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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屈侯     封洪断山传txt下载     封洪断山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13章 偷得浮生半日闲(二)

    李蔻青一跑进来,便见两袭白衣并肩坐于案几前,风华无二,她眼眸红透,疾跑到薛摩跟前,她垂眸看他,薛摩虽未起身,亦仰面望向她……

    她收到信,说薛摩得救之时,她便不顾一切赶了回来,那时候已经快要逮到瑶歌了,可是她终是按捺不住,独自一人驱马赶了回来,如今望着眼前那熟悉的脸孔,那种失而复得的滔天欣喜,如黄粱一梦般让李蔻青恍惚到觉得轻飘。

    为了抓住这份轻飘,李蔻青整个人几乎是扑跪到薛摩怀里的,那突如其来的重量,让薛摩歪了身子,他单手往后一撑,才勉强撑住。

    李蔻青双臂紧紧搂住薛摩,那份踏实,最后终是化作清泪两行,潸潸而下:“太好了!你能被救过来,真是太好了!”

    “你人去哪了?”薛摩问道,按道理她这般心系于他,可他生命垂危之际她竟然不在他身边,就很……说不过去……可这个话吧,薛摩又不好问出口,说出来了,那岂不是显得他过于自恋了,于是便这么干巴巴的一句。

    李蔻青抬眸正巧对上屈侯琰的目光,屈侯琰没有撵她,倒也稀奇,但是李蔻青也不好说她正在命人追踪瑶歌,便也只能默默无言,这一来一去便更显尴尬了。

    薛摩将李蔻青扶正,一脸疑惑地望着她,李蔻青紧紧握着薛摩的手,含泪笑道:“夫君,这一回我不用做寡妇了。”

    薛摩失笑,摇了摇头,到此时,屈侯琰终于发话了:“行了行了,他大病初愈,该休息了,你回你院子去。”

    “我……”李蔻青还要说什么,被屈侯琰给一眼瞪了回去,她也没辙,也确实该让薛摩好好休息了。

    出了院门,李蔻青才知道最后竟是池笑鱼又救了薛摩一次,只是……李蔻青倒也没料到池笑鱼会说那样的话,如今她这病来的突然,想来皆是心病。

    李蔻青犹豫了一下,还是朝着池笑鱼住的小院走去,探看了一番,在得到尹榭无性命之忧的回答后,李蔻青才折返回了兰芷苑,刚梳洗完毕,赋颜便匆匆赶了回来,一句话就叫李蔻青泄了气。

    赋颜说:“还是让瑶歌给跑了。”

    李蔻青叹了口气:“曾经看她心如死灰的样子,我还以为报完仇,她已然是生死看破的了,没想到,这个时候倒是顽强起来。”

    赋颜却十分理解道:“再命如草芥,那也是命,当惜之。”

    李蔻青愣了一瞬,道:“也是,既如此,让吴舵主务必把她找出来,我倒要亲口问一问她,就这样把冰火蛊下给薛摩,她于心何忍?!”

    又再养了两天,到底是什么灵丹妙药都用上了,薛摩恢复得极快,就比如现在,演武场上,薛摩在场中耍剑,手腕灵活,腰身飘逸,屈侯琰坐在台阶上看着,竟也希望时间就凝在这一刻罢了。

    “好久没见你笑得这么舒心了。”柳无言在屈侯琰身边坐了下来,屈侯琰目光依旧停留在场中那人身上,他缓缓道:“他生这场病,若说有什么好处的话,那大抵就是让我想明白了许多事情。”

    屈侯琰望向柳无言道:“谢谢你,无言,谢谢你和我说的那番话,如今我算是明白了,也许退一步真的就海阔天空了,曾经谋权势滔天,求名扬四海,如今再细看,我所求的,也许本就不多。”

    柳无言知道这一次薛摩病重,他们谈了许多,虽然她也不知道他俩究竟谈了些什么,但是屈侯琰的变化是不可谓不大,他们兄弟俩的关系亦亲近了许多,从前自然也是亲近的,可到底屈侯琰憋着口气,薛摩隔了层心,怎么看那亲近里都透着分紧张……

    柳无言正顾自遐想,倏然间,屈侯琰一句话,惊得柳无言亦是大为感慨。

    屈侯琰眼眸微微眯了起来,他怅然道:“无言,我有些后悔了,我后悔让秦飒去灵山派了,如若秦飒还在,想来他定会开怀许多。”

    柳无言一脸震惊地看着屈侯琰,她万万没有想到,有一天她竟能亲耳听他说这些,他竟也会后悔起这些,她一直都知道屈侯琰不喜秦飒,甚至可以说,不仅仅是不喜,因为秦飒的存在随时随地都是悬在薛摩头顶的一把剑,他把薛摩看得比他的命还重要,那么那把剑,又何尝不刺眼?

    而如今,她竟然听得他说,“如若秦飒还在……”,不知为何,柳无言瞬间红了眼眸,她仰首望天,这一天来得实在太晚了,但转念一想,终归也是来了不是吗?

    柳无言笑了起来,也不免笑中带泪。

    忽地,有银光闪过,眨眼间,身旁白衣一个起身,将飞掷过来的剑旋身接下,两人齐齐望向场下,屈侯琰眼眸含笑:“你干嘛,谋杀亲哥呢?!”

    薛摩不悦地在手里转了两下剑,道:“说了要看我舞剑的,结果你们就只顾着自己叙话。”

    屈侯琰无奈地笑了开来,自从薛摩康复后,偶尔整个人会透着一股稚气,不像从前,将所有心思都掩埋于不动声色之下。

    屈侯琰一个飞身去到场中,道:“那我陪你打一场,权当赔罪,可好?”

    薛摩扬眉,一副求之不得的骄傲表情,他挽剑抱拳:“请赐教!”

    屈侯琰笑着持剑刺去,薛摩侧腰堪堪躲过,柳无言坐在台阶上看着,场边一排粗壮的梧桐树,撑树冠以作伞,将柳无言遮了去,她躲在树荫里,静静望着两人比剑,上一次这般,那还是在碎叶城的时候。

    他们比剑,从来都是真刀实枪上阵,不搞那些虚头巴脑的,两人出手迅捷又凶猛,剑刃上的银光洒在翻飞的白衣上,熠熠炫目。

    突然薛摩收了剑,似是想不明白一般,又重复了一遍屈侯琰刚才的动作,道:“你这里其实不用再回手的,平白给敌人留了空档,应该直接一剑刺出去。”

    屈侯琰将剑在手里挽了个剑花,他望着刃上锋芒道:“可我觉得回一下手腕,姿势会比较好看。”

    “哈哈哈哈——”薛摩仰天而笑,笑声畅快而爽朗,他一脸揶揄:“执兵器相搏,皆乃生死之局,还管什么好不好看啊?!”

    被嘲笑了一番,屈侯琰也不恼,只是淡淡道:“和你打,那还是要好看的。”

    薛摩愣了一瞬,搡了他一把,还是笑:“你傻子啊你!”

    “差不多了,你身体也才刚恢复,该回去喝药了。”屈侯琰说着将剑丢给了守在一旁的护卫,转身才走了几步,身后清脆的声音响起:“屈侯琰!”

    屈侯琰回身扬眉:“没大没小的,你叫我什么?!”

    薛摩抿着唇,正经了神色:“我们回陇右吧!”

    此话一出,柳无言也不禁站起身来,屈侯琰眼眸微眯,其实自那晚谈话时,屈侯琰便有预感,薛摩想要做什么,不过,他着实没料到,他竟直接说了出来。

    “我们好不容易从滚滚黄沙里东归而来,为什么要回去?”

    “当初是为了复仇而来,如今沉冤已洗,血仇已报,你连武林盟主都当过了,为什么不回去?”这么严肃的话题被薛摩说得轻巧,到似是十分占理了一般,他眸光坚毅继续道:“哥,我们回陇右吧,我想去找陆师兄,还有几位将军,我想去看看他所说的声惊日月,气震山河之像!”

    屈侯琰一听,脸色突变,斩钉截铁道:“不回去!”

    “为什么,哥哥总不至于贪图了这里的安乐富贵了吧?”

    “就算不贪图,也不回去!”屈侯琰眉头立得老高:“你可知道安西是个什么境况?若有祸乱,当朝必保关内,不保关外,你懂吗?”

    薛摩笑了,笑得坦然:“我身前尚且漂泊四方,又何惧身后埋骨他乡呐?”

    “你!”屈侯琰被气到哑口无言。

    薛摩走上前,凝视着屈侯琰的双眼:“哥,我这一生,羁绊甚多,束缚甚久,我想去过一过那一往无前,酣畅淋漓的日子,哥,你愿意陪我同去吗?”

    屈侯琰瞬间热了眼眶,饶是从前,哪怕用绑的,他也定不会再让他回那苦寒之地,可是如今,望着他赤诚的眼眸,拒绝的话,他竟是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用过晚膳,日还未落,月尚未升,天边晚霞红透,洋洋洒洒,满目锦绣,屈侯琰一个人在后山小径上走着,一回首,便是这般景象,这景色倒也不是说有多绝伦,他还见过更撼心动魄的,那是少时,在陇右。

    屈侯琰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他望了望道旁新种的银杏树,一棵一棵皆是他亲手种下的,后来他还请了相当数量的人来专门打理这些树,他想着等到初冬时节,头顶脚下,满目金黄,必定会十分好看。

    可是,若是回了陇右,这些便全是看不到了,不知为何,突然间,耳边竟是响起了脚下风沙,打在靴子上的声音,屈侯琰无奈苦笑了一声。

    他伸手摸了摸那尚不粗壮的树干,心上略有叹息之声,他明白,虽然他还没答应薛摩,他还没点头说好,可他心上,已然妥协了……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身后有声音响起,屈侯琰回身,是张旦,他身后云正烧透,把他衬得有些晃眼。

    屈侯琰也没回话,只是细细凝视着他,看得认真,他突然想起他第一次见到张旦时的情形,那时候他素衣麻衫,不修边幅,又多受欺凌苦寒,身上那股沧桑感把他的样貌自动折了七分去,如今再看,他的护法当真英俊,只是面相阴翳,略损风华。

    张旦略有些不解地自我审视了一番,穿戴整齐,并无异样,他问道:“你何故这般看着我?”

    屈侯琰没有回他,倒是反问道:“你找我何事?”

    张旦道:“雁回宫、洞庭八轩、丐帮还有其他门派,皆集聚了许多人在射月坛附近,他们应是有所图谋。”

    “呵……”屈侯琰轻笑了一声,笑得云淡风轻。

    张旦蹙眉道:“你在笑什么?”

    屈侯琰摇了摇头:“也没什么,就是觉得有些好笑。”

    “什么好笑?”张旦继续追问。

    屈侯琰低头,用靴子轻轻碾辗着地上的小石子,道:“你看这江湖,安静得厉害,哪怕告令已经传遍全天下,我已不再是武林盟主,他们却也依旧不敢轻举妄动。”

    张旦回道:“那是自然,池笑鱼还在射月坛,聚义山庄的人也在射月坛,只要你想,你随时都可以夺回那武林盟主之位。”

    屈侯琰忽地抬头望向张旦,他眉梢一挑:“你在暗示我?”

    张旦脸色更阴郁了:“我以为,以你的心性,这个不需要我暗示。”

    屈侯琰端视张旦好一会,才缓缓道:“张旦,当初你常驻江淮时,若是你一举拿下了雁回宫,壮大之后,你会和我抗衡么?”

    “不会。”

    屈侯琰笑了一下:“你再细细想想。”

    “不会!”张旦回答得更坚决了,言语中隐有不悦:“你于我有知遇之恩,你未负我,我为何要叛你?”

    屈侯琰心上失笑,好简单直接的道理,正失神,张旦不解道:“你为何问我这些?”

    屈侯琰的思绪突然飘忽起来,他叹息道:“只是想起你我初见之时,寒酸如你,竟能有那般胆量和傲气,那时候我便知道你也绝非池中之物,我知你抱负,我也知你要一统武林的心气,只可惜……哪怕你是韩信,我也不是刘邦,哪怕你是卫鞅,我也不是嬴渠梁……”

    张旦眉峰骤立,隐有不安:“屈侯琰,你什么意思?”

    “我们决定回陇右了。”

    “你说什么?!”张旦诧异:“你和我讲的十年呕心沥血,十年奔劳筹谋,到头来,这武林才刚握在手上,你说放弃就放弃?”

    屈侯琰缄默不语。

    “是薛摩的主意是不是,到底是你想回陇右,还是他薛摩想回陇右?”

    屈侯琰兀自叹了一声:“是谁的主意,倒也不重要了。”

    “你心意已决?”

    “我心意已决。”

第414章 偷得浮生半日闲(三)

    张旦背过身去,眼眸中晦暗汹涌,意味不明,屈侯琰望着他的背影,软了声音道:“我们一走,你便隐退吧,该给你的,我都会给你,足够你逍遥一生了。”

    “所以,你是打算抛下我了?”

    “你和小瑾龃龉颇多,安西与你也无甚干系,那里连年征战,费不着陪我去走这一遭。”

    张旦冷笑一声,阴嗖嗖道:“那我倒要谢谢教主美意了。”

    说罢,张旦提步而走,没有一丝犹豫,也没有再看屈侯琰,屈侯琰举目西望,悠悠长舒了一口气。

    房内,案几旁薛摩握书一卷,他手臂懒洋洋地杵倚在敞椅的扶手上,目光倒也没有专注地盯在书上,时不时地会抬眼看一瞬案几前。

    案几前,趴了个人,她坐在地上,粉色的裙摆铺地而不管,她脑袋搁在交叠的双臂上,一双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薛摩。

    薛摩又再抬眸看了她一眼,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特别像一种动物?”

    “什么?”

    “小时候,我养的狗子摇尾乞食时,也是这样,眸光亮晶晶的,然后盯着你一动不动。”

    李蔻青眉一挑,饶是知道薛摩嘴毒,又在损她,但到底是失而复得,人生之大幸,薛摩鬼门关走这一遭,真的是叫身边的人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愈发得恃宠而骄了。

    李蔻青不和他计较,直起身来,仰面望他,笑道:“夫君,大漠是什么样子的啊?”

    薛摩面色一凝,眼眸微眯:“你现在是……竟连守卫里也有眼线了吗?”

    李蔻青笑了:“那不应该是理所当然的嘛。”

    “嗯,倒也合你脾性。”薛摩又是一阵挖苦,随即他唇角一弯,使坏道:“大漠又与你何干啊,反正又不会带你去。”

    李蔻青也回以奸诈一笑:“不带就不带,我自己又不是去不得。”

    薛摩睇视着她,见她眸光坚定,遂道:“边塞苦寒,你一个姑娘家,又是何苦?”

    李蔻青莞尔,直起身来,一脸决绝道:“薛摩,你也忒小看人了,莫说什么边塞苦寒,就是刀山火海,我李蔻青也照样去得。”

    薛摩正经了神色,两相对望,忽地门口有脚步声响起,两人齐齐往厅门望去,屈侯琰缓步而来,他望了薛摩一眼,继而看向李蔻青道:“你先回你屋子吧,我和他有话要说。”

    “好。”李蔻青起身回应得十分乖巧,缓步出了庭院,说起来也是稀奇,自打薛摩病愈之后,屈侯琰对她的态度,亦是温和了许多,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不允她陪在薛摩身边……

    而且不仅如此,许多事情都开始变得不一样了,虽然屈侯琰还没答应,但是不知道为何,李蔻青就是觉得他定然会答应薛摩,放弃中原的一切,随他回陇右……

    李蔻青长叹了一声,屈侯琰这个人变了,如今,望着他们并肩而立的样子,李蔻青头一次产生了动摇之情,她想杀屈侯琰,也不过是想让他所爱之人在泉下能得个安息,她不愿意让薛摩再去背负那残酷真相!

    可若是如今的屈侯琰死了呢,薛摩就能快活,就能开心吗?以他们俩兄弟多年来相依为命的感情,李蔻青摇了摇头,她并不这么认为。

    李蔻青彻底动摇了,她一时之间陷入了两难,正矛盾在其中,倒没有注意到迎面疾步而来的赋彩。

    赋彩走到李蔻青身边,李蔻青思绪才回笼过来,一脸疑问望向她,赋彩道:“池笑鱼已经醒过来了,郡主要不要过去看看她。”

    “她病好了吗?”

    “好了,有尹榭在,怎么会不好,只不过,精神有些不济。”

    李蔻青沉吟了一瞬,道:“那我去看看她吧。”说完便领了人朝着聚义山庄的住处而去。

    屈侯琰在案几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看着倒有些心事重重,薛摩见状便从案几后绕了出来,坐在了屈侯琰身边,屈侯琰侧首去望他:“你们刚才谈了什么?”

    薛摩摊手:“还能谈什么,她要我带她回陇右,哥,你给我找了张狗皮膏药,甩都甩不掉!”

    屈侯琰垂了眸,他盯着地面,半晌后,轻声道:“对不起。”

    “你说什么?!”薛摩一脸意外地望着身旁之人,他几乎以为自己耳朵出了什么问题。

    屈侯琰深吸了口气,他望向薛摩,郑重道:“弟弟,对不起。”

    这回薛摩算是听明白了,他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回他,在愣了那么一阵后,终是忍不住一脸畅快地吐出了八个大字:“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话一出,两人皆是相视而笑。

    “弟弟……”

    “嗯?”

    屈侯琰似乎犹豫了一头,但还是开口道:“我知道你还想着秦飒,可是……不在了就是不在了,这已经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了……”

    乍然听到屈侯琰提秦飒,薛摩脸色有些僵,只听得他继续道:“我也知道你和池笑鱼之间的事,如若你还喜欢她,那便……娶她吧。”

    “你说什么?!”薛摩再一次一脸意外地望着身旁之人,甚至眼眸里隐隐有丝惊恐。

    屈侯琰循循道:“虽说景教确实是因为池啸海之死而遭此厄运,但说到底,那也只是个契机,只要人有心,什么契机不能找呢,聚义山庄说来也是无辜,所以,你若是……”

    “哥!”知道他后面要说什么,薛摩直接出声打断了他:“今时不同往日了,我不可能娶池笑鱼的。”

    屈侯琰有些不解,他觉得池笑鱼神似秦飒,留在身边,权当慰藉也是好的,况且当初他俩要成亲,被他给破坏了,薛摩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是憋着股子怨气的,且不论他到底爱不爱她,但他和她之间的感情,屈侯琰知道,是不一样的,而今,薛摩竟然如此斩钉截铁,自然令他惊讶。

    薛摩见屈侯琰神色迷惑,替他解疑道:“弥留之际,拿我当条件的女人,我为什么要娶?”

    “你明知道……”屈侯琰才出口,就缄默了。

第415章 偷得浮生半日闲(四)

    他倏而恍然大悟过来,其实薛摩明明知道在那个时候提条件,才是真正聪明人的做法,再者,以池笑鱼的心思,哪怕博到最后,他心狠没有答应,她也断然不可能袖手旁观不去救他,以薛摩的心思机敏,这些他又岂会不知,可他偏偏就是记上这一笔了……

    屈侯琰憋笑,他坦然道:“屈侯瑾,你可真记仇啊!”

    “呵——”薛摩冷笑一声:“我什么人,你不知道吗,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屈侯琰无奈,是啊,他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想到小时候他做错的事,薛摩可是折磨了他许多年呐,想到这些,屈侯琰倒是无端地怜惜起池笑鱼来。

    “也是啊,我没赔上条命,也赔上条手臂了。”

    望着屈侯琰沉思的神情,薛摩幽幽道:“不是,其实在那之前我就已经原谅你了。”

    “不是那次吗?”

    “不是,还要更早,你还记得在碎叶城有一年,我被俘做人质,你自愿来换我的那一次吗?”

    屈侯琰怔了一瞬,随即点了点头。

    那一次是碎叶城伤亡最惨重的一次,秦英都差点战死,薛摩被俘,屈侯琰提出和他交换,敌方自然求之不得,等薛摩联合都护府的人重新部署好,救出屈侯琰时,他被折磨得让人不忍相看……

    两人都沉默了好一会,还是屈侯琰先开口道:“可我怎么没发现你从那时候就原谅我了呢?那时候你都没喊我声哥!”

    “噢,要喊你哥,才算原谅你了啊,你就没觉得从那之后,我对你挺好的吗?”

    “好……好吗?”屈侯琰迟疑。

    “不好吗?!”薛摩气得一下子站了起来,脸颊鼓鼓地,一脸凶相垂眸地盯着坐在台阶上的人。

    “呃……”屈侯琰语塞,他拽了拽薛摩的袖子,大喇喇道:“哎呀,先坐下来先坐下来。”

    薛摩一坐下来,气就消了大半,他笑着摇了摇头,一脸闲适地躺了下去,他用手臂枕头,长腿就这么斜搭在台阶上,脚还有一搭没一搭左右晃荡着。

    他的轻松闲散感染了屈侯琰,屈侯琰只觉心上一阵柔软,他回首去望他,薛摩笑道:“哥,你到底和不和我一起回陇右啊?”

    屈侯琰没说话,薛摩嘴角一撇,不高兴了:“随你便!反正我是定要回去的,到时候,你在中原折腾你的,我在陇右折腾我的!”

    屈侯琰有些想笑,他觉得薛摩就差没说出“老死不相往来”这几个字了,屈侯琰深吸了一口气,道:“当年同袍策马而来,而今拂袖提刀同归,也算了个有始有终吧。”

    “呵呵呵——”薛摩低沉沉地笑了出来,屈侯琰蹙眉:“你笑什么?!”

    薛摩还是在笑:“哥,你这么文绉绉的,我有些不习惯。”

    “臭小子!”屈侯琰眸光一凝,挥掌就朝着薛摩拍去,薛摩眼疾手快,肘一撑地,横着滚了丈远,他回首见下掌处结寒芒,不禁腹诽:“这么狠的啊!”

    抬眸见屈侯琰还在盯着他,薛摩拍地借力,屈膝一蹬阶边,飞身而起,夺门而出,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看得屈侯琰连忙起身,下了台阶喊道:“你跑那么快干什么?!”

    隐隐一个回音,绕梁而来:“打不过你,我跑还不行吗?!”

    屈侯琰闻言,立在厅中,垂首无声浅笑,温润如玉,风华无二。

    西厢内,池笑鱼靠在床头,看着白术端来的药,她有些无奈:“我已经好了,实在不需要尹老费神为我配药了。”

    白术为难道:“这是最后一次了,尹堂主嘱咐我,一定要看着池庄主喝下去,毕竟你也是为了救我们二城主才……我也知道这药不好喝,可是,请恕白术实在不敢怠慢。”

    旁边小枫也连连点头道:“这药喝了,病也算好全了,池庄主自己也好受不是?我带了甜梅子糖,可以给池庄主解苦。”

    池笑鱼见她们你一句我一句的,没有再多说什么,接过白术递来的碗,一口把药喝了个干净,虽是面上不动声色,心头却直道,这药好苦啊,其实她也就是想趁着生病,偷个懒,才多睡了两日,早知道三餐要被药石伺候,她大抵也就不睡了。

    见任务完成了,白术和小枫也是欣喜,兴冲冲地道了别,出了门去,花照影瞥见放在桌上的药草包,叹息道:“唉,丢三落四的,就把药草放这里就走了,等到炼药的时候又要到处找。”

    花照影走过去提起药草包,转身正要和池笑鱼说她送出去,便见池笑鱼已然穿好鞋,下了榻,她走过来,接过花照影手中的东西道:“我去送给她们吧,正好,也想出去走走。”

    花照影见池笑鱼面色尚好,想着出去走走也是好的,便道:“那我和你一起去。”

    “不了,我也正好一个人安静安静。”

    “还嫌我吵了是不是?!”花照影一脸嗔怪,虽是如此说,却还是把药草包递给了池笑鱼,池笑鱼正想解释,花照影推着她道:“行了行了,快去吧,再慢一点估计得送到青竹苑去了。”

    池笑鱼粲然一笑,提了药草包,便疾步出了门,池笑鱼走过几条青石板路,都没见着人,料想她们脚程也忒快了,正想着可能真得送到青竹苑了,一转弯却是两人身影就在眼前,正要出声,却是被两人的对话给拦了去。

    “白术,这几日二城主真的没来看池姑娘吗?”小枫一脸好奇。

    “真没来,我和尹堂主一直守在西厢,池姑娘高烧昏迷的时候没来,醒了更是没来。”

    “啊~曾经他俩的事传得沸沸扬扬,我还以为二城主怎么也会过来看上一看的……”

    “看什么看哟?池姑娘那话一出,还被二城主亲耳听了去,你是没注意到二城主那天晚上的表情,以二城主的心性……”

    “你们在胡乱议论些什么?!”一个干脆的声音响起,瞬间打断了两人对话,两人抬眸一看,只见李蔻青带着侍从跨进了院门。

第416章 也观风雨也观晴(一)

    两人先是一惊,而后连忙低头认错道:“是属下妄语了,还请二夫人见谅!”

    李蔻青目光越过她们,停在了池笑鱼的身上,池笑鱼神色落寞,唇角紧紧抿着,倒又显得倔强。

    小枫见李蔻青不说话,偷偷抬眼一瞄,才发现她竟是看着她们身后,她连忙转身去看,对上池笑鱼的目光,小枫惊得躬身拱手道:“是我等嘴碎了,还请池庄主见谅!”

    白术一听,亦是转身来看,望见是池笑鱼,一时间尴尬地杵在了原地,不知该作何动作。

    池笑鱼淡淡道:“无碍,你们也没说什么,这是你们拉下的草药包,还好你们也没走多远。”

    小枫接过池笑鱼手里的草药包,讷讷道:“那便劳烦池庄主了。”说完她扯着白术急忙离去,也不敢再多加逗留了。

    池笑鱼缓缓转身正要往回走,李蔻青上前道:“你身体好些了吗?”

    “已经好了,不劳挂心。”

    “那你身体里的蛊虫?”

    “紫苏和花照影都说了,这半蛊虫失去了效用,就算在我身体里,也无大碍。”

    李蔻青缓缓吐了口气:“那便好了,我还怕万一以后有什么……”

    这话听得池笑鱼蹙了眉,她回身望向李蔻青,不悦道:“怎么,怕我以后赖上景教么?”

    “倒也不是。”李蔻青眼中隐隐有叹息之意,她轻声道:“怕你以后有什么问题,找不着人来医。”

    这话听得池笑鱼没头没脑,她疑惑道:“你什么意思?”

    李蔻青深呼吸了一口气,道:“薛摩要回陇右了。”

    池笑鱼愣了一瞬,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李蔻青:“什么叫他要回陇右了,他要去祭拜秦飒?”

    “不是。”李蔻青说得斩钉截铁,言简意赅:“他要回陇右了,整个景教都要回陇右了,以后都不回中原了。”

    池笑鱼被钉在了原地,她只觉得脑海一片空白,却又嗡嗡作响,独独一个想法愈来愈清晰,从今往后,她都再也见不到他了,甚至不仅是见不到,八千里路云和月,她连他的消息,甚至都可能再也听不到了……

    池笑鱼回过身,一步一步走得艰难,望着池笑鱼那仓惶又怅然若失的背影,李蔻青突然觉得自己残忍,她上前一步,恳切道:“还是要谢谢你,又救了他一命。”

    “你们景教拿武林盟主之位换来的,有什么好谢?”池笑鱼音调一冷,道:“倒是你,你为何要故意来告诉我这个消息?要我彻底断了念想么?”

    “李蔻青!”池笑鱼回过身来,眸光犀利:“我奉劝你少搞这些小动作,我是不想,否则争不过秦飒,难道还争不过个你么?”

    池笑鱼的话让李蔻青大为恍惚,她怔怔望着眼前这个身着这利落男装的女子,她终于深刻地意识到,池笑鱼真的不是从前那个池笑鱼了。

    李蔻青无声而笑:“是啊,我就是看准了你不想,我李蔻青不在乎当谁的替身,不在乎他心里是否有我,可你不行,你妥协不了,既如此,那不如趁着这一遭,放过你自己,也放过他吧。”

    李蔻青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她是定要随薛摩去陇右的,哪怕那玉门关一过,就算踏了半只脚在鬼门关里,她也是不在乎了。

    池笑鱼秀眉一抖,泠声道:“你留着吧,我不稀罕。”说罢她转身就走,望着池笑鱼决然的步伐,李蔻青长长地吁了口气,只觉得肩上一松。

    赋彩上前,面有担忧道:“郡主,你真的要随薛摩去安西吗?”

    “我意已决。”李蔻青侧首望向西边,如今落日正西沉,天边红透,如血沸腾,独占锦绣,她幽幽道:“我已经有些迫不及待,想去看一看,他所看过的大漠烽烟了!”

    月色沉静,适宜运气,屋内,薛摩正屏息练功,见魑回来了,他抬眸望他:“魑,我们要回陇右的事情,我哥和张旦说过了吗?”

    魑点了点头:“嗯,今天白天的时候说过了。”

    薛摩唇角一弯,笑得狡黠,就像恶作剧得逞得孩童,一想到屈侯琰告诉张旦景教就要回西域了,而且还不带他,他就觉得畅快,薛摩笑着皱了皱鼻头:“他什么反应?”

    魑回道:“倒也没什么反应,回了金乌苑,就把自己关起来了。”

    “呵呵——”薛摩直接笑出了声,他一咧嘴露出了一口白牙,那笑容通透明朗,人畜无害,却隐隐透着一股违和的诡异,魑见薛摩急急下了小榻,还正了正衣装,忙道:“二城主你这是要去哪?”

    薛摩懒懒道:“我病重的时候,来我榻前耀武扬威的,我倒要去看一看他现在还得不得意的起来?”

    魑急忙拉住了他,一脸的苦口婆心相:“二城主呐——”

    “不用劝我了,劝了也白劝,我是非要去看上一看的。”薛摩微微仰着下颏,眉梢高吊着。

    魑见他面色倔强,想也是劝不动,便叮嘱道:“那你说话可要轻一点,别再刺激他了,张旦这人阴狠,和从前已然判若两人了,就怕他……”

    “怕什么?!”薛摩一脸桀骜:“他就是要上天,我都要给他拽下来!”说罢,薛摩便疾步出了屋子,倒留魑一时两难,跟着也不是,不跟也不是。

    薛摩来到金乌苑的时候,所有侍从皆在院内候着,倒也符合他想象,众人见到他,皆连声行礼,薛摩语气温和:“你们怎地都在外面,不进去啊,张护法在里面吗?”

    其中一个侍从上前道:“张护法在里面的,我等都是被撵出来的,又怕护法召我等,便都在院子里候着。”

    薛摩摆摆手:“都散了吧,该做事的去做事,该休息的去休息,我进去看看。”

    “好嘞好嘞!”众人连连附和,如获大赦,瞬间做鸟兽散。

    人走后,薛摩细细端视了一遍这金乌苑的院落布置,倒称得上一句植被茂密,特别是那一丛丛的竹林,种的又多又密,遮天蔽月,倒把院落给显得阴冷潮湿起来,薛摩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他不喜。

第417章 也观风雨也观晴(二)

    薛摩走过青石板,上了台阶,行至门口,屋内安静得很,他抬起双手缓缓推开了门,里面没点灯火,昏暗得厉害,一缕月光夺门而入,延展开来,地上如铺薄缎。

    薛摩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影子,抑或是看着自己影子里那一片狼藉,抬眸一望,遍地物什杂乱不堪,桌椅碎了的,好着的,四仰八叉,有玉器的碎片在地上莹莹而亮……

    薛摩抬脚而入,这里是金乌苑议事的正厅,厅呈狭长状,门口倒是被月光照亮,可走到里面便又昏暗了起来。

    堂上敞椅里隐隐有个黑影,自从张旦江淮一行后,他便常穿白衫,今儿个倒是转了性子,一袭黑衣颓颓然瘫在那里。

    “唷!啧啧啧!砸了那么多名贵宝器,脂玉白瓷,张护法是一点都不心疼呐?”薛摩大喇喇地往堂侧的椅子里一坐,二郎腿一翘,说话的口吻那叫一个阴阳怪气,好生讨打。

    那片黑影没给他任何回应,薛摩也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不过莫名地薛摩就是觉得张旦在盯着他,他倒也不怵,继续道:“我和我哥少时在陇右,说来也苦寒,要是我,倒也真下不去这个手!”

    薛摩本以为他会继续沉默,哪不知张旦却是应话了,他冷冷道:“我在雁回宫时,也苦寒。”

    “可是能砸不能砸的,你是一点儿都没手软呐!”

    “嘁!”

    “所以!”薛摩声音倏而凌厉:“本就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又何必同行那一段?!”

    黑暗中,张旦冷嗤了一声:“我和你也许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但是我和屈侯琰,那倒未必!”

    “呵——别把你和我哥相提并论,他再怎么暴戾,自始至终从没把手中武器对准他看重之人,你俩,不一样。”

    “别在这里假仁假义,假模假样的了,你现在来,到底来作甚?!”张旦忽地高了声调,隐隐有怒意,想来是薛摩的话刺到他了。

    薛摩斜倚在椅子里,他仰面望向堂上:“我来是想问你,赢了吗?你在我榻前说,你会赢次大的,张旦,我现在问你,你赢了吗?”

    “呵,那是你命好!”

    “命好吗?被冰火蛊反噬的时候,我是真以为我这次是撑不下去了。”薛摩低垂这头,语气几分感慨,几分喟叹:“真是好生迫不及待啊,我还没两腿一蹬呢,也敢来我榻前说这种话?”

    “我就说了又如何,什么证据都没有,你又能拿我怎么样,反正暗地里也已经撕破脸皮了,我张旦也不惧摆到明面上来!”

    整个厅堂都黑黢黢的,只有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声音在漆黑里回荡,就仿佛一条冰凉的水蛇在沿着人的背脊慢慢探出了脑袋,此时,又忽地一阵沉默,愈发衬得周遭可怖起来。

    半晌后,薛摩启口,声音慢慢悠悠:“我知道你在算计我,我甚至都懒得去调查,你是怎么让瑶歌变了心思,把冰火蛊下给我的,但是,无所谓了,全都无所谓了。”

    “景教马上就要回陇右了,我哥也不会带你走,到时候,景教势力一撤,中原武林会是一番什么光景,无需我点明,你残害了雁回宫和丐帮多少人,你自己心里有数,到时候,你看看,你还可否留的一具全尸?”

    薛摩说完起身便要走,张旦慌忙起身,道:“你别想的那么简单,你真以为屈侯琰想回陇右吗,你真以为屈侯琰和你就是同一条路上的人吗?”

    “哪怕不是,他也总是会站在我这一边不是吗?”薛摩说得理直气壮,他回身看着那道黑影咂了下嘴:“哎呀,越想越可惜,我应该叫着屈侯琰一起来的,来让他听听你都说了些什么!不过,无所谓了,我本来也没动过这个念头,你一个我哥的男宠,值不得我动手!”

    “你!”张旦绕过案几疾步下了台阶,他的动作仓惶得很:“何必费这么多周折,你不就是想要我的命吗?我就站在这里,你来杀我啊,你现在就来杀我啊!”

    薛摩几不可闻地笑了一声:“我杀你,又有什么难的?只不过我想了一下,惶惶不可终日,也许比死了更难受!”

    薛摩说完,大步就往厅外走,他一脚踢开了拦在路上的一把椅子,动作坚决又狠厉,跨出厅门后,再看不到人影。

    张旦脚下一软,竟有些站不稳,他踉踉跄跄地走到厅侧,弯腰扶着椅子的把手,瘫了下去。

    出了金乌苑后,薛摩下颏绷得紧紧的,他似乎也没有多爽利,整个人看上去反而更是焦躁得很!

    魑等在院门口,见状忙上前道:“怎……怎么了?你们谈了些什么?”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们就谈话了,你为什么不觉得我会一刀宰了他呢?”薛摩面色阴沉得厉害,魑看得心上一颤,期期艾艾道:“他……这……现在,不能杀啊……”

    薛摩呼吸愈发沉重了,连魑都知道张旦杀不得,这个关头,屈侯琰已经答应放弃中原武林,随他回陇右了,他也实在没有必要去打破这个平衡,徒生事端。

    他从前听故事,便觉得这历朝历代怎么奸佞宠臣就死活除不掉,他甚至觉得先人磨磨唧唧,手起刀落直接宰了便是,如今轮到自己身上了,他才明白,这其中牵扯之广,难以言说,他是屈侯琰的亲弟弟都尚且束手束脚,又何论?

    “唉——”薛摩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魑试探道:“你中蛊的事情,刚才他承认了?”

    “说得模糊,但也算承认了吧。”

    魑瞪大了眸子:“那你为何不叫上教主一起来呢?”

    “呵——”薛摩干笑了一声:“这里是他的地盘,到处都是他的眼线,是我一个人来,还是我和我哥俩个人来,一进院门他便是知道了,你以为我哥来了他还会说那样的话?还不知道要怎么施苦肉计卖惨呢!我才不叫着我哥来呢!”

    “呃……”魑望着薛摩这幅嫌弃表情,竟一时间接不上话。

    薛摩摆摆手:“我心口闷得厉害,我去后山走走,你去休息吧,不用跟着了。”

    魑点了点头,目送薛摩越走越远,他抬头瞥了眼金乌苑那烫金的门楼,叹息着摇了摇头。

第418章 也观风雨也观晴(三)

    后山景色倒也奇绝,山顶处种了大片大片的竹林,还搭了一座竹楼,阴冷之地,屈侯琰觉得酷热难当时,他便会去那里练功,于是上山的小径便也修葺得十分好走。

    月夜静谧,偶有风过,树叶私语,隐有水声,穿石嬉戏,更显万物寂寂。

    爬得高了,薛摩回身一望,偌大的射月坛尽收眼底,玉阶苑西侧,有荧荧光亮,薛摩眸色一凝,那是池笑鱼住的地方,他知道白天屈侯琰见过张旦,自然也知道白天李蔻青找过池笑鱼。

    薛摩心上一凉,却也觉得见了也好,他不善离别,更不善和她离别,如今再回首,却是觉得竟像她说的一样,一路走来,他俩之间,尽剩荒唐……

    薛摩长叹了一口气,继续往山顶走去,爬到山顶,他正准备往竹林里去,却忽而瞥见一旁有火光透亮,薛摩一蹙眉,向着火光走去。

    待走近后,薛摩定住了,眼前那敦实的背影不是何信又是谁,而何信身前墓碑清冷,那是王之璧的墓。

    何信没有回身,他一边烧纸,一边幽幽道:“万万没有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二城主。”

    薛摩莫名地不舒服,他启口道:“打搅了,你多烧些吧,我去竹林那边。”

    薛摩刚准备走,何信断然开口问道:“二城主,你为什么非要置之璧于死地呢?”

    薛摩沉默了一瞬,才道:“是他不肯放过他自己,那时候我要的,是张旦的命,本来就是张旦一手谋划,只要他肯松口,我便既往不咎。”

    “既往不咎?既往不咎什么?”何信站起身来,回身望向薛摩,地上的火还没有熄,烧了三尺高,把何信的脸映得通红。

    薛摩上前一步:“你俩助纣为虐帮着张旦为非作歹,草菅人命,难道还不够吗,你们自己好好想想,你们在雁回宫,在龙头舵,做的那都是些什么事?!”

    “二城主!”何信遽然间义愤填膺起来,这个杀王之璧的理由,他无法信服:“你混迹中原武林八载,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吗,要一统武林,喝喝酒,吃吃茶便能一统吗,哪一次武林更替没有流血牺牲,哪一个胜者脚下不是白骨森森?你用这样的理由搪塞我,你觉得说得过去吗?”

    何信接着断言道:“这根本不是你要这么做的真正原因,你历经江湖几多凶险,我不是没有听说过,你怎可能有如此妇人之见?况且以你那天的行径,不论之璧最后供不供出张旦,你都不会放过他的!”

    薛摩静静听着何信这一番控诉,他说完的时候,火舌已经只有丈高了,他瞥了一眼王之璧的墓碑,不准备再说什么,转身便要走。

    “薛摩!”何信立即喊住了他,随后,语调却是软了下来,隐隐有恳求的意味:“看在我还喊你一声二城主的份上,看在之璧也是从碎叶城跟过来的份上,你爽快点,给我们个明白……”

    薛摩没有转过身,却是定在了原地,半晌后,他幽幽启口:“因为他杀了袁方年……”

    何信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料到竟是因为这个原因,毕竟当初焕年镖局的事情,行成镖局已然全盘拖下来了,看样子当初的解释薛摩并不信,并且已然暗中调查了些许日子了。

    薛摩转过身来,望着何信,见他怔忪,问道:“你初入碎叶城的时候,那日子……不好过吧?”

    何信闻言垂了眸,他也算武学卓绝,可是刚进碎叶城的时候,不得人信任,不得人重用,后来薛摩、秦英、鬼骨、柳无言都相继前往中原了,情况才稍稍好些,但无论如何,你心里明白,你就是个外人,人家也没把你当自己人!

    “你怎么会问我这个,好像……无甚干系吧?”

    薛摩嘴角一弯:“我和你说说我的事吧,十七岁那年,我孤身一人,初入中原,我以为,以我之能,定会平步青云,可后来我才发现我想错了,在中原武林,势单力薄之辈,武功卓绝又怎样,无非一颗棋子,人家会正眼看你一眼吗?!幸得袁兄待我赤城,暗地里牵线搭桥,那些年帮了我许多,结果呢,景教统领中原武林之际,王之璧却带人,去屠了人整个镖局……”

    “这……”何信满脸疑惑地质问:“二城主,你明明知道王之璧只是听命行事,他一个杀手,难道不是教主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吗?”

    薛摩闻言,眼眸一眯。

    “你杀了他,就能告慰袁方年的在天之灵吗?!你不过是在拿他泄愤,你不过是在拿他遮掩你良心的不安,你明知道是教主下令屠了焕年镖局,因为你没有办法对你哥哥下手,所以你只能退而求其次,去对付刽子手握在手里的那把刀,薛摩啊薛摩,你就不觉得自欺欺人吗?”

    “你在说什么?!”薛摩紧蹙着眉,他猛然想起,那天晚上,屈侯琰坐在他床尾信誓旦旦地告诉他,他没有设计焕年镖局,说得那样真诚,那样恳切,让他都以为是他自己心眼太多,所以误会了他,结果,现在何信在说什么?!

    “你说是我哥下的命令?”薛摩往前走了一步,似乎害怕自己听错一般,所以要再靠近些,这时候火盆里的火苗已经彻底熄灭了,只余月光铺照下来,一地冰凉。

    何信依旧是满脸疑惑,他不解道:“我说过了他只是一个杀手,只是景教的杀手,二城主曾经也当过雁回宫的杀手,甚至他都不像你身负血海深仇,有名扬九州的抱负,什么是一个单纯的杀手,不需要我来做解释了吧?”

    薛摩紧紧咬着唇,他往后后退了两步,双瞳没有再看何信,而是落在了王之璧的墓碑上,而后他一咬牙,旋身疾步跑下了山。

    屈侯琰正在玉阶苑的暗室练功,他练功时一般不允人打扰,薛摩也从不去打扰,是以,门前的守卫见到阶下正在急冲冲而来的人是薛摩时,一时都慌了主意。

    在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的思绪牵扯下,两名守卫还是齐齐抬臂去拦薛摩,薛摩疾冲而上,直接掀开了两人抬起的手臂,双手径直破开了门,疾步而入。

第419章 也观风雨也观晴(四)

    不似碎叶城的寒魄室一样,有那般得天独厚的条件,为了凝寒气不散,是以暗室狭小,空间逼仄,屈侯琰居中而坐,下半身全都隐在了白茫茫的寒气里,薛摩也顾不得体内火蛊不适,直走到屈侯琰身前。

    屈侯琰抬眸看清进来的人时,他有些诧异,见他紧紧抿着唇,眸光寒锐,他虽是疑惑,却也知定是有事,他起身朝着跟进来的守卫摆摆手道:“你们先出去吧,不要在门外,去阶下候着。”

    待守卫走后,屈侯琰才问道:“怎么了,你几乎不来我练功的暗室找我?”

    “我最后再问一遍,袁方年,焕年镖局,是你下令让王之璧动手的吗?”薛摩单刀直入。

    屈侯琰瞬间眉峰骤起,俊面如土色:“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可不可以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翻出来烦我?!”

    “那你呢,你有一而再,再而三地诓我,骗我吗?”

    两人相视而立,皆是咄咄逼人之姿,谁也不肯退让半步,气氛僵得和暗室里的寒气相得益彰。

    事实上屈侯琰看起来还要更生气一些,他不喜欢这样,他不明白,区区一个镖局,怎么就能让他这般横眉竖目和他大动肝火?

    “告诉我,我要知道真相究竟是怎么样的?”薛摩的语气没有丝毫缓和。

    见薛摩这么不依不饶的,屈侯琰焦躁地在他面前来回踱步,他第一次觉得他当这个亲哥哥当得毫无任何分量,路边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在他屈侯瑾眼里,也许都比他来得要重要的多!

    愤怒从来都只会使人丧失理智,更何况像屈侯琰这种,根本就没有任何理智可言的人,他好奇,好奇薛摩会做出什么反应,好奇到直接朝着薛摩伸出了锋利的爪子。

    他眉一挑,冷笑道:“是我,是我下令让王之璧屠了他整个焕年镖局的,敢在武林大会上如此出言不逊,是什么后果,不是都应该受着的吗?!”

    从屈侯琰第一字出口时,薛摩便红了眼眶,他一抿嘴,嘴角便往下坠,显得有些委屈,想是不愿意示弱,便低垂了头。

    屈侯琰继续道:“所以,你现在是要怎么样,为他报仇吗?和我动手吗?”

    薛摩双拳捏的死紧,体内血液沸沸而燃,他第一次觉得就应该把自己烧着了,就应该把眼前人烧着了,然后一切化为灰烬,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薛摩的焱火掌蓄了足力,然后他一抬眸,眸光坚毅,一掌朝着身前人拍了下去……

    屈侯琰自然看到了薛摩眼里杀伐的光,以他的武学造诣,自然也可以轻松应对薛摩提手的这一掌,可他就是丝毫未动,甚至都没有运气来抵,他只觉得心口寒凉,寒凉到他已然不想再作任何反应了。

    然而想象中的不适并没有来到,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闪过,然后正正地挡在了屈侯琰面前……

    刹那之间,屈侯琰仿佛都听到了身前人骨头尽碎,筋脉尽断的声音,张旦一撇头,一口鲜血,喷在了薄有寒气的地面上。

    屈侯琰急忙给他点了穴,护住了心脉,张旦却是勾着腰,仰面望向薛摩,艰难道:“二城主……教主向你承诺的……都是真的……你要怪……那便怪我……是我初入景教承蒙教主厚爱……想回报教主……又急着建功立身……是以才私自决定杀了那口出狂言之辈……替教主出这口恶气……直到事成后他才……他才知道这件事的……你不要……不要怪他……”

    薛摩眉一挑,眼眸眯了起来,他细细凝视着张旦,愈发觉得他可恶了,于是唇角一勾,笑道:“这苦肉计,倒是用的不错!”

    “你!”张旦站不稳,腿一软刚要瘫了下去,屈侯琰连忙搀住了他,张旦艰难抬头道:“那你要如何才能解恨呢?”

    “要你死。”薛摩皮笑肉不笑,说得跟玩笑一般,却不带一丝玩笑的意味。

    “二城主……”张旦挣扎着还要说什么,被屈侯琰泠声喝断:“不要说了,我带你去疗伤!”

    说着屈侯琰蹲到张旦身前,拉着他的双臂往背上一耸,背上了他,站起身和薛摩擦肩而过,便是跨出了门,薛摩跟了出来,就这么站在阶上,望着他急急下了长阶。

    突然置身这样的场景,薛摩先是一愣,随后便是眉眼微垂,看上去竟有几分可怜,他嘴角一撇,有泪意盈睫,当年在昆仑山,阿娘也是这样背着屈侯琰,头也不回地就走了,他站在峰顶,望着他们疾步下阶梯的身影,形单影只……

    如今又复如是,他突然就不喜欢这些长长的阶梯,他想他以后都不要再来了……

    薛摩侧首望向东方,天色渐渐泛鱼肚白,原来月将沉,日将升,天竟是快要亮了……

    一大早,尹榭便要回岭南了,这事只有紫苏知道,所以紫苏来送她。

    “不和教主和二城主说一声,就这么走了,会不会不大妥?”紫苏望了身边人一眼。

    尹榭摇了摇头:“薛摩也康复了,池庄主那边也没事了,我这个老婆子走不走于他们也无甚影响,他们不会说什么的。”

    “倒是你……”尹榭停了脚步,望向紫苏道:“以后还是要留神一些,冰火蛊虫卵被盗,这么大的事,你竟然一个人闷着,不向上禀报。”

    紫苏秀眉一挑,眸光狡黠:“谁说我没有禀告的,我是没有告诉教主,但是我告诉了二城主了啊!”

    “那为何二城主竟还……”尹榭一脸疑惑,以薛摩的心思细腻,他又岂会?她连忙望向紫苏,见她笑得意味深长,尹榭惊诧万分:“你们难道?”

    “欸~我可什么都没说,你也别瞎猜。”紫苏说完了继续往前走,显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尹榭后知后觉地摇头笑了出来,她走上前,拉住紫苏道:“行了,老脸老嘴的了,就送到这吧。”

    “行吧,我也懒得走了。”紫苏笑着摊手。

第420章 也观风雨也观晴(五)

    尹榭细细凝视着紫苏,想她在外漂泊那么些年了,去过西域边塞,到过江南水乡,不禁感慨道:“你什么时候可以回岭南蛊寨呀?”

    紫苏长吁了一口气,目光极眺远方,幽幽道:“快了,待我回去,我来和你做邻居。”

    “行吧,好邻居,我在岭南等你。”尹榭说着还拍了拍紫苏的臂膀。

    紫苏道:“等我回来时,应该还能再带回来一个邻居。”

    “哦?”尹榭虽好奇,但是见紫苏没有打算明说的样子,她也没有再追问,只是笑笑道:“那我便拭目以待了。”

    道了别,紫苏望着尹榭远行的背影,满目期待,她已经开始预想回到岭南时,那深居简出,钻研蛊术的日子了……

    她送尹榭这条路,是小路,所以,等她折回到射月坛门楼前时,发现聚义山庄的人,车马备齐,已经准备出发了,池笑鱼正要上马车,见到紫苏过来,便又重新下了车。

    紫苏见她面色不佳,遂道:“何不再多留几日,待完全康复了再走。”

    “我病已经痊愈了。”池笑鱼笑笑:“倒是有些始料不及,你我之间本有仇恨嫌隙,临到要离开了,最后见的人竟然是你。”

    紫苏垂了眸,其实到如今,她也颇为介怀,到底是从前跟在屈侯琰身边久了,有些耳濡目染,如今再想来,无冤无仇的,当初的手段,终也是残忍。

    人命可贵,无可重来,应当慎之,重之。

    见紫苏面有愧色,想她学医出身,终行夺命之事,有时候世事终难如人愿,池笑鱼也说不出原谅的话,只道:“此一别,想来后会无期,漂亮姐姐,你多保重!”

    紫苏一脸释然的笑了,她想起她初见池笑鱼时,她便是一口一个漂亮姐姐,向她讨饶,如今当初一脸懵懂天真的小姑娘,终是长成了眼前利落干脆的女子,时间如流水匆匆而逝,原来,已经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了啊……

    池笑鱼也笑了开来,随后她直接跨上了马车,掀起车帘那一瞬,池笑鱼愣了一下,然后她回身望向了射月坛,长长的路上空无一人,池笑鱼眸一垂,深吸了一口气,回身钻进了马车。

    紫苏随着她的目光望去,那里空空荡荡,她自然知道她想见到谁,可紫苏也明白,依着薛摩那脾气,他不会来的。

    天意磨人。紫苏觉得可惜,竟不觉上前一步,想去掀马车的窗棂帘子,可她最后也还是没动,有些事,当事人都说不清楚,又何论她们这些旁观者。

    一辆辆马车次第而走,紫苏目送他们离开,忽地一辆马车的帘子掀了开来,探出来的脑袋,明艳逼人,那是花照影。

    花照影朝着紫苏使劲摆了摆手,紫苏便也抬起手应和了她,然后,看着他们越走越远,消失在了拐角处。

    紫苏抖了抖肩膀,忽觉一身轻松,她步履轻快地回到了青竹苑,走在路上都会不自觉地笑了出来,她想着,她的那些蛇若是回到了岭南,那里湿热,它们必定十分欢喜。

    正神游,忽然眼前一抹雪白,倚在她院门口,扎眼得很,紫苏三步并作两步地窜到薛摩面前,薛摩难得见到她蹦蹦跳跳的,他第一次在她的脸色寻到了似是豆蔻少女才有的那种神色。

    薛摩疑惑起来:“紫苏,你究竟多大了?十二年前,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就是这般模样,我都长大了,你怎么还是这般模样?!”

    “嘻嘻~”紫苏掩嘴浅笑:“要不是我得叫你一声二城主,我还真当得起你叫一声姐姐。”

    闻言,薛摩紧紧抿了嘴唇。

    紫苏见状笑得更欢了:“你和你哥哥什么时候回陇右呀,待你们回陇右的时候,我可就回岭南了哦!”

    薛摩瞬间明白过来,为何刚才紫苏会那般欣喜,岭南是她故乡,当初沈天行身死,她大仇得报后,她便曾和他提过,她想回岭南,只可惜那时候屈侯琰想壮大景教,甚至他想当武林盟主,自然不会放她走,而如今,他们要回西域的消息,想来,整个射月坛怕是都已经传遍了。

    想到这些,薛摩黯然神伤。

    紫苏见薛摩变了脸色,忙道:“你这什么眼神啊?”

    薛摩不回话,只是愣愣望着她,紫苏愈发紧张了:“二城主,你可答应过我,要放我走的,我帮了你那么大的忙,你可不能出尔反尔啊!”

    “事情好像被我搞砸了……”薛摩一脸泄气相:“可能全部都要功亏一篑了……”

    “什……什么意思?”紫苏正满脸惊慌,忽地旁边一声急吼,吓得紫苏耸了一跳。

    “紫苏护法,教主急召,召你速速前往金乌苑,张护法身受重伤!”

    “什……什么?就呆在射月坛内,还能身受重伤,这……受的哪门子的伤啊?”紫苏眸里难掩不可思议,却见来禀报之人,抬眸偷偷扫了薛摩一眼,小声小气道:“中……中了焱火掌……”

    霎时,紫苏高挑了眉回望向薛摩,薛摩还是倚在院门口,一副我早就知道会有人来召你的表情,耸耸肩道:“喏……”

    紫苏气急,朝着那人连连摆手道:“你先去回禀,说我马上就到。”说完,那人便一阵风来,一阵风去了。

    紫苏秀眉紧蹙,不解道:“这个关头,你为何去动张旦啊,你再忍一忍,你还怕中原的人收拾不了他?”

    “忍不了了。”薛摩说得有些面无表情,可也隐隐透着无奈,紫苏本还想听他说说其中细节,见薛摩闭口没有要再细谈的意思,她忙道:“无碍无碍,有我在,我也能把他医得好,这样,你去和你哥服个软。”

    薛摩闻言,斜瞅着紫苏:“你现在是要我低声下气地求他和我一起回陇右吗?”

    “嗯!”

    “我才不要。”

    “二城主!二城主!薛摩!”

    薛摩说完,起身便走,任紫苏连声喊他,他也丝毫没有要停顿意思,紫苏无奈只能连忙喊上医师,拿上药箱,急急往金乌苑赶去。

第421章 也观风雨也观晴(六)

    一连三天,屈侯琰都没回玉阶苑,不管是睡觉,抑或用膳,今日早膳也是这般,薛摩望着桌上的粥,食欲全无,他起身,直往金乌苑而去。

    金乌苑的人自然也不敢拦他,薛摩径直来到后庭,穿过小院,刚要上台阶,门嘎吱一声开了,似是两人都没意料到对方的突然出现,于是怔然相望。

    屈侯琰应该是才起身,长发垂悬,就懒懒系了一袭里袍,相比之下,薛摩穿戴得十分整齐,一丝不苟。

    气氛有些尴尬,薛摩开口打破了这份沉默:“你还随我一起回陇右吗?”

    “嗯。”屈侯琰声音很轻,轻到薛摩都有些怀疑是他真的听到的,还是只是他想听到的,于是,薛摩继续道:“那我着手去准备了。”

    “先不用准备。”

    “为什么?”

    “等张旦身体康复了,再准备也不迟。”

    “等张旦身体康复后,又会有别的借口了吧,你根本不想随我回陇右,对不对?”

    你一言我一语后,又是沉默,薛摩突然就觉得心灰意冷,他突然意识到,原来,做了那么多,都是没有用的啊……

    屋内张旦咳嗽的声音传了出来,屈侯琰侧了身子探头去看,薛摩终是不再挣扎了,他表情平静,道:“那我就先回陇右去了,你是要回去,还是留在中原,就都随你意吧。”

    薛摩说完,转身便欲离开,没走两步,屈侯琰冷冷的声音传来:“你别逼我,把你困死在射月坛。”

    薛摩停了下来,眸光倏而冷冽,他回首一脸不可思议的望着屈侯琰,似是没有料到他竟会说出这样的话,薛摩笑了起来,笑得自嘲又疏离,最后他脸上所有的表情归于平静,直视着屈侯琰道:“你试试看!”

    薛摩的目光像冰凿一样,把屈侯琰给击得清醒了过来,好不容易修复的关系,他这是在干什么?

    屈侯琰疾步上前,挨得近了,他才发现薛摩的眼眶有些微微发红,他本来就还在气他动了焕年镖局,肯前来问他一句,‘一不一起回陇右’,已经是天大的让步了,结果他还说了这么混账的话,这么一想,屈侯琰懊恼地巴不得把舌头给咬了!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哪个意思?”

    “是我说错话了,是我混账,你别往心里去,我肯定要和你一起回陇右的啊,你我,鬼骨,柳无言我们大家都回去,一起来的,一起回去。”

    一起来的,一起回去……屈侯琰这八个字,让薛摩的神色柔和了下来,见状,屈侯琰娓娓相劝道:“可他现在被你给打成了重伤,我总不能这种时候,丢下他就跑了吧,更何况,他这伤还是替我挨的,我……”

    “我明白了,那就……再等些时日,他好了,我们就走。”

    闻言,屈侯琰一展笑颜,道:“好。”

    张旦倚在门后,他们兄弟俩的对话虽是不甚明朗,却也听得他心上清清楚楚了,他兀自摇头轻轻一叹。

    薛摩出了金乌苑,正巧遇上了紫苏,她身后四个医师,拿了各种各样的药,紫苏瞥见薛摩就来气,但到底他是主,她是属,也只能怨怼地望着他道:“二城主啊,小不忍则乱大谋这种道理,我以为你比我要清楚得多!”

    “那打都打了!”薛摩摆摆手:“算了算了,反正我也打爽了。”

    紫苏气得脸都绿了,薛摩继续道:“他究竟伤得怎么样?”

    “你都打爽了,你觉得他能伤得怎么样?!”紫苏翻了个白眼。

    两人大眼瞪小眼,薛摩不好意思道:“那……有什么好药都给他用上。”

    “这还用你说,我比你还巴不得他能早点好,我能早点回岭南,二城主你可别再给属下惹出什么妖蛾子了,我现在那可当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了!”紫苏说完,没等薛摩回话,摇了摇头正准备往金乌苑去,薛摩拽住她道:“你准备些上好的养身的药,让人给聚义山庄送去。”

    紫苏愣了一下,薛摩眼眸一眯,讳莫如深道:“说到底又救了我一命,当送大礼,以示恩谢。”

    紫苏回过神来,连连点头道是,待两人都走远了,紫苏回眸望着薛摩的背影直摇头啧声道:“惹不起,惹不起……”

    当天晚上,奇丹异草便被送到了聚义山庄,除此之外,补血养气的药参,玉器珍玩银锭子,整整两箱摆到了池笑鱼面前。

    “属下奉二城主之命,略备薄礼,敬谢池庄主救命之恩,还……”

    “退回去!”来人话还没说完,便被池笑鱼给厉声喝断了。

    池笑鱼垂眸瞥着这两箱物什,气到整个人都不自制地在发抖,薛摩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他在用自己的方式羞辱她,是的,他在羞辱她。

    来人坚持道:“还请池庄主不要嫌弃礼薄,就还是……”

    “我说了!退回去!”池笑鱼这一声是动了怒的,在场的人都能感受到体内内力一阵激荡,池笑鱼强忍着泪意,一字一句道:“还是,要我亲自给他送上射月坛去?”

    “不劳烦池庄主了,我这就去回禀。”来人一摆手,两箱物什又被抬出了聚义山庄,他出了山庄门,看着门口站着的魑,无奈地摇了摇头。

    是夜,池笑鱼坐到屋顶上练功,只可惜气息紊乱波动得厉害,哪怕她不去想,有些画面都会自动地跃然眼前,折磨得她心力交瘁。

    突然一声低沉的马啸传来,池笑鱼垂眸去看,是葡萄酒,它被栓在院里的树下,看着它,往事纷至沓来,杂糅在脑海里,让人烦躁不堪。

    池笑鱼飞身而下,解开绳子,拉住马缰就把葡萄酒往聚义山庄门外带,葡萄酒乖巧地跟着池笑鱼走着,完全意识不到,池笑鱼这是要赶它走了。

    门外街道上空空荡荡,池笑鱼拉着它走了一段,然后乍然停住,手耷拉了下来,她看着前方道:“我养着你无甚意思,你走吧,爱去哪去哪。”

    理所当然的,葡萄酒站着没动,它自然听不懂池笑鱼的意思,大抵会以为是主人带它出来遛弯儿,可池笑鱼不一样,她已经有些撑不住了,她不想看到一丝一毫有关于薛摩的东西。

第422章 也观风雨也观晴(七)

    池笑鱼强压着漫上来的泪水,抬手使劲拍了一下马屁股,哑声道:“驾!”

    这声一出,葡萄酒果真抬了马蹄向前跑去,可才跑了一小段,它就停住了,想来是意识到主人站在原地没动,于是它又乖乖地折返了回来,站到了池笑鱼身边。

    池笑鱼心上一酸,声音喑哑得厉害:“你还回来干什么,你看不出来我在赶你走吗?我不想要你了。”

    马匹微丝不动,还悠闲地甩了甩马尾,姿态潇洒。

    “不走,是么?”池笑鱼撇头,看着这匹陪伴了她几载,数次可以换她都不忍换的马,一咬牙,脚踏马镫,飞身而上,手握缰绳,疾驰而去。

    泪水渐渐模糊了眼眶,池笑鱼几度都看不清前路了,只能任由着葡萄酒向前奔跑,最后一头扎进了城郊的树林里。

    许是跑累了,葡萄酒渐渐缓了下来,最后在树林深处里停住了,池笑鱼凝眸去望,这里她似乎来过,她秀眉微蹙,似是昨日重现一般,她好像看到了一袭红衣,像风一样在树间穿梭,然后树冠在哗哗作响……

    池笑鱼牵了马缓缓往前走,靴子踩在枯焦了的落叶上,沙沙作响,忽地池笑鱼停住了,眼前那粗壮的树干上赫然一个深深凹陷的掌印。

    原来不知不觉竟是跑到了这里,当初为救秦英,他在雁回宫受辱,就是到了这里泄愤,最后她寻到了他,两人以篝火为伴,待天明。

    如今再到此地,景是昨日景,人非昨日人,倒真当得一句物是人非,事事休……

    池笑鱼缓缓走上前,看着那凹陷的掌印入了神,她轻轻抬起手,手指一一拂过那掌印的纹路,手感粗糙而干燥,没有温度,池笑鱼泪流满面。

    她拉过葡萄酒,将马绳拴在了树干上,而后没有再看一眼,转身便走,到此时了,葡萄酒似乎是意识过什么来,朝着池笑鱼的背影嘶鸣了一声。

    池笑鱼顿了一下,只是她没有回头,而后她飞身而起,快速地消失在了茫茫夜色里。

    葡萄酒见主人离开了,有些焦躁地来回踱步,绕着绕着倒把绳子给缠树上了,于是,愈发栓得紧了,葡萄酒撅蹄嘶鸣,却是唯剩夜色寂寂。

    然而,未几,树冠一阵窸窣动静,一袭利落身影翩然划下,池笑鱼终是折返了回来,葡萄酒睁着大大的眸子望了过来,继而开始奋力挣脱。

    池笑鱼疾步上前,手往腰间一探,匕首锋芒一过,马绳便被割断了,乍然自由了,葡萄酒有些惊慌失措地围着池笑鱼不停地转圈,池笑鱼悲从中来,揽住马匹颈背,匐着它,终是泣不成声。

    不远处,两袭人影,幽幽暗叹,也不免唏嘘。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在如此寂静的夜里都过分轻了,来人轻功顶尖,池笑鱼知道那是秦英。

    秦英来到池笑鱼身旁,池笑鱼终也是再难以伪装,任凭自己哭得一塌糊涂,这一幕幕秦英看在眼里,也是于心不忍,他出声安慰道:“他不是故意的。”

    “他就是故意的!”池笑鱼哽咽着控诉:“怎么就能那么混蛋呢?!”

    秦英望天长叹,是啊,怎么就能那么混蛋呢,薛摩还是那个薛摩,从不曾变过,哪怕知道你已经懊悔得巴不得剖心来见,他也不愿放过……

    这夜后来,秦英和华浓还是把池笑鱼和她的葡萄酒带回了聚义山庄,为了让她能得一枕好眠,花照影动用了眠蛊。

    折腾了小半宿,终是换来月色安宁,华浓和秦英携手漫步在月色下,终于衬得月华不再那么冷清。

    “我听说,薛摩要回陇右去了。”

    “嗯,整个景教都要回陇右了,只要薛摩有这个想法,不管谁反对,那都是迟早的事情。”

    华浓止了步,望着身旁人道:“你也要回去是不是?”

    “那头在打仗,我也知道他为什么非要回去,他其实很挂念安西,要不是为了报血海深仇,洗刷景教这武林逆贼的罪名,他早随着陆以烈去了,能够拖到现在,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

    “秦英!我没有在问他,我在问你!”秦英的答非所问,让华浓有些置气。

    秦英侧首望着身旁人道:“异族凶狠残暴,刀枪无眼,战线绵长,战事反复,我是想随他们去,暗中也希望可以有帮得上忙的地方,华浓,若我要去,那你会随我,一起去陇右吗?”

    这几载过来,秦英已经不复当年初见时,那般少年爽朗,可是却经岁月一番磨砺,愈发温柔了起来,他和华浓这几年,不说蜜里调油,那也算是温存缱绻,如今这话一出……

    华浓心上颤颤,却也直视着秦英的双眸道:“我这条命是池家给的,义父离世前,我曾立过重誓,我华浓此生誓守聚义山庄!”

    秦英眉心微挑,似是有些意外,但随即眉眼又温和了下来,华浓低垂了头,借夜色掩泪意,道:“那你什么时候回去呢?”

    秦英伸手将华浓揽进怀里,在她耳畔缓缓道:“我不回去了。”

    “啊?”华浓一脸惊讶地抬起头望着秦英,那份惊诧里还带着一丝不难捕捉的欣喜,秦英抬手将华浓眼角的泪轻轻抹去:“我不回去了,以后你在哪,我就在哪,你说你要守护聚义山庄,我就陪着你一起守护聚义山庄,怎么可能丢下你一个人呢?”

    “那他们……”

    “他们呐!”秦英声音欢快了起来:“他们人多势众,武功高强,多我一个,少我一个,也无甚干系,就当我贪生怕死,贪图了温柔乡吧!”

    “呵——”华浓被他逗得倚在怀里笑了出来,秦英一抬头,只见夜幕镶银盘,他想,朗月自可照千里。

    是夜,张旦醒来便见屈侯琰倚在他床头闭目小憩,自打他受伤以来,屈侯琰一直不分日夜地照料他,这让张旦有些心神恍惚,他目无焦距,似是想到了很久后的事情,又似是什么都没想……

    察觉到有人盯着他,屈侯琰醒转了过来,他把腿放了下来,坐直了身子,见张旦虽是面色苍白,但已经不见酡红,想来那些个药终是起了作用。

第423章 也观风雨也观晴(八)

    屈侯琰将张旦扶了坐起来,给他倒了杯水,道:“终于醒过来了,你这几日,一直昏迷不醒,高烧不退,还好还好……”

    “还好什么?”张旦声调懒洋洋的,有些有气无力,兀自喟叹道:“死了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屈侯琰蹙了眉,有些不悦:“胡说些什么,别死啊死的挂在嘴边,不像样子!”

    张旦没有再反驳,他转了转肩膀,浑身一阵疼痛,眉眼就挤在了一起:“哎呦喂,薛摩这内力……”

    屈侯琰被他那龇牙咧嘴的样子逗得有些想笑:“你也是心大,敢就这么接他那一掌……”

    张旦听他语中带笑意,斜眸望他:“他对你都动手了,你似乎一点儿也不生气?”

    屈侯琰耸耸肩,一脸通透,不复最初的烦躁,似是想开了一般道:“气什么,焕年镖局本也是我下的杀手,以他的心性,会和我动手也在情理之中,况且他也明白,他这一掌焱火掌,奈不了我何。”

    “哦,你们兄弟俩倒是心知肚明,反倒显得我多管闲事了!”张旦语气有些不善。

    屈侯琰笑道:“怎么会,难得让人保护一回,倒也别样感觉。”

    张旦见屈侯琰笑语晏晏,大了胆子做最后的挣扎道:“那你不回陇右了,行不行?”

    屈侯琰笑容一滞,垂了眸短吁一声道:“他要回去,而且河西要塞之地,安西战事连绵,我自是不放心的。”

    “那便让他也留在中原啊,何苦回去?”张旦的语调高了起来,他不明白,陇右之于薛摩,之于整个景教,非是故里,非有手足,是存是亡,是赢是降,于他们,又有何干?

    “你是景教的教主,你只管景教兴盛便就罢了,各家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何必往火坑里跳?”

    张旦的话一箭中的,屈侯琰眉心紧蹙问了出来:“那你说,怎么留?”

    “怎么留?!”屈侯琰这一问,问得张旦有些想笑,这与他所认识的,那个雷霆手段的屈侯琰大相径庭。

    “呵,明的暗里,有的是办法,只是你敢不敢用而已了。”

    屈侯琰眼眸微眯,明显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他正经了神色,语出警告:“张旦,你别给我乱来。”

    “屈侯琰你知不知道,只要一有关于薛摩,你他妈简直怂的不成人样!”

    张旦怒意冲冲,屈侯琰也没好到哪去,他不悦地起身,垂眸睇视着他:“我看你精神好得很,我就不呆在这里了,药我会让人送来,一日三餐,按时吃。”

    屈侯琰出了金乌苑,临走时郑重地吩咐了青竹苑的医师,一定要把张旦医到完好如初,他倒也没有真的在生他的气,毕竟张旦心性实在和他太像,对着另一个自己动怒,倒也是真难……

    屈侯琰回了玉阶苑,正值早膳时间,一进屋,薛摩正在喝粥,他抬眸瞥了进来人一眼,他看上去神色有些疲累,薛摩懒洋洋道:“他伤得不轻吧,对不住了啊!”

    薛摩这人就这样,讨打起来那是真的讨打,屈侯琰凑上前,双手杵着餐桌,勾着身子,细细凝视着他,他是真的在想,在想张旦说的那些明的暗里的办法,可用在他的身上……

    饶是想着那些,屈侯琰的目光就变得分外危险且诡异,薛摩心上一抖,侧了身子去,眸露警惕:“你干嘛这么看着我?!瘆得慌!”

    眼看着他乍然变了的目光,屈侯琰摇了摇头,他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弟弟,我们不回陇右了好不好?”

    薛摩含着半口粥望着他,眉眼间皆是嫌弃,下一瞬,他把粥一咽碗一搁,骂骂咧咧:“屈侯琰,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婆婆妈妈,反反复复的啊,爱回回,不回……”

    那个“滚”字已然到了嘴边,嘴型都摆出来了,可是见屈侯琰神色骤冷,薛摩还是没骨气地改了口:“不回拉倒!”

    屈侯琰瘫坐在薛摩对面,他看上去有些挫败,小声嘟囔着:“回回回,我就说个玩玩……”

    静了那么一瞬,屈侯琰还是开口问道:“既然是做了回陇右的打算,那……秦英……”

    这事他早就想问了,秦英说到底是自己人,薛摩这气也不知道何时能消,不让回射月坛也就罢了,如今既要回陇右了,哪有把秦英撇在中原之理?

    乍然听到秦英的名字,薛摩那叫一个不耐,眉梢高吊着,隐有怒意:“气氛好端端的,提他做什么?”

    气氛好端端的吗?屈侯琰倒也没觉得,他继续争取道:“他毕竟也是景教的人,若是我们要走……”

    “我早就当他已经死了!”薛摩蛮横地打断了屈侯琰的话。

    屈侯琰俊眉微蹙:“弟弟,你俩多年的兄弟情义,都过了这些年了,你还不能释怀吗?”

    “他算哪门子的兄弟?!”薛摩一身怒意,拍桌而起:“秦飒的事,没有余地,一日身不死,一日恨不销!”

    屈侯琰望着他,怔怔哑然。

    待到白露时分时,张旦已然恢复得差不多了,射月坛一片祥和,上上下下已然开始着手准备回陇右的事宜,倒是李蔻青有些闷闷不乐,因为,瑶歌还是没有抓到,她觉得就这么放她一马,归去陇右,实在心上不甘。

    想来,是老天爷听到了李蔻青的心声,就在这个百无聊赖的一天,赋颜匆忙来报,吴范在颍州抓住了瑶歌,李蔻青谁也没通报,带上人,快马加鞭悄悄赶往颍州。

    李蔻青跟着赋颜进了一座别院,来到一间屋前,赋彩正在门外候着,见到李蔻青神色匆匆,也知道她定是脚都没歇,便赶往这里。

    “人在里面?”

    李蔻青的语气还是难掩紧张,似是生怕这次又放跑了一般,赋彩连忙点了点头,将门推了开来。

    拐过玄关,眼前瑶歌被铁链绑在厅内的堂柱上,两厢对望,李蔻青脸色阴沉,眸色渐黯。

    瑶歌前头不远处,吴范坐姿豪放,一只腿曲着踩在长椅上,一只手拿着个馓子,正吃得香,咔嚓咔嚓地嚼得好生欢快,而他前面的桌子上吃食摆了个满。

第424章 蚍蜉撼树(一)

    他瞅见李蔻青进了屋来,连忙起身,将剩了半截的馓子丢进嘴里,场面有些尴尬,于是吴范笑眯眯地伸手抓了个馓子来迎……

    李蔻青疾步上前,将递到眼前的馓子一手挥了开去,随即另一只手高高抬起,一阵风过,“啪”的一声,响声震得吴范愣了在原地。

    吴范战兢兢地侧眸去看,只见李蔻青这巴掌一下,瑶歌撇着头,嘴角血都给打了出来。

    李蔻青启口忿忿:“我这一巴掌,不算委屈了你吧?”

    瑶歌重新望向李蔻青,虽然一张口唇齿上都是血,可她眸光坦然:“以二夫人的身份,我倒也不委屈。”

    “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李蔻青逼视着瑶歌,她直言诘问道:“我们不是说好了的吗?冰火蛊虫卵下给屈侯琰,是屈侯琰杀了你姐姐,又不是我夫君杀的,与他又何干,他怜你年幼,身世孤苦,待你如亲妹妹一般,你如何下得了手,要置他于死地?!”

    瑶歌唇角一坠,默然无言,倒是吴范,听得手里的馓子都吓得掉到了地上,他望着李蔻青一脸惊骇道:“你……我刚刚听到了什么……你……你要杀屈侯琰?!”

    李蔻青斜眸瞥着吴范,这时她才意识到,愤怒已经让她顾不得吴范在侧了,不过对他,李蔻青倒也并不顾忌。

    吴范疑惑地追问:“为……为什么啊?!”

    “为什么?!呵,因为他该死,张旦算什么,他才是最该死的那个人!”

    李蔻青依旧说得没头没尾的,吴范两道眉拧在一起:“什……什么意思,他是……做了什么吗?”

    “做了什么?你知道他杀了谁吗,他杀了……”尽剩的那点理智还是让李蔻青在就快要脱口而出的时候噤了声。

    “杀了谁啊?”胃口被吊了起来,见李蔻青没有要说出来的意思,吴范开始不依不饶了:“喂!李蔻青你别话讲一半,留一半啊!看在我帮你找到了瑶歌的份上,跟我说说看啊”

    李蔻青瞅了吴范一眼,厉声道:“来人!把瑶歌带回射月坛!”

    语毕有护卫进来,直接把瑶歌给药晕了,抬了人就走,吴范眼见李蔻青就要离开了,连忙拽住她,正要问,李蔻青抢了先道:“吴舵主,奉劝你一句,不该知道的事情,你最好也不要好奇,否则谁都保不了你!”

    吴范愣在了原地,李蔻青走了他都没缓过神来,他双眉紧蹙,隐约能感觉到兹事体大,非同一般。

    路上,马车行得飞快,待快到射月坛的时候,瑶歌醒转了过来,她一睁眼就看到了坐在一侧的李蔻青,她似笑非笑道:“二夫人真要把我扭送到射月坛?你就不怕我告诉屈侯琰,你同我合谋想要他的命吗?”

    李蔻青面无骇色,反而反问道:“你就不想见一下我夫君,当面向他赔个不是吗?”

    瑶歌眸露叹息,半晌后,她道:“二城主他还好吗?”

    “数次鬼门关前徘徊,耗了半条命,留了半条命。”

    瑶歌紧紧抿着唇,蜷缩在马车一角,看上去十分落寞,她在东躲西藏的时候,便几度听说薛摩这次怕是撑不下去了,说屈侯琰急到彻夜不眠,按理讲,听到这些,她是应该快活的,可事实上,却并非如此。

    瑶歌长长地吁了口气:“二夫人带我上射月坛吧,你放心,有关于你,我什么都不会说,我想……见一见屈侯琰。”

    李蔻青愣了一瞬:“屈侯琰并不知道我找到了你,我带你上射月坛也只是要你向我夫君赔个罪,并不是真的要把你送到屈侯琰面前。”

    瑶歌闻言,有泪意上涌,她轻笑道:“呵,多谢二夫人肯暗中相护的美意,可是……我要见二城主,也要见屈侯琰。”

    “你知道你见了屈侯琰会是个什么下场吗?”

    “我知道,不过,我并不害怕,人总有一死的,不是吗?”

    李蔻青正怔然,忽然马车停了下来,赋颜掀了帘子做最后的征询:“郡主,是直接从后山上吗?”

    李蔻青眸光渐凝,她掷地有声道:“直接走正门!”赋颜和赋彩相视一眼,调转了马头。

    “那是……”

    “二夫人把瑶歌给带回来了!”

    从瑶歌下了马车起,整个射月坛便议声如沸,众人奔走相告,有惊有怒,不尽相同。

    团子正巧在前殿,她乍然听人这么喊了一声,全然不顾手中活计,跨出了殿门,穿过了广场,跑到阶前时她愣住了,眼前长长地台阶上,瑶歌正在拾阶而上,她真的回来了……

    团子面露凄色,哀然自言自语:“瑶歌姐姐,你怎么……能回来呢……”

    屈侯琰出现的比所有人预想的都要早,玉阶苑距离前殿还是有段路程的,瑶歌才刚走到广场上,屈侯琰凭空一阵风至,直接扼住了瑶歌的咽喉。

    “好大的胆子啊,还敢直接回来?!”

    瑶歌只觉一股寒意瞬间笼罩全身,屈侯琰动怒时,向来如此,她看了他一眼,稀松平常道:“教主清瘦了不少。”

    屈侯琰正对她的话意外,瑶歌继续道:“我等蚍蜉撼树,不知,撼动了否?”

    屈侯琰闻言眉心一蹙,他开始意识到,眼前的人并无丝毫惧意,她是故意出现在他面前的。

    屈侯琰也坦然了:“你姐姐是我杀的,真有那个本事,就该来杀我,动我弟弟,有什么意思?!”

    乍然听到屈侯琰亲口承认,瑶歌显得有些激动:“我倒是想问问你,屈侯琰你是没有心吗?我姐姐满心心系于你,你们没有夫妻之名,也有夫妻之实了,你说杀就杀了,甚至连她尸骨都无存,你于心何忍?!”

    “妻?”屈侯琰冷笑:“她是和你这么说的吗?一个暖房丫头,也配称妻?!”

    听得他出言侮辱流光,霎时,瑶歌眼中恨意尽露,她一低头朝着屈侯琰的手腕就咬了下去,屈侯琰吃痛,五指一收拢,用劲一甩,就将瑶歌摔在了地上。

第425章 蚍蜉撼树(二)

    屈侯琰垂眸一看,只见手腕上已然见血,他紧蹙着眉,抬臂直指瑶歌道:“你给我听好了,她在我眼里,于我杀的千千万万人,无异!”

    瑶歌半支起身子,仰面望向屈侯琰,嘴角衔笑:“呵,所以啊,我杀你有什么意思,只有二城主死了,你才会懊悔,你才会自责,你才会痛不欲生,只要你一想起二城主,你就会想起我姐姐,如是这般,我姐姐泉下应能安息!”

    “你!”这话听得屈侯琰气到浑身发抖。

    瑶歌见屈侯琰面色铁青,心中说不出的畅快,不是因为别的原因,只是这一遭往后,整个江湖的人都会明白,想要对付屈侯琰,只需要对薛摩下手就可以了。

    这个道理瑶歌明白,从屈侯琰怒到不可自制的眼眸里,瑶歌知道屈侯琰也明白,她笑了起来,笑容中有几分得逞:“生动吗?深刻吗?屈侯琰,我等生如蜉蝣,命如草芥,也总还是有些用途的,是吧?”

    到此时了,屈侯琰眸里终于杀意尽露,他始终想着,他曾答应过他,不取瑶歌性命,不再乱杀无辜,可眼前的人无辜吗,屈侯琰并不觉得。

    浑身寒气凝结于指,弹指间他便能了结了她的性命,若放从前,屈侯琰不会犹豫,但此时,想到他在薛摩榻前允诺的话,他竟是迟迟没有出手。

    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瑶歌无牵无挂,已然准备好了受死,可是见屈侯琰满面挣扎,久久没有动手,她有些意外,不仅如此,在场的人都有些意外,李蔻青陷入了沉思。

    “二城主!”

    有人一声惊呼,众人皆侧首去看,薛摩立于殿前阶上,他一袭雪白衣袍,眉目如画,凉秋已至,又因为身体损耗实在是大,他又披上了厚重的皮毛大氅,倒是平添了几多贵气。

    薛摩身后是鬼骨、柳无言和魑、魅,当时薛摩正在和鬼骨柳无言商量西都的事宜,魑魅得了李蔻青捉住了瑶歌的消息,急急来报。

    瑶歌望着薛摩向她慢慢走来,内心五味杂陈,她和她姐姐年幼时便被卖进了碎叶城,到如今她依旧记得,选主时,流光曾和她说,二城主性情中人,心性纯正,在他身边做事,定能得个好的。

    瑶歌想,她是得了个好了,只可惜,她还了个恩将仇报,若是薛摩这一次,真的死了……

    思绪拉扯间,薛摩已然走到了瑶歌面前,瑶歌抬眸望了他一眼,思绪翻涌,竟不能言语,最后,她只能跪直了身子,朝着薛摩重重地磕了个头。

    薛摩望了屈侯琰一眼,又望了李蔻青一眼,最后他弯腰搀起瑶歌道:“你这一拜,我也受了,你伺候我起居多年,从今天起,你我就算一笔勾销了。”

    “我……”

    薛摩见瑶歌一脸茫然,他点明了道:“从今往后,你就与景教,再无干系了,以后的路,该怎么走,就全凭你自己了。”

    瑶歌明白薛摩要放了她,她下意识地望向屈侯琰,屈侯琰面色依旧不善,他冷哼一声,袍袖一甩,背过身去:“赶紧滚!若再让我见到你,我的承诺可就不作数了!”

    瑶歌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她本是抱了必死之心上的射月坛,结果……不过她也听出来了,薛摩和屈侯琰私下达成了某种一致,她还在怔忪,李蔻青一把拽起她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走啊!”

    瑶歌如大梦初醒般眨了眨眼睛,她二话不说转身疾冲下台阶,然才走了几步,她又定住了,她回身仰面望着那袭白衣,在眼眶红透前最后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过身,背影决绝,再无留恋。

    屈侯琰摇了摇头,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也就是要回西域了,否则她不杀,中原之路后患无穷!”

    薛摩又怎么能不明白,他中个冰火蛊,屈侯琰就把武林之主拱手让人了,不杀鸡儆猴,往后必有人效仿之,自然后患无穷。

    薛摩咧嘴一笑,笑容纯良:“反正都要回西域了嘛,是不是嘛?”

    屈侯琰望着薛摩这幅嬉皮笑脸的样子,有些生气,却又无可奈何,最后一甩袖子一个人走了老远。

    薛摩转而把目光聚在了李蔻青身上,对上薛摩探究的目光,李蔻青头皮一奓,寒暄了两句就跑了,薛摩也不追问,这里人那么多,也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

    到了晚上,李蔻青有预感薛摩会来找她,她便早早躲被窝了,到底是心里有鬼,她觉得薛摩白天的那道目光有些诡异,果不其然,月上枝头时,房门外嚷嚷。

    “二城主,郡主已经睡了,有什么明天再说吧。”

    “明天没空。”

    “不是,二城主,郡主真的睡了,不适合叙话。”

    “那就床上叙。”

    一来一回间,薛摩已然推开门,赋颜哪能拦得住?屋里黑灯瞎火的,薛摩蹙眉:“把火点着。”

    赋颜没辙,只能去点火,待昏黄光线晕开,薛摩站在李蔻青榻前,居高临下道:“我知道你醒着,你别装睡了,起来,我有事问你。”

    李蔻青翻过身来,饶是烛光作掩饰,她的脸也酡红得厉害,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那就床上叙”这五个字,来回穿插,颅内作响,嗡得她晕头转向。

    “你先出去。”薛摩看向赋颜,屋内气氛实在暧昧,赋颜也不好多说什么,便是出了门。

    薛摩退回到桌边,坐了下来,一副要谈话的样子,李蔻青坐起了身,拥着被褥,香肩外露,她调皮起来:“夫君不是说,床上叙吗?”

    薛摩抱臂高扬着下巴:“你现在不是在床上吗?”

    “你!”李蔻青被梗了一头,气得脸颊鼓鼓,一蹬腿,床都跟着摇了一晃。

    “我问你,你怎么找到瑶歌的?”薛摩一脸正经。

    李蔻青一撇嘴:“我哪有这个本事啊,寻人这种事情,那不自然还是得找吴范嘛。”

    “哦?”薛摩道:“那倒是我哥小看了吴范,高估了张旦了,他还一直让张旦去找。”

第426章 蚍蜉撼树(三)

    说起来,捉瑶歌也是颇为曲折,李蔻青不免诉苦:“她自幼在景教长大,论掩人耳目,躲人探查,倒也真是本事一流,她几度逃脱,吴舵主也是寻了许久。”

    “哦,所以我分冰火蛊之时,你都不在射月坛,便是去捉她了?”

    听着薛摩这语调里古古怪怪的意味,李蔻青心上欣喜,连忙自证道:“他们来报说捉住了,我一激动,就去看了,我有让人守在射月坛的,一有消息,我便会立马赶回来的,夫君,你肯定是最重要的。”

    李蔻青本以为薛摩听完,应是舒心的,哪不知薛摩却紧紧盯着她的眼睛,甚至微微拢了拢眉心,李蔻青忙道:“怎么了吗?”

    薛摩回过神来,笑笑:“只是觉得吴范和你走得倒近,为你鞍前马后的。”

    李蔻青一愣神,继而她笑着,微微向前探了探身子:“夫君,你该不会在吃一个死胖子的醋吧?”

    死胖子?薛摩笑着起身,瞥了床上人一眼,出门前不咸不淡,薄有笑意道:“呵,我要是吴范,拿刀架在我脖子上,我都不帮你。”

    李蔻青还想理论,只可惜眨眼间薛摩已然没了影了。

    薛摩一出兰芷苑,魑便从暗处跟了上来,走到薛摩身边,心急问道:“她怎么说?”

    “说是吴范一直在帮她找瑶歌。”薛摩面色紧绷:“其实我倒也猜到是吴范了,我去问她,不是为了这个,而是……”

    薛摩微微侧着面,似是在琢磨些什么,他幽幽道:“我一直在想,我命在旦夕逼蛊的那一天,她为什么会不在射月坛,原来她是去捉瑶歌了……”

    魑挠了挠头,笑道:“二夫人待你,确实情深。”

    “不对……”薛摩喃喃着摇头:“她的做法十分蹊跷,魑,要是你是她,在我随时都有可能命丧黄泉的情况下,吴范的人来报捉住瑶歌了,你会怎么做?”

    魑几乎不假思索道:“会让吴范赶紧把人扭送回射月坛啊!”

    “你会离开我病榻前去见瑶歌吗?”

    “肯定不会啊!”魑一回答完,瞬间就明白了薛摩的意思,他瞪大着眼睛,显然也发现了其中的问题。

    薛摩娓娓道来:“她要抓瑶歌,却不想让瑶歌出现在射月坛,又因为某种原因,知道瑶歌被抓后,激得她第一时间不得不去见瑶歌……”

    魑眉头一蹙道:“二夫人和瑶歌之间,一定有某种联系,甚至可能……”

    后头的话魑不敢说出来,薛摩停下了脚步,接上道:“甚至可能李蔻青从一开始就知道瑶歌要杀我哥,所以她不敢让瑶歌上射月坛,而是自己亲自去见她。”

    “那她为何不禀报?”

    “因为她也想杀我哥。”

    魑吓得一个激灵:“为什么啊,那可是你哥啊!你唯一的亲人啊!”

    薛摩摇了摇头,似是也有些想不明白,屈侯琰和李蔻青之间,无甚交集,三年都过了,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要杀他呢,那是他哥哥啊……

    薛摩暗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是啊,为什么呢?”

    魑道:“自打瑶歌走后,我们有暗中派人跟着她,要不然二城主和她私下见一面?”

    薛摩刚想回话,就看见一个小不点走了过来,团子来到薛摩面前,递上了一封信:“二城主,这是瑶歌姐姐让我转交给你的信。”

    “嗯,你去休息吧。”薛摩接了过来,团子看着薛摩展信的样子,唏嘘道:“我知道瑶歌姐姐做的不对,但是,还是希望二城主不要记恨瑶歌姐姐,她也是有苦难言,都是可怜人。”

    团子本就年纪小,听着她这种超越年龄的愁苦语气,薛摩有些想笑:“我记恨她,还会放她走?”

    “嗯……也是……”团子一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薛摩笑道:“快去休息吧,睡少了,长不高。”

    团子嘿嘿一笑:“那二城主也早些休息。”说完,一阵风就跑了,看样子是真的很怕长不高。

    借着月光,薛摩将信读得认真,读完后他负手,有些疑惑,却又闭口不言,魑见状急得心痒,他撇过身子,眸一垂,伸手去扯薛摩拈在指间的信笺,薛摩没有阻止,魑便拿了信,读了起来。

    读完后,魑高挑了眉,惊异道:“青稞?”

    “我不认识,这人是谁?”

    “这……”魑觉得离谱,但还是道:“是青竹苑的一名虫师,但是她……资质愚钝,胆子又小,怎么可能伙同张旦做这种事?!”

    薛摩半信半疑地睨着魑,魑急了:“不是我说,你是没见过她人,真的!胆子就针尖那么点儿大!”

    看着魑那皱巴巴的表情,薛摩笑了出来,随后又一脸正经道:“看样子现在我再见瑶歌,也无济于事了,问她和李蔻青的事情,她也未必会和我说的……”

    “怎么说?”

    薛摩又把信拿了回来,他低头略略扫过:“这封信也算是她最后想要和我说的了,她既然没提李蔻青,再去找她,她也不会提的。”

    “那现在……”

    “呵——”薛摩笑得诡异:“派人去,把吴范给我绑来!”

    “属下遵命。”魑正准备走,又被薛摩一把抓住,魑一脸疑惑地回头,薛摩道:“先派人去把青稞带来。”

    “带到哪?”

    “玉阶苑正殿,我在那候着她。”

    魑正准备说什么,随后又缄了口,最后只是回了个好,便匆匆离去了。

    自打瑶歌被李蔻青带回来射月坛后,青稞整个人就都魂不守舍的,虽然张旦说过那只是无心一句话,成不了把柄,但到底是做贼心虚,她慌到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了。

    特别是今晚,好端端的就有人来青竹苑召她,说薛摩要见她,她几番推脱,想给张旦报信都不能够,最后只能是硬着头皮进了玉阶苑。

    她跨进殿门的时候,里头没有旁人,只有薛摩高座堂上,在自顾自地饮酒。

    “二城主,青稞虫师带到了。”

    薛摩抬眼见人进来了,望着守卫道:“你们出去吧,然后把门关上,也不用在门外守着了,走远些。”

第427章 蚍蜉撼树(四)

    青稞一听这话,人就开始打摆子,可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厚重的大门被缓缓拉了起来,她手足无措地站在门边,真是怎么看怎么可怜。

    “过来给我斟酒。”薛摩开口,声音在空荡的大殿里回荡,听得青稞头皮发麻。

    青稞在原地愣了一瞬,最后还是拖着沉重的步伐慢慢往前走,薛摩看在眼里,有些想笑,他觉得她不是来堂上,反倒是有点像去断头台的。

    刚进门距离甚远,他看不清青稞的模样,待走得近了,薛摩细细打量起她来,他面上露出了一丝疑惑,就是,怎么看也不像张旦会喜欢的样子……

    细眉细眼的,身量纤纤,模样清秀,倒也算得标致,但是整个人透着一股唯唯诺诺的小家子气,就别说白容想,李蔻青之流了,单是他月满楼的那些伶人都比她要爽朗明净得多,更何况小五那活泼畅快性子,所以,张旦的选择让薛摩有些意外。

    薛摩思虑这些的时候,青稞已经上了堂上,走到桌前了,她都不敢正眼看薛摩,只是磕磕绊绊道:“青……青稞见……见过……二……二城主……”

    怎么是个小结巴?薛摩是这样想,但是没有这么表现出来,他冷着一张脸,故作阴沉道:“斟酒。”

    薛摩斜靠在椅子里,抬眸盯着眼前人,一想到就她那一句话,就让他受了这许多苦痛,他的目光就变得有些犀利。

    青稞执酒壶的手本来就抖得不成样子,预感到有道目光阴嗖嗖地盯着她,她就浑身难受,似是为了印证这种感觉一般,她下意识地抬起眸来,迎着那目光看去。

    只一眼,手一软,酒壶哐当一声就砸在了桌上,咕噜咕噜一滚,最后直接摔在了地面上,青稞耸了一头,咚地一声就跪了下去,整个人缩成了一小团,瑟瑟发抖。

    薛摩板起脸来的时候,是有几分凶相的,当时在陇右隐居时,池笑鱼曾和他说过,不过他没当回事,如今这般,倒是让他想起池笑鱼那句话来。

    搞得像他做了天大的坏事一样,他还什么都没做呢!薛摩腹诽。

    他二郎腿一翘,语出鄙夷,那是一点都不怜香惜玉:“我这不还什么都没说呢嘛,你这一副凄凄惨惨的模样是在干嘛,还是说张旦吃你这一套?”

    乍然听到张旦的名字,青稞猛地一下抬起了头,急切道:“不关张护法的事情,是我,是我做的!二城主有什么冲我来!和张护法没有关系!”

    原来不结巴啊?!这是薛摩的第一个反应,而他第二个反应便是愣住了,他明白为什么张旦会选择她了,她的声音十分地像小五,几乎可以说是一模一样,这个发现让薛摩有些怔忪,不知道为什么,他又想起了池笑鱼……

    见薛摩出了神,青稞急得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她跪着往前挪了两步:“都是我做的,都是我做的,不关其他人的事,二城主你就直接杀了我吧!”

    怎地如此胆小不禁吓?!不打自招也没这么个招法的啊?!薛摩一个头有两个大:“你做了什么?”

    “我……我……”青稞睁着泪眼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薛摩眉一挑,用靴尖碰了碰酒壶:“就摔一个酒壶而已嘛,我也不至于杀了你嘛,对吧?”

    “啊???”青稞瞪着眼睛,半张着嘴巴,仰面望着薛摩,眼泪也不落了,身子也不抖了,就是一脸憨相。

    薛摩摆摆手道:“唉,让你来倒个酒都倒不好,下去吧,下去吧,不顶事,我换个人来斟酒。”

    “啊???”青稞挺直了身子,满面疑惑,这声“啊?”绝对发自肺腑。

    薛摩面色一沉:“你啊什么啊呀,还是你想留下来继续斟酒?”

    “不想!不想!”青稞连忙摇头,急急起身,嘴里碎碎叨叨:“我这就走,我这就走……”

    薛摩不悦地撇了撇嘴,说她胆小吧,这会儿倒是真的摆出了一副避之如蛇蝎的嫌弃模样。

    待青稞出了门后,檐梁上魑旋身而下,薛摩望向他,问道:“她是不是脑子不太好使?”

    “二城主,你何必吓唬她呢?”魑没回话,语气里倒有几分嗔怪。

    薛摩无奈摊手:“怎么了嘛?”

    魑叹了口气道:“她也挺可怜的,在青竹苑没少受欺负。”

    薛摩忽然想起来魑曾说她资质愚钝,这样的人去做虫师,确实难免会被欺负。

    魑继续道:“我也查到她为什么会帮张旦了,她被人欺负的时候,正巧张旦路过救了她,而后张旦经常找她为他施针,被张旦一夸,青竹苑的人就不敢再欺负她了。”

    薛摩明白过来,却又陷入了深思,他叹息道:“可惜啊,跟错了人,我召她来,现在又放她走,一个时辰后,要么张旦杀了她来见我,要么张旦先来见我,然后再杀了她,总之,难逃一死。”

    魑恍惚了一瞬,道:“我以为你找她来是要逼供对付张旦,或者是直接杀了她,原来你……”

    “那样有什么意思?!”薛摩眸光渐渐阴晦:“你说的这个故事我觉得甚好,要是他把青稞也杀了,那对他来说,才是真正的无边炼狱,本来我挺想亲手了结张旦的,不过现在不想了,死有什么难的,真正的地狱不在棺材里。”

    “二城主啊……”魑刚开口便被薛摩打断了:“我知道你要和我说些什么,你也无需与我多言,出去吧。”

    魑犹豫了一瞬,还是出了正殿,他站在门口有些茫然,他从来都知道薛摩心思诡谲,城府极深,如今,却是愈发多出人意料之举,按瑶歌所言,青稞有意加害薛摩,哪怕直接杀了她,亦不为过,只是借张旦的手,去杀青稞,魑还是觉得,有些残忍了……

    可转念一想张旦做的那些事,魑叹了口气,兴许是死了的人太多了,从碎叶城来中原这些年,他竟是一年比一年心软,他又重重地叹了口气,感慨道:“当真……不如归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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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讲完,说书人放下惊堂木,感慨道:“那是一个乱世江湖,英雄辈出的年代,短短的时间里,连武林盟主都出了三位,只是不知,又要过多少年,这偌大的江湖才能再出那么个血衣魔头啊……”千种武学,万般秘籍,哪敌人心诡谲肝胆相照,柔情百转,怎奈天道无常封洪断山传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封洪断山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封洪断山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