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苦心孤诣谋终身(三)
一直以来都有个传言说丹真心经传了历届武林盟主,上一任是池盟主,再上一任是白盟主,是以,李蔻青这番话便显得极合情理。
“你怎么拿到的?”这下屈侯琰倒是有些好奇了。
李蔻青莞尔:“其中过程曲折复杂,说出来想必屈侯教主也是不爱听的,既然都已经有结果了,又何必非要根究过程呢?”
“郡主小小年纪,不免让人高看。”屈侯琰面露赞赏之色,遂道:“那郡主想从我这里拿走什么呢?”
李蔻青心上一沉气,提醒自己务必镇定,她缓缓道:“屈侯教主,我想和令弟成亲。”
屈侯琰瞳孔骤然紧缩,他隔着矮几猛然出手,掐着李蔻青的喉颈慢慢站起身来,李蔻青伸手想去掰,但是他力道极大,徒劳而已。
柳无言一见忙劝说道:“阿琰,有事好好说,你先别动手。”
“掐死我……你就……找不到……你弟……”李蔻青面红耳赤,眼珠子都开始往外凸,几近是倾尽全力,断断续续蹦出来这几个字。
鬼骨也上前道:“是啊,阿琰,犯不着杀人啊!”
屈侯琰迟疑了一瞬,还是松了手,乍然气通,李蔻青弯着腰剧烈地咳嗽起来,她的颈上赫然几道鲜红的手印子……
好冰凉的手啊,他掐住她的那一瞬间,仿佛全身血液都被冰冻住了,李蔻青心下骇然。
“怎么,你就那么笃定,凭我自己,我找不到他?”屈侯琰眯了眯眼,他松手倒也不是什么杀不杀人的关系,而是因为李蔻青的话。
“令弟的能耐……你比我清楚,哪怕你让林笑帮忙,你也未必能找得到他,这都多久了,薛摩,有消息了吗?”李蔻青调整了一下呼吸,突然间有底气起来,谁说吴范无用,捏在手里,那可真是棵救命稻草!
“你俩先出去。”屈侯琰撇头向身后示意。
柳无言和鬼骨对视一眼,两人都是一脸担忧:“阿琰……”
“放心,我自有分寸!”屈侯琰的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两人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双双退了出去。
一到门外,鬼骨便惊诧道:“端平郡主为何要嫁给薛摩,她什么时候见过他的?”
“怎么会变成这样……”柳无言也没能比鬼骨淡定多少:“薛摩曾经救过她,可也只是救过她呀,为何就……”
倏尔,柳无言又笑了起来,一脸安慰道:“阿骨,薛摩还活着!”
鬼骨也笑了起来,可这样的欣喜很快就被接踵而至的焦虑所替代,谁也不知道他俩在揽月阁里,究竟会谈出个什么来?
李蔻青继续道:“我的人也未必能盯住他多时,令弟想要人间蒸发,也只是一念之间的事,他现在,也不过是还没有察觉而已。”
“人……间……蒸……发……”屈侯琰缓缓念着这四个字,他的神色开始紧张起来。
李蔻青叹了口气道:“我还以为我嫁给令弟,于屈候教主来说,是一个绝佳的选择呢?不料,教主的第一反应,竟是想杀我……”
屈侯琰有些不解,蹙眉道:“怎么说?”
“薛摩不爱我,自然不会有想要带着我远走高飞的念头,可换做别人呢,秦飒、池笑鱼、抑或是未来的某个人,他如何会安心地呆在射月坛?你唯一的亲人,未来的某一天,他总会要离你而去的,你防不胜防。”李蔻青琢磨着曾经瑶歌和她说的话,其实她也拿不准,哪不知说完后,竟在屈侯琰的眼里看到了明晃晃的动摇!
原来,这笔交易甚至都不需要动用到丹真心经,李蔻青有些愕然。
屈侯琰开始细细端详起李蔻青来,不禁好奇道:“你做这么多,甚至拿到了丹真心经,为的竟然就是嫁给他?”
李蔻青一脸坦然道:“我这人没有什么称霸武林的雄心壮志,但是自打我在端平郡王府见到他的第一眼时,我便有了平生第一个心愿,我定是要以他妻子的身份,陪在他身边的!”
“你可真乃奇人呐!”屈侯琰抚掌暗叹。
“屈侯教主也是奇人,只是你自己看不清而已。”李蔻青也毫不相让。
屈侯琰确实动摇了,李蔻青的计划里,他几乎找不到于他不利的地方,除了薛摩大抵又要恨毒了他,可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可以和他唯一的亲人在一起,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呢?
屈侯琰把左臂抬了放在案几上,出神地凝视了半晌,想到从前过往种种,开口道:“别怪我没有提醒你,薛摩的秉性我清楚,你用这种方法可以得到他,但是你不会得到幸福的。”
李蔻青也静静地凝视着那条银钩铁臂,幽幽道:“幸不幸福不要紧,先得到了再说。”
屈侯琰长吁了一口气,笑道:“我俩倒也真天作之合,没互相看对眼,倒也可惜了。”
“呵青青不敢。”李蔻青试探道:“那屈候教主的意思是……便同意了?”
“丹真心经拿来给我。”屈侯琰眸色一冷。
李蔻青笑道:“等我和薛摩成了亲,我自然会给你。”
“那若是这亲成不了呢?”屈侯琰有些好奇。
李蔻青一脸淡定:“那我就将丹真心经交给沈天行。”
“哈哈哈哈”屈侯琰仰天长笑了起来:“小姑娘好心机啊,不去争霸武林,可惜了!”
“青青不敢。”李蔻青依然是这句话。
屈侯琰沉声道:“你回去准备一下,三日之后,我带着人马,洛阳驿站见!”
李蔻青长舒了一口气,莞尔道:“多谢屈候教主成全。”
柳无言和鬼骨守在门口,见李蔻青安然无恙地出来,两人一溜烟地就跑进门去。
屈侯琰坐在矮几前,面色沉郁,李蔻青一走,他也不再佯装,一挥袍袖便将桌上的茶、杯、碟全都扫在了地上,叮铃哐啷一阵响,他不耐烦道:“一个接一个,他屈侯瑾是有完没完,烦都烦死了!”
柳无言一听这语气,蹙眉道:“阿琰,你答应她了?”
“答应了。”
鬼骨诧异道:“你!你怎么能拿薛摩的终身大事来做交易,这未免也太儿戏了!”
屈侯琰起身盯着鬼骨:“那你有本事,你去把薛摩给我找回来?”
鬼骨不理解了,摇了摇头道:“为什么非要把他找回来,他为什么要隐世你不清楚么?我本来都以为他定然是殉情了,可既然有人能让他活下来,那便随他们去,不好吗?”
“你开什么玩笑,他是我兄弟,是要和我一起执掌这个武林的人,其他人凭什么带走他?!”屈侯琰语有愠怒。
“鬼骨不要说了!”柳无言上前去拉扯鬼骨,但好似并没有什么用,他继续道:“可我们也是你兄弟啊,这武林我们陪你打,不也是一样的么?”
“一样?呵”屈侯琰冷笑了一声:“他身上流着和我一样的血液,你有吗?”说罢屈侯琰一甩袍袖,出了揽月阁。
鬼骨愣愣地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想起这些年来,为报他的救命教导之恩,走龙潭虎穴,闯刀山火海,连命都可以豁出去的那些日子,竟是换来这么一句话?
好生凉薄啊……鬼骨苦笑道:“没有血缘关系,就不算亲兄弟了么?”
“不是的,阿骨,你别往心里去,他只是找不到薛摩,心里太着急了而已。”柳无言看着鬼骨一脸的怅然若失,心底也不免感伤,她恳切道:“他定然是拿你当兄弟的,只是薛摩……”
柳无言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入夜了,屈侯琰房间的灯依旧亮堂,柳无言推门而入,望着正在打坐运功的人,幽幽道:“你今天不应该对鬼骨说那样的话。”
“他今天也不应该阻我去找薛摩。”屈侯琰的毫不退让,让柳无言倍感无力:“那你是一定会答应李蔻青的条件了?”
“只要能不让他再离开,我为什么不答应?”
柳无言叹了一口气,和她预想中一模一样的答案,人为何可以偏执如此,回首来时的路上,便会知道,早已一步一步板上钉钉,哪怕可以预见路是错的,亦是要硬着头皮走下去,否则全部推翻,那些钉下来的路,岂不是要扯下一层皮?
“你还不睡觉吗?”柳无言一脸关切的望着眼前人。
“我睡不着。”屈侯琰睁开眼望向柳无言道:“不用担心我,你先去休息吧。”
柳无言也没有再劝,走到门口,乍然想起往日种种,心生感慨:“屈侯琰,我已经分不清我是该说你无心,还是该说你多情……”
是夜,夜凉如水,漫漫长。
三天后,屈侯琰和李蔻青的人都如约而至洛阳驿站,人头攒攒,整装待发。
西域的春,今年来的有些早,也或许是冬走得太快的缘故,院子里葡萄藤都开始冒新芽了……
薛摩寻的这住处甚好,远可眺望皑皑雪山,近可纵马驰骋茵茵绿毯,村落甚小一眼便可以把人家数了过来,他们所住房子的张婶说,这里安居的基本都是犯了罪流放过来的,有些是逃出来的,便结庐隐居于此,大都安安分分,不事喧哗。
是以,便只有一个坏处,距离最近的市集,骑马都要大半天的时间。
不过倒也无碍,大家都能种菜会养鸡的,也不需要老往市集跑,连池笑鱼都被薛摩训练成了下河捕鱼的好手,目光之机灵,出手之迅猛,怕是连聚义山庄的人见着了,都是不太敢相认的。
不过,今日,两人倒是必须要去一趟市集了,因为,又到了池笑鱼给聚义山庄报平安的日子了。
池笑鱼摸着流星的鬃毛,面有歉色道:“好流星啊,今天又要麻烦你了,又要驼我们去市集送信了。”
说罢,池笑鱼叹了口气,埋怨薛摩道:“薛大哥,这次去市集你真的得给我选一匹马了,让流星驮着我们两个人,跑那么远的路,我都替他累得慌!”
薛摩倒是一脸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放佛要受累的,不是他的爱驹一样!
再看看流星,西域不愧是出宝马良驹的地方,水甘草肥,流星养得那叫一个膘圆体壮,毛光水滑,实在是俊俏的不得了!
“哎”薛摩叹了一口气,啧啧道:“你看看我们流星,它要是个人,这相貌定然是人中龙凤呐,我要给它配个对,那怎么也得相称才行啊!”
其实他们每回去市集都有去选马,奈何那个市集吧,小了一点,是以,马的品相也差了那么一点。
选不到好马,薛摩说他宁愿不要,于是,给池笑鱼选马这件事就一直没能办成,驮两个人的重担便只能压在流星身上了。
“苍天啊!”池笑鱼无奈地摇头:“薛大哥啊!我要的也是公马呀!”
“那是马就得好看呐!”薛摩琢磨一下,把流星牵到院门口,朝着马屁股“驾”了一下,流星懒洋洋地跑了出去,跑到草皮腹地,回头看了薛摩一眼,好像知道他要它干嘛一般,迎风高扬着头,甩了甩马鬃,优雅地抬起蹄子,在草皮上溜达了两圈,展示得那叫一个充分,得瑟的很!
薛摩一挥臂,示意着前方,侃侃道:“笑鱼,你看一看,若是两匹骏马迎风而立,你想想那场面,可要是其中谁,稍微逊色那么一点点,这多煞风景呐!”
池笑鱼叹息着扶额,她没有被说服,但她摇了摇头,决定放弃,不能跟这一人一马一般见识,反正累的又不是她!
两人行了半程,决定下马来,让流星喝口水,喘喘气。
薛摩去搀池笑鱼下马的时候,“哎哟”了一声,道:“还真是得给你买匹马了,你咋重了那么多,再胖下去,我的流星可真要驮不动你了。”
池笑鱼一脸紧张地勾下头审视自己的身体,嘀咕道:“没有吧……胖了吗?没有吧……”
薛摩背过身挠了挠鼻子,有点惭愧,池笑鱼真的很好骗,不管他拿她打趣了多少次,哪怕当下她反应过来了,也就腮帮子鼓鼓的生会气,可到下一回,他说的话,她还是照样深信不疑。
第273章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一)
“胖没胖,抱一抱就知道了。”薛摩边说边弯下腰将池笑鱼打横抱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池笑鱼连忙搂紧了薛摩的肩颈,薛摩垂眸望她,只见她一张小脸皱在一起,一双黑眸滴溜滴溜地望着他,紧张兮兮地瘪着嘴:“真的胖了吗?”
薛摩也不回她,就这么抱着她,一动不动地望着她,池笑鱼刚面有疑虑,薛摩便道:“笑鱼,我们成亲吧。”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戛然而止,风不在吹,云不在飘,连河水都停止了汩汩流动,只有阳光披在薛摩的身上,似是炸开了一朵一朵金色的烟花,将他照得光焰万丈,璀璨夺目。
流星从河边喝水回来,望见这一幕,又折回头,决定再喝一次。
“你不想答应啊?”薛摩看池笑鱼这么出神地望着他,决定开口说点什么。
池笑鱼回过神来,连忙点头道:“好……”
薛摩将池笑鱼放下来,抖了抖双臂,道:“还好还好,不是很重。”
池笑鱼一落地就背过身去,薛摩说话也不回头看,薛摩心上好奇,撇头一看,就见她眼睛红红的,眼泪珠子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薛摩无奈了,轻轻拥住她道:“怎么这么爱哭呀……把你丢进沙漠都可以自产自销了。”
池笑鱼胡乱一通抹眼泪,犟嘴道:“眼泪那么咸,把我丢进沙漠,只会死得更快的。”
薛摩笑笑,不再说话,只是眼中闪过了一些情绪,似是尘埃落定,又似是心如死灰。
到了市集,两人便先寻客栈住下了,已近傍晚,若寄完信再赶回去,那就是要走夜路了,薛摩觉得也毋需把行程安排得这么紧张,是以,便一人去寄信,一人去买马。
池笑鱼万万也没有想到,寄完信一回身,顾子赫和华浓便就站在眼前,大变活人也不过如此了。
华浓叹息道:“笑鱼,你让我们好找啊!”
池笑鱼感慨万千,上前紧紧搂住华浓,隐有哭腔:“华浓姐,是笑鱼不懂事,让你们担心了!对不起……”
池笑鱼一撇头,望见顾子赫眼中闪着泪花,愈发愧疚起来,道:“子赫,对不起……”
顾子赫哪里忍心责怪她,能找着,欣喜、感激都来不及,便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此地不宜长谈,三人便选了一个幽静的茶楼,坐了下来。
池笑鱼好奇道:“你们怎么会找到我的。”
“这几个月我们一直都在西域,兜兜转转,边问边碰碰运气,最远的时候甚至都快到了碎叶城,是你上个月寄的那封信,聚义山庄才告诉我们来这里守着,兴许你还能再来一次。”华浓一脸欣慰:“果不其然,你来了,幸好你无事,否则,我可如何向义父交代!”
“你是……如何遇到薛摩的?”当华浓在驿馆附近见到薛摩和池笑鱼一起进城的时候,着实分外震惊,直感叹这世界也太小了,可真的小吗?那么偌大个西域,两人都能遇见,又何尝不是所谓的命中注定?
池笑鱼面色一红:“这个说来就话长了,都挺久前的事了。”
华浓和顾子赫相视一眼,试探道:“你们……”
“我们……要成亲了……”池笑鱼话一出口,顾子赫就垂下眸去,池笑鱼看到他那受伤的神色,便愈发内疚了。
“成亲?”华浓也被震惊到了,半晌不知道应该接句什么话,讷讷道:“那……成亲……也要回家的吧?”
池笑鱼低垂着头,声如蚊讷:“我们……不回中原了。”
“不回中原了?!”两人几近异口同声。
华浓震惊到无言以对,从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如今竟是要去浪迹天涯了吗?这么刺激的吗?
顾子赫也摇摇头,甚是觉得不妥:“中原气候适宜,水土养人,他薛摩皮糙肉厚的,去哪里都行,你一个姑娘家……不妥!不妥!当真不妥!”
池笑鱼绞着指头,小声嘀咕:“我们已经说好,成亲后,就去塞北了……”
听罢,华浓朝着顾子赫猛使眼色,顾子赫立马会意过来,试探道:“笑鱼,我能去见见薛摩么?”
华浓心上一阵安慰,顾子赫当真一点就通,灵慧得很,这么一想,便越发觉得可惜了,顾家少爷这么好的人,池笑鱼怎么就看不到呢?
华浓最后得出个结论,大抵是瞎了吧……眼盲不要紧,心盲那才叫药石无医。
自秦英跟丢了薛摩后,就一直和华浓他们呆在一起,这样一来,这一回他便也算是见到薛摩了。
他偷偷摸摸的跟着薛摩,极其地小心,不让他发现自己,秦英突然心生感慨,当初他这门偷偷摸摸的手艺是为他学的,如今,竟又重新用回了他的身上……
是命吗,是秦家的命吗?秦英不敢多想。
出神间,薛摩已经进了马场,秦英躲在檐上探身去看,才知,原来他要选马。
他见薛摩这匹拉出来溜两圈,那匹拉出来溜两圈,最后都摇了摇头,好似都不是太满意。
“2号槽那匹!2号槽那匹!”秦英小声叨叨,指挥得有些起劲,放佛薛摩真的能听见一样。
秦英自己都没有发现,与薛摩为伍的那些年头,甚至是已成陌路的今天,只要是关乎薛摩的事情,他依旧,兴致盎然!
看了一圈后,薛摩竟然真的径直朝着2号槽那匹走去,秦英一脸得意,放佛是他选中的一般,忽然意识到自己身子探出去的太多了,便又“咻”地一下,缩了回来。
薛摩看着自己选中的这匹马,体格呢稍微没有流星壮些,不过估摸着流星怕是也不太乐意来匹比它还壮实的,真要那样,估计迟早得打架!
等等!不知道马打起架来是什么样子的,互相尥蹶子吗?以前流星和狗剩在的时候……
至此,思绪戛然而止,薛摩面无表情地付了钱,牵着新买的良驹,离开了马场。
回到客栈的时候,薛摩将马拴在了后院,准备回房间叫池笑鱼下楼来看看,合不合心意,一推开门,看到顾子赫和华浓的时候,薛摩不禁微微蹙了蹙眉。
“怎么?”顾子赫瞥了他一眼:“不乐意见到我们啊?”
薛摩无奈地笑出声来:“怎么会?”
他上前两人互擂胸一拳,算是见面礼了,“阿摩,别来无恙啊!”顾子赫望着薛摩,目光赤诚。
薛摩自然也清楚为何会在此遇到顾子赫和华浓,面有歉意道:“对不住了,着实让你们忧心了。”
“我听笑鱼说,你们要成亲了?”顾子赫问道。
顾子赫为人之磊落,着实让薛摩钦佩,薛摩点了点头,刚要说什么,顾子赫便道:“走吧,去院里,我同你说点事。”
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池笑鱼有些担心,华浓拍了拍她的肩道:“你知道的,子赫会有分寸。”
两人行至客栈后院,薛摩看见他新买的马就喜欢,笑道:“我刚给笑鱼买的马,你觉得怎么样?”
“甚好!”顾子赫点了点头,随即望向薛摩道:“我有一个问题甚是想不明白……”
“子赫但问无妨。”
顾子赫道:“你在中原苦心经营多年,一路走来经历了些什么,我听过,也亲眼看到过,你曾经和我说虽不能至,心向往之,若有朝身至,势要九州皆知,这话,到如今我都记忆犹新,可为何现在你几乎可以全统整个江淮武林,却要到塞外隐居了呢?”
“只是倦了……”和池笑鱼这些日子以来,薛摩很少会再想起从前武林种种,或是刻意避忌,或是无力盘桓,倒也一肩轻,煞是轻松自在。
如今顾子赫一提起,往事纷至沓来,也曾策马啸过西风,也曾俯首侍过贼寇,一时间,竟也无限感慨:“有时候想想,真不知道我薛摩算个啥,这些年来,日日习武不缀,夜夜苦心谋划,到头来,既做不了白老爷子那样的枭雄,又成不了逍遥剑那样的豪侠……”
“呵呵”薛摩笑了笑,笑声里并无太多悲怆缅怀,更多的反而是万事看通透的洒脱和淡然,他继续道:“飘零十余载,无来亦无归,口难言恨事,空余一身灰。”
顾子赫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这种感觉,但是他突然能理解薛摩了,讪笑道:“那我便不再强求了,毕竟我想你留在中原,也是存了私心的。”
薛摩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在说什么,笑道:“子赫放心,我定会待她好的。”
顿了顿薛摩又道:“你没看到吗?我把她养得白白胖胖的,她还重了呢!”
顾子赫也笑了起来,笑中闪着泪花,他皱了皱鼻子道:“你的为人,我自是放心的。”
“哇!马儿!”才进后院,池笑鱼便惊喜地叫出声来,以至于偷听这回事全被抛到脑后了。
华浓哑然失笑,却又觉得定是薛摩将她保护得很好,便又安下心来。
“怎么样,还喜欢吗?”薛摩摊手接着道:“不喜欢也没办法了,这是我在马场能挑到最好的马了。”
“喜欢!喜欢!”池笑鱼一激动高兴起来就会蹦蹦跳跳的,薛摩一把摁住她道:“那以后这就是你的马了,你给取个名字吧。”
“就叫葡萄酒吧!”
顾子赫和华浓面面相觑,想笑,又使劲绷着,估计对方心里都在想:这哪像匹马的名字?
薛摩挑了挑眉,他倒是知道她为何会取这个名字,自打她喝过葡萄酒后,那叫一个爱不释手,酒量都噌噌噌地涨,可拿来做马的名字……
“呃……笑鱼,这个可能不太行。”薛摩举了举粗壮的胳膊做示例,暗示道:“要威武一点的,威武一点!”
池笑鱼皱着眉头,瘪着嘴,冥思苦想了半天,道:“刀疤!”
众人瞪着眼睛,全部石化……
“还不够威武吗?”池笑鱼看表情就知道他们不满意,正巧这时候脑中金光一闪,她脱口而出,大声道:“金刚!”
顾子赫和华浓终于绷不住,双双笑出了声。
薛摩无奈了,他再不会取名,可“流星”那也叫一个飒沓吧,她取的这都是些啥啊?!
“还不够威武吗?”池笑鱼皱着眉头,犯了难。
薛摩连忙叫停,免得她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名字来,妥协道:“就葡萄酒吧,我觉着……也还不错。”
晚膳过后,薛摩便又出门了一趟,回来的时候带回来一个包裹。
池笑鱼一脸好奇:“这些是什么?”
薛摩也不回她,只是从怀里掏出了一对羊脂玉镯,给她一只手带了一个。
池笑鱼惊喜道:“又有礼物了呀?”
其实薛摩每次去大城的市集时都会给她带礼物,手头宽裕时,便带首饰或者华丽的衣衫,囊中羞涩时,便带簪花或是素净的布袍。
而为了这一次,他背着池笑鱼接了好几个赏金颇丰厚的活计,他没敢告诉池笑鱼,怕她会担心。
薛摩也不是没有想过去做点正当的营生,他有卖过葡萄酒,可是有时候和买酒的人聊的开心了,便席地而坐,两两喝了起来,到最后朋友是交了,可是酒钱……那是大手一挥就不要了……
这也就算了,他有时觉得嘴淡,也会自顾自地喝了起来,反正他又喝不醉!薛摩仔细想过这个问题,他觉得他喝不醉和他皮肤白,应该都是因为火蛊的关系,他隐约记得,他在没种下火蛊之前,是可以喝醉的!
赔了个血本无归后,薛摩就决定不卖酒了,他去卖菜了!对,你没有看错,薛摩去卖菜了,不知道叫那些个中原门派的江湖人看到,会不会惊得下巴都掉到地上!
但是卖菜本也挣不到几个钱,有时候遇到可怜的老翁老妪,他还倒送的,他觉得他实在没有做生意的天赋,这样一来便也只能作罢。
既然没别的手艺,最后便只能重操旧业,江湖人,只会提刀……
“这个应该挺贵的吧,你又买镯子又买马的,我记得我们的盘缠好像不多了啊,你哪来那么多钱呀?”池笑鱼果然追问了。
第274章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二)
不过池笑鱼实在太好骗了,薛摩随便编了个理由便能搪塞过去,他拉着池笑鱼的手,满面温柔:“我曾听人说过,何以致契阔,双腕绕跳脱,我看到它们的时候就觉得,很是适合你。”
池笑鱼蓦然想起古书上的那句话,“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她垂眸看着腕上带的白玉镯,嫣然一笑:“薛大哥,谢谢你,我很喜欢!”
薛摩抚摸着她的秀发道:“本来,我打算我们立即启程去塞北,到那边了再成亲,可是既然在这里遇到了华浓和顾子赫,我想着你应该会希望成亲之时有亲友在旁,所以……”
从前,薛摩经常会幻想和秦飒隐居塞外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牧马放羊,种菜养花,自是一番闲情逸致,可他也会觉得成亲时,无亲友相贺,秦飒会不会觉得太过冷清?
原来,都已经是很久前的事情了啊……
“薛大哥,你的意思是?”池笑鱼惊讶地瞪着眼睛,她都来不及等薛摩回她,就动手去翻薛摩带回来的那个包裹。
打开一看,只见最上面,龙凤喜烛、鸳鸯盖头摆得整整齐齐,而下面那大红纱缎不是喜服又是什么呢?
池笑鱼又想哭了,她泪眼婆娑地看着它们,两只手傻兮兮地揪着包裹的两角,连摸都舍不得摸一下。
“我的意思是,我们请华浓和顾子赫去观礼吧,就明晚,明晚就成亲。”薛摩解释道。
池笑鱼转过身来,抹了一把泪,喉咙里含糊不清道:“明晚会不会太急了?”
“呵你怎么又哭了?”
“我喜极而泣嘛,不行呀!”池笑鱼犟嘴。
薛摩一抱臂,笑道:“所以说是小哭包。”
“都说女人是水做的,你又不是没听过。”为了哭的这个事情,他真没少说她,她一定要据理力争一次。
薛摩嘴角一弯:“别的女人可能是水做的,至于你嘛,那简直就是大江大河做的。”
池笑鱼实在斗嘴不过,破涕为笑道:“薛摩!你真的好烦!”
“好啦好啦,讲正经事了。”薛摩严肃起来,道:“我知道是会有些赶,但是,笑鱼,我觉得我们得尽快启程,离开这里了。”
怕她会错意,薛摩又强调了一下:“我说的离开,是指离开西域。”
“为什么?”池笑鱼一脸诧异,随即又眼露惆怅:“我舍不得张婶……”
“你是舍不得的,是张婶的葡萄酒吧?”
池笑鱼小声嘀咕:“你这人真是的,心里知道就好了嘛,别说出来嘛!”
薛摩笑了笑,遽尔却一脸愁色,说不上为什么,但是顾子赫和华浓的到来,让薛摩分外的不安,他们在这里呆的时间实在太长了,顾子赫和华浓能够找到,那么就证明其他人也能找到……
池笑鱼见他变了脸色,忙表白心迹:“薛大哥,我自然跟你走,你肯定比葡萄酒重要!”
“到塞北,我也会想办法给你弄葡萄酒的。”薛摩抬手用食指指腹轻轻刮了一下池笑鱼的下颏,似羽毛轻轻挠过,池笑鱼一下子脸颊红透。
只是,让薛摩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这么多呆了这一两天,竟然真的就山重水复至绝路了!
窗户一开,秦英便翻了进来,华浓探出身去,把窗户拉上关好。
华浓问道:“你也看到他了吧?”
秦英点点头,看起来分外开心,他紧抓着华浓,激动道:“他还活着真的太好了,我本来以为……真的太谢谢你家池笑鱼了,要是没有她,薛摩……呼……我真的无法想象……”
“秦英!你抓疼我了!”华浓实在等不到他把心里话全抒发完了,她的骨头都快被捏碎了。
秦英吓得立马松了手,随即又红着脸,将她双手放在掌心里轻轻揉了揉,面有歉意道:“对不起啊,我今天憋了一天了,好不容易能找个人倾诉一下,一激动,便没了轻重……”
华浓嘴角得意地翘着:“原谅你也可以啊,那等回去了要给我买八宝斋的桂花糕!”
秦英蹲下身单手就把华浓给抱了起来,华浓坐在他小臂上,有些晃,便又不得不伸手搂住他。
秦英笑嘻嘻道:“你要吃多少盒,我就给你买多少盒。”
“你知道他们要成亲了吧?”华浓就这么让秦英抱着,竟然谈起了正事,秦英哭笑不得,心想,她肯定是故意的。
“嗯,我都听到了。”秦英边说边向桌边走去,然后让华浓坐在了桌子上,要是真这样抱着她谈正事,估计明天他这右臂,基本上是废了。
华浓心头暗笑,但面上还是一本正经道:“说是明晚就成亲,邀我和顾子赫去观礼。”
“这么急?”秦英有些意外。
“说是成亲后,他们便要离开这里,天地广大了。”华浓微一沉吟,道:“我想,应是难得见到我们,毕竟终身大事,薛摩不想池笑鱼留有遗憾吧。”
秦英眼珠一转:“那我们还是老规矩,你沿途留记号,我晚一点跟过去,不然容易被发现。”
“秦英……他这一走,你们恐怕是再也见不着了,要不要见上一面,万一,他已经原谅你了呢?”她忠心过,所以她完全能理解秦英的感受,想到这里,华浓便有些心疼。
秦英垂着眸子,摇了摇头:“他原谅我那天,我会知道的,但确实,不是现在。”薛摩的脾气,他懂,所以他也不愿自欺欺人。
“那如果他们接下来往北去了塞外呢,你又作何打算?”
“呵”秦英苦笑了一声:“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便是和他并肩天涯,快意江湖,行善也好,作恶也罢,都随他。”
“那我们呢?”华浓仰着脸,望着秦英,眼眶里有点点晶莹,看上去甚是委屈。
“但是!”秦英抱臂挑眉道:“他要去放羊种菜,我倒是不陪着他去放羊种菜!大千世界,我带着你去吃香的,喝辣的,一定要过得比他们好!”
华浓听完就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得花枝乱颤,满眼幸福微光。
天还未亮一行人便从客栈启程了,过了晌午到家后,便告知了张婶,他们要在这里成亲的消息。
张婶笑得嘴都合不拢了,拉着薛摩直叨叨说,早该娶人家了。
小村子里很久没办过喜事了,过来凑热闹的,过来帮忙的,过来道贺的,那叫一个喜气洋洋。
见薛摩没买红灯笼和喜绸,家家把能用的都凑了拿来,院门上,檐下,葡萄架上挂得那叫一个红红火火。
薛摩将喜字贴好,望着那个双喜,怔愣了好半天,一切仿佛是虚幻的,梦里的,不真实的,可眼前那明晃晃的喜字,却是在提醒着薛摩,原来,他是真的要成亲了!
顾子赫走过来,瘪着嘴,还没开口,薛摩便道:“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待她,千般好,万般好的!”
回来的这一路,他真的没少被唠叨,真的是说了一路呐,他从前真没发现顾子赫能这么嗦!
房间里池笑鱼将喜服换上,虽不是很繁复华丽的款式,却也是轻纱薄翼翩翩,倒带了几分轻灵之气。
“华浓姐,好看吗?”池笑鱼在华浓面前转了一圈,她拎着绛红的裙摆,腕上的那对羊脂白玉镯便被衬托得愈发状如凝脂,润泽细腻。
华浓看着欣慰,料想薛摩待她不错,点点头道:“好看,来,笑鱼,我帮你把头饰换一下。”
池笑鱼乖巧地在铜镜前坐下,华浓执着梳子,想到自此一别后,许是再难相见,一时间万分感慨:“一梳,比翼双飞……二梳,举案齐眉……三梳,子孙满堂……”
“姐姐……”池笑鱼看着镜中的华浓,叫出了声,华浓一抬眼望见铜镜中的自己,才发现竟是早已泪流满面。
“今天是笑鱼的大好日子,我没有哭,只是太开心了,喜极而泣……”华浓拭去脸上的泪水,手上的动作熟稔,道:“我们笑鱼一定会是天下最美丽的新娘。”
华浓将池笑鱼头发上的丝带发饰全都换成了赤色的,耳朵上戴的是红色珊瑚珠,画黛眉,点绛唇,妆成后,整个人不再是清丽素雅,反倒是灼灼桃夭,明艳逼人。
薛摩正巧进得屋来,望见池笑鱼,便怔愣在了原地,华浓莞尔一笑,知趣地跑到院里去帮忙。
池笑鱼一脸羞赧:“好看吗?”
薛摩目光濯濯,轻轻将池笑鱼拥入怀中,池笑鱼的耳边传来温热的气息:“你在我眼里,一直都是好看的。”
一屋春光伴喜色,亦不知是春色太盛,还是喜色太浓,反倒似水中花,镜中月,看不真切,古人曾言:“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秦英大喇喇地躺在房顶上,叼着片葡萄叶,抬头望天,大朵大朵的云彩似是镶嵌进天幕里,无风,不动。
一撇头,远处尘沙四起,秦英用手一撑,坐了起来,他极目远眺,一脸的疑惑。
这个地方本就偏僻,一路上连来往行人都未必能见着几个,如今,怎么会来这么长的马队?
秦英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站起身,以手背挡光,细细看了起来,只见尘沙里黑白相间,倒似凭空洒了一盘棋……
半黑半白……夜行门均着黑装,射月坛皆穿白衣!
糟糕!屈侯琰来了!
秦英一下子急得没了分寸,正准备下房顶时,突然想起了怀中的埙,他急忙掏了出来,置于唇边,几声短促的鸣音破空而去。
埙的音色本就幽深哀婉,硬是被秦英吹出了急切激荡之感,院里的人纷纷四顾,琢磨着究竟是谁在恶作剧。
薛摩眉头倏然立起,这是他和秦英的紧急暗号,而这暗号的意思是:大敌当前,走为上。
他已遁世,为何会大敌当前,除非……
池笑鱼见薛摩面色惨白,便从他怀里微微正了正身,担忧道:“你怎么了,薛大哥?”
薛摩二话不说,拉起池笑鱼便往屋外走,到院里,薛摩含指一声哨响,流星和葡萄酒就都跑了进来,薛摩急道:“笑鱼!快上马!”
池笑鱼也不耽搁,没有多问,立即上了马。
“怎么了?”华浓和顾子赫一脸迷茫。
薛摩边上马,边道:“有人来了,快点上马,跟我走!”
薛摩出了院子,远远就望见了疾驰而来的一列马队,他闭目狠狠地叹了一口气,脸上的肌肉都在微微抽动,“驾!”薛摩愤然一喝,马匹疾驰而出。
马匹在一望无际的绿茵地上驰骋,如若不是现下这种境况,那该是如何惬意潇洒,薛摩心上黯然。
池笑鱼回头一看,那马队直直地跟着他们而来,池笑鱼皱了皱眉头:“薛大哥,那些人是谁,他们为什么要追我们?”
“不用管,一直跑就是了。”薛摩实在不知道要如何向池笑鱼解释。
“薛大哥,我有点怕……”池笑鱼的声音怯懦懦的,飘在疾风里,似是随时都会被击得粉碎一般,听得薛摩心上一紧。
“不要怕,有我在。”薛摩转头看着池笑鱼笑了,但是他心里万分清楚,这个亲,怕是成不了了。
正当薛摩思虑着这个路该往哪里逃时,前面山线上遽然出现了一排人马,原来他们早已算准了路线,提前埋伏在这里。
后有追兵,前有堵截,他们彻底被包围了,薛摩不再疾驰,一拉马缰,流星前蹄高高扬起。
山线上的人呈半圆形包围圈,纵马而下,最中间那人,白衫墨发,远远都能感受到他那一身寒冽之气,不是屈侯琰,还能是谁?
华浓和顾子赫也赶了上来,追问道:“薛摩,这些是什么人,你仇家?”
薛摩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众人都下了马,池笑鱼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一害怕,便直往薛摩身后躲。
此时,后面的人已经追了上来,偌大的包围圈,他们,彻底被围住了。
屈侯琰骑在马上缓缓上前,他围着他们四人绕了一圈,马蹄踏得悠悠然然,他居高临下垂眸睇视着薛摩:“跑啊,怎么不接着跑了呢?”
薛摩掀起眼帘瞥了他一眼,默不作声。
第275章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三)
屈侯琰下了马来,走到薛摩面前,似怨还叹:“你真的叫我好找啊……”
“那你又是何必呢?”薛摩声音森冷,边说又反手把池笑鱼往身后挡了挡。
池笑鱼认得他,当初灵山派和雁回宫大战的时候,她见过他一次,景教的教主,可是,他不是回来找沈天行复仇的吗,为什么要找薛摩?
屈侯琰终于注意到了薛摩护在身后的女子,池笑鱼也正好望向他,四目相对,他的眼神让池笑鱼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那种眼神,冰冷,犀利,说是想把她生吞活剥了亦不为过!
屈侯琰骤然出手,卡着池笑鱼的下颏便把她拎到了身边,出手之快,身法之迅捷,完全没有给在场的人任何反应的时间。
“笑鱼!”顾子赫一激动,刚要上前,便被薛摩给拦住了。
屈侯琰细细地凝视起池笑鱼来,他的目光在池笑鱼脸上巡走,倏尔,他冷笑了一声:“你就这么喜欢秦飒这张脸吗?再选一个,都选个长得那么相似的……”
薛摩面色一沉,此话,挑动了所有人的神经,有些事情按下不表,那也不是真的就不存在,池笑鱼的脸上满是受伤的神色,泪水拼命上涌,她便又撇撇嘴奋力压下,那种倔强又隐忍的模样,看得薛摩的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
屈侯琰松了手,池笑鱼白皙的脸上赫然两个手指印,他左臂一抬,银钩便扣住了池笑鱼的肩膀,他冷声道:“小姑娘别轻举妄动,钩子勾进去了,我可就不管了。”
那铁钩的寒意透过皮肤直往骨头里钻,池笑鱼站得笔直,一动也不敢动。
屈侯琰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一身红色喜服,愣是刺眼,他一把拽下了她耳朵上的红色珊瑚珠,动作粗暴,池笑鱼疼得嘶了一声。
薛摩眉头骤立,眸光寒凛:“你轻一点儿。”
“怎么,心疼了?”屈侯琰两指用力一碾,那珊瑚珠便被捏了个粉碎,他一掀眸,满脸懑愤,厉声道:“屈侯瑾!爹娘是怎么死的你难道不清楚吗?你和池啸海的女儿成亲?”
“屈侯瑾?!”华浓和顾子赫一脸震愕,似是惊涛骇浪拍过来,打在脑门上,嗡嗡作响,久久不能回神。
景教教主复姓屈侯,这是江湖人都知道的事,况且这姓本就少见,可是,他刚才叫薛摩什么?屈侯瑾?!
见聚义山庄的人如此惊诧,屈侯琰笑了笑:“也是了,各位这几个月都在陇右也难怪不知道。”屈侯琰叹了口气,不再用银钩铁臂扣着池笑鱼了。
一阵异香飘来,紫苏款步上前,身上银铃轻响,顾子赫和池笑鱼都瞪圆了眼睛!
“小妹妹,我们又见面了。”紫苏声调懒懒的,却有一种说不清的阴阳怪气,她继续道:“在寒山峰,我们曾见过面的,你还记得姐姐么?”
池笑鱼害怕得向后撤了两步,她记得,她怎么能不记得,在寒山峰上,逼问不出丹真心经的下落,她直接就下手杀了人,她杀了银枪和金戟!
“你……你杀了我聚义山庄的银枪和金戟哥哥!”池笑鱼一脸警惕地望着她,面有怒色。
紫苏深吸了口气:“你也别怕姐姐啊,姐姐也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二城主的命令,我也不能违背的不是?”
紫苏说完,直直地看向薛摩,薛摩冷笑了一声,白了她一眼,至此薛摩也终于明白他们要干什么了,他在心里沉沉地叹了口气,看来,不仅是这个亲成不了这么简单了,他开始思考,怎么样能带池笑鱼安全的离开。
池笑鱼和顾子赫对视了一眼,她脑海里其实已经明白了,可是心里却叫嚣着不愿相信,她望了薛摩一眼,又回看向紫苏,嘴唇有些打颤:“什么二城主?”
紫苏一字一字慢慢地道:“那当然是景教教主的亲弟弟,复姓屈侯,单名一个瑾字,碎叶城的二城主,也就是你们所认识的……薛摩……”
紫苏环视了一圈射月坛的人,厉声道:“怎么,来到中原就这么没规矩了,见到二城主,都不行礼的么?”
话毕,偌大的一圈人齐齐单膝跪地,望着薛摩行礼道:“属下参加二城主!”
响亮整齐,呼声震天,话语飘在这草原的上空,久久盘桓周旋,不肯散去,华浓和顾子赫彻底怔住了,连脑海里想思量一下,都似是泥足深陷,寸步难行。
“笑鱼,我告诉你,杀我的人是碎叶城的二城主,单名一个瑾字,瑾城主!”
“这个名字……你记住了,一定要替我……报……报仇……”
池五爷临死前的话,在池笑鱼耳边来回穿梭,穿得她头疼欲裂,她挣扎着将双手扣进头发里,紧紧地抱着头,希望能减轻一分疼痛,可惜徒劳!
五叔说过是薛摩的,五叔临死前说过是薛摩的,可是我不信,我竟然不信?!他们一手把我拉扯大,我竟然相信一个外人?!池笑鱼扪心自问,铺天盖地的内疚,几近快要把她挤压得不能呼吸。
顾子赫忙上前抱住她:“笑鱼,没事的,没事的,不要想了。”
池笑鱼挣脱开顾子赫,窜到薛摩面前,逼视着他:“是你杀了我五叔的?”
薛摩看着她通红的双眼,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事情并不是回答个是或者不是那么简单。
“你倒是说话呀?!”池笑鱼两手揪着薛摩的衣领,面色急切。
薛摩在那双粲然的眸子里,第一次看到了浓烈的恨意,他觉得可惜,觉得不应该,他在思虑怎么能把事情说清楚:“是我杀的,但是事情并不是……”
“所以,我说我要去碎叶城,你便不愿意,非要带我去塞北?!”池笑鱼猛然反应过来,她不可置信地望着薛摩:“薛摩!你杀了我的亲人,然后这样带着我远走高飞,你不慌吗?!”
薛摩眉头纠在了一起,他定定地看着池笑鱼。
“我大伯呢?薛摩!我大伯是不是你杀的?”提到池沧海,池笑鱼便愈发激动了,她整个人都在颤抖,声音却是分外凌厉:“焱火掌……我大伯是死于焱火掌……是你!”
池笑鱼吓得立马松了手,后撤了两步,她满眼都是不可思议,有惊惧骇然,有惘然迷惑,有愤怒不甘,各种各样的情绪在池笑鱼眼里汇聚旋转,直接幻化成了一场风暴漩涡……最后,她像在看什么转世魔鬼一般地望着他。
“笑鱼,我没有杀池庄主!”看到她的神色,薛摩急了,刚要上前辩解,一道寒光便向他刺来。
池笑鱼手上一吃痛,匕首便甩了出去,插在了泥土里,刃光流转,是太阴流光匕。
在匕首快要触到薛摩的胸膛时,屈候琰出了手,薛摩有些震惊,他的寒魄掌和内力结合,已经可以达到弹指成冰的地步了!这般内力不是他可以抗衡的,薛摩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他心里彻底明白了,他是带不走池笑鱼的。
“看在这把匕首曾经救过我弟弟的份上,我还给你。”屈候琰手上一运气,匕首就飞到他手中,他递还给池笑鱼,阴恻恻道:“但是,你要庆幸我出手够快,你没有伤到我弟弟,否则,我会把你的头,当场给拧下来!”
在场的人都不禁打了个哆嗦,顾子赫和华浓忙把池笑鱼护在身后,不过也没什么用,紫苏一甩袖,三人便中了迷香,齐齐地晕过去了。
“你的新娘刚才差点要杀了你。”
“你们若是不来,她永远都不会想杀我。”
“你不应该不辞而别的离开。”
“那你应该庆幸我还活着,等!到!你!来!”
两兄弟你一句我一句,互不退让,屈侯琰怨他走,屈侯瑾怨他来。
薛摩本来觉得这样的路数就已经够绝了,他和池笑鱼竟然没有远走高飞成,哪不知还有更绝的等在后面。
青青竟然要嫁给他,而屈侯琰竟然也答应了,而作为新郎的他竟然不知道这件事?放佛这件事就不需要他的存在一样,虽然他是新郎!
进了城,一个城内是张灯结彩,灯火辉煌,他们所住的房子更是火树银花,喜气洋洋,大家都在喝酒,薛摩便也喝,喝着喝着觉得自己就像根飘荡在河上的浮木,连飘的方向,他都不在乎了,反正横竖是活着的。
“我不答应会怎样?”薛摩醉醺醺地问屈侯琰,屈侯琰高举着酒壶,答得简单:“我会杀了池笑鱼。”
“为什么可以是李蔻青,不可是池笑鱼?”薛摩继续问屈侯琰,屈侯琰答:“我不知道你爱不爱池笑鱼,但是我知道你不爱李蔻青,而且,李蔻青那里有丹真心经!”
薛摩提着酒壶就笑了,笑得前仰后合,他说,屈侯琰,我的好哥哥,你为了本丹真心经就把你弟给卖了!
屈侯琰喝得醉生梦死,他直摇头,他说不为了那个,根本不是为了那个……
薛摩把酒壶一抛,就去见李蔻青了,他可以牺牲,只是这个牺牲总该有价值……
薛摩一身酒气进来的时候,李蔻青正在戴凤冠,他双手拍在桌上,冷声道:“丹真心经呢?”
李蔻青从枕下把那两卷羊皮卷拿了出来,薛摩合上,看了老半天,他一脸的疑问,眉头皱得老高,忽而,他眸光一凛,忙道:“去给我找一份人体经脉图来。”
旁边的侍从是李蔻青的人,她犹豫道:“成亲之夜还研究这个?”
“快去!”薛摩厉喝一声,李蔻青使了个眼色,那侍从才忙跑了出去。
半晌后,侍从把图递给了薛摩,薛摩将人体经脉图和丹真心经放在一起,在细细比对了一番之后,突然就开始仰天长笑了起来,嘴里念叨着:“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还真是万里挑一的武功秘籍!”
薛摩摇摇晃晃地拿着秘籍出了李蔻青的门,临走时还又从桌上拎了壶酒,陇右就是好,到处有酒喝,而要办喜事了,那更是遍地都是酒。
“郡主……”李蔻青的侍从一脸担心地望着她,毕竟薛摩从进来到出去,竟是连看都未看她一眼。
李蔻青面色镇定地摇了摇头:“怕什么,以后路还长,帮我梳妆吧。”
薛摩很难喝醉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今晚却是有些醉了,连走路都会深一脚浅一脚的了,他一口气把酒全喝了,把酒壶一抛,看着白衣守卫道:“把门开了,放他们走。”
“可是……”白衣守卫明显不敢,还是种很矛盾的不敢,是既不敢开,又是不敢不开。
唉在景教当差,实在太难了!
薛摩一把搂住守卫,拍着他的脸道:“我在这,我不走了,有我在,我哥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放心!开门!”
那守卫自然也知道薛摩的份量,便没在犹豫,伸手去摸钥匙,他边开门边道:“二城主你今晚怎么喝那么多酒啊……”
“我开心啊开心那不就多喝点喽!”守卫转回头看着薛摩笑了笑,他是很久没见到二城主那么开心了。
三个人一起被放了出来,薛摩看着华浓和顾子赫道:“你们先去准备马匹,就在城门外等她,她等会过去,我有话和她说。”
“你放开我!”池笑鱼在挣扎,可惜没什么用,薛摩一只手就能扣住池笑鱼的两只手腕,他手扣得紧紧的,整个人都散发着酒味,放佛刚从酒缸子里捞出来的一样。
华浓和顾子赫见这情形,哪里敢离开池笑鱼半分?两个人都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快点!不然你们一个都别想走!”薛摩一甩手厉声吼道,那种暴戾,彻底惊醒了池笑鱼,最开始的最开始,他就是血衣魔头啊,她究竟是为什么不相信呢?
那守卫也带路说:“你们快随我来吧,大家都在喝酒,等下教主来了,就真不好走了。”
华浓和顾子赫一听,便道:“那我们先下去准备马,你快点下来。”说完便随着侍卫离开了。
“你别装醉了!你根本就不会喝醉!”池笑鱼两个拳头一直在薛摩眼前乱晃,他就把她的两只手缚好了,背到她身后去。
如果不是那么挣扎、怒目相对的两个人,这个姿势看上去就真的很像在紧紧拥抱。
第276章 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一)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要来找我报仇么?”薛摩垂眸望着池笑鱼,说得直接。
池笑鱼红着眼,点着头:“对,报仇!我一定会来找你报仇的!”
池笑鱼整个人气鼓鼓的,脸涨的通红,湿漉漉的眸子怨懑地望着他,不知道为什么,薛摩竟然觉得可爱,他想他大概真的是有点醉了,他嘴角一勾,一个手掌把她一双手腕给握住了,腾出只手,轻轻摩挲池笑鱼的脸颊,动作是如此的暧昧温柔,可说出来的话,却是挟着凌冽的风。
薛摩眉梢嘴角有讥诮之色,他一字一字慢条斯理道:“手无缚鸡之力,凭什么,你凭什么来找我报仇?”
池笑鱼愣了一瞬,她迷惘地看着眼前的人,突然就哭了,她看着这个满头辫子,戴着珥,喝得醉醺醺的人,怎么才一天,就一切都变了,这不是她的薛大哥,薛大哥不会这么欺负她,池笑鱼哭得很伤心:“你不是我的薛大哥……”
“哈哈哈哈”薛摩蓦然笑了起来,笑得竟有几分癫狂:“薛摩吗?本来就没有薛摩这个人,我姓屈侯,名瑾,我叫屈侯瑾,薛摩呵,没有这个人的!”
池笑鱼眸色一黯,她终于开始觉得眼前这个一脸笑意的人,竟是如此陌生。
笑完了,薛摩把那两卷羊皮卷塞给池笑鱼,态度嚣张道:“来,别说我没帮你啊,你要报仇的所有机会就全在这了!到时候来找我报仇,啊?”
池笑鱼望着遽然塞到怀里的两卷羊皮卷,瞪着眼睛有些愣住了,薛摩垂眸望着她,她的左耳垂因为屈侯琰扯掉耳环的关系,到现在还有些发红,薛摩伸出手,轻轻抚住了它,摩挲得温柔。
耳垂上传来的温度,让池笑鱼回过神来,她抬起头,怒视着眼前人,眸光犀利,薛摩嘴角弯了弯,突然俯下身去,在两人唇瓣即将相触时,池笑鱼愤怒地一把推开了他。
薛摩连退了好几步,才摇摇晃晃勉强站住,他突然就笑了,整个人带着几分痞气:“从前是你要我亲你的,如今,倒不愿了……”薛摩啧了一声,似感叹似戏谑道:“如果没发生这些的话,今晚是我们的洞房之夜,可惜了……”
话毕,池笑鱼又羞又怒,脸都红到了耳根,薛摩的脸蛋也红扑扑的,不过说来,大抵是因为喝多了酒,说完他便跌跌撞撞地往回走,至于丹真心经,他早就猜到了是丹真心经挑人,而不是人挑丹真心经,它上面的脉络走向,就是八逆脉的脉络走向,所以正常人根本没法练,而池笑鱼,她一定可以。
池笑鱼看着薛摩摇摇晃晃的背影,泪如雨下,她紧紧咬住下唇,才能勉强不发出声音,不让自己看上去那么狼狈。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心已经那么疼了,她依旧会想要不顾一切地跑上去抱住那个背影,池笑鱼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真真正正的绝望……
薛摩回了大堂,屈侯琰围着薛摩踱步,他摸着下颏,打量着他问道:“你就打算穿着这身成亲吗?”
薛摩一袭白色劲装,与成亲这种大喜场面还真是十分不搭。
“来人把二城主的喜服拿来。”屈侯琰吩咐道。
薛摩瞥了屈侯琰一眼:“我不穿红色,要不就这样成亲,要不就不成了,随你们便!”
一旁,红盖头下,李蔻青道:“不穿便不穿吧,也无妨。”
“我只是怕对他不吉利而已。”屈侯琰小声嘀咕:“罢了,行礼吧。”
池笑鱼躲躲藏藏地来到后院,正准备出门时,才发现门上贴着一个惹眼的大红喜字……
为什么会有喜字,有人要成亲吗?不知道为什么,池笑鱼心底突然腾起了一股极其可怕的直觉。
这时她才发现楼上闹腾得紧,是人起哄的声音,她看着这一院子的大红灯笼,再也顾不得任何了,转身便往楼上跑去。
人声渐渐清晰,在向堂中望了一眼后,池笑鱼胸腔里的声音彻底乱了,她以为她会看错,可是和新娘站在一起拜堂的那人,他为什么会穿着薛摩的衣服……她记得刚才薛摩来的时候,就是穿得那身衣服……
池笑鱼使劲忍着,可是她觉得她的心就像是被人整颗连根拔出来一样,那样疼……
她不记得她是怎么样走到那个红毯上去的,两边都是人在看着她,大家喧喧嚷嚷、吵吵闹闹的,可池笑鱼却是什么都听不见,她的眼睛里,只有他转回身来看到她的神情。
薛摩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虽没有过多的表情,但还是微微蹙了眉。
“放你走,你不走,你还来这里干嘛呢?”薛摩疾步走了过来,言语无奈,只有新娘还凤冠霞帔地站在原地,端庄得很。
池笑鱼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大红喜服,若不是身上这一袭红,她大抵会以为自己一定是在做一场万劫不复的梦……只可惜,一切都在真实地发生着,原来,薛摩,他要成亲了……
池笑鱼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再坚硬的伪装,在看到他的新娘的时候,终是被连皮带骨硬生生地撕了下来,池笑鱼开始抽泣了,因为抽泣,话都说得不全了,她湿漉漉的眼睛盯着薛摩:“你为什么会在这儿成亲,今晚……本来是我们成亲的……你们是故意准备好的吗……会什么你会在这里成亲……我的衣服,你为我去买的这些……都只是骗我的吗?”
池笑鱼边说边把两只手抬了起来,那两只羊脂白玉镯,在烛光下愈发温润。
薛摩紧紧抿着唇,后槽牙咬得死紧,从前池笑鱼虽然也爱哭,可他从来没有见过她像这样哭,她哭得像个委屈极了的孩子,哽咽得气都像要喘不过来了一样,泪珠都不需要经过脸颊,就这么大颗大颗地往下坠……
薛摩心上湮湿了一片,会滴滴答答滴水的那种,他眼睫微垂,再掀眸的时候,却是镇定非常,他问:“池笑鱼,你知道秦飒为什么会答应去灵山派么?”
池笑鱼一脸茫然,薛摩又接着道:“因为她看见我救你了,在寒山峰上她亲眼看见我救你了,如果我知道你坠落寒山峰那天,秦飒也在那里,我绝对,绝对不会去救你的……”
此话一出,池笑鱼愣住了,似是连落泪都不会了,只是呆呆地仰面看着薛摩,样子无辜极了,她艰难启口:“薛摩,从头到尾都是因为秦飒么,就没有一点点,是因为池笑鱼么?”
“池笑鱼,我不爱你。我从头到尾,爱过的,在心上的,至始至终,都是秦飒,你,只是刚刚好,像她而已,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薛摩吐字清晰,字字剜心。
池笑鱼已经没在哭了,从薛摩提到秦飒名字的时候,池笑鱼便没在哭了,她在认认真真地听薛摩说的话,一字一字,全都应该烙刻进心里。
池笑鱼笑了一声,笑得干瘪,她慢慢道:“薛摩,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
说完,池笑鱼转身要走,手腕上的玉镯,发出了脆生生的声音,池笑鱼抬起两只手来看着它们,当真是从前有多喜欢,现在便有多刺眼!倏忽间,她使劲拽下两只玉镯,没有一丝犹豫,往地上一砸,羊脂白玉彻底四分五裂,碎了一地。
池笑鱼跑上步道,上了城墙,顾子赫和华浓就在下面接着她,她突然觉得身上的红很是碍眼,她把外袍一脱,凌空一甩,夜空里似是炸开了一朵红云绯绯,池笑鱼身上只着了一袭白色内袍,她回首望去,他一袭白衣,站在人群里。
初遇那天,蓦然浮现眼前,池笑鱼苦笑了一下,没有一丝犹豫地跳了下去。
她爱上他的那一天,她站在人群里,他一袭红衣,独坐于阑干之上,蓦然抬头,恍若谪仙。
她离开他的这一天,他站在人群里,她一袭素装,独立于城墙之上,蓦然回首,恍若隔世。
薛摩静静地看着她跳下去的地方,他知道,聚义山庄的人会接住她,他也知道,从今往后顾子赫定会竭尽全力保护好她,他更知道,他和她……
“不要再派人去追了,放她一条生路。”薛摩望向屈侯琰,眸光里看不出悲喜。
想起刚才薛摩对池笑鱼说的话,屈侯琰没有再固执,点点头道:“好。”
薛摩返身折回礼堂,回去的路上眼角瞥见了摔在地上的玉镯,瞬间眸里黯淡无光。
礼毕,洞房里,李蔻青刚在床榻边坐下,便将盖头掀了下来,她心里清楚,薛摩不会来掀什么盖头的,还是自己动手的好。
薛摩倚在桌边,一动不动地盯着李蔻青,表情里自是有几分嫌恶:“我当初真是不应该救你,就让你死在白容想的刀下好了。”
这叫什么?!好心不得好报啊!农夫与蛇啊!忘恩负义白眼狼啊!
提到白容想,李蔻青垂眸:“不行,你得救我。”
薛摩冷笑了一声,满脸的不解:“李蔻青,你到底图什么啊?”
“我图你啊,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说喜欢你,你还记得么,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说过了,我要你娶我!”李蔻青说着,语气里还有一丝不难察觉的……骄傲?
薛摩想了半晌,使劲在脑海里搜索这个片段,终于是回想起来了,他瞪着眼睛无奈道:“我以为那只是玩笑之言!”
李蔻青笑了:“可我是认真的,特别认真。”
薛摩指着李蔻青,似威逼似喟叹:“你嫁给我,那可是要守一辈子活寡的!”
“我不在乎,设计这些之前,我全都料到了。”李蔻青一脸坦然地将凤冠取了下来。
薛摩半张着嘴,被惊讶得话都说不出来,“这天底下的疯子,大抵全让我遇到了!”他摇着头感叹着走出了房门,一出门便见到屈侯琰倚靠在廊柱上,薛摩挑眉:“你在这里干嘛?”
“我在等你出来。”屈侯琰答得急切。
薛摩走到他面前,抱臂道:“满意了?”
“嗯。”
薛摩看着屈侯琰的表情,无奈地摇了摇头,便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薛摩梳洗完毕躺在床榻上正要入寝,屈侯琰还是照例进来了,窗户边放置了小榻,他像一尾鱼一样滑了上去。
薛摩没什么话好说的,正要入眠,屈侯琰道:“你这一次……有点不一样。”
“怎么,你棒打鸳鸯,你以为我会一哭二闹三上吊么?”薛摩的回答不难掩讥诮。
是的,屈侯琰确实是这么以为的,因为他见过秦飒去世时,薛摩崩溃的样子。
“我会好好活下去的,因为路的尽头会有人在那等着我,我要用这双眼睛,去看她没有机会看过的万事万物,然后,到相见时,再一点一滴、日复一日地讲给她听。”
温情脉脉,薛摩的话听上去是那般的温情脉脉,屈侯琰觉得身上有些热,他问:“秦飒对你而言,就那般重要么?”
薛摩答非所问,他道:“哥一直说,我是你唯一的亲人,你很爱我,大家也都这样说,说你百般迁就我,其实并不然,你更爱你自己,你若爱我,你便不会派秦飒去灵山派,在陇右时,如若不是机缘巧合,遇到了池笑鱼,那么,你的弟弟,早就已经死了。”
听到死字,屈侯琰忍不住地打了个寒颤,他竟然是这般地惧怕,年少时,他看到父母在他面前死去,他看到从前朝夕相伴的人在他眼前一个一个死去,射月坛血流成河,那种死亡是有具像的,是可以清楚地看到的、摸到的、感受到的……
“我以为进中原,你愿意付出任何代价的……”
薛摩苦笑了一声:“我是可以付出任何代价,包括我的性命,可是,这个代价里独独不能有她!”
屈侯琰沉默了,他睁着眼睛想了一宿,都不能想明白,为何秦飒在他心里就这般重要了,想到天边泛白时,屈侯琰笑了,至少秦飒死了,她死了,一切就都可以重新开始了。
第277章 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二)
一行人进了玉门关后,柳无言和鬼骨率人前来迎接他们,见到他俩后,薛摩的话才渐渐多了起来,他这一路实在安静得紧。
客栈雅座内设了宴,待众人全落座后,觥筹交错间,屈侯琰问薛摩:“等进中原了,你有什么打算?”
薛摩呷了口酒,语出惊人:“我想去卖菜。”
“卖菜?!”一桌的人几近停杯同诧,目光不约而同地扫向了他。
柳无言和鬼骨互望了一眼,他俩不知道他们在西域究竟发生了什么,薛摩这么答不对题的,让他俩都有些紧张。
薛摩看上去倒是正常得很,他举着杯补充道:“卖葡萄酒也可以。”
众人面面相觑,屈侯琰的脸色已然极差。
薛摩一脸认真道:“我觉得可以让景教的人都放下武器,咱们一起养养鸡,养养鸭,卖卖菜,卖卖酒,平凡度日,与世无争,多好。”
“放狗屁!”屈侯琰摁筷一发怒,桌上瞬间寒气凛然,李蔻青心头感叹,幸好快入夏了。
“人若没有追求,那就像空气活在空气里,多你一份不多,少你一份不少,有何意义?!”屈侯琰怒视着坐在他身旁的人,他不喜欢看见这样毫无棱角的薛摩。
一听屈侯琰讲大道理,薛摩不乐意了:“那卖菜也是追求啊,你以为卖菜很好卖吗,我都没赚到过几个钱呢!”
“呵呵”紫苏笑了起来,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她乐呵道:“二城主可真是有趣!”
薛摩白了紫苏一眼,拎了壶酒,醉恹恹道:“我累了,我先上楼休息去了,你们自便。”
话毕,众人齐刷刷地目送着薛摩离开。
李蔻青倒吸了一口气,望向屈侯琰道:“屈候教主,你这一顿操作猛如虎,是不是把我夫君给刺激傻了?”
鬼骨听她叫薛摩夫君叫得那叫一个顺口,撇过身,剐了她一大眼。
“他傻?他猴精一样的,装疯卖傻罢了!”屈侯琰冷笑一声,他的弟弟,他岂会不知?
“都动筷吧,吃饱了,今晚好好休息,明天继续赶路回中原。”屈侯琰发话了,大家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李蔻青起身来到大堂,跟小二吩咐了什么之后,才又重新回席。
薛摩正倚在榻上喝酒,一阵敲门声响起,他懒懒地应道:“进来。”
门一开,只见店小二抬着碗粥,放到桌上道:“公子,夫人让我给公子送一碗粥,说是赶路辛苦,还是吃一点为好。”
“谢了!”薛摩指一挑,一小锭银子便在空中划出了一道银光湛湛的弧线,店小二连忙接住,笑意盈盈地连声道谢,到底是拿人手短,小二听李蔻青讲他们新婚,便想着挑几句好听的话,忙道:“夫人待公子可真是细心,你俩也是登对得很,必定会百年好合的。”
“百年好合?!哈哈哈哈”薛摩乍然笑了起来,小二便也跟着傻呵呵地笑,哪不知薛摩面色一沉,眉一凛,毫不客气怒斥道:“滚出去!”
店小二瞬间给吓懵了,哆哆嗦嗦连忙后退,嘴里叨叨:“好好好,您别生气,别生气,我这就走,这就走……”
店小二直到合上门时,都没想明白,他到底哪里触到他逆鳞了,这变脸变得也太快了,直摇着头叹息:“现在的客官,也忒难伺候了!”
薛摩望着桌上的粥,倒也没有和饭食过不去,抬起来喝了一口……
一点都没有池笑鱼的手艺好!薛摩恨恨地想,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把粥全喝光了。
喝完后,薛摩站在窗边望着天色一点点渐黯,门开了,有人进来,薛摩不用回身,也知道是谁。
屈侯琰沉声道:“刚才你为何要说那样的话?”
“你觉得很像玩笑么?”薛摩语气淡然,听不出悲喜:“来这江湖一遭,该得到的,不该得到的,该失去的,不该失去的,我通通都经历了一遍,到如今,我做什么不是一样,我又何苦非要走这条机关算尽、步步为营的江湖路呢?”
薛摩说着都觉得累得慌。
屈侯琰蹙了眉:“你曾经说过虽不能至,心向往之,你说过我们兄弟誓要在中原打下一番天地的!”
“是!”薛摩也不否认:“我曾经是很迫切地想要掌控什么,想要证明什么,那是因为秦飒在,秦英也在,可是现在,我什么都不想要了。”
屈侯琰悻然:“既然秦家人对你那么重要,当初,你为何要一马当先地进中原呢?!”
屈侯琰的话语里不难听出薄怒,薛摩回身望向他,挑眉道:“哥,你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吗?”
“好,你既然说过要用整个江湖来偿还我,那你便要信守你的承诺!”屈侯琰高扬着下巴,表情里竟然有几分无赖。
薛摩忍住想要动手揍他的冲动,好笑道:“现在这江湖难道不是你想干嘛就干嘛么,现在,还有谁能把你怎么样吗?”
屈侯琰一抱臂,坚决道:“那不一样,我要当武林盟主!”
“你!”薛摩一时语塞,眸光渐凝,他说了什么?!他要当武林盟主?!
屈侯琰嘴角一勾,表情桀骜:“这个江湖总要有人来当武林盟主的,即便你不当,我不当,也会有别人来当,我不会把这个天下拱手给我看不起的人的,既然总有人要赢,那么,那个人,必须是我!”
此一番话,字字铿锵,话一毕,薛摩怔然,他心里清楚,屈侯琰势在必行,他更清楚,他是不可能劝得住的。
灵山派掌门房内,沈霄带着杨玄展走了进来,杨玄展一进门见到沈天行,大喜过望,行礼道:“属下杨玄展见过沈掌门,您老还活着,真是我灵山之幸!”
“起来吧。”沈天行见到杨玄展,眸有暖意。
杨玄展见沈天行白发又添几缕,料想沈扬清的死对他打击不可谓不大,他本来也是沈天行看着长大的,他之于他而言,亦师亦父,想到白发人送黑发人,杨玄展心上顿起几分凄怆。
“吴范还是没有消息么?”沈天行望向花照影,花照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沈霄道:“我的探子来报,景教的人已经回到射月坛了,薛摩也一起回来了。”
沈天行紧紧蹙着眉,吴范的失踪对他来说,简直犹如砍断了左膀右臂,不禁叹息道:“要是吴舵主在,也万不至于让屈侯琰先找到了人。”
“少林那边你打点好了没有?”沈天行望向沈霄道。
沈霄点点头:“老掌门放心,空无方丈慈悲为怀,少林那边自会相帮。”
杨玄展道:“丐帮那边也差不多了,当年的事丐帮也算掺和了一脚,景教势盛,对他们也没有什么好处,那几位长老自是心知肚明,待事发时,丐帮自然知道要怎么做。”
沈天行闭目道:“那现在,就等着景教打上门来了,最好拿出薛摩血洗雁回宫的架势来,我倒要看看这江湖该如何色变!”
花照影心事重重,见他们商量完了,遂道:“师父,我想向各位展示一下我的驭虫之术。”
沈天行点了点头,花照影袍子一甩,眼前氤氲一瞬,她便开始吹动苗笛,手指开合间,腕上银铃声乍起,众人瞬间一阵眩晕,如坠云里雾里……
眼前哪还有什么房屋桌椅,放眼望去全是黑色的古藤交错,茂林森森,绿色的瘴气弥漫在口鼻,一垂眼发现脚下密密匝匝全是蛇群……
笛声戛然而止,众人醒过来的一瞬都尚还在手舞足蹈,奋力挣扎,花照影一头的细密汗珠,大口喘着气,似是也从幻境里面走了一遍。
幻境竟能如此真实!众人大憾!
沈天行感慨道:“徒儿,你可真乃万里挑一的虫师啊,以你如今的进度,假以时日,必当超了岭南老怪啊!”
花照影气喘吁吁:“多谢师父夸赞,可是师父,我的驭虫术为何也会控制我自己啊?”
沈天行不以为意地笑道:“大抵是驭虫术和腐骨掌一起练,有些乱了心神,来,这个丸药你吃下,有助你静心。”
花照影接过药丸,扯了扯嘴角,似是还想说些什么,可眉眼一垂,却只道:“照影谢过师父。”
回到射月坛后,薛摩倒是没料到第一个来拜访他的,是逍遥剑沈放。
薛摩从后庭往前殿走去,路过厨房的时候,撇头正巧看见院里一头小毛驴正在蒙着眼,埋头磨面,薛摩驻足望了半晌。
鬼骨远远看到,走了过来,顺着他的眼神望了过去,好奇道:“薛摩,你在看什么?”
“像不像我们?”薛摩抬了抬下颏示意。
“什么?”鬼骨一头雾水地向院里望去,可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我说……”薛摩见他没能明白,他抬手指着那头小毛驴道:“它,像不像我们?”
薛摩歪着头,一脸若有所思道:“它要磨面,所以只能不停地转圈,没有终点。”
鬼骨挠了挠后脑勺,没有答话,他不太明白薛摩的意思。
薛摩道:“我曾经以为只要我不停地往前走,只要我一直向前,那么总会有看到终点的那天,即便我并不知道终点究竟在哪里……”
“可是……”薛摩耸了耸肩,接着道:“也许事实上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终点,江湖,它不是一条路,它只是一个圈……”
薛摩坦然地笑了笑:“它比我们幸运,面总有磨完的时候。”
薛摩看着身边的白衣护卫道:“去把小毛驴卸下来吧,不用磨了,带它去吃粮。”
说罢,薛摩便向前殿走去,只剩下鬼骨愣愣站地在原地看着驴子吃粮,薛摩说这番话的时候并无一点听天由命,任人摆布的颓然,反倒是语气里隐有不甘之意,而薛摩的话,鬼骨琢磨了半天,他好像懂了,又似是没懂……
“数月不见,沈兄可还好?”薛摩边进殿边道,沈放听到身后动静,回过身来,他一袭黑色劲袍,愈发将他衬得伟岸孤兀得很。
“我尚还安好。”沈放一脸关切,细细望向他:“倒是你……”
薛摩笑笑:“我不是安然地站在这里嘛,我没事,沈兄不必太挂怀。”
两人入了座,薛摩给沈放斟上酒道:“沈兄这次前来,怕不单单只是来看看我这般吧?”
见薛摩那么直接,沈放有些过意不去地抬起酒杯先干为敬,道:“我先敬你。”
薛摩照例回敬后道:“你我之间,毋需客气,有什么事便直说吧。”
沈放叹了口气:“我正在寻找沈天行的下落,我在灵山派安排了探子,只可惜,沈霄那边竟是一点纰漏都抓不到,你与他们周旋了那么多年,我在想,你这边会不会有点什么消息?”
“嗤”乍然听到那老匹夫的名字,薛摩眸光寒栗,冷哼一声咬牙切齿道:“沈!天!行!是了……这老匹夫还活着呢!”
“是啊,所以,我定是要把他找出来的!”沈放说着,面色渐冷。
薛摩思虑了一瞬道:“你从灵山派下手,自然是找不到他的,灵山派大势已去,沈霄现在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沈天行身上,那么,他必然会在此事上万分谨慎,你要从他身上攻破,实属不易。”
“那这……”沈放犯了难。
“对付阴诡小人,就要用阴诡伎俩,逍遥剑行事豪放磊落,此事便交由我来办吧。”薛摩说完,一杯酒仰首下肚。
听罢,逍遥剑便更是过意不去了,料想他也才刚从西域长途跋涉回来,没有休息几天,便又要处理这种棘手之事,遂道:“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尽管提,沈某定当万死不辞。”
薛摩笑了:“沈兄你放心,我什么人呐,我定是不会跟你客气的!”
沈放一听,摇着头笑了出来,想到他在西域和池笑鱼的事,不免可惜道:“我听说……本来薛兄是可以浪迹天涯,潇洒度日的。”
薛摩坦然一笑,摆摆手慷慨道:“罢了罢了!四海为家的逍遥又何尝不是无所归处的飘零!不论何种处境,我薛摩,都担得!”
第278章 不厌苦难,笑指苍天
这几个月里薛摩的事情在中原传得沸沸扬扬,特别是心上人被白容想钉在灵山派照壁上的事情,经过说书人的嘴,那就更是……
沈放感叹道:“我知你历经悲苦,天命也确实待你不公。”
“呵”薛摩无所谓地笑了起来,眉梢倨傲:“我薛摩本就不无辜,也不屑老天怜悯,上苍若还有什么赐教,我自不厌其烦,一一笑纳。”
此话一毕,沈放心头大撼,他怔愣地看了薛摩好半天,才缓缓道:“你当真……还是传闻里的那个薛摩啊……”
薛摩摆摆手,两人一番畅饮后,薛摩本想留沈放小住几日再走,奈何河洛一带事务缠身,沈放即刻便要启程回去,薛摩也不便再多说什么。
沈放当下便离开了射月坛,此次再见到薛摩,他的内心不可谓不感慨的,特别是当他知道了所有事情的前前后后,他回想起他第一次见他时,觉得他肤白纤弱,无阳刚之气,不堪重负,如今看来,沈放倒不禁有些佩服,历尽千帆后,仍有如此脊梁之人。
待沈放走后,屈侯琰从后殿绕了出来。
薛摩瞥了他一眼:“堂堂教主之尊,不应该偷听别人议事的。”
“你管我!”
薛摩深呼吸了口气,闭上眼,勉强压着那股怒意,在外人看来,屈侯琰一表人才,行事老练狠辣,可在薛摩眼里,他整就一泼皮无赖!
屈侯琰道:“逍遥剑行事就是太过端正,要逼出沈天行还不简单!”
薛摩心上一颤,直觉不妙,忙追问道:“你待如何?”
“我要血洗灵山派!”屈侯琰一挑眉,嚣张道:“我的封洪刀可还未舔过血呢!我要用此一战震慑江湖的各门各派,为我的武林盟主之路,开个好头。”
“你想血洗灵山派,逼出沈天行?”薛摩的口吻里带着几分笑意,显然是不太同意。
屈侯琰自然听出来了,蹙眉道:“怎么,你觉得不妥?”
薛摩摇了摇头道:“他儿子已经死了,灵山派弟子是死是活,以沈天行的个性,他会在乎?”
屈侯琰愣了一下,挑眉示意薛摩继续说下去。
薛摩面色一沉:“依我看,沈天行还巴不得你去血洗灵山派呢!”
“现在全江湖都知道景教和灵山派的恩怨,你如若杀上灵山派,搞一个血流成河,江湖人会怎么看,会说我们滥杀无辜,草菅人命,然后沈天行就可以找准这个机会,联合其他派系讨伐景教,师出有名!”
薛摩负手而立,喟叹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要煽动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简单得很!”
屈侯琰听罢,眯了眯眼睛,他着实有些飘飘然了,薛摩身上背了笔血债,若他身上再背一笔,那他要当武林盟主,又岂能服众?
薛摩继续道:“相反,你若是放灵山派那些无辜弟子一条生路,江湖人定会觉得我们宽宏大量,慈悲为怀,必会另眼相看!”
屈侯琰听完薛摩的分析连连点头:“是我莽撞了,你说的对,以其威逼震慑,不如让人心悦诚服!”攻心为上,怎样更技高一筹,自是一目了然。
听得屈侯琰退步,薛摩暗自松了口气,雁回宫那一战,等清醒时,他就已经是万分后悔了,如若再来一次血洗灵山派,别说十八层地狱了,估计三十六层地狱都不够他下的!
“那怎么办,还和那狗贼玩捉迷藏吗?”屈侯琰一脸郁躁,显然是耐心快耗尽了。
“捉迷藏?!谁要和他玩捉迷藏!”薛摩冷嗤一声:“哼,挑拨离间嘛,当初用一本假的丹真心经就能挑拨我和秦英……”
提到秦英,薛摩一脸的厌弃嫌恶,他蹙眉重重地闭了下眼睛,才接着话头道:“老匹夫,当初你怎么做的,我薛摩现在就原封不动地送还给你!”
“你要怎么做?”屈侯琰倒有些好奇了。
薛摩阴森森地笑了一下:“你等着看便知道了。”
屈侯琰没有再追问了,他定定地凝视着薛摩的侧颜,眸光里竟有几分敬服之意,这江湖里,有勇有谋的人他见过太多了,但像他弟弟这样的,世间独绝,他不自觉地笑了一下,眼中光华粲粲。
薛摩去找李蔻青的时候,她出去了,人不在院内。
他和她不是分房而住,而是分院而住,东西别居,薛摩和屈侯琰居玉阶苑,她独居兰芷苑,薛摩到今天都没搞明白,她费尽心思想要嫁给他,究竟图个什么?
要不怎么说女人心海底针呢……
薛摩正在犹豫要不要继续等下去的时候,一个声音欢快地响起:“听说夫君找我?”
薛摩无语,听她叫他夫君,硬是让他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想起还有正事,遂硬着头皮道:“进屋吧,我找你商量点事。”
“好!”李蔻青的语气里难掩欣喜,薛摩瞥了她一眼,大抵是知道他找她,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赶了过来,额头上都缀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李蔻青让侍卫把守好门口,才刚落座,薛摩便直接道:“吴范是不是在你手上?”
“何以见得?”李蔻青嫣然一笑,眸光晶亮。
“若我哥能找到我,他根本就不需要与你交易,但是若说郡主府有那个能耐能找到我,这我也是不信的,再来,自从林小帮主清理门户后,吴范便失踪了,这样一推断吴范只可能在你手上。”
薛摩一说完,李蔻青就笑了,心里直夸赞自己眼光怎么就那么好呢?!她道:“夫君真是聪明,说得没错,吴范确实在我手上。”
承认得倒快!薛摩遂道:“把他交给我。”
李蔻青点点头,答应得有些迫不及待:“好!”
薛摩挑了挑眉,面露诧异:“你怎么这么爽快就答应了?”
李蔻青一脸理所应当道:“你是我夫君,我不帮你,我帮谁呢?能帮到你,我很是开心!”
“我不是你夫君!”薛摩不悦地蹙了眉,面色黑了下来。
只可惜这表情好像对李蔻青没有任何威慑力,她莞尔道:“夫君就是夫君,我们拜过堂,行过礼的。”
“无赖!”薛摩忿忿:“怪不得能和我哥合作,你俩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没能看对眼,倒真是可惜了!”
李蔻青笑了笑,也不驳他,真是展现了极高的耐心和素养,这样一来,薛摩便更是无趣了,连激她的心思都没有了。
起身正准备走,李蔻青道:“要我把吴范交给你也可以,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又来谈条件?薛摩眉梢薄有不屑:“如果你的条件是要圆房什么的,恕难从命!”
李蔻青本没想过这一茬,被他这么一提,“唰”地一下,脸就红到耳根了。
李蔻青蹙着眉,有些羞窘:“不是那个,我指的是吴范,我答应过他,要帮他当丐帮帮主。”
“就他还想当丐帮帮主?!”薛摩像听了什么天方夜谭似得,笑了起来,言语刻薄:“不是我看不上他,他要做了丐帮帮主,哪天被谁吞了他都不知道!”
“夫君,你既有用得着他的地方,你不给点甜头,他又如何会心甘情愿地帮你做事呢?”李蔻青苦口道。
薛摩叹了口气,心想,这李蔻青是当真聪明啊,要是池笑鱼能有她一半聪明,能想不明白聚义山庄里的那些弯弯绕绕?
突然发现自己把池笑鱼给贬了一道,薛摩摇了摇头,在心里重复,池笑鱼也挺聪明的……
李蔻青看着薛摩离开的背影,想到他刚才说的话,面上有些怅然,但随即想到能这样望着他,陪着他,一路走下去,便又觉得不甚欣喜!
万宅内,吴范望着李蔻青有些紧张:“你……你要让我见谁啊?”
“吴舵主不急,马上你就知道了。”李蔻青安抚道。
吴范小声嘟囔,语气怨念又委屈:“哪还有什么吴舵主啊,我的江淮分舵都没了……”
话语刚毕,门便被人推了开来,来人一袭白袍,身披白色披风,因为逆着光,吴范一时间没看清脸,但他心里清楚不是薛摩,又能是谁啊?
从前还是敌,如今就是友了,吴范一时间不是很能适应这种转变,他尴尬地站起身,是行见面礼不是,不行见面礼也不是。
倒是薛摩挺自然的,一副家主风范,摆手示意道:“吴舵主不用拘谨,随便坐。”
一想到就是因为自己,薛摩才被屈侯琰给逮回来了,吴范这心里就有些发怵:“呃……我还以为你必定恨毒了我呢……”
薛摩眸光一闪:“是挺恨的,但又能如何,事已至此,难不成杀了我哥,杀了李蔻青,杀了你?”
吴范尴尬地笑笑,他曾经就听花照影说,薛摩这人不一般,如今一看,倒是比从前更甚了!
“我要见你,吴舵主想来也知道是为何吧?”薛摩直入正题。
吴范试探道:“是为了沈天行吗?”
“那是自然,我这血海深仇可还没报呢!”薛摩顿了顿,接着道:“吴舵主要明白现在的灵山派自身都难保,插手不了丐帮那档子事,已经不可能让你有机会执掌丐帮了,和我合作,是你最好的出路。”
“我明白,我明白。”吴范连连点头:“那事成之后,你们会帮我拿下丐帮么?”
薛摩笑了,人心不足蛇吞象,他道:“我会帮你拿下江淮分舵。”
“那怎么成啊?!”吴范不乐意了:“才一个江淮分舵!”
薛摩闻言,乐了:“吴舵主,这饭,要一口一口的吃,这楼,要一层一层的上,做人胃口不能太大。”
李蔻青眼眸一转,也帮腔道:“吴舵主现在什么都没有,一出手就想拿整个丐帮吗?”
吴范明白过来,且不说拿不拿得下,这恐怕拿下了,也未必有人服他,急忙道:“那就先从江淮分舵开始吧。”
“那你们要我怎么做呢?”吴范才出口,便觉得自己有些犯傻,立即踊跃道:“我可以做内奸帮你们把沈天行给引出来。”
薛摩笑着点了点头。
过了两日,沈天行正在练功时,花照影疾步走了进来,道:“师父,我找到吴舵主了。”
沈天行一愣,道:“他现在人在哪?”
“就在东灵山下。”
“带他来见老夫。”
找到吴范,花照影显得比沈天行还要高兴些,毕竟曾经同谋过,人家都说什么同窗之情,他俩这大概算……同谋之谊?
吴范见到沈天行,又是感慨万千,又是大诉苦水,说林笑害得他好惨,逼得他躲在江淮数月都不敢露面。
沈天行道:“林笑带人围攻江淮分舵时,我曾派人去救你,但是未能寻见你人影。”
吴范一脸感激道:“有劳沈掌门费心了,我事先得到消息,做了番伪装后,便逃了。”
“那你逃走后,为何不来找我?”沈天行眯了眯眼,紧紧地盯着吴范。
吴范面不改色,为难道:“屈侯琰和林笑联合起来整我,我当时以为他是发现了我和你的关系,我虽是逃出来了,但是怕被人跟踪,为妥善起见,便硬生生拖了几个月。”
吴范为了把理由说得更真实一些,苦着张脸,怨声载道,道:“林笑那小子也忒狠了,竟然想活活烧死我!后来发现我逃了,那整个江淮路上全是悬赏令,我这几个月过得是又窝囊,又遭罪!”
沈天行笑道:“吴舵主,思虑周全,辛苦你了。”
吴范摆摆手:“不辛苦,不辛苦,我就权当放松放松,养养神了。”
花照影道:“那现在怎么办?薛摩都回来几天了,也不见他们有所行动,看样子是不打算攻上灵山派了。”
“倒是我低估他们了。”沈天行挥手道:“尔等先退下吧,容老夫静一静。”
话毕,花照影和吴范便退了出去,沈霄从内室里出来,刚要开口,沈天行便抬手制止了他,道:“派人给我盯着吴范,他要是在薛摩回中原前回来,那我还能信他,这个时机回来……呵……”
沈霄也附和道:“老掌门所言甚是!”
第279章 运筹帷幄,几番决胜(一)
自离开薛摩后,池笑鱼便同顾子赫和华浓定居在凉州,她没有进中原,一想到进中原,便会听到那人的点点滴滴,她就一步都不愿向前。
池笑鱼弃了霓裳,一袭干练男袍,她一着男装,便愈发的像秦飒了,于是,每日清晨,池笑鱼看着镜中的自己,心上都会隐隐作痛。
铜镜在一脸嘲笑地提醒着池笑鱼,她从前究竟有多么荒唐可笑。
而至于丹真心经,也确实只有她可以练,顾子赫和华浓也看过丹真心经,但是他们都没办法运气走穴,只有池笑鱼可以,且短短数日内,池笑鱼便内力大增!
刚开始,华浓和顾子赫怀疑功力异常大增,恐有走火入魔之嫌,可后来便发现池笑鱼的气脉十分厚重醇正,愈练愈是神思清明,便也打消了这种顾虑。
池笑鱼记忆绝佳,说是一目十行都不为过,她被困在聚义山庄那十七年里,虽然她无法集聚内力,可为了减轻心头的内疚,她硬是将藏书阁里的武功秘籍全都背了下来,如今气聚丹田,一招一式,威力赫赫,同顾子赫和华浓过招,两人都双双败下阵来。
池笑鱼勤于练功,聚义山庄的人觉得,这样也不错,唯独只有一点不好,那就是她夜里经常会被噩梦吓醒。
每当半夜惊醒时,池笑鱼便起身坐到屋檐上,呆呆地望着浩渺夜空,一轮明月皎然,万籁俱寂……
顾子赫看到了无数次这样的情况,他曾以为池笑鱼必然是在想那个人,可是他猜错了,池笑鱼只是头脑放空地望着远方,她其实什么都没想,因为她根本就不敢妄自去揣测那个人现在过着怎样的生活……
今夜亦然。
顾子赫飞身上了屋顶,在池笑鱼身边坐了下来,他犹豫了半晌,觉得有些事情还是应该说出来,她这样的人,天生明亮澄澈,不应该被一身恨意所包围。
“今天,我和华浓同秦英谈了很久。”顾子赫刚开口,池笑鱼便愣了一瞬,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薛摩,以及薛摩身边人的名字了,这种感觉,让她有些恍惚。
顾子赫见池笑鱼没有排斥,便接着道:“薛摩曾和我说过,你大伯是沈天行杀死的,当时我是不信的,毕竟沈天行都死了那么多年了,可是,在东灵山下那一战,沈天行确确实实死而复生了。”
“那我大伯为何会死于焱火掌?”池笑鱼追问道。
顾子赫道:“你还记不记得那个紫衣女人,其实那个人才是真真正正的岭南老怪,以腐骨掌闻名江湖的岭南老怪。”
“化成灰我都记得!”寒山峰上所发生的事情,对池笑鱼来说,不啻于一场醒不过来的梦魇。
“秦英告诉我们沈天行会腐骨掌,他曾用腐骨掌废了屈侯琰一条手臂。”顾子赫顿了顿:“而那个女人见到沈天行时,便大打出手,她曾提过,沈天行鸠占鹊巢占了她的蛊寨,这样看来,沈天行与她的关系必然十分密切,秦英说的话应当是真的。”
“那又怎么样?”池笑鱼秀眉紧蹙:“我大伯是死于焱火掌,又不是死于腐骨掌。”
顾子赫娓娓道来,声音温和:“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曾经在你家藏书阁内找到过一本岭南蛊书?”
池笑鱼身体一怔,她想起来了,对的,那本书里面提到过火蛊,冰蛊,还有尸蛊,它们系出同源。
“火蛊便是薛摩的焱火掌,冰蛊便是屈侯琰的寒魄掌,而至于尸蛊,便是腐骨掌。”
“本来这三种蛊身体内只能植入一种。”顾子赫接着道:“但自从秦英和我说了这些后,这段时间我就一直在查证,结果我查到,如果内力足够深厚的话,尸蛊和火蛊,或者尸蛊和冰蛊是可以共存的!”
顾子赫舔了舔嘴唇:“也就是说,沈天行会焱火掌,也不是不可能的,只是他第一次用,就用在了你大伯身上!”
顾子赫见池笑鱼蹙了眉,便停了下来,像在等她消化他说的这些,半晌后才道:“你还记不记得,你大伯死后手里握着太阴流光匕?”
顾子赫见池笑鱼点了点头,便把薛摩曾经告诉他的,静室其实已经变成了陷阱,沈天行用金丝环锁网来抓薛摩,是池庄主硬是扛着蛊虫的控制用太阴流光匕划开了金丝环锁网,救了薛摩。
这样一推断下来,一切便都有合理解释了!
池笑鱼双眼渐渐蒙雾,她匪夷所思地笑了笑:“所以,你的意思是,聚义山庄的奸细,是我五叔了?”
顾子赫垂眸:“若是所有的推断都是真的,若是要相信薛摩,那就可以说明聚义山庄的奸细就是你五叔。”
“呵……”池笑鱼笑了,笑得分外无力,她幽幽道:“当初薛摩说的每一句话,我都相信,即便到今天我都舍不得怀疑。”
池笑鱼缓缓敛了笑,眸光渐寒:“可事到如今,我不相信你说的,我也不相信我看到的,其实,我现在已经没什么可以相信的了。”
顾子赫心上一颤,他能理解,在经历那么多的事情之后,谁又还能一片冰心,心性不改?
“子赫,你先去休息吧,我在这里练一会功。”池笑鱼说完便盘腿而坐,闭目凝神。
顾子赫也没有再多说什么,飞身下了屋檐,这凉州的月,同他的名字一样,辉芒清冷,抖落一地霜凉。
东灵山上,沈霄抓着只信鸽,进了掌门房,沈天行看到那信鸽,面上一凝。
“杨玄展派人盯到的,从吴范住处飞出来的,我没看,直接拿来先给老掌门过目。”沈霄说着将绑在信鸽腿上的纸条拆下来,递给了沈天行。
沈天行卷开一看,一副果不其然,了然于心的模样,他笑着摇了摇头:“吴范这厮,果真被射月坛的人收买了。”
沈天行起身,负手踱步道:“还想在我身边安插奸细,未免也太小看老夫了!”
沈天行说着便将纸条递给了沈霄,沈霄卷开纸条,匆匆一眼,转而看向沈天行道:“那这吴范……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沈天行冷笑一声:“那当然是将计就计了,这么好的机会,不用,可惜了!”
沈霄瞬间反应过来,附和道:“老掌门妙计!”
沈天行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沈霄手中的纸条,道:“绑上去,让信鸽传信去吧。”
射月坛上鸽哨声一过,魑便把纸条,递给了屈侯琰,他展开一看,上面只有一句话:切勿攻打灵山派!
屈侯琰一挑眉,将纸条递给薛摩道:“还真被你给猜中了,那老匹夫还真在等我们攻上灵山派!”
薛摩看罢,长舒了一口气。
“那现在要怎么办?”屈侯琰问道。
“那自然是看那老匹夫要怎么做了。”薛摩负手道:“我们等着便可。”
兰芷苑内,瑶歌给李蔻青送来茶盏,道:“听闻,二城主已经和夫人开始合作了?”
李蔻青知道她想问什么,点了点头道:“他也只来找我谈过那一次,你姐姐的事我还不方便问,等时机成熟,我会问的,你且安心。”
瑶歌笑了:“只要夫人将瑶歌的事放在心上就好,我也不急于这一时。”
“你助我良多,我自是不会忘的。”李蔻青长吁了口气:“况且这以后我用得着你的地方也还多。”
瑶歌恭敬地行了个礼:“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夫人尽管吩咐便是。”
李蔻青笑着点了点头,待瑶歌走后,李蔻青一脸凝重,其实她早已在暗中探查,她买通了几个从碎叶城一起跟过来的小侍女,依据她们口中所述,再结合屈侯琰那种阴晴不定、反复无常的性子……
“哎……”李蔻青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什么外出遇到了马贼,撒谎而已,多半怕是早死于屈侯琰之手了!
又过了几日,去灵山派的路上,吴范望了花照影一眼:“这次沈天行招我们来,不知道是所为何事?”
“他要出手了呗!”花照影一脸理所应当道:“射月坛那帮人没有动静,难不成还继续等下去?”
吴范嘿嘿笑道:“那倒也是。”
“数月不见,我发现你功力进展神速呐!”吴范这几日见过花照影练功,于是感慨道:“以后哪天你要是一步登天了,可别忘了我啊!”
“真有那一日,我定是不会忘了你的,毕竟,像你这样的男人倒也稀奇。”花照影媚眼如丝,这话听上去似夸非夸的。
吴范好奇道:“怎么说?”
花照影笑道:“我本风尘出生,你我同谋一场,你却从不曾轻薄于我,我又如何不高看你一眼?”
吴范楞了一下,挠了挠头,他也是有娶过妻的,只是没多久妻子便因病去世了,他满心地想做丐帮帮主,醉心事业,倒还真的少动风月心思。
花照影眼睛微眯:“世事难料,像你这么闷头直前的,说不定哪天,还真就当上丐帮帮主了!”
吴范一听乐了,直道:“承你吉言!承你吉言呐!”
两人来到灵山派时,沈天行和沈霄已经等候多时了。
花照影落座道:“师父可是有计划了?”
沈天行点了点头:“丐帮前任帮主刚好去世一年了,丐帮马上要办交接大典了。”
丐帮前帮主在临死前,将帮主之位传于林笑,林笑资质奇佳,可奈何年纪实在是小,丐帮内部暗流涌动,多方势力从中牵扯,于是,虽然江湖都承认林笑是丐帮新帮主,但是这个交接大典却一直没能办下来。
如今,林笑肃清了内部,又正值前老帮主周年祭,于是便开始着手办这个交接大典。
吴范一听,鼻子里冷哼一声,颇是不屑,想当初他都还没反呢,林笑就拿着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来剿灭他江淮分舵,这般党同伐异,前老帮主还一直夸他光明磊落,我呸!
吴范面上不作声,心里那叫一个骂骂咧咧。
沈天行看出点苗头,遂道:“吴舵主你也别不服,那小屁孩还是有点能耐的。”
吴范表面上虽是连连点头应称着,内心却道:他有能耐,难道我就没有了?!
“所以这次,我们要和林笑合作了,我要借这次接任大典,活捉薛摩!”沈天行胸有成竹道。
花照影面有疑惑,道:“师父,你如何会觉得林笑便一定会和我们合作呢?”
一旁的沈霄,开了口:“花老板不急,去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再说了当年对付景教,丐帮可也有一份,景教壮大,于他们而言,只会是忌惮,而不会是帮衬。”沈霄补充道。
要同林笑合作?花照影反应过来后,随即望了一眼吴范,他虽不做声,却是一副气不打一处来的样子。
“吴舵主也别动怒。”沈天行显然也注意到了,他顿了顿道:“你帮了老夫那么多,我又岂会亏待于你,待事成之后,要动丐帮并非难事,你耐心等着便是。”
吴范拱手行礼道:“是我吴范福薄,那就全仰仗沈老帮主了。”
吴范面上恭敬,实则内心一阵抱怨,这老匹夫空口无凭,张嘴就来,薛摩那边,好歹还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说事成就先帮我拿下江淮分舵,一步一步的来,这边呢,夸林笑那小子也就算了,空口白牙,谁不会说?!
花照影道:“联合丐帮那也不是易事,那师父决定让谁去丐帮呢?”
沈天行负手道:“杨玄展。”
花照影有些吃惊:“杨执事还同林笑有交集?”
沈天行笑着摇了摇头,似是对花照影的表现有些不满:“这各门各派暗地里的关系网本就错综复杂,谁和谁牵扯上关系,那都是有可能的,不值得惊讶,江湖本就如此。”
花照影自觉失态,垂眸赔礼道:“师父教训的是!”
待一行人下了东灵山,吴范毫不客气,一转头便是一纸飞鸽传书,信鸽传到了李蔻青手里,李蔻青展开纸条一看,秀眉微蹙,满脸愁容,薛摩一进殿,便见她这般神色,遂道:“信上说了什么?”
第280章 运筹帷幄,几番决胜(二)
李蔻青将纸条递给薛摩,简洁道:“沈天行想联合林笑,在丐帮的交接大典上活捉你!”
“那沈天行怎么就不想着去活捉屈侯琰呢,怎么就非得是你了?!”李蔻青皱着眉,越想越生气,此话说得有些口无遮拦。
“大抵觉得我更帅吧。”薛摩不以为意地垂眸来回反复看着纸条上的字。
闻言,李蔻青愣了一瞬,这和她从前认识的薛摩有些不太一样,其实从成亲那日起,他便觉得薛摩性子与从前大有不同,从前的薛摩会更较真,更严肃,更内敛,实在不似现在这般……
李蔻青本以为她这样设计他,他定会对她冷嘲热讽,哪怕成亲了也是刻薄相待,她早已做好了辛苦过活的准备,可事实上,薛摩并没有,他对她是冷淡,可从不会让她难堪!
“薛摩,你和从前有些……不大一样……”李蔻青细细凝视着他,放佛想从他细微的表情中,窥得一二。
“既然不能死,那我总要好好活下去的,怎么能自己和自己过不去?”薛摩说这话的时候眸都没抬,手指搭在唇上,似在思虑着纸条的内容。
薛摩忽地起身准备离开,李蔻青回过神来,急忙拦住他道:“你别去,让你哥哥去……”
“怎么,你担心我啊?”薛摩挑了挑眉,表情有些戏谑。
“你是我夫君,我怎能不担心!”李蔻青又重复了一遍,表情郑重又倔强:“让你哥哥去!”
“嘶”薛摩倒吸了口气,一听她喊“夫君”这两个字,他还是会汗毛立。
他抖了抖身子道:“如果我被抓了,我哥尚还有和沈天行一战之力,可是,如若是我哥被抓了,我倒是有自知之明的很,我可打不过沈天行!”薛摩自知,能以一人之身,驾驭两蛊之人,不用试就知道,其内功定然远远在他之上!
“可是……”李蔻青垂了眸,急得眼眶瞬间就红了。
薛摩一脸的幸灾乐祸:“哼,让你别嫁给我吧,活该了吧!”他说着就走远了,放佛这种性命攸关的事与他无由一样,李蔻青气急,却也只能一脸无奈地看着薛摩走远。
丐帮总舵位于长安地界萃山之上,萃山各峰耸立,并不连绵,萃江如绸带一般缠绕其间,其中央有座峰名曰龙头峰,这便是丐帮总舵的位置,是以丐帮总舵江湖人也称其为龙头舵。
龙头峰呈众星捧月之势,四侧有峰将其围在中间,两两之间以吊桥相连,东西南北四峰或起居,或演武,各有用处,而龙头峰便是丐帮帮主起居,商议要事,举办大典之地。
今日,杨玄展独自一人前来拜访,莫长老将他请至林笑后室来议事。
杨玄展见着林笑行礼道:“灵山派杨玄展见过林小帮主。”
林笑一摆手:“杨执事毋需多礼,快快请入座。”
三人入座后,林笑道:“不知此次杨执事前来,可是有具体行动了?”
“我们老掌门,希望能在丐帮的交接大典上,活捉薛摩!”杨玄展补充道:“此等江湖大事,你们丐帮只要递了帖子,射月坛不会不来人的。”
“哦?”林笑眉头一挑:“愿闻其详。”
杨玄展胸有成竹道:“说起来也简单,到时候,你们将我们老掌门关入玄铁地牢,就同薛摩说你们抓到沈天行了,以沈老掌门做诱饵,将他诱至地牢,便可。”
林笑和莫长老互望了一眼,此法说起来简单,细细斟酌,却也诡谲。
杨玄展笑了笑:“我听闻丐帮的玄铁地牢,那可是插翅也难飞的绝地!”
一般的地牢尚且难于逃脱,更别说这丐帮的地牢了,一说起来,那在江湖都是赫赫有名的。
丐帮的地牢四壁皆以玄铁而铸成,刀砍不进,剑穿不透,而这也是丐帮的先祖选龙头峰做为总舵的原因之一。当年丐帮的先祖发现龙头峰的青石下含有大量的千年玄铁,便当机立断以龙头峰作为驻扎地,初代丐帮弟子的武器大部分都是以玄铁而铸,名躁一时。
后来,不知何种原因,丐帮先祖熔玄铁壁而铸成地牢,有关者,非得钥匙,绝不能出!
莫长老一脸歉意地笑道:“那倒是委屈沈老掌门了。”
“!”杨玄展不以为然道:“大丈夫能屈能伸,没什么好委屈的。”
林笑道:“这说起来倒是简单,可万一那薛摩不信呢?”
“所以,便需要你们帮我们当回内应了。”杨玄展抱拳行了个大礼。
林笑忙回礼道:“灵山派和丐帮自老帮主在时,便是世交,杨执事行此大礼,真是折煞林某了。”
莫长老道:“那你的意思是……”
杨玄展接话道:“你们主动投靠薛摩,说可以帮他们抓住沈天行,只希望十多年前的事,大家都既往不咎。”
十多年前那一役,丐帮的封山之举可真乃喉头梗,心头刺,叫人日夜难安。
“你们提出议和,合情合理,他们没有道理不信。”杨玄展咂咂嘴道:“况且射月坛要凭刀剑相见,来抓沈老帮主,那可谓是难上加难,他薛摩心里绝对清楚,哪怕屈侯琰九曲**炉火纯青,正面交锋,谁赢谁输,真还说不准,我们不敢冒险,他们也同样不敢冒险,智取绝对是上上之策!”
“这方法可行!”莫长老听罢,一拍大腿道,林笑也笑着点了点头,以示赞同。
杨玄展慷慨道:“那这次便劳烦丐帮诸位了,等事成之后,除去景教这个心腹大患,这江湖才有我们大展拳脚之地,到时候灵山派愿与丐帮结兄弟之盟,我们共谋盛世!”
“好!共谋盛世!”说罢,林笑倒了二碗酒,与杨玄展一碰碗,两人仰首一饮而下。
杨玄展起身道:“既如此,那杨某便先行告辞了,我还要回去和沈老帮主回禀此事呢。”
林笑也起身道:“那我便也不留杨执事了,还劳烦阁下替我向沈老帮主问声好。”
“林小帮主客气了!”杨玄展正欲走,林笑便吩咐道:“莫叔替我送一送杨执事吧。”
“不用劳烦,不用劳烦……”杨玄展虽是这么说,可莫长老还是执意送他,杨玄展心里一乐,便也不再推辞,随他去了。
待杨玄展走后,林笑起身长舒了一口气,道:“薛老板请出来吧。”
话毕,薛摩便从内室走了出来,林笑抬臂耸肩,活动着筋骨,感叹道:“这江湖路可真真是……不容易啊!”
薛摩倒也挺同情林笑的,年级轻轻的,就抗下前老帮主那么大个烂摊子,两人相视,林笑笑得一脸无奈。
莫长老送杨玄展回来,见着薛摩客气道:“怎么都站着,薛老板快请入座。”
三人落座,林笑道:“刚才杨玄展的话,想必薛老板也全都听见了吧?”
“自然听见了。”薛摩冷笑一声:“呵,想的倒简单,可是老匹夫不知道吴范是我派去的内应。”
林笑正巧斟好茶,他和薛摩一碰杯道:“他也不知道,我丐帮早已决定和薛老板共商大计了。”
莫长老开口道:“那接下来,又该如何?”
薛摩呷了一口茶,悠然道:“既然那老东西自己愿意进丐帮的玄铁地牢,那便恭敬不如从命,让他进吧。”
顺水不推舟,岂不可惜?
薛摩只是在脑海里过了一下那副场景,便觉得十分有趣:“做个圈套自己把自己装进去这种事,我倒也想看看呢!”
林笑和莫长老对视了一眼道:“事成之后,还希望丐帮和景教能重修旧好,老帮主一去世,丐帮风雨飘摇,我等也不想争什么武林之主,只希望景教高抬贵手,能让丐帮休养生息,恢复元气。”
薛摩正色道:“林小帮主放心,我薛摩愿以性命作保,此一役后,前尘恩怨,一笔勾销,丐帮和景教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这应该是所有人都希望看到的结果吧?”
“那是自然。”林笑和莫长老齐声道。
薛摩回到射月坛,屈侯琰早已备好酒水等他,柳无言和鬼骨也问讯从西都赶了过来,落座后,屈侯琰道:“此行如何?”
“放心吧,此次丐帮大典我定要当着全江湖的面,为我爹娘报仇!”薛摩说着仰首一杯酒饮下。
鬼骨揉了揉眉心,担忧道:“倒也不是我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要是你出了什么纰漏……”
屈侯琰打断道:“那就正面较量,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李蔻青走到殿外便听到这番对话,疾步进殿,望着薛摩道:“丐帮大典,我要和你一起去龙头舵!”
“你爱去不去,但是别妄想我会带你去!”薛摩看到李蔻青来,似是不愿和她共处一室,一脸嫌恶起身,直接出了殿。
屈侯琰笑着饮了杯酒,模样得意,有些幸灾乐祸,鬼骨一张冷面,完全无视她的存在,倒是柳无言望向她的目光里,有几分怜悯,大抵同是女人,同病相怜,自能感同身受。
李蔻青回到兰芷苑,万先生已经等候多时了,他道:“青青,你确定要为了薛摩动用十二路鸿雁令吗?”
这些年来,李蔻青从来都不屑动用雁回宫的东西,如今,为了薛摩倒是……
“万先生先帮我准备着吧,如若万一……”李蔻青长吁了一口气:“那么……我的坚持在他的安危面前,不重要……”
灵山派掌门内室里,沈天行不安地在房间内来回踱步,他面容紧张,不时地望向敞开的窗口,似是在等什么人。
外殿门开了,过了会沈霄疾步而入,沈天行眼眸一凝,还没开口,沈霄便抢先道:“人马上来了。”
话音刚落,窗扉外便翻进来一个黑衣人,头戴头巾,面覆面罩,包裹得严实,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面。
沈霄急忙上前将窗户关好,和黑衣人赔罪道:“让你老用这种方式进来,得罪了啊。”
“沈老客气了,无妨!”随即黑衣人扯下面罩,望向沈天行道:“沈老掌门好久不见了啊!”
沈天行启口:“莫长老快快入座!”
是的,来人体格精瘦,那面罩下一副精明面孔,正是莫游方。
入座后,沈天行先道:“林笑那边?”
“放心吧,我都已经安排妥当了,林笑对我倚重有加,并无丝毫怀疑。”莫游方一脸的老谋深算,呷了口茶道:“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成年人的江湖岂有他想的那般简单?!”
沈天行抚掌大笑道:“哈哈哈哈到时候吴范、林笑、薛摩来个一网打尽,甚好啊!甚好!”
沈霄附和道:“也真是不知道你们那丐帮老帮主怎么想的,到最后,竟然传位一小屁孩!”
沈天行感慨道:“当年他还在世时,每每和我谈起,对莫长老都是赞赏有加,我也是万万没有想到……”
莫游方眸色一寒:“嗤,他避实就虚,幌我一招,也就莫怪我,动手来抢了!”
沈天行一摆手:“!这哪是抢啊,莫长老也不过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莫游方听罢,笑得欣慰,举杯道:“沈掌门,我们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两人一碰盏,杯身轻响。
丐帮的帖子广发江湖,时光如流沙,无声无息,距离丐帮交接大典的日子越来越近了,这一番蛟龙在水,究竟谁能破渊而出,腾翔九天,所有人心里,都在默默盘算着。
丐帮祠堂位于龙头峰后山,占地面广,斗拱挑檐,甚是巍峨。
正厅面阔五间,进深三间,两旁石壁上刻有浮雕,或是摆碗乞讨,或是棒打恶棍,线条豪放不羁,力道遒劲,刻得那叫一个惟妙惟肖!
眼前一水的丐帮历代先人牌位,从各代帮主到舵主,再到长老,皆列其中。
莫游方手举三炷细香,正在叩拜,这时疾步进来一丐帮弟子,道:“禀告莫长老,事情已经办妥了,你要不要现在过去一趟。”
“知道了,祠堂外候着吧。”莫游方说着,将叩拜之礼行完,起身将香插进香炉。
他静静地凝视着眼前这一排排的牌位,表情默然肃立,眼眸一凛,转身出了祠堂,他的身后,一块匾额高悬于祠堂正上方,上书“义薄云天”四字,眺望诸峰!
第281章 运筹帷幄,几番决胜(三)
莫游方进到玄铁地牢,他在一扇牢门前站定,待望见里面关着的人的时候,眸光微动,有几分犹豫,一抬眸,却又烟消云散,只见林笑手腕脚腕皆被铁链吊住,那铁链几近有他小臂这么粗!
林笑低垂着头,看样子还没有意识到他进来了,莫游方看着现下牢里牢外的情形,长吁了一口气:“帮主怕是也想不到,你也会有这么一日吧?”
莫游方眼珠一转,细细打量这地牢道:“这玄铁地牢也确实不是人人都能进的,帮主有幸了!”
林笑依旧低垂着头,药效还未退,这声音似空谷回响一般,层层叠叠重合在一起,在耳边嗡嗡作响,听不真切,好一会,林笑才勉强地抬起头来,待看清外面的人时,他惊诧道:“竟然是你给我下的迷药?!”
林笑意识到他被下了迷药时,在晕倒的一瞬间,他在脑海里把所有有可能的人,都过了一遍,唯独没有想到会是一直扶持他的莫长老。
被这么一刺激,林笑终是清醒过来了,他破口大骂:“莫狗贼!枉我这些年这般信任你,你竟然叛我丐帮!”
“叛丐帮?!”莫游方挑眉不屑道:“林笑,你此言大为不妥,我没有叛丐帮,我只是……叛了你!”
“为什么?!”林笑想不明白:“我这些年视你为兄为父,丐帮大小事务,事无巨细皆与你商讨,我从未怀疑过你,这一路来,亦从未有对不起你之处!”
“从未有对不起我之处?”莫游方抚掌大笑起来,蓦地,笑声乍停,他恨恨道:“林笑!你的存在,就已经很对不起我了!”
“你以为只有吴范不服么?呵我莫游方照样不服!”莫游方在牢门前来回踱步,神色焦躁,他忿然道:“我们为丐帮奋战江湖,出生入死,凭什么你资质好一点,这帮主之位就该由你来当?”
“丐帮这么多长老、舵主,论资历,轮得到你这种乳臭未干的小辈来指点江湖?!”莫游方猝然停下,挥臂遥指着林笑,满面的不甘。
“嗤”莫游方冷笑一声:“老掌门那也可真是费尽心机,表面上笼络我和吴范,结果,却在武林大会上当着众人的面,将帮主之位传位于你!”
“吴范意难平!我亦意难平!试问这种事情摊谁身上,他能服?”莫游方厉声喝道。
林笑能感受到他身上满腔的怒意和不平,泄了气势,娓娓道:“这几年,我怎么做的,你看在眼里,你觉得你来做丐帮帮主就一定会比我做的好吗?”
“不可否认,你有点能耐。”莫游方成竹在胸道:“可如果我不试试,又如何知道?”
林笑见他铁了心,晓之于理,循循善诱:“丐帮交接大典在即,我遽然失踪,丐帮弟子又岂会服你?!”
“哈……”莫游方一展臂,面容嚣张,毫不畏惧道:“等我收拾了你,收拾了吴范,再和沈天行结盟,我倒要看看丐帮谁敢不服!”
林笑惊骇道:“你也和沈天行暗中勾结?!”
“怎么,你以为只有吴范那个蠢货么?”
“认命吧,林笑,这江湖,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怪就怪你不该年纪轻轻,不自量力,妄想凭一己之力打破武林陈规,你觉得有可能吗?”莫游方笑着,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看着林笑。
“你……你要杀了我吗?”林笑开口,语气间有股悲凉。
莫游方笑着摇了摇头:“呵你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杀了你,我也不太忍心,你便在这玄铁地牢里,好好地安享余生吧!”
莫游方说完提脚便要走,林笑一看,急道:“莫游方,你别走!你给我回来!莫游方!”
林笑的声音回荡在这玄铁地牢里,终是困于一隅,暗无天日,不得出。
凉州,房间内华浓见秦英若有所思的样子,便道:“若如你担心,你便去吧。”丐帮这届大典,会怎样的风云际会,秦英是知道的。
秦英摇了摇头,执起勺子,继续喂华浓吃药。
是的,正不巧,这个节骨眼上华浓生病了,病得还有些严重,缠绵病榻数日之久。
“你这病来势汹汹,我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抛下你进中原呢?”秦英道:“我自然是要留下来照顾你的。”
“去吧,不去你不担心吗?”华浓规劝道,心意相通的人,自是不顾己,为彼此考虑。
秦英依旧摇头:“我想他定是有办法应付的。”
他轻轻点了下华浓的鼻子,笑意盈盈道:“这个时候还是你比较重要,所以,你要快点好起来,这样我也不用那么牵肠挂肚。”
华浓泪意盈盈:“好,我一定快点好起来。”
不日,丐帮大典终于如期举行,各门各派,江湖英豪,皆纷至沓来。
李蔻青还是随着薛摩一同前往,任凭他冷嘲热讽的话说尽,都不管用,论脸皮厚,薛摩发现他还真不是她对手,说她甩他十八条街都不为过,薛摩便也不做无用功了。
景教一行人刚进了龙头舵,便有丐帮弟子疾行到他面前,耳语道:“薛老板,沈天行已经中计了,他现在已经被关进地牢了,帮主和莫长老让我来带你过去。”
薛摩粲然一笑,该来的终于是来了!
正要走,发现李蔻青一步不拉地跟着他,他回身道:“你不要跟我去了,你去大殿上等着。”
“可是……”李蔻青一脸担忧。
薛摩贴近李蔻青,在她耳边提点道:“你跟我一起去,若有陷阱,那便是一装装两人了。”
“好!我去大殿上等你。”李蔻青虽是干脆,却也秀眉紧蹙:“你要是有个什么事,我就是把丐帮翻个个儿,也要救你!”
李蔻青眼神坚决,竟有一种无畏赴死的悲壮,薛摩挑了挑眉:“青青,你觉得我聪明吗?”
这还是这么长时间以来,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李蔻青喜出望外,连连点头道:“智勇双全!”
“况且我李蔻青看上的男人,岂会差?!”本来好好的气氛,被她自夸的这一句给破坏殆尽了。
薛摩失笑:“那便安心,等着我。”
薛摩提步正欲走,李蔻青在他身后叮嘱道:“夫君!我在大殿上等你回来!”
薛摩一听这两字,无语地刚想斥责,但随即一想,哎!堂堂男儿怎么能跟女人一般见识呢?!
薛摩跟着那丐帮弟子,进了地牢,不愧是地牢,也算对得起它名字了,光线那叫一个晦暗!
昏暗中走了一阵,薛摩终于望见前面有个人的轮廓了,高瘦颀长,应该是莫游方了。
薛摩上前行礼道:“见过莫长老。”
莫游方也回了个礼,礼毕后,望着旁边的丐帮弟子叱责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地牢光线暗,你去请薛老板,怎地也不顺手带个火把进来?!”
“是小的疏忽的,还请薛老板见谅!”那丐帮弟子连忙赔罪。
薛摩笑笑:“无妨,刚才我们来的太急,他忘记了也是情有可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
“下去吧。”莫游方看着那丐帮弟子摇了摇头。
薛摩四顾道:“怎么不见林小帮主?”
“他刚才还在这,有人来报说少林方丈有事寻他,我们也不便让人久等,他便先去大殿了,让我在这候着薛老板。”莫游方疑惑道:“咦,薛老板进来时没有遇上他么?他也刚走。”
薛摩摇了摇头:“大抵是错过了吧。”
“那我现在带你去见沈天行吧。”莫游方说着斜了斜身子,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两人行至一间地牢前,门口虽然插着火把,但这地牢结构进深略长,是以牢里依旧很是昏暗。
只见沈天行依旧穿着那身黑色大氅,他脚腕上拴着镣铐,膝盖微微弯曲着,看样子腿上并没有使劲,双手被铁链吊着,臂膀直直地伸向空中,正因如此他才能勉强呈现一个站立的姿势。
他头低低地垂着,看样子挣扎过,发丝有些散乱。
“这是……怎么晕了?”薛摩一脸疑惑。
莫游方略有歉疚道:“我们按照之前商量的,将他带到玄铁地牢里铐了起来,我们帮主年轻,按捺不住漏了喜色,让沈天行看出了点端倪。”
莫游方摇着头,似是有些无奈:“沈天行便开始疯狂挣扎起来,还好铁链牢固,我们怕出什么纰漏,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他毒晕了。”
薛摩颔首:“两位费心了。”
薛摩说着细细往里面看去,奈何地牢进深太深,光线晦暗,沈天行又低垂头,发丝覆面,除了能看出那是个人之外,并不能辨认出样貌。
莫游方看薛摩此番行止,言语愧疚道:“是我们考虑不周了,我去让人多拿几个火把来。”
“无妨。”薛摩摆手道:“不必费事,我直接进去看不就行了,钥匙在莫长老身上吧?”
“钥匙倒在我身上……”莫游方面有顾虑道:“可是薛老板进去,万一那沈天行又使什么阴招……”
薛摩好笑道:“他都这样了,还能使什么阴招,也别把他沈天行想得太神通广大了!”
“倒也是!倒也是!”莫游方连连点头:“是我多虑了。”边说他边从怀里掏出了钥匙,把地牢的门给打开了。
薛摩缓步而入,莫游方跟在他身后,露出了一抹奸诈的笑容,心头喟叹道,大功终于告成了!大计终于得逞了!
薛摩朝着那个人走去,走到面前时,薛摩蹙了眉头,身形虽是相似,可怎么……好像有点不像沈天行?!
薛摩遽然出手,一把抬起那人的下颏,眼眸一瞪,心上大骇!
吴范?!
薛摩立刻意识到中了圈套,连忙回身,却在此时,地牢的大门已然锁上!
薛摩急忙奔向前,诧异道:“莫长老你在干什么?!”
莫游方眉一挑,奸笑着复述道:“那薛老板以为我在干什么?”
“你!”
“哈哈哈哈……”突然一个熟悉的笑声从暗处传来过来,声音的主人一点一点从暗处走到光下来。
薛摩脸色寡白:“沈天行?!”
“哈哈哈哈……”沈天行一甩大氅,一脸得意,抚掌大笑起来,笑声在地牢里来回激荡,听上去分外刺耳。
“怎么样,老夫送你的这个礼物,你可还满意?”沈天行指着牢里被吊起来的吴范,恶狠狠道:“墙头草,就应该是这般下场!”
薛摩急切道:“你是怎么知道吴范是内奸的?”
“好吧,说了也无妨。”沈天行道:“江淮分舵被收回去后,老夫派人找了他那么长时间,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说他忌讳林笑不敢露面,这也说得过去,可屈侯琰才找到你回到中原,他便出现了在我面前了,这还不值得怀疑?”
“唉”沈天行长吁了口气:“老夫为何用吴范不用别人,不就是看重他地下关系网庞大,情报信息一流吗,那陇右土地广袤,寻人难度之大,屈侯琰怎么找到的你,难道不值得推敲一番吗?”
薛摩紧紧盯着沈天行,听完他的分析,冷笑了一声。
“小子,和老夫斗,你们还嫩了一点!”沈天行裂眦嚼齿:“薛摩!我倒要好好想想该怎么折磨你,才能慰我儿在天之灵!”
而此时,薛摩眼中亦是恨意沸腾,到底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啊,他咬牙道:“沈天行,你是死了个儿子,可我景教几近灭全门!”
沈天行冷嗤:“呵,胜者为王,败者为寇,阶下之囚,没资格诉苦!”
“那林笑呢?”薛摩不解道:“以林笑的为人,他绝不可能和你沈天行同谋!”
“林笑?!薛摩,你未免也太看得起他了!”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莫游方,终于开口了:“难道丐帮就只有他林笑一个人吗?”
薛摩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
莫游方一转身打开了对面地牢的门,他举着火把走了进去。
对面牢里一片昏暗,什么都看不清,直到莫游方进到最里面,才模糊照出个人影,莫游方将牢房里的火把依次点亮,那个人影便渐渐开始清晰……
第282章 运筹帷幄,几番决胜(四)
“林笑!”薛摩冲上前抓着地牢的栏杆,一脸惊慌地透过缝隙朝对面望去,只见他低垂着头,一动不动,整个人并没有意识。
“你们究竟把他怎么样了?!”薛摩冲着莫游方吼道。
莫游方走出来,悠哉悠哉道:“放心,只是点了穴晕过去了而已。”
“阶下之囚,隔栏相望的感觉如何?”沈天行笑道:“你应该庆幸,被俘了,还能有那么多人陪你!”
“噢……”沈天行一脸幡然醒悟道:“不对,还会有更多的!屈侯琰!夜行门!秦英!”
提到秦英,沈天行瞬间色变,恶毒道:“薛摩!你还要庆幸,秦飒已经死了,她把我儿害得那么惨,她要是还活着,我定是要她生不如死!”
“不准提她的名字!狗贼!你不准提她的名字!”薛摩一下子紧抓着玄铁栅栏,疯狂地咆哮着,他整个脸面涨红,额上青筋突突在跳。
沈天行见这样能刺激到他,浑身说不出的畅快,越发来了劲,笑道:“我怎么能不提她呢,薛摩,你可别忘记了,她可还是我儿媳呢!”
“闭嘴……闭嘴……你给我闭嘴!”胸腔里血液在沸沸四窜,薛摩屏息都屏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脚一软,再也站不住,他扶着栏杆瘫跪在地上,一垂头,有晶莹的液体,在坠落……
甬道里有脚步声,沈天行和莫游方回头一看,是沈霄和花照影走了进来,两人看了一眼瘫坐在地上的薛摩,相视而笑。
花照影道:“师父,莫长老,大殿里人都来的差不多了,我们先过去吧。”
“行啊,过去吧。”沈天行说着和莫游方同时提步,这场面瞬间就有些尴尬了。
花照影善察言观色,连忙做手势道:“师父先请。”
沈天行大笑着扬长而去,花照影连忙跟随其后。
这第二怎么也轮不到你走吧?!莫游方见花照影这般不懂规矩,心上不快,他和沈霄还在这呢,怎么就轮到她了?
莫游方和沈霄相视一眼,看来两人所思皆同,但在这种地方也不好发作,见那两人都走远了,便也只能跟上,心想,等出去了一定要说道一番,现在的年轻人,怎么是一点儿都不懂尊老……
薛摩见人走了,他缓缓站了起来,嘴角还沾着血,他抬袖一抹,袖口上一片猩红,他走到吴范面前,又重新看了一眼,只见他被揍得是鼻青脸肿,本来吴范虽然有点微胖,但五官长得还算周正,这下被一顿胖揍,倒真的有点变猪头了……
薛摩一脸怜爱地望着他。
就在快要到地牢出口时,花照影望着前方沈天行的背影,笑容慢慢浮现在脸上,她戛然止步,屏息凝视。
就在沈天行跨出地牢出口之时,地上一张巨网迅速收起!
薛摩被困在玄铁地牢里,大敌一灭,沈天行这一得意,一放松,那可真叫一个毫无戒备可言,那网就埋在出口的泥土里,等他回过神来时,才觉已然深陷困境。
而这网,不是普通的网,正是金丝环锁网!
鬼骨、柳无言、魑、魅分拉四角,沈天行又是一阵挣扎,这金丝环锁网本就是越挣扎越紧,这样一来,网格几近镶嵌进筋骨,连内力都不能运息一分了!
沈霄和莫游方看到这种场面,大惊失色,正要上前去救,花照影一个闪身一展臂就挡在了他们前面。
“你!”沈霄正惊骇,身后一阵风至,他和莫游方两人皆动弹不得,竟被人从背后点了穴!
背后的人慢慢走上前来,一袭白袍,披风拢身,不是薛摩还能是谁!
莫游方惊诧道:“你怎么出来的?!”
林笑尾随其后道:“我早就让银宝躲在最后面的地牢里,我把钥匙给他了,我们自然出得来。”
说着从林笑身后站出来一少年,一身丐帮装束,和他差不多大年纪,他拿出钥匙在手里摇了摇,一脸春风得意。
“你们!”莫游方一脸的不可置信。
薛摩笑笑:“看看!看看!你们这行事不严谨啊,应该把所有地牢都检查一遍的。”
银宝搭话道:“那也没用,他们故意把地牢的火把灭了,那么暗,能看见个啥?”
“滚!轮得到你这种小喽来说话!”莫游方喝斥过银宝后,又望着林笑气急败坏道:“林笑!卑鄙小儿!”
林笑抱臂道:“怎么,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只准你和沈天行狼狈为奸,就不许我和薛老板沆瀣一气了?”
嗯?薛摩眉头一皱,这话怎么听上去怪怪的!
沈天行看到花照影这奇怪的举动,终于大彻大悟:“原来吴范不是奸细,花照影才是!”
“怎么,沈掌门终于反应过来了?”薛摩走到沈天行面前,冷笑一声:“我当然知道你看得出吴范是奸细,可是,你以为我让吴范去到你身边是为了探听消息么?”
“你大错特错了,我让他去,只是为了策反花照影!”薛摩继续道:“要不是有她,我也不敢百分百肯定莫游方真的投靠你了!”
沈天行暴跳如雷,一激动,金丝环锁网又紧了两分,他望着花照影忿忿道:“臭婆娘,老子待你不薄,你竟然这般忘恩负义?!”
“忘恩负义?”花照影蹙着眉,一脸不服,上前道:“你想用虫蛊把我做成供你驱使的傀儡,这算哪门子的恩,哪门子的义?!”
“什么?”沈天行一脸诧异。
事情要回溯到吴范回到沈天行身边的时候,薛摩告诉吴范,他的任务就是要策反花照影,只要做到了,江淮分舵就一定回到他手里。
吴范那是铆足了干劲,各种旁敲侧击试探花照影,奈何沈天行待花照影确实不错,连腐骨掌和岭南驭虫术都愿意传授给她,刚开始那也是抓耳挠腮,无从下手。
直到有一天,花照影主动来找吴范。
她一脸迷惑,道:“吴舵主,我想请你帮我查件事?”
吴范慷慨道:“我们俩还说什么帮不帮的,你直接说,老哥帮你。”
“你帮我查一下,岭南驭虫师有没有在短短一年内便能以幻境来控制人的先例。”
“一年之内?!”吴范也是一脸惊骇:“你的意思是你……”
花照影紧紧蹙着眉头,没有答话。
吴范脑海中一亮,道:“沈天行也是当过岭南老怪的,他精通岭南驭虫术,况且你又是他教的,你怎么不去问问他呢?”
花照影突然间就烦了:“你不愿帮我就算了,怎么那么多话,我另寻他人!”
说着起身就要走,吴范忙拉住她道:“哎呀,老哥不过也才多问了一句,怎么就生气了呢,我帮你去查不就是了嘛,莫气,莫气……”
花照影走后,一转头,吴范便把这个消息暗中递给了李蔻青,说看看能不能以此为突破口,挑拨花照影和沈天行之间的关系。
没两日后,吴范把花照影秘密邀来,花照影一进屋,便见到一紫衣女人。
花照影面上一凛,吴范便道:“我也是在岭南呆过的,你说的那问题,我想来想去,除了问她,好像也不能问其他人了。”
花照影犹豫了一番,最终还是把自己的疑虑和紫苏说了。
紫苏听完,替她一诊脉,眉头紧蹙道:“是沈天行让你将腐骨掌和岭南驭虫术一起练的?”
花照影点了点头,忙道:“是有什么问题吗?”
“你的驭虫术是不是进展极其神速?”
花照影点头。
“沈天行是不是告诉你,于驭虫术上你天赋异禀,是万中无一的驭虫高手。”
花照影再点头。
紫苏冷笑一声:“老匹夫好手段呐,这世上哪来这么多的万里挑一?”
“你什么意思?”花照影愣住了。
紫苏接着道:“你近日是不是有很多无意识的行为,就是你自己做了什么,你自己不知道,还是别人告诉你的。”
花照影心上一凉。
有一日她竟然亲自上街去买菜,一只手拎了一根萝卜回来,她的侍女看着奇怪,连忙问她,而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上过街,买过菜,等清醒过来的时候,她手里确确实实拎着两根白花花的萝卜!
还有一次,她非要给她的侍女洗澡,怎么劝都劝不住,直扒侍女的衣服,最后那侍女吓坏了,一盆洗澡水泼上去,她才清醒过来,才知道自己在干嘛。
紫苏一脸笃定道:“他教你的那套方法,以尸蛊为驱,确实可以让驭虫术进展神速,而你知道这样一来的代价是什么吗?”
花照影惊惶地瞪着双眼。
“那就是……”紫苏叹了口气:“你将会练成一个毫无意识的傀儡,而且还是一个拥有炉火纯青驭虫术的傀儡,毫无任何心智可言,仅凭沈天行驱使!”
“你骗人!”花照影愤然起身,指着紫苏道:“你和沈天行有仇,你当然会这么说,我凭什么信你!”
紫苏也起身道:“就凭我是岭南老怪,你别无选择!”
花照影的脸上愤怒和迷惑杂糅在一起,她已经不知道究竟应该相信什么了,至少这世上,确实是没有才练了一年驭虫术,便练到她这般境界的人,她没听过,更没见过!
其实花照影自己也不相信,她就偏偏是那万中之一了?!
紫苏接着道:“我是岭南老怪,为什么我只习驭虫术而不习腐骨掌,至于沈天行,为什么他只习腐骨掌而不习驭虫术,技多不压身,我俩却都不双练,花照影,这个为什么,真的很难猜么?”
这句话直击花照影的要害,是啊,为什么呢?她脸色陡然煞白。
紫苏起身,拂了拂袍子道:“驭虫一术,其中之艰辛,外人无法能体会其万一,同病相怜,我是看在你我皆同门的份上,才将这些告知于你,不然,你是谁的傀儡,又于我何干?”
花照影脚一软,几近要瘫倒,还是吴范搭了把手,忙扶着她。
紫苏走到门口,长吁了口气道:“当年,在岭南,我可是全心相信沈天行的,结果我换来什么,他暗害于我,诓我整个苗寨,让我有家不能归……”
紫苏缓步而出,幽幽飘来一句:“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
紫苏回到射月坛立即去见了薛摩,她有些担心道:“你觉得,她会相信我说的么?”
薛摩问道:“你照着我教你的和她讲的么?”
紫苏点头。
薛摩负手道:“既然腐骨掌和驭虫术有相克之嫌,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剩下的,那便等着看结果吧,也就这几天了。”
然后,花照影便真的相信了,她没办法不信,因为就在紫苏来过之后,她便逼出了尸蛊,而自此之后,她再也没有出现过任何无意识的行为。
如今,花照影看到沈天行一脸茫然的模样,愤慨道:“怎么,你还不愿承认吗?”
“什么天赋异禀,什么万里挑一!信口雌黄!”花照影一抬手,指着沈天行道:“老贼,明明就是尸蛊可以催动驭虫术日进千里,你想把我制成供你驱使的傀儡,要不是岭南老怪告知于我,我怎么死的,怕是都不知道呢!”
“放屁!”沈天行愤愤道:“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些,什么制傀儡之术,老子听都没听过!”
“要是腐骨掌和驭虫术能将人制成傀儡,我身边早要他妈有了,花照影!还轮得到你!”沈天行此话一出,花照影怔愣住了。
此时,大殿上的各门各派听闻景教抓住了沈天行,皆纷纷朝这里赶来,屈侯琰和紫苏也在其列。
紫苏到这里便听到这番对话,仰天长笑,望着被金丝环锁网缚住的沈天行道:“哈哈哈哈,沈天行!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沈天行怒不可遏:“毒妇!你使的好伎俩!”
“我可没有这番运筹帷幄的本事,这是我们二城主教我的。”紫苏走到沈天行面前,笑道:“再说了,当初你诓我一寨子的人,我如今就诓你一徒弟,沈天行,我真的不算过分!”
此番话一出,花照影总算明白了过来,竟是被薛摩设计了!她望着沈天行,双膝一软,跪了下去,喃喃:“师父……”
第283章 龙头舵上,笑尽英雄
薛摩看花照影一脸愧疚,道:“你也别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你也不过只是我加的砝码,有你,事情会更万全一点,可如果没有你,结局依然不会变。”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花照影不解:“什么意思?”
薛摩没有回话,只是望向了莫游方。
莫游方霎时明白过来,眼珠瞥向林笑道:“你从什么时候怀疑我的?”
“从你挑拨我和吴范之间关系的时候。”林笑坦然:“你太低估我对吴范的了解了,虽然我和他向来不合,但依他本性,若不是你从中作梗,我和他真不至于走到此!”
莫游方震惊之余,闭眼长吁了一口气,一脸颓然。
花照影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林笑和莫游方身上,她蓦然起身抽出腰间的苗笛,薛摩见势,一把拽下林笑腰间的绳索,回腕一甩,那绳索向一条长枪一样,直击花照影的手腕。
啪的一声响,花照影手腕吃痛,苗笛便掉在了地上。
薛摩极速地甩着绳索,那绳子像一条灵蛇一般,由手腕往上紧紧地缠裹住了花照影的手臂。
薛摩手上一用力,一收绳,花照影便直接被拽到他跟前来,他抓住她另一只手,往背后一扳,就着绳索将两手一绕,一打结,花照影便被双手缚在身后,捆住了。
薛摩用力一推,将她推给了白衣护卫,道:“把她给我看好了!”
花照影见回天乏术,忿然骂道:“薛摩!你混账!”
薛摩一脸阴鸷地指着她道:“我奉劝你现在少说一句话!”
薛摩抬眼望了一圈,真是各个门派都到齐了,他目光扫到沈放,开口道:“逍遥剑,你想要问什么,现在便问吧。”
沈放上前,望了沈霄一眼,又望向沈天行,道:“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我就一句话,我父亲的尸骨究竟在哪?”
“我祭拜了六年的墓是个空墓,我撬了你的墓,结果发现也是座空墓!”沈放一脸悲戚:“我叫了你那么多年的沈掌门,可撇开这层关系来说,我还是你侄儿,那么……”
沈放顿了顿,他微微红了眼眶:“伯父,我父亲的尸首究竟在哪?”
这声“伯父”一出,在场的人都默然了,整起事件里,沈厉和沈放父子俩,何其无辜?!
沈天行长吁一声,一双老眼竟也微热,在沈放很小的时候,也是会缠着他,偶尔撒娇说一句:“伯父,抱抱。”
“哈谋划了大半生,这个武林盟主,还是没能当上,罢了啊……”沈天行仰头长笑,悲凉里,隐有解脱之意。
“你也不算空祭了六年。”沈天行望着沈放道:“我将你父亲和你母亲合葬在一起了。”
沈放先是一脸诧异,随即摇着头苦笑了一声,一脸的释然。
屈侯琰上前,环视了一圈在场的人,道:“今日,借丐帮宝地,我景教必要肃清武林奸邪,还我父母,还我景教枉死的万余人一个公道!还请各位做个见证!”
薛摩和屈侯琰上前分别从魑、魅的手中,接过金丝环锁网的两角,薛摩看了眼鬼骨,那里,本应该站的是秦英……
当年那一战,秦英的父亲在身中剧毒的情况下,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挥舞着重刀,身重数箭都不肯倒下,正是因为有他,才为两位长老,才为屈侯琰他们争取了逃出升天的时间。
江湖先生说他被射得像只刺猬一样,身上刀伤剑伤,百余处不止,那一战之后,江湖上谁人不称一声,秦燃,是条汉子!
而如今,十余年煎熬后,手刃血仇时,秦英不在,秦飒……更是不在……
薛摩闭上眼,长吁一叹。
“给我拉!”屈侯琰一声令下。
薛摩使劲地拉着金丝环锁网,那拉环都陷进手掌心里,他眼眶通红,额上青筋暴起,在沈天行凄惨的吼叫里,往事一幕一幕在薛摩眼前依次而过……
这十多年里,苦寒捱过,荣华享过,有手足肝胆相照,有红颜似水柔情,得到的,失去的,一桩桩,一件件,也不过是为了荒冢枯骨不含冤,江湖道义不泣血!
曾经他十分害怕,这些年,到最后,争来一场镜花水月,换了一枕南柯一梦,如今,哪怕此刻就此身死,到碧落黄泉,亦可以仰着头,告诉爹娘,告诉叔伯们,我薛摩已经耗尽了毕生心气,惧无所惧,愧无所愧!
在场的人,听着那骨头被挤碎的声音,听着沈天行的嚎叫,毛骨悚然!
丐帮的金丝环锁网,江湖人都听过,但大多是用来捕人,没人见这么用过,更没人见在大庭广众下这么用过!
一阵动静后,地上一滩骨血,在场的江湖各门各派,全都噤若寒蝉……
沈天行已死,薛摩手一松,望着地上一地污秽,冷笑了一声:“我本也不想用这种方法来杀你,一刀了结了,可比这个轻松多了,沈天行,这就是你用金丝环锁网来抓我的下场!”
灵山派的弟子吓得抖得跟筛糠似的,薛摩朝他们一瞥,竟是全都吓得跪下求饶了。
“薛老板,不,不……不关我们的事啊,十多年前景教的事,我等……我等没有参与啊……”
“就是啊,就是啊,我们也只是拜在灵山派门下而已。”
“薛老板大人有大量,绕我们一命吧。”
“薛老板饶我们一命吧……”
杨玄展虽是哆嗦,可往日威风得意惯了,一时间,那受得了这番屈辱,嘴唇颤抖着道:“起来!起来……你们怎么……怎么能跪他?”
有人拽拽杨玄展的袍边,小声道:“杨执事,保命要紧,保命要紧啊……”
薛摩一步一步照着杨玄展走去,眼神倨傲而狠辣,像一只充满了攻击性的雄狮,杨玄展突然想后退,可他身后就是跪了一地的灵山派弟子,他退无可退。
薛摩走到杨玄展面前,启口道:“杨执事,别来无恙啊?”
杨玄展抖得更厉害了,直打摆子,磕磕绊绊道:“我……我也……我也没有参加,十多年前我还小呢……”
薛摩失笑,“咻”地一声抽出杨玄展腰间佩剑,回臂一甩,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那柄剑已然穿透了沈霄的胸膛。
众人骇然,杨玄展目瞪口呆,脑海一片空白。
薛摩伸臂,朝着剑一运气,那柄剑又重新飞回到手中,剑刃上,血一滴一滴落入泥土里,沈霄应声倒地。
薛摩回身,望向杨玄展,才对上一眼,杨玄展心里的防线尽数崩塌,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薛摩冷笑了一声,眼里竟是蔑色,他手腕一抖,便将那把带血的剑丢在了杨玄展面前。
杨玄展望着那殷红的血,竟有些眩晕……
万先生一看这场面,望着李蔻青喃喃道:“青青,你嫁了一个好危险的人呐!”
李蔻青也是一阵后怕,就以薛摩这般深沉心机,她那样谋划于他,真就是他不想计较了,否则……
薛摩回身向着莫游方走去,莫游方一看大事不妙,忙朝着林笑道:“笑儿,笑儿救我!”
林笑眉心微抖。
莫游方急切道:“笑儿,看在我扶持你这些年的份上,救救我!”
“林笑,刚开始老帮主宣布让你接任帮主时,境况有多难,你记得的,都是我,都是我一力支持你,你才能顺利当上帮主的!”
思及此,林笑旋身挡在了薛摩面前,为难道:“当年他确实救了我一命。”
薛摩摇着头道:“林小帮主,这种人狼子野心,藏在你身边,这么多年,滴水不漏,你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心软仁慈。”
“不会了,不会了,我以后一定会好好扶持林笑,或者,把我赶出丐帮也行,留我一条小命!留我一条小命!”莫游方火急火燎地表明心迹。
在听到赶出丐帮这句话时,薛摩和林笑几乎同时都挑了眉,两人心照不宣,这种人为丐帮利益争夺了大半辈子,竟然不惜离开丐帮都要保住这条命,信念和支柱没有了都要苟延残喘,不是为了东山再起,又是为了什么?!
薛摩笑了:“林小帮主,是心善仁慈之人,他答应放你一马。”
莫游方一听,一脸欣喜。
薛摩继续走向莫游方,边走边道:“可我薛摩那就不同了,你不止想杀林笑,你可还想杀我!”
“我薛摩生来睚眦必报之人,早就恶名加身,不在乎多加你一个!”薛摩说罢,掌心一运气,一掌就拍在莫游方身上。
莫游方霎时面色涨红,口吐鲜血,薛摩小声道:“饶你一命?!呵……留你一条小命再卷土重来么?”
说完,莫游方便直直倒地,没了气息。
众人望着一下死了那么多江湖前辈,对薛摩是又敬又畏。
薛摩环视了一圈在场的人道:“今天是丐帮的正式交接大典,我等锄奸铲恶,但是也不能破坏了这个重要的日子不是,大家一起去正殿吧。”
说着,众人回过神来,正准备动身,一道清冽的声音响起:“屈侯瑾,你怕是还忘了一个人吧?”
薛摩狠狠地皱了一下鼻子,心头怏怏,蒙混不过去啊,怎么是?!
众人都反应过来,齐刷刷地望向了花照影。
花照影面上还算镇定,可她仓惶的眼神还是出卖了她。
屈侯琰一步一步朝着花照影走去,薛摩忙拦在花照影前面,抬手道:“等等,等等。”
“怎么,怜香惜玉啊?”屈侯琰斜乜了薛摩一眼:“你这在女人面前逞英雄的习惯什么时候能改改?”
“不是,不是。”薛摩一脸的为难。
屈侯琰挑眉道:“竟然你下不了这个手,那换我来。”
屈侯琰缓缓拦下薛摩抬着的手,倏忽间,一出掌便掐着花照影的喉颈,瞬间,花照影觉得身体里的血液都凝固了,脸色苍白得可怕,她嘴唇颤抖,瞪大了瞳孔,一脸乞求地望向薛摩。
“哥,哥,你先住手。”薛摩去拉屈侯琰的手臂,屈侯琰紧蹙着眉头望着他,薛摩急了,以他寒魄掌的功力,取人性命只是一念之间的事:“哥”
屈侯琰烦了,他这左一声哥,右一声哥的叫得他心慌,他就这么一个亲人了,他不想因为一个花照影,让他们好不容易修复的关系又出现什么裂痕。
屈侯琰松了手。
花照影大口地穿着气,她立即运行气血,她感觉她全身血液都被冰封了,如置身极寒之境一般,不住地打颤。
薛摩望了花照影一眼,道:“她会走这条路说到底也都是因为我,惊鸿坊的火虽然不是我放的,可确确实实是因我而起的,惊鸿坊的人也确实死的无辜,这是我欠她的,哥,就饶她一命吧。”
屈侯琰默不作声,薛摩担心他不答应,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况且她一个人,现在这种境况,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屈侯琰长叹一声,摇了摇头,望着柳无言道:“无言,我们去大殿吧。”
薛摩咧嘴一笑,替花照影松了绑,花照影垂眸道:“别以为你这样,我就会感激你。”
“本不为求你感激,我只为我自己图个心安而已。”薛摩把绳索解下来,丢给林笑,道:“林小帮主,谢谢你的绳子了。”
林笑一把接住,道:“薛兄,一起去大殿吧。”
薛摩笑着一把搂过林笑,道:“那我是不是要叫你林老弟了。”
林笑笑了起来,笑声畅快。
薛摩一搂,发现林笑才到他胸口,调侃道:“你们丐帮是不是伙食真的很不好啊,你怎么不长个啊?”
林笑不乐意了,拐了他一下道:“我才十四岁啊!敢问薛兄贵庚啊?”
“我二十二啦。”
“那不就得了,等我到你这个岁数,保不准比你还高半个头呢!”
口气倒不小!薛摩搂着林笑往大殿走去,走前,林笑向银宝使了个眼色,银宝便留下来收莫游方的尸体。
灵山派的人也留了下来,收沈霄和沈天行的尸体,如果沈天行那还算是尸体的话……
薛摩和林笑两人叨叨着离开了,隐隐飘来一句话:“林笑,那个,有时间……多读点书,哥哥的话,可以听听……”
第284章 尘埃落定,岁月倥偬
丐帮的交接大典如期举行,林笑终于成了丐帮真正的帮主。
丐帮之行,薛摩再次被推到了舆论的风口浪尖,几乎每个茶馆酒肆,都在讨论着薛摩是如何抓到了沈天行,又是如何帮林笑坐稳了丐帮帮主的宝座。
那些个说书先生,为了给自己造势,硬是将薛摩是如何以牙还牙,用金丝环锁网杀了沈天行的过程,讲得**裸、血淋淋……
本来薛摩提着断山刀,凭一己之力荡平雁回宫一役,就已经很耸人听闻了,这下一来,他在江湖里简直成了无所不能的化身。
江湖人刚开始是畏,后来竟然带了几分敬,再后来,大批江湖人士纷纷前往射月坛,有的想入门做弟子,有的想结交成客卿,景教一时间热闹非凡。
入门弟子见秦英不在薛摩身边了,纷纷自荐想拜薛摩为师,他们觉得跟着薛摩,不出多久,是定能混出番天地来,薛摩摇了摇头,一个也没收。
薛摩料想此一役对李蔻青来说,肯定震慑颇大,她年纪轻轻,知道自己枕边人城府如此之深,心机如此之重,虽然他们也不算真正的枕边人,可这样一个人呆在身边,一个小姑娘,应当是害怕的。
于是,薛摩拈着一纸和离书向兰芷苑走去。
兰芷苑内,李蔻青的案几上摆了厚厚一大摞的拜贴,江湖大大小小各种帮派势力,知道她是薛摩的妻子后,纷纷想结交拉拢。
薛摩进来的时候,李蔻青正望着那堆拜贴,秀眉紧蹙。
看见薛摩,她难得展了笑颜:“夫君找我?”
薛摩把和离书往桌上一摆,道:“签字吧。”
“签什么字?”李蔻青边说边往桌上仔细看去,待看清桌上摆的是什么的时候,她一脸愤懑。
“我不签。”李蔻青回绝得干脆,她好不容易费了一番功夫才嫁给他,她才不签!
薛摩有些诧异,随即阴了脸色道:“你应该清楚,我之所以不对付你,是我之前没有腾出手来,现下给你指条明路,你不走?”
李蔻青瘪了下嘴,把头扭到了一边。
“我现在有的是时间,李蔻青你别逼我,否则,哪天把你弄死了,你都未必能反应得过来!”薛摩恶狠狠地,开始威胁。
李蔻青一转头,直视着薛摩道:“那你尽管来好了,反正我李蔻青这辈子,只会有你薛摩一个夫君!”
“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和离?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和离的!”李蔻青拽起桌上的纸,噼里啪啦就撕了个粉碎!
薛摩望着一地的碎屑,心里只有三个字:这他妈……
想他薛摩恶名在身,江湖闻之色变,偏偏就是心软,对女人下不去手,他薛摩被女人逼婚,这要是传出去,好笑不好笑?
李蔻青冷哼一声,就要往门口走,薛摩决定做最后的挣扎:“那你就准备在兰芷苑困一辈子吧!”
李蔻青闻言停了下来,微微侧头:“我求之不得!”
天啊!薛摩被气得扶额,他上辈子究竟是做了什么孽,会遇到李蔻青这样的女人?!
李蔻青本来走都走了,又折了回来,看到薛摩扶着桌子,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脑袋,有些失笑,但她忍住,冷声道:“吴舵主问我,你的诺言什么时候能兑现?他说他被打得现在还下不来床呢!”
“就他那点伤?!怎么和秦英一个德行!”薛摩摊手无奈道:“林笑那边,我已经通过气了,他想什么时候回去执掌他的江淮分舵都行。”
“知道了,夫君。”李蔻青说完便走了。
薛摩怔愣了一瞬,他本是来逼她和离的,怎么到最后竟然变成来商讨吴范的,他白眼一翻,意外!李蔻青真的是他最大的意外!
丐帮大典过后,灵山派终于切身体会了一遍什么叫做群龙无首了,虽然,现在剩下的也未必还能抓出条龙了,但是不管是个什么东西,也总得有颗头吧?
三位隐世的长老都被灵山派弟子给请了出来,请他们给拿个主意。
三位长老也知长此以往必有大患,灵山派的弟子从前嚣张跋扈惯了,一时间要他们夹着尾巴做人,那是难如登天,可问题是现在的灵山派已经大不如前了,你再嚣张,岂非引火**?
要能镇得住现在的灵山派,那就只有一个人选:逍遥剑沈放!
这个提议提出来时,众人皆连连点头,毕竟是逍遥剑啊,大豪侠啊,那可不是一般的人,兴许能重振灵山派,犹未可知。
但是问题来了,他和他父亲遭此亏待,曾经在灵山派大殿上,三位长老又拔剑相向,人非圣贤,他又如何能尽弃前嫌?
“负荆请罪!”杨玄展直言道:“我可以去负荆请罪,当面向他下跪认错,只为请他,念在是沈家后代的份上,不要让灵山派毁于一旦!”
杨玄展是这样说的,他也确实是这样做的。
他到逍遥山庄的时候,理所应当地被拦了下来,他二话不说,一掀衣袍跪了下去……
逍遥山庄的护卫都愣住了,大家都是从灵山派出来的,杨玄展是个什么性子,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而他竟然能登门负荆请罪?
王起见状,自作主张让守卫撤了下去,他本以为杨玄展会起身直往山庄里去,却是万万没料到,他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步一叩首,直接跪行到了逍遥山庄的大殿里。
沈放本来连见都不想见他,但听闻他这番举动,终是动身去了大殿。
沈放一现身,杨玄展便将背上的藤鞭双手高举,跪下道:“沈放,我替整个灵山派,来向你请罪。”
“请罪,请什么罪?”沈放没有给杨玄展回答的间隙,反而接上道:“杨执事严重了,我和灵山派已经一刀两断了,你大可不必如此。”
“杨执事,起来,回去吧。”沈放弯下腰,想搀扶杨玄展起来,哪知他一动不动,道:“你这么说,就是你心里还怨着灵山派。”
沈放一听,一脸无奈,他又不是圣人,不怨才怪。
杨玄展铁了心,把藤鞭高高举起:“只要你肯消气,你怎么打我都行。”
沈放怔然,如今的杨玄展令他有些惊诧,他启口:“这委实不像你的性情,为什么?”
“我想请你回去,主持灵山派大局。”杨玄展直言不讳。
“扬清、沈老掌门、沈霄长老都已故去,灵山派如今正是岌岌可危之际,逍遥剑,你也姓沈,你也是沈家后嗣,灵山派的沈氏祠堂里还供奉着你的祖祖辈辈,难道,你真的愿意,看着祖辈流血流汗打下来基业,就此灰飞烟灭么?”杨玄展抬眸直视着沈放,目光诚恳,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
沈放是有些动容的,他软了语气:“怎么会是你来?”
杨玄展道:“自然只能是我来,三位长老早已隐退,年岁已高,他们辅佐了三代掌门,为灵山派操劳一生,我辈又如何能让他们再来担这艰辛?”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沈放拿了他捧着的藤条,将他搀起来道:“你……好像突然间不是我从前认识的那个杨玄展了。”
杨玄展谦逊地摇了摇头:“没有,只是这一次,让我真正明白了,人生的路还很长,做人莫要太猖狂,毕竟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这个道理,薛摩用行动让他淋漓尽致地领悟了一遍。
杨玄展此行十分成功,逍遥剑答应回灵山派,待到东灵山下时,三位长老携众弟子前来相迎,沈放终是放下心结,在众人和祖辈前立誓,定要将灵山派发扬光大!
沈天行已死的这个消息,终于传到了凉州,秦英拿着柳无言寄来的信笺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终是双膝一软,涕泪交零,他捧着信笺嚎啕大哭……
那一年他才七岁啊,他从没有见过那么多的血,尸体纵横交错,铺了满地,他要逃跑,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他不想踩着他们的尸体走,可是耳边杀伐之声越来越近,也顾不得许多,他一边哭,一边踩着那些人狂奔……
都是熟悉的面孔,有的在演武场上教过他持剑,有的书塾里教过他识字,有的给他端过菜送过汤,有的给他织过衣缝过鞋……
他永远都无法忘记,脚掌踩在那些人躯体上的感觉,那么轻飘,那么虚无,以至于往后的十多年里,哪怕他双脚踩地,都是那么的不踏实!
如今终于大仇得报,秦英匍匐在地上,哭声震野,悲恸欲绝:“小飒,你看到没有……看到没有?”
秦英望着手里的那枚银环珥,在月光照耀下,湛湛发亮,圆环内一个“飒”字,迎着光,更显清晰……
华浓站在他身后,见他浑身抖得厉害,哭喊声,声声凄厉,也是深呼吸了好几次,都没能忍住,泪流满面。
花照影被放了后,在江湖里漂泊了好一阵子,无处可去,她要找那种敢和薛摩对着干的人,如今这江湖局势,莫说敢和薛摩对着干的人了,就是敢和薛摩对着干的门派,都没有一个!
花照影心灰意冷,吴范重掌江淮分舵后,他寻着花照影,让她来投靠景教,她死活不愿。
她放话了,就是全江湖的派系都死绝了,只剩景教了,她都不会去投靠薛摩!
话都说到这个程度了,吴范也无心再劝,这不是他能劝得住的啊……
后来,薛摩告诉吴范,让他去告诉花照影,池笑鱼习得了丹真心经,她可以去凉州,可以去投靠她。
吴范真就这么去和花照影说了,里里外外的缘由都说了,花照影一听,一扫颓靡之色,一脸的精神振奋,抓着吴范的手直道谢,吴范哪里敢告诉她,这主意还是薛摩替她出的。
花照影启程后,吴范一脸不理解的来问薛摩,为何要这样做,何必再多树一个敌人?
薛摩告诉他,他多树一个敌人他不会死,可花照影就不一样了,她已经回不了头了,也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人总要有种希望依托的,因恨也好,为爱也罢,正因有它,才能支撑着人走很长很长的路,而不至于倒下。
吴范听过之后,倒是终于明白了过来,花照影如今的状况,不可不谓行尸走肉,混吃等死,而池笑鱼,就是悬在她头顶的那根线,拉扯着她,跌跌撞撞前行。
这一番话,让吴范对薛摩肃然起敬,张口闭口叫嚣着,以后就跟着薛老板混了。
薛摩也不拂了他的意,吴范这人,真没什么不好的,做事尽心竭力,你要是再夸夸他,硬是巴不得把命都捧给你。
当然了,薛摩也没把全部的意图都告诉他,池笑鱼迟早是要回来找他算账的,她和景教对抗,且不说丹真心经她究竟能练到什么境界,光是屈侯琰和紫苏就绝对够她受的,他不愿意看到池笑鱼出事或者受伤,于是他让花照影去了她的身边,花照影真的是万中无一的驭虫高手,这点毋庸置疑!
薛摩在设计,他要在屈侯琰和池笑鱼之间,做出一个相制衡的局面,以至于谁都不会出点什么岔子。
他知道这很难,可是,不做,更难!
哪怕天意捉弄,反复把他困在这山重水复之中,只要不山穷水尽,只要不路断粮绝,他薛摩,绝不认输!
这天晚上,屈侯琰揣着丹真心经的那两卷羊皮来找薛摩,薛摩才一见,就吞了吞口水。
屈侯琰把丹真心经往桌上一铺,疑惑道:“小瑾,你怎么对这部秘籍,一点也不好奇,都不见你拿出来研究研究?”
完了,戏没做全!薛摩心头一阵哀嚎。
他当初从李蔻青那里得到了丹真心经后,描摹了一份给池笑鱼,因为知道这秘籍的关窍所在,所以这两卷羊皮放在屈侯琰那,他是问都懒得问,如今……
薛摩一脸镇定:“新婚之夜我就研究过了,这秘籍没法练。”
“后来你就没想再翻来看看?”屈侯琰有些不解,薛摩明显不是这种性子。
薛摩摊手:“既然一眼就能看出没法练,那我还费这个神干什么,况且我在筹谋抓沈天行的事,也分不了这个心。”
第285章 武林大会,众望所归(一)
“是真的没法练吗?”屈侯琰一脸沮丧,他望向薛摩,似在等他定论。
薛摩双手杵着桌子,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羊皮卷上的话,他挑了眉,随手一指:“就这儿,隔了二十八个穴,这怎么练?”
屈侯琰忿忿:“我要去找李蔻青算账,拿着本假秘籍就妄想来诓本座?!”
“诶,诶,诶,哥”薛摩立即拽着他:“这真的是丹真心经。”
“你怎么知道?”屈侯琰回眸,一脸迷惑。
薛摩道:“有半卷是吴范在盟主印匣里找到的,我问过他了,绝对是真的,只是不管哪半卷,这部秘籍都练不走。”
屈侯琰无语。
薛摩好声好气地劝道:“我估计这丹真心经也就是个幌子,不然你看这么些年有哪个人练成过嘛!”
屈侯琰愣了一下,顿时泄了气,边走边道:“那丢在你这里了,我不要了。”
薛摩望着屈侯琰离开的背影,心道,这个解释可真好用啊!
可是一转身望着桌上的羊皮卷,薛摩心里就直发虚,要是让屈侯琰知道是他誊录了一份给池笑鱼,怕是直接要扒了他一层皮!
凉州,花照影的到来,让聚义山庄的人十分戒备,池笑鱼倒是欣然接受,她自然知道,如今的景教在中原,那可谓是如日中天,她多个同盟,没什么不好的。
花照影和池笑鱼讲了她的经历,讲了薛摩回到中原后是如何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讲了全江湖都知道屈侯家有个二夫人,薛摩的妻子,两人琴瑟和谐,鸾凤和鸣……
池笑鱼静静地听着,她默不作声地望着前方,表情平静。
池笑鱼的转变,让花照影分外震诧,并不是她脱了霓裳,换上一身劲装,这种外表上的变化,而是,池笑鱼的心性变得分外沉静和内敛。
简而言之就是,她想刺激池笑鱼,而池笑鱼却丝毫不为所动。
花照影一番话说完,池笑鱼缓缓起身,幽幽道:“花老板,去变强大吧,强大到可以保护任何人,强大到不畏惧失去任何人。”
池笑鱼的话,让花照影大为震惊,池笑鱼正要离开,她耐不住好奇,连忙叫住她道:“你和薛摩在陇右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
“没有什么。”池笑鱼抬头望了望天空,目光悠远:“只是那时候,陇右下了很大很大的一场雪。”
池笑鱼起步离开,她没有告诉花照影,这场雪从没有下在陇右,它就下在她的心头,日升月落,不曾融化。
一年看着很快又要过去了,秋末冬初的时候,停摆多年的武林大会,终于要在洛阳凌绝顶举行了,这举办人自然是景教,江湖已经再无一门一派能与之抗衡了。
上一次武林大会都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老辈们都未必能有幸见上几次,更别说小辈了,那自是个个都兴奋不已,翘首以盼,酒楼茶肆人人都在讨论这个事情……
“诶~你们说,这次武林大会为何不在江淮逐鹿台办呢,薛摩江淮起家的就应该衣锦还乡,在江淮风光一把嘛!”
“,他现在久居射月坛,射月坛又在河洛,即是在河洛,那当然是在凌绝顶办喽!”
“也是,月满楼都是他手下在管了,哎,以前在江淮见他那是家常便饭,现在一下见不着了,还挺奇怪的……”
“怎么,你想他啊?”
“哈哈哈哈……”众人哄笑。
钧天、玄天两位长老来江淮一带巡视薛摩手下的派系,这一巡,便在茶肆里听到了这番话,两人都一脸的讳莫如深。
他俩在桌上放了点碎银子,起身出门,街道上有少年撒腿儿地跑了过去,一脸的鼓舞欢欣,手里摇着一摞纸笺,声音脆生生的:“大家都看看啊,都看看啊,薛摩要当武林盟主了!薛摩要当武林盟主了!我这里有凌绝顶的邀请笺,十文一笺!十文一笺!”
“哈!薛摩要当武林盟主了!”
“好样的!我们江淮又要出一位出武林盟主了!”
街道上,一阵语笑喧阗,两位长老冷眼望去。
“诶!给我一份,给我一份!”
“你就不怕是假的啊?”
“!十多年没办武林大会了啊,到时候凌绝顶必定人满为患啊,先收了再说,能进去比什么都重要啊!”
众人一听,是这个道理啊,蜂拥而上,那少年被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严严实实,邀请笺瞬间一抢而空。
钧天长老,捋着胡须道:“玄天啊,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啊!”
“这消息传到现在,怎么就完全变样了,你知道的,瑾儿没这个心思!”玄天长老眉峰紧蹙。
钧天长老摇了摇头道:“瑾儿有没有这个心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天下人觉得他有没有这个心思!”
两人相视一眼,心中的疑虑皆从眼眸中流露了出来,心照不宣。
射月坛兰芷苑内,李蔻青盯着桌上的新装,这是她寻绣房定制的,一袭雪白锦袍,衣领袖口处以银丝线镶绣了月缺月圆的滚边,除此之外,还配有一身白色毛皮大氅。
很是精致,为薛摩参加武林大会准备的。
侍女看着李蔻青满面愁容,试探道:“郡主是不是觉得衣服做的不好看,你要是觉得哪里做的不如意,我让绣娘拿去改。”
这个侍女是李蔻青从郡王府带过来,最伶俐的一个,名唤赋颜。
她摇了摇头,起身叹息道:“赋颜,带上衣服,我们去趟玉阶苑吧。”
这一路上,李蔻青的步子都有些沉重,她忧心忡忡,她没有办法不紧张。
今日是她亲自去绣房取的衣服,绣娘见她登门,一个个笑脸相迎,很是客气。
绣房老板殷勤道:“二夫人真是好运气,嫁得这么一个盖世英雄,如意郎君。”
李蔻青两颊酡红,莞尔道:“老板嘴真甜。”
她原本以为,这是因为她是买主的关系,结果绣娘说的话,大大地出乎了她的意料。
那绣娘笑道:“今后怕是要改口称您一声盟主夫人了。”
李蔻青一脸错愕:“呃……各位怕是弄错了,薛摩他不当武林盟主的,当武林盟主的是屈候教主,屈候琰。”
绣房众人面面相觑,有人道:“这怎么可能呢,薛老板可是一举拿下了雁回宫和灵山派啊!这是多少武林人士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他不当武林盟主,试问谁还有资格当啊?”
“就是啊!你说的屈侯琰虽然是他哥哥,可是这江湖里,谁认识啊,谁提起射月坛,不都是在说薛老板吗?”绣娘据理力争,一脸替薛摩不服气的样子。
“不!不!不!”李蔻青心上惶恐:“射月坛是有主的,景教的教主是他哥哥,屈候琰。”
绣房老板道:“那是景教啊,你们关起门来,外人自不会插手,可这和武林盟主能一样吗,除了薛摩,不管谁来做这武林盟主,江湖能服吗?”
至此,绣娘们左一句,右一句,李蔻青心上紧绷的弦,彻底断了。
“郡主?”赋颜见李蔻青在玉阶苑外停住了,出声提醒道。
李蔻青一颤,从回忆中,恍然回过了神,道:“我们进去吧。”
进了玉阶苑,李蔻青把衣服送到薛摩房中,却不见他人影,正巧碰见瑶歌,便问道:“你们二城主呢?”
瑶歌抬头望了望太阳:“现在时间……应该在照松亭吧,一亭台楼阁,就在西边,要我带夫人过去吗?”
“不用了,我自己过去便行。”李蔻青说罢往西边走去,瑶歌看着她的背影,一脸默然。
西边,照松亭内,薛摩正在运气练功,见到李蔻青来,有些意外,他不准李蔻青来打搅他,李蔻青倒也十分听话,在这点上执行得很好。
虽说是夫妻,可李蔻青一月能见着薛摩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过来,李蔻青不是不寂寞的,可比起让他厌烦,这寂寞也就不那么可怕了……
“我让绣房给夫君做了一套新的衣袍,已经放在你房间里了。”许久未见,李蔻青看薛摩的目光有些贪婪。
薛摩挑眉:“就为了这个?”
“不单为这个。”李蔻青脸色瞬间沉郁:“夫君,我希望你能让屈侯教主,去各个江湖门派多走动走动。”
薛摩瞬间就听出她话里有话,道:“说直白点。”
李蔻青蹙眉:“最近江湖都在流传,说……你要当武林盟主。”
“我?!”薛摩好笑道:“这景教有教主,怎么会轮到我,再说了,我哥知道,我现在对这个不感兴趣的。”
“可是!现在全江湖都以为这届武林大会,是推举你当武林盟主!那么多人,奔赴河东,都是为此来的!”李蔻青看他一脸的不以为然,愈发焦急起来。
她循循善诱:“你说,若是到时候大家都不服屈侯教主……”
“那就打到他们服喽!”薛摩打断了李蔻青的话,他对他哥哥的那身武艺,可是有信心得很!
“不是啊!!!”李蔻青急得都快哭了,他怎么抓不住重点呢?!
她继续道:“我的意思是,若是大家都不服他,反而都服你,你觉得他的心里会怎么想?”
“是人都会心存芥蒂的,我怕他会对付你!”李蔻青把话挑明了,屈侯琰的控制欲和占有欲之强,她是亲眼见过的,如若他已将武林盟主视为囊中之物,又怎会允许别人来碰一下呢?
“我哥?对付我?!”薛摩一脸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的表情,屈侯琰为他断臂之事,历历在目,他不耐道:“我是他唯一的弟弟,他疼我还来不及呢,还对付我?”
李蔻青长叹了一口气,薛摩平时脑筋这么清楚,可为何偏偏在这种时候犯糊涂呢?
什么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这次算是真正见识到了。
薛摩见她一脸愁容,心下不忍,道:“现在要来联络江湖各派,也来不及了,反正我哥知道的,我没那个心思,到时候我会见机行事的,你也不用太担心。”
“噢……”话已至此,李蔻青转身正欲下楼,突然瑶歌的脸,跃然眼前,她还欠着她一件事呢!
李蔻青回身,面色犹豫:“有件事,我想问一下你。”
“你说。”
李蔻青沉吟了一瞬,才道:“瑶歌的姐姐,流光,没什么没有跟着教主一起来中原?”
“她死了。”
李蔻青眉心微抖:“那……是怎么死的?”
“瑶歌托你来问的?”薛摩掀眸看着李蔻青。
“嗯,她不好跟你开口。”
“哎”薛摩重重叹了口气,言语不善:“都是屈侯琰这厮造的孽!堂堂一个大男人,有气了,拿着一个女人撒!”
李蔻青一听这话,身形一愣:“所以说,根本就没有什么马贼一说?!”
薛摩摇了摇头:“没有,她被我哥给杀了。”
李蔻青手心瞬间起了一层薄汗,她勉强地扯出了一抹笑:“夫君,这件事情你可不可以不要和任何人提起,瑶歌也不要说。”
“为什么?”薛摩疑惑。
李蔻青道:“人家年岁轻轻一小姑娘,平白没了姐姐,既然已经说了是失踪了,那好歹还有个盼头,若是直接告诉她……”
李蔻青没有再说下去,可薛摩却是懂她的意图了,有时候谎言比真相美好,哪怕它就是谎言,却也是能撑着人走上些年头的!
“难得糊涂,方得洒脱。”李蔻青说出这句话时,薛摩掀眸终是点了点头。
楼梯上有声音传来,一个小侍女端着果盘上前道:“二城主,教主让我来给你送点吃的。”
李蔻青望着桌上还没吃完的果盘,有些诧异。
薛摩无奈地摇了摇头,纳闷道:“养猪也没有这么个养法的吧?屈侯琰,真的好烦!”
那小侍女一听薛摩把自己比作猪,笑声银铃作响。
薛摩一脸正经道:“团子,不用送了,真不用送了!”
那个叫团子的侍女道:“这团子可不敢,教主吩咐的,两个小时必须送一次,二城主吃不吃是一回事,我送不送,那可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第286章 武林大会,众望所归(二)
薛摩无奈扶额:“那抬去给外面的弟子和护卫吃吧。”
“属下遵命!”团子开开心心地来,又开开心心地端着果盘走了,临走前,还摘了颗葡萄丢进了嘴里。
薛摩摊手道:“你看吧,我哥这种人,天塌下来,都会替我顶着的,你真不用担心。”
李蔻青当然知道屈侯琰对薛摩的愧疚之情,他是他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这么一想,李蔻青稍稍松了口气。
下了照松亭,李蔻青开始思虑,要怎么和瑶歌说这件事情。
万先生曾说她有反骨,老前辈看人,她还是有些信的。
如若告诉她,她的姐姐是被屈侯琰害死的,别看她就一无依无靠的小姑娘,姐姐被害得尸骨无存,若真打定决心了要复仇,不是不可怕的……
李蔻青倒不是担心屈侯琰什么,他是死是活,于她何干?她只是怕这一系列的事情,到最后,会牵扯到薛摩。
那人毕竟是他哥哥,如若,瑶歌成,那么薛摩就此失去了最后的血亲,如若,瑶歌不成,她毕竟是受害者,又伺候薛摩那么长时间,以薛摩的性子,那势必是要保她的,这样一来,屈侯琰又岂能善罢甘休?
李蔻青捱了捱太阳穴,一番心里挣扎后,她还是决定不将真相告知瑶歌。
“我们再去一趟薛摩住处吧,我正好找一下瑶歌。”李蔻青对着赋颜道。
李蔻青来到瑶歌的房门外,轻轻叩了叩门,门一开,看到了披头散发,睡眼惺忪的一张脸。
“呃……你在休息?”打扰到她,李蔻青有些过意不去。
瑶歌笑笑道:“无碍,头有点晕,睡了一会,本来也打算起来了。”
“我来找你有点事。”
看李蔻青黯然的神色,瑶歌立即反应过来:“二夫人,里面请。”
李蔻青看了一眼赋颜,道:“你在这守好房门,不要让其他人进来。”
李蔻青进了屋,还没落座,瑶歌就急切道:“是不是二夫人问出我姐姐的下落了?”
李蔻青点了点头,叹息道:“我说了你别难过。”
“任何情况我都能接受的,二夫人但说无妨。”瑶歌死死地盯着李蔻青。
李蔻青道:“我问过薛摩了,他说,你的姐姐确实是出任务的时候失踪了,但是,是怎么失踪的,被谁掳走了,他们没有查出来,所以,便说是被马贼掳走了。”
“陇右流寇悍匪横行,碎叶城树敌也不少,查不到也实属正常。”瑶歌叹了口气:“是我姐姐命不好,如今,全凭天意吧。”
李蔻青见她愁色上眉梢,安慰道:“那……你也不要太难过了。”
“嗯,反正她不在这么久,我也过来了。”瑶歌眉眼一弯:“劳烦二夫人帮我打听了。”
李蔻青这下心里更歉疚了,摇了摇头道:“都是小事,况且你也帮过我的。”
送走李蔻青,瑶歌眸光一黯,手紧紧地扣着桌沿,因为下了力道,连指甲都开始充血了。
就在李蔻青进来的前一刻钟,她刚送走了一位客人,那人就是方才去给薛摩送果盘的团子……
彼时团子慌慌张张地进了门,瑶歌忙道:“怎么样,听到什么了没有?”
“瑶歌姐姐……”团子喘着气,一脸紧张:“听到了!听到了!”
瑶歌紧紧抓着她的手臂,微微弯着身子,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她。
“二城主说……二城主说……”团子毕竟也是从碎叶城一起过来的,她和流光、瑶歌姐妹俩关系融洽,是以,听到了这种消息,难免感伤,红着眼睛道:“流光姐姐,是被……是被教主给杀害的!”
闻言,瑶歌提着的气乍然泄了,浑身一颤,整个人耷拉着……
团子见状,一脸担忧:“瑶歌姐姐,你还好吗?”
“她死了?”瑶歌喃喃,目光呆滞。
忽然,她眼眸聚了神,粗略地算了下时间后,她疾步跑到门口,一阵东张西望,忙拉着团子道:“我没事,你先走吧,不要呆在这里了。”
团子紧张道:“那你千万不要有什么报仇的想法,过了就过了吧,是屈侯教主啊,瑶歌姐姐,你不可能有机会的。”
瑶歌干涩地笑了笑:“放心吧,我哪有这么傻啊,我一个弱女子,怎么找屈侯教主报仇啊,肯定还是先保命更重要啊……”
团子松了口气:“你能这样想,真是太好了。”
“嗯。”瑶歌叮嘱道:“妹妹,答应姐姐,今天的事不要跟任何人提起好吗?”
“好的!我答应你。”团子说完便疾步离开了。
瑶歌从回忆中回过神来,身形颓然地墩在了椅子上,可是她狭长的眼眸里,出现的光,却前所未有的锐利。
“屈侯琰!我的姐姐,她全心全意地待你,一心只为你着想,究竟她犯了什么十恶不赦之罪,竟让你要了她的命!”瑶歌喃喃自语。
最后,她唇角一勾,笑得诡异:“屈侯琰!我不会放过你的!谁言蚍蜉不能撼树?!”
薛摩回到自己屋里时,一眼就看到了桌上摆着的衣服,正是李蔻青送来的那身,瑶歌看他眼神有异,便上前道:“是我疏忽了,我这就把衣服收起来。”
薛摩摇了摇头:“不用了,反正也是要穿的,就挂在桁架上吧。”
“这是郡主送的衣服……”瑶歌有些诧异:“二城主要穿?”
“为什么不穿?”薛摩顺手摸了摸衣料,啧啧道:“看看这锦缎华贵,绣工精致,不穿可惜了啊……”
瑶歌一脸茫然地将衣袍和大氅挂在桁架上,薛摩变了,从前谁要是设计于他,那他必然是恨之入骨的,可如今,屈侯琰他能原谅,李蔻青他竟也能原谅……
瑶歌喃喃道:“二城主,你和从前真是大不一样了……”
“怎么个不一样法?”薛摩听她这么说,忽地也来了兴趣。
瑶歌凝视着薛摩,幽幽道:“二城主洒脱了许多,也看开了许多……”
薛摩笑着往小榻上一躺,将臂枕在后脑勺下,道:“人总是要成长的,一成不变那该多可怕,既知世事无常,若已用尽全力,那就无须太怨怼别人,太苛责自己。”
“是啊,亡者已矣,来者可追。”瑶歌收敛了感慨,莞尔道:“那属下就先出去了。”
刚开了门,身后一个声音传来:“你的月钱,从这个月起,账房都会翻倍给你。”
“为什么?”瑶歌回身。
薛摩笑道:“怎么,工钱多一点不好吗?”
瑶歌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笑逐颜开道:“那当然好了!瑶歌谢谢二城主!”
瑶歌一出了门,薛摩起身,脸色阴沉,他想,瑶歌一定已经知道她姐姐出事了,否则,这种年岁的小姑娘,听到月钱翻倍,第一反应应该是欣喜激动,而不是她刚才那种表情……
薛摩一下子就联想到了送果盘的小侍女,说是两个小时送一次,那么她的第二个果盘送得有些早了……
“唉……”薛摩扼腕叹息:“屈侯琰真是作孽啊!”
射月坛大殿内,屈侯琰正在和钧天、玄天两位长老议事。
“你们说什么?!”屈侯琰面色诧异。
钧天、玄天两位长老把江淮所见所闻说与屈侯琰后,料想着他会动怒,两人商量好了,现在说,总比武林大会当头棒喝来的好。
哪不知屈侯琰抚掌大笑了起来,一脸新奇:“他们怎么会以为是小瑾要当武林盟主啊?他现在巴不得当个闲散公子呢,还武林盟主,哈哈哈~”
屈侯琰的反应大大出乎了两位长老的预料,两人对视一眼,玄天道:“教主,虽然景教是你当家,可是外面人对你毕竟不熟悉,二城主在中原闯荡多年,江湖人自然会以为这次武林大会是推举他当武林盟主。”
钧天接上话道:“所以,我们是不是应该做点准备。”
“准备?做什么准备?”屈侯琰一脸不屑道:“反正到那天,整个江湖都会知道,谁才是这武林真正的主儿。”
“可是……”钧天一脸紧张,话还没出口,就被屈侯琰打断了:“别可是了,一帮乌合之众而已,只有被通知的份,还敢造次?!”
玄天继续苦口婆心:“教主,古人言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你们出去!”屈侯琰厉声喝道:“我老不爱听这些大道理了,你们出去!”
钧天和玄天面面相觑,只能无奈地退出了大殿,殿外李蔻青看到他们,忙上前道:“怎么样?”
两人异口同声道:“教主听不进去啊!”
李蔻青一脸愁色:“薛摩也听不进去……”
玄天长老喃喃道:“我现在终于知道什么叫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了!在他们眼里,这都是不起眼的小事,可未必小风不能兴大浪啊!”
话毕,三人一脸无奈。
后来,李蔻青四处奔走,希望能转圜悠悠众口,她向各大门派的掌门人下了帖子,上面明确阐述了屈侯教主才是未来的武林盟主,因为盟主印在聚义山庄,为保万无一失,她向池三爷发了两份帖。
再后来,她还向屈侯琰和薛摩提了许多意见,只可惜,都没有引起两人的重视,其实哪怕有一个人不那么想当然,那么这届武林大会都不会闹得那么难堪,更不至于……
中原要举办武林大会的事情,终于传到了凉州。
花照影望着凉州的月,那叫一个感慨万千,当年那些江湖人士是怎么恶意中伤,百般折辱薛摩的,那些高高在上的嘴脸,那些不堪入耳的语言,历历可数,而如今他竟是硬生生地登上了这武林之巅!
池笑鱼站在她旁边,道:“你在叹息什么?”
“只是感慨他这武林盟主之位当真来之不易!”花照影挑眉道:“要不是我厌恶他,大概……我都要为他鼓掌喝彩了!”
“厌恶?”池笑鱼冷声道:“不是因爱生恨吗?”
“爱?”花照影转头,一脸失笑地看着池笑鱼。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池笑鱼有些疑惑:“你就没有喜欢过薛摩?”
“喜欢?!哈哈哈哈……”花照影突然仰天大笑,笑声凄厉:“喜欢?这天底下到底是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的,我那般生世,还能喜欢上男人了?当真笑话!”
池笑鱼心头遽然一震,她想起来了,几年前有人害得汴州杨氏满门自宫!
“花照影,你真的是当年的那个流浪儿?”
“自然是我。”花照影面无表情:“只不过那时候初入江湖,我怕犯下这等大案,招来祸事,所以,是我长安的姐妹把事情给担下来了。”
池笑鱼疑惑:“那……既然如此,薛摩岂非待你有恩?”
“我只不过借了他一个名头而已,杀手是我自己雇的,仇是我自己报的,与他何干……”花照影耸了耸肩,紧绞着眉头,似是有些矛盾:“不过,他也算间接救过我,当年要不是他出现在江淮,带人直接端了醉红楼那个腌地,我们那么多人,根本出不了醉红楼。”
“不过,这点情谊,也终究被那一把火给烧了!”花照影冷笑:“喜欢?爱?呵~于我这种人,不存在的!我不过是在等个时机,是,我是势弱,但我不会一直势弱,我花照影会抓住任何机会向上爬的,任何!”
“从前,薛摩是我的机会,后来,沈天行是我的机会,现在,你,是我的机会。”花照影直言不讳。
池笑鱼抱臂:“花照影,你可真坦荡啊!”她的语气里听不出是褒是贬。
“你我互相倚仗,各取所需,坦荡一点难道不好吗?”花照影接着道:“屈侯琰身边有个紫苏,那你必然需要我,而我习驭虫之道,需要一个内力深厚的人,帮我压制体内虫蛊,你,是最好的人选了,毕竟我们有共同的目标嘛。”
“呵~”池笑鱼笑了一声:“你倒头脑清楚。”
“怎么样,武林大会就要来了,池笑鱼,咱们进中原吧,把他们的武林大会搅他个天翻地覆!”花照影挥着手,两眼放光,说得慷慨激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