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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屈侯     封洪断山传txt下载     封洪断山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98章 病来如山倒(十)

    白爱临闻言松了口气,池笑鱼将刚才她和屈侯琰联手逼蛊的事情讲了出来,白爱临便道:“所以,现在屈侯琰要你留下来和他一起帮薛摩把蛊逼出来?”

    “嗯。”

    杨朝晞连忙道:“必须是你吗?”

    “不是我也可以,但必须有能匹敌我或者屈侯琰的内力,我和他也是尽了全力,没有一丝保留才做到的。”

    杨朝晞眉梢一挑,陷入了沉思。

    池笑鱼望向他:“杨掌门,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要我以此为挟,逼屈侯琰交出盟主印。”

    心里算盘乍然被人看了去,杨朝晞面有窘意,拱手行了个礼道:“杨某斗胆问一句,若再开武林大会,池庄主有能力打败屈侯琰夺下盟主印吗?”

    “之前我以为我有,可武林大会上一出手……”池笑鱼顿了顿:“我可以断言,持了封洪刀的屈侯琰,中原,无一人是他对手!”

    三人面面相觑,沉默半晌,最后白爱临躬身行了个大礼道:“白某听说过你和薛摩之间的事情,也知道就算屈侯琰不交出盟主印,你也定然会救他,可是,若屈侯琰的武功真如你所言的话,那么眼下就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

    池笑鱼定定地看着不远处那朵快谢了的荷花,面无表情。

    杨朝晞长吁了口气道:“这次的武林大会,雁回宫、洞庭、江淮诸派包括丐帮已然是明晃晃地宣战了,景教本就势大,如若这一次夺不下武林盟主之位,那等屈侯琰缓过神来,这所有人的性命……”

    池笑鱼暗叹一声,她仰面看了一眼这压抑的天际,幽幽道:“二位先回去吧,让我好好想一想。”

    池笑鱼说完,也顾不得两人怔然,自顾自地沿着水廊往前走,白爱临见状连忙出声道:“池庄主,丹真心经深不可测,经武林大会上一战,屈侯琰自然心知肚明,若你这次不占得先机,以后,他必然是会想尽办法除掉你的!”

    池笑鱼停顿了一瞬,没有再说什么,疾步离开了荷塘。

    屈侯琰给聚义山庄的人安排在了玉阶苑西厢,池笑鱼回来,一语不发,盘腿坐在小榻上就开始练功,华浓见状,有些意外,按道理薛摩病成这样,顾子赫都去守着了,怎地她反倒……

    “笑鱼,你不去看看薛摩吗?”华浓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池笑鱼双瞳紧闭,声音低沉:“我先练功。”

    “笑鱼,不急于这一时吧,万一……”后面的话,华浓不忍心说出来,等了半晌,池笑鱼终于睁开了眼,她眼眸红红的,嘴一撇就显得分外委屈:“华浓姐,在凉州的时候我应该更努力练功的……”

    华浓并不能意会,因为在她看来,池笑鱼已经足够拼命了,正要劝慰,魑进来道:“池庄主,我们盟主有请,花照影也已经在那边了。”

    池笑鱼点点头,跟着魑往屈侯琰的房间走,待到了她才发现薛摩并没有醒过来,而紫苏和花照影皆已准备妥当,看来屈侯琰是根本等不到夜深了。

    尹榭将薛摩扶起来,薛摩头耷拉了下去,没有意识,屈侯琰坐在薛摩右侧,见池笑鱼一动不动,疑惑道:“怎么了?”

    顾子赫自然知道他们要做什么,还以为是池笑鱼身体不适,便关心道:“笑鱼,你可以吗?”

    池笑鱼犹豫了一瞬,一咬牙还是坐上了榻,她淡定道:“我没事,开始吧。”

    床榻边摆了一圈练蛊炉,烟气缭缭,青烟直上,整个房间弥漫着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池笑鱼觉得这股味道,让她内力运转起来十分流畅,可反观薛摩却似是坠入梦魇一般,分外不安。

    屈侯琰见状,抬眸望向紫苏:“他这是怎么了?”

    “现在蛊虫已经完全扎根在二城主心头了,这个蛊香对冰火蛊来说有催动之效,冰火蛊不喜,二城主自然看上去十分难安。”紫苏短叹了口气,继续道:“说到底那个死士毕竟已经死亡了,依我看,等你们运功分离蛊虫之时,二城主的反应应该会更大,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屈侯琰眉心纠结,可除此之外,实在别无他法,他望向池笑鱼坚定道:“开始吧。”

    池笑鱼点了点头,可手心却已经溢出了一层薄汗,一切准备妥当,尹榭将薛摩两只手臂平抬起,池笑鱼和屈侯琰抬掌与之相合,闭目运气。

    气息才在薛摩体内流窜,池笑鱼便蹙了眉,薛摩体内的气息较之那名死士要复杂的多,他的气息时而热力灼灼,时而冰寒料峭,光是粗略一探,都能深感他抵抗得有多辛苦,池笑鱼闭着眼睛,却只觉眼眶一阵温热。

    “你准备好了吗?”屈侯琰开口,他已经可以运内力撕扯冰火蛊的一半了,只是他不太明白为什么会是火性那一头,他也调动内力尝试去吸冰的那边,可惜并不能办到,甚至他有预感,这实非人力所能及。

    “好了。”池笑鱼的声音,打断了屈侯琰的思绪,他屏息集气,明白现在不是深究这些的时候,他深吸了一口气,道:“开始吧。”

    话音刚落,两人铆足了内力去拉扯薛摩体内的蛊虫,却只见薛摩猛然抬起了头,眸子瞪得浑圆,随后他一口血喷了出来,洒的床榻地板上到处都是,殷红触目。

    两人吓得立马收了力,谁也不敢再在薛摩体内妄动半分内力。

    “啊——”薛摩闷哼了一声,身子倒向了屈侯琰,屈侯琰连忙揽住了他:“怎么样,小瑾,你感觉怎么样?”

    “疼……太疼了……疼……”薛摩说话的声音都在哆嗦,他整个人不可自抑地颤抖起来,紫苏立即灭了所有的练蛊炉,将窗户全都打了开来,尹榭也连忙拿了药丸让薛摩吃了下去。

    鬼骨柳无言等人本是等在屋外的,可是窗户一开,看到里面的境况,便也顾不得那么许多,直接冲了进去。

    屈侯琰红着眸子望着柳无言道:“快给他输内力。”

第399章 病来如山倒(十一)

    一阵混乱后,除了鬼骨和屈侯琰因为冰蛊的关系,内力性凉,不适合输送给薛摩,在场的人都给薛摩渡真气以续命,折腾了半宿,薛摩的情况才渐渐稳定下来,终于可以说一句完整的话了。

    “我刚才怎么了?”他问。

    屈侯琰不停地摩挲着薛摩的背,想帮他减轻痛苦,紫苏见屈侯琰紧紧抿着唇不能言语,便替他答道:“二城主,是属下无能,没办法将冰火蛊整个逼出来,所以,我们想了个办法,想直接在你体内将冰火蛊分开,然后再分别逼出来。”

    薛摩的眼眸半翕半合,像淋了急雨的,蝴蝶脆弱的翅膀,他终于明白刚才睡梦中那呼啸而至,霸道地似乎要将他撕成两半的力量是什么了。

    薛摩移眸瞥了池笑鱼一眼,她的脸色煞白得可怜,他大抵是真的吓到她了,薛摩抓着屈侯琰的手臂,摇了摇头:“哥,算了吧……算了吧……好吗?”

    “不好!”屈侯琰回得决绝:“我们可以将冰火蛊分离,那次能成功,这次也一定能成功!”

    “你俩内力强我那么多,我根本……根本承受不住……”

    听着薛摩这气若游丝的话,屈侯琰眼眸红透,却也依旧坚持:“我让人给你输内力,我们再试一次,好不好?”

    薛摩深深叹了口气:“哥,我想单独和你呆一会。”

    屈侯琰沉默了半晌,最后他摆摆手,示意所有人都出去,池笑鱼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出了屈侯琰的院子,她只记得下台阶时,她腿软,狠狠摔了一跤,顾子赫和花照影连忙搀着她,膝盖上火辣辣的疼,让她脑海有了瞬间的清明,她疑惑地望向顾子赫,问道:“薛摩为什么会中冰火蛊?”

    屈侯琰将薛摩放平在床上,这下他才看到他的里衣已然是被汗水湿了大半,屈侯琰起身去寻了套干爽的来,默默地将他的衣服换好。

    薛摩也由着他,突然他笑了一声,屈侯琰抬眸去望他,薛摩轻声道:“哥,刚才我做梦,梦到阿娘了。”

    屈侯琰神色一僵,他板着张脸,和薛摩的喜悦对比鲜明。

    “阿娘的样子还是和我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一点都没变老,我梦到了你说的那个长命锁,阿娘要给我戴,我说我长大了戴不上了,可没想到梦里轻轻松松她就给我戴上了……”薛摩说着一脸的向往和欣喜,他浑浊的眼球,跳动着异常粲然的光芒,如星河绚斓。

    屈侯琰喉头上下滚动,他咬紧牙关咬到太阳穴上青筋必现,却也终是不敌那些经年累月压抑的情绪,他轻轻揽过薛摩,薛摩的脑袋无力地搭在他的肩上,他不停地拍着他的背,仿佛这样微不足道的动作能给他莫大的慰藉。

    “弟弟,对不起……对不起……我从昆仑山回去后,我有跟阿爹阿娘讲让他们接你回来,可是不知为何,回去后我突然生了场重病,再加上当时景教局势动荡,接你的事情才被搁置了下来,后来……后来……就……”

    说着说着,薛摩只觉自己后背湿濡了一片,他长叹一声,不觉间泪已然盈睫:“我原谅你了,我都原谅你了……”

    屈侯琰却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像在告罪一样,继续絮絮低语:“他们老和我说我们兄弟俩生来相克,他们老在我耳边念叨,要是把你接回来,阿爹阿娘就不喜欢我了,我太害怕了,所以我不愿去昆仑山看你,也不想让阿娘去昆仑山看你,每次阿娘从昆仑山回来我都会和她哭闹半天,所以,阿娘她才……小瑾,你不要怨爹娘,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薛摩一垂目,泪坠如明珠,他欣然一笑,屈侯琰以为这些他不知道,其实他都知道,哪怕师父心慈不提,可他也不单单只有师父的,那些师兄弟总会好奇为什么那个美丽妇人每每来看儿子,却不肯带儿子回去,他们讨论的多了,年幼的他总能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明白些什么。

    后来,当他知道阿娘要带着哥哥来看他时,他激动得一整宿都没睡着,他想他一定要好好表现,一定要让哥哥喜欢他,这样他便也能跟着阿娘回去了,却是不料,他亲眼目睹了他的亲哥哥吃下药丸让自己生病,然后阿娘不管不顾地撇下了他,离开了昆仑山……

    “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当薛摩回过神来时,屈侯琰还在他耳边不停认错。

    薛摩抬手轻轻拍了拍屈侯琰的背:“哥,都过去了,全都过去了,你不用再愧疚了,其实很多年前我就已经原谅你了。”

    屈侯琰怕他这个姿势身体不适,刚抬起身子,薛摩没了倚靠,就要往下倒,屈侯琰连忙将他安置在床榻上,替他将被褥盖好,才接上道:“因为我救你断了手臂,所以你才肯相信我是真的在悔过吗?”

    薛摩轻轻摇了摇头,难得见到屈侯琰这么痛哭流涕,他向来冷峻,如今眼眸也揉肿了,鼻头也哭红了,看上去可怜极了,薛摩无声而笑,屈侯琰正要细问,薛摩却调转了话头。

    “哥,你答应我三件事好不好?”

    两相对望,屈侯琰终是哽咽了:“不好!你准备说什么,遗言吗?我说了会救你,我一定能救你!”

    薛摩却置若罔闻,继续道:“第一件,以后不要再乱杀无辜了,雁回宫,丐帮,灵山派,洞庭八轩,还有我江淮六派的弟兄,非万不得已,你不能动他们一兵一卒。”

    “第二件,我不论你和张旦相交几何,逐他出景教,逐他出中原,永不得返。”

    “第三件,不管什么情况下,永远不取池笑鱼性命!”

    屈侯琰怔愣愣地看着他的面庞,看着他虚弱却又无比坚定地一件一件交代着后事,他只觉得世间万物都坍塌尽了……

    薛摩见屈侯琰不言语,还以为他不答应,一时间气血上涌,他急的一手抓住他,恻然哀求道:“哥,你答应我……难道你要叫我泉下都不得安息吗?”

    泪水模糊了屈侯琰的双眸,让他看不清他的模样,他抬手使劲抹了一把,刚清晰,倏而又模糊……

    屈侯琰无法想象,他无法想象他的名字刻在石碑之上,他无法想象他的身体腐烂于泥土之下,他无法想象他的容颜湮没在岁月之中,他无法想象……

    屈侯琰紧紧握着他的手,他把脸深深埋进被褥里,薛摩侧了脸去看,他的肩膀抖动得厉害,隐隐有呜咽之声传了出来,薛摩看在眼里,眼眶也不觉湿润。

    “好……我答应你……可你也要答应我……”屈侯琰的声音从被褥里传了出来,闷闷的,断断续续的,他说得艰难:“屈侯瑾,你只为求生,不为求死……”

    薛摩长长地吁了口气,他望着帐顶,幽幽道:“好,我答应你,哥,我只为求生,不为求死。”

第400章 病来如山倒(十二)

    在玉阶苑没有见着李蔻青,这让池笑鱼颇为意外,她和屈侯琰合力为薛摩逼蛊,这么重要的事,李蔻青那么在意薛摩,又怎会没有出现,可待他们寻到兰芷苑,却被门卫告知,李蔻青恰巧出了门,不在射月坛内。

    池笑鱼本来是想询问薛摩中冰火蛊的事情,整个景教,除了薛摩,她竟是和李蔻青更为熟知一些,也不知这算不算是讽刺。

    花照影见池笑鱼怅然,便道:“我们可以去问紫苏,薛摩中蛊这事,我想,紫苏必定更清楚一些。”

    池笑鱼乍然想起她俩之间的嫌隙,皱眉道:“她会和我们说吗?”

    “会的,相信我,我和她,说来可是同门。”

    池笑鱼见花照影这般笃定,便也点了点头,只道:“如果她不说,那也没有关系,我可以直接去问屈侯琰。”

    一行人便又重新回到了玉阶苑,屈侯琰的房门还是紧闭,鬼骨抱臂倚着廊柱,柳无言敛眉靠着门沿,紫苏也顾不得她那华丽精美的裙摆,就在门前阶上抱膝而坐,不远处医师和虫师站了一排,玉阶苑的空气哀伤且紧张。

    花照影上前单刀直入:“紫苏,薛摩为何会中了冰火蛊?”

    此话一出,众人次第投来目光,紫苏愣了一下,道:“盟主将这事交给了张旦,目前……好像还没有什么回应。”

    花照影闻言,一脸意外地回望向池笑鱼,池笑鱼亦愕然。

    所有人都把心思放在如何给薛摩续命这件事上,甚至连屈侯琰都懒得提一下,柳无言眉心一皱,她疑惑地望了望四周,不解道:“瑶歌人呢?她是薛摩的贴身侍女,可是我好像自回程就没有见到她了。”

    众人闻言皆互相张望,射月坛侍从本就多,薛摩病得又急,几乎所有人都在围着他转,是以,竟然没人注意到玉阶苑少了个人。

    鬼骨站直了身子,望着魅吩咐道:“你赶紧去把玉阶苑所有的侍从都召集过来。”

    天色已晚,一阵鸡飞狗走后,很快,庭院里便站了三排女子,她们见护卫持了灯笼将她们包围在其中,霎时个个面色紧张。

    鬼骨和柳无言对视一眼,故作凶神恶煞道:“冰火蛊虫卵,非侍候起居者,难以下手,我且问你们,是谁给二城主下的冰火蛊?”

    那些侍女一听,吓得魂都飞了,个个扑通跪地求饶,你一句我一句。

    “鬼门主,不是我们做的,就是借我们熊心豹子胆,我们也不敢给二城主下蛊啊!”

    “是啊,二城主平日里待我们不薄,我们又怎会这般害他啊!”

    “还请鬼门主明察!”

    见状,柳无言上前道:“我且问你们,瑶歌人呢?”

    那些侍女面面相觑后,个个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说话的语气都不那么紧张了:“其实……回程时,我们便没有见到瑶歌了。”

    “是啊,只不过她行踪本不用禀报,我们都还以为她是被盟主指派去做什么事情了,所以才……”

    柳无言正思虑,这时青竹苑的虫师走出来一人道:“说到瑶歌,紫苏护法我有事禀报。”

    “你说。”

    “你们在江淮处理雁回宫事务的时候,瑶歌经常会来青竹苑,会不会……”

    “你之前为什么不说?”紫苏敛眉。

    “呃……她毕竟是玉阶苑的主侍,来拿个药,寻个草的,实在正常,只不过你们现在提起,我才想起那段时间她实在来的频繁,白术管院那里应是有出入记录的。”

    紫苏立即道:“小枫,你现在立即回青竹苑,让白术带着值守簿过来。”那名叫小枫的虫师点点头,便一溜烟地走了。

    柳无言望着跪了一地的人道:“你们都起来吧,白天一直下雨,现在地面都是湿的,都起来吧,别落了什么病根。”

    侍从闻言皆站起身来,嘴里连连道谢,柳无言摆摆手,示意她们先下去,那些侍女一个个如获大赦,提着裙摆疾步而走,倒是有一人,稍有犹豫,便落单在最后,两相一对比,便是扎眼极了。

    柳无言眼尖,随即上前道:“团子,你是不是有什么要说的?”

    那叫团子的小侍女似是全神贯注在思索什么事情,被柳无言乍然这么一惊,竟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眸色慌张。

    三人眼神交汇,到底是江湖呆久了,神思敏锐,鬼骨直接上前道:“团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事情?”

    “我……我……”那个叫团子的小侍女一脸慌张,她是负责送水果的,年纪又小,长得圆溜溜的,大家都喜欢得很,特别是紫苏,十分爱捉弄她。

    紫苏上前,蹲下身来与她对视,眉开眼笑假慈祥道:“小团子啊,你要是不说呢,我就拎着你去见小绿,我的小绿可喜欢你了!哦!对了!小紫也喜欢你,让它俩争一争好了!”

    团子傻瞪着眼,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那小绿和小紫都是蛇,自打她去青竹苑送过几次瓜果后,那两条小蛇特爱跟着她,也不跟别的侍从,就跟她,后来搞得她青竹苑都不敢去了。

    团子正瘪嘴,柳无言也蹲下来唱白脸道:“说吧,你放心,柳姐姐会保你的。”

    “其实……其实……”团子泫然欲泣道:“瑶歌姐姐也是个可怜人……我经常看到她半夜起来,坐在门外哭……”

    “她为什么哭?”柳无言轻声问道。

    “她……她想她姐姐……”说着团子突然直起身子,一把抓着柳无言道:“她都知道的……她知道流光姐姐是被教主杀害了……”

    三人闻言都愣住了,柳无言和紫苏对望了一眼,疑惑道:“她这是……在报仇?”

    紫苏蹙眉道:“冰火蛊五年一卵,机不可失,她若要报仇不是应该直接下给盟主吗,为何会……这小丫头也忒心狠了!二城主待他可如亲妹妹一般啊!”

    “你说什么?!”房门骤然被拉了开来,众人仓惶回首看去,只见屈侯琰一席白衫,俊眉紧蹙,立于门侧。

第401章 悔不当初轻掷手

    紫苏自知失言,惊了一头,立即单膝跪地,告饶道:“紫苏不是那个意思,还请盟主莫要怪罪!”

    屈侯琰疾步而出,他脸上还是一如既往地冰冷沉静,只是,脚步踉跄,他越过紫苏走到团子面前,又重复了一遍:“你在说什么?”

    团子直接瘫软在了地上,她被屈侯琰的目光钉得一动不能动,更别说言语了,屈侯琰没了耐心,弯腰伸手,五指抓着小女孩的领子直接把她提到了眼前,他问第三遍:“你在说什么?”

    “我……我说……瑶歌姐姐知道是盟主杀了流光姐姐……她……”团子说不下去了,她被屈侯琰吓得眼泪直流,呜咽着哭出声来。

    屈侯琰怔然,他手臂缓缓放下,终于着地了,团子急忙躲到了柳无言身后,探头再看,只见屈侯琰眸中蓄泪:“到头来,竟是因为我……好你个瑶歌……当真是……”

    鬼骨连忙上前劝慰道:“阿琰,先别这样想,瑶歌还没找到,具体是什么,尚还无定论。”

    “呵……”屈侯琰扶额苦笑:“哈……鬼骨啊,我本以为是江湖仇家买通了瑶歌,未曾想竟是……为了一把梳子,我亲手断送了小瑾的性命……这……”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屈侯琰突然仰面大笑,笑得两行清泪从颊边滚落,他从未像此刻这般,后悔掌他人生死,他从未想过他那随手一挥,竟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也挥向了险境……

    倏而,他双膝一软,直接跪了下去,旁边人见到屈侯琰这番动作都颇为讶异,只见他双臂垂悬,拳心紧捏,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天空轰隆隆地,像是又要开始下雨。

    “都说天道,冤有头,债有主,又何必无常给我看?!罚我屈侯琰乱杀无辜,满手鲜血,就冲着我来,否则,他若死了,我离疯魔便也不远了,这世间要死多少人,便也由不得我了!”

    屈侯琰字字铮铮,铿锵有力,不讨饶,不乞怜,他在威喝天,他在胁迫地,众人骇然……

    柳无言听着脑袋一阵眩晕,紫苏连忙搀住她,柳无言无奈摇头,鬼骨见状伸手将屈侯琰搀了起来,言语无力:“阿琰,别这样……”

    聚义山庄的人在一旁,默不作声地从头到尾目睹了这一切,池笑鱼回头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不知道在想什么。

    有脚步响起,众人望去,只见是小枫回来了,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女子,女子手里拿着本册子,紫苏连忙打破了这可怖的沉默,道:“白术,快拿册子来我看看。”

    白术忙跑上前,将册子递给紫苏,护卫抬着灯笼凑上前来,紫苏翻开一看,白术指了好些处道:“护法你看,这些天都是,她确实来的挺频繁的,特别是挨近冰火蛊产卵的这些日子,几乎每天都来。”

    紫苏紧蹙着眉,小枫忙解释道:“当时谁也想不到竟有人敢偷冰火蛊虫卵,是以这个出入记录也没有引起人怀疑,直到……瑶歌她不见了……”

    白术垂首:“是我等疏忽了。”

    紫苏叹了口气,摇着头道:“不怪你们。”

    紫苏继续翻看着值守簿,忽地她挑眉道:“我记得是这天蛊卵丢失的,是不是?”

    白术探头看了一眼,颔首道:“是的。”

    “那这天为什么没有瑶歌的出入记录?”紫苏此话一出,不远处的虫师里,有一双眼睛仓惶抬起,又连忙垂下。

    “这……”白术又细细找了一遍,也不知为何,一时语塞。

    “这天值守的人是……”紫苏眼睛往上一瞄,扫到页头,跟着念了出来:“青稞?”

    “啊……在……”那一排虫师里弱弱传来个声音,继而一袭青色衣裙走了出来:“是我。”

    紫苏望向她:“你那天没有见到瑶歌吗?”

    “我也记不得了,这上面没登记的话,应该是没有见过吧。”青稞故作镇定,可她紧纂着裙摆的手,还是出卖了她,不过夜色浓重,倒也无人在意。

    “不对啊……”小枫疑惑着出声:“我见过瑶歌的!因为那天正好是我生日,所以我记得特别清楚,她还送了我个香囊!”

    小枫说着,把腰间的香囊取了下来,又仔细看了一眼,仿佛在确认自己没有记错一般。

    青稞一下急红了脸,声小如蚊:“呃……可能是属下……是属下打了个盹……就没有看到……也……也可能,是属下的错,请护法责罚。”说完青稞便跪了下去,在夜色里,就这么纤弱的一小团,实在楚楚可怜。

    紫苏摇了摇头叹息道:“算了算了,现在追究这些没有意义,你起来吧。”

    “谢谢护法。”青稞谢过后,连忙起身隐进了那群虫师里,此时她的手心鬓角已是冷汗涔涔,她不得不深呼吸来缓解那股慌张。

    到这里,基本已经万分肯定那虫卵便是瑶歌拿走了,紫苏怯怯地望了屈侯琰一眼,屈侯琰面色灰败,他摆摆手:“都下去吧,我有些累了,想一个人呆一会。”

    紫苏忙道:“我这就去和尹堂主,再想办法,还有机会的。”

    屈侯琰无力地点了点头,他回身走向房间,路过池笑鱼时,他轻声道:“今晚辛苦你了,那就麻烦池庄主再多留些时日了。”

    “好。”池笑鱼目送着屈侯琰进了房间,他行动迟缓,神色萎靡,不知为何,池笑鱼竟是觉着干枯,仿佛是整个人瞬间被妖精吸走了精气一般。

    回了西厢,池笑鱼自然没能入眠,她站在窗前,望着天上满月,脑海里空空荡荡……

    忽地窗边窜出来一人影,池笑鱼在窗内,她在窗外,花照影浅笑:“睡不着?”

    池笑鱼忽觉脑袋迟钝,只是望着她没有答话,花照影继续道:“要不然我给你施眠蛊,会得一枕好觉的。”

    “他会死吗?”池笑鱼问她,话虽问得突兀,却也问得波澜不惊,只不过叫人听上去不免死气沉沉。

    花照影正经了神色:“九死一生。”

第402章 藏垢纳污终是祸

    池笑鱼眉梢一挑,眼泪便漫了上来,有一点她和屈侯琰是共通的,那便是她从来都不觉得薛摩会死,是的,人固有一死,可她从来都不觉得那人会是薛摩,池笑鱼的呼吸越来越重,她甚至觉得有些窒息。

    池笑鱼双臂杵着窗沿,脑袋耷拉了下去,她声音十分无力:“你有什么办法能救他吗?”

    “他青竹苑天下奇绝,她们都拿不出办法,我能有?”

    池笑鱼听得她语气不善,遂道:“你还在怨他吗?”

    “你以为我是置气之言?”花照影转过身来,背靠着窗棂,她一抬头,漆黑的天幕里月甚明,她嘴角一坠,长吁了一口气:“有的时候,特别是当我想起我惊鸿坊的姐妹时,我是真的希望我从来没有认识过他,可是,有的时候,又好像正是因为认识了他,这生活才有了点点滋味,不再挣扎无指待,不再苦涩不堪言……”

    “惊鸿坊葬身火海,想来……也实非他所愿……笑鱼……我希望他能好好活着,这句话,我是真心的。”花照影撇过头来,望着池笑鱼郑重道:“可是,你确实应该想想,要是薛摩真的死了,这江湖各派,应该如何处之,今晚你也看到了,屈侯琰这个人……太危险了……”

    池笑鱼倒吸了一口气,杵着窗沿的手指不自觉用了力,指节泛白。

    一袭黑衣,借夜色遮掩,疾步而行,拐入了一富丽堂皇的院落,这座院落是后来建的,不同于玉阶苑古色古香,亦不同于兰芷苑清雅秀丽,它是这一众后院院落里最繁复华丽的一座,那雕铜砌玉的门楼可见一斑,只见烫金匾额上书“金乌苑”三字。

    黑衣人进屋时,张旦正在逗鸟,那鸟笼里的鸟儿,毛光水滑,羽毛五彩斑斓,长势喜人。

    黑衣人凑到张旦身边,拢手耳语,语毕,张旦眼眸微眯,不悦地将掌心里的鸟食随手一撒,全部撒在了鸟儿身上。

    “逐我出中原?!”张旦冷笑一声:“已经是阴间的人了,还管什么阳间的事?!”

    张旦从侍女手中拿过潮湿温热的帕子,仔仔细细地擦了擦手掌上的鸟食残渣,缓步走到庭院里,黑衣人继续道:“他们查出些证据,证明确实是瑶歌下的冰火蛊,而且……还查出瑶歌是为了报复教主杀了她姐姐,才将蛊下给了二城主……教主现在应是有些崩溃了,你要不要去看一看他。”

    “不急,待薛摩死了,我有的是时间。”张旦侧眸问道:“李蔻青那边跟得怎么样了?”

    “她让吴范帮忙寻找瑶歌的下落,我们的人也一直跟着吴范,今天倒是有点眉目了,只可惜,到现在还是没找到人。”

    “小心跟着。”张旦负手道:“瑶歌这小妮子,到底聪明,武林大会上我一个不留神就让她趁乱跑了,到现在都找不着,这个当口没有比她再关键的了,所以,吴范一定给我盯住了!”

    “这个护法放心。”

    张旦冷笑一声:“他要逐我出中原,那我就再送他一份大礼好了,黄泉路上怎能无人相伴?”

    隐隐有脚步声,黑衣人举目一看,道:“何总领过来了。”

    张旦转身一看只见何信带着一人疾步而来,那人乔装打扮躲在宽大的斗篷里,虽是辩不出样貌,可张旦只看一眼,便阴了脸色。

    “旦哥,这……”黑衣人迟疑道。

    “你去准备。”

    “属下明白,先行告退了。”

    张旦嗯了一声,回身看着绕过竹坛,疾步走到他面前的两人,何信才刚停步,张旦便泠声质问道:“谁准你带她来这里的?!”

    “青稞姑娘被吓到了,她说要见你,我便带她来了。”何信说着错开了身,身后那抹瑟瑟身影,抬起水汪汪的眼睛望了张旦一眼,那叫一个楚楚可怜。

    瞬息间张旦也说不出重话了,只是对着何信说了算了两个字,便牵起女子的手,往屋内走去。

    进了内室,张旦抬手将青稞的斗篷松了开来,她一袭单薄青衫,弱柳扶风之姿,直叫人心生怜惜,张旦抬手摸了摸她的臂膀,实在是凉。

    “等下喝几杯,马上就不冷了。”张旦将温酒炉取来,又将酒壶置于炉上,这才坐下朝着青稞伸出了手:“过来。”

    青稞走上前,握住了张旦的手,顺势便坐到了张旦的怀里,张旦也拥了她,下颏十分自然地搭在了青稞头顶,听得怀中人幽幽道:“我挨着你就不冷了。”

    张旦闭目,脸上难得出现几分沉湎,怀中人不说话了,他便道:“是不是青竹苑的人又欺负你了?”

    “自打你和紫苏护法夸过我针灸技术精湛后,她们也就不敢对我怎么样了。”青稞顿了顿,接着道:“可是,旦哥,我有些害怕。”

    张旦眉峰微蹙,目光空洞地看着前方:“不是和你说了不要叫我旦哥,你直接叫我张旦就行了。”

    青稞不解:“那多生疏啊……”

    “生疏吗?”张旦笑了一下:“我不觉得,你叫就是了,凶一些也没关系。”

    青稞满脸疑惑,她自然琢磨不透这些,张旦追问道:“你刚刚说你害怕?”

    “嗯。”

    “害怕什么?”

    “要是……要是……盟主找到瑶歌了,瑶歌说见过我,那……那可要怎么办啊?”青稞说着身体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张旦笑了起来,怀里这小女人胆子实在小,跟在他身边这么久也没个长进:“见过又如何,她去青竹苑盗蛊,见到青竹苑的虫师不是很正常吗?”

    话音刚落,青稞却紧张地一下攥住张旦的衣服,仰面望着他道:“可是瑶歌本来是要把蛊卵下给盟主的,要不是我的那番话,她是不会把冰火蛊虫卵下给二城主的!”

    张旦垂眸望着她:“你是照着我和你说的,同瑶歌讲的吗?”

    青稞点头:“只字不差。”

    “那便无碍了。”张旦笑着摇头:“那两句话整个景教谁不是心知肚明,谁不知道屈侯琰把薛摩看得比他自己的命还重要,谁不知道哪一天要是薛摩死了,屈侯琰怕就要疯了,这两句话就算不说,景教谁不知道?”

第403章 迷途可知反(一)

    青稞听着,终于长长吐了一口气,又紧紧往张旦怀里挨了挨。

    “闲聊的话嘛,谁能知道你是别有用心?”张旦冷笑了一声:“也只不过那个关头,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罢了,放心吧,联想不到你身上。”

    青稞悬着的心这才落了下去,张旦垂眸望了一眼这张秀气的瓜子小脸,忍不住用手指掐她的下巴,笑着道:“我早说不让你掺和进来,小鸟般似的胆子,出点事还不把你吓死了……”

    “我要帮你!”青稞说着也急了,仰面郑重地望着张旦:“你说你要报仇,那我就帮你,我不管那人是谁,莫说是二城主了,就是盟主我也不怕。”

    “哟!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张旦笑着打趣。

    青稞重新倚回张旦怀里,幽幽道:“你救了我,免我遭人欺凌,这就足够了……”

    张旦闭目,神情晦涩不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屋子里酒香四溢,熏得人轻飘飘的,还没喝便是醉了,青稞大了胆子试探着道:“张旦……”

    “嗯?”

    “我想来金乌苑,我想呆在你身边,我不想再留在青竹苑了……”

    张旦脸色倏而阴沉:“最开始我便和你说过,不要提这种事情,怎么,稍微对你好一点,我的话就全是耳旁风了,是吗?”

    “没有……”青稞犟嘴,却是隐有哭腔了,她不知道被人爱是什么感觉,但是她知道不被人爱是什么感觉,她又岂会不知道张旦在利用她,可是最开始的时候,他是暖的,哪怕是熊熊烈火,那也是暖的……

    她也是走投无路,才卖身做了虫师,她资质愚钝,执教又常让她们分组练习,她做不好,整组的人就都被罚,日子久了,青竹苑便谁也不想和她一组,这也就罢了,一个人也不是不能活,只是,牵连被罚的人怨气日积月累,到最后,也只能泄愤到她的身上。

    旧事伤神,忽然头顶张旦的声音响起:“来吧,喝杯酒暖暖身子。”

    张旦说着,手臂环着她在斟酒,他动作轻缓,怎么看怎么温柔,也不知为何,看着看着青稞眼泪就滑了下来,张旦将酒杯递至青稞唇边,泪水不偏不倚地就滴到了张旦手背上。

    张旦执着酒杯的手,抖了一下,他眉眼微合,语气寒凉:“喝个酒你哭什么哭?!”

    说着张旦又把酒杯重新放回了桌子上,杯触到桌面时,声音不小,酒水还洒出来了一些。

    “你生气了吗?”青稞侧了身子,仰面去望张旦,只见他薄唇紧抿,眼瞳濯黑得发亮。

    “我只是忽然想起了从前的事情,一下没忍住……”青稞说着,双臂抬起,双手捧着张旦的脸,笑道:“不要为这点小事生气,我现在就喝。”

    青稞斜了身子,伸手去探酒杯,就在手差点就要触到酒杯的时候,一股强横的力道把她给勒了回来,青稞疑惑抬眸,张旦垂眼望着她,随后手臂绕过她的小腿弯就把她抱了起来。

    青稞眨了眨眼睛,略有迷茫:“不喝酒了吗?”

    “先睡觉。”说完,张旦就抱着怀里的女人往床榻走去,青稞脸颊一热,身体都有些僵硬,甫一倒下,青稞陷在柔软的被褥里,张旦手一挥,芙蓉帐落,一室酒香旖旎。

    张旦温热的气息在青稞耳边游走,却不知为何,玉阶苑发生的事在青稞脑海里,愈发清晰了,她甚至有些心不在焉。

    张旦敏锐,撑起了身,一掌掐住青稞的脸,不悦道:“你这女人怎么回事,床上你都不专心?!”

    “我……”青稞语塞,但是见张旦面色阴鸷下来,还是连忙坦白从宽:“我……我不是担心我见过瑶歌,和她说过那几句话嘛,所以,瑶歌来偷蛊的那天,我把她的出入记录给……给销了……”

    张旦愣了一瞬。

    青稞继续道:“然后……刚才护法们不是在找瑶歌偷蛊的证据嘛,然后……值守簿被拿了过来……然后……”

    青稞表述都没能表述得明白,但是张旦听懂了,他眸露笑意地望着身下的女人,继而,他真的笑了开来,他是真的被气笑了,一头栽在青稞身上。

    青稞满面歉意,她垂了眸望他,鼻尖还有他头发上清冽的香气,而后她听到张旦咕哝着道:“胆子小也就罢了,怎地还那么笨啊!!!”

    青稞羞得咬着唇,张旦抬起头来看她,只见她面色酡然,眼里波光潋滟,他一把卡正她的脸,低头吻了下去……

    事后,张旦望了一眼熟睡的人儿,他起身随便套了件里袍,便下了榻,经过桌子的时候,他看了一眼桌上的酒杯,眸色渐黯……

    张旦缓缓踱步到院子里,刚才的那个黑衣人坐在花坛边,花坛里龟背竹长势喜人,倚墙而生,最顶端逾一层楼还高。

    张旦走到他面前,道:“让你久等了。”

    “旦哥言重了。”黑衣人起身道:“那我进去收尸了。”

    “她没死。”

    黑衣人回身,一脸意外:“你没让她喝酒?”

    “没有。”

    “你不杀她了?”

    “过几日再杀。”

    一阵沉默,黑衣人道:“那我进去把酒收了。”

    说完见张旦颔首,黑衣人便没了影,还没进内室,酒香便飘了出来,黑衣人进屋一看,桌上温酒炉已经熄了,他一转头,榻边青纱四散,他走上前,撩起帘子一看,女人被点了穴,睡得香甜……

    几是眨眼间,黑衣人便又重新出现在了张旦眼前:“酒,我已经处理了,但是旦哥,你是做大事的人,这女人留着对你没什么好处,你向来机警,实在不应该属下提醒。”

    张旦眉头一皱,隐有不悦:“我没说不杀,过几日再杀,那也是杀。”

    黑衣人抱拳躬身道:“那是属下僭越了。”

    见张旦没吭声,黑衣人道:“这地湿冷,旦哥你衣衫单薄,还是赶紧进屋去吧,属下先下去了。”

    “嗯。”

    黑衣人没走几步,便看到何信从墙角拐了出来,两人对视了一眼,什么也没说,便错开了,张旦听到身后脚步声错杂,知道有人来,才转身何信便已经走到身前了。

第404章 迷途可知反(二)

    “怎地都不睡觉,一个个夜猫子似的。”张旦开了口。

    “二城主也就这一两日了,这么大的事,不敢睡。”

    张旦望了他一眼,他脸上依旧无波无澜,看不出悲喜,何信这个人向来沉静。

    空气安静了一瞬,何信开口道:“经过丐帮这一役,我现在才知道你身边除了我和之璧外,那也是高手甚多啊。”

    “你是说刚才那人吗?”张旦自问自答:“他叫燕群,武林人才辈出,自有想一展抱负之人,你知道景教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那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屈侯琰只管练功,薛摩和鬼骨又只相信从碎叶城带过来的人,所以我要招贤纳才,为我所用,并不难。”

    张旦顿了顿,道:“不过,我最信得过的还是你和之璧,你从前话就不多,之璧一去,你倒是更沉默了。”

    闻言,何信的脸上掠过了一丝异样,他道:“你从未和我提起过,你要杀青稞。”

    “不杀不行啊,女人啊,要么什么都不要,要么什么都贪心……”说着张旦长长吁了口气。

    何信想起了第一次见到青稞那场景,她们非要她把手指长的一虫子吞下去,说吃了它就会聪明了,就不会老是学不好了,青稞一个人跪在那里又是哭诉,又是求饶的……

    张旦本来不爱管这些闲事的,却在听到青稞的声音的时候愣住了,她的声音很像小五。

    何信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他会想起这些与他无关紧要的事情,最后他只帮着说了一句“青稞不是那种贪心之人。”

    张旦没有回他,亦不知在思索些什么,目光迷离。

    何信突然道:“旦哥,你后悔吗?”

    张旦疑惑:“后悔什么?”

    “后悔杀了小五。”

    “呵……后悔?!”张旦冷笑了一声:“后悔杀了一个做梦都想着要杀我的女人吗?”

    “那你以后会后悔杀了青稞吗?”何信继续追问。

    “萍水相逢,露水姻缘,不值得悔。”张旦眉心紧拢,他不喜回答这些问题,倒也没料到何信会问他这些问题。

    何信笑着点头:“燕群说的对,你是干大事的人。”

    可惜这赞许听在张旦耳朵里,便有丝丝别的意味,张旦恳切道:“何信,这些日子以来,你同我生疏了许多,之璧的事情我别无选择,若你要怨我,我也毫无怨由,只是,我希望我们兄弟间,若有什么,依旧可以坦诚相言,你曾经和我说过,你无牵无挂,愿随我走此一遭,不知如今还作得数吗?”

    何信沉吟了许久,最后幽幽道:“从前,在我眼前便只有这一条路,虽只有这一条,倒也可进可退,如今,二城主把之璧给杀了,那么这条路,可进,不可退!”

    张旦笑了,笑得十分心安。

    恰巧这时,一名护卫走上来道:“禀告护法,盟主在寻你。”

    “现在?”

    “现在。”护卫迟疑了一下,道:“估计是要问问你瑶歌的消息。”

    张旦点了点头,望向何信道:“你先去休息吧,真要有什么事情,大家也会通知到的。”

    “好。”何信说完,目送张旦离开,转身间,那句话突然在他耳边浮现。

    “过几日再杀……”何信默默品着这几个字,他们从来都是杀手出身,杀人和宰鸡杀牛,在他们眼里并无异处,可是,此时此刻何信心里却升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自打王之璧死后,何信便觉得很多从前理所应当的事情变得不再那么当然了,如今,那种感觉,更甚之……

    玉阶苑夜色朦胧,屈侯琰一个人待在房间内,他就静静地守着薛摩,脑海里空空荡荡地,他不愿去想抓到了瑶歌,该怎么样,更不愿去想,是因为他,薛摩才变成了这样……

    不愿想这些,便只能去想小时候的事,屈侯琰竟也变得天真起来,他甚至是编起了白日梦,开始假设,要是他们在一起不犯冲,他不生病那该多好,兄弟俩一定要去逛洛阳城最热闹的街,一定要去当洛阳城最能打的仔……

    想着想着屈侯琰笑了出来,却倏而笑容僵住了,他想起了他的母亲抱着他急下昆仑山的场景,母亲那心急如焚的样子,也就是说……屈侯琰脱口而出:“她不知道我吃了药?!她不知道我生病是假的?!等等……”

    屈侯琰瞬间觉得凭空耳后有人向他挥了一棒,这一棒打得他头晕目眩,天昏地转!

    “老头子,你们为什么不让我在阿娘面前提屈侯瑾啊?”

    “这不徒惹你娘伤心嘛,琰儿能不提就不提了哈,乖~”

    “娘伤心,那就接回来好了,城里的人都不知道我还有个弟弟呢,我要让屈侯瑾跟在我屁股后面当我的小跟班哈哈哈哈哈——”

    “哎哟喂,我的小祖宗啊,你可消停一点吧,不能接回来,他回来,你可就没有啦!”

    “为什么?”

    “你俩生来相克,他若回来,你便会一直生病,一直生病……听说瑾儿长得特别可爱,他要是回来,你娘可就不要你了!”

    “你胡说!阿娘才不会不要我!阿娘说她最爱的就是我了,糟鼻子老头,吃我一拳!”

    “哎哟喂……哎哟喂……少主你先下来,少主你先下来……”

    屈侯琰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小时候的事情开始毫无章法地在他脑海里穿插……

    “阿娘能不能不要去昆仑山了,那么远,琰儿不要你去那么远!”

    “可是……”

    “阿娘每次从昆仑山回来都不开心,那就干脆不要再去了!”

    “琰儿,阿娘带你去见见你弟弟好不好?”

    “不要不要,阿娘也不要去,我没有什么弟弟,我只要阿娘,只要阿娘陪着我!”

    屈侯琰连忙去开了门,关好后,他疾步而走,整个人僵硬得厉害,正巧张旦来到了院里,看到屈侯琰这番奇怪行径,他似乎在沉湎什么事情,连自己进了院,他也无甚反应……

    更夸张的是,他的后背上有冰蓝湛湛,那是封洪刀的刀柄发出的寒芒,这么晚了,他背着封洪刀这是要去作甚?张旦疑惑。

第405章 迷途可知反(三)

    “是阿娘的错,是阿娘的错,阿娘就不应该带你来昆仑山,害你病成这个样子,琰儿,你可千万好好的,不然你叫阿娘怎么办啊……”

    “那道人千叮咛万嘱咐,说你二人相克,都怪我心存侥幸,想着你们两个都长大了一些,应该可以化解,却没料到会是……都怪我……”

    脑海里的声音依旧絮絮不停,像是要把少时的话全都讲尽了一般,屈侯琰疾步走到一间屋前,屋里还亮着灯,他一脚踹开了门,钧天和玄天撇头来看,玄天的手里还拿了枚棋子,因为屈侯琰的蛮横闯入,尴尬地在半空望着他。

    “琰儿?”玄天诧异地望着屈侯琰突然出现在了这里,忙起身道:“是不是瑾儿怎么了?”

    “我问你们,究竟当年为什么小瑾生会生在昆仑山,养会养在昆仑山?!”屈侯琰的语气十分冷漠而强硬,他不是来询问的,他是来质问的。

    玄天和钧天互望了一眼,有些意外,玄天讪讪笑道:“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些事情。”

    屈侯琰不答反问,步步紧逼:“我要听真实的原因。”

    钧天长老下了榻来,镇定道:“原因你不是都知道的吗,瑾儿出生时,你大病一场,夫人邀了一道长来看,那道长看了直摇头,只说了一句,你二人天生相克,不可共存,否则只能得其一,是以,只能将你们分开来养,你养在射月坛,瑾儿养在昆仑山。”

    屈侯琰冷笑了一下:“小瑾比我都还小两岁,他那么小,那为什么不是我去昆仑山,他留在射月坛?”

    玄天倒吸了口凉气,不敢言语,钧天便道:“那只是因为,你当时的身体比较弱,父母自然会更疼爱身体差一点孩子。”

    “哦?我身体差吗?我怎么不觉得。”屈侯琰来回踱步,语气森冷:“还是你们二老自小让爹娘觉得我身体差?”

    到此刻,玄天已经有些在抖了,到底是袍子宽敞遮掩了去。

    “从前,阿娘每从昆仑山回来,我都会生病,她老会念叨,我也不甚在意,反正没个几日我也就好了,然后直到我跟随阿娘去了昆仑山,直到我吃了药突发高热,这些个事情我从来没有深想,自打我出生之日起,你们便伴随我左右,你们总和我说那牛鼻子老道说的话,总让我以为小瑾回来了,爹娘就不要我了……”

    “所以,我身体弱,是因为你们给我吃了药,造成我身体弱的假象,而这个事实我爹娘根本就不知道,所以他们才不得不抛下小瑾……”

    屈侯琰一手抓着一个人的领子把他俩齐齐拉到了眼前,字字碾展:“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望着屈侯琰太阳穴旁暴起的青筋,玄天吞了下口水,缓缓转头去望钧天,却见他答道:“我们看着你出生,看着你长大,自然更喜欢你,所以……”

    话还没说完,玄天就听到了碾牙的声音,下一秒,玄天只觉得身体不受控制地一阵疾行,轰然撞到墙壁,后背碎骨般了地疼,耳边钧天的叫疼声传了过来,直在那哎哟~哎哟~

    眼前,屈侯琰还是那个动作,他抓着他们,未松半分,恍惚中玄天有种感觉,当年的小霸王是真的长大了,拎着他们两个老头子,跟拎着两只小鸡仔似的,毫不费气。

    “你们为什么要给我吃药,造成我身体弱的假象?”屈侯琰又问了一遍,声音说不出的冷静,玄天凝眸去看他,只见他眼眶红透,那两汪深潭下面,尽是火焰,跳动着,汹涌着,一簇一簇张牙舞爪,争先恐后……

    玄天呆住了。

    “你们说不说?!”屈侯琰愤怒地一甩手,两人便从墙角这头摔倒了墙角那头,呻吟声顿起,屈侯琰疾行而至,居高临下:“不说……今天就全给本座死在这里!老子也不稀罕知道那个答案!”

    说完屈侯琰伸手向后背一探,封洪刀冷芒出鞘,屈侯琰连再威逼一次的耐心都没有了,他挥起刀直接就要朝着钧天砍了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玄天扑倒钧天身前,侧面闭眼大声道:“因为你们俩不是亲兄弟!”

    整个房间遽尔安静下来,连烛光都弱了一层,在一片昏黄里只能听到屈侯琰渐渐急促的呼吸声……

    玄天大着胆子睁眼去望,只见封洪刀的刀刃已至他面前,他只要再晚说一瞬,他便要驾鹤西去了……

    “哐当”一声,兵器坠地的声音。

    “小老头,你在说什么?!”边说屈侯琰边蹲下身来,他一脸的匪夷所思,嘴角甚至还挂着笑,似是在嘲笑他们一般:“我和他长得如此相像,你说我们不是亲兄弟?!”

    “那……秦飒和那高河清还长得一模一样呢,也不见她们就是亲姐妹啊!”玄天脑子混乱得厉害,随手抓了个例子便摆了出来。

    “琰儿,你就没有发现我们所有做的事情,都在偏心你吗?”身后有声音传来,玄天回身去看,见钧天神色萎萎,忙将他搀了坐好,钧天继续道:“相克就相克呗,为什么是瑾儿被送走,为什么是你被留下来,为什么呢?”

    “是啊……为什么……”屈侯琰颓然地瘫坐在地上喃喃:“你们那么费劲地阻止我去接他回来,你们一点都不心疼他,是因为你们知道,他不是爹娘亲生的吗?”

    玄天和钧天互望了一眼,长长吁了一口气,钧天垂下了头,声音低沉:“他是教主夫妇亲生的孩子。”

    “什么?”屈侯琰愈发疑惑了:“那你还说我们不是亲兄弟,他是爹娘的孩子,难不成我……”

    屈侯琰的话断得突兀,连同他的思绪一起,就断在了这儿,他缓了好一会儿,深深呼吸了两下,才道:“难道我不是爹娘的孩子吗?”

    玄天还在想要怎么说会好一些,哪不知旁边的钧天干脆简洁道:“不是。”

    玄天还在震惊之中,就只看到一记白影掠过,钧天被撞翻在了地上,屈侯琰跨坐在他身上,两手紧紧箍着钧天的脖子,在疯狂地嘶吼:“你在胡说什么?!那你说我是谁?!我是谁?!那你说我是谁?!”

第406章 迷途可知反(四)

    钧天整张脸瞬间通红,眼珠外翻,双腿胡乱地蹬,玄天这时候才回过神来,吓得忙去掰屈侯琰的双臂,可惜纹丝不动,只见他的手背上青筋凸立,指节泛白,说的话完全听不进去,玄天意识到,他这是要杀人啊……

    脑中灵光一现,玄天回身故作惊讶道:“瑾儿,你怎么起来啦?”

    玄天长老用眼角余光去瞄屈侯琰,只见他身体一颤,果真松了手,他一脸茫然地转过身来去看门口,门口空空如也,可他却仿佛真的看到了薛摩一般,嘴里轻声喃喃:“弟弟~”

    得了喘息之机,钧天可谓是手脚并用地往后躲,他站都站不起来,只能坐着,别提有多狼狈了,玄天也没好到哪去,煞白着脸坐在地上给钧天顺气,两个小老头,真是,怎么看怎么可怜,还委屈……

    意识到被骗了,屈侯琰像是一下泄了气,跪坐在地上,好一半天,他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他都没起身,直接跪着爬过来的,手膝交替着爬过来的,两个小老头被震惊得半天没有反应,嘴巴半张着……

    “告诉我真相。”屈侯琰没有认错,可他动作卑微,神态诚恳,眼神乞怜,两个小老头不约而同地第一次意识到屈侯琰在认错。

    震惊之余,玄天终于回了三魂七窍,他连忙搀起屈侯琰道:“琰儿不用这样,你想知道,我们也会告诉你的。”

    “你觉得我们偏心你,那是因为我们四大长老并不是景教的长老,而你也并非景教之人,你不姓屈侯,你姓尉迟。”玄天缓缓道。

    “尉迟……”屈侯琰默默念着这两个字,神态迷茫:“可是,从我记事起,我就姓屈侯的啊……”

    钧天长吁一声:“圣光教不知琰儿可有听过啊?”

    屈侯琰频频点头:“说通敌国,行邪术,被朝堂和江湖联手剿灭的,后来景教还颇受他的牵连,让沈天行那老贼有了可乘之机。”

    “那为何景教会被牵连?”钧天问道。

    “因为江湖人说阿爹和圣光教教主过从甚密。”屈侯琰明白过来:“难道圣光教和我?”

    “琰儿,你是圣光教教主尉迟樊之子,而我们四老也是圣光教的长老,景教从来就只有护法,并没有长老之职。”

    屈侯琰愣住了,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二老,半晌后,他道:“那为何?”

    “夫人怀着你的时候,就有预感可能将要大祸临头了,当时境况实非人力所能改变,为了能够保住你,夫人隐瞒了怀孕的事实,再和屈侯夫人串通好了,让屈侯夫人假孕,而后你一被生下来,就被养在了景教,你才落地十日,圣光教就被剿灭了,你爹娘也……那时我们四老早已归隐三载,是教主一封密信来,临终托孤,我们才来到你身边的,出山前我们立誓定要保护好你,所以,一直跟随你到了今日。”

    屈侯琰身形一晃,他扶墙站着,头垂得低低的,似是在消化这突如其来的真相,忽而他抬眸问道:“那小瑾呢,他为什么会在昆仑山?”

    钧天继续道:“夫人怀了瑾儿的时候,其实景教便已然颇受牵连了,夫人害怕景教重蹈圣光教的覆辙,她照着尉迟夫人的做法,隐瞒了她怀孕的事实,然后寻了恰当的时机,去了昆仑山,屈侯夫人本就出身昆仑派,于是,瑾儿便生在了昆仑山,除了几个重要的人,谁也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

    “那你们说的那个道人,是确有其人,还是?”

    “确有其人,而且瑾儿一出生,你就大病一场,也确有其事。”

    屈侯琰闻言,靠着墙,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忽而他目光一凛,道:“接着说。”

    玄天和钧天互望一眼,继续道:“后来,事情慢慢开始有了好转,朝堂上不再有人拿圣光教说事,景教便也就慢慢安全下来,屈侯夫人思念儿子,自是想把瑾儿接回来,可是我们害怕瑾儿一回来,你就……毕竟瑾儿才是屈侯夫妇亲生的孩子,所以,我们……”

    “所以,你们就故意营造出我和小瑾相克的假象!”屈侯琰冷笑一声:“倒是玩得一手好伎俩,你们倒也不怕我娘把我送去昆仑山,把小瑾接了回来?!”

    “这……”玄天一时语塞,略有窘意道:“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的。”

    屈侯琰疑惑扬眉,玄天接着道:“尉迟教主救过屈侯夫妇的性命,他们是过命的交情,而屈侯夫妇是这世间至情至诚之人,哪怕薄待了瑾儿,他们也不会薄待你的。”

    “你们!”屈侯琰气滞,想起爹娘,不禁泪湿眼眶,他们教他骑马习武,读书识字,莫说苛待,有时候甚至过分溺爱,把他养得不知道天高地厚,屈侯琰抬袖狠狠拭过双眸,恨恨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玄天和钧天互望一眼,频频点头道:“是是是,我等是小人,我等是小人。”

    屈侯琰深呼吸了一口气,道:“这件事情,你们给我烂在肚子里,谁都不许说出去,我就叫屈侯琰,屈侯瑾就是我弟弟,他就是我唯一的亲人!”

    玄天和钧天相视一愣,连连点头道是,说完,屈侯琰旋身而出,一跨出屋门,张旦好整以暇地靠在门边,两人相望,空气一僵,屈侯琰挑了眉。

    “走了!”屈侯琰一把拽住张旦的手臂,几乎是扯着他走的,边走边道:“你也是有趣,听到这种事情,怎么还这么大摆摆地等着我出来?”

    “那有什么好躲的嘛!”张旦一使劲,把自己手臂给挣脱了出来。

    两人步履飞快如流星,朝着屈侯琰的房间走去。

    “不准说出去。”

    “我知道了。”

    张旦斜了眸去望身边的人,因着恨恶薛摩的关系,屈侯琰这张脸他竟也看着看着不悦,道:“不是亲兄弟,你们长那么像干什么?!”

    “你!”屈侯琰语塞,却随即笑了开来:“像才好,他长那么好看!”

    “嘁!”张旦一脸嫌弃,脸撇到了一边。

第407章 命悬一线(一)

    想起正事,张旦问道:“听说你召我来,要问瑶歌的事情?”

    “找到人了吗?”

    “还没有。”

    “一定要给我找到了!还有!我要活的!”

    “属下遵命。”

    屈侯琰停了下来,望着张旦笑,他一直都觉得张旦个性像他,但远比他有趣,张旦被看得愣了一瞬,自打薛摩出事,他就没见他这么笑过,他一身绝世武功,堂堂武林之尊,就应该逍遥,就应该快活,就应该肆无忌惮,就应该为所欲为……

    这么一想,张旦只觉着,薛摩快点死吧,赶紧的!

    “你在想什么?”两人继续大步流星,屈侯琰见张旦面色有异,便问道。

    “想你往后,多笑笑吧。”

    屈侯琰笑了,正要说什么,突然远远看到他屋前紫苏来回踱步的身影,猝然间心上一凉,屈侯琰一阵风直刮到紫苏身前,一把拽住她道:“是不是小瑾怎么了?”

    紫苏见屈侯琰紧张得脸色都青了,忙道:“没有,没有,盟主,你别见风就是雨的,怪吓人的!”

    “那你来?”屈侯琰心又落了下去,转念一想,忙道:“是不是你和尹榭想出新的办法来了?”

    紫苏点了点头,道:“我和尹堂主仔细研究了那个方法,池笑鱼和盟主内力醇厚,二城主如今的身体也确实不可能承担你们二人的内力流窜,那么我们觉得也许可以……单人来试试。”

    “单人来试?”屈侯琰有些意外,可转念一想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他忙道:“那你们去准备准备,我们现在就试。”

    紫苏见屈侯琰神色疲倦,他连日无休,担忧道:“盟主要不要先去睡一觉我们再……”

    “这个关头了,还睡什么觉啊!”屈侯琰好笑地声调都不免高了起来:“紫苏啊,你看我这个样子,你觉得我能睡得着吗?”

    紫苏讪讪笑着:“那我和尹堂主这就去准备。”

    张旦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屈侯琰兴冲冲地推开房门走了进去,他没上前半步。

    屋内,尹榭正在给薛摩施针,薛摩本是在昏迷,施针后便醒转了过来,屈侯琰垂眸看他,他的眸子清明了一些,却是多了几分稚气,像是不认识床榻边的两人一般,好一会儿才一脸的恍然表情。

    屈侯琰将他搀起来,靠在床头,望着他,极尽温柔:“弟弟,刚才睡得好吗?”

    薛摩点了点头,一脸无辜地说:“醒的突然。”

    望着薛摩似孩提般时候,有些懵懂的神态,屈侯琰心上翻江倒海地难受,如今他才透彻地明白,他亏欠他的,远比他以为的要多得多,不可估量,无法偿还。

    尹榭用手肘碰了碰屈侯琰,示意他喂药,屈侯琰接过碗来,薄有叹息:“先吃药吧。”

    薛摩点了点头,任由着屈侯琰喂药,屈侯琰娓娓道:“她们重新想了个法子,既然两个人的内力你的身体无法承受,那么我单独去拉冰火蛊一头,你必须用内力去稳住另外一头,我们先试一下,好不好?”

    “好。”薛摩乖巧点头,尹榭欣慰地拿出一粒药丸又给薛摩喂了下去。

    池笑鱼一直未睡,就坐在屋内,她呆呆地望着屈侯琰寝屋的方向,忽然,那头灯火渐次通明,竟照夜清,池笑鱼唰地一声站了起来。

    聚义山庄的人全部赶至屈侯琰屋前时,虫师药师进进出出,整个院内异香弥漫,花照影把她打探到的情况告诉了池笑鱼,池笑鱼立即和屈侯琰说她要守在一旁,屈侯琰转念一想,这般做法毕竟头一次,万一有个什么情况,池笑鱼内力深厚,也能帮薛摩稳住气息,便也允了。

    这两兄弟开始运气时,整个院内的人都分外紧张,只不过各揣心思,每个人的紧张便也不尽相似。

    薛摩将屋内的人一一望了过来,最后目光停在了池笑鱼身上,池笑鱼眉心刚动,薛摩便闭上了双眸,那一眼转瞬即逝地仿若幻觉。

    薛摩凝神,屈侯琰开始运气,然而才刚一会,两人便不约而同地双双蹙了眉,薛摩睁眼疑惑地望向屈侯琰,屈侯琰咬牙道:“再来一次!”

    池笑鱼见状,不禁两手绞在一起,手心冷汗涔涔,一旁顾子赫安抚道:“薛摩暂时并无异样,你先别担心。”

    然而,话音刚落,兄弟俩便齐齐瘫下了手,屈侯琰满脸不解:“这是什么情况?!”

    “怎么了?”紫苏急道。

    屈侯琰抬眸:“我内力吸不到冰蛊的那一头。”

    紫苏愣了一瞬,望向薛摩道:“那二城主火蛊那头可能稳住?”

    薛摩点点头:“其实火蛊那头并不需要我耗多大的内力去稳,可能因为我体热的关系,或者什么别的原因,我能感觉道它已然扎根了。”

    紫苏和花照影互望一眼,花照影望向池笑鱼道:“笑鱼,第一次吸蛊的时候,你用内力可吸得动冰蛊?”

    “可以的啊!”池笑鱼一脸疑惑,她和屈侯琰内力旗鼓相当,当时她轻而易举便能稳住冰蛊那一头,按理来说屈侯琰应该也是可以的啊。

    “那有可能……”花照影望向紫苏道:“有可能是盟主体内有冰蛊的关系。”

    紫苏自然也反应了过来:“我明白了,如若真可以用内力分开,那必然只能用血引之法,引进体内,同类蛊虫不愿意共用一个宿体,你体内的冰蛊不愿意,二城主体内的也不愿意,所以,这……”

    屈侯琰恍然明白过来,为何第一次运气之时,他试了好几次都只能稳住火蛊那一头,原来如此。

    “那这……”屈侯琰望向紫苏,显然是在等她给个主意,紫苏晃过神来,却是望向了池笑鱼。

    池笑鱼心头一动,明白过来,能与屈侯琰有相当内力的也就只有她了,既然屈侯琰无法施力,那便只有她了。

    想是这般想,可是池笑鱼却是蹙了眉,她望着屈侯琰下了榻,走到她面前来,他道:“那便只能劳烦池庄主试一试了。”

    众人的目光皆朝着她聚来,包括薛摩,顾子赫侧面望了她一眼,显然对她的迟疑有些意外,池笑鱼垂眸沉默了几秒,随后,她抬起头坚定道:“屈侯盟主,我有话要和你相商。”

第408章 命悬一线(二)

    屈侯琰意外地睁大了眸子,他回身看了薛摩一眼,道:“他都这样了,你还要谈什么?!这样,你先试,试完了再谈。”

    “我们先谈。”池笑鱼说完后,直接转身出了屋,屈侯琰望着她的背影,唇瓣紧抿,显然是动了怒,但是现在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他回到榻前望着薛摩柔声道:“你先休息一会,我去去就来。”

    “好。”薛摩眼眸微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聚义山庄的人见状纷纷跟了出去,一下子屋子便空旷了下来,只在薛摩榻前剩了个紫苏和尹榭,两人相视一眼,皆默不作声。

    来到院子里,屈侯琰望着还在继续往前走的池笑鱼,飞身上前拦住了她道:“不用走了,要说什么就在这里说,池笑鱼,你究竟要和我谈什么?”

    池笑鱼深呼吸了口气,白天的时候杨朝晞和白爱临的话反复浮现,她望了身边的花照影一眼,拳一握,道:“我可以去替薛摩分冰火蛊,可是,我有要求。”

    “要你救他,你有要求?!”屈侯琰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似地瞪圆了眸子,他怔忪了好一会,继而怒极反笑道:“池笑鱼啊池笑鱼,不知道他听到这句话,又会作何感想?”

    顾子赫也惊得侧了目,他喃喃道:“笑鱼……”

    似乎生怕谁再多说一个字,心绪便动摇了,池笑鱼慌忙道:“我要你交出武林至尊之位,此生不再染指盟主印!”

    话一出,满院人皆惊,张旦本是斜倚在廊柱旁,听到此言也是惊得站直了身,不自觉地朝着屈侯琰走去。

    屈侯琰眼眸眯了起来,隐有探究的意味,他道:“那如果我不肯呢?”

    池笑鱼又深吸了一口气,她直视着屈侯琰的眸子,眼里是一望无际的坚决,她一字一句道:“你若不肯,我便不救。”

    空气凝滞间,房门被人缓缓拉了开来,屈侯琰的目光越过池笑鱼,停在了站在门边的那袭白衣上,屈侯琰神色一软,急忙跑上前道:“弟弟,你怎么起来了?”

    众人不约而同地朝着房门口望去,池笑鱼也不例外,当她回身和薛摩四目相对时,她竟是隐隐生出了几分隔世之感,薛摩望向她的目光,陌生到让人心慌,就好像他们从来不曾相知相许过,他们从来不曾生死与共过,到这一刻,池笑鱼终于觉得荒唐……

    “我……”薛摩开口想说什么,却又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这么一脸茫然地望着屈侯琰,屈侯琰看着他迷茫无助的样子,心上一酸,扶住他往回走,边走边斥责一旁的紫苏:“他现在这种身体状况,你怎么能让他起身呢?!”

    “我……”紫苏语塞。

    薛摩轻声道:“是我要来看看的,不怪她。”

    “好。”屈侯琰说着,让薛摩又重新躺下,他替他将被褥盖好,弓着腰细声细语,似是生怕惊着他一样,安慰道:“你不用担心,哥会救你,哥一定会救你。”

    薛摩静静凝视着屈侯琰,最后他嘴角一弯,微笑道:“好。”

    屈侯琰直起身,不满地瞥了紫苏和尹榭一眼,叮嘱道:“照顾好他!”两人连忙点头允诺。

    屈侯琰疾步而出,他走到池笑鱼面前,道:“我答应你,你现在就进去救他。”

    池笑鱼双拳紧握,面无表情道:“空口无凭,我要你交出盟主印,然后现在就发告令,告知全天下!”

    “你!呵——”屈侯琰不可思议地笑出了声,随即立刻起步往院门走,经过池笑鱼的时候,他停下来,冷眼斜睨着她:“就你,怎么和秦飒比?!”

    待屈侯琰出了院门,池笑鱼提着的那口气,瞬间泄尽,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一般,她竟有些站不稳,顾子赫连忙搀住她,轻声道:“笑鱼?”

    池笑鱼摇了摇头,犹自挣脱了出来,她望了一眼这院内的众人,然后抬脚朝着后山走去,只留下了一句轻飘飘的话:“我想一个人呆一会,你们都不用跟着我了。”

    顾子赫望着池笑鱼失魂落魄的背影,实在紧张,正要跟上去,花照影一把拉住了他道:“让她一个人静一静吧。”

    “可我担心她……”顾子赫眉头紧蹙。

    花照影拍了拍顾子赫的背,安慰道:“放心吧,她比你想象中的,要坚强。”闻言,顾子赫便也作罢,只是悠悠地长叹了一口气。

    屈侯琰疾步朝着正殿走去,张旦紧随其后,望着屈侯琰这番动静他惊异道:“你真要拱手这盟主之位去救他?”

    “那是自然。”屈侯琰说得稀松平常:“他是我弟弟,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屈侯琰!你在自欺欺人些什么?你明明知道他根本不是你弟弟,你根本就没有弟弟。”张旦有些急了。

    “重要吗?”屈侯琰停下来反问道。

    “什么?”

    “这些重要吗?他是不是我亲弟弟,重要吗?只要他还是这个人,我都得救他!”

    屈侯琰说完继续大步流星往前走,正殿处玄天、钧天两位长老自然已经接到消息守在这了,他俩见屈侯琰气势汹汹而来,竟也突生怯意,然势在必行,也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屈侯琰看到这两小老头,知其来意,面色冷了下来,抢先了道:“那些个事情我已经不和你们计较了,你们最好不要再作劝说之想,屈侯瑾的命,我救定了。”

    玄天和钧天尴尬一笑,竟是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了,而这时,写字先生也终于被魑魅架了过来,他一脸惊慌,衣衫不整,一看就是被魑魅直接从被窝里给拉了出来,整个人透着一股云里雾里的错愕之感,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屈侯琰直接抬腿跨进了殿门,他疾步到桌案前,拈了纸,望着写字先生道:“写吧。”

    写字先生一脸懵样,茫然道:“盟……盟主……写……写啥啊?”

    屈侯琰愣了一瞬,道:“就写本座即刻起愿退位让贤,将盟主印交于聚义山庄池笑鱼,由她统领江湖事宜,并且至死不再染指盟主印,请江湖诸派见证!”

第409章 命悬一线(三)

    “啊???”写字先生听完,笔都吓得滚到了地上,要不是左膀右臂在侧,他甚至都怀疑这个屈侯琰怕是人假扮的。

    屈侯琰蹙了眉:“你啊什么啊,赶紧写了就是。”

    “好好好,我这就写,这就写。”写字先生抬袖拭汗连连点头,毕竟,他可惹不起这尊活阎王。

    写字先生的字那叫一个好看,屈侯琰看着竟不觉想到了薛摩的字,他的字也十分好看,远看清隽,近看刚毅又潇洒,不似他,小时候没有耐心练字,于是那个字啊……在碎叶城的时候,薛摩时常笑他,想到这些,屈侯琰无声而笑,笑得分外温润。

    最后一字落笔时,写字先生抬起头来看着屈侯琰道:“盟主,写好了。”

    屈侯琰垂眸通读了一遍,随后执笔落了款,他从匣子里将盟主印取了下来,正准备盖戳时,他还是顿住了,他双手执着盟主印顿住了。

    钧天长老见状试探道:“琰儿,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屈侯琰深呼吸了两口气,眉心紧绞。

    张旦见有机可乘,忙跟上道:“且就不说这方盟主印了,这封告令一下,终生不再染指武林盟主之位,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琰,景教能有如此声势,全是因为景教统领江湖,那些门派为求庇护便纷纷投靠,众人拾柴火焰高这个道理,你不可能不懂,但是,倘若景教一朝失势,此消彼长,往后的事可就真的说不准了,景教曾遭受过戕害,唯有强者,才能免遭欺凌,这是你和我说的,如今,你却要亲手葬送这一切吗?”

    张旦话一出,当年射月坛血流成河的场景,突然间在屈侯琰眼前铺展开来,那时他尚年少,在他眼里,爹娘是十分厉害的人,还有池啸海池盟主那也是何等厉害的人物,可是就连他们都不能在这一波一波的风云诡谲里面存活下来,那么,如今的景教呢?足够强大了吗?足够可以承担任何突如其来的疾风骤雨了吗?可以吗?

    心里这一连串的发问,问得屈侯琰脚下一软,瘫坐在了敞椅里,他怀里抱着盟主印,双手一寸一寸地摩挲着,双瞳目无焦距地望着前方……

    玄天见状,开口道:“琰儿,其实我觉得哪怕你不答应池笑鱼的条件,到最后,无可奈何时,她也会出手救瑾儿的,要不然……”

    玄天的话,让屈侯琰蓦然想起刚才薛摩听到池笑鱼说不救他时,那茫然又无辜的眼神,只是粗略一想,屈侯琰便心疼得难受,又如何叫他拿着薛摩的命再去和池笑鱼周旋?

    他根本做不到!

    屈侯琰猛地一起身,没有一丝犹豫,没有一丝困惑,直接在落款处盖上了印戳。

    在场的人都看呆了,仿佛他们全都帮了倒忙一样,不说什么可能屈侯琰还拿不定主意,怎么这一说了,倒好像是他们催着他盖一样。

    屈侯琰顾不得三人一脸迷惑,抓起告令和盟主印便大步出了正殿,倒是魑魅二人先反应了过来,急忙跟了上去。

    屈侯琰回到玉阶苑时,池笑鱼已经从后山上下来了,屈侯琰将盟主印和江湖告令递至池笑鱼的眼前,池笑鱼看着屈侯琰目光平静,并无半丝喜悦,她将告令递给疾刀,道:“公布出去吧。”

    屈侯琰负手道:“那池庄主现在可以进去了么?”

    池笑鱼没有回他,径直推门进了屋,所有人鱼贯而入,薛摩靠在床头安安静静,意识到他将要看过来时,池笑鱼竟是下意识地垂了眸,她不敢看他。

    屈侯琰望向紫苏:“现在他的身体可以运功分蛊么?”

    紫苏点头:“可以,尹老的药说能回光返照都不为过。”

    屈侯琰蹙了眉,回光返照???这什么烂词?!不过他现在也没功夫根究这些,遂道:“那便开始吧。”

    一切准备就绪,薛摩不言不语抬掌与池笑鱼相对,池笑鱼望向他时,薛摩已经开始闭眼调息,池笑鱼凝神静气,摒开那些不合时宜的思绪,开始运功。

    本来还担心是不是冰火蛊在薛摩体内有了什么异变,才导致屈侯琰并不能吸住蛊虫,然而,待池笑鱼一运功,她便眉心舒展了,因为她确实可以稳稳控制住冰蛊的那一头。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运气使劲分离蛊虫,心脏上一阵抽痛,薛摩蹙眉,使劲压着涌上来的血气,费力道:“继续。”

    池笑鱼睁眼看了薛摩一眼,他依旧双目紧闭,虽是额边沁汗,可眉峰唇角依旧坚毅,池笑鱼下了决心,然后运足了全身的内力,闭目用劲一扯……

    下一瞬,多余的内力开始在薛摩筋脉内回荡,池笑鱼连忙敛了力,她知道冰火蛊已经被彻底分开了,她急忙睁眼去看他,只见有血顺着薛摩唇角缓缓淌下。

    紫苏连忙号住了薛摩的脉搏,一探,她长吁口气:“蛊虫已经被分开了,二城主,你觉得怎么样?”

    “有一些不适,但好过未分之时。”屈侯琰听到薛摩声音都稳了许多,顿时松了口气,因着连日无休,到这时了,他终于感到有几分眩晕,魑魅连忙扶住了他,屈侯琰朝着他俩笑了笑,笑容舒心。

    池笑鱼开口问道:“那如今怎么办?”

    紫苏道:“把冰蛊这一头沿着手臂经络引出来。”

    池笑鱼点了点头,开始运气,紫苏将薛摩的袖子捋了起来,她将两人的手臂转了个方向,手臂内侧朝上,很快在场的人便都看到了薛摩皮肤底下,那发着冰蓝荧光的小不点儿。

    紫苏在薛摩手腕处,抹上了些粉末,用刀锋轻轻一划,有一丝血迹渗出,但并不多,眼看着荧光小点已然到了刀锋口,却定住不动了,紫苏蹙眉望着一旁的虫师道:“把血引的蛊香直接抬过来。”

    虫师立马把练蛊炉捧了过来,炉内烧的非常旺,香气蒸蒸而上,可那小不点却依旧纹丝不动。

第410章 命悬一线(四)

    紫苏抬眸和花照影互望了一眼,屈侯琰见她们神色有异,忙道:“有什么直接说!”

    紫苏望向池笑鱼:“请问池庄主是否还在运功吸蛊?”

    池笑鱼点了点头,道:“事实上,假如我现在不运功了,它应该就又……直接回去了……”

    “那我们试一下。”紫苏说着长长地指甲掐住了薛摩手肘内侧的筋脉,她望着池笑鱼道:“池庄主现在不运功看一下。”

    池笑鱼点了点头,众人聚精会神地看着那点荧蓝,然下一瞬几乎是眨眼的间隙,那点荧蓝并迅速回流,池笑鱼一惊连忙运气吸住,而后那点冰蓝又回到了刀锋口,一来一回,皆是眨眼之息。

    “这是?”屈侯琰疑惑。

    紫苏道:“一般的单蛊是单凭运气便能逼出体外的,可是,问题就在二城主体内那一半火蛊,对它有吸引之力,是池庄主用内力强压住了它,它才回不去,它们本是一体,我虽未料到如此,但现在想来,倒也正常。”

    “那接下来该如何?”屈侯琰问道。

    紫苏又望了花照影一眼,花照影眉心微蹙,似不乐意,只是也并未说什么,紫苏便道:“如今也只有一个办法了,那就是用血引之法将冰蛊这一头引进池庄主的体内。”

    此话一出,众人皆沉默了,这岂不是直接给池笑鱼植入冰蛊了吗?

    屈侯琰担心池笑鱼不答应,紧张道:“池笑鱼,你把蛊虫引出来!我盟主印和江湖告令可全都给你了!”

    紫苏也道:“可以先引出来,你体内并没有冰火蛊的另一半,没有吸附之力,到时候我再用血引之法将蛊虫从你体内引出来便是,蛊虫进入你身体可能会有些不适,但马上就引出来,也无大碍的。”

    池笑鱼望了一眼薛摩,他依旧闭目不语,仿佛此事与他无关一般,她开口道:“那便引吧。”

    华浓急忙道:“笑鱼,这可也不是小事,你再好好想想。”

    池笑鱼道:“屈侯盟主和鬼门主体内不都有冰蛊么,并不伤及性命,况且马上就逼出来,也无大碍,那便直接引吧。”

    不知道为何池笑鱼突然想起,几年前,火蛊不小心进入秦飒身体时候的画面,她竟突然也想尝尝,这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紫苏又在确认了一遍:“那我便直接引了?”

    池笑鱼嗯了一声。

    紫苏持了刀,在池笑鱼掌心上轻轻一划,手心里一滩鲜红,她将薛摩的手腕挪至池笑鱼掌心处,血液相融,紫苏道:“池庄主用内力吸一下蛊虫看看。”

    薛摩的手腕被池笑鱼捏住,所以众人也看不到那个荧光蓝点现在究竟怎样,池笑鱼顾不了那么许多了,她闭目,使劲一运气,瞬间一股清凉在筋脉内流窜,可是眨眼间那种感觉便又消失不见了,她感受不到任何一丁点儿的异常!

    池笑鱼疑惑地睁开眼去望紫苏,紫苏忙道:“怎么了?”

    “应是……到我体内了……”池笑鱼说得十分不确定,这让紫苏大为意外,一般无论是冰蛊或是火蛊进入人体时,哪怕内力再深厚,身体的反应都会十分明显,池笑鱼这口吻,到似是冰蛊那头并没被吸走一般,她急忙号住了薛摩的脉搏,这一探她一脸惊喜:“二城主,你就觉得怎么样?”

    薛摩睁开了眼,他的眼瞳瞬间清亮了,黑白分明,宛若秋水,薛摩也有些意外:“按理讲若是两只火蛊寄生于我体内的话,我应是十分难受的,可是好像……被分开的那半火蛊没有效用了……”

    花照影连忙上前替池笑鱼号脉,这一探也是一脸诧异:“冰蛊那头确实已经在你体内了,笑鱼,你有没有什么不适?”

    “并无丝毫。”池笑鱼迷茫地摇了摇头。

    紫苏和花照影对望一眼,两人都晃过神来,一脸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血灵犀不就是用双生蛊制的吗,可是分开后,也并无蛊虫之效了,仅做传话用,这冰火蛊说到底也是用双生蛊制成的,可能它们分开之时,也彻底失去了蛊虫之效。”

    屈侯琰急吼吼地凑到薛摩面前,他看着薛摩的那道眸光,晶亮到日月都为之失色,好像为了确定薛摩已经被救回来了一般,他甚至执起了薛摩的手腕,去号他的脉,薛摩有些好笑地高挑了眉,他的哥哥哪懂什么岐黄之道,到底是人在过于激动时,总会做出些莫名其妙的举动。

    薛摩也不点破,就垂眸看着屈侯琰的一举一动,很快,屈侯琰便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他望着薛摩尴尬地笑笑,然后抬头去看紫苏:“那他现在身体?”

    紫苏和尹榭又再细查了一番,见尹榭点了头,紫苏长抒了一口气:“呼……二城主无性命之忧了,只是这一番身体损耗有些大,但养养也就好了。”

    闻言,屈侯琰再也抑制不住心底翻涌的那阵狂喜,他一把抱住薛摩,还拍了两下他的背,道:“我就说我能救你!我一定能救你!”

    薛摩下巴懒懒搭在屈侯琰肩上,他笑着皱了皱鼻头,不为别的,只是屈侯琰拍那两下有些重了。

    他笑着,一抬眸,笑容便定格住了,池笑鱼还盘腿坐在他的对面,两相对望,池笑鱼刚要说什么,薛摩便是嘴角一弯,轻声道:“多谢池庄主救命之恩。”

    池笑鱼彻底愣住了,她定定地看着薛摩,她从来没见过他那么客气的笑,从来没见过他那么疏离的眼神,哪怕当初在陇右,他信誓旦旦地说不爱她时,也从未有过如此淡漠的表情……

    池笑鱼心上一阵钝痛,泪水立刻涌了上来,她连忙下意识地垂了眸,极力掩饰。

    薛摩没有再看她,他直起身来,望着紫苏道:“那现在把我和池庄主体内的那半截蛊虫逼出来吧。”

    紫苏点点头,望着花照影,下颏微抬:“花老板,你可以吗?”

    “嘁,这什么语气?!”花照影不悦地白了紫苏一眼:“你一个,我一个,半截蛊虫,勾勾指头的事情!”

第411章 命悬一线(五)

    紫苏被逗笑了,然而等两人施法时,才发现这还真不是勾勾指头的事情,她们把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那半截蛊虫皆是纹丝不动。

    “这???”紫苏和花照影皆是一脸疑惑,这一次薛摩中冰火蛊出现了太多完全超乎她俩预期的事情,就比如现在那半截蛊虫在体内无任何效用也就罢了,怎地是连逼都逼不出来了???

    薛摩一睁眼,见她俩表情纠结,便道:“再来一次。”

    然而这一次薛摩亦调动了全身内力,反倒是连他自己本身的那只火蛊都快被逼出来了,而那半截蛊却依旧稳如泰山,安如磐石!

    在尝试了几次后,终是以失败而告终,屈侯琰急了,望着薛摩道:“你感觉如何?”

    “无任何感觉。”薛摩蹙眉摇头。

    屈侯琰看着紫苏道:“这到底又是为何?”

    你问我,我问谁去啊?紫苏腹诽,有道是新娘子上轿头一回,她也没经历过啊,正百思不得其解,倏而,紫苏瞥见薛摩腰间的血灵犀,她眉峰一动,难不成?

    薛摩看出紫苏异样,遂道:“但说无妨。”

    紫苏指了指薛摩腰间的血灵犀道:“这冰火蛊本质上还是双生蛊,虽说是头一次植入人体内,可是这样将其分开,我猜想对于冰火蛊而言,你和池庄主已经不算是它的寄宿体了,而是……”

    “而是什么?”

    “共体。”紫苏迟疑了一瞬,还是说了出来:“也就是说你在蛊在,你亡蛊亡,反之,我猜想应是亦然。”

    紫苏先看了看薛摩,又再望了池笑鱼一眼,道:“而且依照血灵犀的效用来推算,你和池庄主应会产生某种联系,不知,二城主可有什么感觉?”

    薛摩和池笑鱼闻言对望,却又很快双双错了开去,薛摩开口道:“我现在并无任何感觉。”

    花照影见池笑鱼出了神,用手肘碰了碰她,池笑鱼这才恍然道:“我也并无任何感觉。”

    紫苏短吁了口气:“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屈侯琰见状,看向池笑鱼道:“这次便是劳烦阁下了,不过你还是在射月坛再多住两日好了,万一有个什么不妥,青竹苑也能派上个用场。”

    屈侯琰的态度好到让池笑鱼有些意外,想来到底是救了薛摩一命的关系,终归有些感激,池笑鱼点头说好。

    屈侯琰望向花照影道:“那就先扶你们庄主去休息吧,我会让尹榭配一些固本培元的药,稍后就送过去。”

    到此时了,满屋子的人终是神色安定,言语从容,独独门口张旦眼眸不悦地眯了起来,他一刻都不想再听到屋内欢欣鼓舞的声音,他疾步回了金乌苑,侍女见张旦进了厅堂,连忙抬了茶盏来迎,哪不知等来的却是一阵风过,张旦一挥手,茶盏便摔了个稀碎,他厉声道:“全都滚出去!”

    满堂侍者吓得连忙跑出了厅堂,何信问讯赶来,见一地狼藉,张旦软绵绵地瘫坐在敞椅里,面色阴翳。

    何信上前安慰道:“其实真的只差一点点了,怪只怪百草堂和青竹苑实在厉害得很,这才功亏一篑了,会有机会的,我们还会有机会报仇的!”

    张旦颓然地摇了摇头:“没有机会了,这次一过,再也不可能会有机会了……”

    何信很少见到张旦这般失意落寞,也许是因为过往经历的关系,再不济的时候,张旦身上也不难掩锐气,于是何信问了出来:“你为何……这次会这般……”

    “你是想说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吗?”张旦无奈一笑,他叹息着摇了摇头:“唉……说了你也不明白……”

    一阵沉默后,张旦重重地锤了一下桌面,似是想不通般地恨恨道:“这般怎么都能救了过来呢?!”

    空气正安静,突然一声怯怯的“张旦~”响起,两人往门口望去,只见青稞整个身子都掩在门外,半探着张秀气小脸,向门内望来。

    何信回头去望张旦,他本以为以张旦现在的心情,少不了几分动怒,哪不知张旦却是眉眼舒缓开来,向着青稞伸出了手。

    青稞莞尔,步履轻快地跨进了门厅,握住张旦伸出的手,便窝进了他的怀里,这一系列动作,自然地宛若天成,倒是何信尴尬地目光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便道:“那旦哥,我就先出去了。”

    “嗯。”见张旦点了头,何信便出了厅门,他第一次萌生出一个想法,若是张旦先认识的是青稞,而不是小五,那眼下会不会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深夜寂寂,答无所答,他心事重重地沿着小径走着,走过竹林,眼前便开阔起来,一抬头,只见天幕里月被遮得厉害,只留一道弯钩,像把锋利的镰,寒芒凛冽。

    屋里黑灯瞎火的,如果不仔细看,看不到窗边倚了抹萧瑟身影。

    “笑鱼怎么不休息?”池笑鱼后知后觉地转过身来,才发现华浓进了屋,她都没能发现,华浓走到池笑鱼身边道:“今夜那么折腾,你应该好好休息的。”

    “我睡不着。”池笑鱼声音淡淡的,听在华浓耳朵里,却是悲怆到无以复加。

    这些年,华浓皆是一一看在眼里,到此时也不免红了眼眶:“你今晚做的并没有错,那么多人的安危系于你一人身上,我们错过了这次机会,便没有下一次了。”

    良久,良久池笑鱼都没有说话,华浓去望她时,只见大滴大滴的泪珠次第滑下,池笑鱼唇瓣嚅动:“你说,要是是秦飒,她会怎么选?你说,要是秦飒也和我做的一样,他会不会原谅她?”

    华浓蹙眉,一把将池笑鱼扳正,正颜厉色道:“池笑鱼!秦飒已经死了!你明白吗?!秦飒已经死了!”

    话毕,池笑鱼突然像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一样,倚着华浓哭到泣不成声,华浓吓得连忙拍着池笑鱼的背安抚道:“这样,笑鱼,明早我们就回去,明早我们就回扬州,好不好?”

    池笑鱼哽咽着回了个“好”,她知道她也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只要一想起薛摩的那个笑,那个眼神,她就觉得连呼吸都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了。

第412章 偷得浮生半日闲(一)

    然而,事与愿违,第二日一早,池笑鱼便开始高烧不退,这本不是什么大病,可是尹榭用药后,却依旧不见好转,她睡得十分沉,仿佛要睡到天荒地老,都不愿再醒来。

    顾子赫急得不行,尹榭也知道此乃心病,便也只能安慰道:“大家放心,池庄主并无性命之忧,我会用药悉心调理一番的,此间便让她好好睡一觉也是好的。”

    聚义山庄的人见尹榭这般说,也没有办法,于是回扬州的事情便被耽搁下来。

    而另一头,薛摩这边倒是渐渐精神起来,屈侯琰别提有多开怀了,用餐时,一直给薛摩夹菜,夹得碗都似座小山似的,还不停手,薛摩见状,忙躲了碗道:“我没病死,倒是要被你给撑死了!”

    屈侯琰不乐意了:“你大病初愈,当然得好好养身体了,不多吃些,怎么养啊?!”

    “够了够了,就吃这些足够了。”见薛摩缴械投降了,屈侯琰也让了一步道:“好嘛,那这些可一定得吃完,碗里不能剩饭。”

    “知道了,知道了。”薛摩端着手里的小山,一脸苦相,自小屈侯琰就非要和他一起吃饭,而且捡到碗里的必须吃光,不能有剩余,打小如此,从前薛摩没多想,今天倒是多嘴问了一句:“这是娘教的,还是爹教的啊?”

    “啊?”屈侯琰一脸疑惑。

    薛摩瘪着嘴用筷子敲了敲碗边,屈侯琰憋笑道:“爹教的。”

    如果说母亲在薛摩心里还有些个记忆,那么父亲在薛摩心里便连个影子都十分模糊了,薛摩轻声道:“能和我讲一讲他么?”

    屈侯琰愣了一瞬,随即放下碗筷,端正了姿势道:“他很严苛,别的就不提了,就比如吃饭的时候不能说话,他说吃饭的时候就要专专心心的吃饭,他说美味值得这世上最专注的专心。”

    薛摩听到这里,咬着筷子,扬眉疑惑道:“我爹是不是挨过饿啊?”

    屈侯琰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他望向薛摩的目光,极尽温润:“大概是吧,我刚开始也不能理解,后来我们逃命到西域的时候,途中问路,有人使坏,故意指错方向,我们走进沙漠迷了路,我又渴又饿,当时还以为就要死在那了,可能是机缘巧合吧,还有最后一口气的时候,竟然走出来了,从那时起,我就也理解起阿爹来了。”

    薛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扒了两口饭,他忽而问道:“李蔻青呢?我怎么感觉自我开始逼蛊时,就没有见到她了呢?”

    屈侯琰迷茫地眨了眨眼睛,好像也被问住了,他满心满眼都是薛摩能不能活下来,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是不是少了个人,被薛摩这么一提,屈侯琰发现好像确实是如此,按道理李蔻青这般在意薛摩,生死之际竟然不知所踪,倒显得有些过于蹊跷了。

    “这样,我派人去查查。”

    “不用不用,她不在,我乐得清静。”

    薛摩虽然大病初愈,但胃口倒也不错,那碗小山很快便见了底,魑在门外勾头望了一眼,犹豫了一瞬,还是进屋道:“二城主……”

    “嗯?”

    薛摩抬起眸来看着魑,魑望了一眼屈侯琰,见他心情甚佳,才道:“顾公子让我来请你过去看一看池庄主。”

    薛摩眸光一动:“怎么了?”

    “说是生病了,高烧不退。”

    “尹榭在那边吗?”

    魑点点头:“嗯,尹老和青竹苑的医师都在。”

    “那便行了,我又不是大夫,去了能有什么用,你就这样回子赫便行了。”

    魑见薛摩神色如常,有些意外,但还是依言出了屋子,屈侯琰坐在一旁,看在眼里,也是有些意外的,最后只是低头浅笑,他的弟弟也忒记仇了!

    晚上,屈侯琰练功回来见薛摩还在案几前看书,便凑上前看了一看,还是兵书,屈侯琰不解道:“这个你都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了,有什么可看的?”

    薛摩笑了笑:“兵家无出其右,久读常新不厌。”

    屈侯琰见案几上还摆着羌笛,知他所想,遂道:“你身体还未康复,应当多加休息的。”

    说着屈侯琰便想将薛摩给搀起来,哪不知薛摩一用力,倒把他给拉了坐下来,屈侯琰疑惑地去望薛摩,薛摩从砚台底下,抽出封信,在桌上展了开来。

    “是陆师兄的信,依陆师兄所言他应是还来过几封,只可惜陇右和中原时断时续,想来那几封应是未能送到。”屈侯琰定睛一看果真是陆以烈的字迹,上面平平淡淡皆是日常之语,可他竟也觉着耳边顿起兵戈之声,他尚且如此,那么薛摩……

    屈侯琰撇头去望他,薛摩面色从容:“自打我幼时到陇右,安西便是连年征战,后来陆师兄结识了安西都护府的几位将军,经历了几番生死之战,他甚至都放弃了回中原复仇的想法,那时我尚年少,并不能理解陆师兄这般做法背后的含义……”

    “可是,这次病重时,我以为我会梦见秦飒,会梦见爹娘,会梦见昆仑山,可是,却是偏偏都没有梦见。”

    薛摩顿了顿,忽地他声音愈发温柔了起来:“陇上吹笛,老将驻马,望断关山,不见烽烟,我最多梦见的都是这些,想着就要死于榻上了,那时候在梦中都觉得有几分遗憾,饶是明白了老将军曾经所说过的那句话。”

    “他说,这世间只有两样东西是永远滚烫的,一样是胸膛里的那颗心,一样是脚底下的那寸地,有其二者,便足以沸腾我一生。”

    屈侯琰霎时明白过来薛摩的意思,他黯淡了神色:“陇右非你故乡。”

    “中原亦非我故乡。”薛摩这话,说得分外温柔,却亦分外坚决,屈侯琰望向他的眼眸,里头并无纠结之色,通透明净如朗月照千里。

    屈侯琰拍了拍薛摩的肩头,道:“弟弟,这事以后再谈,你真的应该休息了。”

    薛摩也明白,这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没有再坚持,只是望着屈侯琰笑了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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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洪断山传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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