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武林大会,众望所归(三)
池笑鱼摇了摇头:“现在还没到时机。”
“怎么会没到时机?!”花照影微微眯了眼:“你的丹真心经我不是没有见识过,以你现在的武学造诣,绝不在薛摩之下!”
池笑鱼撇头,静静地看着花照影,不知道怎么地,花照影被她看得有些发怵,这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一脸天真的池笑鱼了,她的目光沉静而极具威慑力,像是要一眼洞穿人心。
“我说没到时机,就是没到时机!”池笑鱼说完,转身离开。
花照影气急,眼眸一转,用起了激将法:“你是害怕吧,你是害怕见到旧情人吧?!”
“池笑鱼~,你害怕见到薛摩吗?”放佛害怕池笑鱼听不见一般,花照影拢手在嘴边,朝着她的背影大声喊道。
池笑鱼的步伐并没有慢下,她自顾自地走着,只是还是不禁幽幽叹了口气。
害怕吗?池笑鱼问自己,可惜,心头空有回响,没有答案,但是她是笃定了不会去的,她需要安慰自己,从浓情蜜意到陌路成仇不是在一戌之间而成的,总归,是过了几个年头……
这天朝阳破空,天上的云彩,由远及地平线层层叠染,渐次呈色,因为夜色尚未褪去,由紫及粉,再到火红霞光漫天,最后旭日蓬勃而出,天光大亮,当真是个好天气!
有鸟在枝头叽叽喳喳,屈侯琰问薛摩,那是喜鹊么?薛摩瞟了一眼,告诉他,那是麻雀。
屈侯琰不乐意了,一口咬定道,那就是喜鹊,必须是喜鹊。
薛摩一脸茫然地瞥了他一眼,没有再辩驳,今天这日子,就算枝头蹲满了乌鸦,嘎嘎聒噪,屈侯琰大概也会说那是喜鹊吧……
是的,今天是要举办武林大会的日子,各路人马齐聚洛阳凌绝顶,山道上十分热闹,一时间人满为患。
那些买了请柬的人,到了凌绝顶才发现上了当,受了骗,其实根本不需要什么请柬,你要是来的早便能稍稍往前面挤,你要是来的晚了,就像现在,一眼望去全是人头攒动。
台面上各家各派皆已安排入座,灵山派以沈放为首,后面王起、杨玄展和诸位长老并列,雁回宫以白爱临为首,同时洞庭八轩各地轩主皆列其后,少林以空无方丈为首,各院首座随其后,一脸肃穆,丐帮以林笑为首,各分舵舵主里,吴范赫然在列……
薛摩朝着聚义山庄望去,什么叫门庭凋敝,想来也不过如斯。
整个聚义山庄只剩池三爷出来坐镇,四大护卫也全然不在列,一眼望去,除了池三爷竟没有一号人物可以叫得上名字。
薛摩垂眸,略感叹息,即便他历经世事无常,却也依旧感慨世事无常,不过转念一想,华浓、顾子赫、冷箭、疾刀肯定在这世间某个角落陪着她,思及此,薛摩才稍感安慰。
景教做东那叫一个济济有众,放眼望去真是一水的武林高手,叫人好不艳羡!
“夜行门掌河东,薛摩掌江淮,还有一个真的岭南老怪掌岭南,什么叫十年风水轮流转,我等算是见识到了!”
“别的不说就单单能见识一眼这中原江湖大一统,我等也不虚此行啊!”
“薛摩我是真佩服他,忍辱负重这么些年,能走到今天,这武林盟主真的当得!”
“诶,我说,要拜入景教的,要抓紧了,我听他们的一位剑术执教说,景教现在人满为患,再晚一些,任你资质再好,可都不收了!”
“真的啊?那可得抓紧了。”
“就是!就是!常言道背靠大树好乘凉啊,一走出去说,我是那谁谁谁的弟子,哎哟喂,那个威风劲儿!”
人群跟着起哄,一片热闹光景。
待众门派都入了座,鬼骨上前道:“在座的各位要么是江湖前辈,要么是后起之秀,能共聚洛阳凌绝顶,共襄盛举,是武林之大幸!鬼骨不才,代景教向各位英雄,先行行礼了。”
说罢,鬼骨抱拳毕恭毕敬地行了个大礼,在座的诸位当家,见状也纷纷起身,皆回了礼。
“此次举办这届武林大会的目的,想必在座的各位,都十分清楚,十多年来,江湖南北各自为营,争斗不断,重伤各家士气,为了维护江湖安定,使各门各派得到长远发展,我景教愿意身先士卒,扛起中原武林这面大旗!”鬼骨立于众人前,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
“好!”场下有人振臂高呼。
这一有人带头,欢呼之声便如海浪一波接着一波袭来,大一些的江湖门派想不想看到这种场面不好说,但是,小的那些绝对是求之不得,否则被打压,被掣肘,受了什么冤屈都投告无门。
“不知在座的各家各派可有什么意见?”难得鬼骨笑脸盈盈,他接着道:“如若有什么意见的话,可以现在就提,当着所有人的面,我们也算有个交代,不失公允。”
话毕,大家左顾右盼,想看看有没有什么人头铁胆子大的,不过,这回不似上次试剑大会,还能有人搅局,候了半天,台上并没有什么动静。
“既然如此,那我鬼骨便先敬各位英雄一杯。”说完鬼骨从侍者手中端过酒杯,仰首一饮而尽。
“虽然在座的各位对我们景教可谓是了如指掌,可毕竟还是有些小兄弟是第一次见面,容我向大家介绍一番。”鬼骨一侧身,屈侯琰缓缓站了起来,一袭轻薄白裳,自是气宇轩扬。
鬼骨继续道:“这位便是我们景教的教主,屈侯琰。”话毕,屈侯琰抱拳,扫视了一圈场内,也算行了个礼。
“诶……那屈侯教主是独臂诶……”
“怎么能伤了一只手臂呢,怕是武功也不怎么样吧?”
“怕不会,武功不好还能当教主?”
“那不是他是薛摩的哥哥嘛……”
人群,屈侯琰本就不喜人杂,如今看着众人对他指指点点,交头接耳,心头愈发不痛快,一身寒意骤起。
薛摩和柳无言对视了一眼,柳无言连忙道:“鬼骨说快点。”
鬼骨意会,朝着薛摩一摆手:“这位是我们景教的二城主,本名屈侯瑾,也就是你们所熟知的薛老板,往后他和秦英都会继续在江淮一带走动。”
说到秦英,众人一下面露疑惑,有人挥臂高喊道:“踏叶行呢,好久不见他了呢?”
薛摩面上一凛,起身望着那人,出言森冷:“怎么,你很想他么?!”
那人立马看出薛摩动了怒,忙摆手道:“没有!没有!”
柳无言幽幽叹了口气,人群摩肩擦踵,谁都没有注意到拥挤里,一个带着面具的男人,原本晶亮的眸子在听到薛摩那句话后,瞬间黯淡。
“这薛摩和秦英是怎么了,他俩不是关系很好么?”
“就是啊,武林大会那么重要的日子,秦英竟然都没出席。”
“好什么啊,我听人说薛摩现在恨毒了秦英,发了重誓,要秦英至死都不准再出现在他面前!”
“诶!我也听说过,我之前还不信,原来这是真的啊!”
“那这究竟是为什么啊?”
“我听说是秦英瞒着薛摩,将薛摩的心上人派去做了卧底,而且还死了!”
“真的假的?!”
“洛阳钱庄说的,这就不知道是真是假了。”
秦英听着他们左一句右一句,心上一阵钝痛,他望了薛摩一眼,扶了扶脸上的面具,转身缓缓退了出去。
薛摩穿着李蔻青给他做的那身月白锦袍,头戴羊脂玉冠,身披狐裘大氅,远远望去,好一个玉树临风,真乃当得郎绝独艳,世无其二,这八个字!
“从前没有仔细看,如今好好看看,这薛摩长得也挺俊的嘛。”
“璇儿,你忘记了,上次试剑大会上,你可是把他骂得一无是处的。”旁边的女子提醒道。
“有吗?”璇儿蹙了眉,她怎么不记得了?
女子刚想提醒她茶杯的事,但转念一想,一提必然是要惹她生气的,便也什么都没说。
“哎,只可惜,已经娶妻了。”璇儿说完,那女子笑着无奈地摇了摇头。
薛摩还是从前的那个薛摩,唯一不同的是,从前,他寄人篱下,恶名在身,如今,他呼风唤雨,威震四海!
“再向各位介绍一人,”鬼骨走到紫苏面前,道:“这位便是岭南蛊寨真正的寨主,也就是货真价实的岭南老怪。”
紫苏起身道:“既然岭南老怪这个名头已经被沈天行用过了,那我也不屑再用,我叫紫苏,从今天起,大家唤我紫苏便可。”
鬼骨继续道:“从今往后,我和柳护法会继续坐镇夜行门,西都的江湖朋友若有需要帮忙的,尽可上阳曲山来,我等只要力所能及,绝不推脱!”
“好!鬼门主说得好!”西都那一带的江湖派系率先鼓噪了起来,看来,他们对夜行门那是颇为满意。
欢呼声中,屈侯琰起身,环视了一圈众人道:“沈天行已死,陈年纠葛,本座也不想再继续追究下去,即日起,我景教和灵山派、丐帮的恩怨一笔勾销,当着江湖众人的面,也请各位做个见证。”
沈放和林笑闻言,立即起身,朝着屈侯琰行了个礼。
话已至此,池三爷捧着盟主印站了起来。
顿时间,人声鼎沸,山呼海啸,是有多长时间没有见过这方盟主印了,这武林的至高权利和荣誉,如今终于要找到它新的主人了。
呼声震天,听得出来,大家都分外激动,可慢慢地,本来还杂乱无章的呼喊声,渐渐稍微整齐,竟合上了池三爷往前走的步伐,可是,再慢慢地,这呼喊声就不仅仅只是整齐了,而是已经可以完全听得出来,众人振臂高呼的究竟是什么了……
屈侯琰身上寒意渐渐锐冽,李蔻青与两位长老对视了一眼,三人眼中皆在暗道不妙,薛摩紧蹙着眉头,缓缓站起身来,他万万没有料到,他现在在江湖人心中竟是如此备受推崇了么?
是的,偌大的凌绝顶,成千上万的人涨红着脸,激动不已,都在振臂高呼他的名字。
“薛摩!薛摩!薛摩!”像是事先排练过一般,整齐划一,气势如虹,声震九天!
池三爷捧着盟主印,望着站在主台上的那两个人,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轮转,一时间也没了准,他这盟主印到底是要交到谁的手上?
薛摩一眼看穿池三爷所想,窜上前,他两手一挥,那呼喊声就像被他拦腰斩断了一样,戛然而止。
竟如此听他指挥?!薛摩心上一阵骇然!糟糕了,应该听李蔻青的劝告的,否则也不至于……薛摩叹了口气,如今也只能亡羊补牢了。
薛摩望着池三爷使了个眼色,随即便退到屈侯琰的后方,那眼色再明显不过,意思就是屈侯琰才是武林盟主。
池三爷将盟主印递给屈侯琰,道:“屈侯教主英雄本色,中原武林事务繁杂,从今往后便劳你费心了。”
屈侯琰接过盟主印,在手里掂了掂,这方玉制印章倒还有些份量,握在手里沉甸甸的,他恭敬回礼:“有劳池三爷,有劳聚义山庄了,本座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所望!”
这盟主印一交接,台下开始嘈嘈切切。
“嗯?不是薛摩当盟主吗?”
“是啊,这中原武林都是他一统的,他不当武林盟主吗?”
“不能因为那是他哥,就将武林盟主之位交予他吧,这也太不负责了吧?”
嘈杂中,突然一声中气十足:“我们要薛摩当武林盟主!”
一有人带头,这局面便开始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了,众人群情激愤:“我们要薛摩当武林盟主!”
“对,我们江淮各家只听他的,我们要薛摩当武林盟主!”
江湖小门派叫嚣也就算了,这势头一起,连雁回宫、灵山派、丐帮等诸多名门弟子也开始附和!
在座的各位当家皆纷纷起身,大家四顾面面相觑,一时间拿不准是应该随了他们去,还是应该出声阻止,皆纷纷往台上望去。
屈侯琰面色阴鸷至极,他双眼寒光湛湛,若是目光能杀人,那么现在的凌绝顶必定已是血流成河之地了。
第288章 武林大会,众望所归(四)
池三爷望见他握着盟主印的手在微微颤抖,指节皆已泛白,知道眼前人已是气急,池三爷生怕那方盟主印在下一刻便会碎成灰飞,他急忙错过身,向薛摩使了个眼色。
薛摩忙上前,挥挥手道:“大家稍安勿躁!我哥的武功远在我之上,大家只是对他不太熟悉而已,请相信我,一定不会让各位有悔憾的!”
薛摩说完,止不住打了个激灵,往屈侯琰身边一站,他被冻得脸色发白,这人一生气,那简直就是一座移动的大冰川啊,好冷啊——薛摩叫苦不迭。
有人一个翻身飞至场上,道:“那既然如此,请薛老板先暂当这武林盟主,待我们对令兄熟悉后,再交由他,也不迟啊!”
话毕又上来一人,薛摩翻了个白眼,一阵头昏脑涨,后来这人接着道:“是啊,薛老板,这武林盟主统辖全武林,不是让大伙心服口服之人,你让全江湖兄弟如何安心?!”
我真他娘的命苦啊!薛摩在心头暗骂。
曾经他想享受这无限荣光时,硬是被人踩到了泥里,如今,他豁然看开了,所有人却又一股脑地,非要将整个江湖都硬塞给他!
人群中,突然有人起哄道:“就是啊,况且他还是个断臂!这武林盟主怎么能是个断臂呢?!”因为有人上场,所以人群已然安静下来,这样一来,便显得这句话分外响亮。
紫苏咯咯咯地笑了起来,语气揶揄:“我从前真没发现,中原有这么多不要命的人呢!”
“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人群中有个年轻人驳斥道:“混迹江湖的,哪个人身上不带着点伤,怕是江湖小喽啰,才能一点不挂彩!”
屈侯琰往那个年轻人的方向望了一眼,随即将盟主印往薛摩怀里一塞,一个飞身,揪着说他断臂那人的后领,便将他提到了场中央,身法之迅捷,眨眼之隙而已。
“夫君!”李蔻青面色焦虑。
薛摩连忙将大氅脱下,连同盟主印塞到李蔻青怀里,飞身下了台。
那人被屈侯琰拽着,挣脱了一番,发现徒劳,遂忿忿道:“你干嘛,你抓我干嘛?”
屈侯琰冷笑一声:“怎么,有胆子说,没胆子认啊?”
这人环视了一圈,见众家掌门皆向他望来,众目睽睽之下,反倒壮了胆子,道:“我有什么好不能认的,我说的是实话啊,你本来就是断臂啊?”
薛摩一听,眉头都蹙成了一个疙瘩,这人怎么回事,审时度势,懂不懂啊?!
“是,我是断臂!”屈侯琰话锋骤然冷冽:“那谁告诉你,断臂不能当武林盟主的?”
屈侯琰右手一把捏住他了的左臂,那人惊恐地瞪着双眼,因为他感受到了血液瞬间停止了流动,手指僵硬,整只手像在极寒之境一般,冻得乌青,屈侯琰启口:“祸从口出,听过没有?”
“哥!”外人看不出来,可薛摩知道屈侯琰已经使出了寒魄掌。
那人看见薛摩,似是看见救星了一般,忙抓着他道:“薛老板……快……快救救我!”
屈侯琰放开了声音道:“嗤,你求天王老子都没用了!既然你这么看不起残疾,来吧,一起来感受一下,这其中滋味吧!”
才当上武林盟主,便造杀孽吗?这么任性的吗?薛摩急了:“哥!你冷静一点!大庭广众之下!”
“那又怎样,就是天兵天将来了,本座也不惧!”屈侯琰出言狂妄,他凝眸望着抓住的人,一脸厌恶:“这等随意出口辱人之辈,老天爷不教训,我屈侯琰,替他来教训!”
薛摩眼见是不可能劝得下来了,也一把抓住了那人的左臂,两股气流,一热一寒瞬间在那人手臂经脉内,搏斗了起来……
汗珠顺着那人的额头上流了下来,他自己的内功气息,根本站不住脚,眨眼间就被这两道霸道的流向给抚平了过去,似岩浆奔流,似雪崩倾泻,所过之处,寸草难生!
一股是通体在灼烧的火龙,一股是滑过便结冰的寒蛇,两股气息狭路相逢,互不相让,一会面便撕缠扭打了起来,那人的身体根本承担不住这么强悍的气息较量,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眉毛上在结冰,鬓角下在滴汗!
“收手吧,小瑾,再这样下去,他整个人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必将七窍流血而暴毙!”屈侯琰神色从容,似是一点儿都没被气息缠斗影响。
薛摩蹙着眉,谈起了条件:“你先放了他!”
“放了他?”屈侯琰冷笑一声,看着那人道:“看来我只是想要你一条手臂,而他,是想要你一条命!”
薛摩心头暗骂一声,另一只手便朝着屈侯琰袭去,屈侯琰一伸银钩铁臂来挡,拆招间,两人都没松开那人的手臂,力道胶着,不免一阵旋转,那人被甩得头晕目眩,只想干呕。
吴范瞧着这场面,嘀咕道:“这江湖保命准则第一条,少他娘的乱说废话!”
林笑紧抿着唇,无奈地摇了摇头。
本想着这两人开始过招,体内横冲乱撞的气息开始沉静,那人刚想松口气,可是,薛摩和屈侯琰并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打斗间那银钩铁臂,在他眼前甩来甩去,几次擦着眉峰而过,他必须全神贯注去躲避那几乎是眨眼间就到眼前的铁钩。
他的头部闪转腾挪都用上了,他是真的不想死于非命!
就在薛摩应付银钩铁臂的间隙,屈侯琰右手攒足了气,一用力,气息如冰川横流直压火舌而去。
薛摩拆招间分去了太多的注意力,已然来不及再蓄气,再硬抗下去,他势必要先遭反噬,迫不得已,只能将气息迅速回收,屈侯琰的气息在那人经脉里推进得有多快,他的回收便有多快,正因为收得又急又猛,一全收回,他整个人便被自己的气息给震得飞了出去。
薛摩重重地摔在地上,咳了起来,正巧摔在焕年镖局那帮人的面前,袁方年立马上前扶住他,焦急道:“怎么样薛老弟,你有没有事?”
薛摩摇了摇头,再往场上看去,只见屈侯琰携着那人,直飞到主台上,薛摩暗道:糟糕!
屈侯琰紧紧扣着那人的左臂,眼眸带笑地环视了一圈众人,道:“今天,是本座初当武林盟主的第一天,没什么好回馈给各位的,我便身体力行地告诉大家一个道理吧。”
屈侯琰掌心一运气,众人皆见,那人的整条左臂逐渐被寒冰围裹。
“我错了,屈侯教主,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绕了我这一次吧,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敢了。”那人终于开始求饶。
话毕,飞身上场一人,眉宇间虽脱稚气,但依旧年轻。
薛摩怔然:“萧行之?!”
萧行之上前抱拳行礼道:“屈侯盟主,此人乃我江淮平沙寨的小辈,他出口不逊,我愿代他向屈侯盟主赔罪,还望阁下能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他这一次吧!”
萧行之环视了一圈,道:“今天是武林大会的日子,本乃江湖盛事,又是屈侯盟主初登宝座的吉日,见血终归是不太好的吧?”
“谁说要见血了?”屈侯琰话毕,五指一用力,那人的整条手臂喀喀作响,萧行之愣住了,伴随着那人凄厉的惨叫,一整条手臂,霎时碎成冰晶灰飞!
一滴血都没有落下,肩膀的切口整整齐齐,被冰覆盖,那人脚一软,终是瘫了下去。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随口戳人痛处者,该当此下场!”屈侯琰面上戾色横生,字字铿锵,这句话回荡在凌绝顶的上空,久久不散。
沈放紧蹙着眉头,握着逍遥剑的手也不知不觉越来越紧,他刚要起身,杨玄展便立即拉住他道:“掌门,如今灵山派元气大伤,这个时候实在不宜出头。”
“可是……”沈放有些迟疑。
杨玄展忙道:“恳请掌门先以灵山派大局为重!”
沈放握着剑的手,慢慢松了下来,他不得不承认,杨玄展说的话,甚有道理。
屈侯琰厌恶地斜乜了一眼脚边的人,抬脚一踹,那人便朝着萧行之的方向飞去,萧行之立刻飞身将他接住,只见他面色惨白,嘴唇颤抖,整个人气温紊乱,筋骨尽僵。
袁方年上前看了一眼,按捺不住性子,直指屈侯琰,眦目道:“身居高位却如此睚眦必报,锱铢必较,历代盟主向来宽厚为怀,尔等小肚鸡肠之人,岂有资格染指盟主印?!”
“我没资格,你便有资格了吗?”屈侯琰居高临下,一甩袍,遥指着袁方年,冷笑道:“宽厚为怀?谁告诉你武林盟主就要宽厚为怀了?!”
“就因为我比他强,我就应该处处忍让,忍气吞声么?他辱我可以,我欺他便不行?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薛摩见袁方年依旧忿忿,忙上前拉拽他:“袁大哥,你先别说了。”
然而袁方年脾气耿直,哪里听得进去,话语还是脱口而出:“他只不过逞一时口舌之快,你气不过,教训一顿也就罢了,何必非要为了一句话,就废人一条手臂?”
屈侯琰负手,粲然一笑:“既然阁下也说可以教训,那我告诉你,我的教训就是废他一条手臂!”
“顽固不化!武林盟主落到你这种人头上,那才是江湖大不幸!”袁方年义愤填膺。
屈侯琰懒得和他动嘴,飞身下台,一掌袭来,薛摩见状,一把扯开袁方年,提掌相迎。
两人徒手相搏,身法之诡谲,看得人眼花缭乱,只见两人似是都化作千手观音一般,缠斗起来,哪只手是真的,哪只手是虚的,外人已然分辨不出来,只能听到掌风呼呼相啸!
“九曲**!九曲**!”有人兴奋得高声呼喊。
江湖上的年轻人见都没见过这套功法,哪怕是老一辈,上一次见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一时间,众人翘首相望,稍稍靠后的人,为了一饱眼福,都已经开始叠起罗汉了。
两人在场上边打边瞬移,风过之处,要么炙热难耐,要么寒气凌人,坐在前端的人,都能明显感受到,那种诡异的气流。
两人正巧从少林面前打过,屈侯琰掌风一挥,不巧什么亮晶晶的东西正好朝着空无方丈袭来,方丈挥掌一捞,摊开一看,一片剔透的冰晶赫然手中。
空澄垂首一望,惊骇道:“弹指成冰?!”
林笑和吴范也都看到了,心上大骇。
“阿弥陀佛……此人内力之深厚,世所罕见,当今江湖无人能与之抗衡!”空无方丈看了看场上的局面,摇头道:“不出十招,薛施主将无力还击。”
众人闻言,往场上看去,果不其然,在第十招时,薛摩的实掌打在了屈侯琰的虚掌上,屈侯琰一掌直袭在薛摩胸口上,薛摩被震了开去,摔在了地上。
“夫君!”李蔻青惊呼一声,刚要上前,便被柳无言拦了下来:“你先别上去,阿琰那掌敛了力的,他不会对薛摩怎么样的。”
李蔻青没有再坚持,她往场上看去,只见屈侯琰俯身将薛摩搀扶了起来,而鬼骨早已下到场中,让萧行之带着断臂那人先行离开,又点了袁方年的穴,以免他惹出更大的祸事来。
“袁镖头只是心性耿直,你别怪他。”薛摩咳了一声道:“而且我曾经还在雁回宫时,他救过我,他与我有恩。”
屈侯琰听罢,扭头远远剐了袁方年一眼:“看在我弟的份上,今日我不与你计较!”
说罢,屈侯琰揽着薛摩,飞身上了主台,事已至此,全场鸦雀无声,没人再敢多言。
李蔻青探了探薛摩,发现他整个人抖得厉害,连忙拿起狐皮大氅给他披上,薛摩坐回到一边,开始运气,他心中震颤,屈侯琰的功力,比他想象中还要厉害许多,如若池笑鱼回来找他报仇……
薛摩到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算错了一招,当初他是怕在那样的情景下,池笑鱼心灰意冷,没有活下去的信念,于是,他才将丹真心经给了她,可现在,如若池笑鱼回来找他报仇,屈侯琰岂会善罢甘休,以屈侯琰如今的功力……
别回来了,回来了,也别来找我报仇,池笑鱼你听到没有?
第289章 卧薪尝胆,旦暮之间(一)
屈侯琰手握盟主印,上前环视了一圈道:“今天,这方盟主印,本座还当真非收不可了,在座的各位,若有不服的,有胆请上射月坛来,我屈侯琰开门来迎!”
这场武林大会就在这样紧张的氛围中,草草结束了,没有结盟,更没有宣誓,众人虽有顾虑,可也无人再敢上前说些什么了。
从头到尾,鬼骨一切看在眼里,他虽是一言不发,却是牙关咬得死紧,一个疯狂的想法在他心里渐渐成型。
回到射月坛,薛摩故意放慢了步伐,等李蔻青赶上来之后,和她说了一句,是我疏忽了,这一久来,辛苦你了。
就这么短短一句,李蔻青连日来的疲惫,瞬间烟消云散。
她等来这个,不容易的。
晚上,薛摩准备入眠了,屈侯琰都没有回来,正当他半睡半醒之间,有人推开了门。
薛摩起身,便闻到了熏天的酒气,他将桌上的蜡烛点上,问道:“哥,你喝酒了?”
屈侯琰斜身,往窗边的凉席榻上一躺,薛摩撇了他一眼,不知为何,他真的觉得他很像条死鱼,死鱼开口说话了:“嗯,没事,喝多了一点,你快去睡吧,灯就别灭了,我怕我夜里口渴。”
“好。”薛摩刚转身,身后人又道:“我今天那掌没打伤你吧?”
“没有。”薛摩上了床,把被子掖得严严实实,确实是没打伤,只是和他斗内力,自古水克火,他虚耗有些大。
“你也觉得我今天做错了么?”屈侯琰虽是古怪,可却是性情刚毅之人,然而此刻出口,话音里却带了些许委屈。
薛摩听到,不免难过,他的臂是为谁断的,不就是为了他么,本来,他是不用承担这些的,或者说,这些本应是自己来承受的。
“于你,并没有错。”薛摩启口,答得简单干脆,他想结束这个对话,可显然屈侯琰并不想。
他继续问道:“那你为何拦我?”
薛摩思虑了良久,幽幽道:“可于大局,你确实错了。”
“如若大局便是这样不分是非黑白的大局,那我宁可破了这大局!”屈侯琰音调陡然高了,听得出来有些愤愤。
其实薛摩也不喜那些人的所作所为,他在想,如若是他,那他会怎么做?
“你会怪我吗?”屈侯琰继续道,也许因为醉了酒,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软糯。
薛摩启口:“我不怪你,可是江湖人会怪你。”
屈侯琰冷笑一声:“我不在乎。”
“你必须在乎,因为你已经是武林盟主了。”
“既然我已是武林盟主了,那我又何必在乎?”
话题谈到了死胡同,薛摩翻身而起,望着窗边的人,屈侯琰也坐起身来,定定地望着对面的人。
灯光晦暗,其实谁也看不清谁的眼神,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薛摩竟开始隐隐有些担心。
夜深人静,柳无言披上斗篷,刚把门合上,身后就传来个声音道:“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柳无言肩头抖了一下,她低头微一沉吟,回身看着鬼骨道:“我不大睡得着,起来走走。”
鬼骨忙道:“那我陪你。”
“呃,不用了。”柳无言面色虽不紧张,可是借着月光,鬼骨看见她的眼神在闪躲。
鬼骨语气平和:“你要去见秦英么?”
柳无言愣了一下,一脸疑问地望着鬼骨,鬼骨接着道:“今天武林大会上,我看见你让人给他送信了。”
柳无言叹了口气,不再隐瞒:“这么长时间不见了,我有些担心他。”
“我同你一起去吧。”像是怕柳无言担心一般,他又补充道:“到时候我不见他就是了。”
柳无言没有再阻拦,她到约定地的时候,秦英好似已经等候多时了。
“阿英。”柳无言轻唤一声,秦英回过头来,那么长时间不见,秦英开口都显得有些艰涩:“无言姐。”
秦英瘦了许多,面容也沧桑了些,举止沉稳,再也不复从前灵动的少年,望着他,柳无言心中百感交集,这是他看着长大的人啊,从前也是围着她,左一声姐,右一声姐叫得欢腾。
柳无言眼眶有些热,却也还是沉稳道:“阿琰说你连江淮都不愿意去了,这一年你都在哪啊?”
“我在凉州。”秦英笑道:“不用担心我,我过得都挺好的,肩上的担子卸了,我整个人也轻松了许多,倒是你们,现下事务应当是很忙吧?”
“也就那样吧。”柳无言故作轻松地耸耸肩,问道:“你就打算一直呆在凉州,不回射月坛了么?”
秦英语气平静:“回来怎么样都会和薛摩打照面的,他不愿见到我,我还是不回来的好。”
“其实,薛摩性子变了很多……”柳无言眸光陡然一亮:“兴许,他已经原谅你了呢?”
“呵——”秦英笑着摇了摇头:“我知道他脾气,不会的。”
秦英一摇头,他左耳上那两枚银环珥珰,在月光下闪闪发亮,柳无言知道,一枚是他的,一枚是秦飒的,如今,都戴在他耳朵上了。
柳无言强忍着上涌的泪意,伸手在他的耳垂上一一拂过,她叹了口气:“没能亲手手刃血仇,遗憾吗?”
“遗憾。”
“悔吗?”
“不悔。”
柳无言上前轻轻拥住秦英,有些哽咽:“我代他们,所有的人,跟你说声谢谢。”
秦英嘴角微微颤了颤,半晌,启口道:“无言姐,夜深露重的,回去休息吧,要是你生病了,鬼骨会心疼的。”
“好,我看着你先走。”柳无言一脸笑意地望着秦英,秦英抿着唇,点了点头,互道珍重后,柳无言望着秦英的身影,一点一点消失在密林深处。
待秦英走后,鬼骨从林中走了出来,他静静地望着柳无言,只听得她道:“除了薛摩,我们谁都没有资格指责他,没有秦家的牺牲,我们,没有今天。”
鬼骨看着黑黢黢的密林,一阵沉默。
一大早,即便这一届的武林大会闹得如此不愉快,可上射月坛的人那可真如过江之鲫一般,这些人不是来讨教的,全是来投奔的,演武场上,赫虎率众执教负责登记和筛选,忙得那叫一个晕头转向。
“你!根基不牢,气息不稳,拳法飘忽,达不到我们景教的入门要求,下一个。”因为人数实在众多,魑到演武场上来帮忙。
“诶!诶!诶!别啊,我还会剑法,我再耍一套剑法给你们看。”场中那人急忙解释道。
赫虎拍桌而起,怒道:“没听我们魑左使说,你是根基不牢吗,再耽误我等时间,别怪我把你扔下山去!”
赫虎本来就身形庞大,又是一身塞外莽汉装扮,一拍桌,一吼声,都能震慑人三分,那人本来还提着的气,瞬间吓得全抖散了,灰溜溜地撤出了演武场。
魑叹息道:“这样下去不行啊,这得搞到什么时候。”
赫虎一挥巨斧,扛上肩,道:“魑左使,看我的。”
赫虎上台,活动了一下肩膀,环视了一圈席地而坐,等着检验的人道:“我们景教以武力震天下,鲜血杀戮见得惯了,不是什么好相与之辈,若再有滥竽充数,心存侥幸,浪费我家众执教时间之辈!”
赫虎顿了顿,旋身高高跃起,众人抬头望去,只觉天上霎时多了一朵硕大的乌云,只见他挥着巨斧,犹如一道晴空闪电一般,遽然劈下,落地处瞬时塌了一个大坑,以此坑为中心,裂痕向四面八方延展了出去,演武场的场地瞬间变成了一张巨大的蜘蛛网。
“就犹如此地!”赫虎执起巨斧,指着地面道。
“哎,又要施工补地了……”
“我觉得我们景教可以养一支瓦匠队。”
“诶!这个建议好,找时间我找柳护法提议一下。”
魑听着众执教絮絮叨叨,有些失笑。
赫虎见在座的人好些都吓白了脸,趁热打铁道:“刚才演武的人我们就选中了一个,在座的各位,若是自知不如他的,那么现在还有机会囫囵个儿下山,否则,是断胳膊还是断腿,可就不由各位了!”
此话一出,场下瞬间嘈杂起来,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就在赫虎重回台前的这个间隙,人竟然溜了三分之二不止,众执教望着场下零零星星坐着的人,脸上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赫虎回来,嘿嘿傻笑:“怎么样,效果可以吧,嘿嘿,吓死他们!基本功都不扎实,尽想着投机取巧,活该吓破胆!”
众执教道:“你应该早点上去,修地我们也认了,好过在这浪费时间!”
众人一通开怀,赫虎厉声道:“下一个!”
这时,上来一个年轻人,虽然年轻,却面容沧桑,看上去还有些粗糙,收拾得倒也算干净整洁,因为他是这一番闹腾后,第一个上来的,众人不免都多关注了些。
此人一番演练后,众人纷纷鼓掌叫好。
“终于来个有真本事的了!”
“就是!这才叫演武嘛!”
耳边是众人的夸赞,魑却微微皱了眉,他刚耍的那套掌法,他好像在哪见过,却又一时就是想不起来。
赫虎觉得此人资质甚佳,起了点私心,觍着脸望向其他几位执教道:“我觉得此人甚合我心意,我想把他招到鬼门主麾下,不知各位可否……”
赫虎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不过各执教却是了解他心意,打趣道:“你对鬼门主倒是忠心耿耿,想尽办法为他招揽贤才。”
“那你们同不同意嘛?”赫虎有点急了。
“我们也不夺人所好,你若想用他,那便用吧。”
话既如此,赫虎笑着应承道:“那就呈各位兄弟的情了,后面再有能人,我也不和各位抢了。”
说罢,他望向场中的人道:“兄弟姓甚名谁?”
年轻人道:“在下姓张,名旦,张旦。”
赫虎点头道:“从今天起,你便归夜行门门下。”
张旦闻言,蹙了眉,众人求之不得的归处,他倒好像甚是不满,站在场中一动不动。
魑看出端倪,出声道:“怎么了?”
张旦一抱拳,直接道:“我不进夜行门,我此行是奔着屈侯盟主来的,我要见屈侯盟主。”
话毕,众人哗然,这还有讨价还价的?
赫虎一脸不满:“诶?你这厮,我们景教肯用你已经是你祖坟冒青烟了,哪还轮得着你在这挑三拣四的!”
进夜行门还不愿?!鬼门主多好的人啊!赫虎这护主的脾气一上来,忿忿道:“还有,我们夜行门哪里不好了,怎么,容不下你这尊大佛是不是?”
张旦恳求道:“不是,这位大哥,求求你,我和屈侯盟主同病相怜,我就是在武林大会上见着他,我才想来景教的。”
赫虎不高兴道:“那不好意思,不能如你意了,射月坛已经不招收入门弟子了,更别说还跟着屈侯盟主了。”
大概谁都没有想到还能遇上这种场面,场下一时议论纷纷。
“也是心大,一来就要跟着屈侯盟主,人家凭啥收你啊?”
“就是!哪怕有点能耐,也不能妄想着一步登天吧?”
张旦对那些话充耳不闻,退了一步道:“那让我见一见屈侯盟主,让我见他一面,只要他摇头,我立马转身就走,绝不纠缠。”
赫虎摆摆手道:“盟主那么忙,哪有时间见你,既不想入我景教,那便下山去吧。”
“不是!”张旦一听跪了下来,刚要说话,说是慢那时快,他一眼就瞥见屈侯琰和薛摩正巧从演武场的照壁后走了过去。
他二话不说,起身飞过照壁,直接在屈侯琰的面前跪了下来,道:“小的见过屈侯盟主。”
这突然的天降一人,倒也没有把屈侯琰吓到,兄弟俩相视一眼,一脸茫然地往演武场望去。
这时,众执教纷纷到他俩面前行礼,魑上前道:“盟主,二城主,是这样的,这人名叫张旦,过了执教的筛选,赫虎想把他分到夜行门,可他不愿,执意要见屈侯盟主。”
“哈!”薛摩眉开眼笑:“鬼骨还能有被人嫌弃的一天,还好他不在场,不然可有得闹了!”
第290章 卧薪尝胆,旦暮之间(二)
张旦忙道:“薛老板言重了,鬼门主豪气云天,小的绝无此意,只不过,我与屈侯盟主同病相怜,才一心只想要拜入屈侯盟主门下。”
“同病相怜?”屈侯琰闻言困惑了。
张旦闻此言,原本紧攥在肚皮上的手,伸平了摆在身体两侧。
众人望去,这才明白了他说的同病相怜是什么意思,只见他两只手,赫赫然都只有三根手指,扒拉在地面上,看着有点诡异,一时间会让人联想到某种动物的爪子。
屈侯琰眸色渐黯,看不出生气与否,他启口:“头抬起来我看看。”
张旦一抬头,屈侯琰皱了眉:“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张旦忙道:“在凌绝顶,武林大会上你有看过我一眼。”
屈侯琰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他想起来了,在武林大会上,有个年轻人曾帮他说过话,再细细一看,嗯,就是他了。
张旦这一抬头,不仅屈侯琰觉得似曾相识,连薛摩都觉得甚是眼熟,他问道:“你从前在哪做事?”
张旦笑了一下:“薛老板可能不记得小的了,我是雁回宫马厩的马夫。”
薛摩有些吃惊,怪不得他想不起来,雁回宫那个马夫,行事畏畏缩缩,整天勾着背,低着头,很是自卑,有时候还会跛着个脚,头发上沾着灰,一眼望上去就很是苍老,他曾经一度以为那是个小老头,和眼前这个胆量不凡的年轻人相比,那简直判若两人!
“那你随我来吧。”屈侯琰开了口,张旦一脸欣喜地连忙跟上。
众人见屈侯琰竟然领走了张旦,有些诧异,望着薛摩道:“盟主不会真收他做弟子吧?”
“应该会收吧。”薛摩微微沉吟,这个张旦绝非泛泛之辈,别的不说,能在雁回宫蛰伏那么长时间,这就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只是于景教是福是祸,那就犹未可知了。
屈侯琰带着张旦去了大殿,他一挥手人就全退下了,他望向张旦道:“我很谢谢你在凌绝顶上说的那句话。”
张旦面有愧色:“只是人微言轻,说的话,哪怕在理,也无足轻重罢了。”
他的回答十分巧妙,让屈侯琰很是意外,遂挑眉道:“你很会说话。”
张旦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多谢盟主夸奖。”
屈侯琰踱步打量着他:“你说你在雁回宫做马夫?”
“是的。”张旦回答得简洁。
“你的武功既然能入得了我景教众执教的眼,不可能在雁回宫,就只能当一介马夫?”屈侯琰有些不解,沧海遗珠也没有这么个遗法。
“有人生来高贵,那便有人出生低贱,江湖浩淼,我等也不过天地蜉蝣,太仓一粟,我十分感激景教众执教的青眼相待,而至于雁回宫……”张旦顿了顿,才接着道:“我小时候被绞断了两根手指,我投奔雁回宫的时候,雁回宫的人见我残疾,便只给了我一个马夫的差事。”
屈侯琰面上虽无表情,心头却冷笑道,雁回宫就应该改一改家族族训,什么百世流芳,就应该重新雕块匾,上刻“狗眼看人低”这五个字,越醒目越好!
屈侯琰回过神来:“你也愿做?”
“为什么不做,雁回宫是这样,其他门派就会更好吗?”张旦微微一笑:“我并不这么认为。”
这人的态度让屈侯琰十分高看,他突然来了兴致,道:“那你自然也不应该认为,你和我都有残疾,我就会收你入门。”
这个问题张旦没有回答,他只是默默站在哪里,嘴角带笑,好像在等屈侯琰问他别的话。
而事实上,屈侯琰真的开口问了:“你为何来我景教?”
“我不是来你景教,我只是来投奔你,我人命贱,只有当走狗的命,但若当走狗,那必然要当天下第一的走狗,其他的,我看不上。”张旦这句话说得铿锵,甚至一语道出了藐视天下之意。
“嚯——”屈侯琰笑了:“好大的口气啊!”
屈侯琰在殿内来回踱步似在思虑着什么,随即他停下,一摆掌道:“既然如此,那先试试?”
张旦提掌相迎,两人在殿内便过起了招来,十几招后,屈侯琰便发现此人基本功十分扎实,只是无人提点,所以内力修为有些孱弱。
正当屈侯琰分神时,一套甚软的掌法轻而易举地便将他的掌力化去,他没有使九曲**,但他是使了寒魄掌的,而此人竟然一点没被寒魄掌所侵蚀。
“落雁掌法?!”屈侯琰停了下来,他一脸惊诧道:“你怎么会使落雁掌法?”
张旦行了个礼,坦荡道;“屈侯盟主,我在雁回宫八年,偷学他一套落雁掌法,并不是难事。”
“哈哈哈哈……”屈侯琰闻言,抚掌大笑起来,笑声在大殿里来回激荡:“白流芳要是知道,他家嫡系的落雁掌法,被一介马夫给偷学走了,不知道会不会气得从地底下爬出来啊,哈哈哈哈……”
屈侯琰来回踱步,连连点头:“有意思啊,可真有意思啊!”
张旦却道:“这冰蛊果真厉害啊,一交手这内力便先被凝了三分,我一直听闻薛老板焱火掌十分厉害,然我人微,没有机会可以和他切磋,没想到倒先见识了屈侯盟主的寒魄掌,我此行上射月坛,当真不亏!”
这人说话好听!我喜欢!屈侯琰心头暗喜,要知道,怎么把话说得好听,那真是门高深的艺术,能做到的人屈指可数!
屈侯琰望着他的两双手道:“你说你小时候断了两个手指,可我看着是四根啊?”
张旦抬起右手,看了看,面上竟有几分惋惜之色,他道:“这两根,是年初被人砍断的。”
屈侯琰往敞椅里一靠,自己给自己斟了杯茶,道:“说来听听。”
张旦挑了挑眉,薄有叹息道:“我去赌坊赌钱,抓到了人家出老千,我那一桌的人都趁机讹了些钱,我还以为自己做了件好事,哪不知,我再去的时候,被人暗算了,他们栽赃我出千,出千都是要掉手指的,这是江湖规矩,所以,就这样了。”
“你很好赌?”屈侯琰抿了口茶。
张旦毫不避讳道:“人生乐趣之一。”
他的坦白,让屈侯琰分外吃惊,要知道在这种时候,大部分人都会选择隐瞒,来增加成功的筹码,好赌这可不是什么值得称颂的事,因为好赌而耽误正事的人,他不是没有见过。
屈侯琰笑道:“我不收赌徒。”
张旦行了个礼道:“屈侯盟主,天下人皆是赌徒,只不过赌的方式不一样罢了,就像如今,你收不收我,这也是在赌。”
屈侯琰直勾勾地盯着张旦,张旦也不惧,回望着他,目光淡定。
“哈哈哈哈——”屈侯琰突然起身大笑,他一挥袍袖,兴奋道:“我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见到有意思的人了,秦英是一个,你,是第二个!”
张旦面带喜色,道:“那屈侯盟主的意思是?”
“以后你就跟在我身边吧,你甚是合我心意,先给你个景教总领之职吧。”
张旦笑了,跪地向屈侯琰行了个大礼,道:“多谢屈侯盟主垂爱,我定不负所望。”
屈侯琰负手道:“你先帮我查件事情,那个焕年镖局的镖头和我弟弟是什么关系,小瑾说他在雁回宫的时候,袁方年曾帮过他,你替我查一下,是帮了多大一个忙,让我弟这么替他说话?!”
“属下得令。”张旦刚要走,屈侯琰笑了:“怎么,就打算这么单枪匹马就去啊?”
这人也真是虎,屈侯琰摇了摇头,接着道:“我会派一队人手给你,我亲自训练出来的,没经过他们任何人的手,你用起来也会顺手些。”
张旦一听,大喜过望,连连道谢,望着张旦离开的背影,屈侯琰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现在身边正缺这样一个人,有些事情经夜行门的手不是,经薛摩的手那就更不是了!
张旦刚回自己的小院住下,板凳都还没坐热,突然一道身影从窗口翻了进来,张旦立即起身,防御性地后退了两步。
来人一身黑色劲装,十分利落,他扯下面巾,抱拳行礼:“属下见过张总领。”
张旦有些错愕:“你是?”
来人道:“我叫王之璧,不知盟主可有向你提起过我?”
张旦一回想,屈侯琰是有说过要给他指派个人,可这未免也太迅速了,随后又觉得怪异,既然已经是景教的人,为何还要蒙面,为何还要躲躲藏藏从窗户翻入?
王之璧见张旦面色犹豫地看了眼窗户,知他心中所想,遂道:“我是屈侯盟主在碎叶城的暗使,他让我在射月坛先不要露面,所以你我便只能暂时以这种方式见面,望总领见谅。”
“暗使?”张旦有些诧异,景教现在人才济济,除了当家的两位外,下面还有鬼骨门主,还有柳无言、秦英、紫苏三位护法,还有钧天、玄天两位长老,以及魑、魅、赫虎三位总领,这般情形屈侯琰竟然还要培养暗使?
王之璧看出端倪,解释道:“我和他们不一样,他们都是自盟主刚到碎叶城不久便跟随其左右了,我是在柳护法进了中原后,才被盟主选中的,二城主都不知道我的存在。”
王之璧沉吟了一瞬,道:“而且,也不是所有事情都能让二城主知道的,所以,便有了我的存在。”
“呵——”张旦笑了:“这两兄弟也是颇有意思啊!”
王之璧继续道:“正因如此我和二城主和其他护法总领之间,皆是无法交心的,如今盟主将我指派给张总领,我愿协助张总领在景教站稳脚跟,一展前程!”
王之璧一番话说得恳切,张旦从前人微,只有他誓忠别人的份,从无反之之例,这是他是第一次听到这种效忠之言,竟一时间心头升起壮志豪情,他道:“好!有屈侯盟主做后盾,我们兄弟定会在这江湖大展拳脚的!”
“张总领听我句劝,光有屈侯盟主是不够的,二城主!二城主才是那个关键!”王之璧解释道:“屈侯盟主十分看重他的这个弟弟!”
张旦点了点头:“好,我明白了。”
张旦打量了一下王之璧,笑道:“盟主说要给我派一队人手,不会就你一个吧?”
王之璧也笑了:“不会,我手下的人那也是个个精英,一部分跟随我来了中原,还有一部分尚在陇右。”
张旦扔了一坛酒给王之璧,道:“来!兄弟初见,当把酒言欢!”
两人酒封一掀,屋内酒香肆意弥漫……
屈侯琰让张旦调查焕年镖局,可这焕年镖局也不是那么好调查的,在河洛可是被称为铁桶镖局,就是水都泼不进去的意思,这个镖局的人,那都是出了名的嘴硬。
可张旦倒也有他的法子,一纸盖着盟主印戳的告示一张榜,便引得整个河洛地区的镖局心猿意马。
那告示上就短短一句话:景教欲组建自己的镖局,有意者,速来报名,无镖师经验者,勿扰!
张旦在等鱼上钩,虽然镖局大多讲究一个义字,但这江湖里挂羊头卖狗肉的利欲熏心之辈,他张旦见的实在太多太多了。
头两天,一个焕年镖局的人都没有来,只来了些其他镖局的,但张旦并不着急,他好吃好喝地供着那些其他镖局的人,消息很快就散播了出去,那些人得了张旦的好处,把景教要新建的镖局,吹得那叫一个天花乱坠,不着边际。
酬劳怎么高怎么吹,有景教撑腰,怎么威风怎么吹,能运送奇珍异宝,怎么稀世怎么吹……
果然,这么一番造势后,一天大清早来了个人,装扮得严实。
张旦让他的手下王之璧在前堂询问,自己隐在画屏后,边品茶,边侧耳听。
“在下焕年镖局,杨磊,听闻景教要招镖师,特来求见。”
“焕年镖局啊,我听说那可是在河洛出了名头的镖局,你怎么……”
杨磊行了个礼,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一山总比一山高的。”
第291章 卧薪尝胆,旦暮之间(三)
王之璧负手踱步道:“听闻你们镖头和我们二城主很是相熟?”
“确有此事。”杨磊怕景教不接纳他,解释道:“不过,袁镖头对于兄弟去留,那自是由人的。”
“嗯,那就好。”王之璧点了点头,话锋一转:“听闻,当年我们二城主还在雁回宫的时候,你们焕年镖局曾帮过他?”
“呃……”杨磊一脸疑惑地蹙了下眉,半晌才道:“敢问这位兄台,你话你是从哪听说的?”
“怎么,不对吗?”王之璧听出点端倪。
杨磊道:“我等倒也不敢妄加揽功,薛老板还在雁回宫的时候,倒不是我们帮助过他,而是他曾帮过我们。”
张旦端着茶杯的手,顿了一顿,眼眸微眯。
王之璧笑了:“哦,我还说要是你们焕年镖局有恩于我们二城主,我等定是要厚待的,原来,没有啊……”
听着王之璧遗憾的口吻,杨磊急了,忙道:“但我们镖局也还是有帮过薛老板的!”
张旦把茶杯轻轻放在了案几上,屏息,竖起了耳朵。
“哦?”王之璧一脸的饶有兴趣,道:“说来听听。”
杨磊语塞,有些埋怨自己嘴快,这事做的那般保密,袁镖头曾再三叮嘱过,此事一定不能泄露一点风声,如今……
王之璧见他一脸为难,旋身往敞椅里面一坐,忿然道:“杨镖师如此遮遮掩掩,想来也不是诚心要入我景教,既如此,那请回吧。”
杨磊一听急了:“不不不,我是真想入你们景教的,只是那件事镖主说了要保密,又事关你们薛老板……”
王之璧笑了:“既然事关我们二城主,那告诉我们倒也不见得算泄了密吧?薛摩本就是我们自己人,我等可都是他属下。”
这话说得也不错,杨磊犹豫了半晌,终于支支吾吾道:“当初你们寻不到薛老板……是因为他去陇右了……而带他去陇右的人便是袁镖头……”
此时的张旦已然起身,站到画屏后了。
王之璧问道:“他一个人去的?”
“不是……”杨磊想反正说也说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全说了算了,他继续道:“但是也可以说是一个人去的。”
“说清楚点!”王之璧皱了眉,他不喜欢说话这么吞吞吐吐,不干不脆的人。
杨磊道:“送薛老板出关的时候,我们还运送了一车东西,刚开始谁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后来无意中被一个镖师撞见,我们才知道,我们运的镖,是寒玉棺,那棺里还有一具尸体,听说是个女人……”
“不过这些我都没有亲眼见到,我也是听人这么说的。”杨磊想了想,又道:“不过,应该是真的,毕竟我们后来,确实送了一口寒玉棺回洛阳钱庄。”
王之璧微微沉吟:“好,我们知道了。”
杨磊迟疑道:“那我……”
王之璧张开双臂拍了拍杨磊的臂膀,笑道:“那当然是欢迎你加入我们景教镖局了。”
“来人!”王之璧一出声便有一个身着镖师服制的进来,他望着那人吩咐道:“把杨镖师带下去,照着流程来就行了。”
杨磊一走,张旦便从画屏后绕了出来,他望了王之璧一眼,不愧是屈侯琰亲自培养出来的杀手,做事当真稳妥,遂赞道:“你做的不错。”
王之璧倒也谦虚:“哪里,都是张总领教的好。”
“派人看着一点他,我这就去向盟主汇报。”张旦话毕,便急匆匆地出了门。
屈侯琰听完张旦的陈述,那叫一个怒火中烧,一挥手就将案几掀了个底朝天,桌上的信笺纸笔,洒的洒,滚的滚,一地狼藉。
“这么说袁方年根本就没有救过他?”
张旦垂着头,看着滚到他脚边的笔,闷嗯了一声。
“是他说袁方年那厮救了他的命,我才不计较的!”屈侯琰一甩袍袖,怒道:“屈侯瑾竟然骗我!”
张旦启口:“可焕年镖局确实是帮过二城主的,毕竟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中原消失,还带着具尸体,着实不易!”
“不易?!”屈侯琰越想越是愤怒:“当年他失踪,我找他找得有多辛苦,连李蔻青都威胁到我头上来!不易?!我也很不易!”
张旦打了个冷噤,他想,随侍在屈侯琰身边,厚实的衣袍是该多准备几件。
“他那般出言不逊,在武林大会上我就该拿他杀鸡儆猴,我以为他还真是救了小瑾的命,如今一看,真是罪该万死!”屈侯琰说得那叫一个咬牙切齿。
“不。”张旦摇摇头道:“你应该庆幸你没有在武林大会上杀了他,否则江湖声誉有损不说,你们兄弟间的感情也必将毁于一旦。”
真叫一语惊醒梦中人!如今这个局面于他来说,那才是千好万好,屈侯琰泠声道:“灭全门!”
“派王之璧带人去,足够了。”屈侯琰看着张旦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催促道:“快去啊!”
张旦挑了挑眉道:“被杀手突然屠了全镖局,盟主,你觉得以令弟的才思敏捷,他会想不到你身上吗?”
屈侯琰突然愣住了,他真的是被薛摩气得够呛,只想砍瓜切菜般地处理了袁方年,根本没有再往下多想一步。
张旦道:“我已经替盟主安排好了,焕年镖局在河东有个死对头,叫行成镖局,镖头叫陈行,我已经将他秘密招至麾下,到时候,让王之璧他们换上行成镖局的服制,直接清剿,一锅端了便可。”
“这种江湖恩怨,事后不管二城主有什么想法,那也是有心无力的。”张旦这招,当真不可不谓毒辣。
屈侯琰听罢,抚掌一顿夸赞:“好!此法甚好!这事就交由你去办,事成之后,我升你当护法!”
张旦身形一凛,抱拳道:“多谢盟主抬爱。”
屈侯琰没发话,张旦不敢先行离开,只见他踱步的频率越来越快,似是在思虑着什么,突然,他兴奋道:“从焕年镖局出来的那人叫什么名字?”
“杨磊。”
“把他带来见我。”屈侯琰道:“就现在!”
第292章 知君心难似我心
张旦将杨磊带到屈侯琰面前,屈侯琰问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知不知道薛摩带的那具尸体,最后埋在哪了?”
杨磊开始细细回想起来,答道:“具体地点我不知道在哪,但是我记得他落脚的那个农舍,想来,应该就在那附近吧。”
“很好。”屈侯琰道:“你随我一起去一趟陇右。”
此话一出张旦和杨磊都有些意外。
“你要去碎叶城?!”薛摩从整摞整摞的文笺里抬起头来,面上有丝疲惫:“哥,江湖初定,你为什么要去碎叶城啊?”
屈侯琰道:“当时怕中原之行功败垂成,所以我在碎叶城是留了后手的,如今我正好过去处理一下,也把还留在碎叶城的人带过来。”
“竟要你亲自去么?”薛摩起身,绕过案几,不解道:“不可以派人去么?我觉着你现在应该留下来处理一下这些江湖事务。”薛摩说着瞟了一眼案几。
屈侯琰初登盟主之位时,便处理过这些拜帖、信笺,不是人情关系,就是东家仇西家恩的,他才处理了半天就躲进寒魄室练功,再也不想碰了,于是,这劳形事务便落在了薛摩头上。
屈侯琰见薛摩神色疲倦,关切道:“这些都是你在处理吗?你可以分配下去给下面人啊!”
薛摩无奈地摇摇头道:“你初登盟主之位,一切尚未安定,这些都是夯实景教江湖地位的基础,我们两人总得有一个亲自过目的。”
“那也不能把你劳累成这样啊!”屈侯琰见薛摩面色苍白,更是来了气:“江湖丢了再夺回来就是!你这些日子一沾床就能睡着,我还以为是你练功太累,倒头来全是这些狗屁倒灶的事!”
屈侯琰说着就要去掀桌,薛摩连忙拦住他的手道:“诶——屈侯琰!你别再给我添乱了!”
“魑、魅!”屈侯琰瞥见站在一旁的兄弟俩,叱喝道:“你们就是这样帮二城主分忧的?!”
魑、魅忙跪地抱拳道:“是属下办事不力!”
薛摩摇摇头:“不怪他们,是我让他们呆在一旁的。”
李蔻青在殿外听着兄弟俩的对话,幽幽叹了口气,和赋颜对视了一眼,提步走了进去。
“屈侯盟主,我有一个办法可以帮二城主分忧。”李蔻青款步而入道,薛摩望见她,不悦地蹙了蹙眉。
“说!”屈侯琰面色依旧不善。
李蔻青道:“本来我也闲来无事,这些信笺拜帖我可以将它们先过滤一遍,只留下比较重要的,然后按地域划分开来,北边的交由鬼门主处理,河洛的交由柳护法处理,江淮的再由我夫君处理,你们看这样可好?”
屈侯琰容色大悦:“好!就按你说的办!”
得到首肯,李蔻青欣慰地笑了,天知道她这几天有多担心薛摩,这么个伏案法,再能耐的人也会被累坏的,屈侯琰这些天一直在寒魄室修炼,鲜少出门,她是左盼右盼,终于把屈侯琰给盼来偏殿了。
她当然知道,只要屈侯琰一来偏殿,看到薛摩这样子,一切便都能解决了。
李蔻青笑靥如花地望向薛摩,哪知薛摩却十分不领情地剜了她一眼,只一眼,李蔻青的笑便僵在了唇边。
她见薛摩嘴唇干涸都起了碎屑,打开赋颜提着的食盒,从里面端出一碗酸梅汤来,递到薛摩跟前道:“夫君,你喝点这个吧。”
薛摩斜乜了她一眼,抬手一掀,勺碗叮当响,掷地清脆,碎裂在李蔻青的脚边,而那酸梅汤亦是不偏不倚地泼洒在了李蔻青的裙衫上。
“郡主!”赋颜紧张地掏出手帕去擦拭李蔻青身上的污渍。
李蔻青嘴角微坠,双眼虽也没蒙雾,可看向薛摩的眸光里,尽是委屈。
薛摩眸光寒凉,冷面道:“谁准你来这里的?出去!”
当着屈侯琰,当着下属,当着一殿侍者的面,薛摩丝毫没给李蔻青留情面,本来景教的人对于李蔻青嫁给薛摩的手段就颇为不耻,如今,道道射向她的目光,便更显幸灾乐祸了。
“你!”赋颜气不过,怒目瞪着薛摩,刚要上前就被李蔻青拦了下来。
李蔻青蹲下身将碎了的碗勺捡到食盒里,低声道:“我会让侍者过来打扫的。”
“不用了,我自己会喊,李蔻青,你以后,少出现我面前!”薛摩的话寒冷似冰锥刺来,李蔻青都没敢再抬头看一眼,光是想象一番他现下的表情,心上便是钝痛阵阵,李蔻青拎起食盒,疾步出了殿门,背影仓惶。
一路疾走到兰芷苑,李蔻青才敢停下来,没再提着气,手指上一阵刺痛传来,李蔻青抬起手一看,只见一缕瓷屑刺进了手指里,李蔻青也不拔,就这么怔愣愣地望着它发愣。
赋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忙道:“郡主,我来。”
瓷屑很容易就被拔了出来,豁了个口,不深,血珠冒了上来,像颗南红玛瑙一样立在指尖。
刺在体外的刺,再深,剜肉也能拔出来,那么,刺在体内的呢,刺在心口的呢?
赋颜正在用手帕将李蔻青指尖的血拭去,眼角余光突然瞥到有晶莹迅速坠落,赋颜一抬眸,只见李蔻青眼眶微红,两行清泪,无声落下……
赋颜心头一颤,李蔻青本是心性坚韧之人,这些日子来薛摩不是没有冷言相待过,她亦只当是她亏欠于他,并不太往心上去,而如今……
赋颜自问,她是有多久没有见过郡主流泪了?
“郡主不要太难过了,慢慢地,也许薛老板是能理解的。”赋颜语出无力,她也确实不知还能怎么劝慰。
李蔻青抿了抿唇,启口声音有些沙:“我知道他不会待见我,计划这一切的时候我就有设想过,所以我能装傻就绝不认真,只是我太小看我对他的心意了,原来这一切真正发生的时候,不是耍个赖,就可以蒙混过去的……”
李蔻青仰天叹了口气,她垂眸望着自己一身脏污,抬手将脸上的泪水拭去道:“去换一身干净衣裳吧。”
第293章 晴空霹雳,雪落无声
数九寒天,到了晚上,天降大雪,瑶歌又给薛摩添了一床被褥,铺床间隙,她侧过头,看到薛摩坐在桌前望着烛台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瑶歌开口道:“盟主去了陇右也好,二城主你也可以好好睡个觉了,不然这窗户大开着的,天气又冷,你肯定睡不好。”
薛摩后知后觉地回身望了望窗户边的小榻,屈侯琰怕热,是以,哪怕大雪纷飞天,他也是要开着窗户的。
他从前是很不喜欢的,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竟也习惯了。
瑶歌边将被褥打软,边道:“虽然二城主对夫人心里有怨,可却并不憎恨于她,甚至会觉得她可怜,所以,哪怕不喜她,也从不苛待于她,今天,二城主会跟夫人发那么大的脾气,是因为盟主也在场,瑶歌说的对不对?”
薛摩一听,蹙了眉:“你个小丫头懂什么,不许胡说!”
瑶歌笑了一声:“小吗?二城主,我十五岁了。”
被褥铺好了,瑶歌转过身来,望着薛摩,薛摩也看向她,她来照顾他起居的时候,她还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如今竟也及豆蔻了。
薛摩挑了挑眉,有些理解光阴如梭这四个字了。
瑶歌莞尔:“那二城主早点休息吧,我就先出去了。”
她拉开了门,望着庭院里大雪飞扬,偶有几树梅花傲雪而立,瑶歌心头感慨,回过身,幽幽道:“二城主,你真是我见过,为数不多的那种可怜人,看似谁都爱你,谁都重视你,可事实上,谁都不懂你……”
瑶歌说完,轻轻将门拉上,薛摩一时怔忪,屋内烛火无语,窗外雪落无声。
又下雪了,薛摩将披风系上,走到屋外,虽然他怕冷,但其实他很喜欢雪,薛摩放眼一看,雪洋洋洒洒一点一滴地将天地覆盖,靴子踩在雪地里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他想起来埋着秦飒的那座雪岭……
薛摩张开双臂,高仰着头,雪花拂着他脸庞而过,就像爱人温柔的抚摸,他唇角微微翘起,突然有微风徐来,片片雪花吹落入怀……
屈侯琰置身那座雪岭农舍的时候,他觉得此间十分简陋寒酸,他伸手按了按那单薄的床板,硬邦邦的,一想到他在这里枕冷衾寒,麦饭豆羹地生活了那么长的时间,屈侯琰就恨得牙痒痒。
在他心中,他的弟弟配得上这世上任何豪庭贵室,玉液琼浆,那是注定要在武林呼风唤雨的人,怎能过这种乡野村夫的紧俏日子?
越想越生气,他抬手就将室内唯一能看得过去的家具——那张四方木桌,掀了个四仰八叉。
“他们去寻了那么久,还没寻到吗?”屈侯琰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张旦好言宽慰道:“盟主,这雪岭地域宽广,找起来是要费些功夫的,反正也得等着,盟主可以先坐榻上练会功。”
张旦此言甚是管用,屈侯琰旋身就坐到床板上,闭目调息,屈侯琰嗜武成痴,练起功来不分日夜,张旦想,若是他能静下心来练功,他们也能好过些。
半天时间过去了,张旦终于远远看到景教弟子匆匆忙忙地赶了回来。
他出院门相迎,果不其然,那人道:“启禀总领,找到那墓了。”
张旦刚回身,就看到屈侯琰站在门口,一脸严肃:“带本座过去。”
站到秦飒墓前时,屈侯琰表情诡戾,他望向张旦道:“带着他们去远一点的地方等。”
张旦领命带人离开了,走之前他瞥了一眼那墓碑,上书爱妻秦飒之墓,没有落款。
说实话,这墓修得清瘦,在雪岭上便更显清冷,和秦飒倒十分贴切,屈侯琰看着看着,放佛立在面前的不是一座荒冢,倒像是秦飒本人了。
“秦飒,看到我来看你是不是很惊讶?”屈侯琰一挑眉道:“毕竟我那么讨厌你!”
屈侯琰用靴子挑了挑脚下的积雪,他冷笑了一声,掀眸直视着墓碑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厌恶你么?”
屈侯琰负手长吁了一口气:“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他究竟看上你哪点了?拼死拼活地要保护你,在碎叶城的时候,那一次,你差点害他丢了性命!”
“那么长的刀伤口子,从他腹部直接拉到锁骨!你倒是干干净净地站在旁边,他一身衣服都染红了,你知道我当时看在眼里,心头有多恨么!”屈侯琰苦笑着摇了摇头:“从那时,我便打定主意了,你,我是决绝不会留的。”
“我怎么可能让你害死我唯一的亲人?!”屈侯琰的语气里,满是无奈,他见过薛摩为了秦飒可以拼命到什么程度,江湖中人,有这样一根软肋,若是哪日被人拿捏住了,以此相胁,那么,薛摩将会置身何种险境,屈侯琰光是想想都觉得脊背寒凉。
“我本不想让你这样死的……结果……”屈侯琰诡异地笑了起来:“结果你知道我收到了什么吗?”
“我收到了秦英的信,你哥的信!”屈侯琰在墓前缓缓踱步:“那信上说,等诸事抵定,你俩就要远走高飞了!”
屈侯琰乍然停住,一扭头恶狠狠地瞪视着墓碑:“屈侯瑾是我亲弟弟啊,你要带他远走高飞,你凭什么带他远走高飞?!”
他走近墓碑,缓缓蹲了下来,双眼微眯道:“都到这个份上,我便全告诉你吧,你以为选去沈扬清身边的那些死士是自己临阵退缩的么?”
“呵——”屈侯琰冷笑:“不是的,都不是的,秦飒,她们都是我安排的,否则,我又怎么能把你安排到沈扬清身边呢?”
屈侯琰这话一毕,阴霾的天空,大雪簌簌而下,落在屈侯琰发间,落在秦飒墓碑上,纷纷扬扬,天地间一片白茫茫,掩天掩地,却也掩不住这世间诸多荒唐。
屈侯琰挑眉:“其实你根本就不用死的,哪怕你在沈扬清身边,雁回宫根本就打不到东灵山上,事实上,他们在山下就把事情给解决了。”
“可是,你还是死了!你知道为什么白容想非要杀你不可么?”屈侯琰唇边绽了一抹笑:“因为她收到了一封信,那信上说,冯克是薛摩杀死的,那信上还说,你沈写眉是薛摩派去安排在沈扬清身边的。”
“这,就是白容想声东击西都非要杀你的理由,她想杀沈扬清吗?”屈侯琰站起身:“呵——她不想的,她把沈扬清引到山下,只是为了让白正光好下手而已。”
屈侯琰居高临下地睇视着墓碑:“而你猜,那封信是谁写的?”
“哈哈哈哈——”屈侯琰突然仰天狂笑不止,启唇弧度残忍:“是的,就是我,就是我写的!”
雪越下越大,天像是被撕开了个口子般,将如鹅毛一般的雪白,倾倒而下。
屈侯琰大张开双臂,面上戾气横生:“怎么样,我费尽心思、苦心策划,你可还满意?!”
“屈侯瑾,你们谁都不要妄想带走他!他是我最后的亲人,唯一的亲人,他只能是我的!”
张旦回身望去,只见大雪下屈侯琰的身形都有些模糊,他看起来分外激动,时而急促地来回踱步,时而张狂地放声大笑……张旦在心里叹了口气,得出个结论,这人神经质得不轻……
屈侯琰平复了下心绪,道:“秦飒,你真的应该感激我,还千里迢迢来告诉你真相!如今这个结果,我真是十分的满意呢!”
“该说的都说完了,你便好好在此安眠吧。”屈侯琰拔腿正准备走,突然似是想到了什么止了步。
“噢,对了。”他回身,嘴角一翘,如淬毒:“忘了告诉你,你的瑾哥哥已经成亲了!什么爱妻秦飒之墓?!你有夫,他有妇,怎么样,这样的安排妙不妙,嗯?!”
屈侯琰说完,眉眼不屑地袍袖一甩便要走,一回头只见前方白茫茫的天空里,突然劈了一道闪电,似是九天兵将执鞭扫下,将天空一分为二,轰隆声随后而至……
雪天打雷,实属罕见。
屈侯琰神色狷狂,眉眼不屑,大吼道:“莫说是扯闪打雷了,就是这个天塌了下来,本座也不惧!”
屈侯琰刚走了几步,张旦跑上前,小声道:“启禀盟主,刚得到消息,王之璧得手了,袁方年已死,从今往后,中原再没有焕年镖局这号名头了。”
“呵呵——”屈侯琰笑得那叫一个阴森:“不是要张江湖正道么,呵——去阴曹地府里张吧!”
张旦眼角余光扫了一眼杨磊,道:“那盟主,他怎么办?”
屈侯琰望着杨磊的背影,启唇简洁:“杀了。”
“遵命!”张旦对于屈侯琰这个抉择倒是一点都不意外,毕竟图利而卖主的人,给他用,他也是不大敢用的。
张旦走到杨磊面前,袖中匕已落手,他抬肘急速一划,血溅三尺,杨磊瞪着眼睛,身体往后倒去,栽进了雪地里,死不瞑目。
“这尸体……”
屈侯琰打断道:“不用处理了,就当给山里的雪狼加餐了。”
屈侯琰终是带人下了雪岭,而雪岭深处的那座孤冢上,雪覆了一层再一层……
第294章 鬼马精灵
“秦飒……秦飒!”薛摩蓦地翻身而起,黑暗中他的喘息声略显急促,他失魂落魄地下了床,将桌上的油灯点亮,他双手杵着桌缘,低垂着头,额边的发丝垂坠着,昏黄的光将他鬓边细密的汗珠一一勾勒了出来。
他做噩梦了,梦里秦飒孑然一人站在漫天风雪里,他急忙向她奔去,可待靠近了,才发现她的脸上全是泪水,眼瞳里尽是悲戚,满面苍凉,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秦飒,惊惧之中,他把自己给吓醒了。
薛摩给自己倒了杯茶,平复心绪,可他端茶的手都还有些微微颤抖,为什么梦中的秦飒会露出那样的眼神,她看他的目光充满了怜惜和歉疚……
薛摩长舒了一口气,正值夜深,可他也不可能再入眠了,他整理好衣衫,披上厚厚的毛绒披风,一开门,风雪侵来……
都快要入春了,停了好些天的雪,怎么又开始下了?
薛摩缓步出了玉阶苑,夜里的射月坛十分静谧,薛摩侧耳似乎都能听到雪飘落在青石地砖上的声音。
檐下挂着一盏盏灯笼,薛摩漫无目的,就沿着这灯笼线,蜿蜒而行。
突然前方庭院里透出的亮光,吸引住了薛摩,大抵万事万物都有驱光性,薛摩也毫不意外地朝着那缕光亮走去。
走得近了,薛摩才发现好像是……他抬头看院门挂匾,果然,是兰芷苑,李蔻青住的地方,薛摩抬脚而入,这下看得更清楚了,光是从正殿里散发出来的。
他走到殿门前一看,里面并没有人,薛摩蹙了蹙眉,浪费烛火啊,虽然景教也不缺这点钱,可万一走水了呢?
薛摩进了殿,待走到案几前,他才发现,他冤枉了李蔻青。
案几上各种各样的帖子摞得老高,李蔻青伏案睡着了,这些个帖子倒像围墙一样,把她给团围了,是以,他刚进殿时并没能看见。
薛摩歪着脑袋,细细看去,只见她眼底乌青,容色疲倦,薛摩一时心上不忍。
他这一久处理的江湖事务都会按事情的轻重缓急分门别类地排好,甚至有些容易忽视的地方,李蔻青还会做上标注,再加上又只是江淮的事务,他几乎个把时辰便能让信使把帖子发出去,这样,他便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来练功。
他这一久火蛊镇压得极好,整个隆冬竟不觉得十分难熬,这里面,李蔻青的功劳不言而喻。
他是处理过这些的,个中繁枝细节不胜枚举,琐碎起来,直叫人恨不得掀桌!虽然李蔻青只是进行分类,但是通读一遍,薛摩光是想想,都觉得头噌噌地疼。
薛摩微微叹了口气,李蔻青为他着想,他又岂会不知?
唉,这些侍者也真是,也不知道劝着点,就这么由着她在大殿内呆到这个时辰……薛摩心里如斯想道。
他微微弯下腰,一手穿过她的膝弯,一手搂住她的肩头,将李蔻青打横抱了起来。
才刚走了两步,只见怀里的人,使劲往他胸口紧蹭,还两手一围勾上他的后颈了,李蔻青终于憋不住嘴边的笑,任由它绽开,道:“夫君,你好暖和啊!”
“醒了?”薛摩垂眸不悦地斜乜着她。
李蔻青又紧挨了几分,双眸紧闭,道:“没有。”
薛摩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真没见过像李蔻青这样,这般脸皮厚能耍赖的女人,他冷声道:“下来!”
“不下。”李蔻青回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薛摩作势想甩手扔了,最后再发了遍警告:“你下不下来?!”
李蔻青看出他想做什么,两只手又搂紧了几分,把眼紧闭,鼓着腮帮子道:“我就不下来!”
薛摩紧抿着唇,刚想抽手,垂眸无意一扫,又扫见她眼底乌青,面容倦怠,心上顿时一软,竟下不去这个手了。
薛摩无奈地短叹了一声,继续抱着她往殿外走去,李蔻青见薛摩竟然没有把她丢下来,惊喜交集,贪心地把脑袋搭在薛摩肩上,笑容甜腻。
“夫君,我跟你说,送来的那些帖子,真的好生……”李蔻青一时无语,都找不到个贴切的词来形容一下,只能继续道:“这家人被杀啦,那家传家宝被盗啦,这也就算了,在理解范围之内,可我今天竟然还看到有家鸡被偷了,都给我们发个帖子,我了个天呐,还有!还有人家要来联姻的!还指明说要嫁给你,看得我一肚子气,我当下就把它给烧了……”
薛摩没有回话,就听着她在他耳边叨叨东家长西家短的,他本是不喜听这些的,可这样的雪夜,倒也让他觉得屋瓦间有了丝烟火气。
到了李蔻青房门前,薛摩脚尖轻蹬,门便开了,他一口气地直接把她抱到床前,刚弯下身想把她放到床上,哪不知李蔻青双臂用力一压,膝盖一顶,竟将薛摩猱翻在床上,她趁势跨坐到他身上!
李蔻青手上快速一过,将就点了薛摩的穴。
薛摩目瞪口呆地望着李蔻青,那模样甚是无辜,半晌没有动静,好似半天才反应过来,她到底干了些什么,厉喝道:“李蔻青!”
李蔻青匍下身,趴在薛摩胸口,两手握拳交叠在一起,下颏就搭在了上面,她一脸鬼黠地望着薛摩道:“夫君,我们圆房吧!”
薛摩的眼睛瞪得更圆了,眼珠子乌溜溜的,像颗黑葡萄一般,他脑袋还没转过弯来,李蔻青又道:“你不用动,我来就行了。”
薛摩被她哽得不行,气都不顺了,他蹙眉呵斥道:“李蔻青!你不要跟我得寸进尺!”
李蔻青看得出来,薛摩是真动怒了,她从他身上翻了下来,跪坐在床边,小声嘀咕道:“我只是太孤单了,有个孩子也好啊……”
薛摩翻身坐了起来,一脸不悦地打量着她,不得不感叹,李蔻青真是没有一步在自己的意料之内啊!
“你!你不是被我点了穴么?”李蔻青看着薛摩,怔怔道。
“呵——”薛摩嗤笑一声:“就你那挠痒痒的力道,还想点我的穴?”
李蔻青见计谋不得逞,泄了气,瘫坐在床上,头垂得低低的。
第295章 里应外合
薛摩一手杵着床,一手抬起李蔻青的下颏,他眯着眼睛打量着她,那模样甚是风流,甚至带了几分匪气,半晌,他咂了咂嘴道:“啧啧,想我薛摩那也是见惯了倾国倾城,国色天香的,嘶——”
他倒吸了口气,摇头道:“你现在这个样子,我还真没兴趣。”
李蔻青一听惊骇地睁着眼,忙跳下床,窜到铜镜前,细细端详了起来。
啊……是有些憔悴,眼底一圈的黑眼圈,看上去像是老了好几岁,李蔻青越看越难过,忙提臂用肘弯遮了大半张脸,冲到床前,用另一只手去拽薛摩:“你先出去,出去!”
李蔻青把他拽起来后,真是连推带搡地把薛摩推出了房间,完全忘记了她本意是想干嘛来的,也是了,她那么喜欢他,在他面前,那一定是要漂漂亮亮的才行啊!
薛摩出了房门,摇着头,哑然失笑。
第二日一早,薛摩正从玉阶苑前往正殿,才刚到殿门口,魑、魅便形色匆匆地朝他奔来,道:“二城主,不好了,出事了!”
“说!”薛摩眉心微皱。
魑、魅互视了一眼,神色仓惶:“焕年镖局……焕年镖局被灭门了!”
薛摩面色一凛,愣了一瞬,不可思议道:“你说什么?!”
一路上尘土飞扬,薛摩带了一行人马不停蹄地朝焕年镖局赶去,待他们赶到时,镖局门口堵满了人。
薛摩拨开人群,冲过庭院一看,镖局大堂内数十具尸体齐齐地排在地板上,身上一匹白布覆盖。
薛摩腿上一软,扶着门框才勉强站稳,魑搀住他道:“二城主小心。”
薛摩颤颤巍巍地进到堂内,堂内站着些景教弟子,薛摩望了他们一眼:“是你们处理的吗?”
堂内站出一景教弟子道:“是的,我们今天早上在这片区巡视,路过这里的时候,血腥味大盛,我们敲门,但是好半天都没人来开,大家顿觉不妙,破门而入后,院里,堂内横七竖八地,躺的都是尸体,我们通知了魑、魅总领,然后就将他们全搬进来了。”
“我代他们谢谢你们。”薛摩神魂恍惚,这平地一片片的白,实在太刺人眼了,他突然眸光一亮:“没有生还之人吗?”
魑无奈道:“没有,焕年镖局所有登记在册的人,都在这了。”
薛摩眸里的光又黯淡了下去:“那……我袁兄的尸体?”
魑抬手往最里面指了一指。
薛摩缓缓走上前,蹲了下来,他手指捻着白布慢慢拉开,袁方年的唇色发白,脸上因为没有一丝血色,有些发青,他的颈部赫然一大道口子,肉微微往外翻……
一刀封喉!
薛摩捻着布的手有些轻微发抖,他回眸,望向魑:“谁干的?”
魑道:“我查了一下,说是……说是行成镖局干的。”
薛摩微微眯了下眼,刚起身,魅便押着一人进了厅堂道:“二城主,不用你亲自去,我已经把人抓来了。”
薛摩循声望去,押着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人,他是见过他的,薛摩在脑海里搜寻了一遍,没有想起来名字,遂道:“你叫什么来着?”
“小的陈行。”
“噢,对了……对了……是叫陈行。”薛摩低声喃喃,倏地,他一抬臂,掌心一运气,陈行便从魅手中脱了手,像个被丢走的沙包一样,直线急速栽到了薛摩手里。
薛摩五指一合,紧扣着陈行的喉颈,站的近的人都能听到骨骼的咔嚓声。
“陈镖头!”魅进来时,行成镖局的镖师也跟着追了进来,如今看到这种场面,皆是纷纷上前。
陈行抬手阻止了,望向薛摩道:“薛老板,景教现在是连这种江湖由来已久的纷争都要管了吗?”
“我一人死不足惜,可大家都看着呢,不能因为你和袁方年有私交,你便偏帮着他吧?”趁着薛摩手上松了劲,陈行捡着重要的话,从口齿间挤了出来。
“就是啊,薛老板,我们和焕年镖局是死对头,大家各凭本事说话,你不能这样偏心!”
“是啊,当年袁方年劫了我们的镖,害得我们交不了差,我们可是损失了半个局的弟兄啊,又有谁为我们出过头吗?”
“是啊,薛老板,你深谙江湖道理,不能这么偏心啊!”
行成镖局的人你一句我一句,嚷得薛摩头疼,他皱了皱鼻头,表情森肃。
陈行见状道:“如若薛老板气不过,硬要一人出来顶罪的话,陈行绝无二话,还请薛老板大人大量,饶过我镖局的镖师!”
薛摩闭目,紧紧抿着唇,终是松了手,陈行心底终于长吁了一口气,话嘛,总要往冠冕堂皇里了说,命终归还是重要的,他可不想给袁方年陪葬。
“不管什么江湖恩怨,你万不该屠人满门!”薛摩话语低沉,怒气未消。
“薛老板,不是他死就是我亡啊!”陈行有些激动:“江湖规则,弱肉强食,你不也是这样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位置的吗?!”
此话一出,薛摩眸色红透,心底的歉疚和悲恸如江河溃堤,奔流直下,他旋身一脚踹在陈行胸口上,陈行被踹飞了出去,重重撞在堂柱上,一口血喷了出来,行成镖局的人忙上前相扶。
“这不叫弱肉强食,这叫草菅人命!”薛摩厉声道:“魑!传我令下去,从今天起,再敢有灭人满门者,江湖群起而诛之!”
此话一出,行成镖局的人悻悻站在一旁没人再敢吭声。
袁方年死后,薛摩陪着袁家人守灵了三日,鳏寡孤独,稚子无辜,薛摩看在眼里,心上也十分不是滋味。
出了袁宅,他吩咐魑:“今后你命人多照看一点,孤儿寡母的,实在可怜。”
魑应声。
薛摩一抬眼就见鬼骨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他下了马道:“我刚从西都回来,就听闻了这档子事,现在……”
薛摩面色凝重,缄默不语,鬼骨往门内瞟了一眼,丧幡白布直映眼帘,他叹息道:“我进去给袁镖头上柱香。”
第296章 一片冰心在玉壶(一)
片刻后,鬼骨便出来了,可大门一闭,那啼哭声却好似还在耳边,鬼骨有些感怀,上了马道:“虽说我们走江湖的,生死也见得惯了,可这也忒不值当了!”
薛摩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吧,回射月坛吧。”
暗处王之璧目送两人离开,耳边陈行悠悠松了口气:“呼——咱们二城主委实吓人,我还以为我这条小命真就要搁这了。”
“放心,盟主说你命保得住,那就一定保得住。”
陈行连连点头道:“也是,他们亲兄弟,自然了解。”
“不过,你演得倒也不错。”王之璧回望了陈行一眼:“那一番话说出来,要是我是二城主,我也是下不了手的。”
“嘿!王总领过奖了。”陈行笑得春风得意。
“今后我们都先暗中联系,需要人手或银子尽管开口,等到合适时机,盟主自会昭告天下。”王之璧抱臂极目远眺道:“从前的景教有天下第一的涉远镖局,从今往后也会有!”
陈行拱手一脸严肃道:“我行成镖局定不负盟主所望!”
回射月坛的路上,薛摩有些蔫蔫的,鬼骨便一直讲着西都趣事,想让薛摩稍稍释怀些。
刚开始薛摩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后来慢慢也听进去了一些,便会细细盯着鬼骨看,这一看薛摩便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一时又说不上来,鬼骨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手在脸上抹了一把道:“怎么,我脸上有字啊?”
鬼骨这一抹,薛摩反应过来了,疑惑道:“月余不见,你怎么白了那么多?”
鬼骨面庞线条硬朗,从前古铜色的皮肤,鹰眼挺鼻,面相自是十分锐利,如今,皮肤乍然变白皙了,整个人瞬时柔和了不少,怪不得薛摩看着有些不大习惯。
“呃……”鬼骨面色一滞,错开薛摩的目光,道:“冬天嘛,再说了我回西都就一直呆在夜行门,都没怎么出过门,变白一点也不奇怪吧?”
“哦。”薛摩闷闷地回了一声,无意再深究下去,所以,他自是没有注意到鬼骨全身松了股劲。
薛摩心情不佳,马便驱得有些慢,鬼骨见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问道:“你在思虑什么?”
薛摩目光迷茫:“我在想……是不是真的……是行成镖局下的手。”
鬼骨耸耸肩道:“这不明摆着嘛,我听有目击者说,天还没亮的时候,见到大批人鬼鬼祟祟地出了焕年镖局,他们身上的衣服一眼便能认出确实是行成镖局的服制。”
“况且陈行不是也承认了吗?”鬼骨有些疑惑,这不明摆着的事情嘛,还需要思虑?
薛摩剑眉紧拎,摇摇头道:“可是这事情说不过去啊……”
鬼骨来了兴趣:“怎么说?”
薛摩分析道:“焕年镖局和行成镖局确实矛盾已久,那这矛盾能拖那么久的根本原因,就是双方实力不相上下,那既然如此,一方一夜之间被灭全门,这难道还不够蹊跷么?”
薛摩这么一点,鬼骨如醍醐灌顶,道:“兴许是安排了什么内应,下毒啊什么的。”
“没有下毒,况且……”薛摩叹了口气补充道:“我查过袁方年的伤口,似乎都没怎么打斗,直接被人一刀封喉!”薛摩说着用手在脖颈上比划了一下。
难道有什么武林高手暗中相助?马颠颠悠悠,鬼骨摇头晃脑道:“那你是在怀疑?”
“有人是帮凶。”薛摩笃定道。
这点鬼骨倒也想到了,他忙问道:“谁?”
“屈侯琰。”
“薛摩!”鬼骨立即勒停了马,面色不善:“你怎么能这么随意污蔑阿琰,他现在远在陇右!”
薛摩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我早预料到你的反应了。”
鬼骨不依不饶地伸手去拽薛摩:“你为什么会怀疑到阿琰身上?”
薛摩也让流星停了下来,望向鬼骨,淡定道:“因为袁方年在武林大会上对他出口不逊!”
“你!”鬼骨这下更生气了,面色涨红地辩驳道:“他堂堂武林之主,怎么会为了区区口舌之争而杀人?!”
薛摩饶有兴趣地斜睨着鬼骨,嘴角一勾,似笑非笑:“鬼骨!你是不是对我哥有什么误会?”
鬼骨剐了他一眼,道:“我还想说,你是不是对你哥有什么误会?!”
苍天啊……薛摩心想,鬼骨对屈侯琰的敬佩和尊崇基本已经进入了病入膏肓的阶段了,没救了!
他摇了摇头泄气道:“算了,鸡同鸭讲。”
“嗤!算了,对牛弹琴!”鬼骨不服,嘴上是一丝便宜都不让薛摩占了去。
两人回了射月坛,薛摩才进大殿便见柳无言一脸急迫地跑上前来,可是,继而看见鬼骨跟着走了进来后,她又立即收敛了神色。
薛摩一脸疑问地望向柳无言,柳无言却十分自然地躲过了薛摩的视线,开始询问起焕年镖局的事情。
柳无言这副欲言又止的神情,薛摩看得十分清晰,她肯定有事情要找自己,但碍于鬼骨在场,她不便开口,于是,几人寒暄了几句,便各回各苑了。
夜深,薛摩斜倚在花枝苑的门口,这个院落是柳无言所居之处,他在等柳无言出来,果然,子时一过,柳无言便出现在了薛摩面前。
薛摩道:“你今天是不是有话要和我说?”
柳无言蹙着眉:“你今天和鬼骨待了一天,你就没发现他有什么异样?”
薛摩凝神细想了一番,眸光一动,蹙眉道:“你指哪方面的?”
柳无言紧张地抓着薛摩:“你就没有发现他身边很冷吗?”
经柳无言这么一提醒,薛摩恍然反应过来,他在屈侯琰身边呆得时间太长了,身体里火蛊的耐受力非比寻常,以至于他并没有觉察到鬼骨有什么变化,可如今仔细一琢磨,他的肤色……
“他植入了冰蛊?!”薛摩惊诧道,柳无言一脸无奈地点了点头。
“我去找紫苏!”薛摩说着便要走,突然一个声音响起:“不用去找了,我还以为你们深更半夜的要干嘛,原来是为了这个。”
第297章 一片冰心在玉壶(二)
鬼骨从拐角处窜了出来,薛摩一把捏住他的手腕,一探,一脸震惊不解:“你这是为何?”
鬼骨把手挣脱了出来,抱臂道:“你和阿琰都可以,我为什么不行?”
薛摩气急:“你以为这是什么好路数吗,你知道这对身体的损伤有多大吗?我是有血仇在身,又有断山刀在手,否则你以为我为了个焱火掌就愿意这样虚耗命数吗?”
柳无言也叹息道:“这世上不会有第二把封洪刀了,鬼骨!”
薛摩又道:“况且论武功,你已是在江湖上排得上号的,大仇已报,我们现在已经难逢敌手了,你又何必这样急功近利走这一条路呢?!”
若放平时,薛摩以为鬼骨定是会和他争论一番的,可是,意外的是,鬼骨面色十分平静,甚至望向他和柳无言的目光里有几分……感动?
鬼骨自然知道柳无言和薛摩这么紧张,都是为了他好,成年人是非好歹自然是要分得清的,鬼骨目光温润,软声道:“我不是为了图它可以功力大增,可以名扬江湖,我自有我的打算,到时候你们便都知道了。”
“可是……”柳无言依旧一脸愁色。
鬼骨望向她道:“我还说你这几日一直睡不好是为了什么,原来是为了这个,放心,我自有分寸。”
薛摩见状知趣地避嫌走了开去,他实际上很希望柳无言和鬼骨可以凑成一对,虽然他很早便知道柳无言倾心屈侯琰,可屈侯琰那般性情……薛摩叹了口气,一抬头竟不知不觉走回玉阶苑了。
过了些天,屈侯琰终于带着大队人马回了射月坛,舟车劳顿,还未好好休整,众人便齐聚青竹苑。
青竹苑内,一众虫师进进出出,分外忙碌,一看就是要做大阵仗,薛摩面有惑色,望向紫苏道:“是有人受了重伤吗?”
紫苏一脸意外,看着鬼骨道:“你还没有和二城主讲吗?”
柳无言在旁一听,心中隐隐不安,急道:“鬼骨你究竟要做什么?!”
鬼骨默然,神色宁静,他想起了举办完武林大会后的那一天。
那一天鬼骨在青竹苑外踟蹰了许久,最后一狠心还是推开了门,青竹苑是紫苏所居之处。
院内异香弥漫,鬼骨踏草皮而过,草丛间时不时地窜出来几条小蛇,兴奋地朝着他吐了吐信子,在感知到是熟人的味道后,脑袋一垂,怏怏地又重新隐迹回草丛里,这是好说话的,调皮一点的,会张开血盆大口,显摆显摆毒牙,才甘心离开。
是以青竹苑根本不需要守卫,鬼骨走了好一段,才看见几个侍者,侍者见到他纷纷行礼,鬼骨开口道:“紫苏护法现在何处?”
一个侍者自告奋勇道:“鬼门主请随我来。”
两人行至一间屋前,门一开,烟气缭绕,异香甚浓,紫苏盘腿坐在一圈药炉中间。
她没睁眼,开口道:“鬼门主还真是稀客啊!”
鬼骨道:“我来找你是想询问点事情。”
“你说。”
鬼骨道:“以你岭南老怪的蛊术和医术,就不能给盟主重新换一条人的手臂么?”
紫苏缓缓睁开了眼睛,她定定地看着鬼骨,料想这次武林大会不仅仅是对屈侯琰震恸不小……
鬼骨直截了当:“盟主于我恩重如山,我见不得他平白受此折辱!”
果不其然!紫苏笑道:“鬼门主,以屈侯盟主的性子,若能以其他人的手臂换上,他岂会不愿?”
鬼骨疑问道:“难道是你医术做不到么?”
“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紫苏面有不快。
鬼骨自知有求于人,放低了身段,行了个礼道:“是我言语不当,紫苏护法莫怪,还请明示。”
紫苏摇摇头,懒得跟他计较:“一般人的手臂,盟主用不了。”
“为何?”
“他体内有冰蛊,和普通人的身体差别甚大,所以哪怕有人愿意捐一条手臂给他,连接上也是用不了的。”紫苏解释完,心口不免一阵冷笑,这些人说到底,都还没她了解屈侯琰,他那种性格,要是随便一个人的手臂换上就能用,他还能独臂到现在?!
鬼骨思忖着紫苏话里的意思,试探道:“那意思是如果一个人体内同样有冰蛊,那么他的手臂,盟主是不是就可以用了?”
紫苏怔愣了一下,好像有点明白鬼骨此番的来意了,她笑了:“是,可是植入冰蛊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需要有极其深厚的内功基底来作为依托,否则便也只能遭其反噬,气血冰凝,全身经脉冰冻而亡。”
“那依你看,我的内功基底可以吗?”鬼骨淡定问道。
紫苏惊了:“鬼门主是要?”
“把我的手臂换给盟主吧。”鬼骨这句话说得那叫一个稀松平常,放佛他说的是“一起吃饭吧。”或者“今天天气挺好啊。”这种无关紧要的话。
紫苏瞪着眼睛怔怔然望着鬼骨:“为什么?”
鬼骨道:“当初我从道观出走,被捡到碎叶城,是盟主收留了我,是他供我衣食,教我武功,再到如今,洗刷掉我父母留在我身上那十恶不赦的印记,他于我,有再造之恩。”
“我一直在想,要怎么样才能报答他,于是我拼命练功,请缨先入中原,为他的武林来打基础。”鬼骨嘴角一弯:“可是,我觉得我现在找到了最好的报答他的方式。”
从前碎叶城的人都说鬼骨忠义,紫苏并不能解其意,她的概念里,江湖嘛,找到个大靠山,不还是为了自身发展,有谁会真的为这个大靠山上刀山下火海,豁出自己的性命吗?
她并不这么认为,可现在……
紫苏慷慨一笑,面有茫然:“我自诩江湖中人,如今来看,倒不知是你们入这江湖太深,还是我紫苏入这江湖太浅?”
鬼骨叹道:“皆唯心罢了。”
“冰蛊植入后,你的身体会寒气大盛,你全身的经脉气息都会被寒气所侵蚀,与此同时,你却会变得极度畏热嗜寒,个中滋味,没有亲身体验过,是无法想象的,分分秒秒都是煎熬,你可想好了?”
第298章 一片冰心在玉壶(三)
鬼骨默然,紫苏继续苦口婆心道:“你要知道,当年本是他们兄弟二人要一起施蛊的,是盟主先施的冰蛊,事成后,他便是死活都不肯让薛摩再施火蛊,我像这样说,鬼门主,可能明白?”
紫苏不知道该怎么把那种感觉形容给鬼骨,她曾经也试过一次,不过,半柱香后她就把冰蛊给逼出来了,她实在受不了那个罪。
“我想好了。”鬼骨的面容极其镇定,紫苏在顿了一瞬后,启唇道:“那便随我来吧。”
施蛊过程比鬼骨想象中要简单的多,然而,在他身上起的反应,说是暴风骤雨席卷亦不为过,他甚至觉得他的血液里有冰渣子在流动,虽是如此,可他的意识里却是燥热难当,他当下就脱了外袍。
鬼骨哑口无言,他终于知道这些年屈侯琰和薛摩究竟在承受着些什么,这名震江湖的背后,皆是常人所无法看到的苦痛和折磨。
紫苏看他脸色霎时白了几个度,刚把手搭上他皮肤,就像被针扎了一样,缩了回来。
太凉了,像是摸着块冰一样,紫苏忙道:“鬼门主你先运气调息,用你的内力去压制冰蛊的气息!”
鬼骨闻言,盘腿席地而坐,半晌后,紫苏探了探鬼骨的手,发现有些回温,才长舒了一口气。
鬼骨睁眼,额上一层细密汗珠,两人相视,紫苏叮嘱道:“你现在知道为什么薛摩和屈侯琰那么勤于练功了么,这蛊虫确实可以助你功力大增,但是你必须要修炼出强大的内力来压制它,否则等它压过你时,你的命也就到头了。”
鬼骨点头:“我明白。”
紫苏接着道:“换臂之事,容后再说吧。”
鬼骨也自知,以他现在的状况,谈换臂,有些不自量力了,所以这一等便等到了屈侯琰从陇右回来。
“换臂?!”薛摩和柳无言几近异口同声惊诧道。
薛摩反应了过来,为什么鬼骨植入的是冰蛊而不是火蛊,他说他不是为了功力大进,原来是为了这个……
“鬼骨!你疯了吗?!”柳无言惊呼道,这个想法实在太过疯狂了。
“我没有疯,盟主待我恩重如山,这是我想到能报答他最好的方式,我景教的盟主岂容他人在身后这般非议!”鬼骨双瞳里闪过的光愤慨而又坚毅。
事已至此,再说这些也无用,薛摩忙道:“紫苏,你有几成把握?”
紫苏眉头微敛,迟疑道:“不知道体内有蛊虫会不会有什么影响,估摸着大约五成吧。”
柳无言身形一颤:“才五成……”
当年是她将饿晕了的鬼骨捡回来的,是以柳无言一直觉得她对鬼骨有份责任,如今他竟要断臂报恩!虽然屈侯琰如若能健全,她亦是十分高兴,可要她看着鬼骨断臂……
柳无言心中竟隐隐生出几分不舍,一时间红了眼眶。
薛摩沉吟了半晌,试图做最后的挣扎:“鬼骨,报恩不是只有这一种方式的,才有五成,若是失败了,你俩便有可能都断臂了,此事……”
鬼骨打断薛摩的话,道:“此事我心意已决,倘若不能功成,我亦无怨怼!瞻前顾后,犹犹豫豫,实非我本性,我鬼骨就图活个干脆!”
鬼骨望向紫苏道:“紫苏护法,我们进去吧,也别让阿琰等得太久。”说完两人便齐齐进了内阁。
“他这性子……”柳无言一垂眸,泪就落了下来,薛摩看在眼里,一时间也没了主意。
鬼骨掀起帘子,进了内室,屈侯琰看见他,眼眸里闪过了一丝光亮,他起身道:“紫苏同我讲这件事的时候,我还以为她在拿我逗趣。”
紫苏随后跟了进来,闻言忙道:“这么大的事,我怎敢当玩笑言?”
拿你的断臂开玩笑?!是活着不好吗?紫苏一阵腹诽,面上倒是风平浪静得很。
鬼骨见屈侯琰双眸粲然,精神抖擞,也不禁心上愁黯感怀,他才刚刚长途跋涉从陇右回来,紫苏只是随口一提,他便连休息都顾不上了,迫不及待地来到了青竹苑。
在碎叶城的时候,大家都畏惧他,自然没人敢说什么,可进了中原,武林大会上这么一折腾,断臂便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鬼骨是知道的,自打武林大会后,屈侯琰连射月坛都不下了,唯一一次出门,竟还是远赴陇右……
他愿意去当这个拔刺的人,他鬼骨为出生所累,半生隐姓埋名,颠沛流离,他都活下来了,断一臂又如何,他照样能好好地活下来!
“自然是真的,我早有此意。”鬼骨看着屈侯琰,容色恳切:“你待我恩重,只要你想要,我胸腔里的这颗心脏都可以给你,又何论这条手臂?!”
屈侯琰身体怔了一怔,望向鬼骨的目光,竟沾染上了久违的水汽,他立即眨了眨眼睛,他是这江湖之主,怎能以羸弱示人?
“谢谢你,鬼骨。”屈侯琰不善表达,但还是道了谢。
“你我兄弟,毋需言谢。”鬼骨看着屈侯琰一脸风尘仆仆,担忧道:“只是你舟车劳顿,现在适宜换臂吗?”
“我身体好得很,倒是无妨。”屈侯琰望向紫苏,询问道:“依你看?”
屈侯琰心急火燎地赶来,其急切程度自是不言而喻,若是再拖延几日,怕是大家都未必能睡个好觉,遂道:“我刚才已替你二人把过脉,你们脉络畅通,气息无阻,这个倒是不用担心,就是……”
紫苏面色一凝:“说到底这个成功率也只有五成而已,若是不成……”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是失败了,我鬼骨也无怨无憾!”紫苏见鬼骨这般坚决,便也不再有所顾忌,刚要开口,薛摩进来道:“你俩先出去,我有话和他说。”
紫苏和鬼骨相视了一眼,道:“那我先去看看其他虫师准备得怎么样了。”说完两人便退出了内室。
屈侯琰一脸疑惑地望向薛摩,正要开口,薛摩抢了先道:“焕年镖局的事,与你有没有关?”
第299章 一片冰心在玉壶(四)
话一出,屈侯琰就变了脸色,他还以为他是来关心自己换臂的情况,没料到一开口就是这等糟心事。
“无关!”屈侯琰斜睨着薛摩道:“你应当知道,事发时,我人还远在陇右。”
薛摩深呼了口气,望向他,口吻平静而坚定:“你发誓。”
屈侯琰眼露震惊,却又一脸的无可奈何,他一甩袍袖,在堂内焦灼地来回踱步,望向薛摩却见他是一脸的倔强,半步不肯退让,半晌后,屈侯琰终是服了软,站定手举三指,指天相誓:“天地为证,焕年镖局的事若与我有关,便叫我……”
薛摩一把握住他的手腕,道:“用我发誓!”
“屈侯瑾!”屈侯琰彻底怒了,面色愠怼:“你何苦如此逼我,在你眼里是不是随便一个外人都比你这个亲哥哥来的重要?!”
“你不敢?”薛摩斜乜着他,心底霎时凉了半截,他不敢,这意味着什么呢?
屈侯琰怒火中烧,他一把揪住薛摩的领子,拉至跟前,咬牙切齿道:“不管我做没做,我都不会拿你起誓!我这一生,绝无可能拿你起誓!”
“滚!”屈侯琰大吼一声,使劲推搡了薛摩一把,薛摩后退着踉跄了几步,扶住墙站定,他冷笑了一声,嘴角弧弯里全是蔑意:“鬼骨为人正直忠诚,侠肝义胆,希望你换上鬼骨的手臂后,可以好好收一收你那颗动辄滥杀无辜的心,不要平白,污了他手臂!”
薛摩旋身出了门,屈侯琰拳头紧握,气到浑身都在哆嗦,怒意滞集于胸,他一抬手,屋内能砸能掀的,几乎是一样都没放过!
紫苏一进来,见一地狼藉,瞬时傻了,她不过才离开了一盏茶的时间,这兄弟俩究竟谈了什么,竟能让屈侯琰盛怒至此?
屈侯琰听见有人进来,一撇头,一双红眸恶狠狠地瞪视着紫苏,紫苏背脊一凉,战战兢兢道:“盟主,这……这臂还换不换了?”
“换!”
当天夜里,在青竹苑最靠里的虫房内,终是实施了这换臂之术,射月坛总领之职以上的人,皆在门外候着,众人看着那些虫师端盆拎水,神色慌张,进进出出,也皆是为里面的两人都捏了把汗。
青竹苑内养了许多各异的飞虫,这个院落是不挂灯笼的,到了夜间流荧几近可以照明,一簇一簇,列队整齐,像极了正在巡逻的士兵,连绿色的草皮上都似铺了地灯,荧光闪闪,可众人似乎都没心思欣赏这光影美景。
薛摩见柳无言坐在门外的台阶上,神色迷惘,也只能上前好生安慰了她一番,毕竟里面那两人于她而言,都甚是重要。
夜深月凉,铺一地寒霜,薛摩想起那句“天阶夜色凉如水”,倒也真是分外贴切。
直至天光大亮时,紫苏才走了出来,她看起来分外疲惫,想来其间也是极其耗费心力的。
众人一拥而上道:“怎么样,成功了吗?”
紫苏眸色一亮,笑容嫣然,她往旁边一错开身,屈侯琰疾步走了出来,众人皆往他的左臂望去,曾经空空荡荡的袖管,如今已然饱满,袖口处一只手赫然垂着。
他向柳无言伸出了左臂,惊喜欲狂道:“无言,我有左臂了!”
柳无言也是笑逐颜开,他已经很久没见到屈侯琰这么纯真的笑容了,她轻轻用手碰了碰屈侯琰的左臂,面上小心翼翼。
屈侯琰环视了一圈,没有见到薛摩,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凝住了,眼里的光尽数散去。
他就那么恨他么,这么大的事,竟然也不来看看?!
柳无言见屈侯琰神色有异,知道他在想什么,眼神往他身后示意了一下,屈侯琰连忙转身,便看到薛摩抱臂倚在门边。
他刚才出来的时候太激动了,以至于根本没注意到门边倚了个人。
屈侯琰的眼瞳里重新恢复了神采,他向薛摩艰难地伸出手臂:“弟弟,我有左臂了。”
因为激动他的嘴唇有些微微颤抖,他伸臂的动作还不十分顺畅,甚至有些迟钝,只能稍稍抬起一点点,可他的神情是那般真挚诚切。
在这一瞬间,薛摩想起了景教惨遭灭门后,他去昆仑山接他的情形,虽然那时候他十分的抵触他,可他眼里的愧疚歉意和他落下的泪水一样,真真切切!
薛摩长吁了口气,他已经很久没见到像这样的屈侯琰了。
薛摩回过神来,伸出手去,捏着他的手腕按了一按,掀眸问道:“有感觉吗?”
屈侯琰把头点得似小鸡啄米一样,一脸的惊喜,哈——有感觉,竟然有感觉!只是行动还有些不便,但是无碍,他会让它慢慢康复的。
“有酒吗?”屈侯琰回身问道。
“有!”张旦一招手,王之璧便提了一坛进来。
紫苏忙道:“盟主,你手刚接上,不宜过量饮酒。”
“让人去拿酒杯!拿酒杯!”屈侯琰推搡着魑、魅,激悦得面色都有些涨红,哪还听得进去这些,直道:“就喝一杯,就喝一杯!”
侍者立即便把堂里的酒杯在桌上依次摆好,王之璧提着酒坛图个快,也不停手,酒汩汩地满了一杯再一杯,有酒溢出来蜿蜒在桌上,像道小瀑布似得,溅洒在地面上,一室酒香。
大家传杯换盏,屈侯琰尝试着用左手端住酒杯,竟也就还端住了,愈发大喜,当然了抬是还抬不起来的,但是能端住这已经让他激动不已了,他用右手接过酒杯,仰首一口饮尽,众人一阵欢呼,纷纷庆贺道:“恭喜盟主!贺喜盟主!”
一片其乐融融,薛摩也欣慰地笑了起来,毕竟这手臂是为了他而断的,以他的性子,能捱过这些年,也实属不易,如今……薛摩想起鬼骨,一旋身,拐进了房间。
鬼骨躺在榻上,看到薛摩进来,朝着他扯了一抹笑,鬼骨面色十分苍白,看上去虚弱得很。
走动中,眼角余光扫过了一抹红,薛摩撇过头去看,只见案几上摆满了纱布,已经全部浸湿得血淋淋的,红得扎眼,一坨一坨的,大致一看,竟有十来坨那么多,薛摩不免激起了个冷噤。
第300章 后来居上惹闲言(一)
薛摩走到榻前,还没开口,鬼骨便先启唇:“他是不是很高兴?”
“非常高兴。”薛摩应声,眼眶瞬间一热,心头有股情绪,似热浪一般澎湃翻涌,薛摩小声嘀咕道:“鬼骨你这傻子!”
“傻吗?不傻……”鬼骨自问自答,一双眼通透明净:“我鬼骨不喜亏欠他人,我也算了了一桩心头大事。”
话音刚落,柳无言便抬着一碗汤药进来,她将碗放到床头,蹲下身见鬼骨形容憔悴,而左臂袖管空空……
其实柳无言在进来前是做了预想和心里建设的,只是如今见着鬼骨,心上一触即溃,她的泪水竟是不受控制地,大颗大颗地往下坠。
鬼骨一看心疼得紧,下意识地抬臂想替她擦拭泪水,抬到一半才发现银钩铁臂发着湛湛寒光,鬼骨身形一愣,便又缓缓地垂了下去。
柳无言见状,泪水愈发簌簌而下,见到她这般伤心,鬼骨心头竟隐隐生出丝暗喜,虽然鬼骨也知,她的伤怀也未必是因为男女情愫。
虽然方向有些拗扭,但鬼骨还是勉强抬起右臂,用手背去擦拭柳无言脸上的泪水,边擦边道:“你不要哭了,你看,其实现在不还是和从前一样吗,从前两个人三支手臂,现在不也还是两个人三支手臂,也没差什么。”
柳无言被他这歪理逗得破涕为笑,薛摩也笑着摇了摇头,亏他能想出这种安慰说辞,他见柳无言抬了汤药,正准备喂鬼骨,识趣地悄悄走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他两人。
刚出了房间,薛摩便听得屈侯琰道:“我与张总领甚是投缘,趁着今天这大好时机,双喜临门,我景教护法之职,尚还有一空缺,我宣布,晋升张旦为我景教四大护法之一,此外王之璧是我从碎叶城带来的,晋总领一职,望你二人能让我景教如虎添翼,成就江湖霸业!”
话一毕,众人先是一愣神,显然对屈侯琰的决策有些意外,但他是一教之首,武林之主,其他人就算心头有想法,此刻也只能是唯命是从,纷纷向张旦和王之璧举杯恭贺,满堂那叫个其乐融融。
薛摩自然也是意外的,他瞥了眼张旦,说不上喜欢,但也谈不上讨厌,只是觉得此人有些城府,应当还有些手腕,能在雁回宫蛰伏经年,还能一举获得屈侯琰的赏识,这可不是什么泛泛之辈可以做到的。
紫苏见屈侯琰端着酒杯,又要满上,忙窜上前阻止道:“盟主,到时间了,我要替你的手臂施蛊,否则,过一阵你可能连这酒杯都端不住了。”
屈侯琰一听,眼露紧张,忙道:“那大伙都散了吧,散了吧!”说罢酒杯一放,立即就进了内室,说是风就是雨,一屋子的人大抵连他话都还没反应过来,一时间怔愣站在原地。
紫苏回身挑眉一笑,也跟着进了内室,她那话自然是诓屈侯琰的,可是若再由着他这么喝下去,手臂出了什么问题,到最后还不是要拿她是问,对付屈侯琰这类人,有时候讲道理是行不通的,该骗的时候还是得骗!
这下众人便作鸟兽散,张旦和王之璧倒没急着走,两人到薛摩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属下见过二城主。”
张旦薛摩是见过的,但是王之璧却十分面生,总领之职,从前魑魅魍魉四人便是总领之职,这在景教可不是个小的职位,仅次于护法。
王之璧也是个有眼力见儿的,见薛摩面有疑色,忙道:“启禀二城主,我投奔碎叶城的时候,你已远赴中原,是以,这是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
“哦。”薛摩明白过来,缓缓走出了厅堂,张旦和王之璧就一左一右随侍身侧。
“你之前是一直听命于我哥的?”这话薛摩问的是王之璧。
“是的,你们那么多人远赴中原,这些年陇右的事总要有人处理,我便留了下来。”王之璧补充道:“但现在来中原了,我也是二城主的属下,二城主如若要王之璧做什么,尽管吩咐便是。”
薛摩继续问道:“我哥这次去陇右便是把你们接了过来?”
“是的。”王之璧应和道,面上不动声色。
三人缓缓踱步出了青竹苑,王之璧和薛摩讲着他离开的这些年陇右发生的事情,突然拐角有人声亢奋……
“那张旦不就在演武场上耍了套拳么,什么功绩都没打下,就这样,竟然也能当上景教护法?!”
“嗐!说不准人家溜须拍马的功夫好呢!”
“哎,能讨盟主欢心,那也是种本事,咱也别不服!”
“我还真就不服了,都是景教的,哪个不是一刀一剑打上来的,还有这种靠着一张嘴皮子功夫后来居上之辈,我呸!”
薛摩站定没有再往前走,张旦和王之璧就跟在他身后,王之璧瞟了一眼张旦的脸色,虽然面上不表,可他眉眼一掀,凶光尽外露。
薛摩转身,往身后的另外一条路指了一指,率先调转了方向。
张旦神色一凝,微微眯了眯眼,极其不甘地瞥了拐角一眼,才悻悻跟上。
待张旦和王之璧都跟上后,薛摩开口道:“张旦,你觉得他们说的对吗?”
“不对!其一,我张旦不是眼高手低,阿谀奉承之辈,其二,他们却是面誉背毁,乱嚼舌根之徒!”张旦心有怨气,愤懑不平,从前他在雁回宫,人微言贱,那自是人人都可以踩上一脚,他也认了,如今,他已然今非昔比,却还要受人如此谤讥,是可忍,孰不可忍?!
薛摩闻言,止了步,他一撇头细细打量着张旦,张旦倏尔反应过来,收敛了神色道:“不过,他们所言也不是不能理解。”
“你能这样想那便是最好。”薛摩顿了顿,道:“你如今过蒙拔擢,宠命优渥,遭人非议几句,也实属常理,你也不要太往心里去,我代他们向你赔个不是。”
张旦一看,连忙躬身矮了一头,道:“二城主言之有理,属下岂敢,二城主切莫折煞了属下。”
第301章 后来居上惹闲言(二)
薛摩抬着张旦的手臂,将他扶正,道:“既如此,那你们便也去忙吧,我先回玉阶苑了。”
张旦和王之璧齐齐抱拳:“属下遵命!”
张旦望着薛摩的背影幽幽叹了口气:“之璧,我们今后的路未必会好走啊,看样子,薛摩并不站在我们这边。”
“何以见得?”王之璧有些疑惑:“他刚才不是对我们挺……”
因有顾忌,王之璧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不过张旦却一点儿也不在乎地接上道:“你是想说他刚才不是对我们挺客气的么?”
“哼——”张旦冷嗤一声:“你们家这个二城主,连对冯克那种人都能客客气气,我们?算什么!”
王之璧面有难色:“盟主我还能估摸出他所思所想,这二城主,对于我来说,简直就跟个谜一样,他这态度……”
张旦解释道:“如若他站在我们这边,刚才他就会走出去,本来就是那帮人背后嚼舌根有错在先,教训几句也不为过吧?
“结果呢?”张旦眸色一寒:“他却带着我们绕了路,明明不是我们的错,却叫我们打落牙齿和血吞,这还不够明显么?”
王之璧心上一凉:“那这怎么办,光能讨盟主的好,那是不够的,他这弟弟在盟主心上,那可真是重万斤!”
“那又怎样?”张旦面不改色,眸色深沉,缓缓道:“一山不能容二虎,一派岂能容二主?只要这江湖还是屈侯盟主说了算,我等便毋需顾虑这许多。”
王之璧颔首道:“属下既已跟随了张护法,那便听凭张护法行事!”
张旦望着前路,袍袖里双拳紧握,从前,他是没有机会,这下,既已机会在手,那么,这条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夜里,薛摩睡得正熟,突然床尾一重,薛摩倏地睁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坐起身,毫不意外,床尾坐了个人,正是屈侯琰。
“你现在不是应该在青竹苑吗?”薛摩望了眼他刚接好的手臂道:“你臂刚接好,若是有个万一,紫苏人就在那,也好处理。”
屈侯琰耸了耸肩:“不在这里我睡不着。”
薛摩白眼一翻:“我不会再逃走了。”
“我知道!”屈侯琰语气有些不善,大约提起他失踪的事,他不高兴了。
“那你这又是在闹哪出?”薛摩勉强按捺住性子。
屈侯琰难得的语气温和:“小瑾,这世上我就只有你这一个亲人了,你的存在让我安心,让我放眼不会觉得,这天下偌大,却孤孤单单仅有我一人……”
又来?!薛摩出言打断道:“那如若有一天我死了呢?”
“你怎么会死?”屈侯琰瞪着黑眸,一脸惊诧。
这下轮到薛摩更为惊诧了,他无奈道:“哥,是人都会死的。”
“不会的!就算你死了,我都要把你救活!”屈侯琰一脸固执说得十分认真,薛摩不可思议地瞪着眼睛望着他,哑口无言。
“我今晚过来,只是想告诉你,我真的没有设计焕年镖局,我不发誓,是因为不管任何事情,不管我做没做,我都不会拿你发誓的,不可能拿你来发誓的!”屈侯琰说着这件事情,神色有些激动,双眼却分外真诚。
看着他的双眸,薛摩突然就心软了,也许真的是他冤枉他了,薛摩道:“好,你说没有,那我就相信你。”
屈侯琰身形一顿,似是终于松了口气,薛摩接着道:“哥,你不应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给张旦如此高位,张旦此人,心机深重,宽宥不足,于景教于他都未必是件好事。”
屈侯琰敏锐地觉察出了异样,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今天我和张旦、王之璧同行时,听到了几位执教对此十分不平。”薛摩把详细情形描述于屈侯琰。
屈侯琰对此倒似是十分的不以为意,道:“可我和张旦甚是投缘,他十分合我心意,至于建功之事,以后有的是机会,他是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
听屈侯琰这么说,薛摩也没办法,无奈地耸了耸肩,只道:“夜深了,那便休息吧,你那手臂须得静养才行。”
屈侯琰点了点头,走到窗边凉席前,缓缓躺了下去,他以前躺下的姿势甚是潇洒,像尾滑溜的鱼,此时有了新的手臂,倒是小心翼翼起来,薛摩看在眼里,无声地笑了笑,也睡了下去。
昏暗中,薛摩睁着眼睛,望着帐顶,陷入了沉思……
柳无言曾经告诉过他,当一个人经历过彻骨的痛苦时,偏执就在所难免了,而对于屈侯琰,那则更甚,已非人力天时所能改变。
当时他以为柳无言指的,是重返中原之事,如今看来,已然不仅仅是如此了……
屈侯琰对他的控制欲是越来越强了,他抓着他,像攥着根救命稻草一样紧,在碎叶城的时候,屈侯琰也十分偏执,只是如今,大仇已报,江湖已定,这份偏执不仅没有一丁点儿好转,反而更加变本加厉了!
一直以来,哪怕屈侯琰掌控自己过分了些,薛摩都并不怨怼于他,他被告知父母双亡时,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他很庆幸自己没有亲身经历那样的屠戮,没有亲眼看到身边的人一个一个死在自己的眼前,因为如若自己亲身经历时,也许做得也未必能有他好……
薛摩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他刚到碎叶城的时候,屈侯琰也不过才十二岁,经历了那样的事情,他是天天晚上都做噩梦,每当被噩梦吓醒时屈侯琰就跑来他床尾,怔愣愣地坐着。
那时候屈侯琰还没断臂,薛摩也还没有原谅他,有时候午夜醒来看到他坐在床尾,薛摩都是忿忿一脚直接把他给踹了下去,哪怕他是泪流满面,薛摩都一点不觉得可怜。
他那时候是真真正正地厌恶他,他无法想象怎么能有人独占欲会那么强,为了独占父母的爱,竟然可以吃下药让自己生病,他不能理解,更不能原谅。
后来,屈侯琰来的次数实在太多了,薛摩也踹累了,便懒得理他了,他便就这样,半夜惊醒后,会跑来坐到他床尾,一坐便坐到天亮。
薛摩突然想起,不仅是屈侯琰,秦英也是,哪怕到中原了,哪怕事隔经年,秦英也依旧会半夜被噩梦惊醒,薛摩突然庆幸起来,那样的事,他没有亲身经历,是不是也算是种幸运,否则又如何挨得过这岁月漫长……
乍然想到秦英,黑暗中,薛摩漠然冷笑,已经年余没有见过他了,看吧,哪怕是一起行走了这么多年的兄弟,真到离散时,也不是不可以的。
天清月朗,在记忆浑浑噩噩的拉扯中,薛摩终是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