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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屈侯     封洪断山传txt下载     封洪断山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22章 也观风雨也观晴(七)

    池笑鱼强压着漫上来的泪水,抬手使劲拍了一下马屁股,哑声道:“驾!”

    这声一出,葡萄酒果真抬了马蹄向前跑去,可才跑了一小段,它就停住了,想来是意识到主人站在原地没动,于是它又乖乖地折返了回来,站到了池笑鱼身边。

    池笑鱼心上一酸,声音喑哑得厉害:“你还回来干什么,你看不出来我在赶你走吗?我不想要你了。”

    马匹微丝不动,还悠闲地甩了甩马尾,姿态潇洒。

    “不走,是么?”池笑鱼撇头,看着这匹陪伴了她几载,数次可以换她都不忍换的马,一咬牙,脚踏马镫,飞身而上,手握缰绳,疾驰而去。

    泪水渐渐模糊了眼眶,池笑鱼几度都看不清前路了,只能任由着葡萄酒向前奔跑,最后一头扎进了城郊的树林里。

    许是跑累了,葡萄酒渐渐缓了下来,最后在树林深处里停住了,池笑鱼凝眸去望,这里她似乎来过,她秀眉微蹙,似是昨日重现一般,她好像看到了一袭红衣,像风一样在树间穿梭,然后树冠在哗哗作响……

    池笑鱼牵了马缓缓往前走,靴子踩在枯焦了的落叶上,沙沙作响,忽地池笑鱼停住了,眼前那粗壮的树干上赫然一个深深凹陷的掌印。

    原来不知不觉竟是跑到了这里,当初为救秦英,他在雁回宫受辱,就是到了这里泄愤,最后她寻到了他,两人以篝火为伴,待天明。

    如今再到此地,景是昨日景,人非昨日人,倒真当得一句物是人非,事事休……

    池笑鱼缓缓走上前,看着那凹陷的掌印入了神,她轻轻抬起手,手指一一拂过那掌印的纹路,手感粗糙而干燥,没有温度,池笑鱼泪流满面。

    她拉过葡萄酒,将马绳拴在了树干上,而后没有再看一眼,转身便走,到此时了,葡萄酒似乎是意识过什么来,朝着池笑鱼的背影嘶鸣了一声。

    池笑鱼顿了一下,只是她没有回头,而后她飞身而起,快速地消失在了茫茫夜色里。

    葡萄酒见主人离开了,有些焦躁地来回踱步,绕着绕着倒把绳子给缠树上了,于是,愈发栓得紧了,葡萄酒撅蹄嘶鸣,却是唯剩夜色寂寂。

    然而,未几,树冠一阵窸窣动静,一袭利落身影翩然划下,池笑鱼终是折返了回来,葡萄酒睁着大大的眸子望了过来,继而开始奋力挣脱。

    池笑鱼疾步上前,手往腰间一探,匕首锋芒一过,马绳便被割断了,乍然自由了,葡萄酒有些惊慌失措地围着池笑鱼不停地转圈,池笑鱼悲从中来,揽住马匹颈背,匐着它,终是泣不成声。

    不远处,两袭人影,幽幽暗叹,也不免唏嘘。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在如此寂静的夜里都过分轻了,来人轻功顶尖,池笑鱼知道那是秦英。

    秦英来到池笑鱼身旁,池笑鱼终也是再难以伪装,任凭自己哭得一塌糊涂,这一幕幕秦英看在眼里,也是于心不忍,他出声安慰道:“他不是故意的。”

    “他就是故意的!”池笑鱼哽咽着控诉:“怎么就能那么混蛋呢?!”

    秦英望天长叹,是啊,怎么就能那么混蛋呢,薛摩还是那个薛摩,从不曾变过,哪怕知道你已经懊悔得巴不得剖心来见,他也不愿放过……

    这夜后来,秦英和华浓还是把池笑鱼和她的葡萄酒带回了聚义山庄,为了让她能得一枕好眠,花照影动用了眠蛊。

    折腾了小半宿,终是换来月色安宁,华浓和秦英携手漫步在月色下,终于衬得月华不再那么冷清。

    “我听说,薛摩要回陇右去了。”

    “嗯,整个景教都要回陇右了,只要薛摩有这个想法,不管谁反对,那都是迟早的事情。”

    华浓止了步,望着身旁人道:“你也要回去是不是?”

    “那头在打仗,我也知道他为什么非要回去,他其实很挂念安西,要不是为了报血海深仇,洗刷景教这武林逆贼的罪名,他早随着陆以烈去了,能够拖到现在,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

    “秦英!我没有在问他,我在问你!”秦英的答非所问,让华浓有些置气。

    秦英侧首望着身旁人道:“异族凶狠残暴,刀枪无眼,战线绵长,战事反复,我是想随他们去,暗中也希望可以有帮得上忙的地方,华浓,若我要去,那你会随我,一起去陇右吗?”

    这几载过来,秦英已经不复当年初见时,那般少年爽朗,可是却经岁月一番磨砺,愈发温柔了起来,他和华浓这几年,不说蜜里调油,那也算是温存缱绻,如今这话一出……

    华浓心上颤颤,却也直视着秦英的双眸道:“我这条命是池家给的,义父离世前,我曾立过重誓,我华浓此生誓守聚义山庄!”

    秦英眉心微挑,似是有些意外,但随即眉眼又温和了下来,华浓低垂了头,借夜色掩泪意,道:“那你什么时候回去呢?”

    秦英伸手将华浓揽进怀里,在她耳畔缓缓道:“我不回去了。”

    “啊?”华浓一脸惊讶地抬起头望着秦英,那份惊诧里还带着一丝不难捕捉的欣喜,秦英抬手将华浓眼角的泪轻轻抹去:“我不回去了,以后你在哪,我就在哪,你说你要守护聚义山庄,我就陪着你一起守护聚义山庄,怎么可能丢下你一个人呢?”

    “那他们……”

    “他们呐!”秦英声音欢快了起来:“他们人多势众,武功高强,多我一个,少我一个,也无甚干系,就当我贪生怕死,贪图了温柔乡吧!”

    “呵——”华浓被他逗得倚在怀里笑了出来,秦英一抬头,只见夜幕镶银盘,他想,朗月自可照千里。

    是夜,张旦醒来便见屈侯琰倚在他床头闭目小憩,自打他受伤以来,屈侯琰一直不分日夜地照料他,这让张旦有些心神恍惚,他目无焦距,似是想到了很久后的事情,又似是什么都没想……

    察觉到有人盯着他,屈侯琰醒转了过来,他把腿放了下来,坐直了身子,见张旦虽是面色苍白,但已经不见酡红,想来那些个药终是起了作用。

第423章 也观风雨也观晴(八)

    屈侯琰将张旦扶了坐起来,给他倒了杯水,道:“终于醒过来了,你这几日,一直昏迷不醒,高烧不退,还好还好……”

    “还好什么?”张旦声调懒洋洋的,有些有气无力,兀自喟叹道:“死了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屈侯琰蹙了眉,有些不悦:“胡说些什么,别死啊死的挂在嘴边,不像样子!”

    张旦没有再反驳,他转了转肩膀,浑身一阵疼痛,眉眼就挤在了一起:“哎呦喂,薛摩这内力……”

    屈侯琰被他那龇牙咧嘴的样子逗得有些想笑:“你也是心大,敢就这么接他那一掌……”

    张旦听他语中带笑意,斜眸望他:“他对你都动手了,你似乎一点儿也不生气?”

    屈侯琰耸耸肩,一脸通透,不复最初的烦躁,似是想开了一般道:“气什么,焕年镖局本也是我下的杀手,以他的心性,会和我动手也在情理之中,况且他也明白,他这一掌焱火掌,奈不了我何。”

    “哦,你们兄弟俩倒是心知肚明,反倒显得我多管闲事了!”张旦语气有些不善。

    屈侯琰笑道:“怎么会,难得让人保护一回,倒也别样感觉。”

    张旦见屈侯琰笑语晏晏,大了胆子做最后的挣扎道:“那你不回陇右了,行不行?”

    屈侯琰笑容一滞,垂了眸短吁一声道:“他要回去,而且河西要塞之地,安西战事连绵,我自是不放心的。”

    “那便让他也留在中原啊,何苦回去?”张旦的语调高了起来,他不明白,陇右之于薛摩,之于整个景教,非是故里,非有手足,是存是亡,是赢是降,于他们,又有何干?

    “你是景教的教主,你只管景教兴盛便就罢了,各家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何必往火坑里跳?”

    张旦的话一箭中的,屈侯琰眉心紧蹙问了出来:“那你说,怎么留?”

    “怎么留?!”屈侯琰这一问,问得张旦有些想笑,这与他所认识的,那个雷霆手段的屈侯琰大相径庭。

    “呵,明的暗里,有的是办法,只是你敢不敢用而已了。”

    屈侯琰眼眸微眯,明显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他正经了神色,语出警告:“张旦,你别给我乱来。”

    “屈侯琰你知不知道,只要一有关于薛摩,你他妈简直怂的不成人样!”

    张旦怒意冲冲,屈侯琰也没好到哪去,他不悦地起身,垂眸睇视着他:“我看你精神好得很,我就不呆在这里了,药我会让人送来,一日三餐,按时吃。”

    屈侯琰出了金乌苑,临走时郑重地吩咐了青竹苑的医师,一定要把张旦医到完好如初,他倒也没有真的在生他的气,毕竟张旦心性实在和他太像,对着另一个自己动怒,倒也是真难……

    屈侯琰回了玉阶苑,正值早膳时间,一进屋,薛摩正在喝粥,他抬眸瞥了进来人一眼,他看上去神色有些疲累,薛摩懒洋洋道:“他伤得不轻吧,对不住了啊!”

    薛摩这人就这样,讨打起来那是真的讨打,屈侯琰凑上前,双手杵着餐桌,勾着身子,细细凝视着他,他是真的在想,在想张旦说的那些明的暗里的办法,可用在他的身上……

    饶是想着那些,屈侯琰的目光就变得分外危险且诡异,薛摩心上一抖,侧了身子去,眸露警惕:“你干嘛这么看着我?!瘆得慌!”

    眼看着他乍然变了的目光,屈侯琰摇了摇头,他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弟弟,我们不回陇右了好不好?”

    薛摩含着半口粥望着他,眉眼间皆是嫌弃,下一瞬,他把粥一咽碗一搁,骂骂咧咧:“屈侯琰,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婆婆妈妈,反反复复的啊,爱回回,不回……”

    那个“滚”字已然到了嘴边,嘴型都摆出来了,可是见屈侯琰神色骤冷,薛摩还是没骨气地改了口:“不回拉倒!”

    屈侯琰瘫坐在薛摩对面,他看上去有些挫败,小声嘟囔着:“回回回,我就说个玩玩……”

    静了那么一瞬,屈侯琰还是开口问道:“既然是做了回陇右的打算,那……秦英……”

    这事他早就想问了,秦英说到底是自己人,薛摩这气也不知道何时能消,不让回射月坛也就罢了,如今既要回陇右了,哪有把秦英撇在中原之理?

    乍然听到秦英的名字,薛摩那叫一个不耐,眉梢高吊着,隐有怒意:“气氛好端端的,提他做什么?”

    气氛好端端的吗?屈侯琰倒也没觉得,他继续争取道:“他毕竟也是景教的人,若是我们要走……”

    “我早就当他已经死了!”薛摩蛮横地打断了屈侯琰的话。

    屈侯琰俊眉微蹙:“弟弟,你俩多年的兄弟情义,都过了这些年了,你还不能释怀吗?”

    “他算哪门子的兄弟?!”薛摩一身怒意,拍桌而起:“秦飒的事,没有余地,一日身不死,一日恨不销!”

    屈侯琰望着他,怔怔哑然。

    待到白露时分时,张旦已然恢复得差不多了,射月坛一片祥和,上上下下已然开始着手准备回陇右的事宜,倒是李蔻青有些闷闷不乐,因为,瑶歌还是没有抓到,她觉得就这么放她一马,归去陇右,实在心上不甘。

    想来,是老天爷听到了李蔻青的心声,就在这个百无聊赖的一天,赋颜匆忙来报,吴范在颍州抓住了瑶歌,李蔻青谁也没通报,带上人,快马加鞭悄悄赶往颍州。

    李蔻青跟着赋颜进了一座别院,来到一间屋前,赋彩正在门外候着,见到李蔻青神色匆匆,也知道她定是脚都没歇,便赶往这里。

    “人在里面?”

    李蔻青的语气还是难掩紧张,似是生怕这次又放跑了一般,赋彩连忙点了点头,将门推了开来。

    拐过玄关,眼前瑶歌被铁链绑在厅内的堂柱上,两厢对望,李蔻青脸色阴沉,眸色渐黯。

    瑶歌前头不远处,吴范坐姿豪放,一只腿曲着踩在长椅上,一只手拿着个馓子,正吃得香,咔嚓咔嚓地嚼得好生欢快,而他前面的桌子上吃食摆了个满。

第424章 蚍蜉撼树(一)

    他瞅见李蔻青进了屋来,连忙起身,将剩了半截的馓子丢进嘴里,场面有些尴尬,于是吴范笑眯眯地伸手抓了个馓子来迎……

    李蔻青疾步上前,将递到眼前的馓子一手挥了开去,随即另一只手高高抬起,一阵风过,“啪”的一声,响声震得吴范愣了在原地。

    吴范战兢兢地侧眸去看,只见李蔻青这巴掌一下,瑶歌撇着头,嘴角血都给打了出来。

    李蔻青启口忿忿:“我这一巴掌,不算委屈了你吧?”

    瑶歌重新望向李蔻青,虽然一张口唇齿上都是血,可她眸光坦然:“以二夫人的身份,我倒也不委屈。”

    “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李蔻青逼视着瑶歌,她直言诘问道:“我们不是说好了的吗?冰火蛊虫卵下给屈侯琰,是屈侯琰杀了你姐姐,又不是我夫君杀的,与他又何干,他怜你年幼,身世孤苦,待你如亲妹妹一般,你如何下得了手,要置他于死地?!”

    瑶歌唇角一坠,默然无言,倒是吴范,听得手里的馓子都吓得掉到了地上,他望着李蔻青一脸惊骇道:“你……我刚刚听到了什么……你……你要杀屈侯琰?!”

    李蔻青斜眸瞥着吴范,这时她才意识到,愤怒已经让她顾不得吴范在侧了,不过对他,李蔻青倒也并不顾忌。

    吴范疑惑地追问:“为……为什么啊?!”

    “为什么?!呵,因为他该死,张旦算什么,他才是最该死的那个人!”

    李蔻青依旧说得没头没尾的,吴范两道眉拧在一起:“什……什么意思,他是……做了什么吗?”

    “做了什么?你知道他杀了谁吗,他杀了……”尽剩的那点理智还是让李蔻青在就快要脱口而出的时候噤了声。

    “杀了谁啊?”胃口被吊了起来,见李蔻青没有要说出来的意思,吴范开始不依不饶了:“喂!李蔻青你别话讲一半,留一半啊!看在我帮你找到了瑶歌的份上,跟我说说看啊”

    李蔻青瞅了吴范一眼,厉声道:“来人!把瑶歌带回射月坛!”

    语毕有护卫进来,直接把瑶歌给药晕了,抬了人就走,吴范眼见李蔻青就要离开了,连忙拽住她,正要问,李蔻青抢了先道:“吴舵主,奉劝你一句,不该知道的事情,你最好也不要好奇,否则谁都保不了你!”

    吴范愣在了原地,李蔻青走了他都没缓过神来,他双眉紧蹙,隐约能感觉到兹事体大,非同一般。

    路上,马车行得飞快,待快到射月坛的时候,瑶歌醒转了过来,她一睁眼就看到了坐在一侧的李蔻青,她似笑非笑道:“二夫人真要把我扭送到射月坛?你就不怕我告诉屈侯琰,你同我合谋想要他的命吗?”

    李蔻青面无骇色,反而反问道:“你就不想见一下我夫君,当面向他赔个不是吗?”

    瑶歌眸露叹息,半晌后,她道:“二城主他还好吗?”

    “数次鬼门关前徘徊,耗了半条命,留了半条命。”

    瑶歌紧紧抿着唇,蜷缩在马车一角,看上去十分落寞,她在东躲西藏的时候,便几度听说薛摩这次怕是撑不下去了,说屈侯琰急到彻夜不眠,按理讲,听到这些,她是应该快活的,可事实上,却并非如此。

    瑶歌长长地吁了口气:“二夫人带我上射月坛吧,你放心,有关于你,我什么都不会说,我想……见一见屈侯琰。”

    李蔻青愣了一瞬:“屈侯琰并不知道我找到了你,我带你上射月坛也只是要你向我夫君赔个罪,并不是真的要把你送到屈侯琰面前。”

    瑶歌闻言,有泪意上涌,她轻笑道:“呵,多谢二夫人肯暗中相护的美意,可是……我要见二城主,也要见屈侯琰。”

    “你知道你见了屈侯琰会是个什么下场吗?”

    “我知道,不过,我并不害怕,人总有一死的,不是吗?”

    李蔻青正怔然,忽然马车停了下来,赋颜掀了帘子做最后的征询:“郡主,是直接从后山上吗?”

    李蔻青眸光渐凝,她掷地有声道:“直接走正门!”赋颜和赋彩相视一眼,调转了马头。

    “那是……”

    “二夫人把瑶歌给带回来了!”

    从瑶歌下了马车起,整个射月坛便议声如沸,众人奔走相告,有惊有怒,不尽相同。

    团子正巧在前殿,她乍然听人这么喊了一声,全然不顾手中活计,跨出了殿门,穿过了广场,跑到阶前时她愣住了,眼前长长地台阶上,瑶歌正在拾阶而上,她真的回来了……

    团子面露凄色,哀然自言自语:“瑶歌姐姐,你怎么……能回来呢……”

    屈侯琰出现的比所有人预想的都要早,玉阶苑距离前殿还是有段路程的,瑶歌才刚走到广场上,屈侯琰凭空一阵风至,直接扼住了瑶歌的咽喉。

    “好大的胆子啊,还敢直接回来?!”

    瑶歌只觉一股寒意瞬间笼罩全身,屈侯琰动怒时,向来如此,她看了他一眼,稀松平常道:“教主清瘦了不少。”

    屈侯琰正对她的话意外,瑶歌继续道:“我等蚍蜉撼树,不知,撼动了否?”

    屈侯琰闻言眉心一蹙,他开始意识到,眼前的人并无丝毫惧意,她是故意出现在他面前的。

    屈侯琰也坦然了:“你姐姐是我杀的,真有那个本事,就该来杀我,动我弟弟,有什么意思?!”

    乍然听到屈侯琰亲口承认,瑶歌显得有些激动:“我倒是想问问你,屈侯琰你是没有心吗?我姐姐满心心系于你,你们没有夫妻之名,也有夫妻之实了,你说杀就杀了,甚至连她尸骨都无存,你于心何忍?!”

    “妻?”屈侯琰冷笑:“她是和你这么说的吗?一个暖房丫头,也配称妻?!”

    听得他出言侮辱流光,霎时,瑶歌眼中恨意尽露,她一低头朝着屈侯琰的手腕就咬了下去,屈侯琰吃痛,五指一收拢,用劲一甩,就将瑶歌摔在了地上。

第425章 蚍蜉撼树(二)

    屈侯琰垂眸一看,只见手腕上已然见血,他紧蹙着眉,抬臂直指瑶歌道:“你给我听好了,她在我眼里,于我杀的千千万万人,无异!”

    瑶歌半支起身子,仰面望向屈侯琰,嘴角衔笑:“呵,所以啊,我杀你有什么意思,只有二城主死了,你才会懊悔,你才会自责,你才会痛不欲生,只要你一想起二城主,你就会想起我姐姐,如是这般,我姐姐泉下应能安息!”

    “你!”这话听得屈侯琰气到浑身发抖。

    瑶歌见屈侯琰面色铁青,心中说不出的畅快,不是因为别的原因,只是这一遭往后,整个江湖的人都会明白,想要对付屈侯琰,只需要对薛摩下手就可以了。

    这个道理瑶歌明白,从屈侯琰怒到不可自制的眼眸里,瑶歌知道屈侯琰也明白,她笑了起来,笑容中有几分得逞:“生动吗?深刻吗?屈侯琰,我等生如蜉蝣,命如草芥,也总还是有些用途的,是吧?”

    到此时了,屈侯琰眸里终于杀意尽露,他始终想着,他曾答应过他,不取瑶歌性命,不再乱杀无辜,可眼前的人无辜吗,屈侯琰并不觉得。

    浑身寒气凝结于指,弹指间他便能了结了她的性命,若放从前,屈侯琰不会犹豫,但此时,想到他在薛摩榻前允诺的话,他竟是迟迟没有出手。

    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瑶歌无牵无挂,已然准备好了受死,可是见屈侯琰满面挣扎,久久没有动手,她有些意外,不仅如此,在场的人都有些意外,李蔻青陷入了沉思。

    “二城主!”

    有人一声惊呼,众人皆侧首去看,薛摩立于殿前阶上,他一袭雪白衣袍,眉目如画,凉秋已至,又因为身体损耗实在是大,他又披上了厚重的皮毛大氅,倒是平添了几多贵气。

    薛摩身后是鬼骨、柳无言和魑、魅,当时薛摩正在和鬼骨柳无言商量西都的事宜,魑魅得了李蔻青捉住了瑶歌的消息,急急来报。

    瑶歌望着薛摩向她慢慢走来,内心五味杂陈,她和她姐姐年幼时便被卖进了碎叶城,到如今她依旧记得,选主时,流光曾和她说,二城主性情中人,心性纯正,在他身边做事,定能得个好的。

    瑶歌想,她是得了个好了,只可惜,她还了个恩将仇报,若是薛摩这一次,真的死了……

    思绪拉扯间,薛摩已然走到了瑶歌面前,瑶歌抬眸望了他一眼,思绪翻涌,竟不能言语,最后,她只能跪直了身子,朝着薛摩重重地磕了个头。

    薛摩望了屈侯琰一眼,又望了李蔻青一眼,最后他弯腰搀起瑶歌道:“你这一拜,我也受了,你伺候我起居多年,从今天起,你我就算一笔勾销了。”

    “我……”

    薛摩见瑶歌一脸茫然,他点明了道:“从今往后,你就与景教,再无干系了,以后的路,该怎么走,就全凭你自己了。”

    瑶歌明白薛摩要放了她,她下意识地望向屈侯琰,屈侯琰面色依旧不善,他冷哼一声,袍袖一甩,背过身去:“赶紧滚!若再让我见到你,我的承诺可就不作数了!”

    瑶歌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她本是抱了必死之心上的射月坛,结果……不过她也听出来了,薛摩和屈侯琰私下达成了某种一致,她还在怔忪,李蔻青一把拽起她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走啊!”

    瑶歌如大梦初醒般眨了眨眼睛,她二话不说转身疾冲下台阶,然才走了几步,她又定住了,她回身仰面望着那袭白衣,在眼眶红透前最后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过身,背影决绝,再无留恋。

    屈侯琰摇了摇头,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也就是要回西域了,否则她不杀,中原之路后患无穷!”

    薛摩又怎么能不明白,他中个冰火蛊,屈侯琰就把武林之主拱手让人了,不杀鸡儆猴,往后必有人效仿之,自然后患无穷。

    薛摩咧嘴一笑,笑容纯良:“反正都要回西域了嘛,是不是嘛?”

    屈侯琰望着薛摩这幅嬉皮笑脸的样子,有些生气,却又无可奈何,最后一甩袖子一个人走了老远。

    薛摩转而把目光聚在了李蔻青身上,对上薛摩探究的目光,李蔻青头皮一奓,寒暄了两句就跑了,薛摩也不追问,这里人那么多,也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

    到了晚上,李蔻青有预感薛摩会来找她,她便早早躲被窝了,到底是心里有鬼,她觉得薛摩白天的那道目光有些诡异,果不其然,月上枝头时,房门外嚷嚷。

    “二城主,郡主已经睡了,有什么明天再说吧。”

    “明天没空。”

    “不是,二城主,郡主真的睡了,不适合叙话。”

    “那就床上叙。”

    一来一回间,薛摩已然推开门,赋颜哪能拦得住?屋里黑灯瞎火的,薛摩蹙眉:“把火点着。”

    赋颜没辙,只能去点火,待昏黄光线晕开,薛摩站在李蔻青榻前,居高临下道:“我知道你醒着,你别装睡了,起来,我有事问你。”

    李蔻青翻过身来,饶是烛光作掩饰,她的脸也酡红得厉害,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那就床上叙”这五个字,来回穿插,颅内作响,嗡得她晕头转向。

    “你先出去。”薛摩看向赋颜,屋内气氛实在暧昧,赋颜也不好多说什么,便是出了门。

    薛摩退回到桌边,坐了下来,一副要谈话的样子,李蔻青坐起了身,拥着被褥,香肩外露,她调皮起来:“夫君不是说,床上叙吗?”

    薛摩抱臂高扬着下巴:“你现在不是在床上吗?”

    “你!”李蔻青被梗了一头,气得脸颊鼓鼓,一蹬腿,床都跟着摇了一晃。

    “我问你,你怎么找到瑶歌的?”薛摩一脸正经。

    李蔻青一撇嘴:“我哪有这个本事啊,寻人这种事情,那不自然还是得找吴范嘛。”

    “哦?”薛摩道:“那倒是我哥小看了吴范,高估了张旦了,他还一直让张旦去找。”

第426章 蚍蜉撼树(三)

    说起来,捉瑶歌也是颇为曲折,李蔻青不免诉苦:“她自幼在景教长大,论掩人耳目,躲人探查,倒也真是本事一流,她几度逃脱,吴舵主也是寻了许久。”

    “哦,所以我分冰火蛊之时,你都不在射月坛,便是去捉她了?”

    听着薛摩这语调里古古怪怪的意味,李蔻青心上欣喜,连忙自证道:“他们来报说捉住了,我一激动,就去看了,我有让人守在射月坛的,一有消息,我便会立马赶回来的,夫君,你肯定是最重要的。”

    李蔻青本以为薛摩听完,应是舒心的,哪不知薛摩却紧紧盯着她的眼睛,甚至微微拢了拢眉心,李蔻青忙道:“怎么了吗?”

    薛摩回过神来,笑笑:“只是觉得吴范和你走得倒近,为你鞍前马后的。”

    李蔻青一愣神,继而她笑着,微微向前探了探身子:“夫君,你该不会在吃一个死胖子的醋吧?”

    死胖子?薛摩笑着起身,瞥了床上人一眼,出门前不咸不淡,薄有笑意道:“呵,我要是吴范,拿刀架在我脖子上,我都不帮你。”

    李蔻青还想理论,只可惜眨眼间薛摩已然没了影了。

    薛摩一出兰芷苑,魑便从暗处跟了上来,走到薛摩身边,心急问道:“她怎么说?”

    “说是吴范一直在帮她找瑶歌。”薛摩面色紧绷:“其实我倒也猜到是吴范了,我去问她,不是为了这个,而是……”

    薛摩微微侧着面,似是在琢磨些什么,他幽幽道:“我一直在想,我命在旦夕逼蛊的那一天,她为什么会不在射月坛,原来她是去捉瑶歌了……”

    魑挠了挠头,笑道:“二夫人待你,确实情深。”

    “不对……”薛摩喃喃着摇头:“她的做法十分蹊跷,魑,要是你是她,在我随时都有可能命丧黄泉的情况下,吴范的人来报捉住瑶歌了,你会怎么做?”

    魑几乎不假思索道:“会让吴范赶紧把人扭送回射月坛啊!”

    “你会离开我病榻前去见瑶歌吗?”

    “肯定不会啊!”魑一回答完,瞬间就明白了薛摩的意思,他瞪大着眼睛,显然也发现了其中的问题。

    薛摩娓娓道来:“她要抓瑶歌,却不想让瑶歌出现在射月坛,又因为某种原因,知道瑶歌被抓后,激得她第一时间不得不去见瑶歌……”

    魑眉头一蹙道:“二夫人和瑶歌之间,一定有某种联系,甚至可能……”

    后头的话魑不敢说出来,薛摩停下了脚步,接上道:“甚至可能李蔻青从一开始就知道瑶歌要杀我哥,所以她不敢让瑶歌上射月坛,而是自己亲自去见她。”

    “那她为何不禀报?”

    “因为她也想杀我哥。”

    魑吓得一个激灵:“为什么啊,那可是你哥啊!你唯一的亲人啊!”

    薛摩摇了摇头,似是也有些想不明白,屈侯琰和李蔻青之间,无甚交集,三年都过了,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要杀他呢,那是他哥哥啊……

    薛摩暗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是啊,为什么呢?”

    魑道:“自打瑶歌走后,我们有暗中派人跟着她,要不然二城主和她私下见一面?”

    薛摩刚想回话,就看见一个小不点走了过来,团子来到薛摩面前,递上了一封信:“二城主,这是瑶歌姐姐让我转交给你的信。”

    “嗯,你去休息吧。”薛摩接了过来,团子看着薛摩展信的样子,唏嘘道:“我知道瑶歌姐姐做的不对,但是,还是希望二城主不要记恨瑶歌姐姐,她也是有苦难言,都是可怜人。”

    团子本就年纪小,听着她这种超越年龄的愁苦语气,薛摩有些想笑:“我记恨她,还会放她走?”

    “嗯……也是……”团子一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薛摩笑道:“快去休息吧,睡少了,长不高。”

    团子嘿嘿一笑:“那二城主也早些休息。”说完,一阵风就跑了,看样子是真的很怕长不高。

    借着月光,薛摩将信读得认真,读完后他负手,有些疑惑,却又闭口不言,魑见状急得心痒,他撇过身子,眸一垂,伸手去扯薛摩拈在指间的信笺,薛摩没有阻止,魑便拿了信,读了起来。

    读完后,魑高挑了眉,惊异道:“青稞?”

    “我不认识,这人是谁?”

    “这……”魑觉得离谱,但还是道:“是青竹苑的一名虫师,但是她……资质愚钝,胆子又小,怎么可能伙同张旦做这种事?!”

    薛摩半信半疑地睨着魑,魑急了:“不是我说,你是没见过她人,真的!胆子就针尖那么点儿大!”

    看着魑那皱巴巴的表情,薛摩笑了出来,随后又一脸正经道:“看样子现在我再见瑶歌,也无济于事了,问她和李蔻青的事情,她也未必会和我说的……”

    “怎么说?”

    薛摩又把信拿了回来,他低头略略扫过:“这封信也算是她最后想要和我说的了,她既然没提李蔻青,再去找她,她也不会提的。”

    “那现在……”

    “呵——”薛摩笑得诡异:“派人去,把吴范给我绑来!”

    “属下遵命。”魑正准备走,又被薛摩一把抓住,魑一脸疑惑地回头,薛摩道:“先派人去把青稞带来。”

    “带到哪?”

    “玉阶苑正殿,我在那候着她。”

    魑正准备说什么,随后又缄了口,最后只是回了个好,便匆匆离去了。

    自打瑶歌被李蔻青带回来射月坛后,青稞整个人就都魂不守舍的,虽然张旦说过那只是无心一句话,成不了把柄,但到底是做贼心虚,她慌到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了。

    特别是今晚,好端端的就有人来青竹苑召她,说薛摩要见她,她几番推脱,想给张旦报信都不能够,最后只能是硬着头皮进了玉阶苑。

    她跨进殿门的时候,里头没有旁人,只有薛摩高座堂上,在自顾自地饮酒。

    “二城主,青稞虫师带到了。”

    薛摩抬眼见人进来了,望着守卫道:“你们出去吧,然后把门关上,也不用在门外守着了,走远些。”

第427章 蚍蜉撼树(四)

    青稞一听这话,人就开始打摆子,可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厚重的大门被缓缓拉了起来,她手足无措地站在门边,真是怎么看怎么可怜。

    “过来给我斟酒。”薛摩开口,声音在空荡的大殿里回荡,听得青稞头皮发麻。

    青稞在原地愣了一瞬,最后还是拖着沉重的步伐慢慢往前走,薛摩看在眼里,有些想笑,他觉得她不是来堂上,反倒是有点像去断头台的。

    刚进门距离甚远,他看不清青稞的模样,待走得近了,薛摩细细打量起她来,他面上露出了一丝疑惑,就是,怎么看也不像张旦会喜欢的样子……

    细眉细眼的,身量纤纤,模样清秀,倒也算得标致,但是整个人透着一股唯唯诺诺的小家子气,就别说白容想,李蔻青之流了,单是他月满楼的那些伶人都比她要爽朗明净得多,更何况小五那活泼畅快性子,所以,张旦的选择让薛摩有些意外。

    薛摩思虑这些的时候,青稞已经上了堂上,走到桌前了,她都不敢正眼看薛摩,只是磕磕绊绊道:“青……青稞见……见过……二……二城主……”

    怎么是个小结巴?薛摩是这样想,但是没有这么表现出来,他冷着一张脸,故作阴沉道:“斟酒。”

    薛摩斜靠在椅子里,抬眸盯着眼前人,一想到就她那一句话,就让他受了这许多苦痛,他的目光就变得有些犀利。

    青稞执酒壶的手本来就抖得不成样子,预感到有道目光阴嗖嗖地盯着她,她就浑身难受,似是为了印证这种感觉一般,她下意识地抬起眸来,迎着那目光看去。

    只一眼,手一软,酒壶哐当一声就砸在了桌上,咕噜咕噜一滚,最后直接摔在了地面上,青稞耸了一头,咚地一声就跪了下去,整个人缩成了一小团,瑟瑟发抖。

    薛摩板起脸来的时候,是有几分凶相的,当时在陇右隐居时,池笑鱼曾和他说过,不过他没当回事,如今这般,倒是让他想起池笑鱼那句话来。

    搞得像他做了天大的坏事一样,他还什么都没做呢!薛摩腹诽。

    他二郎腿一翘,语出鄙夷,那是一点都不怜香惜玉:“我这不还什么都没说呢嘛,你这一副凄凄惨惨的模样是在干嘛,还是说张旦吃你这一套?”

    乍然听到张旦的名字,青稞猛地一下抬起了头,急切道:“不关张护法的事情,是我,是我做的!二城主有什么冲我来!和张护法没有关系!”

    原来不结巴啊?!这是薛摩的第一个反应,而他第二个反应便是愣住了,他明白为什么张旦会选择她了,她的声音十分地像小五,几乎可以说是一模一样,这个发现让薛摩有些怔忪,不知道为什么,他又想起了池笑鱼……

    见薛摩出了神,青稞急得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她跪着往前挪了两步:“都是我做的,都是我做的,不关其他人的事,二城主你就直接杀了我吧!”

    怎地如此胆小不禁吓?!不打自招也没这么个招法的啊?!薛摩一个头有两个大:“你做了什么?”

    “我……我……”青稞睁着泪眼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薛摩眉一挑,用靴尖碰了碰酒壶:“就摔一个酒壶而已嘛,我也不至于杀了你嘛,对吧?”

    “啊???”青稞瞪着眼睛,半张着嘴巴,仰面望着薛摩,眼泪也不落了,身子也不抖了,就是一脸憨相。

    薛摩摆摆手道:“唉,让你来倒个酒都倒不好,下去吧,下去吧,不顶事,我换个人来斟酒。”

    “啊???”青稞挺直了身子,满面疑惑,这声“啊?”绝对发自肺腑。

    薛摩面色一沉:“你啊什么啊呀,还是你想留下来继续斟酒?”

    “不想!不想!”青稞连忙摇头,急急起身,嘴里碎碎叨叨:“我这就走,我这就走……”

    薛摩不悦地撇了撇嘴,说她胆小吧,这会儿倒是真的摆出了一副避之如蛇蝎的嫌弃模样。

    待青稞出了门后,檐梁上魑旋身而下,薛摩望向他,问道:“她是不是脑子不太好使?”

    “二城主,你何必吓唬她呢?”魑没回话,语气里倒有几分嗔怪。

    薛摩无奈摊手:“怎么了嘛?”

    魑叹了口气道:“她也挺可怜的,在青竹苑没少受欺负。”

    薛摩忽然想起来魑曾说她资质愚钝,这样的人去做虫师,确实难免会被欺负。

    魑继续道:“我也查到她为什么会帮张旦了,她被人欺负的时候,正巧张旦路过救了她,而后张旦经常找她为他施针,被张旦一夸,青竹苑的人就不敢再欺负她了。”

    薛摩明白过来,却又陷入了深思,他叹息道:“可惜啊,跟错了人,我召她来,现在又放她走,一个时辰后,要么张旦杀了她来见我,要么张旦先来见我,然后再杀了她,总之,难逃一死。”

    魑恍惚了一瞬,道:“我以为你找她来是要逼供对付张旦,或者是直接杀了她,原来你……”

    “那样有什么意思?!”薛摩眸光渐渐阴晦:“你说的这个故事我觉得甚好,要是他把青稞也杀了,那对他来说,才是真正的无边炼狱,本来我挺想亲手了结张旦的,不过现在不想了,死有什么难的,真正的地狱不在棺材里。”

    “二城主啊……”魑刚开口便被薛摩打断了:“我知道你要和我说些什么,你也无需与我多言,出去吧。”

    魑犹豫了一瞬,还是出了正殿,他站在门口有些茫然,他从来都知道薛摩心思诡谲,城府极深,如今,却是愈发多出人意料之举,按瑶歌所言,青稞有意加害薛摩,哪怕直接杀了她,亦不为过,只是借张旦的手,去杀青稞,魑还是觉得,有些残忍了……

    可转念一想张旦做的那些事,魑叹了口气,兴许是死了的人太多了,从碎叶城来中原这些年,他竟是一年比一年心软,他又重重地叹了口气,感慨道:“当真……不如归去!”

第428章 蚍蜉撼树(五)

    一个时辰,转眼而过,料想张旦也该来了啊,可是薛摩左等右等,还是没把人给等来,他无趣地在椅子上挪来挪去,刚开始还规矩,最后干脆双腿一抬担在了一边扶手上,头靠在另一边扶手上,他横在椅子上挪了挪,最后,头往后一仰,倒挂着闭眼感叹道:“啧!舒服!”

    忽然感觉到有气息,薛摩一睁眼,就看到一袭华丽紫衣站在脑后,紫苏一副大开眼界的表情,看着椅子上的人。

    薛摩一下子就蹦了起来,他一边整理衣衫一边尴尬道:“你什么时候气息那么轻了,怪吓人的啊!”

    紫苏憋笑,她倒也是有事要来找薛摩,但是没想到能见到他这般情形,毕竟薛摩端正惯了。

    薛摩觉得自己威严扫地,忙坐好岔了话题:“你找我何事?”

    紫苏正经了神色道:“近日我和花照影在研究冰火双生蛊,研究出些东西,我来,就是想问问你,你这几日想起池笑鱼的时候就没有什么不适吗?”

    “我没有想她!”薛摩仰面望着花照影,俊眉紧拢,隐有怒意。

    紫苏语塞,最后只能做苦口婆心状道:“二城主,莫说置气之言,我和花照影真的在研究蛊虫。”

    薛摩见紫苏眸色认真,皱了皱鼻子道:“你是指什么不适?”

    “你想起她的时候,这里会有疼痛感吗?”紫苏指着薛摩心口的地方,郑重道:“不是那种意识上的,是真真切切的疼痛,需要调动内力来抵御的疼痛。”

    薛摩愣了一瞬,如实回答道:“没有任何感觉。”

    对于这个答案,紫苏倒不意外,因为如果按照她和花照影试验的情况来看,如果薛摩真有感觉,那么在她问起池笑鱼时,他便必然会有反应了,可他并没有,那就是意味着……

    薛摩见紫苏出了神,问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哦——”紫苏回过神来:“没有啊……呃……没有就好,对你和池笑鱼都好。”

    薛摩正要追问,殿外有脚步声传来,薛摩阴了面色道:“你先去忙你的吧,我有客人来。”

    紫苏见状也不再多留,从后殿出了门。

    张旦带着一身寒意进殿,他疾步来到阶前,忿然道:“薛摩,你究竟想干什么,想杀我,你动手便是,为难一个姑娘家,你算什么男人?!”

    张旦的话,让薛摩有些诧然,他起身绕到案几前,直接坐在了案几上,再细细端查了张旦的神色后,他疑惑道:“你没有杀她?!”

    “我为什么要杀她?”张旦泠然反问。

    薛摩咂了下嘴,有些失笑:“嘶——没想到你也有心软的一天啊,为什么杀她?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只要我把瑶歌给我的信递给我哥,一顿严刑逼供那是少不了的,我看她细胳膊细腿的,若是挨不下去,把你供出来,那这……”

    “薛摩!”张旦只觉一阵冷风袭身,他直接把薛摩的话给喝断了:“你们已经要回陇右了,你做事不要太绝!”

    薛摩乌黑的瞳孔,紧紧盯着阶下之人:“绝吗?没有吧?我都已经把她放回去了,你回去来个杀人灭口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我多心慈手软啊?”

    “你!”张旦拳心紧握。

    “唉——累了累了,我先回屋休息去了,张护法你自便吧。”薛摩说着起身,不管张旦神色怒愤,径直从后殿绕了出去。

    张旦站在原地,怔忡半晌,最后还是回了金乌苑。

    张旦回到金乌苑的时候,只有燕群和何信在候着他,他脱口而出:“青稞呢?”

    何信回道:“被薛摩吓着了,回来的路上又吹风了,有些发热,吃了药已经睡着了。”

    张旦刚缓和的神色忽而又纠结起来,燕群压低了声音道:“旦哥,都这个时候了,没必要惹屈侯琰不快,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去那飞沙走石之地的,到时候人力,财力,屈侯琰还不是得留给你,我等照样能在中原图谋一番大事业,旦哥,切莫心慈手软,小沟里翻了船,青稞,不能不杀。”

    张旦沉默了一瞬,随即望向何信道:“你说呢?”

    何信依旧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敦实面孔,他启口:“这说到底,是你的事,青稞姑娘说到底是你的女人,是去是留,还是全凭你的主意,只是日后旦哥想起来,不觉遗憾,不觉懊悔,便可以了。”

    张旦吁了口气:“你们都下去吧,我想一下。”

    “旦哥!”燕群还要说什么,被张旦提手制止了,随后燕群和何信先后出了金乌苑。

    张旦进了寝室,脚踏上一双青底绣了白色栀子花的布鞋,端端正正地摆在那,张旦走上前,轻轻一撩帘帐,因为吃了药的关系,床上的人睡得很熟,可是却紧缩成一团,眉心露着不安。

    他要杀她,太容易了,顷刻间他便能夺她性命,理智告诉他,这女人是应该杀的,于是张旦出了手,可就在手掌要碰到她的一瞬间,张旦定住了。

    他犹豫了,甚至可以说是困惑了,如果说当初小五要杀他,他才下手的话,那么青稞呢?

    “不觉遗憾,不觉懊悔……”张旦细细品着何信说的这几个字,忽而他牙一咬,一把拽起床上的女人。

    青稞在睡梦中,忽然被人大力拉起,双眼惺忪,显得有些迷茫,待望清眼前人时,她声音软软:“张旦?”

    张旦愣了一下,随即道:“别张旦来张旦去的了,你喜欢叫我旦哥,那就叫我旦哥好了。”

    “啊?”青稞还在一脸懵懂之时,张旦已然抱起她往外走了,她疑道:“我们这是要去哪?”

    张旦垂眸,望着怀里人道:“我带你,离开射月坛!”

    更深露重,魑急急进了照松亭,薛摩没有休息,整夜都在这里练功,他启口道:“怎么样了?”

    “张旦分了几路人马做幌子,他要把青稞送出射月坛。”

    “跟住了吗?”

    “那自然是跟住了。”

    薛摩重新闭上了双眼:“叫你的人好好盯住青稞,不用打草惊蛇,待到需要时,派上用场就好。”

    “属下遵命。”

第429章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一)

    魑正要离开,忽而又停了下来,他望着薛摩叹息道:“自打开始筹备回陇右的事宜,你一直都休息不好,既然你和她关系已然僵硬成眼下这般模样,回陇右也没什么不好,你也不要再多想了。”

    薛摩抬眸望着魑,想说什么最后又什么都没说,只是眸光淡然地点了点头。

    薛摩不好睡,池笑鱼亦如是。

    自打那一夜追回葡萄酒后,白天她忙于处理各派江湖事务,无暇分心,可到了晚上,便是难于成眠,哪怕是睡着也总是被梦魇惊醒。

    今夜,她依旧趴在阁楼上,望着月满楼的方向,月满楼灯火向来彻夜通明,在这一望无际的黑暗里,熠熠可比繁星。

    花照影悄无声息地走到池笑鱼身后,她望着她,目光怜悯:“在看什么?”

    池笑鱼回身望了来人一眼,没有隐瞒,据实已告:“我在回忆以前的事情,我想把那些事情都记牢了,这样的话,哪怕过了很漫长的时光,都不会忘记。”

    池笑鱼说得很温柔,温柔到花照影不可遏制地高了语调:“有什么好记的,忘了就忘了,也应该忘了!”

    花照影的态度有些出乎池笑鱼的意料,她笑道:“怎么了,我都不生气,你怎么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

    看着池笑鱼嫣然的笑颜,花照影愈发气愤了,她如此大好时光,怎容他薛摩这般蹉跎?!她一把拽起眼前的人:“池笑鱼!你不要再心存幻想了好不好!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薛摩心里根本就没有你!”

    花照影说得很笃定,不是那种规劝的,意识上的,而是那种真真切切的肯定语气,池笑鱼自然听出来了,她疑惑道:“你什么意思?”

    花照影深呼吸了一口气,一不做二不休,全说了出来:“我和紫苏在研究冰火双生蛊,双生蛊本来就是灵犀之蛊,被乍然分开寄生于体内,你们都已经成为蛊的共体了,就这种情况,但凡他心里有你,你随便想他一下,你的心脏都可以疼到需要运功来护,我倒要问问你,你有感觉吗?!”

    池笑鱼愣了许久,似是花照影的话不是很好懂,需要细细思量一般,好一会儿她才开口:“你说的都是真的?”

    “我用得着骗你吗,你要是不信,我把紫苏找来,你亲自问她!”

    池笑鱼呆在了原地,她慢慢回过身去,月满楼依旧在那,他和她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他在雁回宫救她,他在寒山峰救她,他在荡着阳光的湖边说要成亲,他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说有我在,不要怕……

    他对她,说爱,她不信,可说不爱,她也不信,直到如今,花照影的话……池笑鱼不明白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蛊虫,来让人心死的痛痛快快,明明白白?

    “不用了……不用了……你说的我都信。”池笑鱼摇摇晃晃地往屋内走,花照影有些担忧地扶住她:“笑鱼?”

    “什么都不用说了,让我睡一觉,好好地睡一觉。”

    花照影愣在了原地,她清清楚楚地看到池笑鱼的双眸在这一瞬间,彻底黯淡无光了,她有些心疼,亦有些后悔,甚至觉得自己不应该把这些告诉她,可是转念一想,薛摩要回陇右了,他俩没有以后了,难道还放任她把自己困死吗?

    这般一想,花照影一咬牙,回身望向夜幕里的月满楼,恨恨道:“长痛不如短痛!”

    翌日,花照影还有些担忧池笑鱼的身体状况,用过早膳便匆匆赶来池笑鱼的小阁楼,却是没料到今天的小阁楼比平时要热闹的多。

    花照影还在意外,突然门口闹哄哄的,一众侍女簇拥着池笑鱼缓步而出,她一袭水蓝纱裙层叠飘逸衬得身姿曼妙,雾鬓玉簪琉璃钿,描眉点唇芙蓉面,羡煞万千颜色……

    花照影看呆了,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池笑鱼女装了,更别提如此盛装打扮过的了,相较几年前,她少了几分天真稚气,却是多了几分妩媚娇艳,花照影顿时觉得活该他薛摩没这个福气!

    顾子赫闻风赶来,显然也被惊艳到了,但他第一时间却是跑上去担忧道:“笑鱼,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池笑鱼巧笑倩兮,看得顾子赫愣了神,她垂眸望着她新涂的指甲幽幽道:“我可是池家的女儿,可是当今的武林盟主,我何必自苦?!”

    顾子赫张了张口,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他一直希望她能换回女装,可如今她换回了,顾子赫却觉着反倒愈发不对劲了,可接下来的日子却也如常,聚义山庄和雁回宫、丐帮的关系越来越稳固了,又因为池笑鱼处事公允,投靠之众甚多,连山庄的营生都越做越大,实难叫人多想。

    又过了些日子,柳无言和鬼骨率众回了射月坛,西都夜行门下属各派都已经全全安排妥当,夜行门里不愿随鬼骨前往陇右的人也都各自寻了去处,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没有什么意外。

    天气却是越来越冷了,今年的秋天似乎特别短,还没入冬,已然寒意凛凛了,薛摩听完鬼骨和柳无言对西都的安排,他十分满意,柳无言办事向来稳妥,实在无须他过多操心,是以,薛摩没再多叮嘱些什么,便回了玉阶苑暖阁。

    他拥裘围炉,温一壶热酒,却是怔怔望着炉子,出了神,魑进来时,便是看到这般,魑不免心生恻隐。

    薛摩身旁常有人相伴,血亲同门抑或是江湖友人,再不济也还有属下护卫,所以看着也时常热闹非凡,然若只有他一个人时,他的身上便会笼罩着一股十分落寞且孤寂的气息,万籁俱寂,天地苍苍。

    “你怎么呆在那站着?”薛摩一出声,把魑从恍惚中拉了回来。

    他把门关好,怕寒意涌进屋来,可走到薛摩面前才发现边上窗户大开,魑一脸关怀:“这几天冷得厉害,要不我把窗户拉小一点?”

    “无碍,也应该适应适应,陇右可比这要冷得多。”

第430章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二)

    薛摩从窗棂望了出去,院子里的树都显得瑟缩,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天气一冷,我才发现,我这身子骨确确实实大不如前了。”

    魑上前替他拉了拉狐裘:“别说这种话,你一身深厚内力,定能长命百岁的。”

    薛摩仰面望着魑笑了笑,随后替他斟了酒,示意他坐到对面去,魑坐下,道:“吴范一直在龙头舵,山都不下,我们这边也没什么机会绑人。”

    “这月余他一直在萃山?”

    “嗯。”

    薛摩闻言点了点头:“看来林笑和吴范已经冰释前嫌了,这吴范终于聪明了一回,肯低头了,以林笑为人,他必能在林笑手下大有所为的。”

    “那还不亏得你写信于林笑,和他说明情况。”

    “也不全在我,吴范若能认清自己,放下非要做丐帮掌舵人的心思,他绝对是当仁不让的左膀右臂之才,这一点,林笑自然也明白。”薛摩抿了口酒,笑笑:“那就先让吴范过几天逍遥日子吧,总也不能还让你们上萃山去绑人。”

    “嗯,你放心,我这边会见机行事的。”魑说完,一阵沉默,偶有炉子里火星炸响之声,那微弱的声响衬得屋子里愈发静谧了。

    魑抬起酒杯把酒一口干了,他掀眸望着对面的人,他就静静凝视着炉火,安静得不像样子,魑轻声道:“二城主,既然要走,江淮那边应该过去安置安排了,毕竟那么多派系,那么多人……”

    薛摩眸光动都没动,魑知道他和他想到一处去了,毕竟西都那边都已经全然安排好了,若是江淮再不动……

    半晌后,薛摩声音又轻又飘:“魑,我不想回江淮……”

    薛摩表情怅然的时候,往往就会露出一种十分可怜的模样,像遽然间被人遗弃了一般,茫然无措里还会掺杂着几丝慌张和无辜,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叫人恨不得捧了日月星辰到他手上。

    魑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好,不想回去,那就不回去吧,我替二城主去办,定会把江淮的事务都安置妥当的。”

    魑说着下了榻正要走,薛摩叹息道:“算了,我还是去一趟吧,反正今后也回不来了。”

    这话听着叫人伤心,魑在心里又默念了一遍,‘反正今后……也回不来了……’。

    薛摩出现在扬州的时候,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虽然月满楼依旧有景教的人在看护,但是薛摩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了,薛摩直接从后院上了楼,所以他没能看到整个大堂的酒客知道他回来后,那个有好戏看了的兴奋表情。

    他的房间陈设还是如往常,每日有人打扫,这里承载了太多太多的回忆,薛摩其实不太想回来这里,只是如果他回了扬州还去住客栈的话,也确实未免故意。

    情绪有些低落,为了不太被影响,薛摩坐上小榻,开始运气练功,正值晚上热闹时候,窗户大开着,隐隐能听到喧闹之声合着丝竹之音,袅袅而上,里面再掺了几分香甜酒气,烟火人间,缠绵红尘,大抵如此。

    魑和魅从平山寨办完事回来,薛摩道:“他们那里还好吗?”

    “都挺好,其实平沙寨你不用挂心,他们和沈放、白爱临皆交好,萧行之说,秦英也常会去看他,指点他武学,或是派中事务,倒是……他说你中冰火蛊时,他没去射月坛看你,他……”

    薛摩摆摆手:“无碍,我和他相交本就不深,他是他,他哥是他哥,我和他哥的交情,也不该强加到他身上,那嫂夫人她?”

    魑继续道:“嫂夫人有稚子相伴,生活倒也充实有趣,你给她的地契银两,刚开始她不肯收,最后也还是都收下了,嫂夫人还说,过去了那么久,让你也不要再介怀了,她虽有怨,但那终究是游之的选择,你于平沙寨有恩,游之是重情重义之人,她尊重他的选择,会好好把孩子抚养成人。”

    “前两年我想去看看游之的孩子,又怕徒惹嫂夫人伤心,如今,那孩子也该四岁有余了,叫什么名字?”

    “萧敬义。”

    “萧敬义……”

    薛摩慢慢念着这个名字,眼眸尽湿,当初他初入中原,蛰伏雁回宫,路险且艰,但总会有人剖心相交,赤城相待,说起来,是他薛摩之幸。

    薛摩沉默了好一会,见魑、魅二人还站在面前,道:“你们也辛苦了,快去休息吧。”

    魅看看薛摩,又看看魑,见他没有要说的意思,忙道:“还有件事……”

    魑闻言立即打断了魅的话:“属下等这就告退!”说完拉着魅就要往外走,甚至还有几分迫不及待。

    这些一一落在了薛摩眼里,薛摩启口:“等等——”

    两人不得不停下来,薛摩继续道:“魅,你要说什么?”

    魅闻言,一脸犹豫,看看薛摩又看看魑,似乎在思量该不该说,薛摩向来是揣摩心思的高手,只一眼他便知道魅有话要讲,但是魑不想让他讲,于是薛摩干脆道:“魑,你来讲。”

    “就是……”魑先愣了一下,随即就开始吞吞吐吐:“那个……我们听到些消息,说是……那个……嘶……”

    望着魑这种艰难表情,薛摩整个脸都皱到一起了,都替他难过,魑瞟了一眼薛摩,就觉得再不说出来,他应是要动怒了,可若是说出来……

    “你到底想说什么?”薛摩哑然失笑。

    魑磕磕巴巴,声音极小:“说是……说是……池笑鱼夜夜流连男风馆……”

    “什么东西?!”魑看到薛摩几乎是闪现到他面前的,音调因为不可思议拔得老高:“什……什么馆?!”

    魑和魅都双双紧紧低垂了头,然后一个弱弱的声音飘了上来:“男……男风馆……”

    下一瞬再抬眼,眼前已然没了人影,魑搡了身边人一把,埋怨道:“你怎么就那么憋不住事呢你?!”

    “哎呀——早知道晚知道他还不是都得知道!”魅一脸的理直气壮:“都这样了,那还不如早知道呢!”

    魑哑然,疾步而出道:“你速速点人,赶紧跟上。”

第431章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三)

    薛摩直接飞身而下大堂,他在半空中巡视了一圈,最后直接落到了月姨身前,道:“我问你,池笑鱼人在哪?”

    “薛老板……”月姨被薛摩这突如其来的一问,问得懵了神,满堂的酒客皆齐刷刷地朝着薛摩看了过来,这一瞬间,那台面上的歌舞似是都不吸引人了。

    “我问你,池笑鱼会去哪个男风馆?”

    薛摩一身紧绷气息,月姨也不敢多言了,忙道:“前些日子说是爱去和光同尘,这些日子听说是去了阳春白雪……”

    薛摩铁青这一张脸,拂袖便是出了门,好些酒客叫叫嚷嚷地连忙付钱起身跟了上去,一个个脸上那个兴奋劲儿,一看就知道都是些爱凑热闹的。

    阳春白雪里一个小厮急吼吼地往后堂跑,一路撞翻了好些伶人,他嘴里大嚷着:“馆主——馆主——不好了——前厅——前厅来了——”

    后堂里面桌子上摆着好几张契约,那契约旁边摆了满满三盘元宝,堂内人甚多,有男有女,看样子是价钱没谈拢,气氛有些紧张,再乍然听到这么吵吵嚷嚷的,一众人都不悦地愈发横眉竖目了。

    正中的人一拍桌子,向着身旁人吩咐道:“阿森,去看一下。”

    “好的,姐。”这名叫阿森的人,长得十分魁梧,面有凶相,他疾走到后堂门口,那小厮刚好撞上来,他垂眸睨着就到他胸口的小厮言简意赅:“有人闹事?”

    “是,就……就……”还没等小厮说完,阿森疾步而出,一声哨响,有数道黑影从四面八方飞奔而至,紧跟在阿森身后,看样子对于这种情况,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小厮望着已经走了很远的阿森,终于回过神来,他一脸苦相,也不管这后堂他现在进不进得,一溜烟地凑到正中那人身边,低声说了句话。

    那馆长一脸意外,语调拉得有点长:“薛摩?”

    阿森从后堂绕出来时,一眼就看到了厅内正中央所站的人,于是他停在了原地,后面的人没料到阿森就这么停住了,本来脚程就快,一下子全撞到了一起,场面有几分滑稽。

    主台上正在表演建鼓舞,自薛摩带着人一进来,往大厅里一站,击鼓者便都停了鼓,他们站在那里有些无措,那吹排箫的年轻男子瞥见一旁撞在一起的人,不免笑了起来。

    满堂酒客翘首引颈看着从来未曾登门的稀罕人,个个眸里意味深长,那门口更是集聚了许多好事之徒探头探脑,只可惜阳春白雪的守备个个都是高大魁梧的壮汉,于是他们全被拦在了外面。

    两方人都不少,那薛摩身后乌压压的全是月满楼暗卫,阿森扫了一眼上前道:“我等和薛老板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干涉,不知这一次?”

    这阳春白雪乃属官场地盘,官场的人畏怕江湖人士诡计多端,而江湖人士又忌惮官场穷追不放,是以,两方人士向来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所以阳春白雪的人惊讶也实属正常。

    “池笑鱼在哪?”薛摩声音有些低沉。

    阿森眉梢一抖,毫不遮掩道:“池盟主确实在敝馆,她也来了好些日子了,待到早上她便会回去的,说来也是我们的客人,总不能扫了客人的兴致,望薛老板见谅。”

    阿森这话说得好听,可再好听的话也难掩现在薛摩的烦躁,他微微眯了下眼,咬牙道:“她在哪?”

    见薛摩冥顽不灵,阿森眉一皱,手就搭在了佩刀上,正准备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会上一会,倏而一道冷静的声音响起:“薛老板,三楼,天字房。”

    薛摩闻言抬脚便要朝着楼梯口去,那馆长上前一步道:“薛老板,说到底是池盟主自愿来的,顾公子前来相劝过几次,也皆是无用,若她不愿走,还希望薛老板就此罢手,否则闹僵了,于你于我,未来都不好过。”

    “我就去看上一看,做生意有做生意的规矩,我不喜人到我月满楼闹事,同样的,我也不会在贵宝地闹事,岳馆长放心。”薛摩说完朝着魑、魅道:“你们带人在门外守着。”

    “属下遵命。”魑魅带了人全部退出了阳春白雪,那些凑热闹的人又被隔出了一层去,大伙都一个个面露可惜,似是巴不得此时就坐在阳春白雪品酒赏舞。

    阿森望着薛摩上楼的背影,不解道:“姐,你不是还盘算着拉拢池笑鱼吗,现在这?”

    岳馆长摇了摇头:“能拉拢,能为丞相所用,自然是好,可依我看那池笑鱼也非沉迷酒色之辈,又摊上这么一个煞星,还是不惹为上,眼看着就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阿森点点头:“弟弟明白了。”

    天子房内,香气清冽,却让人有心醉神迷之感,贵妃榻旁,有一年轻男子在演奏琴筝,技艺高超,让人心生愉悦,榻前的案几上摆了许多荔枝,一男子坐在案几前,长衫铺地,他修长的手指正在剥荔枝皮,榻上随意卧了两人,男子倒是躺得端正,女子斜斜头倚在男子胸口上,赤足却是懒懒耷拉在榻床外……

    她眸色迷离,面颊酡红,一看就知道是喝了不少,她咂了咂嘴,手一抬,回腕一勾,酒水便从小银壶嘴里流了出来,细细一股,在烛光下发出暗红的光芒,像血液。

    那是葡萄酒,自打西域一行,池笑鱼便彻底爱上了这种琼浆玉液,中原倒也不常能喝到。

    池笑鱼张着嘴,酒水入喉是一点都没洒出来,她心满意足地咂了咂嘴,自言自语道:“唉,我有些后悔了,我为什么要让离冉离开呢,我就应该把他留在身边的……”

    那席地而坐的男子将剥好的荔枝递到池笑鱼唇边,池笑鱼张嘴含了,那男子笑道:“池盟主,离冉是谁啊?”

    薛摩沿着那大的离谱的屏风走着,屏风上皆是繁复华丽的镂空花纹,于是这一幕幕便依次落在了薛摩眼里,直到他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弹琴的男子手落在琴弦上,却是忘了拨出去。

第432章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四)

    弦音乍然停了,池笑鱼有些意外,倒也没起身,目光迷蒙地看着天花板,声音懒软:“怎么不接着弹了?我挺喜欢你弹的曲子。”

    薛摩一步一步地走到贵妃榻前,床上的男子见有人来,忙拥着池笑鱼起了身,那男子宽衣松带,胸膛露出了一大片,池笑鱼迷迷糊糊地依偎在他怀里,画面太过刺眼,薛摩的嘴角无意识地抽了抽。

    这会儿,池笑鱼也定定看着眼前的人,她觉得她一定是喝醉了,其实她也就随口那么一说而已,怎么还真就把人给念来了,她恍恍惚惚地双脚一缩,直接在榻上站了起来。

    池笑鱼这一站就比薛摩要高了许多去,她低垂着头,一脸不可思议地伸出双手,轻轻捧起薛摩的脸庞,她弯着腰,目光迷离地一点点靠近:“离冉?我是……在做梦吗?”

    薛摩一瞬间只觉得血液倒流,他眉梢一挑,伸手一把搂住池笑鱼的腰,直接把她抱了放在地面上,然后一把卡住她的脸颊,强迫她仰面与他对视:“池笑鱼,你再说一遍,你叫我什么?!”

    脸颊两侧的疼痛,让池笑鱼有了那么一丝清醒,她怔愣愣地望着眼前的人,只觉得原来看到这张脸,她宁愿以为是离冉,都不敢去想来的人会是他……

    他还愿意管她的吗,还愿意出现在她面前的吗?池笑鱼瘪着嘴角,眼眸红红的,看上去无辜又委屈。

    床上的男人动了一下,把薛摩的目光直勾勾地吸引了过去,那种眼眸里光芒的瞬息变幻,看得床上的男子头皮都发了麻,薛摩抬手运气一挥,那男子像阵白色的风一样,被重重地摔滚在了地上:“看什么看,全都给我滚出去!”

    弹琴的和剥荔枝的那两个男子见状,本来是看呆了,听得薛摩一声怒吼回了神,连忙上前搀住还匍在地毯上闷哼的男子,急急出了门去。

    薛摩静静凝视着眼前的人,他已经很久没见她穿女装了,如今轻纱薄幔,鬓云半洒,神态嫣然,叫薛摩看得都有些晃了神,可是池笑鱼身上尽是这房间里的那股香味,那三个男人身上的便更是了,扬州,风月之地,这香,催情之香!

    薛摩神态又冷了下来:“你来这多少天了?”

    “要你管!”看着薛摩乍然变了的脸色,池笑鱼也倔强起来。

    “你都做了些什么?”

    “要你管!”

    “池笑鱼!”薛摩咬牙切齿,太阳穴上青筋都爆了出来,他眼眶红得像被胭脂描过一道似的,最后他深吸了一口气,一把拉住池笑鱼的胳膊就要走,池笑鱼在赌气自然不肯,反手一拉,顺势一旋身,外袍滑腻,直接洋洋洒洒被扯得飞到了半空中……

    池笑鱼旋身的时候一个不小心绊到了脚踏,整个人往后倒去,薛摩隔着薄纱看到,连忙伸手去抓她,这一来一回,薛摩被池笑鱼惯性一扯,直直地扑了下去,两个人双双倒在了贵妃榻上。

    时光粘稠到不再流动了。

    池笑鱼的气息就在薛摩唇边,他闻到了甘醇的酒香,那甜腻腻的味道让人忍不住想要开口去品尝,然后再尽数吞入腹中,两人这一倒,榻上花瓣碾展,周身尽是那种诡异的香气,飘得薛摩心猿意马,池笑鱼瞪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朝思暮想的脸庞,只觉得浑身一软,似是被人一把抽走了骨头。

    本是意乱神迷之际,本应发生意乱神迷之事,只是池笑鱼外袍一脱,里面就只剩一袭束身齐胸里袍,香肩玉璧外露,就在薛摩掌下。

    薛摩眉头一压,眼里就聚了碎光,他直勾勾地盯着池笑鱼的锁骨之处,那里曾经被他咬过一个牙印,一个很深很深的牙印,然而现在那个位置已然看不到什么牙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浅不一极其丑陋的疤痕。

    薛摩惊讶地半张着嘴巴,他眸光一动不动地盯着那片疤痕,手指轻轻触了一下又立即弹开,似是生怕弄疼了她一般。

    “已经不疼了。”池笑鱼顺着他的眸光,斜睨着扫了一眼,满不在乎。

    薛摩还是一脸怔然,他回望向池笑鱼:“你怎么弄的?”

    “我用太阴流光匕,割的。”

    “池笑鱼!”薛摩怒不可遏到直接覆手掐住了池笑鱼那纤细的脖颈,太憋气了,于是两手都用了力,他不知道该怎么来纾解胸口堵的那各种各样的情绪,于是就变成了这么笨拙的表达。

    “我把那个牙印弄掉了,你就那么生气吗?”池笑鱼眼里也尽露水色:“我只是不想每日起床,对镜梳妆,就让它提醒一遍,我在你眼里算个什么。”

    薛摩眼都不眨的望着她,他们隔得那么近,他闻得到她的发香,他摸得到她的肌肤,他听得到她的心跳,可是,却是偏偏觉得隔着千沟万壑,根本无法跨越的千沟万壑。

    薛摩松了手,他只觉得胸口似是有虫在咬,他已经不忍心再多看那个伤疤一眼了,只是松了力,十指往上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问她:“疼吗?”

    “这种疼算什么……那个牙印在那里……才是真真正正……太疼了……”池笑鱼已然哽咽了,话说得断断续续。

    薛摩闭目,似是在极力压制着什么,脸颊都在微微抽动,随后他睁眼凝眸望着她,一字一字道:“池笑鱼,你要明白,这世上最好的爱,不是我爱你,而是不论我爱你,或是不爱你,你都会好好地爱惜你自己。”

    池笑鱼愣了一瞬,两相对望,泪眼迷离,薛摩一抬手就点了池笑鱼的穴:“今天我是定要带你出去的,可从今往后,你来或是不来,那就全凭你自己心意了。”

    薛摩把池笑鱼扶起来,又将她的外袍给她穿好,最后他抱起她来,就往门口走,快下得楼来时,突然醉醉醺醺上来一人。

    本来楼道甚宽,那人却是故意挡住了薛摩的去路,那看薛摩的目光,就像夜里的狼眼一样,真是噌噌冒绿光:“什么时候阳春白雪有这号人物了,小公子长得……可真是漂亮啊!”

第433章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五)

    说着,那人还就要上手了,薛摩心上一嫌,也不管来人宝石顶戴,锦衣名珏,抬腿一脚就踹在那人胸膛上,那人骨碌骨碌圆润地滚下了楼梯来。

    薛摩疾步而下,走到他面前,垂眸睇视着正嗷嗷叫的人,冷声道:“没长眼睛吗,看到我手上抱着的没有?!老子喜欢女人!”

    池笑鱼听着这话,不着痕迹地抬眸瞟了薛摩一眼,说完,薛摩抱着池笑鱼就走,从那人身边经过时,他还故意地一脚踩了那人手掌而过,当然的,薛摩身后又是一声嚎叫响起,满堂皆响起了笑声。

    那人脸面挂不住,支起身子来看着当家的道:“岳馆主,我给你银子,你替我抓住他!抓住他!”

    岳馆主无奈苦笑:“唉——给再多银子怕也是……抓不住的……”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把小公爷扶起来。”岳馆主一发话,马上就有人上前安抚起来,她见风波渐平,只叹了口气道:“唉——可都别再来了……”

    薛摩一出了楼来,聚义山庄的人正好赶到,大伙都有些意外,顾子赫上前道:“你什么时候回来扬州的?”

    “我也刚到不久。”薛摩说着就把怀里的人递给了顾子赫,顾子赫抱过池笑鱼,见她动弹不得,紧张道:“她?”

    “无碍,我只是点了她的穴道,以她的内力很快就能冲开了。”

    顾子赫闻言,眉头渐软,可他神色憔悴,面色苍白,薛摩见他又消瘦了几分,心上黯黯。

    “你回扬州来定然是有事,是出了什么事吗,有需要我帮忙的吗?”池笑鱼听得顾子赫的话,撇头望向了薛摩。

    薛摩闻言,一展笑颜,顾子赫心细如发,自己的事都还没搞定呢,还能顾及到他,薛摩笑笑:“我要回陇右了,江淮还需打点一番,于是我亲自过来看上一看。”

    顾子赫能够清晰的感受到怀里的人微微颤了一下,他也知道景教要回陇右的消息,只是,他也没料到,竟会那么快。

    顾子赫紧紧盯着薛摩,眸光诚挚,他嘴唇一张一翕,似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薛摩还是笑:“你这什么表情,怎么,舍不得我走啊?”

    顾子赫眉眼一垂,显得有些难过:“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思揶揄我。”

    场面有些尴尬,薛摩忙道:“她喝了很多酒,你快带她回山庄去吧,我也还要连夜去趟太湖。”

    顾子赫抿唇:“既如此,那我们就先走了,得了空,我就来找你喝酒。”

    薛摩笑着点了点头,目送他们离开,他瞥见了华浓,但是人群里没有看见秦英,华浓都出来了,秦英不可能不来,想来是第一时间看到他,便直接躲起来了。

    魑、魅见薛摩面有愁色关怀道:“怎么了?”

    “只是觉得,不回陇右吧,什么事都没有,一回陇右吧,什么事都来。”薛摩叹了口气,望着顾子赫抱着池笑鱼远走的背影,似在自言自语:“这样……到底有什么不好……”

    魅紧紧挨着薛摩,鼻子在他肩头上是嗅来嗅去,薛摩嫌弃地撤了一步:“在闻什么,怎么跟只狗子一样的?!”

    魅局促地红了脸,魑见状走近薛摩闻了一闻,一脸的恍然大悟,憋笑道:“你现在跟颗行走的春药一样……”

    “你!”薛摩一瞬间脸红了个透,他抬起袖子,嗅了一嗅,气得在身上一阵乱拍,他的暗卫看到了皆在憋笑,薛摩抬眸白了一眼那阳春白雪的牌楼,气呼呼道:“走!”

    顾子赫抱着池笑鱼走了一段,自他从薛摩手中接过她时,他便知道她的穴早已解了,顾子赫低头看她,她整张脸都埋在他胸膛里,看不出情绪,顾子赫轻声道:“要下来吗,还是我抱你回去?”

    “子赫,你抱我回去吧,好吗?”池笑鱼的声音有些微微的颤抖,顾子赫心上虽叹息,可也依旧温柔如往昔,只道一声:“好。”

    回了聚义山庄,顾子赫直接把池笑鱼抱回了她的小阁楼,回来这一路不算近,池笑鱼喝得也不算少,她趴在桌子上,头枕在臂弯里,醉眸望着眼前这袭蓝衫,呵气道:“子赫,我重吗?”

    “怎么会问这种问题?”顾子赫笑了,他拉了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眼前,池笑鱼的神态十分娇憨,他含情脉脉地望着她:“不重,抱你走多远都不重。”

    “我一直在那种地方,你来寻我许多次,我都不回来,你……一点都不生气吗?”

    顾子赫笑着摇了摇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吗?你去那种地方不就是喝喝酒、赌赌气吗,还会干吗?我了解你心性,你从不会乱来。”

    池笑鱼有些生气地撅了嘴,她在生自己的气,在气自己有眼无珠,在气自己不争气,要是当初爱上的是顾子赫,她现在一定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

    顾子赫眉眼含笑,他伸手替她捋了捋耷拉下来的发丝,反问道:“倒是你,这么一闹,有畅快一些吗?我知道在射月坛,要你救薛摩你本是千个愿意,万个愿意的,可是,到最后却是说了违心的话,你心存愧疚,所以你就变着法子地麻痹你自己,可你也看到了,他没有真的在怪你,那么现在,你有好受一些吗?”

    原来连这些他都明白,池笑鱼直起身来,两行清泪便顺势滑落,顾子赫轻轻替她拭了去:“怎么还哭了?”

    池笑鱼笑了笑:“以前,是我把所有事情都想得太简单了,我总想着秦飒已然离世了,可是这一次在射月坛,我只是以他要挟屈侯琰,我都尚且觉得愧疚难当,又何况秦飒那般惨烈地死在了灵山派……亲身经历了一遭,到如今,我终于明白,这世上有些感情,远比情爱长久,也远比情爱深刻,自秦飒身死的那一天,我就应该明白,我永远都取代不了。”

    顾子赫愣了一瞬,对于池笑鱼的这番话有些意外,只不过,更意外的还在后面,池笑鱼唇齿开合:“子赫,我们成亲吧。”

第434章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六)

    薛摩在太湖附近待了半月有余,事情处理完了,他便也泛舟湖上,倒有几分隐士闲人的味道,他躺在船头,静静地看着天空,这个时节了,偶有雁群列阵飞过,南方,好过冬。

    薛摩撇头望了一眼湖面,随即坐起身来,魑在船仓里看到,撇下正在泡的茶,起身道:“怎么了?”

    薛摩用下巴示意了一下:“你弟来了。”

    魑翘首一看,果真是魅,不一会儿两只船碰头了,魅长腿一跨,上到薛摩的船上来,这一动静,船身周围荡起了粼粼波光。

    薛摩站了起来,先开口道:“怎么样?”

    魅回道:“按照二城主的吩咐,这段时间,我一直暗中派人守着瑶歌,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人,更没有发现教主的人,我想……二城主应是多虑了。”

    薛摩先是有些意外,随即又笑了开来,魑笑道:“教主既然答应了你不杀瑶歌,想来他是会做到的。”

    “以你意思,是我枉做小人了?”薛摩故作冷脸。

    魑笑了:“二城主啊——”

    薛摩笑了开来,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只要他不再乱造杀孽,我做小人也就做小人了,都不重要。”

    薛摩一展臂,一把搂过魅道:“辛苦了,来,哥哥请你喝盏茶!”

    魅看得出来薛摩心情甚好,可这样一来,魅这心里就更是七上八下的了,他愣是出神地定在了原地,薛摩搂他,都没搂得动。

    “怎么了?”薛摩察觉出异样,回眸盯着魅,魅的眸光闪烁而迟疑,他本也是藏不住事的人,但凡一吞吐,便能被薛摩一眼望穿到底,薛摩神色瞬间正经:“说吧。”

    魅望向薛摩,眸光有些迟疑:“二城主,池笑鱼她……她要成亲了……”

    薛摩一动不动地盯着魅,脸上倒也没有什么别的表情,只是心口忽然停滞了一瞬,他也忽略了去:“也好,魅,那你就替我备一份厚礼去,我和魑在太湖再呆一段时日好了。”

    魅一脸为难,伸手往胸口摸去,一抹红乍然出现在这水天一色里,显得分外的格格不入,薛摩微微眯了眼,只觉天干物燥。

    魅将喜柬递给薛摩,皱着脸道:“顾公子亲自送到我手上的,他说,让你务必……去……去观礼……”

    “去观礼?!”薛摩眉梢挑了起来,一脸的似笑非笑:“顾子赫什么毛病?!这一个二个都什么毛病?!”

    薛摩动怒了,魅和魑互望了一眼,都缩了起来,静悄悄的,倒有点巴不得此刻不在船上,在船底的意思。

    薛摩捏着喜柬进了船舱,甩手一掷,掷在案几上,“啪”得一声,惊得鱼儿都退避三舍,薛摩坐了下来,双臂搭膝,上半身微微前倾着,恶狠狠地瞪着面前的那抹红。

    魅看到的,就是这样,突然身边人一动,魅连忙拉住了魑,摇了摇头,都不敢出声,只是口语道:“发火了……别进去……”

    魑瞥了一眼薛摩那样子,想了想还是作罢,和魅分守在船舱两侧。

    在安静了许久后,薛摩终于有了动静,他单手拈着那贴头一拉,顾子赫的字跃然眼前,顾子赫的字十分得好看,于是便显得那新郎和新娘的名字愈发珠联璧合了。

    薛摩将喜柬合了起来,他撇头往船舱望了出去,波光连天混沌一片,没有尽头,两小无猜结连理,青梅竹马共比翼,还有什么比这个更美好的呢?

    “靠岸吧,我们回扬州。”

    闻言,魑向着船夫摆了摆手,船一动,涟漪一圈圈,荡出去甚远。

    回到扬州时,天气又了冷了几分,薛摩实在不喜这天气,让他的身体愈发觉得难受了,他懒懒倚在后院游廊栏杆处,静静看着那棵凋谢尽了的桂花树。

    “二城主,顾公子来了。”

    薛摩撇头望去,魅身后,顾子赫眼眸清明,一如初见。

    “不是说邀我来喝酒么,怎地,好像也不见酒啊?”顾子赫走到薛摩身侧,他倚着栏杆,左看右看,连个酒坛子都没见着。

    “谈正事,喝什么酒。”薛摩语气懒懒的,听着有几分不善:“为什么要我回来,你们成亲就成亲呗,为什么非要我去观礼,你和我这种立场,你是和你自己过不去,还是和我过不去?!”

    “你和我是什么立场?”比起薛摩,顾子赫反倒显得要轻松得多,他的语气里甚至透着几分狡黠。

    “顾子赫!我也算你情敌吧?!对待情敌,哪有你这样的啊?!你马上就能得偿所愿了,这种情况,不是该让我有多远就滚多远吗,何必把事情搞得这般难堪?!”

    薛摩胸脯有些起伏:“我回来就是来当面告诉你,我不会去的,江淮的事我全权交给魑魅了,今晚我就回射月坛。”

    顾子赫短笑了一声,笑得薛摩莫名其妙:“你在笑什么?”

    “就是因为你和笑鱼,牵扯颇多,就是因为你我这种关系,我才非要你去观礼。”

    “我马上就要回陇右了,我不会再回来了!”薛摩站了起来,面对面看着顾子赫,脸上有几分薄怒。

    顾子赫也站直了身子,分毫不退让:“那不一样,你去观礼,她死心,你死心,我也安心。”

    “你!”薛摩哑口,他第一次觉得原来顾子赫也是这般执拗。

    “你是不敢吗?”顾子赫启口问道,问得甚至有几分挑衅。

    薛摩没有回他,转身便走,顾子赫看着薛摩的背影,高声道:“那我便恭候薛兄大驾光临了。”

    顾子赫在原地呆站了许久,最后他无奈地长吁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聚义山庄和顾府都早早装扮起来,结灯挂彩,喜气洋洋,哪怕喜事定的突然,倒也没有马虎了去,从侍从们忙忙碌碌的身影,可见其隆重。

    聚义山庄和顾府都是大户,又加上武林盟主的名头,许是如此,不仅两家,连带着整个扬州都透着一股莫名的喜气,茶馆酒肆里,口口相传着,大家似是都很高兴能见证这门亲事,博个彩头,图个热闹嘛!

第435章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七)

    这天顾父顾母登门聚义山庄,池笑鱼本是顾家二老看着长大的,他们还小的时候,两家便常常会开娃娃亲的玩笑,自也是早早认定了池笑鱼是未过门的儿媳,只是未料到长大后会波折至此。

    见多了自己儿子为情神伤,顾家二老自然也没给池笑鱼什么好脸色,但是看顾子赫这般痴心,便也只能作罢,今日前来,便是要给新人一同入画的,他们顾家历代皆是画师,大婚前老一辈给新人作画,是顾家的风俗。

    这画一画就画了两个时辰,让父辈如此伤神,池笑鱼和顾子赫都十分愧疚难当,便是相当配合,只想着先哄老人开心。

    画交到池笑鱼手里时,池笑鱼心上五味杂陈,画中两人十指紧扣,眼神温柔,任谁看了不夸一句金玉良缘,天生一对,右下角题了白头偕老,永结同心之词,词旁边是他俩大婚的日期,就在三天后。

    “怎么看得入了神?”顾子赫突然出现在池笑鱼的身后,倒是惊了她一跳。

    她回望向顾子赫,道:“怎么不多陪伯父伯母说说话?”

    顾子赫耸耸肩道:“本来在布帛庄想给他们做身新衣,哪不知正巧碰上了老朋友,二话不说就约着去钓鱼了,倒把我给撇下了。”

    池笑鱼笑了起来,她又重新看向画中:“伯父画得可真是细致,子赫,你帮我挂起来吧。”

    顾子赫有些意外:“真要挂在这?”

    “这大婚之画,不挂在我房间,你要挂去哪啊?”池笑鱼失笑。

    “要不,我收起来吧?”

    池笑鱼摇了摇头:“就挂起来吧,可怜天下父母心,不能糟蹋了他们的一番心意。”

    顾子赫也没有再推辞,找了个恰当之处,将画端端正正挂了起来,两人并肩望着画中一对璧人,皆是陷入了沉思。

    “笑鱼,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池笑鱼嘴角一弯,眼眸一坠,终是摇了摇头。

    三日,瞬息而过,大婚之日,如期而至,各路江湖朋友携礼带眷纷纷前往顾府,扬州因着这门喜事,热闹非凡。

    一大清早薛摩就觉得吵,外头叽叽喳喳的麻雀吵,敲锣打鼓的声音吵,连打马而过的行人他都觉着吵,吵得他头疼,他瘫坐在椅子里,肘杵在桌上,正在揉着太阳穴。

    魑一进来,便是看到薛摩紧蹙着眉头,一脸躁郁,他上前问道:“贺礼都准备好了,就在后院里,那现在?”

    “你和魅亲自送到顾府去。”薛摩说着起身,掀了帷帘就要往内室走:“我睡一会,让人在门口守着,不准人打扰,还有,谁来我都不见。”

    魑见状应允了,下了楼来,魅一见着,便问道:“他怎么说?”

    “让我们把贺礼送到顾府去,他要睡觉。”

    “这……这不才起来么?”

    “你觉得这和困不困关系大么?”

    魑和魅小眼瞪大眼,双双摇了头。

    魑和魅送贺礼时,已近黄昏时分,正巧遇到了迎亲的轿辇,仪仗十分气派,顾子赫一身大红直裰婚袍端坐于高头大马之上,头束镶碧鎏金冠,腰佩白玉蹀躞带,好一个意气风发,翩翩公子。

    魅掩在人群里,颇有些唏嘘的意味:“还好没来,来了也未必是个好哦!”

    魑也难掩心忧,怏怏道:“唉,依我看还不如待在太湖不回来呢,魅,等下我找个机会和顾公子打声招呼,我们就赶紧回月满楼。”

    魅连连点头称是。

    薛摩这一觉一睡就睡到了傍晚,他起来后,头更疼了,穿好靴子,他就坐在榻上,没有起身,周围很静,静到薛摩生出种这世间只有他一个人的错觉,仿佛这红尘滚滚,只有他被遗落在了红尘的尽头……

    他低垂着头,额边有几缕发丝耷拉着,把他显得颓然……

    有风吹了进来,那如梦似幻的红纱,飘得人心惝恍,那一飘一荡间,五年前他和池笑鱼初识的画面,就在眼前一幕一幕延展开来,他和她第一次相遇,就是在这里,在窗边,在紫檀屏风后,在这层层叠叠的红纱里……

    不应该待在房间的,薛摩如是想,隐隐约约有鞭炮声传来,似有锣鼓喧天,他微微侧了耳,却又好似突然间全安静了,他什么都没能听到。

    薛摩长长叹了口气,他起身从桁架上拿起披风,总是要面对的,逃避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还不如一刀断了个干干净净,从此之后,人各天涯!

    一出门寒风凛冽,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薛摩骑了流星,直奔顾府而去。

    正厅两侧,各路江湖人士齐聚,武林盟主大婚,各派掌门当家自然都在,就不说白爱临、林笑、沈放这些知其内情的,就是那些只听了个花边的,此时都一脸探究心思,翘首以望。

    是以,这种场合,魑魅站在新人面前,都显得有些局促,魑一攥拳上前开口道:“我二人奉二城主之命,前来送上贺礼,恭祝二位百年好合。”

    “薛摩当真不来喝这杯喜酒?”顾子赫的话,十分得**,听得在场的人纷纷引颈。

    魑面色有些难堪,他饶是明白薛摩为何会如此动怒,已至这般境地,又何必苦苦相逼?

    “顾公子,二城主的话我已带到,我们景教回陇右在即,诸事缠身,就先行告辞了。”

    “吉时到——”

    魑的话刚落,叩拜天地的报时便至,魑魅二人退到了一边,现在离开也颇无礼数,于是二人便只能留下来继续观礼。

    顾子赫望了望堂上的那个囍字,又望了望爹娘和池三爷那慈祥的笑容,他轻轻拉起池笑鱼的手,声音温柔:“笑鱼,该拜堂了。”

    “好。”池笑鱼说得也十分温柔,只是握在顾子赫掌心的手,实在太冰凉了。

    “一拜——”报时官高扬着头,声音拖得老长,突然眼前一袭白衣而至,他惊诧地直接喊了出来:“薛老板?!!!”

    满堂人齐刷刷地回头来看,动作相当得整齐划一,视线聚拢在一处,颇显精髓……

第436章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八)

    薛摩站在厅门口,整个大厅都是人,可是他却仿佛什么都看不到一般,他只看到了一片红……

    红毯,红衣,红烛,红得那么纯粹,不掺一丝杂质,薛摩一阵眩晕,只是,他把这眩晕硬生生地压了下去,他心里清楚他是来干什么的,他不会出丑,他可是薛摩,他像这样在心里告诉他自己。

    薛摩脚踩红毯向着新人一步步走去,可是,一个画面却开始无序闪现,和眼前的交叉重叠……

    那是四年前,他带着一行人,也是这样的一个夜晚,闯了一个人的婚宴,就要大仇得报,就要权倾江湖,他走的每一步,说的每一句话,都无比得意,无比气焰嚣张!

    薛摩的头更疼了,仿佛一个疼得有两个大,嗡嗡嗡像要马上炸裂开来一样,胸腔上一股诡异的力量在蔓延,他压着,使劲压着……

    顾子赫望着站在身前的薛摩笑,他的笑容亦让人一言难尽,薛摩无法想象怎么会有人在自己的大婚之日,露出这么绝望的笑?

    “你脸色好苍白。”顾子赫先启口。

    薛摩扯了下嘴角:“外面太冷了。”

    “那喝杯酒暖暖身子,我的喜酒,喝不喝?”

    顾子赫说着,一杯喜酒递到了薛摩面前,薛摩垂眸望着那甘醇的液体,他眼神依旧很镇定,接过酒杯,酒端得很稳,他启唇:“当然得喝,子赫的喜酒,我怎能不喝?”

    抬杯仰首的一瞬间,薛摩半阖的眸光很自然地落到了新娘的身上,仿佛两个时空严丝合缝地重叠了一般,那晚秦飒安静,这一晚池笑鱼也很安静……

    这似乎是一个逃不开的魔咒,同样的场景,同样的画面,同样的凤冠霞帔,同样的红烛嫁衣,万箭穿心,肝肠寸断,时至今日,亦复如是。

    酒杯有些抖,薛摩牙槽咬得死死的,他觉得他心脏的地方,有些什么东西马上就要破土而出,非是他拼尽全身内力可以压制得住的。

    薛摩没有再耽搁,他仰首一饮而尽,随后蹙着眉道:“喜酒我也喝了,我还有事务在身,就不留下来观礼了,先走一步了。”

    薛摩说完转身即走,十分干脆,毫不拖泥带水,似是就来参加了一场极为普通的婚宴,整个厅里的人似是都没有反应过来,甚至连魑、魅都是恍惚了一瞬,才后知后觉地追了出去。

    薛摩急急出了聚义山庄,脚步十分地踉跄,过了拐角,终是扶着墙,弯下腰来,他使劲地深呼吸着,乍然一抬眸,眼前万千梨花纷飞,竟是……下雪了……

    魑、魅追了过来,就看到薛摩异样,魑急道:“你怎么了?”

    魅一脸愤懑:“是不是顾子赫给你喝的酒有问题,我现在就去找他!”

    薛摩急得一把抓住了魅:“不关他的事,我们走!”

    薛摩这一直起身来,魑、魅二人才发现他已然是满头冷汗,眼眸尽红,两人连忙搀住了他,急道:“二城主,你到底怎么了?你可别吓属下啊!”

    “我没事,我没有事……”薛摩紧紧咬着牙,咬到额上青筋毕露,他强撑着走了一步,可下一瞬便是双膝一软,直接摔倒在了地上,他无力地蜷缩了起来,意识模糊地呢喃:“太疼了……怎么能……这么疼……”

    “吐……吐……吐血了……”魅望着薛摩唇边那淋漓而下的鲜红,吓懵了:“哥,他这是……他怎么了?”

    魑连忙蹲下身子,想细察,可薛摩抖得像筛糠一样,听到魅说他吐血了,整个人就蜷得更厉害了,缩成了一小团,似是生怕别人看到一般。

    “好烫……”魑摸了一下薛摩的额头,惊得缩了手,再看他,已然是疼到在地上打滚了,薛摩一只手紧紧抓着心口前的衣服,衣服皱成了一片,他吐字艰难:“停下来……池笑鱼……停下来……”

    魑眸光一动,明白过来:“糟糕!冰火蛊!”

    自打薛摩一出门,顾子赫就听到身旁的人喘息声越来越重,她定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没有人看到,那方红盖头下,池笑鱼笑得有多美艳绝伦,她微微蹙着眉,眸里闪着晶亮的光芒,嘴角一点一点往上勾起,却是一抹鲜红沿着唇角,一点一点蜿蜒而下……

    顾子赫握住池笑鱼的手,疑惑道:“笑鱼?”

    才出口,便有温热一滴滴坠落到他的手上,顾子赫垂眸去望,只见手背上血色淋漓,他大惊,一把掀了池笑鱼的喜帕,众人皆起了身。

    池笑鱼双腿一软,翩然落地,顾子赫连忙揽住了她,却见她紧紧攥着胸口衣裳昏了过去。

    整个喜堂一阵兵荒马乱,花照影站在一侧,望着池笑鱼吐血晕厥的模样,一脸惊讶喃喃自语道:“冰火蛊……竟然……有反应了?!”

    月满楼里,薛摩睡得很沉,梦境一点一点越延展越深,从他见到池笑鱼的第一眼起,到他冰火蛊发作,池笑鱼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没有放过,像是把这些年又重新过了一遍一般,由不得你愿不愿意。

    “紫苏!他到底什么时候能醒?!”朦朦胧胧里,耳边是屈侯琰暴躁如雷的声音。

    “是有多重要的事情,非得他亲自到江淮来,你们二人是处理不了么?!要是他有什么事,尔等统统等着陪葬吧!”

    “还有她聚义山庄……”

    “哥——”薛摩听不下去了,终是挣扎着出了个音节。

    床铺一塌,他知道屈侯琰坐了下来,可是他挣扎,却是醒不过来,紫苏忙上前渡气,片刻后,脑海渐渐清明,薛摩睁开眼来。

    “你感觉怎么样?”屈侯琰一脸紧张,看得薛摩笑了出来:“我这不是醒了吗?”

    屈侯琰被气得不行,他这几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坐寝难安,他倒好,一醒来就嬉皮笑脸的,好生没有心肺!

    “哥——”

    “你别叫我哥!”

    屈侯琰生气了,薛摩眨了眨眼睛,去拽他袖子:“哥——你别迁怒紫苏,也别怪魑、魅,和他们没有关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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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洪断山传介绍:
一段讲完,说书人放下惊堂木,感慨道:“那是一个乱世江湖,英雄辈出的年代,短短的时间里,连武林盟主都出了三位,只是不知,又要过多少年,这偌大的江湖才能再出那么个血衣魔头啊……”千种武学,万般秘籍,哪敌人心诡谲肝胆相照,柔情百转,怎奈天道无常封洪断山传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封洪断山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封洪断山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