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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屈侯     封洪断山传txt下载     封洪断山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57章 断山背三千亡魂,业火铸心头魔障(二)

    白正光心头大骇,此刻的薛摩,一袭白衣血染尽,放佛地狱里面上来讨债的恶鬼,虽说他恶名在外,可见惯了薛摩低眉顺眼的样子,又何曾见过这般?

    此时,白正光考量了一瞬,他面前还有数人,皆是十二路鸿雁令上的死士,未必就不能搏上一搏,白正光下令道:“上!”

    然,薛摩下手更狠厉了,他突然激动起来,边杀边吼道:“你们为什么把她杀了?!你们为什么要把她杀了?!我本来还可以问上一问的,为什么为什么”

    白正光被那般诡异又迅捷的身法震慑到了,就这么一句话的时间,十来人尽数倒下,只可惜白正光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一把刀直接向他劈来。

    白正光勉强格挡住,望了望他手上的火陨一般的刀柄,诧异道:“断山刀?!”

    “怎么样,死在断山刀下,倒也算你的荣幸!你们用那般残忍的手法虐杀她,我对你们,已经很客气了!”薛摩说完,两人便彻底缠斗起来。

    打斗间,白正光想分薛摩的神,希望能趁机逃走,乍然想起他刚才怒吼着说的话,便激他道:“问什么?你想问什么,你想问问你的青梅竹马,为什么要折回雁回宫吗?”

    闻言,薛摩的眸光终于有了点波澜,他突然停了刀,眼神急切地望着白正光,白正光冷笑道:“她已经逃出去了,我们本来是没有找到她的,结果人家姑娘担心沈扬清的安危,硬生生跑回来的!你懂吗?!她是后来折回来的!”

    薛摩脚下一软,刀尖撑地,才勉强支撑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他以为屈侯琰所说的那些是骗他的,到头来,竟全是真的!

    白正光见薛摩神思涣散,知道起作用了,便继续激他道:“你知道她临死前嘴里念叨着是谁的名字吗?”

    薛摩一掀眸,那眸子里尽是满满的无助和逃避,白正光启唇:“是沈扬清,不是你,到她临死前,她嘴里念叨的都是沈扬清,不是你!”

    薛摩像根木桩一样,被钉在了原地,因着极力压制着气息,他苍白的嘴唇都在颤抖,白正光见时机正好,遽然动身,向门外疾行,薛摩反应过来,一阵风过,断山刀直接刺心而过。

    白正光正低头望着刀刃,倏地刀又从他的身体里抽了出来,弥留之际,他提着最后一口气,断断续续道:“你这般密谋于容想……如今……还屠她雁回宫……你……薛摩……如何对得起她……”

    薛摩的眼眸动了一动,可随着白正光倒了下去,便又恢复了死寂,放佛一汪死水,再难起波澜。

    “呜呜”

    殿一角有人憋不住哭出了声,太暗了,看不太清楚,薛摩一阵疾行,像拎只鸡仔一样,便将那人拎了起来,十一二岁的女娃,抖得厉害。

    “薛……薛楼主,别杀我……我还给你送过饭的……求……求你了……”女娃儿哆哆嗦嗦勉强说了一句完整的话。

    薛摩眨了眨眼睛,歪着头看着她,一脸思索,放佛真的在想,她是不是真的给他送过饭……

    他怎么会露出这么无辜的表情?

    女娃儿愣住了,竟也忘记了求情,放佛刚才那些杀伐并非出自他手,只是大家都搞错了,直到薛摩又缓缓提起了刀……

    女娃儿缓过神来,哭喊着拼命挣扎,薛摩手一动,突然臂上一凉,有人按住了他。

    薛摩回身一看,眸光一荡,手便松了,那女娃儿见势逮着这个间隙便踉踉跄跄地跑出了大殿。

    “你还要再杀多少人,连上我,够不够?”池笑鱼面容坚定,眼眸决然。

    秦飒的面容开始不停闪现,这样的目光只有秦飒才会有,刀“哐啷”一声掉在了地上,薛摩欣喜地一把搂过池笑鱼,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秦飒……秦飒……”他在她耳边连声呢喃,他拥抱的力度之大,池笑鱼几近要不能呼吸了。

    薛摩松开了她,转而双手捧着她的脸,慢慢摩挲,他眼眸通红,眸光炙热而迷乱……

    他周遭血腥味弥漫,到这一刻,池笑鱼终于开始害怕起来,这已然不是她认识的那个薛摩了。

    他的手掌上有薄茧,摩挲她脸庞的时候,有一种麻麻的触感,池笑鱼稳了稳心神,她要让他清醒过来,可……如何才能让他清醒过来?

    “薛大哥……”池笑鱼试探地轻声唤他,可他却似是有些不满,手上微微用了力,却还是笑着道:“叫我瑾哥哥!”

    池笑鱼不知道为什么薛摩会要求她叫他“瑾哥哥”,转念一想,应该是秦飒才会这么叫他,他把她当成秦飒了。

    她见他眸光渐渐温和,大着胆子鼓起勇气道:“薛大哥,我不是秦飒,我是池笑鱼。”

    薛摩的身体明显愣了一下,他眼神骤然狠戾,池笑鱼还没想明白她这话哪里得罪他了,身体猝然一晃,薛摩一把将她抵在墙上,密密麻麻的吻倏地落到她额头上、眉眼上、唇上……

    池笑鱼吓得整个人都僵住了,耳边只听到薛摩愤怒而苍白声音:“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骗我……你要和他走么?”

    热气直窜入耳膜里,池笑鱼已经完全懵了,他像条蛇一样,她整个人都被他给扣住了,他细密的胡茬剐蹭着她的脖颈,又痒又麻,还有点细微的痛感……

    “薛大哥!薛大哥……你冷静一点!我不是秦飒!”意识到会发生什么后,池笑鱼开始拼命反抗,但力量悬殊,当真蚍蜉撼树。

    “呲啦”一声她的领口直接被撕了开来,池笑鱼惊呼出声,带着哭腔:“我不是秦飒!薛大哥,你醒一醒……”

    薛摩也怔愣着停了下来,他满脸疑惑地望着池笑鱼的锁骨,嘟囔:“牙印呢?!你这里不是被我咬了个牙印吗?”

    “所以说,我不是……”池笑鱼还来不及把话说完,她一声凄厉的尖叫便直直破殿而去。

    薛摩一口就朝着那个位置咬了下去,下口之狠,直接咬穿了血肉,池笑鱼疼得直倒吸气,她彻底绝望了,也不再推搡薛摩了,这根本就不是她的薛大哥,不是!

第258章 断山背三千亡魂,业火铸心头魔障(三)

    满嘴甜腥的味道让薛摩愣了下,脸颊边湿湿凉凉,他一摸才发现已经洇湿了一片衣襟,他松了口,血就顺着池笑鱼的锁骨上流了下来,那里已经是血肉淋漓……

    他缓缓抬起头去看她,池笑鱼瘪着嘴,早已泪流满面,她看他的眼神里满是陌生和委屈。

    唇齿间,血的滋味终于让薛摩意识到他在做什么了,他立刻松了手,后退了两步。

    池笑鱼伸手拉了拉斗篷,想把肩头遮一遮,布料盖到锁骨的时候,疼得池笑鱼嘶了口气。

    薛摩想帮忙,刚走上前,池笑鱼便吓得又往角落里缩了缩,她一脸警惕地睇视着薛摩。

    那种眼神……

    薛摩眸色渐暗,他看了看自己手足无措伸出的双手,颓颓然又放了下来。

    一转身,看到殿里躺着些零散的尸体,他开始清醒过来,他开始意识到自己干了些什么,而池笑鱼又看到了些什么,薛摩无声地笑了……

    这样也挺好,不会有人,再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

    薛摩一弯腰,将断山刀捡了起来,他走到白正光的面前,一刀就将他头颅割了下来,他拎着,面无表情地往殿外走。

    出了殿,迎面而来的冷空气让薛摩瑟缩了一下,原来,天降大雪了,纷纷扬扬,一眼望去,天地茫茫……

    秦飒喜雪。

    薛摩仰起头,风雪直入他怀,它们落到他头发上,落到他长长的睫毛上,落到他嘴唇上,一丝一丝,一点一点,似温柔爱抚,情意绵绵。

    薛摩笑了一下,那笑容兀傲且释怀,他启口:“容想,你有句话说得很对,我,薛摩,不配得个完满。”

    薛摩快步下长阶,长长的白石阶雪已覆上,他靴踏过的地方,落脚生花,一朵朵血莲渐次绽放,若是地狱有路,想来,也不过这般。

    此一战滚雪球般地在江湖传了个遍,经过说书先生的嘴,便愈发令人发指了,说雁荡山枉断三千条人命,上天都看不下去了,天降大雪以作坟;说断山刀真真当世神兵,所向披靡,无人能敌;说白正光身首异处,那头颅就拴在马尾上,招摇过市;说薛摩一袭白衣进,一袭红衣出,天地变色……

    池笑鱼回了聚义山庄,每日每日沉默得紧,一语不发,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她见过薛摩,见过雁荡山上发生了什么。

    而秦英自薛摩下了雁荡山,便一直跟着他,就像一个影子一样,如影随形,却又不被人察觉。

    当晚,薛摩把身上的衣服一换,往水槽里面一丢,整条水槽顿时血染,秦英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水槽,看着看着泪湿衣襟。

    华浓劝慰道:“这些血不是薛摩的。”

    “我知道,正因为这血不是他的……”秦英眼眸晦暗无光:“华浓,这一次,我彻底把他逼上不归路了……”

    华浓没听明白,一脸疑惑还没来得及发问,秦英便道:“我会像这样,跟他很长时间,你不用担心我了,先回聚义山庄吧。”

    “我才不走,要是他见着你了,又像上次那样……”把你打个半死!后面这句华浓烂在了心里,没有说出来,她一抱臂,坚决道:“反正我不走!”

    秦英还在思索怎么劝会比较管用,倏地,眼角瞥见她那倔强的背影,便又觉得也许劝什么都未必有用,便也只能作罢。

    最后,薛摩还是回了射月坛。

    屈侯琰欣喜地发现,这次回来薛摩便似换了一个人,他不再把自己困在寒玉棺前,会思饮食,会论事务,一切好似是回到正轨了……

    这日,主殿上,两位长老正在和屈侯琰议事。

    钧天长老道:“教主,秦英已经失踪多日,还请加派弟子尽快寻他回来。”

    “他不是失踪。”屈侯琰还没开口,薛摩便道:“是我让他从今往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的。”

    “可他是景教护法啊!哪有景教护法不回景教的道理?!”钧天长老据理力争。

    “那也行,他回,我走!”薛摩明显置气了。

    “依他!依他!”屈侯琰摆了摆手,示意长老别再说了,脑袋一转,忽又道:“以前江淮阿瑾手下那么多派系,全交给秦英去管。”

    这样一来,两边不得罪!屈侯琰还来不及为自己的聪明才智赞叹一番,钧天长老又道:“江湖上,已经传开断山刀的事情了,为防有人来盗刀,引出事端,要不然还是先把断山刀藏起来了吧。”

    “藏什么,有什么好藏的?!”毫不意外,薛摩心头那股火又被点燃了:“从今天起,断山刀我就背身上了,谁有本事,且来取!”

    两位长老那是愁云满面,而一旁屈侯琰却是喜笑颜开,他好久没见那么活灵活现的屈候瑾了,要么他就死气沉沉,要么他就不苟言笑,现在这般当真是他求之不得,屈侯琰又摆摆手:“随他!随他!”

    这次议事,薛摩不喜,他旋身便出了殿,两位长老埋怨道:“教主,你也不能这样由着二城主啊!”

    “那……他是我弟弟嘛……我不护着他,还能护着谁嘛……”屈侯琰边说边拿起块布开始擦拭他的银钩铁臂,看样子也是不打算再议下去了。

    两位长老悻悻出了殿,钧天长老直摇头道:“瑾儿在,琰儿脾性确实不那么古怪了,可瑾儿在,琰儿这也太由着他了……”

    玄天长老不禁感叹:“哎,小时候那道人说的话,怎么就一语成谶了呢!”

    钧天长老无奈道:“要是那俩老头还在就好了……”

    想当初四大长老,屈侯琰断臂那次,死在沈天行手上死了俩,现只剩他俩,要辅佐他们两兄弟还真是不易,人长大了,翅膀一硬,还指不定谁听谁的呢?

    俩人想到这,一阵唏嘘,絮絮叨叨地说着走远了。

    不知道在山涧走了多久,池笑鱼渴得紧,耳边听见泉水叮咚,她急忙朝着水声处跑去,望见潺潺小溪时,她欣然莞尔……

    手掬一捧饮下,清泉甘冽,她开心得掬了两捧水拍在脸上,正觉舒心时,睫毛上沾着的水滴却忽然有了颜色。

    她吓得急忙眨了眨眼睛,稳住心神,往手上一望,指缝间原本清冽晶莹的水滴现下全变成了鲜艳浓稠的血浆!

    脚一软,池笑鱼瘫在了地上,而眼前,哪还有什么清澈见底的溪水,一汪诡异的血河,就在眼皮底下,奔涌而去……

    “啊!”池笑鱼惊呼一声,翻身而起,后背黏嗒嗒地已然湿透,而眼前却是黑黢黢的,只有一片月光吝啬地洒了进来。

    原来是梦……池笑鱼缓缓吐了口气,还好没有惊动守卫。

    她起身,将灯点上,给自己倒了杯水。

    桌上一张纸笺还好好地放在那,这是白天信鸽捎来的,是华浓写的。她想大概就是因为这信笺,她才做噩梦的。

    池笑鱼幽幽叹了口气,把纸笺摊平,又重新看了一遍,上面说,薛摩已经渐渐走出来了,不再沉湎伤怀,又重新是以前那个不可一世的薛摩了,还让她也不要再挂念了,多想想自己。

    从前对于薛摩的事情,不管多出乎常理不为人所容,但那也都是道听途说,不足以震慑,直到雁荡山一役……

    恐惧吗?是恐惧的。想远离吗?也是想远离的。她不是没有做过挣扎和尝试的,只是锁骨上的伤总会在不经意间提醒着自己,这是谁留下的,而后,脑海里便都是那突如其来的吻和胡茬蛮横的剐蹭……

    这世上一定是有邪物,不然又怎么会造出蛊惑人心这个词呢?池笑鱼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只是笑着笑着笑容便又僵住了。

    “绝非良配……”池笑鱼慢慢回味着白容想临死前一口咬定的那句话,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或许我真的应该出去走走了。”自打池五爷死后,池笑鱼就一直在暗暗准备西行的事宜,碎叶城二城主,碎叶城远在千万里外,那的人又怎么会杀了她五叔呢,多想无益,究竟怎么回事,她去碎叶城看看,不就知道了么?

    想到这,池笑鱼走到书桌前,缓缓提起了笔……

    这夜薛摩又到寒玉棺前了,他已经好些日子没去了,可他实在想她,再不来的话,他怕自己也伪装不下去了……

    薛摩看着秦飒静谧的脸庞,叹了口气,心里嘟囔,你倒是解脱了,那我呢?弥留之际你可有那么一瞬想到我呢,抑或想的都是……

    思及此,心口一阵剧痛,薛摩便也不再深究了,他弯下腰,轻轻把秦飒抱起来,抱进怀里。

    她好冰凉啊,有那么一瞬间薛摩都觉得自己抱的是块寒玉罢了。

    有轻微的脚步声,薛摩撇头一看是柳无言,薛摩知道自己不应该说这话,可还是不由自己道:“无言,我从来没想过,我能肆无忌惮抱着她的时候,她会是具尸体……”

    薛摩的语气里不再有愤懑和伤恸,倒是透着一股想不明白的无奈和诧异。

    体内火蛊轻窜,薛摩眼眸一垂,轻轻将秦飒放回棺中,柳无言劝慰道:“慢慢……会走出来的。”

    薛摩点了点头,道:“你帮我选个日子,我把她埋了吧。”

    柳无言欣慰地点着头:“你想好了?”

    “嗯,如今大仇也报了,总该要入土为安的嘛。”薛摩平和的语气让柳无言委实欣喜。

    体内火蛊又窜了一下,薛摩扫了一眼所有的窗户,不知道他在哪,可薛摩知道他来了又走了。

    以他的轻功造诣,薛摩本是不可能察觉出来的,可在寒玉棺这种极寒的环境下,自己体内的火蛊已是极限,而他身携冰蛊,寒气凌人,才稍微一靠近,他体内的火蛊便有异动,于是……

    薛摩叹了口气,轻轻关上房门。

    薛摩回了自己屋子,刚准备熄灯,屈侯琰就走了进来,他应该挺开心的,走路都有些一蹦一跳的。

    薛摩瞥了一眼,一脸默然。

    “我今晚能在你这睡吗?”

    薛摩抱臂:“我床小,睡不下。”

    屈侯琰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斜睨着薛摩的那张足以容纳四五人共眠的床榻……

    算了,心情好,不生气。

    屈侯琰走到窗下的小榻上,那里无枕无被,空有一席凉席,不过倒也合他心意,他怕热的很,虽然现在外面天寒地冻的。

    他身体一溜,便窝了上去,面朝内,就拿背对着薛摩。

    薛摩走上前,居高临下地睇视着他,要不是因为他是他哥,他真的很想把他拎起来,丢出去!

    “哥哥。”薛摩开了口:“你畏热,我畏寒,我都不知道你为什么非要黏着我一起?”

    屈侯琰骨碌一下,翻起来盘腿坐着:“这人世间,我就你一个亲人了,你在这里,我就觉得,我不是那种举目就无亲的可怜人。”

    屈侯琰仰面看着他,眼睛粲然,光华间都是诚挚,而这种诚挚在屈侯琰这种人身上绝对是凤毛麟角。

    薛摩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一直觉得是有人病了的,要么是他病了,要么是自己病了,要么两个人都病了……跟病人,又计较什么呢?

    “瑶歌的姐姐呢,她为什么没有跟着你一起来?”

    屈侯琰咻地垂下了头,特别像做错事的孩子。

    “死了?”看到屈侯琰的动作,薛摩心上一寒。

    屈侯琰点了点头。

    “为什么死的?”

    屈侯琰蹙了蹙眉头,他有些讨厌他这么不依不饶的。

    见薛摩没有就此打住的打算,半晌后,他磨磨蹭蹭地从袋里掏出了那块碎了的羊脂玉递给他。

    薛摩望着手中碎了的羊脂玉扇卡,一脸的不可思议:“你要的话,我再做个予你便是,羊脂玉也不是难得,你又何必为了这个下杀手呢?!”

    “哦。”

    “哦?”薛摩一腔血堵在了心口,他被气得来回踱步,思来想去,忿忿道:“要不是你是我哥哥,估计早被我一刀给宰了,就你这种脾性,留着也是个祸害!”

    “你!”屈侯琰猝然抬起了头,眸光破碎:“你想杀我?!”

    薛摩真是被他气得不轻,斜乜了他一眼,冷声冷气:“我只是说说!”

    说罢,便把灯吹了窝进了他的软榻里,被褥很厚,还加了毛皮毯子,可他真是冷得浑身打颤!

    半晌后,黑暗里飘出来一句话:“哥,你以后别再乱杀人了。”

    “好。”这个‘好’答得很快。

第259章 远走高飞(一)

    也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间,屈侯琰翻了个身,他的右手就碰到了银钩铁臂上,摸了摸,格外冰凉……

    屈侯琰回想起了那天,断臂之后他们仓惶而逃,点穴止血后也只是找了个地方简单包扎了一下,长老们怪他冲动,更怨屈侯瑾鲁莽,他疼得满头都是密密匝匝的汗珠,屈侯瑾瘪着嘴,拿着帕子替他一一拭去……

    那是他第一次在屈侯瑾的眼里看到了一种叫做关心的情绪。

    在碎叶城的时候,表面上他好像对谁都很严厉,屈侯瑾也不例外,可是私底下,对于他的这个弟弟,哪怕用巴结讨好这种词,都并不过分,只可惜,屈侯瑾并不买账,对他,永远都是冷面冷语……

    他希望屈侯瑾认他,可是,在碎叶城那六年里,他一声哥哥都没叫过,直到他私自去会沈天行,直到他为了救他,断了一条手臂。

    屈侯瑾十七岁时,执意要进中原,太危险了,他不允,然后屈侯瑾说了一句他永生永世都不会忘怀的话,他说,“我欠你一条手臂,不用整个江湖来偿还你,又怎么显得郑重其事呢?”

    想着想着,天边泛鱼肚白了,屈侯琰笑了笑,他想,他这臂断得也不怨……

    “我要去一趟雁回宫。”薛摩声音乍起,屈侯琰一个激灵便翻身坐了起来。

    “还去那干嘛,这不都……”屈侯琰及时咬住了舌头,没有说这不都被你杀了个干净了么……

    薛摩表情木然:“去看看,给容想赔个不是。”

    屈侯琰小声嘟囔:“也不怕白容想从墓里爬出来把你给撕喽!”

    “你在说什么?声音太小了。”薛摩整理着衣襟望向屈侯琰。

    “呃……”屈侯琰灵光一闪,道:“我是说,陆师兄好像还在那,你帮我问问他,他是要回裴将军那,还是回射月坛?”

    薛摩顿了顿道:“你不要逼他回射月坛。”

    屈侯琰忙道:“我不会逼他的,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他一心向军,我怎会逼他?况且,他能入中原帮我们这一遭,我已经分外感激了!”

    薛摩掀起眼皮,打量了他一瞬,这话出自他口,让薛摩有那么点点不太适应。

    再次进入雁回宫,并没有薛摩所想像中的那种百感交集,他无比平静,雁回宫也依旧在忙忙碌碌,看服制,有人成了它的新主人了。

    “薛摩,你怎么还来?!”有人诧异。

    “你都杀了那么多人了,还不够么!”有人忿忿。

    在所有人眼里,虽然现在的薛摩一袭白衣,可怎么看,都比他当初一身红装时可怕多了!

    薛摩启口:“让我见一见白爱临。”

    众人正在面面相觑时,一名弟子跑下来道:“薛老板,白掌门有请!”

    两人大抵也都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境下见面,不过白爱临也着实好涵养,依旧一派温文尔雅,哪怕面对的是薛摩。

    白爱临先开了口:“薛老板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薛摩说明来意:“我想到白容想墓前祭拜一下。”

    “好,就在后山,我让人给你带路。”白爱临的干脆让薛摩大为意外:“我以为……你定会阻止……”

    “有用吗?”白爱临望向薛摩:“我阻止,有用吗?”

    薛摩明白他的意思了,确实无用,哪怕是夜深人静来暗祭,他也是要祭的,而白爱临不作无谓挣扎。

    临走前,薛摩回首问道:“想报仇么?”

    “想。”白爱临面容决然:“可是我不清楚我表妹究竟算自杀,还是算死于沈扬清手里,抑或算死于你手里?”

    薛摩没有给他答案,走到门口时,白爱临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我会报仇的,只是,不是现在。”

    薛摩欣慰地笑了笑:“雁回宫在你手里,容想在九泉,应能安心。”说罢,薛摩疾步往后山走去。

    白容想的墓就立在芦苇荡边,远远望去苍茫中有一种道不明的坚毅遒劲之感。

    “大雁,是忠贞之鸟。”白容想的话语突然浮现在薛摩耳边,薛摩心上叹了口气,是啊,忠贞之鸟。

    待走近了,薛摩才发现墓边还坐着一个人。

    薛摩轻声唤他:“陆师兄。”

    陆以烈的目光渐渐聚焦到来人身上,他看着薛摩微微笑了笑,伸出了手。

    薛摩握住他的手一把就将他拽了起来,陆以烈细察了薛摩一番,问他:“你还好吗?”

    “我还好。”薛摩意有所指地反问道:“可你看起来不是很好,你经常来她墓边么?”

    “只是有些感慨罢了,总觉得切身体会了一遍天意无常这四个字。”陆以烈望着远处群山绵延,长吁了口气:“若白容想不是困于一个沈扬清,这中原迟早会是她的天下,也就没我们什么事了。”

    “你喜欢上她了?”薛摩脱口而出。

    陆以烈眸光坦荡,丝毫不避忌:“如果心疼算得话,那便是吧。”

    薛摩挑了挑眉,转了话锋:“白爱临是你找来的吧?”

    陆以烈点了点头:“我在整理宫主遗物时,发现了封信,白家百年基业,她不想断送在她手上,总要有人来接管的。”

    “信上……她……有说我什么吗?”薛摩望着陆以烈,期待他能说些什么,破口大骂的那种最好,只可惜陆以烈只是无声地摇了摇头……

    “罢了!”薛摩狠狠地叹了口气,他望着新碑瘦坟,双膝一跪,执起酒坛和酒碗,倒满,一口饮下。

    第一碗,祭三千亡灵!

    第二碗,忆你我故交!

    第三碗,敬不得完满!

    祭完后,薛摩依旧跪得笔直,陆以烈弯下身子,将他搀了起来。

    薛摩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剑穗,递给陆以烈道:“我哥哥让我转交给你,他说,他已经保管很多年了。”

    陆以烈看着这个剑穗,十分得眼熟,他翻来覆去,仔细看了看,道:“这很像我哥的剑穗,可是……细节上又很是不同。”

    “这是当年你哥和你嫂子做给他们未出世的孩子的。”薛摩的声音极轻,像是担心会惊扰到了什么一样。

    “原来是做给我侄儿的。”陆以烈热泪盈眶,却还是笑着道:“我素未谋面的侄儿……”

    薛摩拍了拍陆以烈的肩道:“万卷阁,我们又重新修复了。”

    当年为了不让万卷阁的秘籍落入贼寇之手,陆家夫妇硬是一把火烧了万卷阁,而他二人亦是葬身火海,当时的陆夫人已经怀有数月身孕!

    “重新修复了吗?”陆以烈又重新确认了一遍。

    薛摩道:“当然了,陆叔叔和陆姨用生命守护的地方,我们自然会修复的。”

    陆以烈垂眸笑了,他将那个剑穗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

    薛摩望了眼前方,道:“陆师兄今后作何打算?”

    陆以烈道:“待雁回宫的事务完全交到白掌门手上之后,我便去找裴将军,他还在等我。”

    “安西……”薛摩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竟然自己也不可能去,又何必多此一问,他一拱手道:“那陆师兄,就此别过,万望……多加珍重!”

    薛摩刚走了几步,“阿瑾!”身后陆以烈的声音传来,他回身望他。

    陆以烈一脸慷慨,道:“从小时候,我便知道,你和屈侯琰不是一路子的人,这大千世界熙熙攘攘皆为利来,若是有朝一日,你厌倦了这名利场之事,你便来找我吧,师兄带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声惊日月,气震山河之像。”

    “好的,陆……”薛摩眸光一热,恳切道:“好的,陆将军。”

    陆以烈会心一笑:“一路走来,诸多称谓,还是将军二字,最合我心!”

    看着薛摩越走越远的背影,突然之间陆以烈放佛预感到了什么,他放声喊道:“你会来的,对吗?”

    薛摩没有回头,他只是抬了抬臂,这个动作在陆以烈看来,更像是为他打气,而薛摩,没有说好或不好……

    下了后山,远远便见白爱临在等着他,薛摩有些意外,上前道:“白掌门应该不是来送客的吧?”

    白爱临道:“我有一事想问一问薛老板,若有得罪之处,还望薛老板莫要怪罪。”

    “我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白掌门但问无妨。”薛摩道。

    白爱临垂眸思虑了一瞬道:“薛老板可有拿走落霜双剑?”

    “落霜剑丢了?!”薛摩一脸讶异。

    见薛摩这般反应,白爱临心头一沉,看来他连落霜剑丢了都还不知道,叹息道:“雌雄双剑都不在了。”

    薛摩眉头一蹙,陷入了沉思,白爱临拱手赔罪道:“刚多有唐突,望薛老板海涵。”

    薛摩回过神来:“无碍,白掌门不必多礼。”

    薛摩骑上流星,两人作别后,薛摩便下了雁荡山,只是,薛摩依旧意外,那落霜剑去哪了呢?

    这种上过试剑大会的当世宝器,哪怕是有人盗了,那也不敢拿出来用,那既然如此,又盗它作甚呢?当传家宝收藏啊?!

    “怎么会这样?!”华浓一脸的焦急和无奈。

    “怎么了?”秦英把他手中的信笺拿过来看了看,这是顾子赫的飞鸽传书,那说的必然是聚义山庄的事情。

    果不其然,池笑鱼留书一封,出走了,没有说要去哪,没有说要去办什么事,没有知会任何人,连顾子赫都没有,上面只说,让大家不用担心,她会自己照顾自己。

    经历了那么多事后,池笑鱼再也不是当初高门大院里的大家闺秀了,虽说如此,但事情还是有些出乎秦英和华浓的意料,按理讲,他们觉得,再怎么样也会告诉顾子赫的吧……

    时间一直在催人成长,外人都以为那是一蹴而就,只有你自己知道它早已渗透已久。

    薛摩按日子回了射月坛,因为他要开始着手秦飒的丧事了,办得倒也简洁,薛摩不让屈侯琰插手,屈侯琰倒也落得个轻松,看着他忙进忙出……

    隔日,秦飒终是下葬了,了了这桩心头大事,屈侯琰总算把心腾出来开始料理灵山派和雁回宫都突然倒塌后,这个支离破碎的江湖了。

    他短短数日内走访了河洛的好些门派,薛摩不愿与他同行,嫌太累,他便也不再强求,只是说让他在射月坛好好休息休息,可日子一天一天的过,他便日甚一日的心慌,他在去丐帮的路上,给射月坛发了好几回信,然而收到的回复却是千篇一律的:未归。未归。未归。

    葬了秦飒,薛摩说他要去趟洛阳钱庄,送还寒玉棺。

    他没有起一点疑心,他觉得薛摩放下了,而薛摩这一久的表现也很好的证明了这一点,只是现在……

    “魑!”屈侯琰一声令下:“你速速去一趟洛阳钱庄,问一下薛摩有没有来还棺,我也暂时不去丐帮了,我就在前面的驿馆等你消息,你快去快回!”

    “属下得令!”

    望着魑骑马疾驰的身影,屈侯琰忽地一阵烦躁。

    当晚魑便回来了,他在驿站门口踌躇半晌,魅正巧撞见,他朝着魅摇了摇头,两人一对眼,皆知大事不妙!

    薛摩根本没有去洛阳钱庄还棺!

    屈侯琰得到这个消息时,连夜便率众人回了射月坛。

    站在秦飒墓前,屈侯琰脸色阴沉得紧,他森冷冷地道:“死算什么,就应该挫骨扬灰!”

    “开棺!”屈侯琰冷呵一声。

    柳无言刚要上前劝道,便被鬼骨一把抓住了,鬼骨看着她摇了摇头。

    墓被掘了,开棺的那一刻,众人都愣住了,棺里根本什么都没有!

    屈侯琰望着这座假墓,额上的青筋突突地在跳,头疼到扶额,他一字一字道:“我的好弟弟,你好重的心机啊!”说罢,他旋身一掌就劈在秦飒的墓碑上,碑文尽碎!

    “追!所有人都去追!无论如何,一定要把他给我带回来!”屈侯琰这命令是下了,只是在场的人都面面相觑,一脸茫然:追?往哪个方向追啊?

    柳无言上前道:“阿琰,他就是算定了你一定不准他离开,所以他才做这么周密的计划啊!他经历了那么多磨难,就这样让他带着秦飒走,不好吗?”

第260章 远走高飞(二)

    屈侯琰一把就将柳无言掀开,她往后踉跄了几步,所幸鬼骨扶住了她。

    “好?哪里好?”屈侯琰整个人阴郁得有些可怕:“他怎么能走?!他不在,我日复一日,夜不能寐,食不下咽!”

    “屈侯琰!”柳无言厉声呵斥:“你是不是练功练到走火入魔了?!他是屈侯瑾!他是你的亲弟弟!”

    整个景教,除了薛摩,也就剩柳无言敢这么和这位教主说话了。

    屈侯琰冷笑一声,走到柳无言面前,在他的瞳孔里,柳无言看到了什么叫癫狂:“所以啊,我就这么一个亲人了,凭什么秦飒要带走他呢?”

    众人怔然,动静闹大了,两位长老也赶了过来,屈侯琰看了看这场面,实在不适合议事,勉强摁灭心头火苗,道:“都先去休息吧,明早再议。”

    后山上,柳无言眺望着这黑漆漆的夜空,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

    “怎么还叹起气来了?”鬼骨拿了件毛皮斗篷披在了她肩上。

    柳无言瘪了瘪嘴:“就是觉得,所谓黎明,还早得很呐!”

    鬼骨一脸狡黠道:“想要我安慰你嘛?”

    “想。”柳无言乖乖地点了点头。

    鬼骨一抱臂佯装生气道:“你什么都瞒着我,又不和我说,我怎么安慰你呀?”

    柳无言无奈苦笑:“你真的是很讨打啊!”

    “你笑了就好。”鬼骨此言一出,柳无言才明白他用意,在这种境况下,一时间竟也觉得庆幸,遂道:“那你想知道什么呢?”

    “为什么会这样啊?”鬼骨终于问出了他心头的疑惑:“为何阿琰在薛摩的事情上会这般偏执啊?”

    又何止是偏执啊……柳无言倒吸了一口气。

    “阿琰对薛摩的态度真的很……很奇怪……”鬼骨微微偏着头,样子看上去真的很不理解:“虽然大家都说阿琰对薛摩太过严厉,训练起来有些不近人情,可私下里我见过他俩相处,阿琰他……”

    “他怎样?”柳无言听出了点话外之意,忙道:“你是不是看见了什么?”

    鬼骨点点头道:“还在碎叶城的时候,有一次,大家出行动,回来的时候,薛摩受了伤,也不知他俩出了什么嫌隙,阿琰亲自给他煮药,煮一碗来,薛摩洒一碗,我都记不得洒了几碗了,反正到最后,一地的药碗药渣,那地就跟洒了水一样……”

    鬼骨挑了挑眉:“然后诡异的事情来了,阿琰真是一点都不生气,耐心满满地继续煮,我都怀疑他是不是中了邪了!”

    “后来呢?”看来鬼骨是真的想不通,柳无言听着他的语气竟然有些想笑。

    鬼骨继续道:“后来阿琰继续把药碗端来,薛摩接过去了,我以为不管为了什么,这般折腾也算是赔罪了,哪想啊……”

    鬼骨朝着柳无言眨了眨眼睛,倒吸了口气:“薛摩把药碗接了过来,让阿琰站远一点,阿琰还乖乖地照做了,你猜怎么着,薛摩抬手就把那碗砸阿琰额头上了呀!”

    讲到激动处,鬼骨还模仿着做了一下砸碗的那个动作,当真绘声绘色:“我跟你说,那药汁洒了一身,阿琰的额头一下就流血了!”

    鬼骨的语气间,难掩心疼:“那血都直接漫过眼睛淌到下颚上了呢!”

    柳无言恍然大悟道:“原来他的疤是这么来的!”

    屈侯琰额头上有块月牙状的疤痕,她曾问过他,毕竟能这么伤到他,柳无言觉得也是种本事,只是他当时三缄其口,讳莫如深,现在想来,他应该是怕她会去责问薛摩吧……

    柳无言面容一凛,望向鬼骨:“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些的?”

    鬼骨眼神飘忽,嘿嘿直笑:“那还不是跟着秦英,梁上君子当惯了嘛。”

    柳无言好笑道:“你就想着秦英不在,故意栽他身上的吧?”

    “没有,真的!”鬼骨眨巴着他那双锐利的眼睛,整个人一下显得无比柔和。

    柳无言笑了笑,没有再深究他:“所以,自那次后你就觉得阿琰实在偏心薛摩,所以你这个小气鬼就开始处处和薛摩作对了,对吧?”

    鬼骨连忙摆手:“哪有,没有的事情,我只是觉得薛摩过分了些……”大抵觉得自己占理,又理直气壮道:“那……总要有人治治他的嘛!”

    “你知道阿琰为何这般迁就薛摩么?”柳无言没有等鬼骨开口,直接道:“那是因为阿琰对薛摩有愧,而且这份愧疚永远都没办法弥补了。”

    鬼骨好奇道:“为什么?”

    柳无言长叹了口气:“当年夫人怀孕的时候,阿琰便开始生重病,险些夭折,后来有道士来看了说,他二人相克之命,若勉强放一起便只能活其一。”

    “还有这种事?!这胡诌的吧,牛鼻子老道的话也能信?”鬼骨一脸躁动,催着道:“快说!快说!后来呢?”

    “夫人和教主甚是疼爱阿琰,不敢冒这个险,听说是……信了……”柳无言一说完鬼骨就翻了个大白眼,柳无言虽是觉着好笑,还是接着道:“于是,刚怀有身孕的夫人便不远万里去了昆仑山。”

    “昆仑山?!”鬼骨一脸惊异,想到薛摩一出生就在这种清寒的苦修之地,心理直道这教主夫妇倒也狠得下心,谁说的手心手背都是肉,这待遇未免差别也太大了!

    鬼骨喃喃道:“哦……难怪我第一次见薛摩,他就是一个小道士……”蓦然想起第一次见薛摩,他穿着道袍,裹得像个小粽子一样,当时年少不懂事,他还嘲笑了他一番……

    突然间有种想打自己的冲动,鬼骨倒吸气地,“嘶”了一声……

    鬼骨突然反应过来,为什么薛摩的身世能被隐瞒地如此之好,忙道:“所以是……薛摩就从没回来过射月坛吗?”

    柳无言点了点头道:“听说薛摩断奶还没多久,夫人便从昆仑山回来了,后来过了几年夫人曾带着阿琰去过一趟昆仑山,只是那一趟也没把薛摩给带回来,再过了些年,射月坛便出事了。”

    想到自己的身世,鬼骨有些唏嘘:“我曾经以为我是孤儿,孤苦伶仃,不能享天伦之乐是我福薄,没想到这世上有些人,父母双全,竟也……”

    鬼骨苦笑着摇了摇头,竟一时说不清是他要更悲惨些,还是薛摩更要孤苦些。

    柳无言点点头道:“父母双全却不得父母之关爱,到头来,连死都未能见上一面,因为这些,阿琰便始终觉得对于薛摩,他多有歉疚,所以自打薛摩到了碎叶城,私下里,阿琰都十分迁就于他。”

    “不对啊,无言,就算如此,那也是教主和夫人的问题,阿琰实在毋需……”鬼骨抱臂摸了摸下巴,一脸迷惑:“况且,以今夜的情况来看,可不仅仅是迁就啊,他想强制薛摩呆在他的身边!”

    “也许还发生了别的什么,我知道的也就这些了。”柳无言叹息着摇了摇头:“也或许不仅仅是歉疚,心病多年,已然沉疴啊……”

    鬼骨见柳无言又缅怀了,逗趣道:“你不会也有什么藏着的姐姐妹妹吧?快带出来我看看。”

    柳无言斜乜了鬼骨一眼,笑道:“姐姐妹妹倒是没有,就是捡到了一只调皮的死猴子!”

    “哈哈哈哈”鬼骨大笑了起来,星辰依旧亮,长夜……依旧漫长……

    夜凉如水,屈侯琰做了一个梦,梦里雪窖冰天,那是昆仑山,他见到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长相甚是好看,他有着鼓鼓的腮帮子,屈侯琰觉得特别像有次在山上逮到的松鼠,不,比松鼠还要可爱,他甚是喜欢,母亲说,“快叫弟弟。”

    他本来话都到嘴边了,突然想起临走时有人交代,这声弟弟硬生生没有叫出口。

    梦里他又生病了,在昆仑山生了病,他的母亲心急如焚,只能带着他急忙离开,他看见他的弟弟虽是不哭不闹,却是紧紧倚在母亲怀里,抱着母亲的脖颈,当时他已双眼通红,却是咬着牙,鼓着腮帮子,硬是没有掉下泪来。

    心上一阵抽搐,疼得屈侯琰蜷缩了起来,竟一时分不清楚,这是现实还是梦境……

    迷迷糊糊中,小娃娃冷静的声音清晰地传来:“我什么都看见了,我,不稀罕当你弟弟,你,也没有资格当我哥哥,我永远都不会认你这个哥哥的!”

    如同一把利剑刺来,屈侯琰“噌”地一下翻身而起,大口地喘着气。

    他抱着头,半晌了,才回过神来,这个梦,翻来覆去做,翻来覆去做,年年岁岁,岁岁年年,扰得人永不得安枕!那时他还年少,不清楚这些意味着什么,可等到他弄懂时,一切已然来不及了。

    屈侯琰缓缓地抬起了头,这是薛摩的房间,他睡的依旧是那张凉席小榻,对面薛摩的软榻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放佛一张嘲笑的口,在说着,他已经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一股怒气,轰然而起,他起身走到薛摩榻前,双手并用,将原本整齐的床榻搞得乱七不糟,放佛像这样,就可以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这里还有他的气息。

    待他洗漱完毕,两位长老走进屋来,两人互看了一眼,谁都没有先上前去,玄天长老拽了拽钧天长老的袖子,用眼神示意,总要有人劝的。

    钧天长老暗叹了一口气,上前试探道:“不知教主今日作何打算?”

    “我要去找他。”屈侯琰回答得简洁。

    “二城主不告而别,自是有他的理由……”钧天说得小心翼翼:“况且这中原江湖,如今已是囊中之物,教主只要稍作筹谋,便能轻取这武林之主。”

    屈侯琰眸光一闪,愈发坚定道:“所以这武林定是要同他共享!”

    玄天长老听到此,转身扶额,差点气到一口气背了过去,而钧天亦是心头一阵哀嚎,他本来是来劝他放下心结,重振景教的,怎么说着说着就又绕到瑾儿身上了?

    “呃……”钧天继续苦口婆心道:“琰儿,老夫以为,既然瑾儿不想再入这江湖,我们……不如就随他去吧?”

    “随他去?!”屈侯琰蓦然回身,双眼森森然地盯着钧天长老,他甫一出手便卡着钧天的喉颈,直接把他整个人都拎了起来。

    屈侯琰一发怒周遭瞬间寒意凌冽!

    不好,寒魄掌!玄天长老意识到后,忙上前道:“琰儿,你先松手,钧天也是为景教着想,为大局着想,也不是真不让你去找瑾儿!”

    梦境不断在眼前闪现,屈侯琰死盯着钧天,恶狠狠地道:“都是你!都怪你!要不是当初你们让我去了昆仑山就吃那药,我根本就不会病!阿瑾本可以和我一起回来的!我们一家人本可以其乐融融生活在一起的!如若这般,他就不会那么恨我!不会那么讨厌我!不会事一了了,就想方设法地离开我的身边!”

    说到痛处,屈侯琰一挥手就将钧天甩了出去,钧天撞上墙,又重重地摔到地上。

    玄天长老忙上去搀扶,一摸,他已是浑身冰凉,牙齿直打颤,皮肤上泛着一种诡异的青色,连眉毛上都已经开始结出细小的冰渣。

    “都怪你!让我欠他那么多,我想怎么还都已经还不清了!”屈侯琰愤怒地来回踱步,说罢提掌又要上前。

    玄天长老忙拦住道:“琰儿,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你如果要找瑾儿,现下就应该赶紧制定出路线,不然,你就真找不着他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屈侯琰收敛了一身寒意,现下,谁有可能知道薛摩的去向呢?

    房门突然被人破开,瑶歌惺忪着双眼,拥着被褥坐了起来,正准备看看是谁,一股寒气萧萧而至。

    瑶歌吓得立马跪坐在床上,哆嗦道:“教……教主……”

    “你是屈侯瑾的近身侍女,他要出走……”屈侯琰才说了前半句,瑶歌立马明白过来,俯下身道:“我虽是二城主的近身侍女,可我真不知道他去了哪?”

    屈侯琰蹙眉道:“他要策划这些,不可能不留下蛛丝马迹,你怎会一丁点线索都不知道?”

第261章 远走高飞(三)

    瑶歌急忙道:“二城主心思缜密,我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每天忙自己分内的事都已是精疲力尽,又怎会有那种心机去观察到别的呢?”

    屈侯琰微微弯下腰,伸出手捏着瑶歌下颚,强迫她抬起脸来,他望着她的双眼,冷笑道:“看来我不做点什么你是不会说的。”

    只是望了屈侯琰一眼,瑶歌就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连唇瓣都在颤抖。

    屈侯琰松了手,厉声道:“进来吧。”

    话一毕就进来了四个壮年男子,屈侯琰指着瑶歌,语气平淡:“她,随便你们怎么处理。”

    瑶歌惊恐地瞪着双眼,忙扑身上前,抓着屈侯琰的衣襟苦苦哀求:“教主,你别这样,我求你了,我是真不知道二城主去了哪里,我知道我一定说的,别这样,我求求你了……”

    屈侯琰冷嗤一声,一用力便扯出了衣服,往门口走去。

    瑶歌看着那些男子一脸淫笑着向她走来,她大声喊道:“教主,若我死了,你怎么和二城主交代?!”

    屈侯琰刚走到门边,闻言便停了下来,他回身去看,只见瑶歌手持匕首于颈下,在床上跪得笔直。

    “教主,我侍奉二城主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以他的性子,若他知道我是怎么死的,你觉得他还会认你这个哥哥吗?”瑶歌此话说得是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屈侯琰有些意外,他挑了挑眉:“他不会知道的。”

    瑶歌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呵”屈侯琰笑了开来,倒是有点小看这十五岁的黄毛小丫头了。

    瑶歌见屈侯琰动摇了,接着道:“我区区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可为我破坏了你们兄弟间的感情,也未免有些太不值当了吧?”

    屈侯琰睇视着抵在她颈上的那把匕首,他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想起了那天夜里他答应过薛摩的话,嘴角一撇,道:“撤了!”

    待所有人撤出屋子,瑶歌身子一软,便瘫坐在床上,只是她的眼神却渐渐锐利,她手一掷,那柄匕首便直直地插进床板里。

    她唇瓣轻启,喃喃自语:“教主真的是……很恶劣的人呐!”

    大殿里,屈侯琰正在安排着各路人马,案上铺着地图,上面圈圈画画的,各种逶迤的线……

    柳无言上前看了一眼,道:“你这样派人去找,其实也未必能找的到。”

    “听你的意思你是有更好的办法了?”屈侯琰抬眸看她,他清楚她脾性,柳无言向来行止稳妥,没想法她是断然不会这么说的。

    柳无言反问他:“这个江湖里,论搜集线索、寻人索物,阿琰你觉得哪家最强?”

    屈侯琰几近是脱口而出:“丐帮!”

    柳无言点点头道:“所以,你以其让我们的人去干他们不熟悉的活计,还不如直接带人上一趟丐帮总舵。”

    屈侯琰终于眉眼舒展,他真的是太着急了,以至于乱了手脚,慌不择路,他笑着轻轻拥住柳无言,言语间满是感激:“无言,有你在我身边,真是……千金不换。”

    话毕,屈侯琰立刻换了思路,带着人疾步出了大殿。

    “嘿嘿,千金不换柳无言!”鬼骨从屏风后面窜出个头来,柳无言看了他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鬼骨五官线条本身就锋利刚毅,她不在时,做起事来雷厉风行,说一不二,她一在,就越发像个大号的孩童,还是脑子不怎么好使的那种。

    鬼骨见柳无言恹恹的,小声嘟囔:“你心情不好,你还教他?”

    “但是他心情不好,那我就更不好了。”柳无言讪笑着摇了摇头:“不止我,是所有人都要不好了……”

    鬼骨看着案几上的地图,一脸默然。

    一座大宅里,一行人正在疾步赶路,路线七拐八绕的,而且游廊装饰完全一模一样,要不是有人领着,这势必是要迷路的啊!

    来人边走边心头暗忖,这宅子太大了,也不见得好。

    领路人到了间房门前,把门一开,毕恭毕敬地对着里面的人道:“郡主,人已经带来了。”

    里面的人一回身,一袭水粉衣裙,眉目秀妍,正是李蔻青。

    “请进。”李蔻青启口,那人进屋后,领路的人便将房门合上,守在了门口。

    来人将兜帽一掀,露出了一张稚气未脱的脸,正是瑶歌。

    “姑娘能回心转意投奔于我,我甚是欣喜。”李蔻青笑道。

    其实自她上次去了射月坛后,她便暗中想买通这个侍女,也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她回绝了,而正当她开始重新物色新的人选时,这个侍女却突然又答应了。

    瑶歌笑了笑:“我孤苦一人,势单力薄,若我想找到我姐姐的下落,除了求助外人,我好像也没别的路可选了。”

    瑶歌的姐姐流光在碎叶城失踪了,所有人都说流光外出遇上了马贼,刚开始她是信的,可后来一调查却发现纰漏甚多,流光外出那一日,既没有山贼出没,更没有马贼横行,她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样失踪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可是郡主,你作为一个景教的外人,你又要如何帮我查出我姐姐的下落呢?”瑶歌微微眯了眯眼,她眉眼狭长,严肃起来,那张青稚的脸上竟有几分凶相。

    李蔻青粲然一笑:“若我嫁给了薛摩,那么我还是外人么?”

    瑶歌惊得瞪圆了眼睛,都在传二城主进中原这几年,那叫一个风头大出,招蜂引蝶,看来传言不虚啊,也难怪秦飒她……

    瑶歌冷笑了一声,最心爱的女人死了,也算报应!

    李蔻青见她冷笑出声,微微皱了皱眉头,面有不悦:“你在笑什么?”

    “嫁给二城主有什么好的,夫君天天想着一个死了的女人?!”瑶歌这话说得有些尖酸,不过李蔻青倒也不以为意,她笑道:“我会让他回心转意的。”

    这女人身上的那股自信让瑶歌愣了一下,但她还是笑着摇头:“呵不可能的,除非当初被秦英选中关进密室的人就是你。”

    “看来你知道的不少。”李蔻青试探道。

    瑶歌挑眉道:“二城主的饮食起居一直都是我在负责,大家看我年纪小,谁也不对我多加提防,我知道的,还当真不少!”

    “那就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吧。”李蔻青面带微笑,瑶歌有些愣住了,眼前这女人看起来也并没有比她大个两岁,可举手投足间,那真是一派大气从容。

    瑶歌一脸迟疑,问道:“那你又凭什么觉得二城主会娶你呢?”

    李蔻青依旧微笑,她一脸胸有成竹道:“我要和屈侯琰做一笔交易,他心里会清楚,我将会是他最好的选择。”

    瑶歌听到屈侯琰的名字,倒吸了一口气,再一想,自己好像确实也没别的路可选,也只能且走一步看一步了,瑶歌她眼眸渐软,絮絮说了起来……

    待瑶歌走后,书房里走出来一位拄着拐杖的老者,他望向李蔻青道:“郡主这次是打定主意了?”

    “金石不渝。”

    老者听罢,摇了摇头,坐下来念叨:“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啊,你的固执不输你爹啊……”

    李蔻青笑容可掬地绕到老者身后,替他捶起了肩,边捶边道:“万爷爷不用替我忧心,人生一世,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浑浑噩噩就此过了,有些可怜之人,一辈子都遇不到对的人,有些可悲之人,遇到了却又畏畏缩缩不知争取,我既已心有所属,那势必要走此一遭,人生,方才不虚此行!”

    万先生摇着头叹了口气,他已不想再去高谈什么过来人的人生道理,只道且随她去,想起刚才那小女娃的话,遂捻着胡须警醒李蔻青:“青青,刚才你们谈话,我都听到了,你当心一些,这孩子,有反骨。”

    “好的,青青知道了。”李蔻青答得乖巧。

    倏地,万先生仰头问道:“吴范那边你可有安排好了?”

    “已然安排好了,就等丐帮和屈侯琰出手了。”李蔻青说完,双眼直视着前方,眼前有门有窗,可她却放佛看到了门窗外波澜欲起时的风雨交加。

    屈侯琰此趟丐帮之行,着实顺畅,他才刚提出想请丐帮弟子帮他寻薛摩的下落,林笑便二话不说地就答应了。

    此一时彼一时,自那一役后,沈放带着逍遥山庄的人叛出了灵山派,河洛一带皆以逍遥剑马首是瞻,而鬼骨以西都为据点,以燎原之势,迅速地收服了河东各个江湖门派,这些曾经都是灵山派的下属派系,风雨一过,顺势倒戈。

    这时候的林笑已然知道夜行门和景教的关系了,况且当年景教灭门也与前丐帮帮主多少有些干系,这些都不是重点,最关键让他瞬间就点头答应的主要原因是,屈侯琰笑着告诉他,薛摩是他的亲弟弟!

    而整个江淮几乎全在薛摩手里!

    林笑心头暗叹,他这个少年帮主,当真是难做的很呐。

    商议完事情,林笑亲自送屈侯琰出丐帮总舵,屈侯琰一脸不解道:“你既然已经知道吴范有夺位之嫌,你为何还不下手?”

    一语戳中林笑难处,他挠了挠头发,讪笑道:“吴舵主在丐帮多年,树大根深,况且我又没有他存有异心的确凿证据,贸然出手,我怕伤了丐帮根基。”

    屈侯琰蔑然一笑:“证据?这需要有什么证据,身为一帮之主,说他存有异心,那他就是存有异心!证据?呵呵放眼这江湖,哪样证据不能有啊?!”

    林笑心上一颤,低声道:“屈侯教主的意思是……”

    屈侯琰也不再遮遮掩掩,他大方道:“林小帮主果然天资聪颖,既然你的目的是要除去吴范这条拦路虎,那么至于这件事情,是真的,还是假的,又有什么要紧呢?”

    林笑顿然领悟到屈侯琰的话外之意,不禁感叹:“屈侯教主的处事方式和令弟还真是大相径庭呐!”

    “怎么说?”提到薛摩,屈侯琰表现得饶有兴致,愿闻其详。

    林笑沉吟一瞬,道:“比如我愿意和令弟成为知己,却不愿和阁下成为知己,又比如,我也愿意和令弟成为敌人,却亦不愿和阁下成为敌人!”

    屈侯琰听罢,抚掌大笑:“林小帮主话中有话呐!”

    “失礼!失礼!”林笑连忙弯腰赔罪。

    “无妨!”屈侯琰眸光一凝,道:“林小帮主尽管放手去做,我景教必然全力配合,权当你为我找寻薛摩的报酬了。”

    屈侯琰走后,莫长老从暗处现出身来,林笑望了他一眼,深呼吸了口气,感慨道:“有景教做策应,我终于可以一举***淮分舵这颗毒瘤了,我终于不用再受制于人,步步为营了,我等这一天等得实在太久了……”

    莫长老拍了拍林笑的肩头,以示宽慰:“快了,快了,不急不急。”

    随即,莫长老一脸凝重道:“这屈候教主行事出人意表,此次之后还是少招惹为妙。”

    “你这话我是真同意!”林笑连忙点头附和。

    正当屈侯琰四处寻找薛摩的踪迹时,却有那么一个人自打薛摩出了景教,便一直跟着,这个人就是如影随形的秦英。

    此时的秦英格外地庆幸当初在碎叶城的时候,他苦练轻功身法,正因为这样,他才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跟着薛摩,那么远的路都未被发现。

    薛摩藏得很好,他请了一个镖局运棺,寒玉棺隐藏在物资里,而薛摩则隐匿在镖队里,这镖头秦英也认识,姓袁,此人为人仗义,忠肝赤胆,而最主要的是,薛摩对这个镖头有大恩,他曾救过他一次镖,那是官镖,救了他镖局弟兄不说,还免于他一家老小被问罪,所以,这个镖头定然不会出卖他。

    嗯,这法用得好!秦英忍不住心头赞叹。

    然而越跟,秦英的心情便越低落,因为,他见到了真正的薛摩,不再隐藏任何情绪的薛摩……

    秦飒的死,几乎在一夕之间抽走了薛摩所有的生气,他就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浑身上下寻不到一丝活力和生机。

    而这样的一个人,在带着一口棺,一路西行……可以预见会发生什么,而秦英也不敢再继续深思下去。

第262章 远走高飞(四)

    正当秦英跟得迷茫,不知道后面要怎么做的时候,在夏州他竟然遇到了华浓和顾子赫一行人。

    夜里三人碰头,秦英望着华浓讶异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自打上次收到顾子赫的来信说池笑鱼出走后,华浓便和秦英分开,独自回了聚义山庄。

    顾子赫答道:“我们追查池笑鱼出走的线索,不料,竟一路西行走到这了!”

    见到秦英,华浓一脸欣慰,可看到他整个人消瘦且憔悴,便又心疼得紧,扑进他怀里,眼眶瞬间就红了……

    有顾子赫在,秦英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说不出肉麻的话,便就翻来覆去只是一句,我没事的。

    秦英问道:“你们的意思是池笑鱼一直在往西走吗?那她这是要去哪?”

    顾子赫和华浓相视一眼,道:“我们猜想她大概是要去碎叶城。”

    “碎叶城?”秦英心头咯噔了一下,试探道:“她……她要去碎叶城干嘛?”

    顾子赫道:“笑鱼的五叔死了,死之前曾说,是碎月城二城主杀了他,她既然一路西行,那应是前往碎叶城了。”

    秦英一颤,心上楞楞,薛摩还在雁回宫的时候,曾飞鸽传书说过此事,说池五爷就是聚义山庄的奸细,可如今,人已死了,死无对证,又要如何去证明呢?

    华浓见秦英出了神,搡了他一下道:“你发什么楞呢?”

    “呃……”秦英回过神来,一脸无奈地望着华浓眨巴着眼睛,模样无辜。

    “你不是在跟着薛摩嘛,你怎么会到这呢?”华浓话才出口,便立即反应了过来:“难道薛摩也在这?”

    秦英点了点头。

    顾子赫和华浓几近异口同声道:“薛摩怎么也西行呢?”

    秦英倒吸了口凉气,聚义山庄的人自然知道月满楼帮了景教,可他们不知道月满楼和景教的关系,他们更不知道月满楼和景教同出西域,同出碎叶城!

    “我……我也就是跟着跟着,就跟到这里了……”秦英看着两人问询的目光,含糊了过去,在没想好究竟要怎么解释之前,秦英觉着还是先按下不表的好。

    事已至此,三人便结伴而行,然而再跟下去,便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广袤戈壁。

    因为视野开阔又没有藏身之处,他们一行人只好乔装成西行的商队,走走停停,有时候竟能缀上镖队的尾。

    也就这个时候,秦英开始发现异样了,薛摩心思细腻,在戈壁上这么跟着,他断然不可能什么都没发现,然后丝毫没有动静。

    这不合常理!

    有个念头在脑海里迅速闪过,秦英二话不说,冲上前去,他截住了镖队,一个一个扯下面巾一看,他就傻眼了……

    哪有什么薛摩,连袁镖头都没有,运送的物资里面全是草垛,就更别提有什么寒玉棺了!

    顾子赫一脸纳闷:“怎么会这样?”

    “被他发现了,他设了一个假的镖队,把我们都骗了。”秦英说完,四顾茫然,面有郁悒。

    华浓连忙宽慰秦英:“你也别着急,我们继续往西接着走,西出也就这条路,保不定在后面的路上就又碰到了。”

    以他的谨慎,想要再碰到,怕是难了,可除此之外,又还能如何呢?秦英默然点了点头。

    后面的路秦英行得焦躁极了,从前要么薛摩同他一起行动,要么薛摩指挥他行动,他俩之间就像是有一根无形的线在拉扯,可如今这根线说断就断了,秦英一时之间根本适应不来这种改变。

    要不怎么说,习惯才是最可怕的呢?

    路过市集时秦英顺手买了个埙,晚上投宿后睡不着,他便吹了起来,想着薛摩,想着秦飒,那埙吹得是幽然而哀婉,衬着这脚踩黄沙头顶天的浩渺荒漠,有一种说不出的沧桑和悲怆,而这一切愈发衬得人渺小如尘沙一粒,身不由己。

    华浓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指了指他腰间的血灵犀道:“实在担心的话,你用用这个。”

    血灵犀太久没用了,久到秦英几乎都快要忘记它的存在了,他小心翼翼地取下,摊在手心里,看了半天,瘪了瘪嘴:“我不敢……”

    华浓是真挺想笑的,但觉得实在有些不合时宜,又假装理了理头发,硬是憋了回去。

    秦英又把血灵犀重新系了回去,他喃喃自语:“我只是有些不太习惯,从认识他那天起,我就一直跟在他身后,十二三年了,乍然离了他,我觉得哪哪都不对……我只是有些不太习惯。”

    秦英又重复了一遍,放佛多说了几遍后,人便能慢慢适应了一样。

    “你也别太忧心,老人都说船到桥头自然直,车到山前必有路,一定会有转机的,真的!”秦英看着华浓灿若星子的双眸,情不自禁地在她颊边亲了一口,心头就像沙丘,温热柔软,他喃喃道:“华浓,有你在,可真好啊……”

    华浓莞尔,抬眼望着西行的路,莫名感激老天爷让她在这遇着了秦英,否则,他一个人,又该如何面对这沉静下来的寂寂深夜……

    在景教的帮衬下,林笑几近是以风行电击之势,荡平了江淮分舵,吴范倒是甚有骨气,在这种情况下,既不认罪,也不俯降,被逼得退守到自己宅子里,依旧破口大骂林笑勾结外派,铲除异己!

    不过都到这个份上了,骨气又有什么用呢,还不是被人浇上油,撒上酒,一把火烧了个精光,到最后,抬出去,也就是具焦烂的尸体。

    薛摩一行人,继续往西走,他原本是没有发现秦英的,他在夏州时最先发现的是顾子赫和华浓,顺藤摸瓜他才看见了秦英,于是,他便使了个计。

    正值正月里,天寒地冻,万里冰封,在陇右赶路实属不易,薛摩想,等到地了他一定要给镖师们多一倍的银子,又想了一下,要不多两倍吧?脑海里面顿了顿,要不全给了吧,反正留着好像也没什么用了……

    躺在床上这么想着想着,竟然也就睡过去了……

    眼前千里雪飘也就算了,怎地梦里也是这般的白雪皑皑?薛摩拢了拢肩上的毛皮大氅,定睛一看昆仑山上,那“散形灵霞之烟,栖心霄霞之境”的不是清虚宫又是哪呢?

    薛摩蓦然眼眶一热,他缓缓拾阶而上,一切好似都没什么变化,云杉被雪压得耷拉着脑袋,阶边乱石上,那只鸟还是站在那,位置没有变,动作没有变,和他离开那天一模一样……

    薛摩一抬眼,门前匾额下站着一个小道童,养得有些白胖,一瘪嘴两个腮帮子就鼓了起来,有点像某种动物,看着看着就十分想去捏上一把。

    门里缓缓走出来一老者,一袭白衣道袍,手搭拂尘,松形鹤骨,眼瞳炯炯,一身仙风道气,要不是薛摩知道他是谁,那势必是要以为自己梦里误闯仙庭了。

    “师父……”薛摩喃喃,只可惜他好像并不能听见,只是一脸慈爱地望着门口的小童。

    小道童仰面道:“师父,真的会有人来接我吗?”此话一出薛摩瞬时就湿了眼眶,他退到一边静静地看着师徒俩。

    “自然是会的。”老道牵起小道童的手,道:“下雪了,随师父回去吧,明天再来了。”

    “好的。”小道童乖巧地点了点头,才走了两步,他回头扑闪着黑葡萄一般的眼睛,道:“师父,把那个鸟儿抱回来吧,外面都下雪了。”

    老道回身一看,一脸慈笑:“瑾儿,那不是鸟,那叫鹤。”

    “好的,我知道了,师父。”小道童边认真地点着头,边指着乱石上的鹤道:“那师父我们把那个鸟儿抱回来吧,雪都下大了。”

    薛摩垂首浅乐,那老道亦是拈须而笑,鹅毛大雪,雪落无声……

    待两人进去后,薛摩慢慢站到了门口匾额下,他望着长长的台阶渐渐被雪覆盖,若不是这个梦,他都快要忘记这种感觉了,忘记这种满怀期盼、翘首以待的感觉了。

    原来恍若隔世,是这样的。

    薛摩垂眸沉吟了一瞬,正准备转身,身后忽地一阵动静,他回身去看……

    薛摩怔愣在了原地,他看到一位身量纤柔的女子正携着一名男孩朝这里赶来,经过他的时候,薛摩静静地注视着他脑海中本已模糊的面庞,他嘴唇缓缓张开,却又缓缓闭上。

    薛摩站在暖阁外,他看着里面一片其乐融融,小道童扑在那女子怀里,从鼓囊囊的腮帮子里挤出了一声:“娘”

    以往他娘也会来看他,一年或者半年,一来便会住上月余,有时候教他习字,有时候教他练武,有时候就带着他在山林里玩到满身都是泥巴……

    薛摩想起这些来,就倚着门框咂了咂嘴,他娘做的饭很好吃,会放很多很多的肉,不像师兄们做的,连油都舍不得滴!

    小道童眨着眼睛,一脸疑惑地看着旁边的小男孩,女子笑道:“快叫哥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多出个哥哥来了,但娘说的话,他向来是听的,他站得端正,喏了喏嘴巴:“哥哥。”

    小男孩一脸惊喜地望着他,似乎是也十分喜欢他的存在,还抬手戳了戳自己的腮帮子……

    薛摩目不转睛地望着暖阁内的两个小孩子,满心唏嘘……

    究竟谁的存在是错误的呢?或许谁都不是,又或许,谁都是……不过到这一步了,一切都不重要了。

    梦境一下子暗了下来,像是黑夜毫无预兆地就吞噬了白天。

    夜半时,小男孩蹑手蹑脚地爬了起来,从衣服里搜出颗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吃了下去,他以为小道童睡着了,可实际上这一切小道童都看在了眼里,小道童瘪了瘪嘴,他想哥哥真是小气,吃糖都要躲着他!

    他也想吃……

    这夜,小男孩就生病了,气血瘀滞,高烧不退。

    一片兵荒马乱里,小道童躲在暖阁的柜子里,听到了母亲左右为难泫然泣泪的声音,听到了母亲为何迟迟不来接他的原因,听到了母亲为何独独让他一人留在昆仑山的原因……

    算命的说,他们二人天生相克,若勉强一起生活,必夭折其一!

    所以……他是被放弃的那一个,他是被屈侯家放弃的那一个。

    小道童瘪着嘴,泪水似珍珠一样,一颗一颗滑过他鼓起的脸颊……

    薛摩很想跟着他哭,可是泪却流不下来了,往后的漫长岁月里,他都一直记得,这一年,母亲只来了一次,这一次,她只呆了一天……

    梦境一转,小道童又站在门口了,老道过来牵他回去,他眼神明澈,仰面问老道:“师父,你会抛下我么?”

    老道蹲了下来,合臂将小道童抱了起来,小道童的下巴搭在老道的肩上,圆圆的小耳朵听到一个声音说:“为师的怎么会抛下徒弟呢?”

    小道童扑闪着圆溜溜的眼睛望向门口,望向薛摩站的地方,他看着他笑了,薛摩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这个梦像是做了半生那么长,可当薛摩醒来时天边也不过刚刚泛白。

    人生大抵也不过如此,不管经历如何曲折,生平如何波澜,回忆起来,也不过一盏茶,一杯酒,一枕梦的时间。

    薛摩整理好衣衫,走出了客栈,雪已经停了,眼前一片银装素裹,有种让人不敢染指的圣洁,远处大片大片的白桦林披雪而立,似是整装待发的战士保卫着身后绵延的雪峰冰川。

    薛摩走出了客栈,走了很远很远,这里万籁俱寂,美得叫人心惊,等到了春天,一定会有明澈的湖水,到了夏天,绿草如茵,到了秋天,层林尽染……

    薛摩深呼吸了一口沁凉的空气,他自言自语:“秦飒,就这里了好不好……”

    想起梦中的场景,薛摩眸上渐染哀愁,他是应该回一趟昆仑山的,他是应该和师父好好拜别的,可是,时机并不允许。

    薛摩望向昆仑山的方向,一掀衣摆,双膝跪在雪地里,他两手交叠相合,叩了三叩:“师父在上,请恕瑾儿三罪,一恕瑾儿妄造杀孽,二恕瑾儿辜恩负义,三恕瑾儿不辞而别!”

    微风徐来,白雪不语,远山默立。

第263章 远走高飞(五)

    池笑鱼推开客栈窗户的时候,霞光万丈,她眼睛一亮:“哈!终于是放晴了吗?”

    她跟着的商队因为大雪的关系,已经在这个客栈停留多日了,若是天气好转,那便是又可以上路了。

    池笑鱼很快就把自己拾掇好了,自打她离开了聚义山庄后,便一直作男装打扮,赶路方便不说,收拾起来也很快。

    池笑鱼正准备下楼去问一问商队领头,才发现一大清早,客栈便有些闹哄哄的。本来这间客栈是很冷清的,从里到外就只有他们一支商队来投宿,这倒也正常,谁会大雪天的冒雪赶路呢?

    不过,昨天晚上却住进来一支镖队,很是低调,感觉神神秘秘的。那商队领头和大家说,越是低调,运送的镖便越是重要,他叮嘱商队里的人尽量不要逾越,看样子,不是什么善茬。

    池笑鱼到客栈前院看了看,那镖队正在整理货物,看来是又准备要出发了。

    “咕噜咕噜”五脏庙一阵闹腾,池笑鱼舔了舔嘴唇,还是先去后院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好了,吃饱饭比较重要。

    池笑鱼来到后院,找厨子讨了张饼,蹲在柱边便啃了起来。

    “来,你让我看看你分了多少?”

    池笑鱼探头看了看,原来是两个镖师跑进这后院数银子呢!那袋子看起来就沉甸甸的,肯定所得不少,池笑鱼撇了撇,她的银子也快用完了呢,不然也不至于就买张饼……

    池笑鱼往柱边又窝了窝,心头给自己打气,没事,我有手,挣点盘缠总还是不难的。

    “你竟然也分了那么多?!”一个镖师语出惊讶。

    另一个镖师不悦道:“什么叫我竟然也分了那么多,我跟你说,每个人都分了那么多!”

    “我的乖乖!那我回去就撂挑子不干了,这够我吃好些年了的啊!”

    “呵呵瞧你那点出息……”镖师压低了声音道:“指不准袁镖头拿得更多呢!”

    “不会!不会!袁镖头为人那肯定是兄弟们平分!”那镖师啧了下嘴,不解道:“有那么多钱,还运这寒玉棺干嘛呢,都够买好几座叫人送来的了!”

    听到“寒玉棺”三个字,池笑鱼一口饼含在嘴里忘记了嚼,这词怎么就这么耳熟呢?

    “薛大哥有把秦飒下葬了么?”池笑鱼记得她曾问过顾子赫,顾子赫怎么说的来着……

    “没有呢,听说他去洛阳钱庄借了口寒玉棺。”

    是的,顾子赫是这样说的,薛大哥借了口寒玉棺!

    池笑鱼噌地一下就站了起来,那两个镖师没想到这儿有人,齐齐向她望了过来。

    “你们说的是哪儿的寒玉棺?”池笑鱼直勾勾地盯着那两个镖师,那两人互看了一眼,口径出奇地一致:“我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池笑鱼也不想跟他们废话,她径直跑到前院,大声道:“敢问哪一位是镖头?”

    一院子的人全都朝她看来,就在这时从镖车后走出来一位大汉,身高八尺,体格壮硕,一脸的络腮胡子,目光如炬。

    池笑鱼吞了吞口水,因为害怕,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两步,想到薛摩,一咬牙又往前走了两步,她清了清嗓道:“你……你是镖头吗?”

    “在下焕年镖局镖头,袁方年,不知这位小友有何贵干?”他一开口,池笑鱼就又想往后退了,不愧是这么魁梧的人,连声音都像口沉钟一样,自我介绍起来都像在准备打架。

    “呵呵”池笑鱼干笑了两声,妄图掩饰心中的害怕,尽量稳着声音道:“袁镖头请借一步说话。”

    “请!”袁方年一摆手就出了客栈院门,倒很是干脆,池笑鱼理了理身上的袍子忙跟了出去。

    刚站定,袁方年便道:“不知小友找袁某所为何事?”

    “呃……是这样的,我跟随的商队还要再修整两日,而我见袁镖头的镖队已然准备启程,我孤身一人,胆子又小,想和镖队一起顺个路……”池笑鱼尽量说得可怜兮兮,末了还加了句:“我会付路费的!”

    袁方年蹙了蹙眉头,见眼前人实在文弱,便又道:“小友走哪个方向?”

    “西!”池笑鱼边说还边用手指了指。

    袁方年摇了摇头道:“那镖队和小友不同路,我等,要回中原了。”

    池笑鱼面色骤然煞白,她看了看一望无垠的雪地,上面并没有车辙,那就说明寒玉棺并没有被运出,还在镖队里,而镖师们却已经拿到钱了,这就说明,镖已然运完……

    既然运的不是寒玉棺,那运的便是寒玉棺里面的尸体!谁会出那么高的价格去运一具尸体呢?池笑鱼怔然。

    袁方年见他紧蹙着眉头,一动不动,面带歉意道:“那在下就此告辞了。”

    “等等!”池笑鱼立即一把抓住他衣袍,逼视着他道:“你们运的寒玉棺是不是现在要送回洛阳钱庄?”

    都不需要他回答,这人眸光一愣,池笑鱼便知道自己猜对了,是薛大哥!可是,薛摩不将秦飒在中原安葬,携着她的尸体,走那么远的路,为何呢?!

    “无可奉告!”袁方年一扯衣摆就准备往回走,虽然他也很意外,他保密工作做得不错啊,怎么还会有人知道?

    一股不祥的预感在池笑鱼心头萦绕弥漫……

    她连忙拦住袁方年的去路,直接道:“薛摩人在哪?”

    袁方年心头大惊,但他还是面容镇定,眼前的人双眼已经聚了水雾,也不再刻意变声,她紧蹙眉心,激动地对着他吼道:“告诉我薛摩究竟人在哪?”

    原来是个女子。

    “你知道他棺里运着尸体吗,他要寻死你知不知道?”池笑鱼已经顾不得那么许多了,两行清泪潸然而下,软声哀求:“我求求你了,你告诉我,他人去哪了?”

    听了眼前女子的话,袁方年一脸疑惑,再联想到他今早桌上摆了那么多的银子……

    袁方年犹豫了一瞬,道:“我起来的时候,他就没人影了,只留书一封说镖就运到这了,然后又说让我把寒玉棺运回洛阳钱庄。”

    池笑鱼一愣,望着雪地上延伸出去的那排脚印,一个箭冲就跑了出去。

    袁方年站在原地沉吟了一瞬,他接薛摩的寒玉棺时,那棺身被厚厚的布包裹着,他以为运的就是寒玉棺,难道说……

    袁方年连忙折身回到客栈,他问镖师道:“镖还在吗?”

    “在啊。”镖师答。

    “打开让我看看。”袁方年此话一出,镖师愣住了,支支吾吾道:“打开客人的镖……这不大好吧,付了那么多银子呢……”

    袁方年白眼一翻,他真是要被他磨磨唧唧的下属给气死了,他走到一辆马车前,布一掀,将草垛扒拉了下来,包裹着寒玉棺的布已经被人拉开了,他开棺一看,里面空无一物……

    池笑鱼望着地上的脚印,泪大颗大颗地砸在雪地里,融为一体,她已经冻得有些僵了,却是一步也不敢停下来。

    “薛大哥你怎么这么傻啊……你怎么可以……”池笑鱼喃喃着,沿着脚印直接走进了雪林深处。

    把秦飒埋好后,雪又开始簌簌而下,薛摩用刀片了截树干下来,食指在刀刃上轻轻一过,鲜红的血便像梅花一样飘然而下,最后绽放在雪地里。

    正要写的时候,薛摩却又定住了,他突然想起秦飒凤冠霞帔穿大红嫁衣的那天,突然眼眶有些热,他曾想象过无数种他俩拜堂成亲的样子,热闹的,冷清的,或江南,或塞北……

    “哪怕是我一厢情愿,我也是要这样写的。”薛摩说罢,提指按在了树干上,上书:爱妻秦飒之墓。

    薛摩望着这以木为碑,以石作供的墓,觉得有些简陋,恹恹道:“是我不好,委屈你了。”

    薛摩长吁了一口气,望着这深山密林,体内火蛊一阵异动,眼前有些眩晕,长时间极寒的情况下赶路,火蛊怕也不行了吧?

    那便一起长眠于此吧,薛摩如是想。

    他一掷臂,断山刀便插进了雪地里,那赤红的刀柄因着雪地的映衬,愈发像一团火一样在灼灼燃烧。

    眩晕越来越严重,眼前天地似是翻转了个个儿,薛摩依着坟边慢慢坐了下来,朦胧间,薛摩觉得自己仿佛又倚在了秦飒肩上,天地悠悠,若有一处可安眠,那必然是你肩。

    “不在一起就不在一起吧,一辈子好像也没多长,秦飒,你带我走吧……”

    有泪水顺着眼角缓缓落下,昏昏沉沉中,薛摩想起了屈侯琰的话,想起了白正光临死前的话……

    “人家挂念着沈扬清的安危,都逃出来了,还不顾一切的要回去呢!”

    “是沈扬清,不是你,到她临死前,她嘴里念叨的都是沈扬清,不是你!”

    薛摩无比空洞地呵了口气:“唉~我这一去,你会怪我打扰到你们吗?”

    风雪擦着脸庞而过,似爱抚,似轻吻,薛摩并不觉得冷,却觉得四肢麻木得很,周身疲惫得紧,眼皮也有些撑不住了,一张一翕间,最后看见的是在一片鹅毛飞雪里,站得笔直的树似一把把利剑,直插天空……

    “不要再下了!不要再下了!”池笑鱼愤怒地对着天空大吼,本来清晰的脚印,因为这突然而至的大雪,渐渐模糊起来,池笑鱼努力辨认,可到最后一片茫茫,再也没有他留下的任何痕迹。

    万念俱灰,池笑鱼腿一软跌坐在了雪地里,可她只停留了那么一瞬,她抬起眼,望着前路,目光晶亮,一咬牙,抬手拭去脸上的泪水,又重新站了起来,她拍了拍身上的雪,将披风系紧,继续往前走去。

    “我会找到他的,我一定会找到他的……”池笑鱼的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这一句话,她纤瘦的背影镶进这茫茫雪林里,显得格外义无反顾。

    不知道过了多久,薛摩慢慢走着,周身都是雾气,他左右望了望,自己放佛走在一片浓雾里,并不只有他一个人,来来往往的都是人影。

    薛摩挑了挑眉,惊讶地瞪圆了眼睛,“原来通往鬼门关的路也是这样熙熙攘攘的吗?”

    他随人流走着,使劲眨了眨眼睛,他想看清周围人的面孔,只可惜只能辨出个人影,连是男是女都分不出来。

    “薛摩”一个清冽的声音响起,还拖着长长的尾音。

    薛摩怔愣了一瞬,就开始拼命朝着声音的方向跑去,他边跑边喊:“秦飒!秦飒你在哪?秦飒!”

    然而周遭除了雾气腾腾,什么都没有。

    “你怎么会这么做呢?!”耳边传来一声叹息:“你一点都不像我认识的瑾哥哥了,我的瑾哥哥是一个十分坚强的人。”

    薛摩伸手在雾里一通乱摸,有些哽咽:“我只是太想你了,我只想尽快的见到你,秦飒,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我只顾着中原的事,若我多分些心神在你身上,也不至于……”

    他的声音颤抖得紧,以至于不得不先停了下来,薛摩顿了顿,稳了稳心神,才接着道:“你出来见见我好不好?我有好多话想要和你说。”

    “不应该是这个时候,不应该是这样的相见,你怎么可以自己和自己过不去呢……”耳边的声音听上去十分难过:“屈侯瑾啊,当时,我可是拼了命都想活下来的……”

    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就这样湮灭在这片浓雾之中,任薛摩如何呼唤,都不再出现了……

    “当时,我可是拼了命都想活下来的。”

    “拼了命……都想活下来的……”

    薛摩心上一软,嘴里反复念着她说的最后一句话,眸光戚戚:“你是想要我……活下去吗?”

    “活下去……”薛摩长吁了一口气,望着周遭白雾茫茫,一时间不知该何去何从。

    突然眼前薄雾一散,天就开始下雪了,纷纷扬扬,举目苍苍。

    “瑾儿。”

    薛摩身形一凛,一回身,一位白发苍苍的道人,翩然而至,臂挽拂尘。

    “师父……”薛摩甫一高兴,眸光晶亮,然想起双手遍沾鲜血,心中有愧,便又垂下头来,不敢再看他。

第264章 远走高飞(六)

    “瑾儿,为师问你,何为归宿?”

    薛摩跪在道人面前,仰面看他,面容虔诚:“来处即归宿。”

    道人微笑:“那若无来处呢?”

    薛摩抬起头来看他,双眼茫茫然。

    老道接着道:“很多人一生都是无处可去的,说不清来处,亦不会有归宿。”

    薛摩眼露悲戚:“就像我一样,中原非我故乡,陇右亦非我故乡,我乃无根之人。”

    老道点头微笑:“那何不反过来想,无处可去亦是处处皆可去,头顶天便是故乡,脚踏地即是归宿。”

    “头顶天便是故乡,脚踏地即是归宿……”薛摩默念着这句话,忽而他双眼一亮,跪直了身子问道:“师父,你为何不早日教于我,免我半生奔劳?”

    老道笑了起来:“我教过,只是那时的你,领悟不了而已。”

    薛摩垂眸思虑了半晌,刚要抬头说什么,眼前一片茫茫,已然没有了师父的身影了……

    薛摩一着急,双眸猝然睁开,还是那片冰峰雪岭。

    对,他们说得对,我不能就这样死了,我不能就这样死在这里,要活下去!

    心头的声音倒是很鲜活,只可惜身体却是很麻木,连手指动一下都分外艰难。

    薛摩深吸了口气,他手心朝着断山刀运气,只可惜断山刀杵在那儿,纹丝不动!

    他根本就没办法运气!

    薛摩倚着墓开始暗骂自己:没事你把刀插那么远干什么?!

    薛摩努力试了好几次,依旧不行,寒意一阵阵袭来,好困啊……薛摩腹诽,眼皮都要睁不开了呢,要不然,先休息一下好了……

    这个念头慢慢弥漫开来的时候,薛摩终是闭上了双眼,他的面容十分安然,嘴角似还挂着抹浅笑。

    池笑鱼在这片偌大的雪岭里面,完全失去了方向,她只能凭着感觉机械地往前方走着,走得十分艰难,手脚麻木得放佛不是自己的,可她却一步也不敢停下来,她怕她一停下来,就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了。

    呃?远处怎么会有颗红点?池笑鱼心头暗忖,虽然距离还有点远,但在这一片白茫茫里,一抹红色还是很引人注目的。

    池笑鱼急忙朝着那个地方赶去,一点一点,随着距离的拉近,一把刀的轮廓开始逐渐清晰。

    呼吸慢慢变得急促,在雁回宫那天,薛摩就背着这把刀,她见过它!池笑鱼急忙朝它跑去,说是跑,其实也只能是走,因为雪都没了半个膝盖了。

    忽地,池笑鱼楞在了原地,她定定地看着就在刀旁边,倚坟躺着的那个人。

    “薛大哥!”池笑鱼快步急冲了上去,他的身上已经覆满了厚厚的雪,都快要和旁边的雪坟融为一体了。

    “薛大哥你快醒醒!”池笑鱼一把将薛摩拽了起来,他身上的雪扑簌着落了下来。

    “醒醒!薛摩!你醒醒!”池笑鱼把薛摩罩在她的披风里,腾出只手不停地拍他的脸,他整个人被冻得像块冰一样,想起他从前身体那么温暖,池笑鱼忽而红了眼眶,有些急了,下手便不自觉地重了些。

    脸好疼啊……为什么会有人在打他……一定要睁开眼看看,究竟是谁这么大胆子,敢这么下手打他!

    在这个声音的催促下,薛摩卯足了劲开始抬那千斤重的眼皮……

    有声音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回音,听不清在喊些什么,眼前全是一圈一圈的光晕,刺得人又想闭上眼睛。

    池笑鱼看见薛摩眼皮翕动了一下,激动得泪都下来了,她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如今也只能寄希望于这微薄的体温,能让他稍稍恢复一点神识。

    有液体在脸上划过,温热的,那是泪吗?薛摩心头有个声音在问。

    耳边的声音开始渐渐清晰,眼前慢慢浮现出一张面容,“是我看错了吗,池笑鱼?”这话薛摩以为自己说出来了,只可惜,实则嘴唇嗫喏着,并没有发出一个音,他不知道,他的双唇已经冻得发紫了。

    “你醒了吗,薛大哥你认得出来我是谁吗?”池笑鱼看见薛摩醒转过来,放佛要说什么,忙贴近道:“你再说一遍,我听着。”

    第一次发现说话都那么困难,原来全身经脉被冰冻是这种感觉……

    “什么?你在说什么?”池笑鱼紧盯着他的嘴唇,薛摩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说出了一个字。

    “刀?你在说刀?”池笑鱼立刻反应过来,起身就要去拔断山刀,然而手才刚触到刀柄,便刺得池笑鱼缩了回来。

    池笑鱼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像有一根刺,瞬间刺遍四肢百骸,她缓缓将手拢近刀柄,一股热意往十指而去!

    这刀柄上有灼灼热力!池笑鱼望了一眼薛摩,突然灵光一现,他体内的火蛊难道就是因为这刀……

    池笑鱼回过神来,不敢再耽搁,这刀有鞘,鞘总不会刺人了吧?她伸出根指头,蜻蜓点水似的碰了下刀鞘……

    “哈!没事!没事!”池笑鱼双手握住刀鞘,便把断山刀拔了出来,回到薛摩身边,直接塞进他怀里。

    池笑鱼重新把薛摩罩进披风里,她抗议道:“这刀会刺人!”

    借着断山刀的热力,薛摩开始运气,他甚至都能感受到火蛊在他体内从死气沉沉到奄奄一息,“还吊着口气就好。”薛摩如是想。

    “笑鱼……”过了半晌,一个微弱的声音从肩头传来,池笑鱼惊喜地低头去看,她长吁了一口气,薛摩终于醒转过来了。

    雪还在下,再在这里呆下去,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糕,池笑鱼半起着身,使劲拉过薛摩的一只手臂拽在肩上,另一只手用力搀着薛摩的腰,她能感受到薛摩已经用尽所有的力气站起来了。

    池笑鱼咬着牙打气道:“薛大哥,再坚持一下,我们要走出去,再呆在这里就真的是死路一条了。”

    薛摩也倾尽全力挪动着脚步,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他若死在这里那也就算了,总不能还牵连池笑鱼吧?

    走着走着,池笑鱼渐渐觉得身上的重量越来越沉,最后脚一软,两人一起滚倒在雪地里……

    薛摩苍白的脸就在咫尺,感受不到一丝生气,池笑鱼知道,薛摩又晕过去了。

    必须找个东西拖着他走!可放眼一望什么都没有啊,只有树……

    池笑鱼望着树,心中冒出个念头:用刀划些树干下来,再用布条绑在一起,做个筏子!

    还在思虑这法子可不可行时,池笑鱼蓦然嘴一瘪,望着断山刀愤愤道:“你这什么破刀啊?!”

    且不说这方法行不行,这第一步就走不通啊,这刀!她拿不了!

    池笑鱼叹了口气,从腰上摸出太阴流光匕,这匕首锋利不假,可这刃……实在太短了!

    正当池笑鱼犯难时,有呼叫声远远传来,池笑鱼屏息侧耳去听,她大喜过望,是袁方年的声音!

    池笑鱼站起身,朝着声源处,手舞足蹈地喊了起来……

    身体终于暖和了,薛摩蜷起身子,想让这暖意更聚拢一些,鼻尖飘来了饭食的香味,不十分浓烈,却也足以让人垂涎。

    薛摩睁开眼来,眼前木顶木梁,身上盖着厚厚的毛皮毯子,他一撇过头,便见池笑鱼趴在床边睡着了。

    这傻瓜……薛摩心头长吁了口气,挣扎着想坐了起来。

    池笑鱼被这动静惊醒,“唰”地一下便直起身来,四目相对,两人都不说话,就这么望着彼此,静谧得有些诡异了。

    “呃……”薛摩想打破这份沉默,开了口,声音有点嘶哑:“我有些饿了。”

    “好,好,我去给你端粥。”池笑鱼点着头,一溜烟地就跑出屋去,不一会儿又端着碗粥进来,薛摩伸手接了过来,一口一口吃得很慢,池笑鱼在一旁静静看着,也不知怎地,泪水就泫然而下。

    “怎么这么爱哭啊……”印象里薛摩好像经常看到池笑鱼梨花带雨的样子,本来是那么坚强又勇敢的姑娘,薛摩突然间难过起来。

    话一出口,池笑鱼便背过身去,胡乱地用手背抹了两把:“还不是都怪你,我都跑到西域了,为什么还会碰到你,碰到你也就算了,你还……”

    池笑鱼的话语里,满是埋怨,薛摩看着她微微抖动的肩头,心有不忍:“是我不好,笑鱼,对不起。”

    池笑鱼回过身,愣愣地看着薛摩,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也不需要你喜欢我,留在我身边,只要能看到你好好活着,就竟然是能让人喜极而泣的一件事情。

    泪水汹涌而下,池笑鱼抬起双臂轻轻拥着薛摩,因为哽咽,话语含糊:“你怎么会这么傻啊,你要好好活着,你只有这一条命,没有什么投胎,没有什么转世,只能活这一次,怎么能这样放弃呢?人生在世不如意十有**,可为了那一二,也要好好活着,只有活着,才能去看看那一二啊,人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薛摩不禁愕然,他以前只是觉得她和秦飒长得像,怎么这番话……

    薛摩刚想安慰她,可转念一想,这一安慰怕是要哭得更凶了,当真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薛摩正发愁,突然瞥见手里还抬着一碗粥。

    “我知道错了。”薛摩笑了笑,道:“那等我先吃了这碗粥,再向你赔罪好不好?”

    池笑鱼这才想起了他还抬着碗粥,忙松了手臂,乖乖地坐在一边。

    薛摩吃了一会,掀起眼皮看她,嘴里嘟囔:“小哭包……”

    池笑鱼不喜欢这个称呼,摸了摸自己的脸,回击他:“已经没有在哭了!”

    薛摩挑了挑眉,都没有看她,笃定道:“有什么区别吗?”

    池笑鱼乖乖缄口,薛摩的挑眉很好看,俊美得十分凌厉,且具富攻击性,让人不敢再反驳什么。

    袁方年走了进来,大笑道:“哈!薛老弟!你终于醒了!”

    因为背对着门,池笑鱼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抖了一抖,薛摩抬眼扫了袁方年一眼:“你小声一点。”

    “我声音大吗?不大呀……”袁方年有些摸不着头脑,薛摩又不是第一次认识他。

    “人家袁大哥背你回来的,你态度也不会好点!”池笑鱼白了薛摩一眼,望着袁方年笑嘻嘻道:“那袁大哥你们聊,我出去附近看一看。”

    薛摩不自然地咳了一声,顺了下气,生怕自己憋出内伤。

    “好些了吗?”袁方年一脸关切,一掀衣摆,双手杵膝,坐了下来,那姿势甚是豪放。

    “好些了。”薛摩点了点头:“多谢袁大哥救命之恩。”

    袁方年摆了摆手:“兄弟间,你和我客气什么,倒是你,怎地那么想不开?!”

    薛摩不想再提起这事,眼珠一转,示意道:“这是哪啊?”

    “噢!我本来想背你回客栈,途径了这座农舍,这雪岭距离客栈实在太远了,我们怕你撑不到那,就在这住了一宿。”袁方年顿了顿,补充道:“你已经昏迷一天一夜了。”

    薛摩打量了一下这间屋子,屋内陈设简单,却摆着弓和箭囊,而墙上都挂着动物皮毛,他问:“这间农舍的主人是个猎户?”

    袁方年也跟着薛摩的眼神,边打量边道:“呃……应该是吧,但是我们也没见人啊,我们进来的时候这屋子就是空的,都等了一天一夜了也没见人回来。”

    薛摩哦了一声,又抬起碗来喝了两口粥,咂了咂嘴道:“这粥你煮的?”

    “哪能啊,池姑娘煮的。”说到这,袁方年又开始啧啧称道:“这池姑娘的手艺是真不错,以后谁娶了她,那可是有福享了!”

    薛摩斜瞟了他一眼,端着粥道:“粥不都是这个味道的嘛!”

    “哈哈”袁方年开心地一拍大腿:“那是你是病人嘛,让你喝粥,我们两个这两日,都吃野味!”

    薛摩一下子气不顺,就想咳,可一口粥含在嘴里,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瞬间脸都憋红了。

    薛摩有些纳闷,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池笑鱼这么能气人呢?!

第265章 饶是白家骨血,一袭粉裙精灵

    你的事情,我听池姑娘和我说了个大概,还好我遇到她了,否则我这不就恩将仇报了嘛!”袁方年突然认真了起来。

    “这事不怨你。”蓦然间,薛摩双瞳失神。

    “你昏迷的时候一直在叫着秦姑娘的名字。”袁方年叹了口气:“兄弟,我也不知道你和秦姑娘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往者已矣,来者可追,我见人池姑娘待你赤忱,恐你有不测,天降大雪,姑娘家敢一个人冲进雪岭去找你,换作是个男人,怕都是要掂量几分,这一天一夜的,又好好守着你……”

    薛摩听到这,眉一挑,直接打断道:“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让姑娘守夜呢?”

    袁方年手一摊一脸无奈道:“那我赶她,她也不走啊!”

    两人正脸红脖子粗时,池笑鱼走了进来,道:“袁大哥,你镖局的弟兄来了。”

    袁方年一拍大腿道:“糟糕!我把他们直接忘在客栈了!我出去看看啊。”

    池笑鱼走了进来,两人四目相望,薛摩想到池笑鱼昨夜守着他的时候,他却一直在念着秦飒的名字,突然觉得,过于残忍……

    “你干嘛这么看着我?”池笑鱼被薛摩看得有些心虚,是怎么了,我粥做得不好吃吗?还是……袁大哥说了什么吗?

    池笑鱼不敢问出来,绞着手指道:“你……你还要再喝一碗吗?”

    “呃……”薛摩收回目光,把碗一搁道:“不了,我出去看看。”

    门外,袁方年正在和两名镖师商量着,什么时候启程,是一起走还是分开走。

    薛摩听罢,出声道:“袁兄不用考虑我,我醒过来便无碍了,你和他们一起走吧,西域多马匪悍贼,让弟兄们单独走,我有些不放心。”

    “你确定你无碍了?”袁方年回身问道。

    “要试试?”池笑鱼瞥了薛摩一眼,这人也忒嚣张了,不过转眼看到袁方年笑呵呵的脸,便又觉得嚣张得不讨人厌,也挺能耐的。

    “嘿嘿,那倒不用了,不用了。”袁方年笑着摆手:“放心,镖一定给你送到了。”

    袁方年刚准备走,薛摩面色一凛,急道:“袁兄且慢。”

    “怎么了?”袁方年见薛摩脸色都变了,有些担心。

    薛摩望向池笑鱼道:“这间屋子可有笔和纸?”

    池笑鱼点了点头,带着薛摩进了屋,好一会才出来,薛摩将袁方年拉到一边,小声道:“那棺暗送,不要让钱庄的人知道是你们送的。”

    袁方年急了:“这我当然知道,这哪还要你教,你就为这事啊?”袁方年深感自己的业务能力遭到了质疑,面有气色。

    “袁兄你别恼我嘛,不是为这个,我就顺口那么一提而已。”袁方年半信半疑地睨着薛摩,见他递过来一张信笺。

    “棺留下的时候,顺带把这张信笺也留下。”薛摩接着道:“屈侯琰去的时候,这也算是张保命符了。”

    袁方年瞬间明白过来,惊诧道:“你的意思是?”

    薛摩微微眯了眯眼:“寒玉棺只要一回洛阳钱庄,屈侯琰便会闻风而至,他势必会向钱庄的人逼问我的下落,他们若是答不出,命就保不住!”

    “不至于吧,又不是江湖中人,那只是普通商贾啊?”袁方年听罢,面有愠色。

    “呵呵”薛摩冷笑了一声:“在他眼里,哪有什么善的恶的,对的错的,只有他想杀的与不想杀的!如果我借个棺,还害得人家灭满门,那我这罪孽就又深一层了。”

    袁方年拍了拍薛摩的肩:“薛老弟放心,哥哥定帮你办到!”

    送他们三人到篱笆墙外,袁方年回身道:“别送了,外面天冷,进屋去吧,对了,你们打算呆到什么时候?”

    薛摩道:“等农舍主人回来,道了谢,我们就走。”

    “那你给了我们那么多银子,你身上还有钱吗?”虽然袁方年看起来五大三粗的,倒也心细。

    薛摩怔愣了一下,若只有袁方年一人他是必然要讨点回来的,可现在镖局的弟兄在,池笑鱼也在,况且那钱他都给出去了,实在开不了这个口。

    “放心啦,我是谁啊!我哪能没钱啊!”薛摩说是这么说,心头那是一阵苦笑。

    袁方年点了点头,在薛摩胸上擂了一拳,便带着镖局的两名弟兄走远了。

    雁荡山上,李蔻青站在白容想的墓前,目光晦暗,白容想从前可是要置她于死地的,若是没有遇到薛摩,身首异处的便是她。

    “白宫主,你欲报母仇,可我又何罪之有呢……”李蔻青望着白容想的墓碑喃喃道。

    “郡主是来祭拜容想的么?”身后有声音响起,李蔻青回身一望,来人一袭白衫,手持折扇,风骨脱俗,温雅从容。

    李蔻青莞尔:“洞庭水看来甚是养人啊。”

    “呵郡主过奖了。”白爱临微微弯腰作了个揖。

    “我不是来祭拜她的,世仇如何拜得?”李蔻青转而看向墓碑,冷声道:“我只是来让她看看,我李蔻青……还好好活着。”

    白爱临微微蹙了下眉:“容想人已去了,倒也不必……”

    “倒也不必这么咄咄逼人么?”李蔻青打断了他,白爱临面上有些尴尬,李蔻青冷嗤一声,接着道:“算来,我也是你表妹,不能因为我不姓白,你就偏帮她吧,表哥?”

    白爱临目瞪口呆,惊得手起了一层薄汗,恍惚道:“你不是郡王的女儿么?”

    李蔻青倒是一脸淡然:“若不说我是郡王的女儿,以雁回宫的势力,以白容想的秉性,我能活得到现在么?”

    “你的意思是?”白爱临猝然明白过来,但还是不敢轻易下那定论。

    “我是白容想同父异母的亲妹妹,我娘在嫁给郡王之前,就已经怀有了身孕。”李蔻青一出口白爱临就彻底楞住了,不单单是因为话里的内容,还有李蔻青身上与其年龄极不相符的泰然自若。

    就在这时,一位老者率了一行人上了山来,那位老者走到李蔻青面前,道:“青青,可以走了。”

    白爱临看着老者,试探道:“万先生?”

    老者回过身来,望向白爱临,笑了笑:“正是万某人。”

    万先生笑了起来,那皱纹便又凭深了几分,但他面容慈蔼,精神矍铄,倒是让人十分地想亲近。

    万先生打量了白爱临几眼,笑道:“雁回宫现在能在你手上,倒也是份福气。”

    “那白掌门我等就此告辞了,你多保重。”李蔻青说完,望向万先生道:“那我们走吧,不要耽搁了。”说完,一行人便要往山下去。

    若之前白爱临还有什么疑虑,那现下他已经完全可以断定,李蔻青就是白家后人,因为万先生是容想父亲的恩师,或者说亦师亦父,如若李蔻青不是白家骨肉,万先生自是没有必要留到现在。

    “诸位且慢!”白爱临激动出声,上前道:“既然白家有后,那雁回宫实属轮不到在下来坐镇,还请……”

    “不必了。”李蔻青知道他意欲何为,出言打断道:“我等是被白家赶出雁回宫的人,倘若回来了,必是要扰得宗祠不得安息,况且我姓李,不姓白,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会是。”

    李蔻青莞尔道:“白掌门此番心意,青青心领了。”

    李蔻青刚欲起步,白爱临忽道:“那敢问落霜双剑是否在郡主这?”

    “自然在我这。”李蔻青望向白爱临,面目坦然:“落霜雄剑是我父亲的,落霜雌剑是我母亲的,落霜双剑从来都是我的,不是白容想的。”

    李蔻青看着一脸愕然的白爱临,笑道:“白掌门还有什么疑问么?”

    “呃……没有了,各位请便!”

    白爱临静静看着远行人的背影,又回首看了看白容想的坟墓,心头暗叹,若人能不光顾着自己快活,多思一步,又何至于此啊?!

    下山路上,李蔻青回望雁回宫的白阶飞檐,叹道:“雁回宫现在在他手上,也算是白家之幸!”

    一行人到了一处宅子前,便鱼贯而入,然四角廊下皆有人巡视,可谓是戒备森严。

    李蔻青走到一间屋子前,门口看守的人便把门打开,恭敬道:“人就在里面。”

    “谁?你们究竟是什么人?!”还未进门呢,就先闻其声,李蔻青笑了笑,看来他还真是被吓得够呛。

    李蔻青走进内室便见那人被五花大绑,头上戴着布袋,听见有人进来,努力往她这个方向倾了倾身子。

    李蔻青也不想玩这种把戏,上前一把扯下他头上的布袋,在他面前的桌旁坐了下来,而布袋套着的人正是吴范。

    长时间处于黑暗之中,乍然见到光亮,吴范龇牙咧嘴地眯着眼睛,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

    他呆愣愣地望着一袭粉裙的李蔻青,在脑海里思索了半天,才疑惑地吐出了四个字:“端平郡主?!”

    “吴舵主看来很是惊讶。”李蔻青轻轻抿了一口茶:“我可是把你从丐帮和景教的围攻中救出来的,费了我好些力气呢!”

    吴范缓了缓神,他刚出火灾便又遇掳劫,换了谁死境走两遭,不恍神?他理了理思绪,开始有些明白当下的处境。

    “说吧,你有什么要求?”吴范干脆道。

    李蔻青笑了:“吴舵主真是爽快人,我的要求很简单,我要你和我合作。”

    “合作?”吴范高挑着眉,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

    李蔻青继续道:“不错,丐帮要杀你,灵山派又四分五裂,沈天行呢,他惹上了逍遥剑,又摊上了景教,自身都难保,我觉得我的这个提议,于你而言,如天降甘霖,救人于水火。”

    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头头是道,吴范疑惑道:“那你打算……”

    “我要嫁给薛摩。”李蔻青直言不讳,既不害羞,更不避忌,完全超乎了她这个年龄的行事作风。

    吴范一脸你在耍我的表情,激动道:“屈侯琰他要杀我啊!薛摩和屈侯琰是一伙的!你说你要和我合作?!”

    吴范的反应完全在李蔻青的意料之中,这听上去确实有些匪夷所思。

    李蔻青抿了口茶,慢吞吞道:“屈侯琰要杀你,也不过是其一因为你是沈天行的人,其二他要借丐帮的势力找薛摩。”

    吴范一脸好奇:“找薛摩?”

    “薛摩失踪了。”李蔻青撇了撇嘴,终于露出了一丝不悦,随即她又正色道:“所有人都知道你们丐帮寻人的能力天下无双,不过在寻人一技上,我知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是你们江淮总舵。”

    听到此,吴范的面上有一丝得意,要想在丐帮混到舵主之位,须得有一技之长,他武功不是最出类拔萃的,论计谋又另有人高出一筹,他便苦心钻营各地关系网,长年累月下来,探查消息,当属一绝!

    李蔻青接着道:“你若能帮我寻得薛摩,那么,屈侯琰还会杀你么?至于丐帮,究竟是你当家还是林笑当家,屈侯琰在乎么?他不在乎的。”

    吴范面露狡黠,睨着李蔻青道:“那我凭什么要和你同谋,我完全可以直接找屈侯琰合作!”

    李蔻青笑了:“你拿捏得住屈侯琰?你就不怕找到薛摩后,他就把你杀了,还有你叛了沈天行直接去投靠屈侯琰,且不说屈侯琰会不会相信你,你就不担心沈天行暗中把你给杀了?”

    听到此,吴范紧张地咽了咽口水,都说屈侯琰性格怪诞乖戾,也真未必就……还有沈天行,他虽然不可能再回灵山派了,可终究那身武功还是在的……

    吴范心头叫苦不迭,他不过就想当个丐帮帮主,筹备多年,怎地就这般难如登天?

    “这江湖里,只有一个人拿捏得住屈侯琰,那就是薛摩。”李蔻青沉声道。

    吴范打量着李蔻青:“你似乎对屈侯琰的事情很了解。”

    “我不打无准备的仗。”李蔻青直接回他。

    “那你又要如何让薛摩娶你呢?”吴范搞不懂了,婚嫁大事还能包办不成?强娶强嫁不成?

    李蔻青莞尔道:“这就不是你需要操心的事了,你什么时候找到薛摩的下落了,我就什么时候告诉你。”

    吴范望着眼前年岁轻轻的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江湖波谲云诡,直叫人不胜感慨!

第266章 柴米油盐酱醋茶(一)

    袁方年走后,薛摩身体尚未复原,便又一觉睡到了傍晚,这一觉,他睡得极浅,生怕自己又梦中呓语,徒惹人伤心。

    薛摩醒来,池笑鱼便又让他吃粥,虽然那粥的味道也不错,可是……

    “除了粥还有别的什么吃的吗?”薛摩瞪着圆圆的眼睛,一脸期待。

    池笑鱼不忍心他失望,小声讷讷:“没有了。”

    嗯?说好的你们吃野味呢?全吃光了?

    薛摩眸光一暗,安慰池笑鱼道:“呃……没事,没事,荒山雪岭的,能有粥也不错啦。”

    许是身不在武林,薛摩太放松了,薛摩一放松呢,小表情就特别多,一套一套的,池笑鱼一眼就看出来他脸上的失落,探着身子道:“薛大哥,是不是我煮的粥不好吃啊?”

    薛摩见池笑鱼会错了意,忙道:“哪有啊,很好吃的!”边说边抬起碗来,把粥吃了个干净。

    池笑鱼见了就在一旁笑,薛摩觉得那模样怪傻的,再加上她一身男装,便愈发衬得憨态可掬。

    只是,看着她这身男装,薛摩的表情便渐渐严肃起来,这里是西域,她为什么会孤身一人前往西域,再细一想,其实薛摩已经猜到了一星半点。

    看到薛摩讳莫如深的表情,池笑鱼便着急起来,以往要出什么事前,他都这副表情,池笑鱼见得多了,不觉叹息道:“又怎么了嘛,薛大哥?”

    “你为什么会一人来西域?”薛摩问得直接,他已经准备好迎接答案了。

    池笑鱼楞了一下,用手扣着桌子,闷闷道:“我五叔说,是碎叶城二城主杀了他,那我去碎叶城就必然能找到杀我五叔的凶手。”

    果不其然!

    心上一咯噔,薛摩沉默了,其实聚义山庄的事情远比表面的更要复杂,她的这些叔伯们,包括失踪已久的四叔,吃斋念佛的三叔,每一个说不定都和当年池啸海的死有关,他不是不能去证明她的五叔是奸细,那接下来呢,拆穿兄弟阋墙,再一层层揭那伤疤?

    于心何忍?

    池笑鱼见薛摩突然就进入了冥想状态,好奇地凑到他身边,用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担心道:“薛大哥你没事吧?”

    “没事。”薛摩望向她,眸光温柔如风轻雪霁:“笑鱼,你愿意跟我走吗?”

    “啊?”池笑鱼彻底懵了,但是薛摩一脸严肃,看起来真的不像在说笑,按理讲,这本是她求而不得的,可真当礼物掉落手中时,却仿佛偷了别人的东西般,诚惶诚恐,患得患失。

    薛摩见池笑鱼愣住了,她脸上没有什么欣喜的表情,反倒有几分……恍惚?

    薛摩眼珠子狡黠一转,忿然起身道:“那你要是不愿意,就当我没说好了。”

    “薛大哥!”池笑鱼忙起身拦着他,模样有几分羞赧:“我愿意的。”

    看着池笑鱼委屈得瘪着嘴的样子,薛摩咬着下唇使劲绷着笑,这场面真的好生意外,他觉得自己特别像那种强娶民女的恶霸,这屋子里当真一点都没有风花雪月该有的温存与缱绻。

    池笑鱼看到薛摩这个样子,眼泪都快要下来了,她可怜兮兮地控诉:“你就知道戏弄我。”

    见姑娘快被他惹哭了,薛摩忙柔声哄道:“是真的,是真的,没有戏弄你,你薛大哥说什么就是什么的。”

    池笑鱼眨了眨眼睛,道:“那我和聚义山庄的人说一声,还有顾子赫也要说一声。”

    “不行。”薛摩端正了面色,道:“谁都不能告诉,只你和我。”

    “为什么啊?”池笑鱼有些不能理解,想起聚义山庄的人,面有愧色:“他们会担心我的。”

    薛摩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屈侯琰这层关系,可她说得也在理,薛摩在屋内来回踱步,末了,道:“那这样,隔断时间我们就往聚义山庄去封信报平安,只报平安,其余只字不提!”

    池笑鱼开心地点了点头,想到自己此行目的,便又道:“那薛大哥会和我去碎叶城么?”

    薛摩长吁了一口气,望着池笑鱼幽幽道:“笑鱼,我厌倦江湖纷争了,亦不想再同仇怨有任何瓜葛了,我说的你跟我走,便也是要你抛下执念和我一起去看看天大地大,我们一起浪迹天涯,看看山川风光,沿路也可以帮助帮助需要帮忙的人,这样不好吗?”

    是啊,这样不好吗?池笑鱼乍然想起她初见他时,那赤红的袍子下,触目惊心的一身伤疤……他这些年刀尖上来,锋口上去的,有朝一日,能脱身江湖,赊片刻安宁,这样不好吗?

    池笑鱼突然间心疼起来,她上前环住薛摩的腰,倚在他胸口:“好,薛大哥,我都愿意。”

    池笑鱼突然的拥抱,让薛摩有些无措,虽然两人也不是没有过肢体接触,可显然这次却有种异样的情愫,那层窗户纸捅破了是真的会不一样,就好像千里冰封时原本灰蒙蒙的天空,被突然扯了个口子,有光透了进来……

    薛摩缓缓揽住池笑鱼的肩头,面对终于等来的回应,池笑鱼也不知道除了哭还能怎么样,薛摩将下颏抵在池笑鱼的头顶,他在絮叙低喃,话语叫人在隆冬时节里如沐春风。

    他说:“我们并肩一起,要看山川河流,也要看火树银花,我要弥补你这十八年来,都不曾看过的风光。”

    池笑鱼吸了吸鼻子,幽咽道:“那要很多银子的吧?”

    薛摩挑了挑眉,一脸无所谓,他耸了耸肩道:“我可以接赏金。”

    “不行!”池笑鱼抬起头来看着他,一脸紧张道:“太危险了!”

    薛摩垂首看她,她紧蹙着眉,像一头发凶的小豹子,一瞬间,薛摩的心就软了,他低语:“那我卖艺养你。”

    池笑鱼愣了一下,随即便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她一头栽在薛摩胸膛上,这是梦吧?这一定是梦吧?求求皇天后土,各路神仙,不要让梦醒来,可以吗?

    “诶诶诶!不许把鼻涕眼泪擦我袍子上!”

    池笑鱼本来只是额头抵着他,听他这么一讲,闷哼了一声,把整张脸都埋进了薛摩的胸膛。

    薛摩是又好气又好笑,嘴唇一弯,不客气道:“小哭包!”

    等池笑鱼哭够了,两人甫一坐下,池笑鱼想起米没了,便道:“薛大哥你还有多少银子啊,家里没米了。”

    薛摩脑中一声闷雷,他现在真是比街边乞丐都穷,乞丐起来抖一抖还能听见几个铜板声,再望望他……

    池笑鱼一眼就看穿了薛摩脸上的表情,趴在桌上,手握拳杵着下颏,眉开眼笑:“咦~原来白天和袁大哥说的话都是吹牛呢!”

    看着池笑鱼那副幸灾乐祸的样子,薛摩好笑道:“咱俩现在可是一条船上的人,我没钱,你看起来很高兴嘛。”

    高兴啊,当然高兴了,能证明自己有用,怎么能不高兴呢?池笑鱼一边掏钱袋,一边笑嘻嘻道:“我有钱啊,我可以养你!”

    说着把钱袋一拉开,往桌子上一倒,听着动静倒是蛮声势浩大的,叮铃哐啷响的一阵响,再看池笑鱼那表情,放佛自己坐拥金山一样,倒出来后,薛摩定睛往桌上一看,也就些铜板夹着些零星碎银子。

    薛摩作势哀叹一声,一手杵着太阳穴,一手在桌上用手指随意扒拉着那些铜板,眉一挑,模样甚是倨傲:“池笑鱼……我真的……没那么好养……”

    本以为池笑鱼肯定会哭丧着脸,和他闹顿脾气,没想到她笑眯乐呵地把钱全部赶进钱袋里说:“能养一天是一天!”

    薛摩也被逗笑了,虽说池笑鱼爱哭,可是她也挺爱笑的,不是特别灿烂,艳光逼人的那种,却似阳光薄薄铺满小溪,泉水都变成了金色,顺势而下,汩汩而流……

    薛摩蓦然间想到了秦飒,她和秦飒着实太像了,特别现在她也一袭男装,可秦飒不会这么笑,事实上记忆里秦飒很少笑,也是了,在碎叶城的鞭笞下,血海深仇里再走一遭,谁人能笑?

    池笑鱼使劲掐了薛摩一把,薛摩才回过神来,不在江湖里,好似连反应都迟钝了不少,池笑鱼埋怨道:“薛大哥你怎么不听我说话呢?”

    “呃……你说什么来着?”薛摩过意不去,稍微将身子往池笑鱼那边凑了凑。

    池笑鱼微微叹了口气:“我说,明天早上我们拿着银子去买一点吃的回来,不然我们都要饿肚子了!”

    “好!”薛摩乍然一起身,干脆道:“那现在睡觉!”

    睡觉?池笑鱼骤然愣住,呆呆地望向这间农舍里唯一的一张床榻……

    薛摩看着池笑鱼那种表情就特别想捉弄她,他起身往床上一坐,二郎腿一翘,用手拍了拍床边,唇角一勾,道:“笑鱼,过来。”

    池笑鱼身子一哆嗦,自打说要脱离江湖,薛摩确实是喜怒皆形于色了,这是好事,可是……他身上那股痞气是怎么回事,这实在不像她从前内敛持重的薛大哥啊!

    池笑鱼战战兢兢地往桌子旁躲,手扶着桌缘,咧嘴道:“你是病人,你睡床,我就趴在这里将就一晚就好了。”

    薛摩使劲憋着笑,咂了咂嘴,眼波里全是一汪春风得意,他起身慢慢走近池笑鱼,近在咫尺间,薛摩垂了眼眸望着她,突然双手往桌缘上一杵,池笑鱼整个人都被他罩在了其中,她紧张得腰杆绷得笔直,手死死地抵着桌缘,身子都倾斜出了个角!

    池笑鱼瞪着眼睛望着眼前的人,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感叹:他精致得犹如神凿!都说色字头上一把刀,当真是色令人智昏呐!

    一边感叹,池笑鱼一眼就瞥见他下颏上的将冒未冒的胡茬,瞬间想起它们在她脸上磨蹭的触感,一下子,池笑鱼一张脸涨得通红,连忙闭上了眼睛。

    薛摩见她脸都红到耳朵根了,终于绷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一手滑到她小腿窝那,一手揽住她的肩,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走到床前,将她轻轻放下,又替她把鞋脱了,将被子和毛毯一一盖上。

    池笑鱼反应过来他又戏弄她,一脸羞愤,把被子往上一拉,将整个人都罩到里面去。

    薛摩笑着走到敞椅边,摇头晃脑道:“这样睡觉可是会很闷呢!”

    池笑鱼又钻了出来,转头看着他,顶着一张红扑扑的小脸,讷讷道:“我睡这,那你呢?”

    “我在这练功啊。”薛摩说着盘腿往敞椅上一坐,悠哉悠哉开始胡说八道:“我们习武之人,不需要睡觉!”

    池笑鱼嫌弃地“噫”了一声:“你骗谁啊,你是习武,你又不是修仙!”

    “不准顶嘴!”

    凶什么凶嘛,池笑鱼瘪了瘪嘴,翻了个身,小声嘟囔着把背对着薛摩:“对待救命恩人,怎么这个样子?!”

    很快,池笑鱼便进入了梦乡,她清浅的呼吸声传来,倒也衬得现世安好,薛摩在黑暗中睁着双眼,深山老林里的夜,真的好静啊,甚至是能听到冰雪融化的声音,秦飒在这地底下,会觉得冷吗?

    思及此,薛摩心上一阵抽痛,其实他也不算诓池笑鱼,他不是不需要睡觉,而是他是真的睡不着……

    在射月坛的时候,他整夜整夜的失眠,这种失眠就像是蚂蚁蚕食糕点,不是风卷残云的一口将你吞没,但是你心里清楚地知道,你终将被吞没。

    而赶路到西域的时候,也许是终于摆脱了,也许是知道终将同归,便也能睡上一睡,可梦里都是秦飒,往事一个片段一个片段地在梦里相继回放,若是不用醒来尚好,可是人活着,终究是要醒来的……这种梦境和现实的巨大落差,折磨起人来,那才叫真的心狠手辣!

    而如今,薛摩依旧不好睡,可听着池笑鱼清浅的呼吸,却也能得个内心片刻安宁,这种突如其来的责任与牵挂,让薛摩觉得安心,而现在的他,亟需这份安心,来支撑他在这世间,继续行走下去……

    池笑鱼这一觉睡得极踏实,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头高照,她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发现薛摩不在屋内,找遍了院子都不见踪影!

第267章 柴米油盐酱醋茶(二)

    池笑鱼急了,忙洗漱完,准备出去碰碰运气,才刚出了篱笆院没多远,便见薛摩骑着流星,远远赶了过来。

    薛摩见着池笑鱼惊慌失措的表情,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他下了马还没站定,池笑鱼便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他。

    薛摩问道:“你这是要去哪?”

    怀里人含含糊糊:“我出来找你啊,一大早看你不在,我还以为你反悔了,或是……遇见了什么,丢下我跑了……”

    薛摩哑然:“这怎么会呢?”

    “怎么不会,万一被深山妖精勾引去了呢?!”池笑鱼继续控诉。

    薛摩终于笑了出来,用手指戳着池笑鱼的小脑袋瓜子道:“你这里面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池笑鱼气鼓鼓地:“不管,就是你不对嘛,哪有去哪里都不说一声,悄悄走的!”

    这么一说好像也是!薛摩低头认错道:“好好好,是我不对,我这不看你睡得挺香的嘛,我实在不忍心叫醒你,以后都不这样了,好吗?”

    听到这,池笑鱼才笑了,嘟囔着:“那你去哪了呢?”边嘟囔边往薛摩身后一望,惊喜道:“流星!”

    “你不是说我们要饿肚子了嘛,那我当然要有所行动了啊。”

    池笑鱼上前摸了摸流星,才看到它两边都驮着布袋,拉开一看,不仅有肉有面,还有日常用品和换洗衣物!

    池笑鱼惊喜道:“你不是说你没银子了吗?”

    薛摩抱臂,眉梢一挑,全是得意之色:“山人自有妙计!”

    说来也不是什么高明伎俩,他回客栈骑了流星,到最近的市集上当了点东西,身上银子是没有,可贵重物品还是有几件的,薛摩自然不会告诉池笑鱼这些,他可不想破坏他在她心目中的高大形象。

    这样一来,薛摩总算是吃上了像样的饭菜,不再是顿顿白粥了,他也终于明白袁方年之前为何那般说了,池笑鱼的手艺那是当真不错!

    薛摩给池笑鱼带了两身女装回来,他不喜她穿男装,便催促着她去换。

    池笑鱼磨磨唧唧了半天,最后才道:“孤身在外赶路,还是穿男装的好。”

    薛摩不乐意了,直道姑娘家就应该穿得漂漂亮亮的,再说了,有他在。

    池笑鱼拗不过,便去换了一身出来,薛摩想起第一次见到池笑鱼身着女装的场景,不住地摇着头,觉得市集太小,这身衣服还是素了些,直嚷嚷着要带她去看看陇右最繁荣的地方,然后再换一身鲜艳一些的。

    池笑鱼听着听着,一股不祥的预感,蹭蹭直冒……

    城西千秋巷内,花照影进屋来,将门掩好,望着堂上的人道:“师父,我回来了。”

    堂上坐着的正是沈天行,他睁眼开道:“找着吴范了没有?”

    花照影摇了摇头,道:“丐帮知道江淮总舵的那具尸体是假的了,现下满城都是悬赏令,吴舵主一时不敢露面,或者人直接逃出江淮了皆有可能,师父也不要太着急了。”

    沈天行倒也沉得住气,闷嗯了一声。

    “那师父现下该怎么办?”花照影一脸忧心忡忡:“也回不去灵山派。”

    “为何回不去灵山派?”沈天行依旧声如沉钟,稳健得很。

    花照影诧异道:“你若回去了,逍遥山庄和景教势必是要打来了啊!”

    其实灵山派如今也只是空有其表了,自那一役后,原本归附灵山派的江湖派系,大多都自立山头,从前执掌整个河东的局面,已然不复存在了。

    只是,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有灵山派做依托,也总比没有的好。

    “我并不需要出面执掌灵山派。”沈天行眼眸渐黯,冷声道:“他景教能东山再起,我灵山派也照样可以!从前灵山派在我手中能成为江湖第一大派,今后也照样可以,唯从头再来尔!”

    此番话说得决绝,从沈天行口中说出来,便更是显得孔武有力。

    门突然被人打开,花照影回身一看,进来的正是灵山派长老沈霄。

    花照影忘记这一茬了,沈放承袭了逍遥剑的衣钵,与灵山派有杀父之仇,现下又如何会管灵山派的死活,可灵山派总要存活下去的,要重整灵山派,他不来找沈天行,又还能找谁?

    “都清理干净了?”沈天行问道。

    沈霄答道:“都清理干净了,现在留下来的人,都绝对可用可靠!”

    “那就好。”沈天行沉吟了一瞬,道:“倾全派之力务必找到薛摩!拿住了他,于景教来说,不啻于打蛇打七寸,他是我们翻身最大的筹码了!”

    “我等定当竭尽全力!”沈霄回道。

    原来如此,明面上灵山派是沈霄在主持,可暗地里还是沈天行在把控,花照影幽幽吐了口气,她实在想去看上一看,这往后的江湖,又当如何?

    “徒儿,这江淮也没有再呆下去的必要了,你随为师上东灵山吧。”沈天行边说边拿出一本册子:“你这次救我立了大功,这本秘籍会助你在腐骨掌上,日进千里!”

    花照影大喜过望,接过秘籍,感激道:“多谢师父提点。”忽然间,想到了什么,遂又道:“师父,我的驭虫技艺和腐骨掌……进展都有些过快了……”

    武艺终究是讲究一个循序渐进,方能消化,这么大跃步的进展,有走火入魔之忧啊……

    沈天行摆了摆手,道:“无妨,我前天替你通过脉,你于驭虫一术上当真天赋异禀,是难得的驭虫奇才,你不用担忧这些。”

    花照影还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扼住了,眸一垂,向沈天行道了谢。

    这日,薛摩和池笑鱼正下棋,突然有人轻叩门扉。

    两人回身去望,来人一身朴素装扮,挽着袖子,拎着箱子,看上去有点像名工匠。

    那人见着薛摩,眼睛一亮,走近道:“老板,我们都准备好了,是现在就去吗?”

    “嗯,现在就走。”薛摩抓起毛绒披风系好,转而看着池笑鱼道:“我请人来重修一下秦飒的墓,日落前我会回来的。”

    “好,那我等你回来。”池笑鱼模样乖巧地点了点头,送他们出了院子,望着薛摩渐走渐远的背影,心头恹恹,怅然若失。

    薛摩一不在,仿若有只手将时间拉得无限漫长,她喂了马,扫了院子,收拾了屋子,依旧不见日头西斜。

    然而,薛摩在的时候,就不是这样,一天天仿若石头打水漂一样,是跳着跳着过的,那种感觉,就好像一转眼便能看到霜雪白头一样,就这样想着想着,池笑鱼匍伏在桌上竟也睡着了……

    一阵凉风吹过,池笑鱼打了个冷噤猝然惊醒,她“咻”地一下站了起来,日头似是刚刚落山,屋子里明暗参半,灰蒙蒙的,四野寂静,无鸟鸣虫躁,放佛独此一隅被世界遗忘了一般,而这一隅里,只有她……

    池笑鱼甩了甩头,强迫自己忽略那些不合时宜的思绪,乍然想起薛摩应该快回来了,便一溜烟地跑进厨房里捣鼓起来。

    只是,等池笑鱼望着桌上的饭菜发呆的时候,薛摩还是没有回来。

    月色高挂,正当池笑鱼为薛摩没有回来编纂各种各样理由的时候,薛摩终于走进了院门,一进屋的时候手上还拎着只鸡。

    薛摩面有歉疚道:“对不起啊,说了日落前回来的,只是我也没料到,整修个墓还是要些时候的。”

    池笑鱼斜睨了薛摩一眼,小声絮絮:“理由和我编的一模一样。”

    “你在说什么?”薛摩走近池笑鱼歪头望着她,她一副气鼓鼓又不好发作的模样,看得薛摩憋笑。

    “没什么啦!”池笑鱼望着桌上的菜叹了口气:“我去再把饭菜热一下。”

    “不用啦!”薛摩话一出,池笑鱼一脸诧异地看着他,抄起桌上的筷子,竖到薛摩眼前道:“说!你是不是背着我在外面吃香的喝辣的,所以才回来晚了?”

    薛摩怔忪了一秒,咧嘴笑开了:“什么跟什么嘛!”

    说着一手掰下池笑鱼的筷子,一手拎起鸡,道:“我烤鸡给你吃呀!”

    其实薛摩是在墓边多呆了一会,等回过神时,已然月头高挂,想起池笑鱼肯定在等他,心头有愧,便半路打了只山鸡回来,想烤给她吃。

    池笑鱼望着山鸡,不住地咽了咽口水,动物也要过冬,便不太好打猎,他们已经茹素好些日子了,过得跟庙里的清修和尚似的,这下见到只山鸡,池笑鱼眼睛都放着精光。

    在院里起了篝火,架上架,薛摩负责烤,池笑鱼就负责看,火苗把池笑鱼的脸印得红扑扑的,烟火缭绕间,薛摩觉得心头的烦心事好像也开始变得不堪一提了。

    因为身在江湖,走南闯北的,露宿的日子真不在少数,所以烤起野味来,薛摩那手艺还真是不错,惹得池笑鱼捧着脸,一副垂涎欲滴的表情。

    烤好后,薛摩撕了只鸡腿递给池笑鱼,她小尝了一口,外酥里嫩,好吃到池笑鱼直跺脚,意识到薛摩看着她后,为了不破坏形象,池笑鱼端庄地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薛摩大笑道:“池笑鱼!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才美味啊!”说完,薛摩张嘴就撕了一大块肉,嚼了起来,边嚼还边用眼神示意池笑鱼。

    池笑鱼嘟囔道:“就因为是你在我才矜持的,你不在我才不矜持呢!”

    话虽如此,奈何这鸡腿实在太美味了,池笑鱼也终于忍不住,捧着它大快朵颐起来。

    薛摩见池笑鱼吃得一脸满足,甚是高兴,转念一想,是啊,怎么能没有酒呢?想起前些日子去市集上带了两小坛回来,一直没有机会喝,现下不正好么?

    薛摩便进屋去把它们拿了出来,递了一坛给池笑鱼道:“来,下着酒吃,味更好!”

    池笑鱼接过来,怏怏道:“可我不会喝酒啊。”

    薛摩愣了一下,他吃高兴了,把她想成从前碎叶城那些女子了,陇右人大多喜酒,不论男女,都很是能喝,可池笑鱼出身江淮,又是世家……

    薛摩拿了水囊递给池笑鱼道:“是我疏忽了,那你喝水吧。”

    “配酒喝真的会味道更好吗?”池笑鱼看了看水囊,又看了看酒坛,一脸新奇:“那要不然,我试试?”

    “行啊,不过你不会喝酒的话,还是少喝点好。”薛摩又饮了一口,咂了咂嘴道:“这酒还是淡了些,等明天我们出去,我带你去喝陇右最好喝的葡萄酒,那叫一个甘醇,这都没法比!”

    薛摩眉飞色舞的表情愈发让池笑鱼心动了,她喝了一口,刚喝有些辣喉,可再喝的时候,配着烤鸡又别是一番风味,池笑鱼是越吃越开心,突然回味过来薛摩的话,愣愣道:“明天出去?”

    薛摩点了点头:“嗯,明天我们就要离开这了,我带你去大地方走走。”

    “可这农舍主人还没回来呢?”

    薛摩摆摆手:“不管啦,说不准他把这弃了也不一定,他一日不回来,我们还一日不走了?明日我们留下锭银子,就全当报酬了。”

    一想到马上要去新的地方了,池笑鱼按捺住心头的欣喜和激动,又是吃肉又是喝酒,全然忘记了这是头一次饮酒,那酒下得飞快。

    池笑鱼一顿酒足饭饱,才觉胃里灼热,浑身也热得紧,薛摩说话的声音开始越来越来远,越来越飘忽,人也开始慢慢模糊,池笑鱼想看清他,便抬起两手使劲地撑着眼睛,奈何头重手无力,才撑起来就又耷了下去……

    薛摩一脸诧异地看着池笑鱼这怪异的举动,骤然反应过来,小姑娘喝醉了!

    薛摩忙凑近去看她:“笑鱼,你这是喝醉了吗?”

    “没有!没有喝醉!”池笑鱼张牙舞爪地抓起酒坛,眯着眼看着薛摩道:“来!薛大哥,干了这坛酒!”

    薛摩将她手中的酒坛抢了过来,一看,一小坛子全喝完了!

    这酒薛摩喝着是没味,不过于他而言,再烈的酒喝着都没味,可对池笑鱼,那就不同了……

    “是我不好,我应该把你酒分一下,是我疏忽了。”薛摩有些过意不去,去搀池笑鱼:“酒喝多了伤胃的。”

第268章 柴米油盐酱醋茶(三)

    池笑鱼整一个头重脚轻,勉强站起来,薛摩刚想抱她,她一头就栽在薛摩胸膛上,抬着脸,嘻嘻地笑:“薛摩,你亲亲我!”

    “啊?”薛摩两手抵着她的肩,把她扶正,以免她再栽在他身上,池笑鱼以往都唤他薛大哥,甚少直呼其名,薛摩讶异道:“你叫我什么?”

    “薛摩!”池笑鱼高喊出声,闭着眼睛微扬着头,那叫一个气势昂扬!

    不知道为什么薛摩想起了雄赳赳的公鸡,遂好笑道:“那你让薛摩干什么?”

    “薛摩……亲亲我……”这次池笑鱼说得小声了点,用气音像在说悄悄话一样,薛摩刚心想姑娘家家还算知道害羞,哪知池笑鱼突然抬起手臂朝着他一顿乱刨,因为臂长没有他长,一刨呢就刨在空中,边刨边嘴里理直气壮:“薛摩!亲亲我!薛摩!亲亲我!薛摩……”

    薛摩一下子就把她抱在了怀中,紧紧捂着她的嘴,脸噌地一瞬就红到了耳根。

    薛摩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害羞起来,好歹也是走南闯北的人,只是下意识地,觉得这么亲密的话,不能在大众广庭下说,虽然院子里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四周也静悄悄的,可他就是觉得,放眼望去,树也在听,月亮也在听,连他们没吃完的鸡都在听……

    池笑鱼被他捂得难受,在怀里挣扎起来,挣扎着挣扎着就哭了,薛摩吓得立马松了手,低下头去看,只听得她抽抽搭搭,模样十分委屈:“上次你是亲我了……可你把我当成秦飒了……我是池笑鱼……不是秦飒……”

    薛摩心上一抽,之前两人都极其默契地没有提雁回宫上的事,一个字都没有说,而如今,池笑鱼醉了,她站都站不住了,闭着眼睛在哭诉的却是这个,潜意识里最在乎的却是这个……

    薛摩还没想好要怎么办,怀中人一扯衣领,愤怒道:“你还咬我!”

    池笑鱼半眯着眼睛,唇角弧度倔强,手又软绵绵地耷拉了下来,只剩下紧蹙的眉头在无声控诉。

    薛摩微微侧过头去看,领子还稍稍敞着,月光下两排牙印赫然眼下,掉痂后新长出来的痕迹清晰可见,薛摩倒吸了口凉气,想必是很疼的。

    “疼吗?”薛摩启口。

    “疼啊!”半晌后,池笑鱼才似反应过来,迷糊着摇了摇头:“不过有你在我身边就不疼了……”

    薛摩想逗逗她,便道:“那如果我不在了呢?”

    倏地,池笑鱼似是想到了什么,紧往薛摩怀里钻,边钻边喃喃:“那就会一直疼,一直疼……”

    说完池笑鱼便软绵绵地靠着他,似是就要睡过去了,若不是他揽着,便是要以天为盖地为席了。

    “不会的,以后都不会疼了。”薛摩伸手朝着那个牙印轻轻抚了上去,触感凹凸,倏地,又像被烫到一样,弹开,他静静地望着池笑鱼酡红的面颊,眼里温柔似雪后的第一道霞光:“你让我亲你,你自己又醉酒睡了过去,我亲了,你可怎么知道啊?”

    薛摩把池笑鱼打横抱起,放到了床上,替她将被褥盖好,刚要走,看到她脸蛋红扑扑的,似颗熟透的苹果,薛摩实在觉得可爱,便依着她躺了下来,静静望着她……

    清晨,天刚破晓,有光弱弱透了进来,池笑鱼觉得身旁好温暖,便忍不住朝暖处挨了挨,双臂似是环着个什么东西,迷糊中,她用手捏了捏,紧实而有弹性,好像是人的手臂……

    人的手臂!池笑鱼遽然睁开双眼,“唰”地一声就坐了起来!

    为什么薛摩会睡在她旁边,池笑鱼慌乱地眨着眼睛,乍然想起自己昨晚喝醉了,忙掀开被子去看,长吐了一口气:还好还好,衣衫都还在……

    思及此,池笑鱼脸红了个透,垂眸去看薛摩,他仰面而趟,睡觉的姿势端端正正的,看上去特别听话,和他醒着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

    池笑鱼轻手轻脚地俯下身去,生怕把他给惊醒,想到昨天晚上她就这样抱着他手臂睡了一宿,开心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就是懊恼要是没喝醉就好了!

    池笑鱼细细端详起来,他皮肤很好,就是略苍白了些,有时候看上去会有些病态,听说这个是因为火蛊的关系,再望他,睫毛也好长,池笑鱼不自觉地抬指去抚了抚自己的睫毛,也不知道谁的要更长一些,再望他,鼻梁英挺,唇瓣诱人……

    噫池笑鱼在心头狠狠地嫌弃了自己一把,自己长得也不赖嘛,干嘛一副捡到了宝的样子?

    再垂眸时,只见薛摩睁着眼睛定定地看着她,池笑鱼一下子弹到了床里面,尴尬道:“你醒啦?”

    薛摩起身边整理衣衫边道:“你醒的时候我便醒了。”

    “那你干嘛装睡?”池笑鱼生气了,这人一天怎么就知道捉弄人。

    薛摩憋笑:“我就想看看你还要对我做什么?”

    “什……什么叫做我还要对你做什么?”池笑鱼一下子没了气势,像做了天大的坏事一样,磕磕巴巴:“我……我昨晚喝醉了,是不是……”

    薛摩一脸淡定地系着披风,尽量把话说得分外真实:“你昨晚就一直缠着我啊!

    “呼”薛摩叹了口气,皱了皱鼻子,道:“对我那叫一个上下其手,要不是我有武功在身,怕就要**了呢!”

    “啊……”池笑鱼瘫在了床上,看着薛摩出了屋子,心头暗忖,她向来都有色心,没色胆的啊!等等!有句话叫什么来着……酒能壮胆!

    池笑鱼深信不疑薛摩说的话,总觉得在他心目中的形象肯定一落千丈,顿时悔不当初,心里直念叨,以后再也不碰酒了!

    今日要启程,两人简单收拾了行礼,便牵着流星上路了,走之前,池笑鱼想去祭奠一下秦飒,薛摩也允了。

    池笑鱼到秦飒墓前,看着“爱妻秦飒之墓”这六个字,感慨万千,池笑鱼说不清对秦飒是种什么感觉,若秦飒还活着,着实轮不到她陪在薛摩身边,可池笑鱼隐隐有种直觉,秦飒这一死,他和她,便更难有结局了……

    池笑鱼怅然叹了口气,这一路只能且走一步看一步了。

    路上,池笑鱼觉得这次离开着实仓促,便询问薛摩,薛摩也不便细说,便模棱两可道:“有人在寻我。”

    池笑鱼知道定是薛摩碰见了什么,便笑道:“万一是顾子赫派出来的人呢?”

    薛摩摇了摇头,笑道:“若是子赫,那我们也不用跑了。”

    实际上,在薛摩最后一次去市集的时候,便见着有人在寻他,有的赏金明寻,有的暗里地相问,似乎还并不是一拨人,这让薛摩犹如芒刺在背,虽然他们住的农舍在深山里,距离市集甚远,但薛摩直觉要找到这里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有道是,我欲枕日月,睡山河,两袖清风,却奈何,友不允,敌不愿,江湖倥偬。

    和薛摩的心事重重相比起来,反观池笑鱼,目光晶亮,精神十足,倒是生出种亡命天涯、四处为家的新奇感,薛摩苦笑着直摇头……

    绕过迷宫一般的庭院,吴范在一处屋前停了下来,待守卫通报了之后,才让他进去。

    吴范进屋,摘下斗笠,感叹道:“郡主这严防死守的,着实谨慎啊!”

    李蔻青微微一笑:“因为毕竟筹谋的,可是我的终身大事啊!”

    吴范挑了挑眉,摇着头叹息,心里直道,惹不起……惹不起……

    “吴舵主此次前来,可是找到薛摩的下落了?”李蔻青单刀直入。

    “噢,那倒还没有。”吴范顿了顿道:“不过确实找到点线索了,有人在陇右见到过薛摩,只是……他好像不是一个人。”

    李蔻青楞了一下,她知道寒玉棺已经还回来了,谁还的无人知晓,屈侯琰为此还大闹了洛阳钱庄,后来一张信笺才保住了钱庄所有人的命。

    虽然信笺内容她无从知晓,可既已还棺,这也证明了秦飒已经下葬了,如此来看,薛摩应该是独身一人啊,为了防人寻到他,怎么也不可能有同伙啊?

    “而且,他的同伴应该是个女子。”吴范此话一出,李蔻青便讶异了:“怎么说?”

    吴范道:“他有采购过衣物,我们跟着这条线索找,发现采购的衣物里面有女装。”

    李蔻青蹙了眉,面色不善。

    “我还有一个信息要告诉你。”吴范故弄玄虚地顿了顿才道:“我在陇右的同伙有见过聚义山庄的人,他们也在寻人,我让江淮的人查了一下,说是池笑鱼也不见了。”

    “呵”李蔻青挑了挑眉,按照瑶歌的说法,她倒不觉得他们是约好了的,但是,若说他们二人在陇右遇到了,那也未必不可能。

    “池笑鱼……”李蔻青幽幽念叨,表情晦暗不明,叫人琢磨不透:“还有别的什么发现吗?”

    “除了我们、丐帮、还有其他人在找薛摩,若不出我所料的话,应当是沈天行的人,其实,也挺棘手的……”这种跟时间赛跑的事,谁也说不准,总有运气的成分在,吴范这么说也是存了心思的,希望若是薛摩让别人先找了去了,李蔻青也不要太怪罪他。

    李蔻青笑了:“我能找到吴舵主,必然是相信吴舵主的能力,知道吴舵主定不会让本郡主失望的!”

    李蔻青那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莫名地让吴范有些犯怵,他讪笑道:“那是!那是!我吴范是谁!定能把你未来夫君给找着的!”

    闻言李蔻青满意地点了点头,待吴范出了那院子,心里便直叨叨,不愧是白容想的妹妹,白家的后人,强势起来,当真是如出一辙呐!

    待吴范走远了,李蔻青瞥了一眼内室道:“人走了,出来吧。”

    话毕,内室走出来一年轻女子,正是瑶歌。

    “刚吴范说的,你也都听到了,有什么想说的吗?”李蔻青望向瑶歌。

    瑶歌笑道:“于郡主而言,绝对有利无弊。”

    “愿闻其详。”李蔻青以手杵颊,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瑶歌给自己斟了杯茶,道:“其实你之前说的威逼屈侯琰的方法,看似可行,可具体实施起来,他也未必就买单。”

    李蔻青闻言蹙了眉,她作为薛摩的近身侍女,同时姐姐又是屈侯琰的陪房,对于屈侯琰的性情那自然了如指掌,是以,她的话,李蔻青必须细细斟酌,以做参考。

    瑶歌突然话锋一转:“可是,如若薛摩身边有女人,那就不一样了!”

    “什么意思?”李蔻青微微倾了倾身子。

    瑶歌呷了口茶,慢条斯理道:“我和你说过,当年薛摩被送往昆仑山,就是因为兄弟二者只能存其一,这导致了教主夫妇二人身死,薛摩都没能见上他父母最后一面,屈侯琰为此十分愧疚,几成心魔,所以在碎叶城的时候,私下里百般讨好薛摩,而薛摩不仅不领情,反倒是……极其地厌恶他的这个哥哥。”

    回想起往事,瑶歌一脸的不解,反倒有些为屈侯琰抱不平:“总说人心不是顽石,可我们这二城主的心就是顽石。”

    瑶歌耸了耸肩:“不过后来,为了救薛摩,屈侯琰真的到了可以连命都不要的程度,直接豁出去了一条手臂,自此兄弟二人的关系才渐渐冰释。”

    “刚开始,兄弟两人处得还算融洽,可慢慢地,屈侯琰对薛摩的控制欲几乎癫狂到了无可复加的地步!”瑶歌紧蹙着眉,手托着腮帮子,一脸为难:“那种感觉好难形容啊……我形容不来……但是,你如果见过他们相处,你一定会有感受的!”

    李蔻青当然有感受,那天她去见薛摩,只是短短呆了一小会,都能感受到那种浓烈的压迫感。

    瑶歌摇着头,笑道:“屈侯琰在他弟弟的事情上,偏执多年,他怎么会允许有其他女人带走他弟弟?!”

    “等等,为什么非要是带走呢,留下不行么?”李蔻青疑惑道。

    “呵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和一个疯子共处一隅,你觉得薛摩他不后怕?”瑶歌冷嗤了一声:“留下?虽然说,没有证据的话不能乱说,但是秦飒留下了,那看看秦飒又是什么个下场?!”

    李蔻青猝然站了起来,一脸震惊:“你的意思是?!”

第269章 柴米油盐酱醋茶(四)

    瑶歌也慌了,忙站起身来,摆摆手:“我可什么都没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就是……瞎猜的而已。”

    李蔻青瞥了瑶歌一眼,道:“我又没说什么,你接讲便是。”

    “所以,我说吴范带来的消息于你绝对有利!二城主不会带个毫无相关的女人去结庐深林的!”瑶歌望向李蔻青:“郡主,你知道吗?你有一个天然的优势,那就是薛摩不爱你,如果你能把薛摩栓在屈侯琰的身边,屈侯琰怎么会不同你合作?”

    李蔻青闻言,脸色骤变,瑶歌讪笑道:“郡主,我说话也许直接了点,但都是肺腑之言,郡主莫怪。”

    李蔻青摆了摆手,看样子也没太往心里去,倒是想到池笑鱼,她的面色上终是露出点点迟疑……

    薛摩和池笑鱼跟着西域的商队走走停停,慢慢地,驼马渐多,胡旅络绎,看样子应是到大镇了,薛摩笑道:“待会我们得好好置办身行头了,这身中原装束惹眼的很!”

    自从进了市集,池笑鱼的嘴巴就没有合上过,人多而沸沸,热闹不说,重点是新奇呀,各种奇花异卉,各种奇珍异宝,好多池笑鱼见都没有见过,中原大城也是热闹,可是论景象却是大相径庭!

    鳞次栉比的摊贩商户,各种语言腔调的叫卖吆喝,激动得池笑鱼走路都一蹦一跳的,薛摩走在他身后,有些好笑,因为越看她越像那种入网了在水面上瞎扑腾的鱼!

    池笑鱼眉开眼笑地随手一指,回望薛摩:“薛大哥这个是什么?”

    “火鼠皮。”

    “那这个呢?”池笑鱼边指边走,一点都没有停下来要细细观赏的意思,别人是一日看尽长安花,她大概就是要一日阅完西域裘!

    “雪狐皮裘。”

    “那这个呢?”

    “波斯毛毯。”

    “那这个呢?”

    “夜明珠。”薛摩拉住池笑鱼在她耳边低声道:“还是假的。”

    池笑鱼咯咯咯地笑了起来,还要再往前面去,薛摩一把拉住她道:“诶~先等一下,以后有的是机会慢慢看,我们先去换身装束。”

    “好啊!”池笑鱼一脸的新鲜劲,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一路来她已经看到了好些外域女子,她们的服饰花纹繁复,配色艳丽,可再看却透着一股洒脱不羁之感,她甚是喜欢。

    池笑鱼踮脚,用手遮着眼前的光,巡了一圈,拽着薛摩道:“那里有个彩帛行,薛大哥,我们去那里吧。”

    “不去。”薛摩手上一用力,便把池笑鱼反拽回来,朝着相反的方向道:“我们去这边。”

    两人进了一幢其貌不扬的小阁楼,两人甫一踏进,一股脂粉气便扑鼻而来,上来一花枝招展的女子,笑得甜腻腻道:“这位爷,你到我们伶伎馆,是要买乐伶还是买舞伎呀?”

    池笑了愣了一下,气鼓鼓地望向薛摩,薛摩自然也感受到了身边那两道炙热的目光,若是眼神有温度,那么,他现在怕是已经烧着了!

    薛摩也不看她,道:“把你们楼里最会梳妆打扮的姑娘找来。”

    那女子愣了一下,到她这来买奴的,有要求色艺双绝的,有要求恭顺温和的,从来没有人提要最会梳妆打扮的,女子蔫蔫,这要求也忒低了点,让她都没有施展的余地了!

    薛摩从怀里掏出片金叶子,重复道:“要两名会作西域装束的,只要装扮的满意了,不管她是乐伶还是舞伎,我就都买了,但若是有一点让我不满意的话,那就着实可惜了,我只能另寻高明了。”

    话一毕,后院便起絮絮之声,想来姑娘们都是听到了,能来买奴的不是富甲便是贵胄,向来要求刁钻,而如此这般好相与的,自然人人翘首。

    那女子看见金叶子,目光都直了,招招手道:“鄯其,米丽你二人将客人带上楼,好好准备准备,这么好的机会,可别辜负了阿妈。”

    “是!”两名女子也眼漏欣喜,带着薛摩和池笑鱼往楼上走去。

    一进房间门,迎面一股甘醇酒香,池笑鱼皱了皱鼻子,叹道:“有酒诶~”

    米丽忙道:“我们这里有上好的葡萄陈酿,要不要给姑娘来一点?”

    池笑鱼正一脸欣喜,捣蒜般地点着头,薛摩便来了句:“不了,她喝不了酒。”

    “没有!我能喝的!”池笑鱼嗔怪道:“薛大哥,你说话不算话!你上次说要带我喝葡萄酒的!”

    两人还在争执,鄯其便已经抬了一小杯葡萄酒到池笑鱼的面前,那杯子触感细腻,晶莹剔透,愈发衬得杯中的液体鲜红诱人,像是赤霞被水浸泡过,最后尽数藏于此夜光杯中,难怪书中说琼浆玉液,诚不我欺。

    池笑鱼轻轻晃了晃杯子,酒香四溢,单用闻的都知道跟那晚的酒势必是天差地别呀!

    池笑鱼刚将杯身送至嘴边,薛摩依旧固执道:“不行,你真不能喝!”

    “为什么?”话语间,池笑鱼已经尽数把酒倒入口中,她心里想,她是肯定没有喝第二口的机会的,那还不如先下手为强!

    “你喝了就会抱着我,一直要我亲你。”

    “噗!”在两名西域女子的窃笑声中,池笑鱼一口酒喷得到处都是。

    池笑鱼涨红着脸,低垂着头,开始“咳咳咳”地咳了起来,那两名西域女子见状忙一人替她抚背顺气,一人拿纸替她擦拭嘴角琼浆。

    池笑鱼被呛得够惨,她直起身时,那叫一个眼泪汪汪,面红耳赤,她一把打掉薛摩替她顺气的手,气鼓鼓道:“你就是故意的!”

    “没有!没有!真没有!”薛摩憋笑的功夫那叫个一流,不仅看不出来任何笑意,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真别提有多无辜了。

    “你!你……你……”池笑鱼气得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指着他,结巴了半天也没能把话说顺畅。

    薛摩趁势将她往里屋一推,给那两个西域女子猛使眼色,米丽机灵道:“那就不喝酒了,我们替姑娘沐浴梳妆吧。”

    看着池笑鱼还在迷糊赌气便被半推半就地拉了进去,薛摩终于笑了开来,他真不是故意要捉弄她的,可怎么每次到最后……

    过了一会,鄯其捧着两套衣裙走了出来,两套都是颜色鲜艳的异族服饰,一套主蓝色,一套主粉色,薛摩看着那套粉色的,愣是越看越喜欢,手一指:“就这套了!”

    不一会,便见池笑鱼妆发不整地跑出来,她嘴里直念叨:“不行……不行……这个颜色我真不行!”

    薛摩没见过她穿粉色,倒是当真眼前一亮,直夸赞好看。

    池笑鱼见薛摩甚是喜欢,面有难色,讷讷道:“这颜色真的太娇嫩了,跟公主似得……”

    不知怎地,池笑鱼突然想起了李蔻青,她喜粉色,每回见她,都是不同款式的粉……

    哪知薛摩二郎腿一翘,挑眉道:“姑娘家不就应该当公主嘛,不然,你还想干嘛?”

    此话一出,池笑鱼怔然,边上的两名西域女子亦是满脸的艳羡之色,莫说卖身为奴,即便不是奴籍,她们所见也多是对女子呼来喝去,此情此景,又如何能不心生羡慕?

    池笑鱼一双眼睛湿漉漉地看着薛摩,薛摩心上一阵软糯,便道:“反正粉色的我也看过了,你自己去选吧,爱穿哪身便哪身吧。”

    “哈!”池笑鱼眉开眼笑,回身一骨碌地便往内屋跑,薛摩看着她,也只能笑着摇了摇头。

    梳妆过程中,米丽看着镜中的池笑鱼由衷道:“夫人命真好,你夫君待你这般用心!”

    池笑鱼哑然,不知该如何作答,她和他关系亲密,外人自然会这般以为,可是……池笑鱼脑海中秦飒墓碑上的字,乍然浮现……

    她一脸怅然,竟不禁喃喃轻语:“夫……君……”

    待池笑鱼拾掇好,从内室中走出来时,薛摩正在品酒,看到池笑鱼的时候,一口佳酿含在口中,竟是忘了饮下。

    虽已入春,可天气尚还寒,她一袭白蓝相间衣袍上多有白色毛绒缀饰,让人一下就联想到了毛绒绒的小兔子,满头的砗磲珠,前缀流苏抹额,后拖水蓝头纱,脚上蹬了一双白色的皮料马靴,柔美中带出一丝飒爽,当真是刚柔并济。

    池笑鱼得意地到薛摩面前转了一圈,身上银饰轻响,玎玲悦耳。

    她一拈头纱半掩面,回望薛摩问道:“怎么样,我的眼光不错吧?”

    薛摩笑了笑没有回她,望向米丽和鄯其道:“轮到我了。”

    他是故意的,总不能让她太得意了去。

    池笑鱼在外阁等的时候,没多久薛摩便出来了,在这方面男人那可真是有天生的优势,可叫一个利索啊!

    池笑鱼一动不动地盯着薛摩,他一袭绣金鳞锦蟒白袍,腰封束得身形愈发颀长,身上披着白色狐裘披风,之前的一瀑柔顺墨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细长的辫子,合在一起用白玉冠束了一个高高的马尾,右耳上一枚银质珥轻晃,一派不羁倜傥。

    薛摩开口道:“那你觉得我的眼光如何?”

    池笑鱼手捂着胸口,一脸的花痴相,如小鸡啄米一般,点头说:“好看!好看!”

    米丽和鄯其互看一眼,两两跪地齐声道:“那还请公子买下我们吧。”

    池笑鱼望向薛摩,只见他面容沉静,轻声道:“都跟我下楼来吧。”

    待下了楼,那管事的女子便笑脸迎人地凑上前来,她还未开口,薛摩便抢先道:“这两人我都买了,把她们的奴籍和卖身契拿来吧。”

    米丽和鄯其喜极而泣,那管事女子也是一脸的皆大欢喜,最后让她们收行李离开时,也就两个清减布包,寒碜的很,池笑鱼看着心里当真不是滋味。

    出了阁楼,薛摩把米丽和鄯其都喊到了一边,池笑鱼没跟过去,她看到他将奴籍和卖身契还给了她俩,又同她们说了些什么,两人直向薛摩行礼,好半天才转身离开,离开之前还递给了薛摩一样东西,有点像……像酒瓶?

    池笑鱼自然知道他不可能带着她俩,毕竟有谁听过亡命天涯还带着奴隶伺候的吗?

    池笑鱼刚回过神,便见薛摩已经朝着她走来了,走路姿势有些奇怪,再细看,才见他一手挽在背后,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倒像那种步履稳健的从容老者,还是孜孜不倦、循循善诱的那一种。

    “你背后是什么?”池笑鱼使劲撇过身去看,薛摩就转着身子,避着她,就跟玩老鹰捉小鸡一样。

    这样一来池笑鱼更是兴致高涨,扳住薛摩,还非就要看一看他究竟藏了什么。

    薛摩拗不过她,就把手臂高高地抬了起来,池笑鱼定睛一看,透明的酒瓶里面装满了赤醇的液体,不是葡萄酒又是什么?

    池笑鱼欢喜雀跃地跳起来用手去勾,薛摩就老神在在地举着手臂在躲,画面太过于其乐融融,谁都没有发现暗处一双眼睛惊喜地盯着他们。

    庭院里,吴范的步伐从没有像这次这样快过,他行至房前,和守卫道:“去禀报你们郡主,我有急事找她。”

    待进屋后,李蔻青一看吴范的面色,直接起身道:“你是不是找到薛摩的下落了?”

    “我的人已经跟住了。”

    李蔻青继续问道:“他身边的女人真是池笑鱼?”

    吴范嘿嘿笑着:“没错,看样子两人是要神仙眷侣,远走高飞了。”

    李蔻青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吴范一脸讳莫如深道:“你要我做的我已经做到了,那郡主是不是也应该履行承诺,告诉我你究竟要如何同屈侯琰合作了?”

    不管怎么说,到底是找到了,李蔻青松了口气,笑了起来,抚掌一顿夸赞:“我找吴舵主还真是没找错人,你们江淮分舵寻人的功夫当真是冠绝天下啊!”

    真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吴范干笑了两声,面上虽然不动声色,心里却直悻悻道,别说这些有的没的,赶紧讲正事!

    “那接下来还要请吴舵主帮忙另一件事了。”李蔻青眼眸一凝:“把你们在放盟主印的匣子里,找到的半卷丹真心经给我吧。”

第270章 苦心孤诣谋终身(一)

    “你……你……你在说什么?!”吴范自诩正值壮年,觉得自己还没到耳浊目盲的地步,但是,他刚刚听到了什么?!

    他费尽心思地帮她找薛摩,这下找着了,屈侯琰的门都没摸到也就罢了,她竟然还敢问他要半卷丹真心经?!

    吴范瞬间就感觉上当受骗了,一股气流直冲脑门,恶狠狠道:“你这小妮子,怎么办事的?!做人,莫要太得寸进尺!”

    “吴舵主,你先别急嘛,薛摩的消息在你那,你要不说,我能拿你怎么样?”吴范怔了一下,是哦,那她这是要干嘛……

    李蔻青继续道:“可你拿着那半卷丹真心经又有什么用呢?”

    “那你也知道是半卷了,那你拿了又有什么用呢?”吴范的话都没过脑,直接顺着嗓管就反问出来了。

    说出来后,吴范才察觉到,似是有那么点点不对!

    他面容立刻狡诡起来,眯着眼睛,细细地打量着李蔻青,试探道:“郡主是不是知道什么?”

    李蔻青作势叹了口气:“诶刚才是谁唤我小妮子来着?”

    刹时间,吴范仿若换了张脸,满面堆笑,讪讪道:“!郡主莫怪,刚才我也是一时情急嘛,我才找着薛摩,你又问我要丹真心经,设身处地的想想……我那话……也不过分嘛。”

    “罢了罢了!”李蔻青摆摆手,道:“你们能找到那个匣子也算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否则没有聚义山庄的人做内应,我要找到另外半卷丹真心经怕是也难了!”

    吴范有些惊怔,倒吸了口凉气,声音极小,仿佛怕又惹怒了李蔻青一般:“你怎么知道,我们和聚义山庄的事啊?”

    “闲的呗!”李蔻青白眼一翻,有些不悦;“薛摩事务缠身,他没有那个功夫去好好调查聚义山庄,可我一个死人,我当然有的是时间啊!”

    李蔻青那个“死”字咬得格外重,吴范尴尬的笑笑,当初端平郡王府的独苗遭身首异处惨死,整个江淮无人不晓,如今突然又冒了出来,那肯定是蛰伏多日,吴范细细一想,嗯,倒是真挺闲的!

    当初那事吧,究竟谁做的,虽说没什么证据,可吴范知道必然是白容想为了抢落霜剑才下此狠手……等等……落霜剑?

    “敢问郡主是不是和白家有什么渊源?”吴范整个人那叫一个兴致勃勃,感觉眉毛都要飞到天上去了。

    李蔻青笑了笑:“敢问吴舵主,盟主印是谁传给谁的?”

    吴范稍一思索,回道:“是武林大会后,白家传给聚义山庄的。”

    话一回完,吴范感觉全身血液都在奔腾,换句话讲,既然有一半丹真心经在聚义山庄,那么……另一半,便在白家!

    “你……你……”由于过于激动,吴范“你”了半天都没你出来。

    李蔻青直接打断他道:“我是白容想同父异母的亲妹妹,另外半卷丹真心经就在落霜双剑上!而至于落霜双剑在谁手上,不用我再点明了吧?”

    “你拿出来给我看看!”吴范眼露精光。

    “是你先拿出来给我看看。”李蔻青一挑眉:“白家那半卷可只有我有,聚义山庄那半卷可不止你有!”

    这小妮子也忒精明了!吴范心中暗骂。

    不过也确实,聚义山庄那卷经书,他看过,花照影看过,沈天行也看过!李蔻青的意思就是,他如若不和她合作,那她还能绕过他去找别人合作!

    “吴舵主意下如何?”

    李蔻青的话打断了吴范的思绪,吴范耸了耸肩,他其实也没别的路可走,便道:“行行行!不过我没有原件,原件在沈天行那,但是我记得上面所有的内容!”

    “你确定你不会记错?”李蔻青面有疑虑地皱了眉。

    吴范摆摆手道:“那本破经书行脉之诡异法,世所罕见,在没有交给沈天行之前,我只要一有时间就拿来研究,它就是化成灰了,我都记得它!”

    “好!”李蔻青朝着门口道:“来人!”

    守卫一进来,李蔻青便道:“找间屋子,拿一卷羊皮和笔墨给吴舵主。”

    “遵命!”守卫看着吴范道:“吴舵主这边请!”

    吴范一脸胸有成竹的样子,点点头就随着守卫去了。

    门一合上,万先生便从内阁拄杖走了出来,他颇为赞许地望了李蔻青一眼,随即又笑呵呵地捋着白花花的山羊胡子道:“吴范这人吧也没什么坏心,就是一门心思地想当那个丐帮帮主,老帮主呢觉得他资质不灵,歪门邪道的心思又多,所以啊,就没把他列入考虑范围之内,结果呢,要是传位给别人还好,偏偏又是传给了一个十多岁的孩子,他又怎么能服气?”

    李蔻青笑道:“吴范此人能耐还是有的,就拿鬼骨的身世来说吧,除了他,谁又还能查得出来?关系网是真的强悍,就是武功底子太弱,老帮主当时既不想依附雁回宫,又不愿归顺灵山派,肯定不能传位予他,否则,丐帮易主早晚的事!”

    “本是辅佐的命,却有一颗不甘于辅佐的心呐!”万先生坐下道:“说来说去,也不过是为争口气罢了,人,还是可用!”

    李蔻青给万先生斟了杯茶,点点头道:“嗯,我知道了。”

    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吴范便回来了,回来的时候,拿着一卷羊皮卷,摩挲了半天,才心不甘情不愿地交给了李蔻青。

    李蔻青打开一看,秀眉骤立,她一脸不解地递给万先生,万先生铺在桌上仔细斟酌起来,亦是面有惑色。

    深思吟味半晌,万先生起身道:“还是要拿到另外半卷,方有定论!”

    “什么?!”吴范几近跳脚:“你们没有另外半卷?!”

    李蔻青斜乜了他一眼,面有蔑色:“慌张什么,现在去拿不就得了!”

    李蔻青泰然自若的神色和吴范惊惶无措的表情,当真对比鲜明,放佛就应该处在两个时空,而不该站在同个屋檐。

    “拿?”吴范紧张兮兮地搓了搓手:“去哪拿?”

    “雁荡陵!”

    “好,我也要去!”吴范紧盯着李蔻青,有点威逼的意思。

    李蔻青笑笑道:“好,那收拾一下,吴舵主便一路同行吧。”

    吴范的表现当真甚合李蔻青的心意,他越慌,她便越满意,这样就可以证明,他誊录的这半份丹真心经,必然是真的!

    一行人到达雁荡陵,李蔻青带着所有人往侧门而入,吴范一眼就认出来这不是正门,毕竟连个青石门牌坊都没有,他眼珠子一转道:“这……不是正门吧?”

    “吴舵主第一次来雁荡陵吧?”李蔻青回问道。

    “那是自然了。”吴范小声絮絮:“我没事来别人陵墓作甚……”

    “这条路比正门要更快一些。”李蔻青望了他一眼道:“吴舵主,不用忧虑,我既然已经带你来这了,自然不会诓你,合作嘛,双方还是诚信一些,方能长久,吴舵主,你说呢?”

    吴范嘿嘿笑了两声,连连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侧门这边,多是穿池上长廊而过,环境幽僻,放眼望去,一侧岸上树木参差不齐,一侧淼淼池面水光潋滟,那湖中央坐落了一座铜饰,吴范细细望去,竟是一座铜制玄武,龟背上立着虬枝般的一截蛇身,龟回首,蛇吐信,两两相望,栩栩如生。

    也许是得到了李蔻青的许诺,吴范心上踏实了三分,竟有闲情赏起湖光山色来。

    不一会儿,一行人便行至一座山前,吴范抬头一看石壁上镂刻“百世流芳”这四个字,他料想这应该就是白老爷子的寝陵了。

    “我听说白老爷子的寝陵是机关老鬼做的?”吴范问道。

    李蔻青一脸赞许:“吴舵主当真见多识广。”

    被人夸了,吴范倒有些腼腆起来,毕竟从前丐帮老帮主,甚是少有夸他。

    “所以,进去是开机关?”吴范继续问道。

    “不,我有钥匙。”说罢,李蔻青从怀中掏出一枚令牌。

    吴范定睛一看,眼睛都直了,惊道:“十二路鸿雁令?!你怎么会有这个,这东西不是在白容想那吗?”

    确切来说,现在应该在白爱临那,但是吴范也懒得改口了。

    李蔻青看向吴范,道:“如果我告诉你十二路鸿雁令有两枚,你是不是会更惊讶?”

    “这一枚是我父亲带着我娘出走白家时,偷偷留给我的。”李蔻青边说,边轻轻摩挲着这块令牌,表情晦暗不明。

    吴范倒吸了口气,这父亲当得也忒偏心了,难怪白容想会起杀心……这世间亲疏有别可以理解,不能一碗水端平也可以理解,但是厚此薄彼如斯,谁的心还不是肉长的啊?!

    好在李蔻青这些年来并没有用过,否则,两枚十二路鸿雁令,这必然是要引起江湖轩然大波的,到时候,李蔻青和白容想持剑相向那也是必然,做父亲的竟不能想到这些吗?

    吴范摇了摇头,显然对这种做法并不能苟同,他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惊诧道:“那你这些年咋都不用啊?”

    李蔻青长舒了一口气,语调嘲弄:“白家都将我父亲赶出雁回宫了,白家的镇派之宝岂轮得到我来用?”

    吴范眯了眯眼睛,到底是年轻人,固执得紧。

    李蔻青将十二路鸿雁令往卡槽上一放,瞬间地动山摇,吴范扶着墙壁紧张得脸都白了,见万先生和李蔻青都一脸淡定,又忙拽了拽衣袍,站直了身体,免得被人看轻。

    再一看,一道石门已然缓缓打开。

    随从将落霜双剑递给李蔻青,万先生上前叮嘱道:“万事小心,切莫逞强。”

    李蔻青点了点头望向众人道:“大家在此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

    嗯?

    吴范一听急了:“不一起进去吗?”

    “无白家血脉入不得内。”李蔻青望向吴范,压低了声音道:“否则就只会落得个暴毙墓内的下场!”

    吴范胸膛一挺,道:“你骗谁呢?我才不信!我要一起进去!”

    “那就请便吧,反正我已经告知吴舵主了。”李蔻青耸了耸肩,径直往墓道里走去,声音隐隐传来:“你不信我也没别的办法了,死了可别怨我哦,机关老鬼造的墓,邪门得很……”

    进呢,是不敢进,不进呢,又怕李蔻青耍什么滑头……

    吴范呆杵在墓门口,一时之间,进退两难,看到所有人都呆在墓外,吴范看着万先生讪笑了两声:“那……那我也在外面等着好了……”

    万先生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摇头笑道:青青这小丫头,诓人的功夫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吴范虽是这样说,但还是站在最前面,探头探脑地朝着墓道里面看。

    “你别看了,耐心地等着吧,青青说的没有错,你要是进去了,估计也得困在里面。”万先生上下打量着吴范道。

    吴范被他的眼神看得毛毛的,好奇道:“什么意思呀?”

    万先生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吴范心头嘀咕:说话吊一半,这种人,真是烦!

    李蔻青进到墓内,没听到有人跟上来,嘴角得意的一翘。

    这墓当然所有人都能进得,薛摩进过,秦英也进过,李蔻青这么说,也无非是想着等完整的丹真心经拼出来的时候,只有自己人在场,以免节外生枝,又惹出什么祸端。

    李蔻青走得极快,她曾经随万先生来过一次,所以熟门熟路。

    她看了一眼置放鸿雁契的那面墙,走上前去,开始数了起来,边数嘴里边念叨着:“第二排……第六个……”

    这个鸿雁契与其他的并没有什么差别,但是李蔻青蹲下身抓住瓶身使劲一掰,墙体顿时轰隆作响,整面墙开始缓缓往左移动,最右边出现了大约一尺左右的缝隙。

    上次来的时候,李蔻青对这个缝隙可谓是十分的不满,她觉得先人未免也太过于自信,你就能保证你的后代男的身材匀称,女的玲珑有致?那如果吃得圆润一点,是不是还得减个肥再来啊?!

    后来万先生说,大概白老爷子的意思是,肥都减不下来,没资格当他的继承人吧……

    当下,李蔻青就翻白眼了,你说这是不是**裸的歧视?!

第271章 苦心孤诣谋终身(二)

    李蔻青侧身往这缝隙里面一闪,人便过去了,进到里面后还不忘向后冷哼了一声。

    墙的后面基本没什么陈设,但是有一个凸起的石台,石台的雕工非常之精美,说句巧夺天工亦不为过,台面上有两处凹陷,可以看出大致是两把剑的形状,凹陷处的花纹亦是极为繁复!

    李蔻青抬手轻轻将落霜雌剑放了上去,看到那些花纹竟和剑上的严丝合缝地重叠了起来,不免啧啧称奇。

    同样的,落霜雄剑一放上,完美重合!

    李蔻青立即退后了两步,掩住口鼻,与此同时石台铿铿作响,一分为二,往两边打开了。

    半晌后,李蔻青才敢凑近前去,只见一卷羊皮卷赫然躺在里面!

    李蔻青大喜,忙拿出来和吴范绘制的那卷拼在一起,然而再仔细看时,李蔻青的眉头便越蹙越紧,满面都是疑惑之色……

    怎么会这样?就这个样子,给吴范看到了,那也完全无碍了呀……

    李蔻青不死心,又再把石槽周边看了一遍,可是,依旧毫无所获,藏的就只有这卷羊皮卷,看来只能先出去和万先生商量看看了,李蔻青从缝隙出来,掰动那只鸿雁契,看着石墙一点一点合上。

    正准备离开时,眼角余光扫到了白流芳的牌位,按理说这是她先祖爷爷,她还是应该祭拜的,但是李蔻青只迟疑了那么一瞬,便头也不回地往墓门口走去。

    吴范看到李蔻青出来,一脸的大喜过望,瞥见她手里厚厚的羊皮卷,便上手去接,当真是迫不及待,毫不避忌。

    李蔻青也没多话,直接就递了给他,吴范摊开一看,脸色骤变,李蔻青看他表情便知道,他也没能看出个所以然来。

    “这……”吴范疑惑地望向李蔻青,李蔻青摇了摇头,随即他捧着羊皮卷凑到万先生面前,想着万老见多识广,兴许能参看出点什么来。

    万先生乍一看完,心上一沉,只能道:“此地不宜久留,大伙先行离开,再做谋算吧。”

    晚上在客栈留宿,烛光把桌上的羊皮卷衬得油亮油亮的,吴范把它正着看了一遍,倒着看了一遍,迎光看了一遍,逆光看了一遍,然,皆无所获!

    “这东西会不会是假的啊?”吴范一脸疑窦地看向另外两位。

    李蔻青摇了摇头:“不可能!落霜双剑开出来的就是这一卷!”她边说边用手指敲了敲那半卷经书。

    “你的,确定是从盟主印匣里面拿出来的吗?”轮到李蔻青怀疑了。

    “那肯定的呀!”遭到质疑,吴范声音陡然高了八度:“千真万确的呀!掘了池啸海的墓拿到的啊!这要不是真的,池啸海何苦还带进棺材啊!”

    闻言,李蔻青扶额,犯了难。

    “这卷应该就是真真正正的丹真心经。”坐在一旁的万先生开口道。

    吴范不解道:“可万老,这经书不通啊,从前是半卷,不通那也说得过去,可现在是全卷了,却也依旧不通啊,这上面的穴位脉络走向完全乱来啊!”

    人体穴位众多,是以穴位间的行脉路径便能幻化出成千上万种,这便是各个门派的武林秘籍的根基,有的练下去会意识不清,直至走火入魔,而有的练下去却能事半功倍,内力大增,这些秘籍都是前人试炼了百千遍后的成果,倾注了多少人的心血!

    练功行脉也讲究个基本法,你可以在几个穴道之间往复多次,可是却不能行脉时将气息直接跨过七八个穴道,然后跳来跳去,没有这么个练法的……

    而这部丹真心经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它的穴道跨度小到三四个,大到十几、甚至二十来个!这便是所有人都说这部经书没办法练的根本原因。

    万先生捋着白花花的山羊胡子道:“也许不通才是对的。”

    “此话怎讲啊?”吴范和李蔻青几近异口同声道。

    万先生叹息道:“大家都知道有部丹真心经,但是这些年来你们有听说过,有谁用过这门功法没有?”

    没有!对!根本就没有人用过!

    吴范一甩手,有些生气了:“那还搞这些个幺蛾子干什么,个个坟头草都丈高了,还耍着我们这些小辈玩吗?!”

    既然根本就练不了,那就直接烧了嘛,这般故弄玄虚,故作高深吗?

    吴范越想越生气,一把抓起桌上的两张羊皮卷,忿忿道:“我这就去张贴告示,昭告天下,什么丹真心经,根本就假的,糊弄人玩的,这种替天行道的事,老前辈不愿做,我吴范来做!”

    万先生一把按住吴范的手,看着他满脸义愤填膺,拍了拍他的肩道:“吴舵主先别急,听老夫说完,再烧也不迟。”

    吴范怏怏地坐了下来,眉毛往下耷拉着,一脸苦相。

    “你们想一下,这部经书其中一部分是放在盟主印匣里传下来的,单这一点就证明这秘籍确实不一般!”万先生继续道:“盟主印一直以来都是只传武林盟主,这盟主印是白容想的爷爷传给池啸海的,以白家专横独断的行事风格,我认为,最开始盟主印匣里面传的就是一部完整的丹真心经,只是在前白盟主那,被他一分为二了。”

    吴范一下子恍然大悟过来:“万老的意思是,如果这本经书无用,历代武林盟主根本毋需一直传它,此外,白盟主也根本不用多此一举还将它一分为二!”

    万先生赞许地点了点头,吴范还来不及高兴,李蔻青就道:“那这部丹真心经确实没法练啊?”

    万先生摇了摇头道:“那只是在我们这个时代没有人练成。”

    李蔻青也明白了过来:“万爷爷的意思是……”

    “最开始一定有人练成了丹真心经,这便是它一直在传世的价值,只是为何后来再没有人能练成,这其中机关巧妙,怕就是要看有缘人的造化了。”万先生一说完,众人愣愣地看着桌上的秘籍,有一种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强烈憋屈感。

    传闻江湖第一的内功秘籍就摆在眼前,却练不成,这就好比什么,就好比点了一桌的满汉全席,全是馊的,捡了一箩筐的黄金,全是假的,反正煮熟的鸭子它就是飞了,扑腾着光秃秃的翅膀,飞得淡定极了……

    “”吴范苦笑了一声:“得,那你们研究,这什么狗屁秘籍,我也不要了,还不如蒙着被子大睡一觉来得实在呢。”

    吴范边说就边退出了房去,在房门口他决定做最后一次尝试,他缓缓运气,想将气息跳穴而走,一用力,穴没跳成,他自己倒像个神经病人一般两腿直直地往前跳了一大步!

    往来的客栈伙计一脸傻眼地停下来望着他,吴范心里暗啐了一声,面红耳赤,忙大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李蔻青重重地叹了口气,疲惫的脸上愁云惨雾,万先生便道:“青青在想什么?”

    李蔻青抬手捱了捱太阳穴:“我在想,我拿着这样的一份丹真心经,我可怎么和屈侯琰交易啊?”

    “青青,你不能解,不代表屈侯琰不能解。”万先生狡黠一笑:“屈侯琰不能解,不代表沈天行就不能解。”

    李蔻青如醍醐灌顶,笑道:“多谢万爷爷指点!”

    第二日,当吴范知晓李蔻青要拿着那份丹真心经上射月坛的时候,那叫一个佩服得心服口服。

    他把李蔻青叫到一边,颇为好奇道:“就凭那破经,你就想说服屈侯琰啊?”

    李蔻青莞尔:“这就是我的事了,吴舵主你只需要发挥你的特长,帮我把薛摩盯紧就可以了,不要到时候我就差临门一脚了,你给我掉链子。”

    “这哪能啊,我你还信不过吗?”吴范有些不乐意了。

    李蔻青点点头道:“确实,这方面的能耐,吴舵主堪称天下第一!”

    被这么一夸,吴范一双眼贼亮,有些可惜道:“郡主啊,你为何非得一门心思扑到薛摩身上啊,你手里有十二路鸿雁令,又是雁回宫现下唯一的继承人,咱俩完全可以联手,图谋出另一番武林呐!”

    李蔻青挑了挑眉:“吴舵主,毕生所愿为何?”

    “执掌丐帮!”

    “愿尽全力?”

    “竭尽我毕生之力!”

    “丐帮之于你,便相当于薛摩之于我,这下,吴舵主可否理解?”

    吴范怔怔,这不一样吧?这男欢女爱如何和声誉事业相提并论啊?!

    李蔻青没有再做过多解释,跨上马道:“吴舵主,你和我都是这天下极其幸运之人。”

    吴范愣在原地,觉得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的,想了半天,未能解其意,见她马上要扬鞭策马而去,急忙道:“诶先等等,我顺便再送你个消息。

    看着吴范那谨小慎微的模样,李蔻青骑在马上,把身子弯了下去。

    “池笑鱼的五叔,是被薛摩杀死的。”吴范轻声道。

    她五叔不是内奸吗?难道意思是……李蔻青脱口而出:“池笑鱼不知道他五叔是……”

    “不知道。”吴范小声打断道:“小姑娘家的被保护得太好了,他爹怎么死的,他大伯怎么死的,他五叔怎么死的,聚义山庄这本陈年烂债,她是一丁点儿都不知道。”

    李蔻青笑了起来,点着头目光赞赏:“和吴舵主合作,就是好啊,消息随时都是买一送一的,这般慷慨豪气,才有丐帮掌舵人的风范嘛!”

    “嘿嘿”吴范听得眼睛都笑弯了,嘴上还道:“好说好说!”

    另一边,射月坛的大殿上,屈侯琰那叫一个暴跳如雷,都过去那么多天了,丐帮并没有查到薛摩的下落,护法、长老都站在殿内,全场鸦雀无声。

    “启禀教主,李蔻青前来求见!”

    “不见!”屈侯琰袍子一甩背过身去,当真暴躁得紧。

    “她说,她有二城主的消息。”

    此话一出,全殿的人齐刷刷地看向了他,像看到了什么救世主一样。

    屈侯琰面露惊喜,忙道:“快请她到揽月台,我速速就来。无言,鬼骨,你们随我一起去。”

    柳无言和鬼骨听见有薛摩的下落了,也是一脸欣喜,毕竟秦飒的死,对于薛摩来说,打击几乎是毁灭性的,他俩曾一度做了最坏的打算。

    揽月阁内,这是李蔻青第二次见到屈侯琰,两人隔着矮几对面相坐,与上次的横眉冷眼相比,这一次,他明显要热络的多。

    “听闻郡主有我弟弟的消息了?”屈侯琰急切道。

    李蔻青点了点头,道:“令弟正打算和池笑鱼双宿双飞,结庐隐居。”

    “什么?!”此话一出,柳无言和鬼骨一脸震惊。

    “池笑鱼……”屈侯琰虽未见过此人,但是他曾在传闻里听过那么两次,问道:“池啸海的女儿?”

    柳无言喉咙里闷嗯了一声。

    “嗤,我们和聚义山庄还真是缘分匪浅呐!”屈侯琰说着说着,拳头不自觉地捏紧了:“当初,要不是池啸海死得不明不白,我教又岂会遭受这无妄之灾,如今……他女儿还敢将我弟弟拐走……当真是……好的很呐……”

    屈侯琰望向李蔻青,恳切道:“还请郡主告知我薛摩的下落,金银财富,奇珍异宝,只要我给得起的,本座绝不含糊!”

    “我不要金银财富也不要奇珍异宝,相反,我倒还要给屈侯教主一件东西。”李蔻青说完,屈侯琰便面有疑虑,她要是要东西了,那为上,她这不要东西了,估摸着这事反倒不好办了。

    “你要给本座什么?”屈侯琰继续耐着性子。

    “丹真心经。”这四字一出在场的人面色都凝固了,继而便都警惕起来。

    屈侯琰笑了,唇角皆是怀疑:“你有丹真心经?”

    李蔻青点了点头,面色正经,道:“此经书被一分为二,一份藏在盟主印匣里,被池啸海带进了棺材,另一份以落霜双剑为机关,藏在了雁荡陵里。”

    屈侯琰的笑僵在了嘴边,柳无言和鬼骨亦是惊诧,她短短一句话不仅找不出任何破绽,而且还……十分合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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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洪断山传介绍:
一段讲完,说书人放下惊堂木,感慨道:“那是一个乱世江湖,英雄辈出的年代,短短的时间里,连武林盟主都出了三位,只是不知,又要过多少年,这偌大的江湖才能再出那么个血衣魔头啊……”千种武学,万般秘籍,哪敌人心诡谲肝胆相照,柔情百转,怎奈天道无常封洪断山传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封洪断山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封洪断山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