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神来之笔(二)
这时,外面一阵喧哗,众人皆站起了身翘首以望,只见白爱临,杨朝晞,萧行之等掌门人疾步而入,他们个个衣沾水渍,发线潮湿,神色十分疲倦,看得出来,皆是经历了一番恶斗。
“怎么弄得这么狼狈?”池笑鱼将手帕递给白爱临。
白爱临也没避嫌,接了过来拭了拭衣襟,他直摇头道:“埋伏的人太狡猾了,水性极好,他们也不和我们打,要么就是把你船弄翻,要么就是让你船进水,呼……”
“确实累得慌……”萧行之也无奈苦笑:“要不是洞庭的兄弟在,他们水性好,最后硬是水里缠斗把他们给制住了,不然,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去。”
林笑闻言,更是惭愧难当,要不是他把希望押在薛摩身上,若早日和江淮诸派合作,通力部署,又何至于弄得如此仓惶,如此狼狈?
“林某惭愧!”林笑说着行了个大礼:“各位此番雪中送炭,林笑没齿难忘,以后有用得着丐帮的地方,请各位尽管开口,丐帮万死不辞!”
“严重了!严重了!”白爱临连忙搀起林笑,林笑望着银宝道:“你去安排一下,让江淮和洞庭的兄弟先好好梳洗休整一番。”
“我这就去。”银宝说着就跑出了大殿。
林笑望了众人一眼,道:“天色近晚,我已经让厨房准备饭食了,此番各位都辛苦了,大家先休息一晚,明天我们再一起合计。”
众人颔首。
玉兔东升,长安永乐赌坊内,灯火通明,张旦靠在敞椅里,嘴唇紧抿着,他一袭皓月白衫和他那双如覆黑云的眼,对比鲜明,他直勾勾地盯着吴范,盯得他直想往后退,脚才刚往后撤了半步,就被何信用刀柄顶着脊梁柱给顶回去了。
王之璧坐在桌子旁,焦躁地喝了一杯又一杯,也不知是酒是茶,吴范斜瞥了一眼,只见他喝完最后一杯,壶里也倒不出来了,喝水都塞牙,气得他把杯子重重地往桌上一搁,杯子瞬间开花,碎了八瓣。
吴范又吓得一个激灵。
王之璧抬眸,见吴范傻愣愣地望着他,愤然道:“逃起来倒是跑得快,我是喊都喊不住你,哪来的包抄?!啊?我问问你,白爱临他们还被困在南萃渡口,哪来的包抄?!”
“那你也看见了啊,那路上起了那么大的灰尘,还看到了穿着白衫的人,那我自然以为是江淮的人过了南萃渡口了啊……”吴范小声辩驳:“那……这个……也不能怪我嘛……”
何信冷冷开口:“我说过会把他们困在南萃渡口,就一定不会放他们过去,我们这边打得那么焦灼,你知道我一回头看到你突然出现在河那边时,我是什么心情吗?”
“我……”吴范正哑口无言,张旦启口:“吴舵主,你究竟是来和我们合作的,还是来拉我们下水的?”
吴范满脸堆笑,低声下气道:“合作的!张护法我真是来合作的!要不是聚义山庄的人突然出现,我们的信息又出了点差异,我怎么可能逃跑嘛?”
“呵——”张旦冷笑一声:“就算何信没能挡住,就算真的是江淮的人上了角峰,就算死,你也应该死在角峰上,而不是屁滚尿流地活在角峰下。”
人死了,不就什么都没有了嘛!那肯定是活着重要嘛!这什么屁话!吴范一顿腹诽,脑袋却频频点头,嘴上连连称是。
“我耗费那么大的人力财力,不是来陪你闹着玩的,既然吴舵主也觉得我说的是,那么……”张旦冷笑了一声,继而望向何信,言简意赅道:“把他绑了,送到龙头舵去,就当我们送给丐帮个人情了。”
吴范整个人都呆住了,直到身后何信稍有动作,他才像只跳脚蚂蚱一样地蹦了起来,这只蚂蚱没有一丝停顿,破窗而出,圆润地在地上猱了个滚,刚起身欲逃,才恍觉面前一片漆黑。
嗯?天还没黑透啊?
随着视线上移,他终于知道他翻窗滚哪去了,他滚进了一圈黑衣人的包围圈里,他们个个手按剑柄,面无表情。
厅门嘎吱一声开了,张旦款步而出,王之璧和何信随侍一侧,张旦乐了:“吴舵主这是想跑到哪去?”
吴范欲哭无泪,正眼巴巴地望着张旦,便见他一挥手,黑衣护卫便朝着自己袭来,下手劲狠又利落,他被制得一动也不能动。
到这一刻,吴范终于知道后悔两个字该怎么写了,他不是不知道张旦此人唯利是图,纵然他也无路可选,却也是抱了侥幸往火坑里跳的,与虎谋皮,岂能得善了?
见大势已去,吴范最后扑腾了一下:“张旦!你要是敢把我送到龙头舵去,我就告诉天下人,是你和我合谋的!”
张旦微笑的嘴角定住了,眼神渐渐冷漠而阴鸷:“给我一刀宰了,送到龙头舵去!”
操!这他妈什么人啊!吴范心上雄赳赳气昂昂地破口大骂,膝盖却是灰溜溜软绵绵地直磕地上:“张护法啊,我真的知错了,你别这样行不行,你要什么你尽管开口,我有的,我都给你,都补偿你,还不行吗?”
“都像这样,那古时候还立什么军令状啊?”张旦一脸的不耐烦:“动手啊,等什么呢你们!”
其中一黑衣护卫长刀出鞘,有光照在刀刃上,光就在地面上反射出了雪花般的影子,吴范咽了咽口水,刚以为今天就要埋骨于此了,一声哨响,吹得轻快,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角檐上坐了一人,黑袍束发,是魑。
魑飞身而下,来到张旦面前,恭敬行礼:“魑见过张护法。”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张旦眼露疑惑。
“之前不是有人夜里刺杀吴舵主嘛,二城主就给我安排了个差事,让我保护好吴舵主,不要走夜路,让人一刀给宰了。”魑挠了挠头,故作尴尬:“哪不知跟着跟着就跟到这永乐赌坊来了……”
吴范一听,大喜过望,连爬带滚地趁着压制他的人都愣住了,急躲到魑身后去。
第378章 神来之笔(三)
何信和王之璧互望了一眼,倒是心有灵犀地意识到,他们这是……暴露了的意思?
魑故作疑惑道:“吴舵主你是怎么惹到张护法了,竟惹得他要杀了你?”
“我……”吴范从魑的身后探出个头,正准备大吐苦水,正巧对上了张旦的目光,他霎时就蔫了:“我……我……我来永乐赌坊赌钱,欠了钱……没给……”
魑笑了:“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二城主说你帮他良多,没你,他大概还在塞北过着牧马放羊的苦哈哈日子,所以让我一定要保护好你,既然只是欠了钱,二城主帮你还了便是。”
吴范讪讪笑着,心头直道这薛摩这话怎么听上去怪怪的……但他现在也没工夫去细想这些,紧紧抓着魑,连连点头道:“好好好。”
张旦问道:“二城主人好些了吗,现在是……还在闭关?”
“算日子……应是刚刚出关。龙头舵的事情实在闹得太大,惊动了江湖各家,盟主已然携人奔赴龙头舵了。”
张旦点了点头:“既然我们二城主给,那吴舵主的债我也就不追究了。”
王之璧闻言,一把抓住张旦的手臂,张旦摇了摇头,示意他不用再说了,最后他剐了吴范一眼,随即赶人了:“那魑总领,慢走不送。”
魑垂首:“多谢张护法承情,我等先行告辞了。”
就这样,三人看着魑带着吴范从后院门就出了永乐赌坊,走了。
王之璧一脸的不可思议:“就这么让吴范走了?”
张旦还来不及回他,突然跑进院来一黑衣护卫,他紧张道:“禀护法,刚才魑总领带着人将赌坊全给包围了,我们……”
张旦摆了摆手:“下去吧,不怪你们,总不能还让你们和薛摩的人动手。”
那黑衣护卫退下后,张旦望着王之璧道:“看到没,人家有备而来的,你不放人,你打算如何?”
何信上前疑惑道:“他究竟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自问行事已然够隐秘的了,除了最后进攻龙头舵的时候,让王之璧正面碰上了丐帮的人,但那也是乔装打扮过的,为什么,他会知道吴范在永乐赌坊?
“呼——”张旦长吁了口气,一脸恍然大悟地摇着头:“我们上了薛摩的道了!他是故意的!他是故意让我们联合吴范去吞并丐帮的,他是故意的……”
王之璧瞪着眼睛,乍然想到龙头舵上,花照影本是压不住弓箭手的,可是突然又出现了个驭虫师,两人合力才镇住了那个场面,难道那人真是紫苏???
“我的个天呐!他究竟是要干嘛?”
“呵呵呵呵……”张旦笑了起来,雁回宫、聚义山庄、龙头舵把这些事情一件一件串联起来,犹如一道惊雷劈在张旦脑海里。
“哈哈哈哈……”张旦继续抚掌大笑:“薛摩啊薛摩,我都有些忍不住要为你鼓掌了,亏你想的出来,这种计策……”
何信和王之璧互望一眼,其实他们也终于明白过来了,却还是忍不住想要一个尘埃落定的答案,问道:“旦哥,你的意思是……”
张旦眸色一黯:“他要让池笑鱼取屈侯琰而代之,他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让这江湖,易新主!”
……
满院静悄悄的,唯有风刮过的声音。
“我操!”王之璧目眦尽裂,怒不可遏:“我要告诉盟主,他的弟弟都做了什么好事!”
“你有证据吗?”两相一对比,张旦的声音平静得如结薄冰的湖面。
“龙头舵上,有两个驭虫师,一个是花照影,另一个不是紫苏还能是谁?!”
张旦摇了摇头:“在中原行走的驭虫师是少,但远远不止花照影和紫苏,你怎么证明另外一个,就是紫苏,你看见人了?”
“没有。”
“没有,你就敢一口咬定那是紫苏,青竹苑那么多驭虫师,花照影是驭虫师,那么聚义山庄如何就没有第二个驭虫师,闹到屈侯琰面前,你不是挑拨离间,你是什么?”
王之璧无言。
张旦继续道:“丐帮出事前,薛摩就已经闭关了,他遭火蛊反噬,薛摩和紫苏串通一气,他们有不在场的证据,又怎么可能出现在龙头舵?”
王之璧愕然。
张旦接着道:“最后,你去告状,那你不是明晃晃的告诉屈侯琰,我们不得他命令,就擅自吞并丐帮,捅到屈侯琰面前,你是想找死吗?”
王之璧彻底目瞪口呆:“那……那吴范现在被薛摩救走了,那要是他告诉盟主,我们做了些什么,那岂不是……”
“吴范不会说的,薛摩不会让他说的,否则,薛摩想换新主的意图,在屈侯琰面前,就掩不住了……”
何信短吁了一声,道:“那我们现在……”
张旦捱了捱眉心,容色疲倦:“好好休整一番,再做定夺吧……”
长安客栈被整座包了下来,吴范跟着魑来到客栈时,都还有些恍惚,魑领着他在雅间里入了座。
魑将茶杯往吴范面前推了推,示意他喝茶,只见吴范魂不守舍地直往大堂里瞄,似是没有听到他说话,喊他第二声时,才一惊一乍地回过神来。
魑见状,笑道:“吴舵主不用太紧张,这座客栈里都是自己人,再者我奉二城主之命要保护好你,自然会尽我全力。”
吴范怏怏道:“我当下可是两头都得罪了,林笑指不定现在正到处找我呢,还有张旦那里……”
魑继续宽慰他道:“龙头舵受损严重,急需修复,林笑自顾尚且不暇,自然分不开神来根究你,至于张旦,他已然把你交给我了,自然也明白其中关联,不过……”
魑顿了顿,吴范一下紧张地身子直往前倾,魑望着他这副惊弓之鸟的模样,心里憋笑,严肃道:“但是,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吴舵主心里应该有数的吧?”
吴范连连点头:“知道知道,我除了去过张旦的赌坊赌钱,和他没有半点关系,是我自己要找林笑报仇,和景教没有任何牵扯,你再好好和张护法说说。”
“吴舵主机灵,一点就通,楼上开了厢房,吴舵主吃好喝好后,可以先去休息。”魑说着便起身准备离开,吴范急忙拦住他道:“我薛老弟什么时候能来啊?”
“快了,吴舵主耐心点。”魑说着拍了拍了吴范的肩,吴范点了点头,目光涣散,只道:“好嘛,好嘛。”
第379章 神来之笔(四)
魑出了长安客栈,眼前还老浮现刚才吴范那副可怜模样,他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这是被二城主卖了,还帮他数钱呢,要是吴范明白过来,他帮了二城主多大的忙,会不会急得上射月坛讨金山银山啊?
魑走在长安熙攘的街上,思绪却是飞到了所有事情最开始的时候,那时候丐帮河洛分舵被吴范彻底占领了,他得到第一手消息后,暗中快马加鞭从江淮赶回了射月坛。
薛摩支开了所有的侍从,秘密见了他,他开口第一句便是:“二城主,林笑他还是没有答应。”
当时薛摩正在练功,盘腿端坐,闻言头疼得直捱眉心:“林笑是……唉……有时候一根筋也不见得是个好啊!
魑倒是蛮能理解林笑的,毕竟之前薛摩和他联手做了那么多事,他自然觉得薛摩和他是一路子的人,他哪知道薛摩心里这些弯弯绕绕,乍然让他叛了薛摩,去和白爱临、池笑鱼同谋……
他当时把这些话说给薛摩听,最后就得出个结论:正常人怕是都不会选这条路!
后来,薛摩把事情做得就更绝了,他算是把林笑往绝路上逼了,帖子回的决绝就不说了,后面直接就闭关了,他的闭关和吴范兵至角峰的情势,终是让林笑彻底和江淮诸家结盟了。
随后,南萃渡口设伏,薛摩是一早就料到的了,于是他让魑领了江淮的心腹,赶修了那索吊桥,又新开了路,这其中的艰辛大概够事成后,和薛摩大吐三天苦水的了,魑想到了这些,笑着摇了摇头。
三日后,丐帮广发江湖告令,逐吴范出丐帮,并放出豪言壮语誓要收回江淮分舵。
有告密者为了赏金,将吴范暂居长安客栈的消息传给了丐帮,当天,张有梁便带着丐帮弟子来长安客栈要人,魑奉命护吴范安全,自然不会把人交出去。
张有梁本就对薛摩助纣为虐,见死不救的行径颇有微词,如今,又遇魑阻拦,抓不了吴范,这更是火上浇油,张有梁在长安客栈大发雷霆,连不共戴天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然后,震惊全江湖的事情就这么在这一**的推波助澜下孕育而生了。
以雁回宫为首,丐帮,聚义山庄,洞庭八轩,平沙寨等一众江湖派系纷纷下了江湖告令,天下皆惊。
薛摩和屈侯琰并没有同行,当初池沧海闭关,池五爷和沈天行耍的那一套,薛摩是原封不动地照搬了,他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照葫芦画瓢,活学活用,善口技者,并不难觅,屈侯琰以为他在闭关,实际上他早已金蝉脱壳远赴长安了。
随后龙头舵的事情越闹越大,屈侯琰不得不前往长安,密室里的假薛摩,借闭关之际,以不能提前出关为由,彻底错开了和屈侯琰碰面的机会,只说自己晚个两日便到。
屈侯琰收到这些门派消息的时候,他车马都已经快到龙头舵了,他拿着告令瞥了一眼,二话不说就吩咐人掉转了方向,他倒也颇有兴致,他要看看,这帮乌合之众能在江淮闹出个什么样来!
而薛摩早已轻装简从,抄了小路,从长安直奔江淮。
各大驿站,江湖告令已然张满,上书:景教自执掌盟主印以来,江湖纷争连连,不能安武林以摄天下,我派不再以景教马首是瞻,现邀江湖各派齐聚江淮逐鹿台,重开武林大会,择新主,定江湖!
薛摩皓衣白马立于驿站告示牌旁,他逐字逐句将上书内容在心里默念了出来,如今的局面虽是他所希冀的,可到这刻,前路迷蒙,也终是难免惶惶。
“二城主,前面就进江淮了。”紫苏望了薛摩一眼:“你脸色并不是很好,你在担心什么?”
薛摩驱马慢慢走着,他眉心微拢,短吁了口气:“就是……心里不安……”
“可一切都按照你计划的走,我们并没有出任何差错,不是吗?”
“也许就是看似一切按部就班,才愈发地忐忑不安。”薛摩眸色一黯:“当年在东灵山下,也是一切都按部就班,看似全在掌握之下,结果呢,我连秦飒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还有容想她……”
薛摩说着声音微有哽咽,紫苏面露不忍,欷歔道:“薛摩啊,放下吧,如若秦飒泉下有知,她会难过的。”
“泉下有知……”薛摩口齿相抵,将这四个字念出来时,两行清泪潸然而下,从前他也不能常常见到秦飒,是以有的时候,会生出一种错觉,秦飒只是去远行了,她还在这世间某个角落,安然地活着,可是某些时刻,某个词,便能将那错觉击个稀碎,来让他好好看看什么是自欺欺人。
紫苏怔怔然看着薛摩抬袖拭泪,继而慢慢驱马前行,她内心感慨万千,看着他的背影,喊道:“二城主!”
薛摩回眸,紫苏恳切道:“二城主,如若以后有机会,去过一过那酣畅淋漓,再不会被束缚的日子吧!”
薛摩愣了一瞬,继而笑了,他点了点头,回她:“好。”
薛摩和紫苏来到月满楼时,扬州已然聚集了各路江湖人士,他们想要见薛摩,皆被他以刚出关身体不适为由,推脱了,直到灵山派来访。
薛摩将沈放引进雅座,刚入座,沈放往桌上一瞥,见这次不饮酒,改换茶了,便问道:“你身体怎么样了,我听说你闭关了,你现在脸色差得很。”
数日不见,本来沈放以为薛摩闭关是什么幌子,可现下看他,确是脸色不是很好,他从前苍白归苍白,看多了倒也觉得健康,现下却是透着一股诡异的闷青色,眼睛也不再是从前那样黑白分明,濯濯发亮,倒是隐隐泛黄。
“我身体无碍,劳沈兄挂心了。”薛摩笑了笑,他只是觉得倦怠得很,不过,这倒也正常,劳心劳力的,换了谁都倦怠,他并没太往心里去。
“这次武林大会,你们真的要办?”沈放谈起了正事。
第380章 不打自招,箭下之魂(一)
薛摩无所谓地耸耸肩:“江湖各家都闹得这么沸沸扬扬,武林也不是一言堂,不办还能如何?”
沈放眯起眼来细细打量着眼前人,他倾身道:“薛摩,你是不是暗中做了什么事,以你的性子,丐帮内部闹成这样,你怎么可能不闻不问?!”
薛摩笑得无力,他摊手道:“沈兄啊,你也看到了,我身子都这样了,我哪还有精力管得了这些,还不是只能他闹任他闹了。”
沈放确实是持了怀疑态度的,只是薛摩如今的脸色着实太差了,沈放便也不去根究了,只道:“我随行带了药师,我让他来给你看看。”
薛摩连连摆手,推说景教医师、药师多得是,不用劳烦了,可沈放执意要看,说这是誉满河洛的名医,一定得来给薛摩看看,于是,到最后薛摩也只能盛情难却。
那药师进来一把脉,瞳孔骤缩,眉峰耸立,沈放见他一脸疑惑,遂问道:“李师傅,是有什么问题吗?”
李药师摇摇头没说话,又再细细把了一遍,起身道:“薛老板的身体并无大碍……可是这个脉向时强时弱,时急时缓,变数频繁,乃老夫平生仅见,恕老夫才疏学浅,实在看不通透。”
薛摩仰面浅笑:“我身体与常人有异,不是李药师的问题。”
李药师看着薛摩待人温和,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不过,从脉象上看,薛老板常年忧思过甚,郁结于心……恕我直言,人终归凡身**,任你再深厚的内力,亦是扛不住的。”
薛摩闻言垂了眸,沈放见状,谢过李药师后,便让他出去了,沈放见薛摩神色萎靡,心有不忍,轻声道:“你还在想她吗?”
薛摩默然不语。
沈放继续道:“都过了这么久了,放下吧,薛摩,何苦自己和自己过不去呢,那不是你的错。”
薛摩摇着头:“谁说不是我的错都没用,除非,她来告诉我,亲口告诉我,说不是我的错。”
沈放面有无奈,刚要再说什么,有守卫进来道:“启禀二城主,张护法到了,他说,他想见你。”
薛摩扬眉:“人在哪?”
“后院。”
沈放见状便起身道:“那我就先回客栈了,有什么我们又再谈。”
“好。”薛摩将沈放送至月满楼门口,沈放刚要走,薛摩拉住他道:“这次武林大会,你凭心做决定就好,毋需顾虑我。”
沈放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薛摩话中之意,他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便离开了。
走出一段,沈放回身探看,已然看不到薛摩的人影了,他望向身侧的李药师道:“我问你,薛摩的身体,究竟怎样?”
李药师叹了口气:“唉,刚才我不好说,他的脉象,一急二散,元气虚弱,有脏腑之气将绝之兆!”
沈放大惊,李药师接着道:“按道理,这般脉象本应该到了卧床难起的地步,可是,薛老板他……是以,我也不敢多言。”
李药师见沈放面有骇色,怕他忧虑,便道:“薛老板行动如常,沈掌门也不必太过忧心,兴许是我把岔了,也说不定。”
沈放闻言,才稍稍安定,只道:“只能希望,如你所言了。”
薛摩来到后院,远远看到张旦立于游廊一侧,他定定看着院内那棵古老的桂花树。
薛摩走到他身旁,语气不咸不淡:“从长安回来了?”
张旦侧眸看着身边人,薛摩并未看他,可张旦却打量地仔细:“数日不见,看来二城主的身体比我想象中要差很多啊……”
“是吗?”薛摩回眸望他,平静得很,倒没有多余情绪。
张旦重新回望院中,院内树荫郁郁葱葱,把这盛夏都挡了七分,他继续道:“二城主抱恙,就应该乖乖闭关,又何苦再硬撑着身子谋划这许多呢,小心积劳成疾呐……”
“放心,死不了。”张旦的语气惹得薛摩不悦,话语也跟着阴阳怪气起来。
“有时候真是搞不懂你,我攻下丐帮,对你没什么坏处吧?”
“呵——”薛摩冷笑了一声:“有点权势,就自以为无所不能了,想一口吃下一头大象也不怕被噎死。”
“你觉得我做不到?”张旦反问道:“从雁回宫到丐帮,要不是二城主一再出手阻挠,这大象说不定已然是盘中餐了。”
薛摩望了张旦一眼,只觉他满脸都写满了野心二字,他笑了笑:“你说我保护不了所有人,那我也告诉你,一个人吃不下这个江湖,自己吃肉却连口汤都不留给别人的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只要你一日是我景教护法,我就会好好看着你的,识趣一点,不要再来做我手下败将。”
“薛摩——你不要太猖狂。”张旦面色阴沉,可声音却也依旧淡然,无嗔无怒,甚至透着一股胸有成竹的笃定:“我承认这次是我输了,但是,我会赢你的,还会赢次大的。”
薛摩侧眸去望他,他容色镇定,唇角还挂着一抹似有还无的笑,看得薛摩心惊肉跳。
“难得见你俩一起赏风景。”一道声音响起,张旦和薛摩双双回身去看,是屈侯琰。
屈侯琰笑了,他觉得眼前的画面甚是美好,雕阑回廊,清雅含香,枝叶连天,鸟鸣虫响,让人如坠画中,而画里那两袭白衣,更是各揽半壁风华,叫人赏心悦目。
“看样子,江湖各家闹得沸沸扬扬,是丝毫没有折我们盟主的心情呐?”张旦笑着调侃。
屈侯琰闻言,冷嗤一声:“他们也配?!”
薛摩冷冷看了二人一眼:“你们聊吧,我有些疲累,先上楼休息去了。”
屈侯琰敛了神色,细细打量着薛摩道:“身体不舒服吗,紫苏人呢?”
“没事,只是想睡会,不用找紫苏了。”薛摩说完,没有多做停留,便径自上楼去了。
“不就从射月坛过来嘛,他怎么看上去好累的样子……”屈侯琰望着薛摩的背影,有些怔忡,张旦笑笑,一语双关道:“盟主不用太担心令弟,累着了,休息休息便也好了。”
屈侯琰点了点头,没有再过多追问。
第381章 不打自招,箭下之魂(二)
这天薛摩睡得有些沉了,就比如现在,迷蒙中他知道有人站在他榻前,但是他醒得艰难,醒过来后,他看着李蔻青的脸,脑袋一片空白,好一半天,所有的思绪才回笼过来。
李蔻青本来还一腔嗔怪,他身体有恙,闭关前她没能见着他,好不容易听闻他出关了,却是连面都没见上,就听他已然离开射月坛了。
她的焦虑和担心,在他这种态度下,显得过分多余了,李蔻青是怨了一路的,可是当她看到薛摩刚刚睡醒那惺忪茫然的眼眸时,李蔻青再多的情绪都化一江春水向东流了。
“夫君,你身子好些了吗?”李蔻青说着,眼眶渐红。
薛摩愣了一瞬,到这时候他才分神考虑到她,他和紫苏做戏,谎称自己被火蛊反噬,需要闭关,而后他就不管不顾远赴长安了,李蔻青自然不会知道这些,他见她消瘦了些许,想来……
薛摩起身下榻,言语温和:“我身体已经康复了,你不用担心。”说着他给自己倒了杯水喝。
李蔻青看着他的喝水时滚动的喉结,比起他骑马,练武,耍剑来说,这个幅度实在微不足道,可不知为何,这样的薛摩却让李蔻青觉得更有生气,让她觉得他是在好好活着。
她想告诉他要更勤奋的练功,来抵御体内的蛊虫,也想告诉他以后能不能不要不辞而别,哪怕指派个小厮来告诉她一声也好……
可是这许许多多的情绪,到出口时,却变成了“那就好”这么简简单单三个字,她没有资格来要求他,从一开始她就没有资格。
薛摩回身,李蔻青眼中那缱绻澎湃的情绪,他一览无余,她的担心,她向来不做掩饰,薛摩刚要说些什么,外面敲门声传来。
“进来。”
那些红纱帷幔都被束了起来,一眼可以从堂内望到厅上,一护卫进来道:“二城主,魑总领和吴舵主来了。”
话一闭,薛摩就看到吴范先冲了进来,毫不夸张,他真的是冲到薛摩面前的,他一把抱住薛摩,张口就嚎:“啊……薛老弟啊……你老哥我好惨啊……要不是你派人来保护我,我可就要被张有梁扣在长安了啊……太惨了啊……”
李蔻青嫌弃地斜睨了他一眼,她觉得吴范以前跟着沈天行的时候也算的上正经,可是自从火烧假死过一次后,怎么倒平添了几丝返老还童的味道?
魑跟着进来,笑望了吴范一眼,继而颔首道:“属下见过二城主。”
薛摩点点头,他扒拉吴范,想把他从他身上扒拉下来,可吴范体宽,半天扒拉不动,薛摩蹙了眉:“行了行了,这不还活着吗,你离我远点,身上一股子的汗臭味,难闻得很!”
“有吗?”吴范闻言终是放了手,他拉起自己领口左闻闻右嗅嗅,疑惑道:“哪有难闻,男人不都这股味道嘛!”
魑笑道:“二城主你理解一下,吴舵主在长安是被吓到了,张有梁带着人来的时候,他都吓到躲在柜子里了。”
“啊呸呸呸,你这人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不会和外人说的吗?!”吴范急了,横眉毛竖眼睛地瞪着魑。
魑一脸无辜:“我二城主那也不是外人啊……”
“你!”吴范哑口,薛摩连忙转了话题:“既如此,那吴舵主还敢大摇大摆地进江淮啊?”
“嘁!长安那都是他的人,我是不敢怎样,可江淮,这可是我的地盘!”吴范说着高扬着头,一股子的得意劲儿。
薛摩笑笑,其实他说这话倒也不虚,整个丐帮最有钱的便数他江淮分舵,虽说一众部下,武功是不咋地,可江淮分舵本就是情报起家,买卖消息便能豪赚一笔,难道不比一天打打杀杀卖命的强,于是,江淮分舵的人那是齐心的很,任吴范在丐帮再不受待见,也从未想过要投靠别户,对吴范那叫一个死心塌地。
吴范见大家都默不作声了,愈发来了劲了:“我不仅要大摇大摆地出现在江淮,武林大会的那天,我还要大摇大摆地上逐鹿台!”
薛摩高挑了眉,笑他:“怎么,吴舵主还想当武林盟主啊?”
吴范好笑地搡了薛摩一把:“那你哥还不把我当场给撕喽?!”
吴范敛了笑,一脸正经地往桌上一拍,忿而道:“我倒要好好问问林笑小儿,他到底看我哪里不顺眼,好歹也是同门,好歹我为丐帮鞍前马后多年,他竟然还要派人暗杀我!”
话一出口,众人默然不语,吴范还以为怎么说,他们也会帮腔几句,哪不知……
“你们怎么都不说话?”吴范越想越气:“哦!就准他偷偷摸摸地暗杀,就不准我光明正大地造反啦?怎么看那也是我更磊落一点吧!”
薛摩坐了下来,望向窗外:“是该好好问问,他林笑为什么要暗杀你?”
吴范一听薛摩应允了,愈发上了头,拉着薛摩高谈阔论起龙头舵上那种种惊险场面:“嚯!池笑鱼真是……这次在逐鹿台上,我保证她定能一战惊天下,她竟能以气御箭阵啊!”
被这么一点醒,薛摩恍然想起当时那气势如虹的箭阵,他于高处俯瞰,那箭阵如黑云泼出,池笑鱼孤身相迎,硬生生将箭阵截在了半空,稍有不敌,那后果……
薛摩倒吸了一口凉气,面色一沉:“谁在帮你?”
“什……什么……谁在帮我?”薛摩的话锋突转,搅得吴范口齿都不灵了。
“你知道我在问什么?”薛摩斜乜着吴范:“装傻就没什么意思了。”
吴范坐直了身子,他望了魑一眼,魑在做眼色,示意他说真话,坦白讲是魑从张旦手上将他救下来的,拿什么欠了赌资的话去搪塞薛摩,吴范都觉得这理由说出来都脸红,骗三岁小孩都嫌磕碜,可吴范想起张旦那阴毒的手段,他就缩了起来,眨巴着为难的小眼睛望着薛摩道:“薛老弟,没有谁……就……就我自己……”
薛摩看着吴范那一副可怜兮兮的窘迫样,想到自己在整件事里的推波助澜,遂也软了声音:“是不敢说,还是不想说?”
第382章 不打自招,箭下之魂(三)
吴范两手放在腿间局促地搓了搓,薛摩明显给了他台阶下了,他要是再不下……他吴范自然不是那种不识抬举的人,气短道:“不……不敢说……”
薛摩紧盯着吴范看,吴范刚开始还能迎着他的目光,后来就直接低下头了,薛摩几番欲言又止后,最后也垂了眸,他声音平缓,听上去十分温和:“吴舵主,为了躲一个圈套,走进另一个圈套里,这种事……”
到底是有自己的算计在其中,薛摩难以言说,最后只是一声长吁,摒下那些复杂的情绪,眉一挑,简单道:“与人相谋,不要去看那件事情,要去看那个人。”
吴范一愣,蓦然抬起头看着薛摩,似是若有所思,竟是出了神。
望着吴范一脸无辜的模样,薛摩起身,开始赶人了:“赶紧回去好好洗洗,你熏人得很。”
“好嘞好嘞。”吴范说着正要走,薛摩道:“魑继续跟着你,他手下的人武功都不错,保护你绰绰有余了。”
吴范心头大喜,脸上笑嘻嘻嘴上却是故作推辞:“这不太好吧,他可是你的总领。”
薛摩闻言一把拉住走向吴范的魑:“那你就留在月满楼,不用跟着吴舵主了。”
吴范一听,大惊失色,一把拽过魑,急往背后搡,讪讪笑道:“我就客气客气,薛老弟咋还当真了呢!”
薛摩笑着摇了摇头,吴范和魑一走,偌大的房间里就又只剩他和李蔻青了。
两厢对望,薛摩从李蔻青看他的眼神里,读到了几分不同寻常,他开口道:“你在想什么?”
李蔻青莞尔:“夫君,这次武林大会后,一切就会不一样了,所有事情都会变好的。”
薛摩一听便蹙了眉,虽说当下的情势平分秋色,可到的武林大会那天,究竟鹿死谁手,他尚不敢断言,李蔻青怎么反倒……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薛摩疑惑。
李蔻青摇了摇头,自知多言了,忙一脸狡黠地补救道:“我有什么好瞒着你的呀,你我夫妻一场,理应**相待。”
赤……**???难道不应是坦诚吗?
薛摩见李蔻青又嬉皮笑脸地嘴上占他便宜,白眼一翻,吼道:“来人!送客!”
最后,李蔻青被月满楼的护卫毫不留情地请出了薛摩的房间,她觉得她这二夫人当得实在窝囊,可是当李蔻青站在路口,回身遥望那摘星撼月的琼楼玉宇时,她笑得柔情脉脉。
李蔻青回了郡王府,刚进门,赋颜第一句话便是:“郡主,瑶歌姑娘等你多时了。”
李蔻青拐进后院,月初上,后院景色虽是朦朦胧胧,可她还是远远便看到廊桥处坐了个人。
李蔻青绕过湖滩,上了廊桥,只见瑶歌孤身一人坐在栏杆上,两条腿就在栏杆外晃荡,而脚下的湖面上荡着层层冰冷月光,像铺了一湖的锋刃,激得李蔻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下来吧,从这里掉下去了,我还得让人来捞你。”
“是在桥上,还是在桥下又有什么关系。”瑶歌回头看来人,从李蔻青的角度看去,她穿着斗篷,兜帽把她的脸衬得格外的小,就像还不及豆蔻的小女孩,只是脸上表情冷漠得很,丝毫寻不到少女的生气。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李蔻青不喜,转了话题:“我再确认一遍,那冰火蛊虫卵你确定已经在屈侯琰体内了吗?”
“那是自然。”瑶歌望着湖面,长吁了一口气:“最迟不会过武林大会那天,啊——或许都挨不到武林大会了吧。”
“嘻嘻!”李蔻青看到眼前人肩膀微微抖动,瑶歌短笑了一声,那笑声诡异非常,听得李蔻青头皮一奓。
“他轻而易举就可以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也是时候让他尝尝肝肠寸断是什么滋味了。”
李蔻青曾听人说过,当你所执念之事完结时,人会变得空虚,甚至轻飘,她能理解瑶歌大仇将要得报的满足与快活,可她如今有些癫狂的神态,还是让她十分不适。
瑶歌抬头望天,李蔻青垂眸看了她一眼,也循着她的目光昂首望去,她在望月,歪着头,望得十分仔细。
“你在看什么?”李蔻青问她。
“二夫人,你看,其实这中原的月也并没有比陇右的圆。”
李蔻青愣了一瞬,只见栏杆上坐着的人仰着小脸,月光洒在她脸上,难得让她温润了些。
“你想你家乡了吗?”
“我想我姐姐。”
眨眼间,李蔻青看到两行清泪已然挂在她颊边,悄无声息……
接下来的时间,随着江湖各派的纷至沓来,江淮的空气都跟着莫名紧张起来,这紧张中还带着些许兴奋,丐帮的到来,让池笑鱼龙头舵上扭转乾坤之举,传得愈发玄乎,这么一来,所有人便愈发的期待这一次武林大会的到来。
这天夜里,故人旧事如江上浮灯,流入薛摩梦来,样貌早已模糊的父亲母亲,让他靠着小憩的秦飒,抓了蛐蛐来供他解闷的魍魉,一身绿衫要和他一较高下的白容想,能和他痛饮一宿的萧游之和袁方年,还有那些技艺高超的乐伶舞姬……
他们交替着出现,直至东方既白,薛摩睁开眼,今天便是武林大会的日子了,他看着帐顶,幽幽道:“能不能如我所愿,池笑鱼,今天就全看你的了。”
连日艳阳高照,可今天却是浓云蔽日,隐隐有梅雨季节将来之势,倒平添了几丝清凉,天上愁云惨淡,可地上却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今天的扬州热闹到无以复加,逐鹿台上群雄满座,人头攒动,比上一次试剑大会时,人多了一倍不止,除了关外人士,中原门派尽数到齐。
景教作为执掌了盟主印的门派,自然还是高座正席,还等不及张旦开场,丐帮内部已然互相对峙上了。
张有梁远远瞥见吴范入席,立马离了座,到场中央怒指吴范,愤愤道:“逆贼竟然还有脸到逐鹿台来,今天有我没你,有你没我!”
第383章 不打自招,箭下之魂(四)
张有梁是行动派,说完直接拔剑出鞘,跃身而起,向着吴范袭去,反观吴范那头倒是悠哉的很,看样子是接都不打算接一下,众人正疑惑,只见吴范身后的弟子里面,猱身一记黑袍而起,伸手替吴范挡下了那一剑。
张有梁被突如其来的力道一拨,顺势收了手,待站定后,他一脸疑问地望向魑:“都到这个时候了,你们景教还要保他不成?!”
林笑也颇为疑惑地望向了薛摩,薛摩面无表情,高座台上,一脸镇定。
魑道:“吴舵主说你们龙头舵一直有人暗中刺杀他,我奉二城主之命,避免让他无故暴尸街头,影响街容,遂一直在保护他。”
“你放你妈的狗屁!”张有梁脸都绿了:“我都敢直接在逐鹿台上公然出手了,你说我们龙头舵暗中派人行刺吴范?!”
张有梁忿然提剑指着吴范,眼色鄙夷:“你看看这厮,就他那身功夫底子,还值得人行刺暗杀?!”
“你你你……你别含血喷人你!”吴范气得站了起来,都结巴上了,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他武功不如人呢?!
“数月前,我连遭暗杀,是我命好才躲过几劫,来暗杀我的人身上就挂着龙头舵的腰牌,还是丐帮长老的腰牌,是你们欺人太甚,我才反的!要不然我他妈去费那份力气?!”
此番话一出众人嘈嘈,齐齐望向林笑,林笑亦站了起来,眉头紧蹙。
吴范看着林笑那副困惑模样,横眉道:“林笑小儿,你别不承认,我们丐帮出身向来敢作敢当,我都敢认,你有什么好不敢认的!”
“怎么回事,不是说是吴舵主造反吗?怎么现在变成是林小帮主先刺杀的了?”
“我就说嘛,景教执掌盟主印以来,林小帮主和吴舵主都相安无事这么久了,没个由头,怎地会乱成这样?!”
“若真是派人暗杀的话,那吴舵主这反了,好像也……说得过去……”
“欸——那吴范从前可是投靠过沈天行的,一心想当那丐帮帮主,哪怕如今有薛老板从中调和,但若说他贼心不死,也不无可能,怎能听他一面之词!”
一时间各种各样的议论声沸沸而起,张旦斜乜了吴范一眼,眼中杀气腾腾。
何信立于张旦身侧,他轻声道:“你不用忧心,无凭无据的,一本烂账罢了。”
张旦默然。
林笑一抬手,众人安静下来,他上前直视着吴范道:“因为薛兄的关系,你我既往不咎,也算把手言和了三载了,这个关头,我怎么可能派人来暗杀你?”
林笑说着立三指向天:“在座各位以证,我林笑对天起誓,若我有派人暗杀吴舵主,便叫我丐帮基业断送于此,我林笑入黄泉亦不得安生!”
众人又是一片哗然,显然已经不知道该听谁的了。
“好重的毒誓啊!”杨玄展喃喃着望向沈放:“若只以自身起誓这还不好说,可眼下……这都以丐帮立誓了……”
“这件事情不简单……”沈放眉心紧拢,他远远望了薛摩一眼,疑惑道:“林笑不提,我都忽视了这茬了,当初吴范想夺权,林笑想杀吴范,可后来因为有薛摩从中斡旋,这么深的嫌隙竟也就抹平了,磕磕绊绊也算过了这几年,这一次怎地会放任他们闹成这样?”
“那不是薛摩抱恙闭关没工夫管这些事么?”
“是么?”沈放挑眉望向杨玄展,本来杨玄展是脱口而出的,可被沈放这么一问,问得是杨玄展都开始面有动摇了:“不……不是么?”
两人相顾无言,忽闻场上一阵笑声响起,众人望去,只见张有梁抱臂笑道:“吴范,你怕不是眼见功败垂成,所以现编个理由,好在武林大会上博取同情吧?”
这个说法完全说得过去啊!众人又一脸好奇地望向了吴范。
“你们……你们……”吴范气得僵在了原地,指着张有梁的手臂都有些微抖,他拼死拼活地和杀手斗了数个来回,好不容易才保下小命,怎么现在倒成他扯谎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编的?!”吴范一张脸涨得通红,他伸手往怀里一探,将一物什高高举起:“在座的各位请好好看上一看!”
到此时了,薛摩才终于给出点反应来,只见他一脸意外地缓缓站起身来,往前走了几步,在阶梯前停了下来。
张旦就站在一旁,薛摩侧首去望他,黑眸濯亮,眼里意味不明。
“那是……”
“长老腰牌!”
各舵丐帮弟子率先惊呼了出来:“丐帮长老腰牌!”
张有梁诧异:“你怎么会有聂长老的腰牌?!”
“我怎么会有?!”吴范气得快要背过去了,他直指龙头舵众人:“我就知道暗杀这种事,倘若有一天对峙起来,你们岂敢认?!”
“所以,在打斗时,哪怕境况再凶险,能缠斗我绝不跑,我是一定要拿下证据,让各位评评理究竟谁错在先!”吴范旋身望向林笑,一把将手中腰牌朝着林笑飞去:“林笑小儿,你好好看看我有没有冤枉你龙头舵!”
林笑接过腰牌一看,愣住了,这确实是丐帮长老腰牌,以龙头舵玄铁制,上熔雕了一个“聂”字。
彼时,林笑身后走出来一男子,他面有囧意,林笑望向他:“聂长老,这……”
此人名唤聂文青,与莫游方和张有梁一样,同属丐帮第六代长老,不过此人要更年轻些许。
聂文青扫了一眼这逐鹿台上攒攒人头,大家都翘首以盼地望着他,他挠了挠头,面色愈发难堪了。
“聂长老,你作何解释?”林笑又问了一遍,音色明显冷了下来。
聂文青挠首抓耳,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他望了众人一眼,试探着道:“如果……如果我说……这个……我的腰牌是我烂醉在路边,第二日一醒来它就不见了……你们……你们信吗?”
一阵诡异的沉默后,众人哄笑出声,林笑无奈扶额。
第384章 不打自招,箭下之魂(五)
“你们先别笑啊,我说的都是真的。”聂文青见反正也这样了,干脆破罐子破摔了,他望向吴范:“不信,你可以问问长安诸派,我十天有八天都醉在街上,他们都知道的。”
“你!荒谬!”吴范急了:“聂文青,你这算哪门子的证据啊!”
众人也皆是频频摇头,就算是个酒鬼,可和刺杀吴范一事,似乎并不冲突啊,更何况独一无二的贴身腰牌被偷了,这怎么听怎么像借口。
薛摩望了王之璧一眼,随即看向场下道:“你们打一场。”
所有人都朝台上看来,薛摩又重复了一遍:“吴舵主,你和聂长老打一场,你不是和刺客交过手吗?那就打一场。”
吴范不乐意了:“当时他就没使丐帮功法,那他现在和我用丐帮功法打,我怎么看得出来嘛!”
“先打了再说。”
吴范本来还想聒噪,可薛摩眸光冷冷盯着他,那副表情表明了再说,我让你打你就打,你怎么那么多废话!
于是吴范话在出口的瞬间,就变成了虚弱的两个字:“好嘛。”
聂文青也点头如捣蒜:“好好好,我愿意我愿意,我一定会使出我毕生所学的,绝不藏着掖着,吴范,我真没刺杀你。”
“嘁——”吴范白眼一翻,冷嗤一声,掀袍摆臂,作接招状。
聂文青抱拳讷讷道:“那我不客气啦。”
“你赶紧的!”吴范话音刚落,聂文青提拳而上,吴范旋身堪堪避过,两人过起招来。
众人眼前一亮,杨朝晞和白爱临咬耳朵:“还别说,虽说这聂文青空挂了个长老的名头,整天无所事事只知道喝酒,可这功夫还是一流的!”
白爱临点头道:“论武功,在丐帮第六代长老里当得头筹了,远胜莫游方,张有梁之辈,也难怪能谋得长老一职……”
话语间,吴范挨了聂文青一掌,疼得他龇牙咧嘴:“你倒是轻一点啊!!!”
“我……我也没使劲啊……”聂文青一脸无辜,两人没停手,继续过招,论武功,吴范哪是聂文青的对手,被打得那叫一个鸡飞狗跳,嗷嗷直叫,满场子乱飞。
和刺客打时,他也鸡飞狗跳,可这也不能证明个啥啊,吴范正琢磨这顿揍怕是要白挨了,另一头,魑大喊了一声:“吴舵主!”
吴范撇头一看,只见魑高高地将吴范的佩剑扔给他,吴范顺势接过,抽剑相迎。
聂文青一看,这怎么还动上兵器了呢?!一个恍神后,手连忙往腰间一探,也只能拔剑相向,短兵相接。
持剑过了三招后,吴范遽然间瞳孔紧缩,面露骇色,动作也跟着迟缓下来,聂文青的剑一扫再一挑,吴范的佩剑被高高挑起,又急速摔落在地面上,碰撞的声音惊得吴范似是大梦初醒般地耸了一头。
聂文青见吴范整个都魂不守舍了,也识趣地不再出招,只是问他:“吴……吴范啊,还……还打吗?”
吴范没回他,只是一脸诧异地望着他,望得聂文青都有些懵了,他满眼征询地望向林笑,想有人来告诉他,接下来是要怎么搞。
林笑,不止是林笑,再场的所有人都发现了吴范的异状,林笑上前走了一步疑惑道:“吴范?”
吴范紧蹙着眉,他转着身子巡视着这逐鹿台上的人,脚下凌乱的步伐出卖了他的仓惶,嘴里却是振振有词:“不是聂文青,是谁!究竟是谁?!是谁要害我!”
聂文青听到吴范这么说,长松了一口气,嘿嘿笑着:“我就说嘛,真不是我,你要是抢了我酒,我可能还和你打一场,平常时候,我能不出手都不出手的。”
张旦缓缓把双手背到身后,不自觉间拳心已握紧,他转头和薛摩对望了一眼,才发现此时的薛摩,眼中已是凶相毕露。
白爱临站起身来:“吴舵主,你的意思是,你已经可以确定聂长老的腰牌是被偷走的了吗?”
“不是他,那人不是他!”吴范目光渐渐坚定:“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我们被人算计了,有人偷了聂文青的腰牌,故意嫁祸,引丐帮内讧!”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丐帮各舵舵主、长老纷纷拍案起身,龙头舵的丐帮弟子更是群情激奋。
“你说什么?”林笑面色沉凝。
吴范道:“我频遭刺杀,而那人却故意挂着丐帮长老腰牌,不是想挑起内斗,又是什么?”
“吴范!我丐帮各舵损失惨重,我不管是谁在背后兴风作浪,终究是你一手促成,现在,找不出那人来,我就找你!”张有梁是个暴脾气,二话不说又把矛头对准了吴范。
吴范闻言,心火直冒,他这是对人不对事啊,找出谁是背后主谋这才是当务之急,怎地能将过错全数归咎于他。
“非要这么说,你岂能脱得了干系?!张有梁,要不是你从中作梗,处处和我作对,在帮主面前搬弄是非,我突遭刺杀时,又岂会不找帮主问上一问,又何至于酿成大祸?!”
“呵——”吴范冷笑一声:“还是说,你记恨莫游方的死,横竖看我不顺眼?”
“吴范,你!”张有梁怒气冲天,拔剑就要上前,林笑一声厉喝:“张有梁!”
张有梁停了下来,回身看向林笑,林笑面覆阴云:“还嫌我丐帮闹得笑话不够多吗?下去!”
“可是,帮主……”
“下去!”丐帮众人见林笑是真动了怒,全数噤了声,张有梁也只能退了下去。
聚义山庄的人,一直默不作声在一旁观戏,到此时了,池笑鱼撇头望了一眼台上,她垂眸深吸了一口气,起身道:“吴舵主,事到如今,我便也多嘴一句,龙头舵上,究竟谁在帮你?”
吴范愣住了,众人皆朝着池笑鱼望去,池笑鱼接着道:“龙头舵上,你我交过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你我都心知肚明,能在南萃渡口牵制住雁回宫、洞庭八轩和一众江淮派系,同时又能在角峰上把控局势,凭你一个江淮分舵,办不到的吧?”
第385章 不打自招,箭下之魂(六)
吴范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他心里一阵怵悸,说还是不说,这是个问题。
池笑鱼看出吴范所想,他甚至连转头看一眼景教高座的地方尚且不敢,又何论……
池笑鱼笑了笑,她走到吴范面前,却依旧高声道:“吴舵主,你既然找不到那个行刺你的人,不如好好想想,若你攻下丐帮,谁是得益最多的人?”
吴范理所当然道:“那不就是我吗?”
“那不一定吧。”池笑鱼笑了,笑容里还有一份狡黠:“一个傀儡也敢说自己得益最多吗?”
众人交头接耳,吴范醍醐灌顶,幡然醒悟,当时事不成,张旦要杀他,那么,若是事成呢,他又何尝不是任他拿捏?
思及此,吴范猛然转身,望向高台上,众人被这动作一带,全数齐刷刷地望向了景教众人。
薛摩和张旦分立于台阶两侧,张旦垂臂,面色阴森,薛摩负手,面无表情,此时此刻,屈侯琰终于从宽敞的肩舆里站起身来,他走上前,立于阶上正中央。
屈侯琰的脸色那叫一个难看,本来众家要重开武林大会就已经让他很不悦了,如今,这一个丐帮纠纷,是直接把矛头甩向他了吗?
“吴范,你什么意思?”
屈侯琰一开口,吴范就缩了下脖子,他觉得这座千年冰山的寒气,瞬间笼罩了这偌大的逐鹿台,他都有些想后退了!
白爱临见状,连忙起身道:“吴舵主,你现在身上背的,可不是小事,你要想沉冤得雪,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你自己要掂量清楚,这可是武林大会……”
“武林大会”这四个字白爱临咬字破重,吴范又岂能不懂,他几乎都没怎么再思索了,抬臂直指张旦:“景教张护法,张护法说他帮我拿下丐帮帮主之位!”
云层愈发低沉了,空气里有些闷,薛摩撇头去望张旦,张旦冷笑了一声:“吴范,你三番五次来求我们二城主,我是看你可怜,才伸手帮你一把,说到底是你要夺帮主之位,你若无此心,我还能拿刀架在你脖子上,押着你去不成!”
张有梁一听,忿然出口:“好你个张旦,你们景教……”
“你聒噪什么!”张旦直接截断了张有梁的话:“是我张旦自己想帮忙的,和景教,和我们盟主没有任何关系,你们不是也来求援了么,怎么,我们能帮你,就不能帮吴舵主了?”
张旦摊手继续道:“人缘不好,也不要赖人啊,是不是,张长老?”
“你!”张有梁被堵得哑口无言,脸都气绿了。
池笑鱼见话题都带歪了,想起龙头舵之后,秦英和她分析的种种,上前大胆道:“少说这些有的没的,就一句话,刺杀吴范的刺客和你们景教究竟有没有关系?!”
此话一出,众人相顾,面有惊骇之色,此时局面已然十分明晰了,若那个刺客真是景教的人,那岂不是景教做局,挟吴范,欲亡丐帮吗?
吴范光是粗略一想,面色煞白。
薛摩分外赞许地望了池笑鱼一眼,他从前就说过,池笑鱼真是挺聪明的!
张旦挑眉,望向池笑鱼的目光,分外慑人:“池笑鱼,话,可不能乱说。”
池笑鱼倒也不避不让,可是,张旦说得没错,吴范没有证据,她更没有证据,这样一想,池笑鱼顿时心凉半截。
薛摩见张旦气焰嚣张,甚至隐有威胁之意,他眉头一蹙,道:“打一场吧。”
张旦笑了,笑容里甚至有几分不可思议:“二城主说什么?”
“不是说要洗脱嫌疑么,那就和吴范打一场吧。”薛摩望向吴范,道:“吴舵主,你说是不是啊?”
吴范回过神来,频频点头:“哦!好好好!”
“好啊!”张旦无所谓地耸耸肩:“反正我也没和吴舵主交过手,正好较量较量。”说着张旦就缓步下阶梯,硬是走出了一副闲庭信步之感。
“慢着。”薛摩启口,张旦回身望他,薛摩垂眸看了张旦一眼,嘴角一勾,笑道:“这种事情,再怎么样也轮不到我景教护法出手啊,你手下人,我随便指派一个吧。”
张旦面色一凛,眉峰皱起。
薛摩依旧望着张旦,嘴上却是说:“王之璧,你去和吴舵主过手吧。”
乍然被点名了,王之璧都不能自抑地抖了一下,他后知后觉地走上前来,薛摩下颏一挑,语气说不出的和蔼:“去吧。”
王之璧愣了一下,随即望向了张旦,张旦依旧紧盯着薛摩,似是要把他看出个洞来一般。
见状,何信上前道:“二城主,之璧今天身体有些不适,我去和吴舵主过几招吧。”
何信正要走,忽然一股强横的力量紧紧拽住了他的手臂,何信垂眸一看,薛摩的手背青筋立现,他是下了死劲的。
何信一脸惊慌,抬眸去望薛摩,薛摩凝视着何信,语调十分的慢,却是步步紧逼:“我说让王之璧去,就是让王之璧去,没有你的事,退回去。”
何信看着薛摩,他像是被下了咒一般,真的默默退了回去。
薛摩笑道:“王之璧的武功,我是信得过的,也不过去过个几招,让吴舵主认认,不会有什么大碍,再说了,也能洗我们景教的嫌疑嘛,张护法你说是不是啊?”
张旦没了辙,只能冷笑了一声以作回应,上阶梯时,与王之璧擦肩而过,两人互视了一眼,个中情绪,无法言说。
张旦重新站回了屈侯琰身边,屈侯琰自然也发现情况不对劲了,他望了薛摩一眼,又望向张旦道:“你们究竟瞒着我,在搞什么事情?!”
此时,怒气在张旦的胸腔里四下乱窜,他已然顾不得那么许多了,字字咬牙又切齿:“屈侯盟主,我怕说出来,会吓死你。”
啥?屈侯琰不悦了:“那你倒是说出来吓个看看。”
张旦意识到自己误言了,连忙躬身垂首:“是张旦说错话了,还请盟主见谅,我只是想说,你真是……有个好弟弟!”
第386章 不打自招,箭下之魂(七)
屈侯琰一听,蹙眉望向薛摩:“什么意思,小瑾,你做什么了,你不是抱恙闭关了吗?”
“唉——”薛摩长叹一声,不悦地鼓了下腮帮子,委屈唧唧道:“张护法现在找我哥告状,连避讳,都懒得避讳我了呢?”
薛摩说着也不愿和他们站一起了,旋身走了回去,坐进了敞椅里,抬盏品茶,张旦闭目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压下想把他直接掐死的那种冲动。
“王总领来啊,行吧行吧,那我就和王总领随便打打吧。”吴范说着挠了挠脑袋,他一副心不在焉,并不觉得和王之璧能打出什么名堂来,可薛摩非要他打,刚才是要他和聂文青打,现在是要他和王之璧打,两个武功都高出他那么多,难不成薛摩看他挨打,还看上头了?
吴范懒懒散散的态度让王之璧稍稍松了口气,想来也就是过个几招,倒也不至于……
“得罪了啊,王总领。”吴范说完提剑出招,虽说吴范就使了五分力,可到底是兵器无眼,王之璧还是拔剑来挡。
然,才过了不到十招,吴范瞳孔大震,一脸的意外,他默不作声,忽而使出了全身的力道与王之璧相搏。
吴范突如其来的认真让王之璧有些晃神,但到底是剑招来势汹汹,容不得人细想,于是他也只能全力以赴。
几十招后,吴范的面色诡异非常,他横眉怒目,脸憋得通红,似是十分愤怒,薛摩倾身,双肘搭在膝上,场上的一切尽数落在他眼里,他笑了,得逞得笑了。
吴范乍然用力逼开了王之璧,和他拉开了一段距离,王之璧以为不打了就顺势收剑,哪不知吴范提剑指着他,目眦尽裂道:“是你!原来偷袭刺杀我的人是你!”
众人闻言,全都呆愣住了,王之璧心里哐当一声,难道是招式出了什么破绽吗,可是,他刚才比试时并未使用刺杀时的招数啊,是哪里出了破绽?!
尽管心上一阵没底,可王之璧还是面色如常,十分的镇定:“吴舵主,怎地胡乱咬人啊?”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到此时了,吴范终于一脸的恍然大悟,他频频点头,用剑指着王之璧道:“就是你们偷了聂文青的腰牌,假装丐帮长老行刺于我,然后故意挑起我和丐帮的争端,然后你们再假意相助于我,目的就是以我做幌子,彻底铲除林笑,铲除龙头舵!”
吴范突然顿了一顿,继续道:“说得好听,让我做丐帮帮主,等到龙头舵一灭,我还不是任尔等拿捏,尔等豺狼野心,竟妄图一举灭我丐帮!”
吴范话音刚落,全场哗然,愤慨的,诧异的,惴惴的,各种声音,各自喧嚣,把偌大的逐鹿台挤了个存地不剩!
大庭广众之下,被遽然戳破,王之璧的面色陡然煞白,竟一时不知道要如何应对。
各家各派皆纷纷起身望向台上,这已经不单单只是丐帮的事了,从前能是雁回宫,如今能是丐帮,往后,谁又知道会轮到谁来遭受这灭顶之灾?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雪压霜冻,岂寒一枝?
张有梁再也按捺不住那火爆脾气,走到场中央,指着台上便是一通叫骂:“好你个景教,好你个武林之主,我呸!”
“怪不得我等三番五次求援,薛摩统统避而不见,原来你们打的,本就是亡各派之心!”张有梁说着将随身佩剑,泠然掷下,道:“今天就算我血溅逐鹿台,不为丐帮讨回一个公道,我张有梁誓不罢休!”
李蔻青本来精神懒懒,甚至还有些犯困,可到这刻瞌睡都给吓飞了,她一把抓住薛摩的胳膊,一脸紧张:“夫君?”
薛摩依旧盯着场中央,却是拍了拍李蔻青的手背,柔声道:“不用担心。”
说完,他起身上前,看了身旁两人一眼,随即道:“吴舵主,你怎么就肯定刺杀你的人就是王之璧呢?”
像是怕别人不相信他一般,吴范急得都有些口吃了:“我……我……我和刺客打斗过两次啊!就和刚才和他打的一模一样!”
王之璧一听,也急了:“你胡说!我刚才用的招式和我刺杀你的招式根本就不一样!”
满场先是静了一瞬,随即嘈杂声顿起。
吴范瞪大了眼眸,剑指着王之璧都在发颤:“我……我根本不是在说招式,我的意思是刺客和你都是左手持剑,打起来我十分拗手,那种感觉一摸一样!”
张旦面色沉沉地闭上了眼睛,若是说左撇子,也不是不能推脱这嫌疑,可是,哪不知吴范却误打误撞,让王之璧不打自招了!
场上一记迅捷的身影飞起,众人才刚回神,便见林笑已经和王之璧打起来了,丐帮众人纷纷起身,叫嚣着要拿下贼人,要不是身处逐鹿台这种大场面,怕是已经顾不得人多人少了,只想上去把王之璧押了,还轮得到单打独斗?
屈侯琰斜眼睨着张旦,语气森冷:“张旦,吴范说的都是真的吗?”
张旦低头默然。
“意思是,你动用了景教的势力,竟然都没攻下龙头舵,还让他们把事情闹到武林大会上来吗?”
这下张旦直接矮了一头,跪地屈膝道:“盟主对我恩宠有加,我本也是想给盟主一个惊喜的,是属下办事不利,在角峰不敌池笑鱼,才造成了现下这个局面,属下愿意一力承担,绝不连累景教。”
“不敌池笑鱼……”那么长一句话,屈侯琰就复述了这五个字,薛摩心上一颤,循声望去,只见屈侯琰遥遥望向池笑鱼,那目光就像鹫雕于高空注视活物,随时准备着致命一击。
薛摩望了池笑鱼一眼,她正聚集会神地看着林笑和王之璧打斗,并不知道她已然沦为别人眼中的焦点了,薛摩紧紧抿着唇,垂眸盯着张旦,目露凶光。
“起来吧。”屈侯琰开口,张旦犹豫了下,才站起身来,他问道:“那现在?”
“弃车保帅。”
第387章 不打自招,箭下之魂(八)
张旦瞬间就明白屈侯琰的意思了,他沉默了一瞬,道:“不行!之璧为我鞍前马后,奔劳了许多,我要救他!”
“怎么救?”屈侯琰侧眸望他,抬手指向这偌大的逐鹿台:“武林大会上,你要怎么救?”
张旦一听这话,就明白了,不是屈侯琰不能救,而是屈侯琰不愿舍下武林盟主之位来救。
张旦刚要再说情,台下响起了一声哀嚎,他定睛一看只见王之璧已然被林笑给降住了,林笑一用力,掰断了王之璧一条左臂。
林笑抬眸望向台上,声音分外冷静:“冤有头,债有主,我丐帮和你景教,今天必须把这笔账给算清楚了!”
屈侯琰正要说话,薛摩抢了先道:“林小帮主,这件事情,我和我哥都不知情。”
张有梁一听,又跳了出来,忿然道:“你放你娘的狗屁!你不知情?!这是你们兄弟俩的总领,听命于你们,你们会不知情?!”
屈侯琰浑身寒气直冒,刚有动作,薛摩一把拉住了他,随即自己下了台阶,边走边道:“虽说每个人都顶着个脑袋,不过看来还真不是每个人都有个脑子,是吧,张长老?”
“你!”张有梁语塞,看着薛摩一步一步地朝着他走来,竟还有点想后退。
“我要是参与其中,我还会让王之璧和吴范打?”薛摩走到张有梁身前,用手指戳着张有梁的胸膛道:“要不是我,你到死都不会知道是中了谁的计,还跟我叫嚣!”
薛摩这番动作着实猖狂,不过一想到让他手下人又去断壁修桥,又去荒山开路的,这会儿还被没脑子的指着鼻子骂,他就不爽!
众人闻言皆反应了过来,也是啊,要不是薛摩非要王之璧和吴范打,这要发现幕后黑手这得到猴年马月去啊!
而彼时,屈侯琰的脸色已然铁青,刚才台上薛摩奇奇怪怪的举动,也终于有了解释,何信和王之璧谁打不是打,为何就非要王之璧出手呢?
屈侯琰一把拽过张旦,用极低的声音道:“他什么时候知道你们谋划丐帮的?!”
屈侯琰的力道之大,捏的张旦一阵生疼,他整个人寒意凌冽,五指之下,张旦觉得他的臂膀都被冰冻住了,连忙运气来抵。
“他是一早就知道了,从他开始谋划被火蛊反噬,闭关开始,要不是二城主在角峰一番作为,我就不相信凭她池笑鱼能越过南萃渡口,到达角峰。”
“你在说什么?!他人在龙头舵?!”屈侯琰惊到嘴巴都合不上了:“我担心他身体,我还每晚到静室门口去和他说话,你的意思是,他妈那人是假的?!”
“不然呢?”
屈侯琰惊在了原地,回眸看向场下那袭白衣,眼里满是不可思议地嘟囔:“屈侯瑾啊屈侯瑾……你还敢信誓旦旦地和我说,你对我不用计谋???我真是信了你个鬼了!!!”
张有梁一脸疑惑,他突然就搞不懂这状况了,薛摩越过他走到了林笑面前,林笑身后是被丐帮几位舵主押住的王之璧,王之璧望着他,眼眸里情绪复杂。
薛摩眸光淡淡的:“说吧,谁指使你的?”
王之璧不言不语,只是看着薛摩的目光又多了几分敌意。
薛摩叹了口气:“你现在不说,就没有人能救得了你了,卖命到这个份上,值得吗?王之璧,值得吗?”
这两个“值得吗”问得王之璧低下了头,吴范见状,上前怂恿道:“是啊,王总领,人只能活这一次,你看我被你刺杀的时候,屁滚尿流地都想要活下来,你现在只要说出是谁指使的,薛老弟还能不保你?”
吴范望了一眼台上,继续道:“是不是张旦,是不是张旦命你假扮成丐帮长老去刺杀我,然后他再找上我,说要帮我谋划丐帮?”
林笑趁机道:“王之璧,我要你的命也无甚用处,你只要说出你背后主谋,我丐帮既往不咎。”
众人左一句,右一句,吵得王之璧头疼,他从来都是个特别怕吵的人。
此情此景,惹得张旦眉心紧蹙,局势已经很明朗了,只要王之璧说出实情,那么今天的逐鹿台就是他张旦的葬身之地!
屈侯琰朝着身侧一抬手,对魅道:“把我的落日弓拿来。”
魅闻言,回身去取,转眼间落日弓就已经放在了屈侯琰的手上,屈侯琰转手递给张旦,道:“该怎么做,无需我多言了。”
张旦接了过来,他唇瓣紧紧抿着,瞳孔里暗潮汹涌,却是遽然间也潮息浪平,他拈了箭。
何信见状,忙上前道:“张护法,王之璧是不会把你供出来的!”
说着何信掀袍一跪,仰面望着屈侯琰道:“教主,你身为武林之主,你定然有办法,也有能力救他一命的,看在他这些年效犬马之劳的份上,教主,你救救他吧!”
薛摩眼角余光,扫了一眼台上,他高声道:“这样吧,你就悄悄告诉我一个人,我来衡量接下来该如何。”
薛摩说着就朝着王之璧走去,才刚起步,身后箭风响起,薛摩顺势侧身,他眼睁睁地看着那支箭,就从他眼下划过,最后坚决地没入了王之璧的心脏处。
丐帮那两位舵主惊得连忙撒了手,王之璧膝上一软,跪坐在了地上,他艰难地抬起头望向台上,张旦挽弓的手都还没来得及放下,旁边屈侯琰一脸冰霜,倒是何信,那个敦实威武的何信,此时脸上不难窥见悲戚之色……
林笑上前质问:“屈侯盟主,你这是为何?!”
屈侯琰泠声道:“他既是犯下如此滔天大错,本座也不能包庇了他,就让张旦亲手了结了他,各位,是有什么异议吗?”
“此事岂能是他一人能为之,岂能没人指使,岂能没有同谋?!”林笑微微眯起了眼睛,显然对屈侯琰此般做法,颇为不满。
“既是张旦提议要帮我,那这幕后,岂能没他?!”吴范上前直指台上:“还有何信,你们一个都别想跑的了!”
第388章 不打自招,箭下之魂(九)
众人义愤填膺,屈侯琰望向身边人:“张旦,何信尔等究竟有没有参与其中?”
张旦负手,镇定自若道:“我还是那句话,我是看吴范求助无门,又见不得张有梁那嚣张态度,我才帮吴范的,而至于王之璧假扮丐帮长老,此事,我丝毫不知情。”
“何信,你呢?”
何信望了眼王之璧,又望了眼张旦,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无比悲凉之感,他短叹一声,摇了摇头道:“张护法的话,我可以作证,从一开始我们都不知道王之璧假扮了丐帮长老,二城主抱恙,我们想着吴舵主和二城主交好,才自作主张帮了吴舵主,反正都是丐帮中人,谁当了丐帮帮主,丐帮那也还是丐帮。”
屈侯琰冷笑一声:“他们都说没有,那林小帮主,你还有什么证据,你说出来,我让他们上前来对质!”
气氛忽而剑拔弩张了,林笑蹙眉,张旦和何信的话他当然质疑,可是无凭无据的,空口白牙岂不是授人话柄?!
“强词夺理!”吴范咬牙切齿,正要上前,被林笑一把给拽住了,林笑看着他摇了摇头。
薛摩懒懒看了台上一眼,他蹲下身,看着吊着一口气的王之璧道:“你看看当下场景,所以,值得吗,王之璧你的士为知己者死,值得吗?”
“就算不值得,二城主,对你,我也无可奉告……”王之璧笑了一下,血从嘴角涎缕:“从你要我上场的时候,我的命就已经断送在你手上了不是吗?”
两人静静对视着,谁也不肯认输,薛摩眸色渐冷:“那便罢了。”
薛摩说着正要起身,王之璧却道:“你是怎么知道刺杀吴范的人是我?”
薛摩闻言重新蹲了下来,他见王之璧已然气息旋游,命不久矣,便也想给他个明白。
“这么机密的事情,张旦要做,他手下能信得过的,不是你便是何信,其实我也没有证据,不过我万万没有想到,吴范那脑子还能把刺客身上的腰牌给摸了下来,吴范和聂文青打的时候,才过了几招,他便能一口咬定一定不是聂文青,那时候我便知道了,不是招式的问题,聂文青和何信都惯用右手,只有你……”
王之璧摇着头,笑得坦然,继而却又疑惑道:“你从未见过我出手,我也从未和你深交,你怎地知道我……”
“我和张旦在月满楼谈话的那个晚上,你和何信随侍在檐下,你们怕我对张旦出手,手都按在了剑柄上,你俩并肩而站,一样的动作,却是不一样的姿势,那个画面,太打眼了。”
王之璧愣了一瞬,继而沉沉笑出声来:“二城主啊,看来我也只能一条歧路走到头了……”
薛摩还未能意会,只见王之璧高喊一声:“诸家不必再费尽心思了,谋划丐帮一事,全都出自我一人之手,与张护法、何总领,与景教其余人无半分干系,今朝败露,我王之璧一人承担!”
说完,王之璧按住箭身,手上一用力,箭彻底穿透了心脏,他跪坐在地上,腰微微弓着,嘴角还涎着血,头颅终是耷拉了下去,再无了声息。
众人皆是怔然望着地上的人,箭已然穿心而过,透背而出,人已死,身却不倒。
薛摩回身望向张旦,眼底嘴边,尽是不屑,他一抬手,便立刻上来几名景教的黑衣护卫,他吩咐道:“把王总领抬下去,用寒玉棺送回射月坛。”
“遵命!”尸体被小心翼翼地挪走了,那里只剩下一滩血迹,人死血凉。
林笑环视了一圈众人,上前道:“既如此,我林笑也无话可说,可依我之见,景教实不适合再掌盟主印玺!”
屈侯琰倒也不意外,本来这一届武林大会,各家意图就实在明显,倒是有个人让他意外的很!屈侯琰望向场上那张容色倾城的脸,搞这么大的动静,甚至不惜牺牲他的护法总领,就只为把他拉下盟主之位,可真是……
屈侯琰闭目长吁了一口气,再睁眼时,眸光逼人:“那林帮主,依你看,谁又适合掌这盟主印呢?”
林笑直视着屈侯琰道:“聚义山庄乃江湖名门,百年声誉,作风正统,前任池盟主宽严并济,处事有道,重贤才,远奸佞,江湖各派皆心悦服之,保得武林数载太平,现有前武林盟主之女,一身绝学,心思清明,当得起此重任。”
林笑这一番话,听得屈侯琰十分不悦,这岂不是在变着花样地数落他?然而还未等他发作,雁回宫、洞庭八轩和江淮一众派系,纷纷起身道:“吾等觉得林帮主所言甚是!”
一边沈放和杨玄展对视一眼,难掩错愕,到现在他们终于明白过来,究竟是个怎么回事了,沈放刚要起身,相邻而坐的空玄方丈一声佛号:“阿弥陀佛,沈施主此刻不宜多言。”
沈放闻言,觉得空玄方丈此言甚是,便又放松了身子,一双眼眸却是紧紧盯着屈侯琰的脸色。
池笑鱼起身走向台中,行礼道:“池某不才,愿分担景教重任,还一个天下太平。”
屈侯琰紧紧盯着池笑鱼,眼睛一眨都不眨道:“那如若本座不允呢?”
池笑鱼浅浅笑了一下:“江湖向来以武为尊,武林大会自然强者取胜!”
“哈哈哈哈——”屈侯琰笑了起来:“倒是本座小瞧了你,年岁轻轻,也能有如此勇气。”
“你的提议,本座允了!”屈侯琰眸光一动,眉眼含笑地望着薛摩:“我倒要某些人看看,什么叫真真正正的强者。”
薛摩被屈侯琰看得心上一凉,他那目光太过胸有成竹,甚至笃定到戴着几分玩弄的意味,他少时曾经看过猫玩老鼠,是的,猫抓了不吃,就是玩,跑了再抓,抓了再放,至死方休。
那种感觉和现在一摸一样,叫人头皮发麻,背脊发凉。
薛摩愣住了,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过于高估了丹真心经,抑或是是他低估了屈侯琰的功力,总之,他开始动摇了。
第389章 病来如山倒(一)
远远看去,薛摩站在那一堆江湖人中间,这让屈侯琰觉得他仿佛在和他对立,他喜他站在他身边,不喜他站在他对面,少时便是如此。
屈侯琰这么想的,便也这么做了,他抬起手,远远向着他柔声道:“弟弟,你还不过来?”
薛摩回过神来,他向他走去,一步一步拾阶而上,在距离屈侯琰咫尺时,薛摩停住了,他没有去握他伸出的手,却是仰面细细地斟酌他脸上的每个表情,他需要准确地洞悉出此刻的情势。
屈侯琰笑着垂下手来,似乎并不恼他,依旧眉眼温润:“弟弟,你就准备着为你的旧情人收尸吧。”
薛摩呆滞地望着他,用如此温柔的唇,说出了如此锋利的话,他的心彻底慌了,他一把抓住屈侯琰的手臂,眸里不难窥见恳求:“哥,我……”
“还没有交手,屈侯盟主又何必撂狠话?”
耳边一阵淡淡女声响起,薛摩撇头去看,不知道什么时候池笑鱼已然携了花照影来到台上。
池笑鱼并没有看薛摩,目光依旧停在屈侯琰身上:“屈侯盟主,此番是我得罪了,就先薄酒一杯,给盟主赔罪了。”
池笑鱼说着从花照影抬着的托盘里,拈起酒杯,抬至唇边,一饮而尽,随后,她又拈起另外一只酒杯,微微抬高,抬至屈侯琰身前道:“还请屈侯盟主,莫要怪罪。”
时间缓缓淌过,半晌屈侯琰都没去接那杯酒,池笑鱼莞尔道:“难不成屈侯盟主怕我下毒吗?”
屈侯琰依旧不语,见状,薛摩接过池笑鱼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道:“这杯酒我来替他喝。”
池笑鱼侧过头去望身边的这个男人,这是她今天第一次那么仔细地看他,不知道为什么,池笑鱼恍然想起那一日诀别时的那句话。
“薛摩,以后非到生死攸关之际,你我就不必要再相见了。”
池笑鱼眼眸微微眯了眯,也许今天……她心上短叹了一声,却只是望着薛摩道:“数月不见,你脸色差得厉害。”
说完未等薛摩回她什么,池笑鱼飞身而起,在空中转了两个滚儿,旋身潇洒落地,一摆手道:“屈侯盟主,请吧!”
薛摩回头的这个间隙,一席清凉白衣从眼前掠过,薛摩后知后觉地提步,走到台阶之上。
张旦就站在他身旁,他望了眼薛摩那惨白的脸,沉声道:“二城主,这不就是你想看到的局面吗,那就好好欣赏欣赏你自个的手笔吧。”
薛摩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台下,池笑鱼和屈侯琰已然交手,两人内力皆是刚劲非常,一招一式十分霸道,十几招下来,竟是肉眼可见周围气流在波动,薛摩倒吸了口凉气:“原来……他的九曲**早就练到了最高层……”
场子周围,几乎所有的门派当家都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屈侯琰的九曲**和池笑鱼的丹真心经相较量,哪怕是老一辈都不曾有机会能够看上一眼,如今竟是……
空玄方丈一脸惊喜:“阿弥陀佛,十多年前我有幸一睹九曲**,本以为那已然是武林之巅,却万万不曾想到,十多年后在同样的地方,贫僧还竟能见一见那口口相传的丹真心经!”
空澄大师亦连连点头:“我等不虚此行呐!”
气流挟裹地越来越急,论内力来看,池笑鱼要更深厚一些,可是九曲**的身法实在太过诡谲和迅猛,屈侯琰上一招式才走一半,竟能有重影在走下一个招式了,而且随着招式的深入,那重影以二化三,以三化四,以此递增,池笑鱼应付起来渐渐落于下峰。
紫苏看得心上大骇,她上前道:“二城主,你不是说九曲**要练到最高境界非五十载不可吗?”
薛摩默然不语。
薛摩的这个反应,刺激得紫苏腿都软了,她扒拉着来扶她的侍从神神叨叨:“完了完了完了完了……我这次……是真完了……”
李蔻青在一旁看到场内焦灼,也不禁着急起来,死一个秦飒还不够吗,难不成还要再死一个池笑鱼吗?!
李蔻青一把拽住瑶歌,耳语道:“你不是说冰火蛊最迟武林大会这天必然会破卵而出吗,怎地还不见动静?”
瑶歌一脸麻木地望着场内,她瞳孔一片黯淡,幽幽启口:“快了,已经很快了。”
李蔻青见着瑶歌这幅表情,霎时彻底没了底,身体竟有些轻晃,赋颜和赋彩连忙搀住了她。
屈侯琰的身法实在快,哪怕招式在池笑鱼的应对范围内,可如若继续让他如此下去,漏接只是迟早的事!
意识到这点后,池笑鱼飞身而起,企图用轻功拖慢屈侯琰的出招连接,屈侯琰岂能看不出她的意图,自是飞身去追,这样一来,两人的打斗范围瞬间变得不可预测了。
他们已经距离场边的众人实在太近了。
这招倒也确实好用,屈侯琰的身法慢了许多,重影也瞬间就消散了,池笑鱼应付起来游刃有余,可是,她也立即就发现了问题,飞身打斗后,她会看招式方向,会顾忌内力不波及到场边无辜的人,可再反观屈侯琰,那可就不一样了,怎么样能更占上风,他就怎么出招,完全不顾忌会不会伤到其他人。
刚意识到这点后,屈侯琰一掌劈来,池笑鱼晃了下神,已然来不及接了,便只能侧身去躲,哪不知那掌风携着内力直接朝着场边人劈去……
“小心!”池笑鱼瞪圆了眸子回身去望,眼见那掌风就快要劈到杨玄展面门了,千钧一发之际,沈放一把拽过了杨玄展,那掌风余波往下一撇,杨玄展身后的桌椅瞬间被劈成了两瓣!
众人大骇,面色如土。
这还只是掌风余力并不是真正的掌力相接,倒这一刻,众人终于明白了,池笑鱼面对的是多么强悍的力量,池笑鱼也明白再继续飞窜下去,屈侯琰伤及无辜在所难免。
于是她重新回了逐鹿台中央,她运转起全身所有的内力,只想着速战速决,若再这么拖延下去,她不是屈侯琰的对手。
第390章 病来如山倒(二)
池笑鱼的招式突然强悍起来,在她的内力影响下,屈侯琰都感受到自己内力调息颇受影响,一个晃神,池笑鱼回身一掌打在了屈侯琰的背上,屈侯琰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似要破腔而出,整个身体火辣辣地疼。
屈侯琰连忙运气,以冰蛊之力来抵,却也还是一口血喷了出来,他回身,望着池笑鱼的目光,叫人如坠冰窟。
屈侯琰唇角还衔着一抹红,却是冷笑了一声道:“短短几年,就能有如此深厚的内功基地,由着你继续练下去,那还得了,池笑鱼,本座今天势必要你的命!”
屈侯琰说完,向着台上一抬手,一运气,一柄细刀,如闪电而至,甩向屈侯琰手中,屈侯琰握住那如冰铸的刀柄,顺势旋身而立。
“封洪刀!”薛摩愈发紧张了,他实在太深知封洪刀的威力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过分紧张了,薛摩竟觉得胸口一阵闷疼。
封洪刀才刚握在屈侯琰手中,池笑鱼浑身的内力便是一阵激荡,到此时了,池笑鱼也心知肚明,兴许……
她心上暗叹,生死之际,她忽然看到了一副画面,那是酒香四溢,烟火缭缭的月满楼,她站在堂内,抬头望高处,那人一袭红衫,独坐于阑干之上,他腿轻晃,摇曳起了一片红……
这么想着,池笑鱼便撇头去望台上之人,可只一眼,池笑鱼便秀眉耸立,薛摩面上为何会透着一股诡异的冰蓝?
池笑鱼还来不及相问,封洪刀已然递至眼前,她下腰躲过。
“庄主,接着!”疾刀高喊一声,将池笑鱼的佩剑高高抛起,池笑鱼飞身而起,抽剑而出,剑刃上寒光洌洌,将池笑鱼的眉眼衬得分外坚决。
场上一剑一刀,兵戈声不绝于耳。
顾子赫紧张得一头冷汗,他望向一旁的花照影道:“花老板,要是你看情势有什么不对,你定要帮一帮笑鱼。”
花照影点了点头,却是满面愁色:“我万万没有想到屈侯琰功力竟如此深厚,庄主不受驭虫术的控制,那以此来看,屈侯琰怕是也……”
这话着实无需点明,顾子赫远远看了紫苏一眼,紫苏是岭南老怪,若是驭虫术可以控制得了屈侯琰,她又岂能还在他手下?
正要收回目光时,顾子赫突然浑身一凛,薛摩就站在紫苏身边,可他的脸色,怎地?
“花老板,你快看一眼薛摩是怎么了?”
花照影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场上打斗,听得顾子赫语气十分紧张,才分神瞟了一眼台上,可就这一眼,她的目光便是挪不开了,不可思议道:“他怎么会?!”
场边众人,根基稍微薄弱一些的,已然故不得观战了,纷纷开始屏息调息,封洪刀不愧是当世神兵,哪怕内力醇厚如池笑鱼,却也依旧激荡得她内力四下乱窜,她拼尽全力,博得一丝空隙,便问道:“屈侯琰,薛摩是不是受了什么严重的内伤?”
屈侯琰可没收手,依旧出招,依旧步步紧逼,他好笑道:“你是有迷恋我弟弟,自己性命都不保了,还惦念着他?!”
池笑鱼还想说点什么,可是屈侯琰的招式实在太急,耳边皆是刀风阵阵,稍有不慎,怕是就要被劈成两截,她也只能全力以赴。
眼前的景象开始渐渐模糊,人群分散又重叠,兵器相搏之声仿佛从远古之处传来,带着十分诡异却又空灵的回声,薛摩闭眼使劲摇了摇头,再睁眼时头重脚轻,一阵恶心眩晕,他一把抓住紫苏的手臂,还未开口,紫苏惊诧的叫声已然响起:“二城主!”
“薛摩……”打斗间隙中,池笑鱼看到薛摩都站不直了,不禁喃喃出声,她使劲逼开屈侯琰,自己后撤了一段,垂了剑,转身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台上。
她的动作太过奇怪,到此时屈侯琰才终于往台上看去,这一看他俊眉紧拢,还来不及有下个动作,只见薛摩右手紧紧捂着胸口,一抬头,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身子也倒了下去……
“弟弟!”
“薛摩!”
“夫君!”
薛摩倒在紫苏的怀里,屈侯琰飞身而至,握住他的手,他鬓边溢了一层薄薄的汗,看上去十分虚弱,不知为何,屈侯琰恍惚中想起在陇西雪原上,被兽夹困住的白狐。
薛摩挣扎着要说什么,可一启唇便是汩汩鲜血往外流,屈侯琰手忙脚乱地帮他擦拭,却只见他头一歪,彻底晕了过去。
“弟弟!屈侯瑾!屈侯瑾!”
这时,阶梯上已然围满了人,后面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是吵嚷着:“薛老板究竟怎么了?”
薛摩的前襟已然全被血染红了,在他那袭月白里红得刺眼,而在那殷红的照印下,他的皮肤仿佛下一秒就会透明消失一般,李蔻青泪水涟涟,整个人止不住地颤抖,她一把抓住瑶歌,低声厉喝道:“为什么会是他,你究竟做了些什么?”
瑶歌眸中噙泪,整个人却犹如一具死尸一般,表情麻木,闭口不言。
这一幕落在一旁张旦的眼里,他先是惊异,而后他一脸欣喜地勾起了唇角,显得饶有兴趣。
“他究竟怎么了?!”屈侯琰直勾勾地盯着紫苏,他声线可闻地在颤抖,紫苏反复地在给薛摩把脉,她一脸不可思议地直摇头,再把了第三次脉后,紫苏才深深吸了口气道:“禀盟主,二城主他……他中了冰火蛊……”
这厚重的云层终于扯了第一道闪,那白光像神明站在云层上,甩了一鞭子下来,劈得笔直,未几,有轰隆声滚滚而来……
这一觉,薛摩睡得无比得好,他终于没有做梦了,这些年来,第一次没有做梦,得一枕安眠。
薛摩醒来时,第一个想法,便是如是,于是他笑了笑。
“你终于醒过来了……”耳边是一个呜咽的女声,薛摩侧了首,望向她,只见她未施粉黛,头发也是松松垮垮地随意系着,眼睛红肿,满面泪痕,看上去不止是憔悴,甚至有几分狼狈。
第391章 病来如山倒(三)
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是李蔻青,这让薛摩有些意外,他一启口发现声音艰涩得很,像那种生了锈的轴承,转不起来。
李蔻青连忙端了水杯来喂他,薛摩想自己喝,却发现四肢沉重得厉害,便也懒得动了,倚在李蔻青手臂上,饮了满满一杯,喝完水,眼角往下一瞄,看到榻边的小盆里,满是血。
李蔻青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嘴角一撇,泫然欲泣道:“这几日,你一直昏迷着,可……还是会时不时地呕血……”
“我昏迷了几日了?”薛摩一开口,声音喑哑得厉害,他眉梢一抖,看来那杯水也没起什么作用。
“三日了。”
“三日了啊……”薛摩缓缓重复了一遍,又重新躺下身去。
窗外有雨声,淅淅沥沥的,薛摩瞥了一眼床帐,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是屈侯琰的房间。
屈侯琰的床铺下面有蛊盅,紫苏说那对练功有益,可屈侯琰并不爱睡自己的屋子,每每都是窝在他房间里窗边的小榻上,一直以来薛摩都觉着浪费,没想到这次倒也还派上用场了……
为什么这种时候,会想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薛摩幽幽叹了口气。
思绪渐渐清明过来,他想起了武林大会,想起了池笑鱼,遂道:“后来怎么样了,池笑鱼她怎么样了?”
李蔻青一听他醒过来,第一个挂念的竟然是池笑鱼,气得脾气都没有了,胡说八道道:“你还惦记着她?你都中了冰火蛊了,肯定是池笑鱼给你的那杯酒里下的!”
薛摩被她这标新立异的说辞给惊得精神了一头,呆呆地望着她一张小嘴继续胡编乱造:“你看嘛~她也没有多喜欢你,一回来就来杀你,你干嘛还要惦记着她!”
薛摩眉梢高挑着,一脸匪夷所思地听着她的天花乱坠,李蔻青说完了自然也意识过来,看到薛摩那副“我这是听到了个啥???”的荒诞表情,李蔻青不好意思地别开目光,揉了揉鼻子。
薛摩轻轻笑了一声,李蔻青抬眸去望他,只见他直视着她的眼眸道:“青青,以后不要说这样的话,有一次已经够了,你在我心里一直都是明明亮亮的,这样不好……”
李蔻青呆愣愣地望着他,她自然知道他口中所说的有一次已经够了,指的是什么,可是,他说了什么,明明亮亮……原来在他心里,她一直都是明亮的吗?
李蔻青又惊又喜,讷讷道:“你不怪我了?”
薛摩眼眸微翕,看上去似是很困倦,他缓缓道:“我是不喜,但我原谅你了。”
李蔻青开心得清泪两行,正要拉着他说话,才发现薛摩又昏睡过去了。
青竹苑内,来来往往的虫师显得分外紧张,走路头都低得快掰折了,似是生怕自己太过显眼,触怒了什么一般。
暗室里,木榻上躺了一个人,他的周围医师、虫师围了半圈,所有人都满脸希冀,可榻上之人再又呕了一口血后,彻底没了气息。
紫苏无奈地叹了口气,为了研究出应对之法,她们让死士直接吞下了冰火蛊,然后用了眼下所有可行的逼蛊之法,只可惜这人仅仅坚持了一天一夜,便断了气,而冰火蛊并没有被逼出来。
“还是不行吗?”一旁阴冷冷的声音响起,听得紫苏背脊一僵。
紫苏回身走到屈侯琰面前,她面色苍白,领襟都被汗湿了,一副快要虚脱了的样子:“是属下无能。”
屈侯琰坐在椅子里,仰面望她,那眼神过分可怖了,知道屈侯琰盯着她,紫苏都不敢抬眼去看。
屈侯琰搭在扶手上的手指一弹,紫苏一声闷哼,单膝跪了下去,她双手使劲捂着膝盖,只觉得里面像是被插了一根冰刺,又疼又无力。
“你和小瑾合伙起来骗我的事情,我都可以不计较了,冰火蛊虫卵不见了,你都不说出来,我告诉你,你要是想不出办法,救不了他的命,我就让你全身骨节里都插满冰刺!”
紫苏浑身一凛,心下哀嚎,这时木榻边走来一人,她头发花白,脸上却没有皱纹,可是身体岣嵝,也就十岁小孩子般的身高,这些杂糅在一个人身上,就让她显得十分怪异。
“教主,现下责怪紫苏无济于事,当务之急是赶紧合计出新的办法,否则令弟是真撑不了几天了。”她上前搀起紫苏,声音苍老得厉害。
“那尹堂主……”屈侯琰才刚开口,魑便跑进来道:“启禀盟主,二城主醒过来了。”
屈侯琰二话不说,立即起身出了屋子,也顾不上下着雨,步子走得飞快,魑的伞完全遮不了他。
紫苏松了口气,一脸感激地望着身边的人:“那尹堂主可有别的办法?”
这老妇正是百草堂的主人,姓尹,单名一个榭字。
尹榭摇着头无奈道:“老身倒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只能先用药吊着薛摩的命,我们再继续尝试吧。”
紫苏啧一声,怨忿道:“这冰火蛊也是奇了怪了,冰蛊能逼出来,火蛊能逼出来,为何同体了就不能逼出来呢?!”
紫苏的话,让尹榭突然身形一愣,一个念头在她脑海里冒了出来,她一把抓住紫苏道:“也许……我们可以换个思路……”
紫苏来了兴趣,两人坐了下来,紫苏一边揉膝盖减缓疼痛,一边道:“紫苏愿闻其详。”
尹榭望了一眼剩下的虫师药师道:“你们先出去休息休息,这么个耗着也不是个办法。”
众人点点头,谢过之后,便鱼贯而出。
“这一天一夜,我俩想的都是怎么把冰火蛊逼出来,可事实上是……实在做不到……”尹榭紧蹙着眉头,重复着花照影的话:“冰蛊可以被逼出来,火蛊可以被逼出来,可为何到了冰火蛊这里就……”
紫苏脑海里金光一闪,惊喜道:“尹老的意思是?”
“直接在体内将冰火蛊分开!”紫苏眸子圆睁,尹榭又再说得透了一点:“用内力在体内直接将它分开,那岂不是冰蛊是冰蛊,火蛊是火蛊,然后再分别用血引之法,将它逼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