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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屈侯     封洪断山传txt下载     封洪断山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92章 病来如山倒(四)

    紫苏倒也意会过来她的意思,却也还是担忧道:“从未有人如此做过啊,如若分开的那一刹那,人和蛊便都死了,又或者还伴随着其他什么症状,这……这又要如何是好啊?”

    尹榭摇了摇头:“以薛摩这小子现在的情况,已经是个死人了,那还不是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紫苏一咬牙,望向木榻之上的人道:“这人刚死,冰火蛊一时半会的还死不了,要不我们……试一试?”

    顺着紫苏的目光,尹榭也望向木榻上,点了点头……

    屈侯琰赶回玉阶苑时,薛摩已经又昏迷了过去,他问李蔻青:“他醒了多久?”

    “半柱香都不到。”

    屈侯琰听完面色倾颓,魑见状,便劝慰道:“盟主先去换身衣裳吧,你看你都淋湿了,要不然等二城主醒来,岂不是把湿气都过给了他。”

    屈侯琰一听倒也乖乖照做了,只不过他一回来就把李蔻青给撵走了,李蔻青没有办法只能干等在院内。

    不过,到底是俩人动静闹大了,薛摩又醒了过来,屈侯琰关好门,折返回来见薛摩醒了,又惊又喜,忙道:“刚才你醒的时候,我和紫苏还有尹榭在想办法,所以才不在的。”

    “我又没怪你。”薛摩想笑,可他实在没什么力气,便也笑不出来:“听青青说,我中了冰火蛊?”

    屈侯琰面色一僵,点了点头,心里直怪李蔻青嘴快,少交代了一句,怎么就说出去了。

    “是谁下的啊?”

    “有些眉目,不过还不能完全肯定,我现在一门心思地都在想怎么能把你医好,所以把这事交给了下面的人,但是,你放心,我绝不可能放过他的。”

    屈侯琰郑重的脸色,让薛摩觉得他在宣誓,薛摩无所谓地扯了扯嘴角:“不管是谁,放过他吧。”

    “不可能!”屈侯琰拒绝得斩钉截铁。

    薛摩眉梢微蹙,他轻轻握住了屈侯琰的手,语气柔软得让人心都要化了:“哥,你答应我~”

    不知为何屈侯琰一下子就湿了眼眶,也许是他的手太过冰凉,也许是他的语气太过无力,也许是他知道,他大抵时日无多了……

    “我会医好你的,你不要胡思乱想!”

    “你先答应我!”薛摩俊眉拢得更高了,语气里甚至多了几分激动,屈侯琰不得不答应,因为下一秒薛摩直接呕血了,那血染红了他半个袖子。

    薛摩晕过去了,屈侯琰心急火燎,立即招了紫苏和尹榭过来,两人一搭脉,吓得魂都快飞了,谁都不敢说话,只是低着头。

    柳无言上前,挡住了屈侯琰那几乎是要杀人的目光,她柔声道:“有我在,二位但说无妨。”

    紫苏和尹榭互视了一眼,道:“以二城主的内力,他本能多抵御些时日的,可是……”

    柳无言听出点点苗头:“可是什么?”

    紫苏大了胆子道:“二城主并无求生之心,生死也就是这今明两天的事了!”

    “不行!”李蔻青惊呼了出来,她上前一把抓住紫苏和尹榭:“求你们救救他,他怎么可能会死?!”

    紫苏和尹榭正两难,一道森冷的声音响起:“我养你们,就是为了救命的,他若死了,你们便一起跟着陪葬吧。”

    紫苏和尹榭一听,齐齐跪地求饶,柳无言回身一看,只见屈侯琰浑身寒气萦绕,因为连日无休,他眼眶充血得厉害,看上去分外骇人。

    薛摩只想好好睡上一觉,可耳边实在太吵,啜泣声,求饶声,争执声,在脑中交替回旋,他不堪其扰,终是睁开了眼。

    鬼骨守在榻边,见薛摩睁开了眼,他欣喜道:“阿摩,你醒过来了!”

    众人凑上前来,一下子床边便挤满了人,虽是如此,可薛摩脸上没有一丝不悦,他嘴角浅笑,眼眸温柔如漫山樱花齐放。

    尹榭赶紧拿出一颗药丸,放到薛摩嘴边,薛摩乖乖吃了下去,她又让人把汤药端了过来,薛摩也喝了个碗见底。

    薛摩看了眼给他端药的侍女,又不动声色地抬眸扫了一眼房间里其他的侍从,开口问道:“这个能撑多久?”

    尹榭听得直接想上手打他:“臭小子,这可是比少林大还丹还要救命的药,我毕生就练出来两颗,你要是想活,凭你的内力,你撑个十天半月都行!”

    紫苏也苦口婆心起来:“二城主,你不要放弃,我和尹老正在想办法,我们一定竭尽全力救你。”

    她们的话,薛摩不掺一丝一毫的怀疑,不是因为屈侯琰威胁,而是和她们深交后,便懂得她们最开始的志向便是悬壶济世,泽被苍生,甚至不顾己身,只求将药道和蛊术发扬光大,只可惜一朝误入江湖,怀璧其身,终难逃利益纷扰。

    薛摩点了点头,不过这个动作做得敷衍,不能瞒过众人的眼睛,他继续道:“你们都先出去一下,我有话想要单独和青青讲。”

    李蔻青受宠若惊,半倚在床榻边,甚至执起了薛摩的手,含情脉脉地望着他。

    屈侯琰紧蹙着眉,显然是不悦了,但是薛摩如今这状况,心绪宜平和,不宜激动,他也没有办法,竟也懂事起来,板着张脸和其他人一起出了门。

    李蔻青一直都很不爱哭,这几年来哪怕受了什么委屈,也没见她如此失仪过,怕在他面前不好看就吓得要去补妆的人,现在乌髻散乱,容色憔悴,鼻头红红的,眼睛哭得跟个核桃似的,然后还在哭……

    “丑死了……”薛摩轻声喃喃,李蔻青也不嗔,双手合十紧紧握着他的手,抽泣:“你以前……身体很暖的……为什么现在……会这么凉啊……”

    李蔻青说着又连忙把绒毯往上掖了掖,随即又重新握住他的手道:“夫君,你冷吗?你要是冷的话,我再去让她们加一床被褥。”

    薛摩笑笑:“只怕没被病死,倒被压死了。”

    李蔻青笑着嗔怪:“都这会了,你怎么还有心情说笑啊?”

    薛摩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静静凝视着她,然后道:“青青,听话,我们和离吧。”

第393章 病来如山倒(五)

    “不要!”李蔻青几近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紧接着眼眸里的泪光闪烁得无比坚定:“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不可能和离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和离的!”

    薛摩被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丑样子给都逗笑了:“可是我快要死了啊,你想当寡妇吗?”

    “不想,所以你不要死……呜呜呜……”李蔻青说着,一屁股坐在床边,半个身体都压在薛摩身上,脸埋在绒毯里,哭得那叫一个歇斯底里,天地动容。

    薛摩垂眸看着她抖动的肩膀,心上唏嘘。

    当年那种情景下,其实谁是他的新娘,他是无所谓的,可以保得住池笑鱼的命,可以稳得住屈侯琰的心,这就足够了。

    他是不喜欢她,谁会喜欢个对自己用计谋的人呢?可是这几年来,他予她寂寞,她不怨,他予她冷漠,她不闹,从始至终,她端着满腔赤忱在认错。

    薛摩想,她依旧是个可爱的姑娘。

    门突然被拉了开来,院里众人回头来看,只见李蔻青哭得一抽一抽的,看上去都快要背过气去了,这个场面让屈侯琰紧张得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晕厥了,因为通常这样一个场景,出来这个人基本先说一句“他已经走了。”然后再倒地嚎啕大哭……

    屈侯琰被自己的想法,吓得连连摇头,然后他看到了李蔻青扑在柳无言肩头上嚎啕大哭……

    “他和你说什么了?”屈侯琰连忙上前询问。

    李蔻青呜咽到吐字不清:“他说……他快要死了……他要和我……和离……”

    柳无言闻言眉心微拢,她去看屈侯琰,果真,他面色又苍白了一个度,他俩清楚的明白,薛摩这是已经在交代后事了……

    屈侯琰只觉一阵腿软,李蔻青看向了他:“夫君说,他有话要和你讲,让你一个人进去。”

    屈侯琰心上气急,他吃了那么多吊命的药,还是有希望的,医师都还没松口,怎地他就先放弃了?!屈侯琰甚至都想把他拎起来骂一顿,可是当他进了内室,看到他无神的眼眸时,屈侯琰心上终是先缴械投降了。

    屈侯琰就站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不动了,他居高临下,垂眸静静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薛摩疑惑地歪了歪头,最后朝他伸出了手。

    屈侯琰回过神来,上前很自然地握住了他,薛摩开口:“哥,你扶我坐起来吧,我睡得浑身无力。”

    “嗯。”屈侯琰帮他把枕头垫好,让他靠得舒服一些,薛摩坐了起来,他的头发披散着,看上去无精打采,屈侯琰又掏出随身携带的梳子,将他的头发半系在脑后,打点好了后,他才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薛摩的脸色太苍白了,他身上那袭白衫甚至都要比他更有精神一些,屈侯琰连忙起身端了参汤进来,薛摩瞟了一眼,轻轻摇了摇头,他无奈,只得又放回到榻边的小桌上。

    碗刚碰到桌面的时候,薛摩的声音软软传来:“哥,在碎叶城的那些年,我是不是待你很不好?”

    屈侯琰愣了一下,他实在不想开始接下来的谈话,可是,权不在他。

    他苦笑了一下:“是的呀,长大了就处处和我作对,小的时候就老踹我,还把我锁在门外,还往我饭碗底下放沙子?”

    薛摩不可思议地高挑了眉:“有吗?”

    “嗤!就知道你不会承认!”屈侯琰笑了开来,这是薛摩自醒过来后,第一次见到他笑,其实薛摩不知道,这是自他呕血晕倒后,他第一次笑。

    薛摩勉力坐直了身子,伸手向他探去,屈侯琰见他这番动作,虽不解,但还是连忙身体往前倾了倾,这一倾,薛摩冰凉的手指就轻轻触在了他的额角上,屈侯琰浑身一僵。

    他额角上有一道月牙疤痕,那是少时他对他意见极大的时候留下的,如今他的温度在疤痕上流连,却是那么冰凉,连他都觉得的冰凉……

    “疼吗?”

    屈侯琰又笑了:“都这么多年了怎么会疼?”

    “那时候疼吗?”

    屈侯琰摇了摇头:“那时候也不疼。”

    怎么会不疼呢,那个药碗,他用了那么大的气力砸向他……

    薛摩坐不住了,手软软地滑了下去,他又重新背靠在枕头上:“哥,对不起,那时候,我不是说有多么讨厌你,我只是……太嫉妒了……太羡慕了……我只是不能理解,为什么我会成了被舍弃的那一个?”

    薛摩这一问,问得屈侯琰灵魂都跟着颤抖了。

    薛摩没有再看他,目光缓缓移了开来,他目无焦距,却似是看到了很遥远的地方,他语速极缓:“昆仑山那么远,终年覆雪……”

    “不是都说父母会更疼爱小一点的孩子么?”薛摩苦笑了一下,看向屈侯琰:“这些年来,我时常在想,是不是我哪里不好,所以爹娘才会选择你陪在他们身边,而不是我……”

    屈侯琰怔愣愣地望着他,答无所答,他真的呆住了,这是薛摩第一次毫无保留地向他剖析他内心所想。

    “我每日勤修不缀,到中原来,哪怕再寸步难行,我亦从未后退过半分!我誓要九州皆知,当年的屈侯家,还有我屈候瑾这么一个人!”薛摩说着渐渐激动起来,肉眼可见他的胸脯在剧烈起伏,可他依旧在继续说:“我不是什么无名无姓之人,我要证明给爹娘看,我也没有什么不好,当初他们丢下我,是他们错了……”

    然后,屈侯琰眼睁睁地看着薛摩边说,血就从嘴角慢慢滑落下来,那一抹红终于让他回过神来,他甚至都想不起去拿帕子,本能地就用袖子去拭那血色,然后他一抬眸就对上了薛摩那双含泪的眼。

    屈侯琰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瞬间坍塌成了一片废墟,他轻轻揽起了薛摩的肩头,摩挲着他的背脊,像是哄小婴儿一般,轻声细语道:“不是这样的,弟弟,那些年爹娘都十分挂念你,我见过阿娘握着你的长命锁,偷偷拭泪过好多次,不是你想的这样……”

第394章 病来如山倒(六)

    薛摩的脑袋懒懒搭在他的肩上,他似乎笑了一下:“哥,你也不用安慰我,反正我也快不行了,我马上就可以亲口问他们了,我要当面问他们……”

    屈侯琰气急地一下就把薛摩的肩头给扳正了:“什么叫你也快不行了,尹榭说了,凭你怎么也能撑个十天半个月,你给我点时间,我能救你,我一定能救你!”

    薛摩撑着他那摇摇欲坠的身体,看着屈侯琰笑,却是笑得屈侯琰发慌,他出声,却是连声音都哽咽了:“屈侯瑾,我告诉你,你要是有求死的心,那你想护的那些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什么雁回宫,什么聚义山庄,还有丐帮,还有你江淮的那些旧部下……你不是想护住他们吗,那你就好起来,你好起来,去护住他们,听到没有?!”

    薛摩却还是在笑,他的笑容绵软无力,他连坐都坐不住了,只能重新倚着屈侯琰,他轻声道:“我护不住……我护不住秦飒,护不住雁回宫,连月满楼,我都护不住……”

    他的气息在他耳旁萦绕,冰冰凉凉的,凉到屈侯琰心坎里,只听得他继续气若游丝道:“说来说去……我这人就是想得太多……白爱临是生是死与我何干,白家基业是存是亡与我何干,为了月满楼我就应该当场杀了张旦,可是,结果呢……还有秦飒……我是真的想她……她要我好好活着……可我也只能撑到这里了……她……她若是……”

    薛摩没有说话了,屈侯琰还在等,可薛摩悄无声息倚着他,他后知后觉地侧头去看,才见他双目紧闭,他一动,薛摩的身子就直直往下滑,屈侯琰吓得一把揽住他,大声道:“紫苏!尹榭!”

    门外众人一听,破门而入,紫苏见薛摩那副样子,吓得心脏都骤停了,她连忙上前号脉,一探才松了口气:“二城主晕过去了。”

    闻言,满堂人皆稍稍宽慰。

    尹榭也上前查探了一番,这一探不解道:“你们刚才谈了什么,他心绪波动十分厉害,要不然也不至于直接晕厥了……”

    屈侯琰没有回答,只是重新把薛摩放平在床上,替他将被褥掖好,然后摆摆手示意他们出去:“要用什么药,你俩尽管去准备,有什么来报我就是,你们都出去吧,我在这里陪着他。”

    “我也要留下来陪着他!”李蔻青涕泪涟涟,自是不肯走的。

    屈侯琰冷冷瞥着她:“别以为让你叫几声夫君,他还真就是你夫君了,我是不想在他面前动手,但是你再多说一句试试看。”

    李蔻青哪管得了这些,刚要开口,就被柳无言给强制地押出去了。

    三天,薛摩昏迷了三天,屈侯琰就在榻边不吃不喝陪了三天。

    门咯吱一声开了,柳无言走了进来,屈侯琰依旧坐在脚踏上,身子就趴在榻边,从这个方向看过去,他似乎是睡着了,可是走近了,柳无言就发现他只是趴着,然后睁着眼睛看着榻上的人。

    柳无言往床榻上看去,薛摩的样子让她不忍再看第二眼,她本来是听送药的医师说屈侯琰不眠不休地守着,她担心继续下去,他的身体扛不住,所以过来作劝说之想。

    可是,当她看到床上人模样的时候,她心里明白,劝不住的,她劝不住的。

    柳无言暗自叹了口气,她把提进来的汤盒放到床头的小桌上,刚转身要走时,屈侯琰的声音传来:“无言……”

    柳无言停了脚步,他的声音听上去分外干涩暗哑,她回过身去看他,因为长时间维持一个动作的关系,屈侯琰起身得吃力,见他扶额摇晃,柳无言连忙上前搀住他道:“你这又是何苦呢,阿琰,你这样虐待自己,他就会好起来吗?”

    屈侯琰自顾自道:“无言,我有事情要问你。”

    柳无言愣了一下,他的样子实在看得她揪心,于是她便道:“要问我可以,不过,你先把汤盒里的汤给喝了。”

    柳无言其实是没抱希望的,哪不知屈侯琰还真是乖乖开了盒子,把整整一碗人参鸡汤给喝了个干净,他看了眼床上的人,道:“我们出去说,不要吵到他了。”

    玉阶苑占地大,楼台建制也赏心悦目,不过,两人并未走远,就在屋外一角的台阶上坐了下来,台阶边是棵古老的银杏树,树身挺拔,树干粗壮,树冠如染了色的云朵,镶嵌进天幕,远远望去安如磐石,风雨不可撼。

    “小瑾……冬天的时候很喜欢坐在这里,树上地下皆是一片金黄,他十分喜欢,有时候就坐在这里吹吹埙,有时候就在这里发发愣……”

    “他喜欢金黄色吗?”柳无言有丝疑惑:“好像从没听他提过,也没见他用过什么黄色的物什。”

    “他说看上去,心上敞亮。”屈侯琰笑了一下:“可是这银杏树也只有秋冬的时候才是金黄色啊,所以我说要是他喜欢,我可以把这地面用黄金给贴了,一年四季,金光闪闪,可惜,他不允。”

    柳无言一脸夸张,她挑眉道:“他不允,才正常。”

    “所以,我换了方法,上了台阶的这条路通后山,我在两旁都种上了银杏树……”

    柳无言闻言,起身翘首张望,果然,两侧的银杏树树干还细,是新种上的。

    “今年冬天他便能看到了……”屈侯琰说着声音越来越哑:“只要他能熬得过去,今年冬天他便能看得到了……”

    柳无言身形一颤,她又默默重新坐了下来,屈侯琰双手覆面,他长叹了一声:“唉……柳无言啊,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什么?”柳无言有些诧异,屈侯琰为人自负,哪怕错了,向来都一错到底,他从不会问这样的话,从不会问他是不是做错了。

    “冰火蛊确实凶险,可是,最重要的是,他没有要活下去的意志,他丝毫没有要活下去的意念,连我激他,都无甚用处,他只说……他什么都保护不了……”

第395章 病来如山倒(七)

    柳无言明白过来,过往种种,纷至沓来,她短吁了一声,循循道:“你和瑾,你们想法上本就多有悖逆,你的很多做法,他并不能认同,他的很多想法,你也并不能理解,你有想过,你纵容张旦屠戮雁回宫,甚至是波及到他月满楼的人,这让他心上背负了多大的罪孽吗?”

    “罪孽?”屈侯琰懵懂地摇头:“江湖胜败生死,皆乃常事,他们的命在我眼里,于人踩死蝼蚁并无异,我是真的不在乎……”

    “可是,屈侯瑾呢,你连他也不在乎了吗?”柳无言立即反问,问得屈侯琰迷茫了,只知道红着眼睛连连点头:“我在乎……我在乎……”

    柳无言看着屈侯琰露出的孩童表情,她莞尔,继续道:“你在乎瑾,那么他所珍惜的,他所看重的,甚至是他舍命保护的,你是不是也应该在乎?”

    屈侯琰哑然。

    “阿琰,你太强大了,在你看来,弱肉强食,本是人世规律,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你少时经历屠戮,所以你不同情弱者,因为你强大,你在乎的,你就要紧紧握在手里,不允许任何人染指,因为你知道,你是可以做到的……”

    “可是……”柳无言说着竟也不觉哽咽:“秦飒阴差阳错地命丧黄泉,池笑鱼好不容易将他从殉情的边缘给拉了回来,你看看你又做了什么,你联手李蔻青,把他困在了你身边……你要庆幸,小瑾心性足够坚韧,若是换个人,怕是都疯了好几次了……”

    柳无言深呼吸了口气,恳切道:“阿琰啊,你还记得少时有一次下大雪,我曾经和你说过的话吗?你喜欢雪,便想握紧,可雪一握紧,要么成冰,要么成水,反正他就是不再是雪了……”

    一阵缄默,柳无言侧眸去看,只见屈侯琰眼眸湿透,泪流满面……

    “屈侯琰……”一道声音响起,两人抬眸去看,只见张旦立于阶下,仰面望着他们,眸中难掩惊诧之色。

    柳无言不悦地眯了眯眼,她不喜张旦,从前不喜,如今更甚之。

    屈侯琰开口:“无言,你帮我去看看紫苏和尹榭那边,有没有什么进展。”

    柳无言自然知道他在支开她,没多说什么,只是嗯了一声,她走下阶梯,经过张旦的时候,连正眼都没看他一眼。

    张旦上了台阶,在屈侯琰身旁坐下,他掏出怀中帕子递给他:“她和你说了什么,我还……第一次见你哭成这样?!”

    屈侯琰将手帕覆面,沙哑着嗓子道:“没说什么。”

    张旦嘴一撇:“不告诉我就说不告诉我,何必敷衍。”

    屈侯琰难得浅笑了一下:“说的我小时候的事情,告诉你,你也不知道。”

    张旦“唰”地一下就站了起来,脸色铁青得厉害,正准备走,屈侯琰开口道:“瑶歌是不是还没有找到?”

    “再给我点时间,我会把她找出来的。”

    屈侯琰摇了摇头:“不用再找了。”

    “为什么?虽然现在还没有完全的证据证明就是瑶歌下的蛊,但她失踪了,嫌疑最大!”张旦眸光一动:“你是不是不相信我能找到她?”

    见张旦明显置了气,眸光里还有丝失落,屈侯琰解释道:“不是不相信你,只是不用找瑶歌了,不论是不是她下的蛊,下冰火蛊的人,都不用抓了。”

    “为什么?!”张旦震惊到瞳孔都放大了,这怎么能不抓了呢?!

    “小瑾让我不杀,那便不杀吧,虽然我也并不能理解,但也许他有他自己的度量,那便依他吧。”

    张旦迷惑地蹙了眉,这哪像屈侯琰能说出来的话,通透得不可思议,他才走了短短几天,怎么他就变得这么翻天覆地了?

    正要细问,魑疾步而来道:“启禀盟主,聚义山庄的人来访,池笑鱼想见二城主。”

    “再不来,我还以为她真把我弟弟忘得一干二净了呢!”屈侯琰释然一叹:“走吧,去看看。”

    有人翻窗而入,轻车熟路,走到床边,声音很轻,来人轻功很好,这些薛摩都知道,可是他醒不过来。

    这几天他一直昏迷,可有时候他会模模糊糊地有意识,知道有人一直在守着他,知道他说了些什么话。

    病得很严重时,迷迷糊糊中,薛摩会想,她们怎么能造出这么厉害的蛊,竟然能造这个,那为什么不能造出让人起死回生的蛊,哪怕没有意识了,哪怕不能言语了,能走能动也是好的啊……

    当他意识到自己想了些什么时,薛摩知道,他已经病得快糊涂了……

    秦英看到榻上躺着的人,原本就已经心急如焚的心情,现下已经是急火攻心了,当时他只知道薛摩在武林大会上呕血晕倒了,景教揽天下奇药,他本不担心的,可是柳无言一封信来,吓得他魂飞魄散。

    冰火蛊,秦英自然知道中了冰火蛊意味着什么,于是他们快马加鞭,急赴射月坛,他甚至都来不及等屈侯琰,二话不说直接飞檐走壁进了屈侯琰的房间。

    秦英双拳紧握,他想叫他,可是他无颜面出声,他细细凝了他一眼,随即转身,他要去找紫苏,只要能救他,只要他能帮上忙,叫他做什么,他都万死不辞。

    只不过还没出内室,秦英便听到院里有脚步声传来,他立即旋身,躲在了屏风后面。

    门吱呀一声开了,张旦走了进来,他走进内室,走到榻前,望着薛摩的模样,轻笑了一声,这个笑声让薛摩觉得像是浑身爬满了蚂蚁一样地不舒服,他缓缓睁开了眼。

    当看清榻前之人时,薛摩撇嘴:“好不容易清醒过来,看到是你,可真是让人不悦啊。”

    张旦也不怒,只是稀奇道:“二城主可真是大方,我听说你让琰不追究下蛊之人了。”

    “琰?”薛摩眯眼:“你叫我哥叫得还真是亲密!”

    张旦笑了:“那有什么,还有更亲密的你不知道呢!”

    薛摩冷笑了一声,闭上了眼,有赶客之嫌,不过张旦却是心情大好,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面带微笑道:“怎么样,薛摩,病得快要死了的感觉,怎么样?”

第396章 病来如山倒(八)

    薛摩没好气道:“不怎么样。”

    “呵呵呵呵……”张旦笑得低沉,他弯下腰去,恶狠狠地盯着那张苍白的脸孔,得意道:“我说了,我会赢你一次的,还会赢次大的。”

    闻言,薛摩眼眸遽然睁开,他蹙眉:“什么意思?”

    “哈哈哈哈,什么意思?”张旦乍然狂笑了起来,他直起身来,道:“终于也有二城主不能参透的了吗?”

    两人四目相对,半晌沉默,电光火石间,张旦一把抓着薛摩的领子将他半提了起来:“要不是你,我的孩子不会死,要不是你,王之璧也不会死!”

    “呵……笑话!”薛摩冷笑了一声,任由他将自己提在半空中,随即挑眉道:“张旦,匕首难道不是你亲手插进你最心爱的人的胸膛吗,银箭难道不是你亲手射进你最得力的部下的心口吗?何必怨我呢?!”

    两人怒目而视,对峙半晌,最后张旦一松手,薛摩像没有骨头一样,“啪”得一声摔在了床上,张旦眼眸晶亮,似乎被这个声音给愉悦了,他不自觉地舔了下牙齿,笑道:“呵,你想怎么说那便随你吧,我和将死之人又计较什么呢?”

    一声短哨响起,张旦垂了眸:“你的旧情人来看你了,那我就不打扰二城主叙旧了,属下告退。”

    张旦说完,旋身疾步出了门,秦英眉心紧拢,二话不说,朝着相反的方向,轻声翻窗遁走。

    薛摩闭眼凝气,听着屋内这些细微的动静,待再睁眼时,却是眸光精铄犀利到骇人。

    这次见到屈侯琰,池笑鱼是十分意外的,她本以为屈侯琰不会让她去见薛摩,他对她向来敌意,更别说这一次她还要和他争武林盟主之位,她是不抱希望的,哪不知,她刚说明来意,屈侯琰便允了。

    张旦在小院门口相候,见着屈侯琰带着聚义山庄的人而来,也是不解,不过转念一想,薛摩本就时日无多了,兴许一时善心大发,也未必没有可能。

    池笑鱼和顾子赫见到薛摩的时候,怔忪半晌不能言语,他们并不像景教的人知道冰火蛊的厉害,可不论是谁,只要看一眼现在的薛摩,就能清晰的体会到什么叫病入膏肓。

    薛摩的脸上已然寻不到一丝血色了,连嘴唇都泛着一层白,他的眼睛浑浊得厉害,形销骨立到两颊都有些微微凹陷……

    “薛摩……”顾子赫上前一把握住了薛摩的手,这一握,顾子赫眼泪就涌了上来,他太瘦了,顾子赫觉得自己就握了一把骨头,一把冰凉至极的骨头。

    “怎么会弄成这样?”

    薛摩反手握住顾子赫,轻轻拍了拍他,安抚道:“我被人下了蛊,医不了了,不用为我难过,子赫,人生在世,总免不了一死的。”

    顾子赫彻底愣住了,他抬眼望了望屈侯琰,只见他下颌线崩得紧紧的,他恍然明白了过来,为何屈侯琰态度会那么好,直接带他们来见薛摩。

    这病能不能医,暂且按下不表,更重要的是薛摩已经先放弃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清晰地意识到这点。

    池笑鱼望了屈侯琰一眼,道:“能让我单独和他说会话么?”

    屈侯琰点头,然后众人鱼贯而出,只剩下了她和他。

    两厢对望,相顾无言,池笑鱼面无波澜,她比顾子赫都还要显得淡然三分,正当薛摩以为这沉默要继续下去的时候,池笑鱼缓缓弯了腰,她伸手号上了他的脉。

    池笑鱼心弦一颤,第一次他比她还冰凉,在池笑鱼的意识里,薛摩永远都是极热乎的,在陇右的时候,夜晚通常冷得厉害,可是只要往薛摩怀里一钻,如坠江南……

    “我都不知道,你竟还会把脉了。”薛摩的声音响起,池笑鱼松了手,她在床榻边坐了下来。

    “花照影来到凉州的时候,我便浅学了一下药理。”说完,池笑鱼望向他:“薛摩……你病得好厉害……”

    “呃……是有一点。”薛摩垂了眸,更显得眼底一片乌青。

    沉默,漫长的沉默。

    “你开心吗?”池笑鱼问他。

    “啊?”薛摩一脸疑惑。

    池笑鱼继续道:“马上就可以解脱了,马上就可以见到她了,你开心吗?”

    薛摩看着池笑鱼的目光陡然一寒,闷闷道:“嗯。”

    气氛更僵了,池笑鱼站起身来垂眸望着榻上之人道:“当年在陇右,我或许就不应该救你,这样你也就能早点见到她了,也不至于后来发生那么多荒唐的事情,你我在彼此心中,至少也还能留个完满印象!”

    池笑鱼憋着股气,薛摩也没好到哪去,这话一出,他胸膛起伏得厉害,也不再看她了,侧转过身子,背对着她:“我不用你来看我了,我有些累了,想睡一会。”

    池笑鱼出神地站在床前,看着那仿佛一触即碎的背影,终于忍不住湿了眼眶。

    薛摩感觉到池笑鱼还站在那,他紧紧地抿着唇,抬手拉起被褥就将自己严严实实地罩了进去。

    池笑鱼只觉得自己心都疼得痉挛了,这世上有些动作,薛摩不能做,他做了,那就是毁天灭地……

    池笑鱼失魂落魄地走了出来,屈侯琰看她表情,顿觉不妙,他连忙跑进室内一看,接下来便是一阵兵荒马乱……

    薛摩又昏迷了,尹榭被急急召来,她一探脉搏,二话不说直接上手扎针了,尹榭也不敢多言,只说情况确实有些危急了。

    屈侯琰气血上涌,快步出了屋子,一把扯住池笑鱼,愤然道:“你和他说了些什么?!”

    “我和他说,当初我就不应该在雪岭里救了他!”池笑鱼话一出,顾子赫都惊得侧了目。

    “你明知道他求生的意志就已经很弱了,你明知道我带你来见他,是想让他振作起来……”

    “屈侯盟主!”池笑鱼厉声打断道:“你未免也太高估我了,我池笑鱼没那个本事!还有!想活的都救不了,想死的难道还拦得住吗?!他薛摩自己都不惜着自己的命了,就是大罗金仙来了又有何用?!”

第397章 病来如山倒(九)

    “你……”屈侯琰被气得够呛,万万想不到怎么能有这么狠心的女人?

    “我等告辞了!”池笑鱼敷衍地抱了个拳,转身欲走,屈侯琰一甩袍袖:“谁都不准走!”

    语毕,魑魅带着人直接把前路给堵住了,池笑鱼回身不悦道:“你这人讲不讲道理?!”

    眼看就要大打出手之际,紫苏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劝说道:“眼下这情况两位可莫要再争执了,盟主你也不要责怪池庄主了,二城主如今的情况本来就是随时都会昏迷的,也未必是池庄主刺激的。”

    “紫苏姑娘,薛摩他的身体……”池笑鱼一开口,眼眶瞬间红透,她连忙噤了声,不愿透露过多情绪。

    紫苏笑道:“我来就是想告诉你们的,我试验了一个办法,也许……也许可行!”

    屈侯琰一听,两眼放光:“你快说!”

    紫苏摆手道:“两位请随我来。”

    紫苏将他们带至青竹苑,当看到寒玉棺里面的人时,屈侯琰疑惑道:“这人不是已经死了吗?死了……还能再试验?”

    寒玉棺里躺着的就是之前试验的死士,紫苏点点头道:“他人是死了,可是他身体里的蛊虫还活着。”

    “我们是没有办法把冰火蛊整个的给他逼出来,可是……我和尹老想了个剑走偏锋的招……”紫苏顿了顿:“若是借用外界之力,直接把冰火蛊分开呢?”

    屈侯琰愣了一瞬:“那这办法可行吗?”

    紫苏连忙点头:“可行,我和尹老试验了好几次,只可惜我和她内力不深,并不能将其完全分开,可若是你和池庄主……”

    屈侯琰和池笑鱼互望一眼,两人都精神了起来,池笑鱼急忙道:“那我们现在便试一下。”

    紫苏点点头:“我去叫花照影进来,分离后的蛊虫如果受血引之法的控制那便更好了,有我和她在,更保险一些。”

    “快去!快去!”屈侯琰在堂内焦灼地来回踱步,他显得十分激动,甚至激动到坐立难安,池笑鱼看着他,自然明白了薛摩在他心中的分量,却是一计忽上心头,可乍一想,池笑鱼也不免难安起来。

    在紫苏和花照影的护法下,屈侯琰和池笑鱼调动全身的内力,竟是真的在死士的心头肉上将冰火蛊硬生生地分离开来,然后再通过血引之法,借用两人内力,将两条蛊虫沿着筋脉,最后从两只手臂刀口上逼了出来。

    逼出来的蛊虫不长却极细,出来后还在紫苏手掌上翻了几个滚,不过因为没有宿体,不一会儿,蛊虫便彻底死亡了,紫苏和花照影皆是一脸惊喜。

    反观屈侯琰和池笑鱼却不是那么轻松了,他俩脸色都寡白了一度,额边鬓角爬了一层细汗,两人都有些脱力,双双瘫在了敞椅里……

    这一有动静,紫苏和花照影才注意到他俩,连忙上前号脉:“你们感觉怎么样?”

    “无碍,只是遽然间调用了这么多的内力,身体有些承受不住,不过没有关系……”池笑鱼一脸欣慰地笑了开来。

    屈侯琰道:“也难怪你和尹榭不能把蛊虫分开,就这么说吧,我和她合力,催动全身内力,亦是勉力而为……”

    紫苏连忙打开了尹榭的药盒,从里面取出两粒药丸递给两人道:“先吃了这个,有助于你们恢复元气。”

    两人服下后,开始闭目调息,紫苏和花照影重新回到那名死士身前,做最后的检查。

    “那现在是不是就可以这样操作了,薛摩的冰火蛊和这个相比……”花照影问道。

    “位置都是一样的,直接寄宿在了心口上,只是……”紫苏蹙眉,犹豫道:“这人毕竟是已经死了的,这样的功法,用在活人身上会怎么样,终究还是难说……”

    “今天夜里便施法。”声音一起,紫苏和花照影回身来看,只见屈侯琰眸色坚决,紫苏正要说什么,突然有叩门声响起,一名虫师走了进来,屈侯琰紧张道:“是不是小瑾怎么样了?”

    虫师连忙宽慰道:“禀盟主,二城主尚还在昏迷中,尹堂主在为他施针,让你切勿过分忧心。”

    “哦……”屈侯琰悬着的心落了下来,他蹙眉道:“那你是来?”

    虫师目光往旁边一移:“正殿守卫来报,雁回宫和洞庭八轩的人要见池庄主。”

    池笑鱼站起身来,一脸的若有所思,她望向屈侯琰道:“我去见一下他们。”

    “你请便。”

    池笑鱼走到门口,身后声音传来:“你聚义山庄的人我就先好酒好茶地伺候着,池笑鱼,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池笑鱼没有回身,她微微撇过头:“放心,我不走,哪里也不去。”

    “这样最好。”

    来到射月坛正殿,池笑鱼只见到了白爱临和杨朝晞,但是她知道江湖各家怕是已经都在射月坛附近了。

    “来的不止我们。”白爱临一开口,便和池笑鱼的猜测不谋而合。

    池笑鱼望了望这地道:“这里不适合说话,两位随我来吧。”

    正殿后面有大片荷塘,如今荷花将谢未谢,走在木制的水廊上,放眼一望倒有几分倾颓的美感,有蜻蜓从池笑鱼眼下滑翔而过,天气有些闷……

    三人走到荷塘中央,池笑鱼背靠栏杆,听得白爱临道:“一直不见你们出来,我们担心屈侯琰对你不利,又不便大张旗鼓地来,所以我们俩……”

    “好些日子不见太阳了,最近都是这种阴气沉沉的鬼天气!”池笑鱼说着抬眼望了望这厚重的云层,继续道:“屈侯琰现在没那个心思对谁不利……”

    白爱临和杨朝晞互望一眼,想问薛摩近况,可一想到薛摩和池笑鱼从前的关系,又觉得不好开口,杨朝晞一直使眼色,白爱临这才试探道:“薛摩他……”

    “快死了。”

    池笑鱼的直接,梗得白爱临一时间话都不会说了,又和杨朝晞互望了一眼,才道:“就……没得救了吗?”

    “也许有救吧。”

第398章 病来如山倒(十)

    白爱临闻言松了口气,池笑鱼将刚才她和屈侯琰联手逼蛊的事情讲了出来,白爱临便道:“所以,现在屈侯琰要你留下来和他一起帮薛摩把蛊逼出来?”

    “嗯。”

    杨朝晞连忙道:“必须是你吗?”

    “不是我也可以,但必须有能匹敌我或者屈侯琰的内力,我和他也是尽了全力,没有一丝保留才做到的。”

    杨朝晞眉梢一挑,陷入了沉思。

    池笑鱼望向他:“杨掌门,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要我以此为挟,逼屈侯琰交出盟主印。”

    心里算盘乍然被人看了去,杨朝晞面有窘意,拱手行了个礼道:“杨某斗胆问一句,若再开武林大会,池庄主有能力打败屈侯琰夺下盟主印吗?”

    “之前我以为我有,可武林大会上一出手……”池笑鱼顿了顿:“我可以断言,持了封洪刀的屈侯琰,中原,无一人是他对手!”

    三人面面相觑,沉默半晌,最后白爱临躬身行了个大礼道:“白某听说过你和薛摩之间的事情,也知道就算屈侯琰不交出盟主印,你也定然会救他,可是,若屈侯琰的武功真如你所言的话,那么眼下就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

    池笑鱼定定地看着不远处那朵快谢了的荷花,面无表情。

    杨朝晞长吁了口气道:“这次的武林大会,雁回宫、洞庭、江淮诸派包括丐帮已然是明晃晃地宣战了,景教本就势大,如若这一次夺不下武林盟主之位,那等屈侯琰缓过神来,这所有人的性命……”

    池笑鱼暗叹一声,她仰面看了一眼这压抑的天际,幽幽道:“二位先回去吧,让我好好想一想。”

    池笑鱼说完,也顾不得两人怔然,自顾自地沿着水廊往前走,白爱临见状连忙出声道:“池庄主,丹真心经深不可测,经武林大会上一战,屈侯琰自然心知肚明,若你这次不占得先机,以后,他必然是会想尽办法除掉你的!”

    池笑鱼停顿了一瞬,没有再说什么,疾步离开了荷塘。

    屈侯琰给聚义山庄的人安排在了玉阶苑西厢,池笑鱼回来,一语不发,盘腿坐在小榻上就开始练功,华浓见状,有些意外,按道理薛摩病成这样,顾子赫都去守着了,怎地她反倒……

    “笑鱼,你不去看看薛摩吗?”华浓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池笑鱼双瞳紧闭,声音低沉:“我先练功。”

    “笑鱼,不急于这一时吧,万一……”后面的话,华浓不忍心说出来,等了半晌,池笑鱼终于睁开了眼,她眼眸红红的,嘴一撇就显得分外委屈:“华浓姐,在凉州的时候我应该更努力练功的……”

    华浓并不能意会,因为在她看来,池笑鱼已经足够拼命了,正要劝慰,魑进来道:“池庄主,我们盟主有请,花照影也已经在那边了。”

    池笑鱼点点头,跟着魑往屈侯琰的房间走,待到了她才发现薛摩并没有醒过来,而紫苏和花照影皆已准备妥当,看来屈侯琰是根本等不到夜深了。

    尹榭将薛摩扶起来,薛摩头耷拉了下去,没有意识,屈侯琰坐在薛摩右侧,见池笑鱼一动不动,疑惑道:“怎么了?”

    顾子赫自然知道他们要做什么,还以为是池笑鱼身体不适,便关心道:“笑鱼,你可以吗?”

    池笑鱼犹豫了一瞬,一咬牙还是坐上了榻,她淡定道:“我没事,开始吧。”

    床榻边摆了一圈练蛊炉,烟气缭缭,青烟直上,整个房间弥漫着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池笑鱼觉得这股味道,让她内力运转起来十分流畅,可反观薛摩却似是坠入梦魇一般,分外不安。

    屈侯琰见状,抬眸望向紫苏:“他这是怎么了?”

    “现在蛊虫已经完全扎根在二城主心头了,这个蛊香对冰火蛊来说有催动之效,冰火蛊不喜,二城主自然看上去十分难安。”紫苏短叹了口气,继续道:“说到底那个死士毕竟已经死亡了,依我看,等你们运功分离蛊虫之时,二城主的反应应该会更大,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屈侯琰眉心纠结,可除此之外,实在别无他法,他望向池笑鱼坚定道:“开始吧。”

    池笑鱼点了点头,可手心却已经溢出了一层薄汗,一切准备妥当,尹榭将薛摩两只手臂平抬起,池笑鱼和屈侯琰抬掌与之相合,闭目运气。

    气息才在薛摩体内流窜,池笑鱼便蹙了眉,薛摩体内的气息较之那名死士要复杂的多,他的气息时而热力灼灼,时而冰寒料峭,光是粗略一探,都能深感他抵抗得有多辛苦,池笑鱼闭着眼睛,却只觉眼眶一阵温热。

    “你准备好了吗?”屈侯琰开口,他已经可以运内力撕扯冰火蛊的一半了,只是他不太明白为什么会是火性那一头,他也调动内力尝试去吸冰的那边,可惜并不能办到,甚至他有预感,这实非人力所能及。

    “好了。”池笑鱼的声音,打断了屈侯琰的思绪,他屏息集气,明白现在不是深究这些的时候,他深吸了一口气,道:“开始吧。”

    话音刚落,两人铆足了内力去拉扯薛摩体内的蛊虫,却只见薛摩猛然抬起了头,眸子瞪得浑圆,随后他一口血喷了出来,洒的床榻地板上到处都是,殷红触目。

    两人吓得立马收了力,谁也不敢再在薛摩体内妄动半分内力。

    “啊——”薛摩闷哼了一声,身子倒向了屈侯琰,屈侯琰连忙揽住了他:“怎么样,小瑾,你感觉怎么样?”

    “疼……太疼了……疼……”薛摩说话的声音都在哆嗦,他整个人不可自抑地颤抖起来,紫苏立即灭了所有的练蛊炉,将窗户全都打了开来,尹榭也连忙拿了药丸让薛摩吃了下去。

    鬼骨柳无言等人本是等在屋外的,可是窗户一开,看到里面的境况,便也顾不得那么许多,直接冲了进去。

    屈侯琰红着眸子望着柳无言道:“快给他输内力。”

第399章 病来如山倒(十一)

    一阵混乱后,除了鬼骨和屈侯琰因为冰蛊的关系,内力性凉,不适合输送给薛摩,在场的人都给薛摩渡真气以续命,折腾了半宿,薛摩的情况才渐渐稳定下来,终于可以说一句完整的话了。

    “我刚才怎么了?”他问。

    屈侯琰不停地摩挲着薛摩的背,想帮他减轻痛苦,紫苏见屈侯琰紧紧抿着唇不能言语,便替他答道:“二城主,是属下无能,没办法将冰火蛊整个逼出来,所以,我们想了个办法,想直接在你体内将冰火蛊分开,然后再分别逼出来。”

    薛摩的眼眸半翕半合,像淋了急雨的,蝴蝶脆弱的翅膀,他终于明白刚才睡梦中那呼啸而至,霸道地似乎要将他撕成两半的力量是什么了。

    薛摩移眸瞥了池笑鱼一眼,她的脸色煞白得可怜,他大抵是真的吓到她了,薛摩抓着屈侯琰的手臂,摇了摇头:“哥,算了吧……算了吧……好吗?”

    “不好!”屈侯琰回得决绝:“我们可以将冰火蛊分离,那次能成功,这次也一定能成功!”

    “你俩内力强我那么多,我根本……根本承受不住……”

    听着薛摩这气若游丝的话,屈侯琰眼眸红透,却也依旧坚持:“我让人给你输内力,我们再试一次,好不好?”

    薛摩深深叹了口气:“哥,我想单独和你呆一会。”

    屈侯琰沉默了半晌,最后他摆摆手,示意所有人都出去,池笑鱼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出了屈侯琰的院子,她只记得下台阶时,她腿软,狠狠摔了一跤,顾子赫和花照影连忙搀着她,膝盖上火辣辣的疼,让她脑海有了瞬间的清明,她疑惑地望向顾子赫,问道:“薛摩为什么会中冰火蛊?”

    屈侯琰将薛摩放平在床上,这下他才看到他的里衣已然是被汗水湿了大半,屈侯琰起身去寻了套干爽的来,默默地将他的衣服换好。

    薛摩也由着他,突然他笑了一声,屈侯琰抬眸去望他,薛摩轻声道:“哥,刚才我做梦,梦到阿娘了。”

    屈侯琰神色一僵,他板着张脸,和薛摩的喜悦对比鲜明。

    “阿娘的样子还是和我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一点都没变老,我梦到了你说的那个长命锁,阿娘要给我戴,我说我长大了戴不上了,可没想到梦里轻轻松松她就给我戴上了……”薛摩说着一脸的向往和欣喜,他浑浊的眼球,跳动着异常粲然的光芒,如星河绚斓。

    屈侯琰喉头上下滚动,他咬紧牙关咬到太阳穴上青筋必现,却也终是不敌那些经年累月压抑的情绪,他轻轻揽过薛摩,薛摩的脑袋无力地搭在他的肩上,他不停地拍着他的背,仿佛这样微不足道的动作能给他莫大的慰藉。

    “弟弟,对不起……对不起……我从昆仑山回去后,我有跟阿爹阿娘讲让他们接你回来,可是不知为何,回去后我突然生了场重病,再加上当时景教局势动荡,接你的事情才被搁置了下来,后来……后来……就……”

    说着说着,薛摩只觉自己后背湿濡了一片,他长叹一声,不觉间泪已然盈睫:“我原谅你了,我都原谅你了……”

    屈侯琰却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像在告罪一样,继续絮絮低语:“他们老和我说我们兄弟俩生来相克,他们老在我耳边念叨,要是把你接回来,阿爹阿娘就不喜欢我了,我太害怕了,所以我不愿去昆仑山看你,也不想让阿娘去昆仑山看你,每次阿娘从昆仑山回来我都会和她哭闹半天,所以,阿娘她才……小瑾,你不要怨爹娘,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薛摩一垂目,泪坠如明珠,他欣然一笑,屈侯琰以为这些他不知道,其实他都知道,哪怕师父心慈不提,可他也不单单只有师父的,那些师兄弟总会好奇为什么那个美丽妇人每每来看儿子,却不肯带儿子回去,他们讨论的多了,年幼的他总能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明白些什么。

    后来,当他知道阿娘要带着哥哥来看他时,他激动得一整宿都没睡着,他想他一定要好好表现,一定要让哥哥喜欢他,这样他便也能跟着阿娘回去了,却是不料,他亲眼目睹了他的亲哥哥吃下药丸让自己生病,然后阿娘不管不顾地撇下了他,离开了昆仑山……

    “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当薛摩回过神来时,屈侯琰还在他耳边不停认错。

    薛摩抬手轻轻拍了拍屈侯琰的背:“哥,都过去了,全都过去了,你不用再愧疚了,其实很多年前我就已经原谅你了。”

    屈侯琰怕他这个姿势身体不适,刚抬起身子,薛摩没了倚靠,就要往下倒,屈侯琰连忙将他安置在床榻上,替他将被褥盖好,才接上道:“因为我救你断了手臂,所以你才肯相信我是真的在悔过吗?”

    薛摩轻轻摇了摇头,难得见到屈侯琰这么痛哭流涕,他向来冷峻,如今眼眸也揉肿了,鼻头也哭红了,看上去可怜极了,薛摩无声而笑,屈侯琰正要细问,薛摩却调转了话头。

    “哥,你答应我三件事好不好?”

    两相对望,屈侯琰终是哽咽了:“不好!你准备说什么,遗言吗?我说了会救你,我一定能救你!”

    薛摩却置若罔闻,继续道:“第一件,以后不要再乱杀无辜了,雁回宫,丐帮,灵山派,洞庭八轩,还有我江淮六派的弟兄,非万不得已,你不能动他们一兵一卒。”

    “第二件,我不论你和张旦相交几何,逐他出景教,逐他出中原,永不得返。”

    “第三件,不管什么情况下,永远不取池笑鱼性命!”

    屈侯琰怔愣愣地看着他的面庞,看着他虚弱却又无比坚定地一件一件交代着后事,他只觉得世间万物都坍塌尽了……

    薛摩见屈侯琰不言语,还以为他不答应,一时间气血上涌,他急的一手抓住他,恻然哀求道:“哥,你答应我……难道你要叫我泉下都不得安息吗?”

    泪水模糊了屈侯琰的双眸,让他看不清他的模样,他抬手使劲抹了一把,刚清晰,倏而又模糊……

    屈侯琰无法想象,他无法想象他的名字刻在石碑之上,他无法想象他的身体腐烂于泥土之下,他无法想象他的容颜湮没在岁月之中,他无法想象……

    屈侯琰紧紧握着他的手,他把脸深深埋进被褥里,薛摩侧了脸去看,他的肩膀抖动得厉害,隐隐有呜咽之声传了出来,薛摩看在眼里,眼眶也不觉湿润。

    “好……我答应你……可你也要答应我……”屈侯琰的声音从被褥里传了出来,闷闷的,断断续续的,他说得艰难:“屈侯瑾,你只为求生,不为求死……”

    薛摩长长地吁了口气,他望着帐顶,幽幽道:“好,我答应你,哥,我只为求生,不为求死。”

第400章 病来如山倒(十二)

    在玉阶苑没有见着李蔻青,这让池笑鱼颇为意外,她和屈侯琰合力为薛摩逼蛊,这么重要的事,李蔻青那么在意薛摩,又怎会没有出现,可待他们寻到兰芷苑,却被门卫告知,李蔻青恰巧出了门,不在射月坛内。

    池笑鱼本来是想询问薛摩中冰火蛊的事情,整个景教,除了薛摩,她竟是和李蔻青更为熟知一些,也不知这算不算是讽刺。

    花照影见池笑鱼怅然,便道:“我们可以去问紫苏,薛摩中蛊这事,我想,紫苏必定更清楚一些。”

    池笑鱼乍然想起她俩之间的嫌隙,皱眉道:“她会和我们说吗?”

    “会的,相信我,我和她,说来可是同门。”

    池笑鱼见花照影这般笃定,便也点了点头,只道:“如果她不说,那也没有关系,我可以直接去问屈侯琰。”

    一行人便又重新回到了玉阶苑,屈侯琰的房门还是紧闭,鬼骨抱臂倚着廊柱,柳无言敛眉靠着门沿,紫苏也顾不得她那华丽精美的裙摆,就在门前阶上抱膝而坐,不远处医师和虫师站了一排,玉阶苑的空气哀伤且紧张。

    花照影上前单刀直入:“紫苏,薛摩为何会中了冰火蛊?”

    此话一出,众人次第投来目光,紫苏愣了一下,道:“盟主将这事交给了张旦,目前……好像还没有什么回应。”

    花照影闻言,一脸意外地回望向池笑鱼,池笑鱼亦愕然。

    所有人都把心思放在如何给薛摩续命这件事上,甚至连屈侯琰都懒得提一下,柳无言眉心一皱,她疑惑地望了望四周,不解道:“瑶歌人呢?她是薛摩的贴身侍女,可是我好像自回程就没有见到她了。”

    众人闻言皆互相张望,射月坛侍从本就多,薛摩病得又急,几乎所有人都在围着他转,是以,竟然没人注意到玉阶苑少了个人。

    鬼骨站直了身子,望着魅吩咐道:“你赶紧去把玉阶苑所有的侍从都召集过来。”

    天色已晚,一阵鸡飞狗走后,很快,庭院里便站了三排女子,她们见护卫持了灯笼将她们包围在其中,霎时个个面色紧张。

    鬼骨和柳无言对视一眼,故作凶神恶煞道:“冰火蛊虫卵,非侍候起居者,难以下手,我且问你们,是谁给二城主下的冰火蛊?”

    那些侍女一听,吓得魂都飞了,个个扑通跪地求饶,你一句我一句。

    “鬼门主,不是我们做的,就是借我们熊心豹子胆,我们也不敢给二城主下蛊啊!”

    “是啊,二城主平日里待我们不薄,我们又怎会这般害他啊!”

    “还请鬼门主明察!”

    见状,柳无言上前道:“我且问你们,瑶歌人呢?”

    那些侍女面面相觑后,个个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说话的语气都不那么紧张了:“其实……回程时,我们便没有见到瑶歌了。”

    “是啊,只不过她行踪本不用禀报,我们都还以为她是被盟主指派去做什么事情了,所以才……”

    柳无言正思虑,这时青竹苑的虫师走出来一人道:“说到瑶歌,紫苏护法我有事禀报。”

    “你说。”

    “你们在江淮处理雁回宫事务的时候,瑶歌经常会来青竹苑,会不会……”

    “你之前为什么不说?”紫苏敛眉。

    “呃……她毕竟是玉阶苑的主侍,来拿个药,寻个草的,实在正常,只不过你们现在提起,我才想起那段时间她实在来的频繁,白术管院那里应是有出入记录的。”

    紫苏立即道:“小枫,你现在立即回青竹苑,让白术带着值守簿过来。”那名叫小枫的虫师点点头,便一溜烟地走了。

    柳无言望着跪了一地的人道:“你们都起来吧,白天一直下雨,现在地面都是湿的,都起来吧,别落了什么病根。”

    侍从闻言皆站起身来,嘴里连连道谢,柳无言摆摆手,示意她们先下去,那些侍女一个个如获大赦,提着裙摆疾步而走,倒是有一人,稍有犹豫,便落单在最后,两相一对比,便是扎眼极了。

    柳无言眼尖,随即上前道:“团子,你是不是有什么要说的?”

    那叫团子的小侍女似是全神贯注在思索什么事情,被柳无言乍然这么一惊,竟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眸色慌张。

    三人眼神交汇,到底是江湖呆久了,神思敏锐,鬼骨直接上前道:“团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事情?”

    “我……我……”那个叫团子的小侍女一脸慌张,她是负责送水果的,年纪又小,长得圆溜溜的,大家都喜欢得很,特别是紫苏,十分爱捉弄她。

    紫苏上前,蹲下身来与她对视,眉开眼笑假慈祥道:“小团子啊,你要是不说呢,我就拎着你去见小绿,我的小绿可喜欢你了!哦!对了!小紫也喜欢你,让它俩争一争好了!”

    团子傻瞪着眼,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那小绿和小紫都是蛇,自打她去青竹苑送过几次瓜果后,那两条小蛇特爱跟着她,也不跟别的侍从,就跟她,后来搞得她青竹苑都不敢去了。

    团子正瘪嘴,柳无言也蹲下来唱白脸道:“说吧,你放心,柳姐姐会保你的。”

    “其实……其实……”团子泫然欲泣道:“瑶歌姐姐也是个可怜人……我经常看到她半夜起来,坐在门外哭……”

    “她为什么哭?”柳无言轻声问道。

    “她……她想她姐姐……”说着团子突然直起身子,一把抓着柳无言道:“她都知道的……她知道流光姐姐是被教主杀害了……”

    三人闻言都愣住了,柳无言和紫苏对望了一眼,疑惑道:“她这是……在报仇?”

    紫苏蹙眉道:“冰火蛊五年一卵,机不可失,她若要报仇不是应该直接下给盟主吗,为何会……这小丫头也忒心狠了!二城主待他可如亲妹妹一般啊!”

    “你说什么?!”房门骤然被拉了开来,众人仓惶回首看去,只见屈侯琰一席白衫,俊眉紧蹙,立于门侧。

第401章 悔不当初轻掷手

    紫苏自知失言,惊了一头,立即单膝跪地,告饶道:“紫苏不是那个意思,还请盟主莫要怪罪!”

    屈侯琰疾步而出,他脸上还是一如既往地冰冷沉静,只是,脚步踉跄,他越过紫苏走到团子面前,又重复了一遍:“你在说什么?”

    团子直接瘫软在了地上,她被屈侯琰的目光钉得一动不能动,更别说言语了,屈侯琰没了耐心,弯腰伸手,五指抓着小女孩的领子直接把她提到了眼前,他问第三遍:“你在说什么?”

    “我……我说……瑶歌姐姐知道是盟主杀了流光姐姐……她……”团子说不下去了,她被屈侯琰吓得眼泪直流,呜咽着哭出声来。

    屈侯琰怔然,他手臂缓缓放下,终于着地了,团子急忙躲到了柳无言身后,探头再看,只见屈侯琰眸中蓄泪:“到头来,竟是因为我……好你个瑶歌……当真是……”

    鬼骨连忙上前劝慰道:“阿琰,先别这样想,瑶歌还没找到,具体是什么,尚还无定论。”

    “呵……”屈侯琰扶额苦笑:“哈……鬼骨啊,我本以为是江湖仇家买通了瑶歌,未曾想竟是……为了一把梳子,我亲手断送了小瑾的性命……这……”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屈侯琰突然仰面大笑,笑得两行清泪从颊边滚落,他从未像此刻这般,后悔掌他人生死,他从未想过他那随手一挥,竟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也挥向了险境……

    倏而,他双膝一软,直接跪了下去,旁边人见到屈侯琰这番动作都颇为讶异,只见他双臂垂悬,拳心紧捏,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天空轰隆隆地,像是又要开始下雨。

    “都说天道,冤有头,债有主,又何必无常给我看?!罚我屈侯琰乱杀无辜,满手鲜血,就冲着我来,否则,他若死了,我离疯魔便也不远了,这世间要死多少人,便也由不得我了!”

    屈侯琰字字铮铮,铿锵有力,不讨饶,不乞怜,他在威喝天,他在胁迫地,众人骇然……

    柳无言听着脑袋一阵眩晕,紫苏连忙搀住她,柳无言无奈摇头,鬼骨见状伸手将屈侯琰搀了起来,言语无力:“阿琰,别这样……”

    聚义山庄的人在一旁,默不作声地从头到尾目睹了这一切,池笑鱼回头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不知道在想什么。

    有脚步响起,众人望去,只见是小枫回来了,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女子,女子手里拿着本册子,紫苏连忙打破了这可怖的沉默,道:“白术,快拿册子来我看看。”

    白术忙跑上前,将册子递给紫苏,护卫抬着灯笼凑上前来,紫苏翻开一看,白术指了好些处道:“护法你看,这些天都是,她确实来的挺频繁的,特别是挨近冰火蛊产卵的这些日子,几乎每天都来。”

    紫苏紧蹙着眉,小枫忙解释道:“当时谁也想不到竟有人敢偷冰火蛊虫卵,是以这个出入记录也没有引起人怀疑,直到……瑶歌她不见了……”

    白术垂首:“是我等疏忽了。”

    紫苏叹了口气,摇着头道:“不怪你们。”

    紫苏继续翻看着值守簿,忽地她挑眉道:“我记得是这天蛊卵丢失的,是不是?”

    白术探头看了一眼,颔首道:“是的。”

    “那这天为什么没有瑶歌的出入记录?”紫苏此话一出,不远处的虫师里,有一双眼睛仓惶抬起,又连忙垂下。

    “这……”白术又细细找了一遍,也不知为何,一时语塞。

    “这天值守的人是……”紫苏眼睛往上一瞄,扫到页头,跟着念了出来:“青稞?”

    “啊……在……”那一排虫师里弱弱传来个声音,继而一袭青色衣裙走了出来:“是我。”

    紫苏望向她:“你那天没有见到瑶歌吗?”

    “我也记不得了,这上面没登记的话,应该是没有见过吧。”青稞故作镇定,可她紧纂着裙摆的手,还是出卖了她,不过夜色浓重,倒也无人在意。

    “不对啊……”小枫疑惑着出声:“我见过瑶歌的!因为那天正好是我生日,所以我记得特别清楚,她还送了我个香囊!”

    小枫说着,把腰间的香囊取了下来,又仔细看了一眼,仿佛在确认自己没有记错一般。

    青稞一下急红了脸,声小如蚊:“呃……可能是属下……是属下打了个盹……就没有看到……也……也可能,是属下的错,请护法责罚。”说完青稞便跪了下去,在夜色里,就这么纤弱的一小团,实在楚楚可怜。

    紫苏摇了摇头叹息道:“算了算了,现在追究这些没有意义,你起来吧。”

    “谢谢护法。”青稞谢过后,连忙起身隐进了那群虫师里,此时她的手心鬓角已是冷汗涔涔,她不得不深呼吸来缓解那股慌张。

    到这里,基本已经万分肯定那虫卵便是瑶歌拿走了,紫苏怯怯地望了屈侯琰一眼,屈侯琰面色灰败,他摆摆手:“都下去吧,我有些累了,想一个人呆一会。”

    紫苏忙道:“我这就去和尹堂主,再想办法,还有机会的。”

    屈侯琰无力地点了点头,他回身走向房间,路过池笑鱼时,他轻声道:“今晚辛苦你了,那就麻烦池庄主再多留些时日了。”

    “好。”池笑鱼目送着屈侯琰进了房间,他行动迟缓,神色萎靡,不知为何,池笑鱼竟是觉着干枯,仿佛是整个人瞬间被妖精吸走了精气一般。

    回了西厢,池笑鱼自然没能入眠,她站在窗前,望着天上满月,脑海里空空荡荡……

    忽地窗边窜出来一人影,池笑鱼在窗内,她在窗外,花照影浅笑:“睡不着?”

    池笑鱼忽觉脑袋迟钝,只是望着她没有答话,花照影继续道:“要不然我给你施眠蛊,会得一枕好觉的。”

    “他会死吗?”池笑鱼问她,话虽问得突兀,却也问得波澜不惊,只不过叫人听上去不免死气沉沉。

    花照影正经了神色:“九死一生。”

第402章 藏垢纳污终是祸

    池笑鱼眉梢一挑,眼泪便漫了上来,有一点她和屈侯琰是共通的,那便是她从来都不觉得薛摩会死,是的,人固有一死,可她从来都不觉得那人会是薛摩,池笑鱼的呼吸越来越重,她甚至觉得有些窒息。

    池笑鱼双臂杵着窗沿,脑袋耷拉了下去,她声音十分无力:“你有什么办法能救他吗?”

    “他青竹苑天下奇绝,她们都拿不出办法,我能有?”

    池笑鱼听得她语气不善,遂道:“你还在怨他吗?”

    “你以为我是置气之言?”花照影转过身来,背靠着窗棂,她一抬头,漆黑的天幕里月甚明,她嘴角一坠,长吁了一口气:“有的时候,特别是当我想起我惊鸿坊的姐妹时,我是真的希望我从来没有认识过他,可是,有的时候,又好像正是因为认识了他,这生活才有了点点滋味,不再挣扎无指待,不再苦涩不堪言……”

    “惊鸿坊葬身火海,想来……也实非他所愿……笑鱼……我希望他能好好活着,这句话,我是真心的。”花照影撇过头来,望着池笑鱼郑重道:“可是,你确实应该想想,要是薛摩真的死了,这江湖各派,应该如何处之,今晚你也看到了,屈侯琰这个人……太危险了……”

    池笑鱼倒吸了一口气,杵着窗沿的手指不自觉用了力,指节泛白。

    一袭黑衣,借夜色遮掩,疾步而行,拐入了一富丽堂皇的院落,这座院落是后来建的,不同于玉阶苑古色古香,亦不同于兰芷苑清雅秀丽,它是这一众后院院落里最繁复华丽的一座,那雕铜砌玉的门楼可见一斑,只见烫金匾额上书“金乌苑”三字。

    黑衣人进屋时,张旦正在逗鸟,那鸟笼里的鸟儿,毛光水滑,羽毛五彩斑斓,长势喜人。

    黑衣人凑到张旦身边,拢手耳语,语毕,张旦眼眸微眯,不悦地将掌心里的鸟食随手一撒,全部撒在了鸟儿身上。

    “逐我出中原?!”张旦冷笑一声:“已经是阴间的人了,还管什么阳间的事?!”

    张旦从侍女手中拿过潮湿温热的帕子,仔仔细细地擦了擦手掌上的鸟食残渣,缓步走到庭院里,黑衣人继续道:“他们查出些证据,证明确实是瑶歌下的冰火蛊,而且……还查出瑶歌是为了报复教主杀了她姐姐,才将蛊下给了二城主……教主现在应是有些崩溃了,你要不要去看一看他。”

    “不急,待薛摩死了,我有的是时间。”张旦侧眸问道:“李蔻青那边跟得怎么样了?”

    “她让吴范帮忙寻找瑶歌的下落,我们的人也一直跟着吴范,今天倒是有点眉目了,只可惜,到现在还是没找到人。”

    “小心跟着。”张旦负手道:“瑶歌这小妮子,到底聪明,武林大会上我一个不留神就让她趁乱跑了,到现在都找不着,这个当口没有比她再关键的了,所以,吴范一定给我盯住了!”

    “这个护法放心。”

    张旦冷笑一声:“他要逐我出中原,那我就再送他一份大礼好了,黄泉路上怎能无人相伴?”

    隐隐有脚步声,黑衣人举目一看,道:“何总领过来了。”

    张旦转身一看只见何信带着一人疾步而来,那人乔装打扮躲在宽大的斗篷里,虽是辩不出样貌,可张旦只看一眼,便阴了脸色。

    “旦哥,这……”黑衣人迟疑道。

    “你去准备。”

    “属下明白,先行告退了。”

    张旦嗯了一声,回身看着绕过竹坛,疾步走到他面前的两人,何信才刚停步,张旦便泠声质问道:“谁准你带她来这里的?!”

    “青稞姑娘被吓到了,她说要见你,我便带她来了。”何信说着错开了身,身后那抹瑟瑟身影,抬起水汪汪的眼睛望了张旦一眼,那叫一个楚楚可怜。

    瞬息间张旦也说不出重话了,只是对着何信说了算了两个字,便牵起女子的手,往屋内走去。

    进了内室,张旦抬手将青稞的斗篷松了开来,她一袭单薄青衫,弱柳扶风之姿,直叫人心生怜惜,张旦抬手摸了摸她的臂膀,实在是凉。

    “等下喝几杯,马上就不冷了。”张旦将温酒炉取来,又将酒壶置于炉上,这才坐下朝着青稞伸出了手:“过来。”

    青稞走上前,握住了张旦的手,顺势便坐到了张旦的怀里,张旦也拥了她,下颏十分自然地搭在了青稞头顶,听得怀中人幽幽道:“我挨着你就不冷了。”

    张旦闭目,脸上难得出现几分沉湎,怀中人不说话了,他便道:“是不是青竹苑的人又欺负你了?”

    “自打你和紫苏护法夸过我针灸技术精湛后,她们也就不敢对我怎么样了。”青稞顿了顿,接着道:“可是,旦哥,我有些害怕。”

    张旦眉峰微蹙,目光空洞地看着前方:“不是和你说了不要叫我旦哥,你直接叫我张旦就行了。”

    青稞不解:“那多生疏啊……”

    “生疏吗?”张旦笑了一下:“我不觉得,你叫就是了,凶一些也没关系。”

    青稞满脸疑惑,她自然琢磨不透这些,张旦追问道:“你刚刚说你害怕?”

    “嗯。”

    “害怕什么?”

    “要是……要是……盟主找到瑶歌了,瑶歌说见过我,那……那可要怎么办啊?”青稞说着身体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张旦笑了起来,怀里这小女人胆子实在小,跟在他身边这么久也没个长进:“见过又如何,她去青竹苑盗蛊,见到青竹苑的虫师不是很正常吗?”

    话音刚落,青稞却紧张地一下攥住张旦的衣服,仰面望着他道:“可是瑶歌本来是要把蛊卵下给盟主的,要不是我的那番话,她是不会把冰火蛊虫卵下给二城主的!”

    张旦垂眸望着她:“你是照着我和你说的,同瑶歌讲的吗?”

    青稞点头:“只字不差。”

    “那便无碍了。”张旦笑着摇头:“那两句话整个景教谁不是心知肚明,谁不知道屈侯琰把薛摩看得比他自己的命还重要,谁不知道哪一天要是薛摩死了,屈侯琰怕就要疯了,这两句话就算不说,景教谁不知道?”

第403章 迷途可知反(一)

    青稞听着,终于长长吐了一口气,又紧紧往张旦怀里挨了挨。

    “闲聊的话嘛,谁能知道你是别有用心?”张旦冷笑了一声:“也只不过那个关头,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罢了,放心吧,联想不到你身上。”

    青稞悬着的心这才落了下去,张旦垂眸望了一眼这张秀气的瓜子小脸,忍不住用手指掐她的下巴,笑着道:“我早说不让你掺和进来,小鸟般似的胆子,出点事还不把你吓死了……”

    “我要帮你!”青稞说着也急了,仰面郑重地望着张旦:“你说你要报仇,那我就帮你,我不管那人是谁,莫说是二城主了,就是盟主我也不怕。”

    “哟!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张旦笑着打趣。

    青稞重新倚回张旦怀里,幽幽道:“你救了我,免我遭人欺凌,这就足够了……”

    张旦闭目,神情晦涩不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屋子里酒香四溢,熏得人轻飘飘的,还没喝便是醉了,青稞大了胆子试探着道:“张旦……”

    “嗯?”

    “我想来金乌苑,我想呆在你身边,我不想再留在青竹苑了……”

    张旦脸色倏而阴沉:“最开始我便和你说过,不要提这种事情,怎么,稍微对你好一点,我的话就全是耳旁风了,是吗?”

    “没有……”青稞犟嘴,却是隐有哭腔了,她不知道被人爱是什么感觉,但是她知道不被人爱是什么感觉,她又岂会不知道张旦在利用她,可是最开始的时候,他是暖的,哪怕是熊熊烈火,那也是暖的……

    她也是走投无路,才卖身做了虫师,她资质愚钝,执教又常让她们分组练习,她做不好,整组的人就都被罚,日子久了,青竹苑便谁也不想和她一组,这也就罢了,一个人也不是不能活,只是,牵连被罚的人怨气日积月累,到最后,也只能泄愤到她的身上。

    旧事伤神,忽然头顶张旦的声音响起:“来吧,喝杯酒暖暖身子。”

    张旦说着,手臂环着她在斟酒,他动作轻缓,怎么看怎么温柔,也不知为何,看着看着青稞眼泪就滑了下来,张旦将酒杯递至青稞唇边,泪水不偏不倚地就滴到了张旦手背上。

    张旦执着酒杯的手,抖了一下,他眉眼微合,语气寒凉:“喝个酒你哭什么哭?!”

    说着张旦又把酒杯重新放回了桌子上,杯触到桌面时,声音不小,酒水还洒出来了一些。

    “你生气了吗?”青稞侧了身子,仰面去望张旦,只见他薄唇紧抿,眼瞳濯黑得发亮。

    “我只是忽然想起了从前的事情,一下没忍住……”青稞说着,双臂抬起,双手捧着张旦的脸,笑道:“不要为这点小事生气,我现在就喝。”

    青稞斜了身子,伸手去探酒杯,就在手差点就要触到酒杯的时候,一股强横的力道把她给勒了回来,青稞疑惑抬眸,张旦垂眼望着她,随后手臂绕过她的小腿弯就把她抱了起来。

    青稞眨了眨眼睛,略有迷茫:“不喝酒了吗?”

    “先睡觉。”说完,张旦就抱着怀里的女人往床榻走去,青稞脸颊一热,身体都有些僵硬,甫一倒下,青稞陷在柔软的被褥里,张旦手一挥,芙蓉帐落,一室酒香旖旎。

    张旦温热的气息在青稞耳边游走,却不知为何,玉阶苑发生的事在青稞脑海里,愈发清晰了,她甚至有些心不在焉。

    张旦敏锐,撑起了身,一掌掐住青稞的脸,不悦道:“你这女人怎么回事,床上你都不专心?!”

    “我……”青稞语塞,但是见张旦面色阴鸷下来,还是连忙坦白从宽:“我……我不是担心我见过瑶歌,和她说过那几句话嘛,所以,瑶歌来偷蛊的那天,我把她的出入记录给……给销了……”

    张旦愣了一瞬。

    青稞继续道:“然后……刚才护法们不是在找瑶歌偷蛊的证据嘛,然后……值守簿被拿了过来……然后……”

    青稞表述都没能表述得明白,但是张旦听懂了,他眸露笑意地望着身下的女人,继而,他真的笑了开来,他是真的被气笑了,一头栽在青稞身上。

    青稞满面歉意,她垂了眸望他,鼻尖还有他头发上清冽的香气,而后她听到张旦咕哝着道:“胆子小也就罢了,怎地还那么笨啊!!!”

    青稞羞得咬着唇,张旦抬起头来看她,只见她面色酡然,眼里波光潋滟,他一把卡正她的脸,低头吻了下去……

    事后,张旦望了一眼熟睡的人儿,他起身随便套了件里袍,便下了榻,经过桌子的时候,他看了一眼桌上的酒杯,眸色渐黯……

    张旦缓缓踱步到院子里,刚才的那个黑衣人坐在花坛边,花坛里龟背竹长势喜人,倚墙而生,最顶端逾一层楼还高。

    张旦走到他面前,道:“让你久等了。”

    “旦哥言重了。”黑衣人起身道:“那我进去收尸了。”

    “她没死。”

    黑衣人回身,一脸意外:“你没让她喝酒?”

    “没有。”

    “你不杀她了?”

    “过几日再杀。”

    一阵沉默,黑衣人道:“那我进去把酒收了。”

    说完见张旦颔首,黑衣人便没了影,还没进内室,酒香便飘了出来,黑衣人进屋一看,桌上温酒炉已经熄了,他一转头,榻边青纱四散,他走上前,撩起帘子一看,女人被点了穴,睡得香甜……

    几是眨眼间,黑衣人便又重新出现在了张旦眼前:“酒,我已经处理了,但是旦哥,你是做大事的人,这女人留着对你没什么好处,你向来机警,实在不应该属下提醒。”

    张旦眉头一皱,隐有不悦:“我没说不杀,过几日再杀,那也是杀。”

    黑衣人抱拳躬身道:“那是属下僭越了。”

    见张旦没吭声,黑衣人道:“这地湿冷,旦哥你衣衫单薄,还是赶紧进屋去吧,属下先下去了。”

    “嗯。”

    黑衣人没走几步,便看到何信从墙角拐了出来,两人对视了一眼,什么也没说,便错开了,张旦听到身后脚步声错杂,知道有人来,才转身何信便已经走到身前了。

第404章 迷途可知反(二)

    “怎地都不睡觉,一个个夜猫子似的。”张旦开了口。

    “二城主也就这一两日了,这么大的事,不敢睡。”

    张旦望了他一眼,他脸上依旧无波无澜,看不出悲喜,何信这个人向来沉静。

    空气安静了一瞬,何信开口道:“经过丐帮这一役,我现在才知道你身边除了我和之璧外,那也是高手甚多啊。”

    “你是说刚才那人吗?”张旦自问自答:“他叫燕群,武林人才辈出,自有想一展抱负之人,你知道景教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那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屈侯琰只管练功,薛摩和鬼骨又只相信从碎叶城带过来的人,所以我要招贤纳才,为我所用,并不难。”

    张旦顿了顿,道:“不过,我最信得过的还是你和之璧,你从前话就不多,之璧一去,你倒是更沉默了。”

    闻言,何信的脸上掠过了一丝异样,他道:“你从未和我提起过,你要杀青稞。”

    “不杀不行啊,女人啊,要么什么都不要,要么什么都贪心……”说着张旦长长吁了口气。

    何信想起了第一次见到青稞那场景,她们非要她把手指长的一虫子吞下去,说吃了它就会聪明了,就不会老是学不好了,青稞一个人跪在那里又是哭诉,又是求饶的……

    张旦本来不爱管这些闲事的,却在听到青稞的声音的时候愣住了,她的声音很像小五。

    何信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他会想起这些与他无关紧要的事情,最后他只帮着说了一句“青稞不是那种贪心之人。”

    张旦没有回他,亦不知在思索些什么,目光迷离。

    何信突然道:“旦哥,你后悔吗?”

    张旦疑惑:“后悔什么?”

    “后悔杀了小五。”

    “呵……后悔?!”张旦冷笑了一声:“后悔杀了一个做梦都想着要杀我的女人吗?”

    “那你以后会后悔杀了青稞吗?”何信继续追问。

    “萍水相逢,露水姻缘,不值得悔。”张旦眉心紧拢,他不喜回答这些问题,倒也没料到何信会问他这些问题。

    何信笑着点头:“燕群说的对,你是干大事的人。”

    可惜这赞许听在张旦耳朵里,便有丝丝别的意味,张旦恳切道:“何信,这些日子以来,你同我生疏了许多,之璧的事情我别无选择,若你要怨我,我也毫无怨由,只是,我希望我们兄弟间,若有什么,依旧可以坦诚相言,你曾经和我说过,你无牵无挂,愿随我走此一遭,不知如今还作得数吗?”

    何信沉吟了许久,最后幽幽道:“从前,在我眼前便只有这一条路,虽只有这一条,倒也可进可退,如今,二城主把之璧给杀了,那么这条路,可进,不可退!”

    张旦笑了,笑得十分心安。

    恰巧这时,一名护卫走上来道:“禀告护法,盟主在寻你。”

    “现在?”

    “现在。”护卫迟疑了一下,道:“估计是要问问你瑶歌的消息。”

    张旦点了点头,望向何信道:“你先去休息吧,真要有什么事情,大家也会通知到的。”

    “好。”何信说完,目送张旦离开,转身间,那句话突然在他耳边浮现。

    “过几日再杀……”何信默默品着这几个字,他们从来都是杀手出身,杀人和宰鸡杀牛,在他们眼里并无异处,可是,此时此刻何信心里却升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自打王之璧死后,何信便觉得很多从前理所应当的事情变得不再那么当然了,如今,那种感觉,更甚之……

    玉阶苑夜色朦胧,屈侯琰一个人待在房间内,他就静静地守着薛摩,脑海里空空荡荡地,他不愿去想抓到了瑶歌,该怎么样,更不愿去想,是因为他,薛摩才变成了这样……

    不愿想这些,便只能去想小时候的事,屈侯琰竟也变得天真起来,他甚至是编起了白日梦,开始假设,要是他们在一起不犯冲,他不生病那该多好,兄弟俩一定要去逛洛阳城最热闹的街,一定要去当洛阳城最能打的仔……

    想着想着屈侯琰笑了出来,却倏而笑容僵住了,他想起了他的母亲抱着他急下昆仑山的场景,母亲那心急如焚的样子,也就是说……屈侯琰脱口而出:“她不知道我吃了药?!她不知道我生病是假的?!等等……”

    屈侯琰瞬间觉得凭空耳后有人向他挥了一棒,这一棒打得他头晕目眩,天昏地转!

    “老头子,你们为什么不让我在阿娘面前提屈侯瑾啊?”

    “这不徒惹你娘伤心嘛,琰儿能不提就不提了哈,乖~”

    “娘伤心,那就接回来好了,城里的人都不知道我还有个弟弟呢,我要让屈侯瑾跟在我屁股后面当我的小跟班哈哈哈哈哈——”

    “哎哟喂,我的小祖宗啊,你可消停一点吧,不能接回来,他回来,你可就没有啦!”

    “为什么?”

    “你俩生来相克,他若回来,你便会一直生病,一直生病……听说瑾儿长得特别可爱,他要是回来,你娘可就不要你了!”

    “你胡说!阿娘才不会不要我!阿娘说她最爱的就是我了,糟鼻子老头,吃我一拳!”

    “哎哟喂……哎哟喂……少主你先下来,少主你先下来……”

    屈侯琰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小时候的事情开始毫无章法地在他脑海里穿插……

    “阿娘能不能不要去昆仑山了,那么远,琰儿不要你去那么远!”

    “可是……”

    “阿娘每次从昆仑山回来都不开心,那就干脆不要再去了!”

    “琰儿,阿娘带你去见见你弟弟好不好?”

    “不要不要,阿娘也不要去,我没有什么弟弟,我只要阿娘,只要阿娘陪着我!”

    屈侯琰连忙去开了门,关好后,他疾步而走,整个人僵硬得厉害,正巧张旦来到了院里,看到屈侯琰这番奇怪行径,他似乎在沉湎什么事情,连自己进了院,他也无甚反应……

    更夸张的是,他的后背上有冰蓝湛湛,那是封洪刀的刀柄发出的寒芒,这么晚了,他背着封洪刀这是要去作甚?张旦疑惑。

第405章 迷途可知反(三)

    “是阿娘的错,是阿娘的错,阿娘就不应该带你来昆仑山,害你病成这个样子,琰儿,你可千万好好的,不然你叫阿娘怎么办啊……”

    “那道人千叮咛万嘱咐,说你二人相克,都怪我心存侥幸,想着你们两个都长大了一些,应该可以化解,却没料到会是……都怪我……”

    脑海里的声音依旧絮絮不停,像是要把少时的话全都讲尽了一般,屈侯琰疾步走到一间屋前,屋里还亮着灯,他一脚踹开了门,钧天和玄天撇头来看,玄天的手里还拿了枚棋子,因为屈侯琰的蛮横闯入,尴尬地在半空望着他。

    “琰儿?”玄天诧异地望着屈侯琰突然出现在了这里,忙起身道:“是不是瑾儿怎么了?”

    “我问你们,究竟当年为什么小瑾生会生在昆仑山,养会养在昆仑山?!”屈侯琰的语气十分冷漠而强硬,他不是来询问的,他是来质问的。

    玄天和钧天互望了一眼,有些意外,玄天讪讪笑道:“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些事情。”

    屈侯琰不答反问,步步紧逼:“我要听真实的原因。”

    钧天长老下了榻来,镇定道:“原因你不是都知道的吗,瑾儿出生时,你大病一场,夫人邀了一道长来看,那道长看了直摇头,只说了一句,你二人天生相克,不可共存,否则只能得其一,是以,只能将你们分开来养,你养在射月坛,瑾儿养在昆仑山。”

    屈侯琰冷笑了一下:“小瑾比我都还小两岁,他那么小,那为什么不是我去昆仑山,他留在射月坛?”

    玄天倒吸了口凉气,不敢言语,钧天便道:“那只是因为,你当时的身体比较弱,父母自然会更疼爱身体差一点孩子。”

    “哦?我身体差吗?我怎么不觉得。”屈侯琰来回踱步,语气森冷:“还是你们二老自小让爹娘觉得我身体差?”

    到此刻,玄天已经有些在抖了,到底是袍子宽敞遮掩了去。

    “从前,阿娘每从昆仑山回来,我都会生病,她老会念叨,我也不甚在意,反正没个几日我也就好了,然后直到我跟随阿娘去了昆仑山,直到我吃了药突发高热,这些个事情我从来没有深想,自打我出生之日起,你们便伴随我左右,你们总和我说那牛鼻子老道说的话,总让我以为小瑾回来了,爹娘就不要我了……”

    “所以,我身体弱,是因为你们给我吃了药,造成我身体弱的假象,而这个事实我爹娘根本就不知道,所以他们才不得不抛下小瑾……”

    屈侯琰一手抓着一个人的领子把他俩齐齐拉到了眼前,字字碾展:“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望着屈侯琰太阳穴旁暴起的青筋,玄天吞了下口水,缓缓转头去望钧天,却见他答道:“我们看着你出生,看着你长大,自然更喜欢你,所以……”

    话还没说完,玄天就听到了碾牙的声音,下一秒,玄天只觉得身体不受控制地一阵疾行,轰然撞到墙壁,后背碎骨般了地疼,耳边钧天的叫疼声传了过来,直在那哎哟~哎哟~

    眼前,屈侯琰还是那个动作,他抓着他们,未松半分,恍惚中玄天有种感觉,当年的小霸王是真的长大了,拎着他们两个老头子,跟拎着两只小鸡仔似的,毫不费气。

    “你们为什么要给我吃药,造成我身体弱的假象?”屈侯琰又问了一遍,声音说不出的冷静,玄天凝眸去看他,只见他眼眶红透,那两汪深潭下面,尽是火焰,跳动着,汹涌着,一簇一簇张牙舞爪,争先恐后……

    玄天呆住了。

    “你们说不说?!”屈侯琰愤怒地一甩手,两人便从墙角这头摔倒了墙角那头,呻吟声顿起,屈侯琰疾行而至,居高临下:“不说……今天就全给本座死在这里!老子也不稀罕知道那个答案!”

    说完屈侯琰伸手向后背一探,封洪刀冷芒出鞘,屈侯琰连再威逼一次的耐心都没有了,他挥起刀直接就要朝着钧天砍了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玄天扑倒钧天身前,侧面闭眼大声道:“因为你们俩不是亲兄弟!”

    整个房间遽尔安静下来,连烛光都弱了一层,在一片昏黄里只能听到屈侯琰渐渐急促的呼吸声……

    玄天大着胆子睁眼去望,只见封洪刀的刀刃已至他面前,他只要再晚说一瞬,他便要驾鹤西去了……

    “哐当”一声,兵器坠地的声音。

    “小老头,你在说什么?!”边说屈侯琰边蹲下身来,他一脸的匪夷所思,嘴角甚至还挂着笑,似是在嘲笑他们一般:“我和他长得如此相像,你说我们不是亲兄弟?!”

    “那……秦飒和那高河清还长得一模一样呢,也不见她们就是亲姐妹啊!”玄天脑子混乱得厉害,随手抓了个例子便摆了出来。

    “琰儿,你就没有发现我们所有做的事情,都在偏心你吗?”身后有声音传来,玄天回身去看,见钧天神色萎萎,忙将他搀了坐好,钧天继续道:“相克就相克呗,为什么是瑾儿被送走,为什么是你被留下来,为什么呢?”

    “是啊……为什么……”屈侯琰颓然地瘫坐在地上喃喃:“你们那么费劲地阻止我去接他回来,你们一点都不心疼他,是因为你们知道,他不是爹娘亲生的吗?”

    玄天和钧天互望了一眼,长长吁了一口气,钧天垂下了头,声音低沉:“他是教主夫妇亲生的孩子。”

    “什么?”屈侯琰愈发疑惑了:“那你还说我们不是亲兄弟,他是爹娘的孩子,难不成我……”

    屈侯琰的话断得突兀,连同他的思绪一起,就断在了这儿,他缓了好一会儿,深深呼吸了两下,才道:“难道我不是爹娘的孩子吗?”

    玄天还在想要怎么说会好一些,哪不知旁边的钧天干脆简洁道:“不是。”

    玄天还在震惊之中,就只看到一记白影掠过,钧天被撞翻在了地上,屈侯琰跨坐在他身上,两手紧紧箍着钧天的脖子,在疯狂地嘶吼:“你在胡说什么?!那你说我是谁?!我是谁?!那你说我是谁?!”

第406章 迷途可知反(四)

    钧天整张脸瞬间通红,眼珠外翻,双腿胡乱地蹬,玄天这时候才回过神来,吓得忙去掰屈侯琰的双臂,可惜纹丝不动,只见他的手背上青筋凸立,指节泛白,说的话完全听不进去,玄天意识到,他这是要杀人啊……

    脑中灵光一现,玄天回身故作惊讶道:“瑾儿,你怎么起来啦?”

    玄天长老用眼角余光去瞄屈侯琰,只见他身体一颤,果真松了手,他一脸茫然地转过身来去看门口,门口空空如也,可他却仿佛真的看到了薛摩一般,嘴里轻声喃喃:“弟弟~”

    得了喘息之机,钧天可谓是手脚并用地往后躲,他站都站不起来,只能坐着,别提有多狼狈了,玄天也没好到哪去,煞白着脸坐在地上给钧天顺气,两个小老头,真是,怎么看怎么可怜,还委屈……

    意识到被骗了,屈侯琰像是一下泄了气,跪坐在地上,好一半天,他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他都没起身,直接跪着爬过来的,手膝交替着爬过来的,两个小老头被震惊得半天没有反应,嘴巴半张着……

    “告诉我真相。”屈侯琰没有认错,可他动作卑微,神态诚恳,眼神乞怜,两个小老头不约而同地第一次意识到屈侯琰在认错。

    震惊之余,玄天终于回了三魂七窍,他连忙搀起屈侯琰道:“琰儿不用这样,你想知道,我们也会告诉你的。”

    “你觉得我们偏心你,那是因为我们四大长老并不是景教的长老,而你也并非景教之人,你不姓屈侯,你姓尉迟。”玄天缓缓道。

    “尉迟……”屈侯琰默默念着这两个字,神态迷茫:“可是,从我记事起,我就姓屈侯的啊……”

    钧天长吁一声:“圣光教不知琰儿可有听过啊?”

    屈侯琰频频点头:“说通敌国,行邪术,被朝堂和江湖联手剿灭的,后来景教还颇受他的牵连,让沈天行那老贼有了可乘之机。”

    “那为何景教会被牵连?”钧天问道。

    “因为江湖人说阿爹和圣光教教主过从甚密。”屈侯琰明白过来:“难道圣光教和我?”

    “琰儿,你是圣光教教主尉迟樊之子,而我们四老也是圣光教的长老,景教从来就只有护法,并没有长老之职。”

    屈侯琰愣住了,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二老,半晌后,他道:“那为何?”

    “夫人怀着你的时候,就有预感可能将要大祸临头了,当时境况实非人力所能改变,为了能够保住你,夫人隐瞒了怀孕的事实,再和屈侯夫人串通好了,让屈侯夫人假孕,而后你一被生下来,就被养在了景教,你才落地十日,圣光教就被剿灭了,你爹娘也……那时我们四老早已归隐三载,是教主一封密信来,临终托孤,我们才来到你身边的,出山前我们立誓定要保护好你,所以,一直跟随你到了今日。”

    屈侯琰身形一晃,他扶墙站着,头垂得低低的,似是在消化这突如其来的真相,忽而他抬眸问道:“那小瑾呢,他为什么会在昆仑山?”

    钧天继续道:“夫人怀了瑾儿的时候,其实景教便已然颇受牵连了,夫人害怕景教重蹈圣光教的覆辙,她照着尉迟夫人的做法,隐瞒了她怀孕的事实,然后寻了恰当的时机,去了昆仑山,屈侯夫人本就出身昆仑派,于是,瑾儿便生在了昆仑山,除了几个重要的人,谁也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

    “那你们说的那个道人,是确有其人,还是?”

    “确有其人,而且瑾儿一出生,你就大病一场,也确有其事。”

    屈侯琰闻言,靠着墙,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忽而他目光一凛,道:“接着说。”

    玄天和钧天互望一眼,继续道:“后来,事情慢慢开始有了好转,朝堂上不再有人拿圣光教说事,景教便也就慢慢安全下来,屈侯夫人思念儿子,自是想把瑾儿接回来,可是我们害怕瑾儿一回来,你就……毕竟瑾儿才是屈侯夫妇亲生的孩子,所以,我们……”

    “所以,你们就故意营造出我和小瑾相克的假象!”屈侯琰冷笑一声:“倒是玩得一手好伎俩,你们倒也不怕我娘把我送去昆仑山,把小瑾接了回来?!”

    “这……”玄天一时语塞,略有窘意道:“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的。”

    屈侯琰疑惑扬眉,玄天接着道:“尉迟教主救过屈侯夫妇的性命,他们是过命的交情,而屈侯夫妇是这世间至情至诚之人,哪怕薄待了瑾儿,他们也不会薄待你的。”

    “你们!”屈侯琰气滞,想起爹娘,不禁泪湿眼眶,他们教他骑马习武,读书识字,莫说苛待,有时候甚至过分溺爱,把他养得不知道天高地厚,屈侯琰抬袖狠狠拭过双眸,恨恨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玄天和钧天互望一眼,频频点头道:“是是是,我等是小人,我等是小人。”

    屈侯琰深呼吸了一口气,道:“这件事情,你们给我烂在肚子里,谁都不许说出去,我就叫屈侯琰,屈侯瑾就是我弟弟,他就是我唯一的亲人!”

    玄天和钧天相视一愣,连连点头道是,说完,屈侯琰旋身而出,一跨出屋门,张旦好整以暇地靠在门边,两人相望,空气一僵,屈侯琰挑了眉。

    “走了!”屈侯琰一把拽住张旦的手臂,几乎是扯着他走的,边走边道:“你也是有趣,听到这种事情,怎么还这么大摆摆地等着我出来?”

    “那有什么好躲的嘛!”张旦一使劲,把自己手臂给挣脱了出来。

    两人步履飞快如流星,朝着屈侯琰的房间走去。

    “不准说出去。”

    “我知道了。”

    张旦斜了眸去望身边的人,因着恨恶薛摩的关系,屈侯琰这张脸他竟也看着看着不悦,道:“不是亲兄弟,你们长那么像干什么?!”

    “你!”屈侯琰语塞,却随即笑了开来:“像才好,他长那么好看!”

    “嘁!”张旦一脸嫌弃,脸撇到了一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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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洪断山传介绍:
一段讲完,说书人放下惊堂木,感慨道:“那是一个乱世江湖,英雄辈出的年代,短短的时间里,连武林盟主都出了三位,只是不知,又要过多少年,这偌大的江湖才能再出那么个血衣魔头啊……”千种武学,万般秘籍,哪敌人心诡谲肝胆相照,柔情百转,怎奈天道无常封洪断山传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封洪断山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封洪断山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