笑,抬手杵着下颏,目无焦距,似是在思量什么一般。
山上雾霭流岚,云层厚得就像快要压下来一样,整个天空笼统一体,不分不割,远处一群鸽子就在云层和山峦间的那丝缝隙里不停地绕圈打转,把原本就已经死气沉沉的天地衬得更是萧萧瑟瑟,就如同此时秦英的脸。
秦英靠着树坐着,旁边是一个简易的冢,秦英灰白的衣服上不是血渍就是泥沙,脸上的泪痕干了,一道一道,花里胡哨,薛摩看着他消沉的神色,几欲开口,都没说出话去。
倒是秦英想到了什么,先开口了,说道:“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遇见谷雨时候的情景么?问他叫什么名字,他笑着说他姓谷名雨,呵当我们傻子呢,那天正好是谷雨节气,编都不编个走心的……结果我还真就叫那个名字,叫了三年……师父,现在好像立秋都过了吧?”
薛摩垂眼点了点头,秦英摩挲着那枚玉制棋子叹道:“时间是不是过得太快了些……”
薛摩打断他说道:“就像你说的,时间不候人,你已经在他墓前坐了一天一夜了,起来,和我回去!”
薛摩边说边俯身去拉秦英,结果秦英像滩烂泥一样,提都提不起,薛摩一下子心火顿起,踹了他一脚,忿然道:“我告诉你,秦英,你不要给我这么一副要死不活的鬼样子,你有种,可以陪他去死啊!就从这个崖头跳下去,陪他一起去死!”
秦英抬眸一脸诧异地望着薛摩,大抵是没见过这么安慰人的吧,噢,对了,这种话怎么看也不算安慰。
“怎么,做不到啊?”薛摩高挑了一下眉,伸出手道:“既然做不到,你现在就站起来跟我走!”
秦英一听也是直冒无名火,站起身一甩臂就把薛摩的手给打了下去,怒道:“我宣泄一下,不行么?!你以为谁都像你啊,什么事情都埋在心里,藏得那么深,什么都不讲!什么都不说!”
在秦英心里,薛摩有谋略有才华,武学卓绝,忠肝义胆,自打秦英认识薛摩那天起,就一直都很敬重他,所以,薛摩看到此刻秦英的反应,也有些讶异,半晌后才反问道:“你在怪我?!”
秦英看到薛摩的表情,突然意识到自己话说重了,他本就不知道自己儿时和涉风的事,况且真心相待的兄弟,到最后竟然变成了处心积虑的细作,这种事摊谁头上,都不好受!
第90章 对镜两相望
秦英看着薛摩无辜的眼,也是十分不忍,继而喃喃道:“我没有怪你,我只是觉得,你这脾气得改一改,什么都闷着,我老觉得迟早要吃亏!”
薛摩有些无语,皱眉道:“这二十多年来,都没人跟我说过,我的脾气要改一改,你现在这么来一句,怎么改啊?!从哪改啊?!”
秦英一时也答不上来,愣愣地眨巴着眼睛,薛摩摇了摇头,问道:“之前看你那么难过,我也不好开口,现在我问你,秦飒人呢?她和鬼骨一起去的六扇门,怎么没一起跟过来?”
秦英一听,这才想起来,大惊道:“糟糕!华浓!”
一阵铁链曳地的哐哐声在牢房里回荡,秦飒抬眼看着华浓,见她也不嫌脚上的镣铐沉重,就这么拖着走过来走过去的。
“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我琢磨着今天怕是快要天黑了吧,你确定秦英不会有事么?若是真如你所言,按道理来说,现在也该有消息了呀?”华浓扭头看着秦飒问道。
秦飒皱着眉,心里也是没底,事情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样?哥哥救到了没?郭涉远抓到了没?为什么迟迟还是没有消息?秦飒心里明白,若是薛摩知道她们被抓了,必然会有行动,可是这都快一天一夜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想到薛摩临行前的话,秦飒不再妄自揣测,见华浓一脸焦急,安慰道:“再等等,可能是出了什么其他的事吧,我相信阿摩,他说不会让我哥出事,就一定不会有事!”
华浓看着秦飒的神情,试探性地问道:“你……是不是……喜欢薛摩?”
秦飒一听眸光立即黯淡了下去,缄默不语。
华浓心下了然,叹道:“唉果然被我猜个**不离十,和笑鱼一样,不过呐,我们家那丫头连自己的心思都还理不清……”
“那你可理得清,你……是不是看上我哥哥了?”秦飒挑眉问道,因为华浓这一行着实令她甚为震惊。
对于华浓敢单枪匹马闯六扇门救秦英,秦飒虽然不赞同,但是还是很钦佩她的行径,这需要义无反顾的勇气,更需要淡看生死的决心。
华浓一听紧张地拖着脚镣在牢房里走得更快了,嘴上狡辩道:“哪有……你别乱说……我哪有看上他了……我看上他的轻功倒是真的!”
秦飒看她紧张成这样子,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华姑娘,你别走来走去的了,再这样下去,镣铐会把你的脚踝给硌伤的。”
华浓干笑了两声,正巧眼角余光扫到秦飒手上的手套,问道:“你为什么一直带着手套啊,从来都没见你脱下来过,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么?”
秦飒眉眼无奈地看了看手上的手套,刚想说话,大牢里其他牢房的犯人开始喧哗起来,两人探身从铁栏缝隙一看,原来是捕役走了进来。
秦飒看到领头的人,心里咯噔了一下,猜到了几分,果不其然,捕役在她们的牢房前停住,下锁。
待华浓看清来人的样貌,她瞪着眼睛,一脸震惊地回望向秦飒,来人正是高河清。
华浓看着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就这么对望着,觉得有些离奇,刚要说话,高河清开口道:“你就是秦英的妹妹?”
秦飒点了点头,高河清嘴角往上一挑,说道:“我是高海晏的妹妹,我叫高河清,来带你出去问点事情。”
一说完,捕役便上前去押秦飒,才刚伸出手,臂膀就被华浓用手铐间锁链缠了一圈,动弹不得,捕役一看,提脚就向华浓踢来,华浓缩腹弓腰躲过,两手握住捕役的臂膀为支点,一阵旋身,捕役的手臂被抱捏住,也不得不跟上华浓的动作,一番旋身后,华浓直接用臂膀抵住了捕役的咽喉,给摁在了墙上。
高河清一看,负手挑眉笑道:“呵华浓姑娘又何必做无谓的抵抗,这里是衙门,别忘了,这是谁的地盘!”
“那又怎样,我就是不准你们带走她!”华浓冷嗤了一声,愤然道:“哼,可以对秦英施那般无道酷刑,还不知道等下你们会对她怎么样呢!”。
秦飒心上感激,可一看这情形,反抗显然也是行不通的,她走上前刚要相劝,华浓抢先开口道:“你是为了救我,才进了这里,况且你又是秦英的妹妹,若你出了什么事,我怎么有脸见他!”
高河清一听开口说道:“放心吧,我怎么会对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下手呢?我只是有点事情,想私下询问一番秦姑娘!”
秦飒扯了扯华浓说道:“先放手吧,没事的,我正好也有些事情想问问她。”
华浓狐疑地把手缓缓放开,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华浓确实能感受到她俩之间有一些不寻常。
秦飒出了牢房,跟在高河清的身后,她细细打量着她的背影,她头发高高挽了个髻,露出了一截白皙的后颈,一身黑色男式劲装,皮质护肩护腕,腰上还配了一把长刀!
她并不相信这世上真有那么多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可是,如若她就是当年的那个小女孩的话,她不应该是这般性格,这般装束啊?!
秦飒被带到了刑房,衙役走出去刚把门合上,高河清就把一对珥摊放在桌上,问道:“这东西你见过么?”
秦飒看着桌上的东西,脸上露出了一种特别释然的表情,她抬眸望着高河清惊喜道:“原来他三番五次地折回六扇门,是为了你,呵他终于找到你了,秦飒!”
“你叫我秦飒?!”高河清一脸惊讶地抓着秦飒:“你!你真的不是他的亲生妹妹?!”。
秦飒一听也愕然了,说道:“我当然不是他的亲生妹妹啊!我是代替你的啊,十年前我们调换了,这是我们三个人都知道的事啊!”
秦飒疑惑地抓起桌上的银环珥道:“这枚珥是他送走你的时候,亲手给你带上的,你难道不记得了么,你怎么会反过来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