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撒手人寰,临终托孤
沈天行看着已成瓮中之鳖的薛摩,笑着咂了下嘴道:“薛摩,抓你远比我想象中要来的轻巧,要是早知道你才是那个关键人物,那我也不用费那么大劲去对付秦英和鬼骨了。”
“你为什么会在聚义山庄?”薛摩虽然知道这是陷阱,但直接就对上沈天行了,还是在意料之外的。
沈天行皱了下眉,似是有些不满,道:“你并不如外界所传言的那么聪明啊,当年景教是因为什么成为众矢之的的,我出现在这里,这真的很难猜么?”
薛摩身形一愣,当初景教被灭门的起因,便是武林盟主池啸海的意外身亡,外界都传言是景教谋害了池啸海。
“十多年前你和聚义山庄的奸细便勾结在一起了?”薛摩诧然明白过来,急切道:“谁?究竟是谁?池三爷?池五爷?四大护卫?”
“别说勾结那么难听的词,这叫共谋盛世!”沈天行眼珠狡黠一转,道:“你别忘了还有一个池四爷呢,他只是失踪了,可不是死了!”
“你什么意思?!”若说之前还有点头绪,沈天行这话一出,薛摩的脑海彻底沼雾升腾,混混沌沌了。
沈天行边踱步边仰天大笑了起来,笑声敞亮,却是阴森地叫人毛骨悚然,沈天行自然不会回答薛摩的问题,他冷冷睇视着他道:“说吧,你是屈侯琰什么人?你究竟是景教什么人?你说,说了我就放过你。”
“呵呵……”薛摩也笑了出来,道:“我看起来很像三岁小儿吗,你这么诓我?”
薛摩一改脸色,深呼了一口气,慷慨道:“让你手下拉网吧!死在这里,我薛摩认了!”
“死在这里?不不不,不会的,虽然到最后也还是要死!”沈天行咬牙切齿道:“我会卸你一条胳膊、两条胳膊、一条腿、两条腿,你是策划这整件事情的主心骨,我就不信屈侯琰,他不来救你?!”
薛摩双拳握得死紧,他压着嗓,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平和一些,他说:“屈侯琰不会来救我的。”
沈天行一脸你在放屁的表情,冷冷道:“是么?那么,我们拭目以待吧。”
薛摩一时间万念俱灰,不是担心他一条胳膊,一条腿,而是知道屈侯琰一定会来救他,而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景教的冤屈和骂名,万余人的性命和十数年的盘算,因这一网全数付之一炬……
我断不会成为要挟屈侯琰的筹码的,不就一死么?这个念头和秦飒的面容在脑海中交替闪现,那么,若是我死了,秦飒要怎么办?
薛摩的脸上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悲伤和害怕,他像个孩子一样紧紧抿着唇,眼睛晶亮,似是下一瞬便会毫无顾忌地哭出来一样。
一阵风起,“呲啦”一声,薛摩只觉背上一松,金丝环锁网破了?!这念头一起,他立刻翻身而出,手一甩,五颗石头几乎同时朝着五个方向快速飞去,那四个黑衣人连同沈天行一起,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穴点的尚还成功,薛摩暗舒了一口气,连忙回身便见池沧海持着匕首站在他身后。
“池庄主!”薛摩惊呼出声,因为池沧海整个人透着一股诡异的青色,汗水顺着额头上滑了下来,他大口喘着气,似是划开金丝环锁网就已经耗尽了他毕生的力气。
池沧海突然面露惊骇之色,吼道:“快走!”薛摩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掌推了老远,回身一看,池沧海和沈天行已然缠斗在一块了。
沈天行想朝薛摩这边来,池沧海费力抵抗,眼看很快就要拦不住了,池沧海余出口气,大吼道:“快走!笑鱼,我就交给你了!”
薛摩见此场面,一咬牙,没有再做停留,旋身翻窗而出。
被池沧海在中间格挡,沈天行见薛摩就这么逃走了,霎时面色铁青,看着池沧海咬牙切齿道:“你!找!死!”
话毕,沈天行一掌击在池沧海的胸口,池沧海那原本青黄如土的面色瞬间泛上了诡异的暗红,全身经脉犹如有火蛇在行进,一触而燎原,腑脏似是都在作响,内力一点一点消逝殆尽,池沧海唇瓣嗫,想说什么,但终究什么都没能说出来,便仰面轰然倒下,再无生气。
门外嘈杂之声越来越盛,自然是刚才动静太大,把聚义山庄的人全引来了,沈天行看着地上池沧海的尸体,极不甘心地叹了口气,他摇了摇头,一阵疾行后便解了四个黑衣人的穴道,使了个眼神,一行人便从屋顶鱼贯而出,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薛摩隐在门外的榕树上,直至聚义山庄的人进了静室他才旋身而下,甫一落地,一阵阵惊呼声便从静室里传了出来……
“庄主!”
“池庄主!”
池笑鱼冲上前小心翼翼地将池沧海扶起来,可他的脑袋垂得厉害,池笑鱼急道:“大伯!大伯……大伯你怎么了?你快醒醒……”
顾子赫整个人都怔愣住了,他就在池笑鱼身边,池笑鱼也许看不出来,可顾子赫知道池沧海已经没有一丝气息可言了,他连忙抬首四顾,然并未见到薛摩的身影……
他人呢?
池笑鱼一脸紧张,抬头看着他三叔道:“三叔,大伯这是怎么了?”
“五弟?”池三爷面色怆然,看向池五爷,语气征询,大概就等池五爷一句话来佐证他的想法。
池五爷伸手一搭脉,脸色煞白,不禁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每个人都似打哑谜一样,池笑鱼心头一阵烦躁,急道:“怎么了?这究竟是怎么了?你们倒是说话啊!”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好像每个人都不忍心说出这个事实,池五爷长吁了口气,蹲下身看着池笑鱼道:“笑鱼,你大伯已经走了。”
“怎么可能,他身体还很热乎……”池笑鱼的话语戛然而止,笑容还僵在嘴边,她似是想到了什么,缓缓抬起手去探池沧海的鼻息……
少顷,大颗大颗的泪滴重重砸下,仿佛身中诅咒一般,一次又一次从未被放过,少不更事时,父亲中毒而亡,她看到的是满眼的素衣和漆黑的棺椁,紧接着母亲撒手人寰,她抓着她冰凉的手,怎么捂都捂不暖,大人说,死人都是冰凉的,她故作乖巧听进去了,可为什么现在大伯明明是热乎的,他们还是要说他死了呢?
“凭什么啊?”池笑鱼低喃,她想不明白,是因为她不哭不闹所以这样的事就要接二连三地发生在她身上吗?凭什么啊?
“大伯,你醒过来!你们怎么可以这样?!”池笑鱼哽咽的声音里,竟隐隐带着某种控诉,她开始使劲地摇池沧海:“醒过来!大伯你醒过来!”
顾子赫连忙上前扶着池笑鱼道:“笑鱼别这样,你这样你大伯怎能安心啊……”
池笑鱼泪眼婆娑地看了顾子赫一眼,仿佛终是明白过来,抱着池沧海的尸体嚎啕大哭起来:“大伯不要走……我还没有当面给你说对不起,你还没有原谅我呢,不要走……你起来罚我啊,我会听你的话了……不要走……咳咳……你说过从今往后我就是你女儿了,你会护我一辈子的,你起来啊……”
“咳咳……”池笑鱼开始剧烈咳嗽起来,她的病本就来势汹汹,突逢变故,便更是火上浇油了。
薛摩立在门口,他听见池笑鱼咳得歇斯底里,好似是要把心肝都一并咳出来一样,他紧紧地抿着唇,眼眶渐渐红透……
怀里身体的温度让池笑鱼稍微回过了一分神,她抬头看向她的叔叔们:“我大伯死于什么?”
都是武林中人,混迹江湖多年,池沧海的死状一眼看上去便也能猜个七八,只是现在,一屋子的人全数缄默了。
“你们倒是说话啊!”池笑鱼吼了出来。
“怕是……焱火掌……”有人小声说道。
池笑鱼瞪大了双眼看着她的两位叔叔,只见二人紧蹙着眉头,虽没有说话可回望她的眼神也差不多算是默认了。
“焱火掌……是薛摩啊……”
“是薛摩吗?”
“报仇!”
“对!找他报仇!”
静室内大家交头接耳,渐渐议声沸沸,有人提出要去月满楼,刚有点动静,突然门口一声惊呼:“薛摩!”
众人齐齐回身看去,只见薛摩就伫立在静室门口,墨衣墨发,面容森森然……
一时间,刀剑出鞘声次第而起,薛摩扫了一眼堂内,一拉衣摆,提步而入,众人虽是都提了兵器,可还是给他让了条路。
池三爷打量了他一阵,疑惑道:“薛摩,你为何会穿着夜行衣?”
“是啊!他深夜造访,还穿着夜行衣!”
“一定是他杀了庄主。”
薛摩没有回话,他径直走到了池沧海的面前,只一眼便知必是心脉俱断,五脏俱焚!
“咚”地一声,薛摩直直地跪了下去,他骇然,沈天行不仅用尸蛊练成了腐骨掌,还用火蛊练成了炎火掌,这般深厚的内力,就是两个他加起来也未必是对手啊……如若不是池沧海替他挡住沈天行,此刻死在这里的人,必然是他。
欠什么不好,欠一条命!薛摩紧紧咬着牙关,唇角弧度自嘲,他狠狠叹了口气,双手杵地重重磕了个头道:“薛摩定不负池庄主临终所托!”
“这演的什么猫哭耗子假慈悲!”池五爷愤然指着薛摩道:“给我拿下!”
冷箭和疾刀刚领命上前,顾子赫立马拦住道:“先等等,五叔,事情还没弄清楚,今夜是我让薛摩来的,静室有异,是我请他帮忙调查一番。”
池五爷一脸错愕:“那……那我大哥怎么会死于焱火掌呢?!”
是啊……顾子赫无奈地叹了口气,蹲下身看着薛摩道:“这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你赶紧和大家说说。”
薛摩怔愣地望着顾子赫,他终于深刻体会了一遍什么叫有口难言,倏尔他仰天大笑了起来,笑声那般单薄,吐息间尽是无可奈何。
“我没什么好说的。”薛摩的话轻飘飘地荡在空中,众人的神情却是越发愤怒了。
“直接拿下!”两位叔叔几近异口同声道。
“等等!”池笑鱼连忙起身,她看向薛摩,两人四目相对,就这么望着彼此,池笑鱼惨白的脸上满是泪水,楚楚切切,可她出口的话语却是分外坚定。
她说,“是你杀了我大伯吗?”
薛摩不躲不避,直视那双粲粲眸子,斩钉截铁:“不是我。”
池笑鱼瘪了下嘴,转身望向众人,大声道:“放他走!”
话虽说出去了,可在场的人听不听那可另当别论了,至少现在众人的眼神交递,就传递给了池笑鱼这个信息。
池笑鱼二话不说,回身就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匕首,一手执着匕首指向众人,一手抓着薛摩便往外走。
所有人都愣住了,直至他俩走到门口好似才反应过来,“池大小姐!”有人呼喝道。
池笑鱼一回身直接把薛摩拉在了身后,她用匕首指着堂内的人,坚忍道:“他说不是他杀的,我便信他。”
薛摩垂眸看着眼前娇小的女子,她一点武功都不会,却把他护在身后,这个看上去不合逻辑到有点好笑的事实,让薛摩有些出神,以至于他是怎么被池笑鱼拽着跑出静室的,他全都云里雾里了。
然而没跑几步,池笑鱼遽然停下,一大口鲜血猝不及防地喷了出来,手上一松,薛摩连忙揽住直往下滑的人儿,池笑鱼抬眸望着薛摩连一个字都还来不及说,就彻底晕过去了。
薛摩回身看了眼追出来的人,他二话不说背起池笑鱼起身一跃便直接翻出了聚义山庄的围墙。
“这可如何是好?!”池三爷看着薛摩走的方向,紧蹙着眉头,他不像是在问谁,反倒像在自问。
“两位叔叔,今夜的事确实有异,请给晚辈一点时间,我一定会弄清楚原委,带着笑鱼回来的。”顾子赫站了出来,语气恳切,只不过说完他也没等池家人回话,就火急火燎地朝着月满楼的方向去了,只剩下池三爷和池五爷面面相觑,来应付这仓促不由人的局面。
第243章 拨开云雾见月明
待顾子赫赶到月满楼的时候,薛摩刚给池笑鱼渡完气,只是池笑鱼依旧还在昏迷之中,并未醒来。
“她怎么样?”顾子赫一脸紧张。
薛摩拍了拍他的臂膀,道:“不用太担心,并无大碍,只是身染重病,又突逢变故,急火攻心而致,我已经给她吃了丹药,也渡了气,让她睡一会吧。”
顾子赫听罢凝视着池笑鱼的脸庞稍稍松了口气,他伸出手将棉被又往上掖了掖,她实在苍白的紧,顾子赫眼都不眨地盯着她看,放佛盯得久了,那苍白里便能透出点血色来……
半晌,顾子赫终是回过神来,起身刚想找薛摩,才发现他早已不在内室。
掀开帷幔,便见薛摩垮垮地窝在敞椅里,那张俊俏的脸上再也不见往昔的意气风发,只有失意和颓然,侵之愈急。
顾子赫走过去坐了下来道:“刚才人多你不能说,现在可以告诉我,究竟发生什么了么?”
薛摩直勾勾地看着顾子赫,顾子赫都被盯得有些发毛了,才听得他道:“池庄主是为了救我才死的。”
“谁?是谁干的?!”顾子赫瞪着眼睛,翘首以待地等着薛摩说出聚义山庄的奸细。
薛摩咧嘴笑笑,耸了耸肩道:“我说了,你也不会信的。”
“你不说,你怎么知道我不会信!”顾子赫声调陡然尖了起来,看样子他对薛摩这番自以为是的论调着实不满。
薛摩揉了揉太阳穴,把身子倚得更斜了一点,他斜睨着顾子赫道:“沈天行。”
顾子赫沉默了一瞬,仿佛是在质疑自己听岔了一般,蹙眉重复道:“谁?”
薛摩挑了挑眉,亦重复:“沈天行。”
又是一阵沉默,这沉默现在就显得有些尴尬了。
“额……沈天行已经死了那么多年了,你现在说是……沈天行……”顾子赫眨着眼睛,一副你叫我怎么信的表情。
薛摩无所谓地继续用指腹捱了捱太阳穴道:“我知道啊,所以我本不打算说的,没人会信的。”
薛摩好像并不在意顾子赫信不信,倒留得顾子赫在那干着急:“那……那我怎么跟聚义山庄交代嘛……”
“你就原话告诉他们就是了。”薛摩眯了眯眼,补充道:“你们聚义山庄那奸细自然知道我说的是真的。”
顾子赫半张着嘴,有些哑口无言,在被迫接受这个事实后,他开始发现事情的不对劲,转头刚要问薛摩,便见他拿着池笑鱼从地上捡起来的那把匕首。
“这把匕首是不是……”薛摩没说完,看着顾子赫等他接话。
顾子赫点点头道:“嗯,太阴流光匕。”
薛摩细细端详起匕首来,眼露欣喜:“怪不得能划开金丝环锁网。”
顾子赫眼珠滴溜滴溜地转,他越发意识到不对劲了:以池沧海的功力,还是在聚义山庄,他要反抗也着实用不着太阴流光匕啊!
“等等,等等……”顾子赫直愣愣地盯着同一个地方,眉头却越皱越高,薛摩欣慰地笑笑,这呆子终于发现事有端倪了。
“金丝环锁网?”顾子赫满脸疑问地看着薛摩,希冀他快点说出些什么来。
“那密室就是个陷阱,我一进去就被金丝环锁网给缚了,如若不是池庄主挣扎着醒了过来,恐怕你再也没机会见着我了。”薛摩叹了口气道:“是我太大意了,我着实没有想到,聚义山庄的奸细竟能和沈天行扯上关系。”
顾子赫惊道:“你的意思是池庄主被控制了?”
薛摩点了点头道:“虽然只是他救我时匆匆看了他一面,但我觉得他定是被蛊虫控制了,以他的内力来算,下蛊的时间应该还不短。”
“下……下蛊?”顾子赫惊得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他感觉今晚这震惊似海浪一般,一波赛着一波打了过来,打得人头晕目眩,两眼昏花。
薛摩没有功夫照顾顾子赫的情绪,直接道:“这蛊必然不可能是沈天行下的,据我所知,下这种蛊只能是他十分亲近之人,池三爷,池五爷,冷箭,疾刀等等等等皆有可能!”
“停停停停……”顾子赫实在没法一下接受这么多匪夷所思的信息,但他明白了一点,如若真是沈天行的话,那就是沈天行费心设计,甚至不惜杀了池庄主,目的不过是活捉薛摩……
顾子赫刷地一下撇过头,目不转睛地盯了薛摩半晌,终于,他讷讷道:“阁下究竟何方神圣?”
……
吴范被林笑的人带回去后,被丐帮事务缠得头大,今儿个才终于有时间出来,刚进江淮,便被人给拦住了,吴范有些诧异,因为拦住他的人是沈霄。
沈霄下马和颜悦色道:“吴舵主为了我们灵山派的事情,当真是操劳了,沈某在此替扬清谢过了。”
提到沈扬清,吴范面上不悦,嘟囔着:“要不是有人嘱咐过,我才懒得管!”
沈霄捋着胡须,一脸镇定:“那人是沈天行吧?”
吴范一下子惊得勒紧了马缰,结巴道:“你……你,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哈哈哈哈你何必瞒我!”沈霄笑道:“你想想,沈天行去世多年,灵山派不仅没有式微,反而愈燃愈烈发展成如今的天下第一大派,单凭沈扬清就可以了吗?”
吴范听出话外之意来,试探道:“你的意思是……”
沈霄慢条斯理道:“沈天行还在的时候,我们四大长老就已避世多年,那为何现下还要出来,自然是有沈天行的授意。”
“你们知道他还活着?你们还在帮他?”吴范有些惊诧,他毕竟不是灵山派的人,自然不知道灵山派内部的这些弯弯绕绕。
沈霄颔首:“那是自然。”
得到这句回答,吴范一下子气从中来:“那你们为何不劝住沈扬清,让我一个外人在大殿上苦口相劝,搞得我这般难堪!稍微有点局势观的人都知道,现在就是灭夜行门的最佳时机!”
“吴舵主莫生气,你的好意我们很是感激。”沈霄摇了摇头道:“你以为我们没劝吗?前前后后我们劝了很多次了,只是全无用罢了。”
“那你这次来找我?”吴范心上已有预感。
沈霄道:“我和你一起去见沈天行。”
夜深,门口有风掠过,极轻的声响,薛摩眼帘一掀,立马翻身下榻,黑暗中他屏息静听,内室里依旧安安静静,顾子赫在陪着池笑鱼,应是无恙。
他轻手轻脚地开了门,一撇头便见一袭白衣立于游廊尽头,是魑。
薛摩走近他,声音压得很低:“你怎么会在这里?”
“城主特地让我来保护你。”魑也识趣地低声道。
“保护我?那他怎么不亲自来?!”薛摩一挑眉,眼神就凌厉了,虽压着嗓,却不难辩怒意。
魑一脸不解:“你怎么生那么大的气,他要是能来,他会不来么?况且他现在怕都还不知道你差点被抓的事。”
魑见薛摩紧紧抿着唇,单膝触地告罪道:“是属下来迟了,让你受委屈了,你也别怨城主,他若是知道……”
薛摩的房屋内传出了细微的声响,魑便立刻缄了口,薛摩竖耳一听,好像是池笑鱼醒过来了,两人对视了一眼,薛摩伸手将魑扶了起来,眉眼渐缓:“我知道了,那你先藏起来吧,自己要当心。”
“属下遵命!”
薛摩进屋的时候,便见池笑鱼挣扎着起身,看见薛摩,她嘴角一弯,似是松了口气:“我还以为我没能把你救出来呢。”
“怎么会?这里月满楼。”薛摩站得有些远,没有凑上前去。
“是啊,月满楼……”好些日子没来了,池笑鱼抬眼环视了一圈这个屋子,她和他最初相遇的地方,满目绛色,如此浓重,如此热烈,似她心头火,风吹不散,雨浇不熄……
不知为何,泪突然就淌了下来,滴到顾子赫手上,顾子赫一脸紧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疼?”
“没有。”池笑鱼抬手胡乱一通擦,她问顾子赫:“我睡了多久了?”
“一天一夜。”
“那我要回去了,我要去替我大伯守夜。”池笑鱼挣扎着下床。
顾子赫刚想劝,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池笑鱼眉眼的坚定让他觉得现在说什么都不合时宜。
“我和你一起去。”薛摩补充道:“我想去给池庄主上炷香。”
“你的心意我会带给大伯的,你现在去,我怕聚义山庄的人又要为难你。”两人的目光甫一对上,便又慌不择路地匆匆错开,这万籁俱寂的夜里,总有巴掌大的地方在兵荒马乱。
最后,薛摩自然也没去成,他一人站在这空空荡荡的房间里,有片刻失神。
突然房间窗户被人猛地破开,薛摩叹了口气,一回身秦英已经直扑到他跟前了,拽着他左看看,右瞧瞧,嘴里直絮叨:“你没事吧?没少胳膊少腿吧?”
薛摩斜乜了他一眼,拄着两只胳膊在他眼前晃了晃,一脸嫌弃:“你以后可不可以稍稍稳重一点?”
秦英皱着脸,一副你怎么不知好歹的语气,抱怨道:“我在西都一听到消息就快马赶回来了,生怕你出事,哪顾得着什么门啊窗啊的!”
见薛摩无事,秦英老神在在地往小榻上一靠,抖着二郎腿一脸得意:“看吧,我一不在你就出事了吧,还是离不开我的吧?”
薛摩负手而立,森着一张脸居高临下地睇着秦英……
压力有点大啊……秦英那个抖动幅度越来越小,最后把两条腿端端正正往地上一搁,嬉皮笑脸地岔了话题:“嘿嘿,那现在怎么办?我在明敌在暗,月满楼怕是不安全吧?”
话题岔得成功,薛摩双眼一眯:“不能一击中的,还想逮我第二次?我明天就上雁回宫,沈天行,不怕曝露的话,来雁回宫抓我啊……”后面这句薛摩是对着窗外茫茫夜幕说的。
“沈姑娘身体好些了呢!”
“你怎么知道?”
“我傍晚去打扫院子的时候看到沈姑娘在耍枪。”
“没想到她身体那么羸弱,竟然还会耍枪?!”
“这算什么,还有更惊奇的呢!沈姑娘耍了一晚上,沈掌门就在旁边看了一晚上!”
“啊?!沈掌门对刀枪棍棒的不是一直都兴趣泛泛吗?”
“这我哪晓得?不过我见沈掌门倒是看得挺高兴的,我很久没见过他那样笑了……”
“咳咳……”沈放假装清了清嗓子,说话的两名侍女一回身见着是逍遥剑,吓得立马俯身行礼。
沈放面容温和,道:“你们既然是沈掌门的侍女,万不该妄议他的私事,于他,于你们都不见得是好事。”
两名侍女点头如捣蒜:“多谢逍遥剑提醒,我等定不再犯了。”
待侍女走后,沈放便陷入了沉思,他摩挲着掌心那个缕着玫瑰花样的精致盒子,眉头越蹙越高。
“你在这发什么楞呢?”肩头被人猛地一拍,沈放吓得整个人耸了一耸,回身见是沈扬清,不禁翻了个大白眼。
沈扬清好笑道:“哈,耳聪如你竟然也能被吓到?”
沈放撇了撇嘴,语出揶揄:“我被吓到你看起来倒是挺开心的嘛?”
话一出口沈放才意识到,这一阵子沈扬清是真的挺开心,不会再端着掌门人的架子故作深沉,会走路带风,会眉眼带笑,甚至是……会像个调皮孩童一样偶尔恶作剧一番……
“你怎么又在发呆!”沈扬清一摊手:“我要的东西呢?”
“喏。”沈放把那个精致盒子递给他。
那盒子雕工着实一流,沈扬清一看便眉开眼笑,旋开盒盖,见着里面的东西,那更是喜上眉梢,嘴里只喃喃着不错。
“找师兄办事就是稳妥!”沈扬清忍不住夸赞道。
这下沈放更是忍不住翻了一个大白眼:“你给那么多银子,要找盒上好的螺子黛真的不是难事,好吗?!”
这师弟怎么有点傻?沈放第一次暗忖这个问题。
“那谢啦!”沈扬清脚底抹油刚准备要溜,就被沈放给揪回来道:“你先等等,你买这作甚?”
第244章 花烛一悬再一悬(一)
沈扬清笑道:“那不是写眉嘛,她非说她画不好眉是因为我的东西不好,我现在给她找来了上好的螺子黛,我看她还有什么话好说?”
“写眉?”沈放一脸的疑问,他没有听过灵山派什么时候有了这号人。
沈扬清反应过来:“哦,你出去了,你不知道,就我救回来那姑娘嘛,她不想用她从前卖艺的名字了,我不是给了她姓沈嘛,就顺便也给她取了个名,叫写眉,沈写眉。”
“沈写眉……”沈放又重复了一遍。
描你眉目入画,摹你轮廓入心……沈放一粗犷汉子本也想不出那么诗意的名字,可当沈扬清嘴角噙笑念出来时,他竟也能真切地意会七分……
城西千秋巷的大宅内,门突然被人打开,花照影回身的间隙,手上已经做好了出招的准备。
进来了两人,其中一人是吴范,另外一人虽是雪鬓霜鬟,却也精神抖擞,花照影一脸疑惑地望向沈天行,沈天行介绍道:“这原是我灵山派四大长老之首,沈霄。”
沈霄恭敬道:“见过沈掌门。”
花照影望向吴范,吴范点了点头,花照影瞬间就明白了过来,看样子这些年虽然是沈扬清在做掌门,但是沈天行必然是通过沈霄幕后操纵,运筹帷幄了。
屋里光线有些暗,花照影剪烛时,烛火晃得人脸忽明忽暗,影子投射到墙壁上变得分外巨大,于是整个房间便被切割得支离破碎。
她放下剪刀,看了眼门口,道:“我觉着怕是不用等池五爷了,他要守灵,况且这种非常时候,他安分点也不会有错,现在聚义山庄人人自危,也未必就查不到池五爷头上。”
“嗯。”吴范附和着点了点头。
沈天行身披大氅,盘腿而坐,他依旧在运气,眼都没睁道:“吴范你怎么会和霄老一起过来?”
沈霄道:“是我在淮水一带碰到他,也顺便先和他通了个气。”
沈天行点了点头道:“是我疏忽了,吴范与灵山派新生代的弟子关系近亲,我应该早让你们共同合谋,一起施压扬清,那说不定上次夜行门就灭了。”
“吴范,你们那边怎么样?”沈天行转口问道。
“我已经撺掇杨玄展下手了,杨玄展下手也不轻,只是,夜行门遭此重创,比缩头乌龟都还谨慎三分,杨玄展下的那些命令,不管多过分,夜行门都照单全收,实在找不到借口去铲除他们,再说了,你儿子自诩名门正派,这种反复无常的事,他岂会做?”吴范搓了搓手,边说边抬眼细察沈天行的脸色。
沈天行依旧没睁眼,只是叹了口气:“怪我了,从前江湖大义说多了,我把扬清教得太规矩了!”
“真要灭夜行门倒也不是难事,只是薛摩这边着实有些可惜!”吴范本是想劝慰沈天行的,奈何话锋一转竟又说偏了。
花照影嘴角一翘,心笑:这厮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果不其然,沈天行一脸的怒意,忿忿道:“老夫差一点就抓到薛摩了!池沧海那老匹夫当真死不足惜!”
见花照影笑得更得意了,吴范便白了她一大眼:这些事总要拿出来商量的嘛!
正事要紧,花照影收了笑,接过话头:“此一番可真就有点打草惊蛇了,再想抓他,怕也难了。”
“嗤,老夫要那小子作甚!”沈天行猝然睁眼,道:“吴范,让你在陇右的人抓紧查,不出意外的话,怕是能查到屈侯琰老巢了!”
吴范直点头:“好,我也收到信息说是有些眉目了。”
“有劳了,你们去歇息吧。”沈天行说完,吴范却杵在原地没有动,花照影一脸狐疑地看向他,只见吴范面露难色,吞吞吐吐道:“老怪,那个……额……金丝环锁网我得还给林笑了。”
沈天行闻言冷哼了一声,一甩手金丝环锁网便直朝吴范飞来,吴范一接住才发现一起丢来的还有个册子,打开一看霎时喜上眉梢。
“照着上面做,三舵中任收两舵,你就可以向林笑逼宫了。”吴范听罢,笑眼盈盈地连声道谢。
沈霄道:“掌门,我此次来,是有事要和你商议的,我怕飞鸽传书说不清楚,所以我亲自来了。”
沈天行点点头:“你说。”
沈霄道:“少掌门身边出现了个女人,他这个年纪倒也不奇怪,但是据我观察下来,这个女人有些奇怪。”
“什么来路?”沈天行挑眉问道。
“是一个卖艺戏班子的,路上被人欺负,正巧给少掌门撞见了,少掌门救了之后,就非要把那个女子买了下来……”
沈霄说完后,花照影抚掌大笑起来:“这是英雄救美呐,少掌门可还有一个号称天下第一美人的未过门的妻子呢,当真艳福不浅呐!”
沈天行挑了眉:“扬清很喜欢她?”
沈霄微一沉吟,道:“我也没亲眼见过,听侍奉扬清的人说,好像……是挺喜欢的。”
沈天行起身来回踱步,蹙眉道:“有什么奇怪之处?”
沈霄为难了起来:“具体来说,行止并无可疑,但我觉得她不像个江湖卖艺的,倒像个真正的江湖中人!”
“找机会杀了!”沈天行冷面下令,话语干脆简洁,沈霄闻言颔首。
花照影打了个冷噤,没有任何行为可疑之处,只因为沈扬清喜欢,和沈扬清亲近,这就要杀了?!
“被少掌门喜欢,还真是可怜呐……”花照影叹息着咂了咂嘴,一时间说不上是那个女子惨,还是沈扬清更惨!
沈天行挑眉不屑道:“能让我儿喜欢,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花照影看了眼沈家的人,垂了眸,没有再说话。
“这寒魄室真是冷得见鬼!”魅心里这样想着,倒也没有说出来,因为他见着了比这寒魄室还要森冷的光景。
屈侯琰在寒魄床前快速地走来走去,湛湛寒气萦绕在他周围,魅掀眼瞟了一瞬,竟一时分不出这寒意是寒魄床,还是眼前人散发的……
“沈!天!行!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屈侯琰紧紧攥着手中的信笺,魅没有抬眼看,却愈发听得那咬牙切齿声十分真切,放佛那磨牙的咯吱声就在耳边……
‘噢,我真是被冻得不轻,都出现幻听了。’魅心想。
“金丝环锁网!金丝环锁网!你竟敢用金丝环锁网抓他!”屈侯琰依旧在走来走去,他旁若无人地自言自语:“老匹夫!是你逼我的!既然你那么想见本座,本座定不会叫你大失所望的!”
‘城主一定是气坏了,忘了我的存在了,我会冻死在这里么?’魅心头叫苦不迭。
“魅,通知所有人,包括两位长老,让大家准备一下,我们……要进中原了。”屈侯琰突然站定,吩咐道。
“现在吗?”魅乍然反应过来,忙道:“可,可灵山派那边还不算完全成熟。”
屈侯琰摇了摇头:“等不了了,沈天行迟早查过来,他能查到鬼骨的身世,那么,距离查到这儿也就不远了。”
“属下遵命!”魅恭敬地回复完,出了寒魄室,冰火两重天的温差让他忍不住颤了两颤。
门再次被人打开,屈侯琰走了出来,他一袭飘逸轻裳,雪衣墨发,肤白眸黑,任谁看了都觉得温良,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东边日出的方向,唇角微扬。
“呵”屈侯琰笑了,可嘴唇嚅动间却是叫人不寒而栗:“沈天行,待我东归过玉门之时,便是你江湖成血海之日!”
‘唰唰唰唰’耍枪发出的破风声,真是这世间最好听的声音,欧阳以烈有片刻失神,他的脑海里开始浮现银枪挑日头,金甲破黄沙的那些日子,玉门的月,阳关的雪纷至沓来……
“不耍了!”白容想把银枪往地上一丢,一脸怒气地坐到一边。
欧阳以烈把枪捡起来放置好,坐到白容想身边:“怎么了,宫主心情不好?”
白容想看着落兵台上形形色色的武器,嘴一撇:“我不喜欢长枪”
欧阳以烈笑了:“宫主不喜欢,我们换一个练便是。”
“可是扬清喜欢,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沉迷起长枪来了?”欧阳以烈听得出她语气里的疑惑,还有那一点一点即将要丧失殆尽的耐心。
欧阳以烈问道:“你怎么知道他喜欢?”
白容想微微斜了点身子,双手向后反撑地面,仰面望着天空:“有传言说他以重金网罗了很多当世名枪。”
“噢……”欧阳以烈心上一沉:“那传言还说了什么?”
白容想蹙了眉,她坐直身子直勾勾地看着欧阳以烈:“没有了啊,还有什么吗?”
“呃……没,我也只是随口一问。”欧阳以烈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坦然:“沈掌门……有给你回信了吗?”
白容想摇了摇头,随即又解释道:“也许他忙吧,毕竟一派之主,不怨他。”
看,你也是一派之主,你就有空写信。欧阳以烈挑了挑眉,这话他没有说出来。
白容想看向身边人,他正搓着手,手掌上一水的茧子,这是长年勤奋习武的结果,想到他在雁回宫的处境,便问:“白叔从岭南回来后,是不是又开始处处为难你了?”
欧阳以烈尴尬笑笑:“倒也没有。”
白容想叹了口气:“他为雁回宫操劳心力半生,难免对新人有抵触情绪,他到现在都还看薛摩不顺眼呢,你也别太往心里去。”
欧阳以烈认真的点了点头:“好,听宫主的便是。”
本以为他定会细数白正光种种不是,却不料……这种大汉乖巧起来,让白容想有些失笑,她继续道:“冯克不在,我看你也挺寂寞的,薛摩要来雁回宫小住,虽说你曾对他出言不逊,不过,他这个人精于谋略,心胸甚广,我总觉着你俩有颇多相似之处,与他也许还是能谈上几句的。”
欧阳以烈继续点头:“好,等他来了我便去拜访他。”
白容想终于是笑出来:“呵,你越来越不似我刚见你时那般刚烈了。”
欧阳以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人总是会变的嘛……”
白容想笑着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嗯,也挺好,那你练,我就先去处理派中事务了。”
白容想说罢便离开了,欧阳以烈静静地看着那抹浅绿的身影,直到她已经走远至消失,他都没有收回目光。
一封信递到沈放眼前,他抬眼一看,沈扬清一脸谄媚笑意:“劳烦师兄替我跑一趟,把这封信交给白容想可好?其他人去我实在不放心。”
“这信?”沈放一脸征询地看着眼前人,若不是信中内容重要又机密,让他送,那就有些大材小用了,他是肯定要问上一问的。
哪不知沈扬清直接来了句:“这个你就别问了嘛……”
沈放眉毛挑得老高,把信往沈扬清怀里一塞:“你不说那我就不送了,你另请高明吧。”
沈扬清一听急得连拦带哄地堵住了沈放的去路:“诶诶师兄,你别这样……”
“那你说不说?”沈放斜睨着他,虽说那人是掌门吧,但师兄还是有师兄的威严的。
“好好好,我说就是了。”沈扬清顿了顿,模样认真:“我想……将婚期延后。”
沈放愣住了,他直勾勾地盯着沈扬清,在确定他没有任何打趣的意思后,他有些不解:“为什么?!”
想到那日侍女的对话,沈放皱着脸试探:“因为沈姑娘?”
沈扬清在沉默了半晌后,苦笑着来了一句:“早知如此,就应该让你来当这掌门人。”
沈放有些不解:“说得什么话嘛,我们师兄弟,谁当掌门不都是为的灵山派嘛?”
“是啊,这么多年,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灵山派。”沈扬清笑得坦然:“可是师兄,我想为自己活一遭了。”
沈放怔愣在原地,他一时有些没有适应过来,没有适应过来这样洒脱、坦荡、敢说敢做的沈扬清!沈放有种预感,事情,似乎朝着一个谁都没有预料到的方向,不顾一切的,奔涌而去了。
第245章 花烛一悬再一悬(二)
待沈扬清走后,沈放拿着那封信踟蹰半晌,最后,袍子一旋,他直朝沈扬清的后庭走去。
“沈执事请见谅,掌门有吩咐过,不准其他人进入。”
沈放万万没有想到,在灵山派,他吃了闭门羹,语出讶异:“连我都不行?”
守门的侍者一脸为难地摇了摇头,眼睛里面闪烁着恳求的光芒,他们知道,逍遥剑要硬闯他们也是拦不住的,末了,免不了要被掌门人一顿责罚,便也只能看着逍遥剑装装可怜,讨个饶。
逍遥剑自然也知道侍者所思所想,所以也只能讪讪说了句:“藏的这么好?!”便怏怏走开了。
走在路上,突然想起那天偶遇的那两个小侍女,灵光一现,沈放立刻命人去把人喊来。
不多时,小侍女便出现在了沈放面前,她恭敬地行了个礼:“见过沈执事,不知沈执事寻我何事?”
沈放开门见山:“这些天扬清是不是和沈姑娘发生了什么事?”
侍女怔了一怔,暗忖逍遥剑也不是喜打听别人私事的人啊,今儿个是怎么了?回了神,见沈放还是盯着自己,便吞吞吐吐道:“呃……这个我不能说的……”
“你尽管告诉我,他若责问起来,我一人承担。”话毕见那小侍女还是低着头没有动静,沈放一脸严肃:“你要知道扬清是有婚约在身的,而且对方不是一般人,那是雁回宫!”
说到这那侍女惊慌地抬起头看着沈放,他继续穷追不舍道:“以白容想雷霆手段,到时候殃及池鱼,你可就怨不得我了。”
侍女眼珠骨碌骨碌转,那手指绞过来绞过去,显然是被沈放给吓着了,她乞求地看着沈放:“那沈执事可不能说出去哦。”
得到沈放首肯,小侍女才缓缓道:“这段时间,白宫主连着来信催问婚约的事情,然后这个信被沈姑娘看到了,沈姑娘哭得很伤心,一连几天都避着掌门不见,掌门看上去真的很心急,他有天直接在门口守了一夜!”
说到这小侍女瞪着眼睛,一副这阵势谁见过啊的惊讶表情。
沈放蹙着眉,挑了挑手指:“接着说。”
“然后就是那天早晨,沈姑娘收拾了个包袱就要走,被掌门给拦下来了,后来他们说了些什么我等就不知道了。”小侍女看着沈放紧张地补充道:“后面是真不知道了,我知道的都告诉沈执事了。”
沈放看着她那慌张神色,有些想笑,放佛他一下秒就要严刑逼供一样,沈放点了点头,让她走,她像躲瘟疫一样,一溜烟就跑得无影无踪了,沈放哑然失笑。
若在从前,这信沈放是不会送到雁回宫的,毕竟从大局来看,这信不能送,可惜,他沈放终究不是从前的沈放了,在彻夜酩酊大喝了一场后,信自然还是送到了白容想的手上。
拿到信的当晚,白容想靠着廊柱喝得昏天暗地,酒在前襟上,湿了一大片,她也不管不顾。
“一个人喝什么闷酒呢?”薛摩冷不丁地出现在白容想的身后,白容想回头剐了他一眼,一副离我远点的臭脸,以示警告。
不过薛摩仿若没有看见,捡起被丢在一旁的信笺自顾自地看了起来,他习惯第一眼就看署名,不自觉地嘴上也跟着念了出来:“噢,是沈扬清写的啊,他……”
话讲到一半,薛摩便觉一阵强劲掌风袭来,他眼都没抬立即撇头躲过,再抬眼时只见白容想一旋身,一坛酒直接朝他面门砸来,薛摩飞身一脚,酒坛应声而破,酒水撒了一地……
两人过了几十招,最后薛摩钳住白容想的双臂,一把摁在廊柱上,他对这莫名其妙突然而来的袭击,是有些生气的,因为真的很疼啊!他眉一皱厉声道:“女人喝点酒,下手毫无轻重!”
他本来还在等白容想反击,不料她却任由他绞着手没有反应,未几,竟是呜呜咽咽哭起来了……
薛摩吓得立马松了手,态度诚恳,连声赔不是:“是我毫无轻重,是我毫无轻重,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不哭了好不好?”
薛摩有些懊恼,他怎么能跟喝了酒的女人动手呢?!真是该死!
“那……那要不你打我一顿好不好?随你打,我绝不还手!”好话说尽了,可白容想依旧扶着廊柱在抽泣,薛摩脑海中有光闪过,他终于发现有些不对劲了。
他立即捡起地上的信笺,快速浏览了一下后,他终于明白这酒是为何而喝,这泪是为谁而流了……
他这顿打挨得不冤枉!
“容想啊,情之一字,诱而不动,迎而不跟,笑而不语,痴而不迷,方不致伤。”薛摩使劲搜刮脑海的旮旮旯旯,艰难地憋出这么一句想劝慰白容想。
白容想怔愣了一下,回身斜睨着薛摩:“你不像会说这种话的人啊?”
“我看起来很是胸无点墨吗?”薛摩很是不悦,他的学识自然比不了顾子赫那类读书人,但那也是遍览群书的啊!
白容想没有再回他,她现在着实没有打趣的心思,她一把将薛摩捏在手里的信抽了过来。
展信重阅,白容想的神情渐渐狠戾,倒显得挂在脸颊边的泪珠有些多余,薛摩无声叹了口气,很显然,他的话并不能将她从那些沉溺纠葛的情绪里稍稍拉出来一点。
白容想微微眯了眯眼,两手像蝴蝶在抖动翅膀,一顿翻飞,信已然被撕得稀烂,手掌一摊,便像雪花一般簌簌而下。
白容想瞟了一眼地上的纸屑:“是你先来招惹我的,沈扬清,你说延期便延期,你当我白容想是谁呢?!”
“你……你作何打算?”薛摩听着这番话,心里有些打鼓。
“反正婚期已近,我明日就向江湖各门派广发喜帖,本来我和沈扬清的事情,全江湖还有人不知晓的么?”白容想负手而立,柳腰挺得笔直,刚才掩面而泣的画面不真实得仿若水月镜像一场。
“要不要再斟酌斟酌,你们都没有商量,乍然发帖……”薛摩明知不该劝的,可是真到了这个关头,劝说的话竟然没能咽在喉头。
咽是没能咽住,不过,倒是被白容想打断了:“还有什么好商量的,婚期难道不是他点头的,你之前还说我越来越不像白容想了,怎么,我做回自己你反倒害怕了?”
“呵”薛摩干笑了一声:“倒也不是,反正不论怎样,我总站在你这边的。”
白容想一脸欣慰地点了点头,点得重了点,身体便微微晃了起来:“酒上头了,散了吧。”
薛摩见她面色酡红,伸手想搭一把:“我送你。”
“不用了。”白容想摆了摆手:“这么点路,不至于,我一个人清净清净也好。”
薛摩看了看地上的一片狼藉,又看了看白容想有些踉跄的身影,负罪感就像是渐渐煮沸的水,一个泡一个泡争先恐后地炸了开来,最后再也容纳不住,溢得心口的位置满地都是。
薛摩斜倚着廊柱,瞥见一旁还没来得及开封的酒坛,他垂手随便抓了一罐,递到嘴边,用牙把盖一掀,就咕咚咕咚喝了起来,边喝边咕哝:“容想……我会还你一个江湖大统,武林之主的。”
忽闻身后一阵声,薛摩旋身后撤了几步,厉声道:“谁?!出来!”
薛摩本以为会看到什么长舌小侍女,或者什么大胆小毛贼,哪不知大摇大摆走出来的竟是沈放。
薛摩反应过来,是了,他今天来送信,白容想留他暂住一晚。
“我寻你好半天了!”沈放的语气有些埋怨。
薛摩听着想笑,那么多侍者不去使唤,也是耿直得活该,但想是这么想,说出来的话就不一样了:“怎么,找我喝酒?”
薛摩边说边给沈放递了一小坛,哪知他不仅没有接,还白了他一眼:“喝你个腿儿!”
“嘁!”薛摩把酒一搁,面上薄有不悦:“你不喝就不喝噻,怎么还骂起人来了!”
说罢,薛摩提脚便要走,沈放拦住他:“我问你,那个沈写眉是不是你们安排的?”
“谁?”薛摩眉毛挑的老高,哪里来冒出来的人,听都没听过啊。
沈放反应过来,沈写眉是沈扬清取的名字,他也未必就知道,于是沈放换了个说法:“就是沈扬清身边的那个女人。”
到这会,薛摩终于明白沈放的来意了,问他:“你怎么会这么想?”
“时间点太过巧合。”沈放沉吟了一瞬,接着道:“况且要阻止雁回宫和灵山派结盟,这不失为一个办法。”
薛摩笑了起来,语出夸赞:“逍遥剑你当真神思清明啊!”
得到了薛摩肯定的回答,逍遥剑有些触动:“你们怎么能……”
“不然呢?”薛摩泠泠然的反问直接浇灭了沈放刚燃起的那点激动,他直视着沈放的眼瞳:“灵山派如若不是突然大敌当前危在旦夕,逍遥剑说说看,能有什么办法逼沈天行出来?”
沈放沉默了,他是真的在想,能有什么办法逼一个昭告天下的死人出来?
思来想去,无疾而终。
沈放叹了口气,神情有些萧索:“可这招未免也太险,万一失败了……”
“没有万一,事实就是……成功了,你送来的信已经可以完全印证了。”薛摩摊手:“具体如何逍遥剑知道的应该比我更清楚。”
他当然清楚,所有的细枝末节都在陈述一个事实:他师弟,动情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风马牛不相及地想到了琴瑟,想到了自己的妻子,眉眼瞬间温柔:“待东窗事发,她逃不了的。”
“她是死士,不用逃。”薛摩的冷峻和沈放的惆怅对比鲜明,放佛望着彼此的目光都能感受到,一边是崇山覆皑雪,一边是红尘起炊烟。
兴许是炊烟升腾地太过袅袅,薛摩软了口吻:“不过还是希望到那一日,逍遥剑若能腾出手,还请帮她一把,毕竟,要不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也没人愿意走这一步的。”
“那女子你认识?”
“我不认识,有人在专门策划,轮不到我。”
这个夜晚的对话,以这两句,潦草告终。
第二日一清早,沈放便作别离开了,到下午他在路上的驿站落脚时,才看到驿站上贴得明明白白的榜文,才听到人们口口相传至喧嚣的消息。
灵山派和雁回宫要结盟了,沈扬清和白容想的大婚,如期举行。
东灵山上,红鸾阁外,沈扬清等得焦急,沈写眉遇刺了,听说伤口极深,擦着心脏而过,医师现在全在里面,沈扬清要避嫌所以没让进去。
可他等得实在心急如焚,沈扬清以前不太明白这种感觉,就比如白容想来看他,说想他的时候,他十分不能理解,他觉得他们才见过,并没隔了多久……
可是,现在他终于能理解了,这次他就出了三天的门,可他却觉得像是隔了三个春秋,昨晚他回来的时候还紧紧抱过她,可没过几个时辰便有人来报,她遇刺了!
沈扬清看着紧闭的门扉,突然害怕极了,正准备进去,恰巧一个医师正好出来,沈扬清立马抓住她道:“怎么样?”
“血止住了,伤口也缝好了,应该……是保住性命了。”医师一脸疲惫,沈扬清刚要往里去,医师拽住他,道:“这位女子也不是普通遇刺,是有人想要暗杀她!”
“暗杀她!为什么?”沈扬清惊得面容寡白。
医师叹息道:“我直说了吧,沈掌门地位尊崇,身份特殊,与雁回宫又有婚约在身,你这样留着她,何愁没有人要杀她?”
沈扬清瞬间明白过来,有些怔忪。
他进屋的时候沈写眉还在昏迷之中,嘴唇在翕动,贴近一听,才发现她一直在念叨“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这句诗,他轻轻握着她的手,望着她苍白的面颊,心上实在不忍。
“扬清……”
突然一声微弱的呼唤传来,沈扬清见她醒了,大喜过望,忙让人端了药来,亲自喂她吃。
第246章 自古多情恼无情(一)
沈写眉吃完药躺着,眼皮无力,一张一翕间,似乎马上就要永远地睡过去,再也醒不来一样。
沈扬清急了:“写眉,我去东灵山外,重新给你找个地方住好吗?”
“你要……赶我走吗?”沈写眉也并没有很激动,只是眸里无光,一片灰败,也不再看他,任凭泪水安静地落到枕上。
只是她一个楚楚可怜的表情,沈扬清就已经缴械投了降:“好了,好了,你不要哭,你哪儿都不去,就跟我在一起,灵山派的人用不得,我就去黑市上买死士来守,我倒也不信了,还能翻了天去不成?!”
沈扬清见她不哭了,便伸手轻轻把她的泪擦干,他有些想抱她,可她有伤口,不能动,于是便坐在榻边,和她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忽而沈扬清眸光一转,问道:“你觉得这世上最美的词是什么?
“青梅竹马。”沈写眉几乎没怎么思索,脱口而出,沈扬清就知道她会说这个,毕竟她梦里都在念这个,思及此,心口骤疼。
沈扬清掸了掸袍子,装作无所谓道:“那你有青梅竹马喽?”
“有啊……”沈写眉咧嘴笑了,笑得苍白:“只是我的竹马,他在来接我的路上跑偏了。”
有点像在打趣,沈扬清也笑了起来,他轻轻摩挲着写眉的脸颊,温柔道:“那以后我做你的竹马好吗?不跑偏的那种。”
写眉静静凝视着沈扬清琥珀色的眸子,点点头道:“好。”
等沈写眉睡着,沈扬清一出红鸾阁,便收到了下属递上来的雁回宫广发全江湖的帖子,他看完面色阴寒,森冷冷道:“白容想……我都已经在和你商量延期了,个中意思,你是真的不懂么?!”
沈扬清走得极快,步履交替间,靴子将袍破开的弧度很是利落,他的手上捻着张纸,因为手臂的摆动发出了唰唰的声音,一路上,见着沈扬清的人,不论门人还是侍者,都恭敬行礼,因为所有人都看到了,用怒气冲冲都不足以形容的沈扬清此刻的表情!
沈扬清走到一间房门口,没有任何迟疑推门而入,坐在案几前人见着沈扬清正准备行礼,手都还来不及抬,怀里就被塞了样东西,沈扬清吩咐道:“你照着上面的写,写完,全江湖发出去。”
那人赶紧把怀里的纸抻平,定睛一看,手心乍起一层薄汗。
“这……这……”这了半天,奈何结结巴巴什么也没‘这’出什么来。
沈扬清可没这耐心,他捻了张纸在桌上摊平,从笔架上提出杆笔,摁在砚台上,厉声道:“写!”
这人真是被吓得够呛,哆哆嗦嗦地把笔提在手里,又哆哆嗦嗦地看了沈扬清一眼:“要……要…….要不等沈执事回来吧,再不然,找……找长老们商量一番吧。”
沈扬清立马横了眉:“你怎么这么多废话呢!我让你写,你便写!”
“好好好,我写!我写!”这人叹了口气,执笔落墨,手虽还微抖,但却字字遒劲,沈扬清看得满意得直点头。
等把信笺交予十来位信使之后,沈扬清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待沈扬清一离开,那人便脚一软瘫坐在椅子里,他抬袖拭了拭额上的汗珠,嘴唇有些干涸,他本不是江湖中人,也不会什么武功,只是依仗着一手好字在灵山派谋了这么个差事,有江湖第一大派做荫庇,安稳不说,赏钱还丰厚,可是,万万没想到啊……
思及此,他眼瞳一聚神,‘噌’地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连忙翻箱倒柜整理行装,嘴里念念有词:“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这江湖……大祸临头啊……”
案几上还放着沈扬清带来的那张纸,上面乌乌泱泱写了一通,最末一句:故灵山派与雁回宫不行秦约晋盟,然愿结金兰之交,共铸盛世江湖。
没出两日,若说之前还只是喧嚣,那么现在整个江湖已然是彻底沸腾了。
“这究竟怎么回事?”沈天行将手中榜文又浏览了一遍,不满道:“说悔婚便悔婚,沈扬清究竟知不知道他悔的是哪门子的婚?”
又不是小门小户,雁回宫,岂是你说个悔婚这么简单?
吴范叹气:“虽然说扬清一直都不太喜欢雁回宫那位,可这门婚事他从最开始便是答应的……”
沈天行疑惑道:“那怎会如此?”
吴范摇了摇头,事发突然,他是真不知怎么就会突然如此了,便也只能说:“等我上东灵山再看看具体情况。”
突然,脑海中灵光一现,吴范蹙眉道:“倒是我曾听玄展说过,他说……扬清救回来一个女人,不知与这件事有无关联。”
沈天行一甩黑袍:“这件事,之前霄老就和我说过,不过我已经让他们下手杀了那女人了。”
“噢,那我再问问。”吴范回道。
“灵山派必须与雁回宫结盟,到时扬清便是当仁不让的武林之主!这件事谁都不能阻止。”沈天行紧紧握着拳。
吴范也知此事的重要性,只要灵山派成了武林魁首,那么,他要夺丐帮之权,易如反掌。
吴范起身告辞:“我速速去查!”
雁回宫正殿门口,白容想正在整装,薛摩上前扫了一眼,问道:“你要上东灵山?”
白容想垂头丧气地点了点头,面有自责:“我当时应该听你一劝的,若我和扬清有商有量,也不至于……”
看吧,爱得更深的那个一定会先低头的,哪怕天生尊贵,哪怕骄傲不可一世,薛摩心中唏嘘。
“我那么喜欢他,我和他逞什么一时之能嘛……”白容想撇着嘴,薛摩能感受到,她的懊悔几乎已经快要把她囫囵吞噬了。
如若此去……薛摩不敢再想……他着实万万没有料到白容想对沈扬清用情竟然如此之深……他已然无法再说出任何宽慰的话,只是上前轻轻拥住她:“要我陪你去一趟么?”
白容想摇了摇头,声音清浅:“我想自己去解决。”
薛摩自然没有再征求,他默默看着白容想的马队渐渐走远,心头百感交集,竟一时分辨不出希望她成与希望她不成,到底哪个分量更重一点。
“沈掌门金屋藏娇啊……”
“倒也是风流,重金求兵器只为搏美人一笑呐!”
“红颜祸水,诚不欺我啊!”
待过了河东,流言终于像蛇一样扭曲蜿蜒着往白容想的耳朵里钻,它们紧紧缠裹住人的心头,绞得人身上冷汗津津。
一路上紧赶慢赶,可真到东灵山的时候,白容想却胆怯了,她自是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自己身上出现这种情绪,她掌半个中原江湖,只有别人怕她,哪有她怕别人的道理?
她刻意去忽略这种不合时宜的情绪,可她在山下踌躇的一炷香的时间,仿若呈堂证供,拍案定论。
之前有婚约在身,故白容想在灵山派是畅通无阻的,一路上侍者见到她,皆面色慌乱地纷纷行礼,她直奔沈扬清的后庭,未做任何停留。
庭院门口的守卫见着白容想,两人互换了眼色,其中一人正准备进去通报,突然背后一疼,便立定不动了,两人都被点了穴,一正一反地站得笔直,怎么看怎么滑稽。
“白宫主请留步,你这样直闯不大好吧?”一守卫语气委婉。
可白容想不仅没搭理,连步伐都没有慢下一丝一毫,她径直进了庭院。
那两守卫颈下一滞,发现话也说不出来了,知道又被跟着白容想来的门人点了哑穴,只见那四个雁回宫门人往后庭门口一站,连上他俩,齐齐一排,硬是将后庭院门堵得严严实实。
唰唰唰刷是舞枪的破风声,白容想心上一咯噔,一扭头,调转了方向。
“我喜欢这柄银蛟枪,耍起来如潜龙出水,很是好看!”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女人的声音很是清冽,如山中寒泉,细品回甜。
“哈,我看它枪身纤细,很是衬你,就知道你定然喜欢!”
如此爽朗的声音,不是他还能是谁呢?白容想突然没有勇气再往前走了,眸色渐黯,一路上,她反复劝说自己,流言终归只是流言,众口铄金,不足为信,可如今,她也终于开始明白,空穴,不来风。
女子依旧在舞枪,舞动间青丝翻飞,衣袂翩跹,她舞得认真,而沈扬清看得更认真,他的眼波随着她流转,唇角含笑,那笑容似乎硬是让这天地肃杀的深秋都开始春意融融……
有株火苗在心底窜丈高,它燎得白容想难受极了!
她也曾在他面前舞过剑,可他曾有耐着性子看过一盏茶的时间?她抱怨,他便说姑娘家不要天天舞刀弄剑,文静些好……
她是当真了,那他呢?!
火舌在心上四处乱窜,那已经不是火苗了,更像是火流,一股股的迅速灌通四肢百骸,烧得白容想双眼通红。
白容想二话不说,拔起兵器架上的一杆长枪便朝着那女子掷去!
女子眼疾手快,循着风声处,抬起手中的银蛟枪一挡,那枪尖正好抵在了银蛟枪的枪身上,劲头霸道,女子微微往后撤了一撤,跌入了一个温暖的胸膛,回首一看,自是沈扬清。
沈扬清一脸紧张:“写眉,你没事吧?”
沈写眉摇了摇头,可沈扬清还是不放心地上下打量,沈写眉俏然莞尔:“我是真的没事呀。”
沈扬清这才安下心来,一扭头,怒目嗔视着白容想。
白容想冷笑了一声:“终于看到我了么?”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沈扬清心里也清楚,他面色如常,将沈写眉拉到身后,柔声道:“写眉,你先进屋去。”
白容想看着女子进屋,眉梢眼角全是讥诮。
“你来干什么?我以为我榜文上已经写得很清楚了。”沈扬清开口,白容想才将目光从已经紧闭的门扉上挪了开来。
“我本是想来问清楚缘由,现在看来貌似也不用了。”白容想往前走了两步,她艳丽的眉眼直勾勾地盯着沈扬清,语出凌厉:“你我婚约尚未解除,你便金屋藏娇,沈扬清!你未免也太欺负人了!”
沈扬清微微抬了抬下颚,模样倨傲:“我从未昭告天下你我婚讯!”
“从未昭告?!”白容想先是讶异地一挑眉,随后笑声轻蔑:“呵呵呵呵当初是谁在逐鹿台上收了我的落霜剑?现在来讨论这个未免也太迟了!”
“试剑大会,能者得之。”沈扬清此言说得声音甚小,虽说落霜剑确实是他打赢的,可为什么能打赢,抑或者雁回宫为何要办那一届试剑大会,其中关联,众人皆知。
这一来,白容想彻底笑得花枝乱颤了:“哈哈哈哈沈扬清,你到底有种没种啊,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
沈扬清自嘲地笑着摇了摇头,他有些后悔刚才说的那些话,从前为灵山派汲汲营营筹谋惯了,一时之间竟还未能适应,现在这些东西于他来说,还重要么?沈扬清扪心自问。
身外之物罢了。
沈扬清一脸坦然地卸下身上的佩剑,掷回给白容想:“落霜剑现在还你,你我从此一刀两断,我承认,是我亏欠于你,只要你开口,我灵山派能给的,我绝无二话!”
白容想静静地望着沈扬清的双眸,她突然发现她好像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这般了解他,她的心终于一点一点沉了下去,若说之前她还有威胁他就范的想法,那么此刻,也全然分崩离析了,什么江湖,什么宝器,在他眼里怕是也比不得那女子的一颦一笑了……
白容想紧紧握着落霜剑,畅快道:“呵我要她的命。”
沈扬清死死攥着双拳,坦然道:“呵我死了,她都不会死!”
两厢对峙,寸步不让,白容想咬了咬牙关,出口狠辣:“好!那你可护好了她,要么她为灵山派陪葬,要么灵山派为她陪葬,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杨玄展收到消息,急匆匆地赶来,就听到最后的这句话,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第247章 自古多情恼无情(二)
白容想转身欲走,杨玄展正巧对上了她那双阴鸷的眼,忙行礼道:“参,参见白宫主!”
“滚!”白容想经过杨玄展时,杨玄展竟是不自制地打了个冷噤。
白容想这一走,杨玄展的脑子便轰然一声炸开了,于情,君负我,与君长决,于理,宣天下,名门蒙羞!于情于理,这梁子可都结深了,那从今往后……杨玄展怔怔然彻底没了主意。
然而这还不是最令人头疼的,真正让整个灵山派猝不及防的是,没过几日,沈扬清便张榜将他与沈写眉的婚期通告全天下了。
沈放听到这个消息时,他本以为是讹传,直到他明明白白地看到了驿站上粘贴的榜文……
身后扬尘四起,沈放一路上人不进食,马不再秣,几近是披星戴月地赶上东灵山,还未进大殿的门,便听得杨玄展愤然喧嚷:“沈扬清,你简直荒唐至极!”
沈放一进殿,众人便将目光全投向了他,他双眼粗略一扫,发现灵山派稍微管点事的,几乎都在,以沈霄为首的早已避世的四大长老,一人不缺。
这场面,太过于熟悉,几乎就是他向众人扬言他要娶琴瑟那一天的昨日重现,除了主角从他变成了沈扬清。
沈扬清见他风尘仆仆地赶来,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师兄,你也是来劝我的么?”
沈放闻言,愣在了原地,他静静地看着高立于堂上的人,他一路来是有劝说之想的,可如今看着一身疲倦孤立无援的沈扬清,他第一次和他这个师弟产生了惺惺相惜之感。
“呵”沈放苦笑了一声,转而慷慨执言:“堂堂江湖第一大派的掌门,娶个自己心爱的女人都娶不了,还谈何武林之主?”
殿内静默了几秒,而后便彻底炸开了锅,他听见有人厉喝他的名字,应是出自某位长老之口,只是还来不及寻声望去,那声音便彻底淹没在殿内嘈杂的喧哗之中。
后来,他是怎么出得大殿的,他脑中已经混沌一片,再也不想去根究……这么静谧恬然的夜,他沈放可不想辜负,他随手抓了坛酒,飞身上殿顶,寻了个檐便靠了上去。
还未喝上两口,眼前便出现个人,背对着月亮,于是乎只是个轮廓,辩不清面目,但沈放还是能认出这是他师弟,沈扬清。
两人碰了碰酒坛,沈扬清猛灌了一口,面色郑重:“师兄,今天,谢谢你。”
“不必言谢,也无非还那日你在大殿上帮我解围之情。”沈放说的欣然。
两人就这么你一口我一口,对着月色,喝得安静。
“累么?”沈放轻声问。
沈扬清咂了咂嘴:“呵也无所谓累不累,本是自己应该承担的。”
沈放没有接话,沈扬清突然就笑了,推搡了一把身边的人,打趣道:“早知道这掌门之位就应该让你来当,我也落得逍遥。”
“这说得什么话,你当我当不都是为了灵山派么。”沈放笑着摇了摇头,但还真打心眼里开始思考起这个问题来,如若他是掌门,如若他非要娶琴瑟……
才乍一想,头就开始疼,这还真是要拿出过五关斩六将的绝决心肠,沈放心头暗叹,看了眼身边的人,呷了口酒道:“累的话,是可以和师兄说说的。”
一阵缄默。
“谁在这个位置都会累的吧?”沈扬清两只手交叠枕在脑后,看着这万古高悬,却分外孤冷的寒月,低声絮絮:“其实,很多时候,我都很茫然,我也只是想耍着灵山剑法,喝点小酒,听点小曲,闲下来替她描眉勾唇,看她舞剑耍枪,这样……不是很好么,争那么大个江湖,来做什么呢?”
“师弟想好了?”
“想好了。”
“不悔?”
“不悔。”
“哈哈哈哈”阳曲山的正殿上,鬼骨双手捧着一纸告令,仰天长笑,正巧柳无言跨进门来,鬼骨窜到她面前递给她道:“快看快看!你说这下灵山派是不是要与雁回宫彻底决裂了?”
柳无言闷嗯了一声,捧着这张纸,竟不知是应该开心还是应该难过,他们本是没有路的,这是开山的斧,只有这把斧劈下去了,他们才有路,她是应该开心的……
可是,她得到了秦飒在灵山派差点被暗杀的消息,即便沈扬清愿意保护她,可这其中艰险自是稍一不慎,便没了命!
“哈哈”鬼骨依旧沉浸在喜悦里,他捏着纸的两侧把告令高高抬起,仰面又读了一遍后,感叹道:“当真天祝我也!这是什么借东风的妙事啊!哈哈”
柳无言心上喟叹,这世上又哪有那么多神机妙算的东风可借呐!就像仅仅凭山河天险,以求江山永固,山可攀越,河可舟渡,可固得一时,固不得万世;能让灵山派和雁回宫决裂,非人力,又岂是东风可为之?
当然了,这些阴诡的关窍又岂是鬼骨那种一腔热血赤诚,满心浩然正气的人,能够想到的呢?
柳无言没有点破,她也不打算点破,至少现在是这样。
白容想回到雁回宫,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饮不食,谁也不见。
她从前十分鄙夷为了风月之事便要寻死觅活的人,如今,真轮到自己头上,真要那么设身处地地走一遭,尝一尝,才知旁人未必是矫情。
有侍者在薛摩住处来回徘徊,薛摩见着,便喊了进来,问她:“姑娘寻我有事?”
那侍者将一物递给他,说了句,“还是请薛楼主去看一看我们宫主吧,她不吃不喝也不见人,若是你,她定是愿意见的。”没等薛摩回话,侍者便似有要事在身般一路小跑着离开了。
薛摩着实没料到那一物竟是喜帖,他拿着传至雁回宫的请柬,从头到尾览了一遍,事情发展的速度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期,薛摩一时竟不知是该褒赞沈扬清情深,还是该怨怼沈扬清寡情,他幽幽叹了口气,举目恻恻然望向白容想居住的方向。
“喜今日赤绳系定,珠联璧合。
卜他年白头永偕,桂馥兰馨。”
喜柬置于案上,白容想在心里翻来覆去地默念这两句话,她曾无数次幻想过这句话下面出现沈扬清和她的名字,如今,沈扬清是出现了,只是另个人,不姓白……
赤色的喜柬和赤色的嫁衣都置于案几上,白容想看来看去,说不上哪个更红得纯粹一些?
她的手在嫁衣上来回摩挲,这是她一阵一线熬出来的,她本不爱女红,只因那人是沈扬清,于是她才执意要亲手缝制嫁衣,如今,针脚愈平整,花稿愈清晰,便愈显讽刺,愈显碍眼!
那个女人舞枪的样子倏忽跃然眼前,白容想终于明白,什么他喜欢女红出色的,什么他喜欢温婉娴静的,全都是借口,他真正爱上的,他才不管她舞枪还是拈针!还偏偏自己那么愚蠢,为他去学了自己最讨厌的女红!
白容想秀眉紧蹙,她起身,有些焦躁地负手在案几前走来走去,她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那袭嫁衣,她觉得那件嫁衣愈来愈鲜艳欲滴,仿若她剖了心,就这么血淋淋地置于案几上,还张了口,气焰嚣张地嘲笑着她!
一股怒火噌的一声烧丈高,白容想尖叫着执起落霜剑,她将嫁衣高高挑起,手腕翻飞,剑耍出了极漂亮的剑花……
薛摩刚至门口便听见里面有异响,他也来不及敲门了,直接破门而入:“白……”一进门看到了屋内的景象,话便哽在了喉头。
薛摩愣愣地站在门口,看着屋内的景象,漫天都飘着红色的薄纱,破破碎碎摇曳在空中,零落在地上,白容想置身其中,眉眼决绝地提着剑,仿若一副下笔妙曼的画,美则美矣,却是叫人心惊胆战、不寒而栗!
白容想走到门口,看了薛摩一眼,没有同他说些什么,一跨出门不自觉地抬手挡了挡光线,几天没出过门,双眼有些不大适应,她眨了眨眼睛,屋外草色青青,花香浸浸……
“来人!”白容想一声令下便从院外跑进来一侍者,她见着白容想肯出来,一脸欣喜,白容想微微莞尔:“传餐!”
那侍者一脸喜出望外,说了声遵命后,便马上去张罗了。
“容想……”薛摩轻声唤她。
白容想回身一笑:“放心吧,我没事了,我要把自己养好,毕竟……大战在即了……”
吴范疾步穿行,要不是碍于庭廊蜿蜒,他不好施展,否则怕就是要轻功而走了,他推开房门,见沈天行正在打坐,连寒暄都省了,直接道:“陇右来消息了,他们查到薛摩是何许人了!”
沈天行猝然睁眼,望向吴范,吴范忙将手中的信函递给他。
沈天行读完,一脸诧然,他几近不可思议道:“他是碎叶城的二城主?!”
吴范点了点头,沈天行紧蹙着眉又将信函再看了一遍生怕漏了什么重要信息,看了半天,沈天行的手耷拉了下来,他不禁自言自语:“他怎么会是碎叶城的二城主,难道不应该是秦英吗?”
吴范补充道:“送信的人怕我不相信,还口头和我强调了一遍,薛摩在碎叶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所有护法皆听命于他,包括秦英。”
“这说不过去啊……这样看薛摩定然不是外人……”沈天行负手来回踱步:“可是当年景教没有这样一个人啊……”
“他在陇右叫什么?”沈天行突然灵光一现,薛摩这个名字是后来因为血衣魔头而硬起的,那么,他之前必然不叫薛摩。
吴范想起来忙答:“没有姓氏,单名一个瑾字,那边的人要么叫他阿瑾,要么叫他瑾城主。”
这名儿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沈天行眸光暗了下去,有些沮丧,他开口:“能查到这些,想来屈侯琰也不在碎叶城了吧?”
“全都不知去向了。”吴范说罢,将左手按在右肩上,他抬着右肘在空中转了两圈,见沈天行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一头雾水地张嘴就解释:“骑马累的,我活动活动筋骨。”
沈天行脑海中一道惊雷劈过,他直愣愣地看着吴范,嘴唇翕动:“我想起来,薛摩!我见过他,六年前……我是见过他的!”
“六年前?”吴范也停了动作,诧异道:“你的意思是?”
沈天行开始回忆:“你还记不记得六年前,我乔装成沈厉的时候,我收到封匿名信,上面说我不是沈厉,他说他知道我就是沈天行……”
“我记得!我记得!”吴范忙接话:“后来他约你武神庙见,然后你去了,你回来还和我说你差点杀了屈侯琰了!”
“对……对……”沈天行似是还沉浸在回忆里,他不住地点头:“我去了,然后我见到了一个身穿夜行衣裹头覆面的十三四岁左右的孩子,他想刺杀我,虽然他武功甚佳,可一个小娃娃怎么可能刺杀得了我?!就在我一掌就要劈向他的时候,屈侯琰出现了……”
“呵”沈天行笑了一声,嘴角弧度嘲讽:“那可是腐骨掌啊,屈侯琰迟都没有迟疑一下,直接提掌就挡了下来……”
“你的意思他的手臂就是……”吴范恍然大悟过来,他是知道屈侯琰断了条手臂的,但是具体怎么断的,他没多问。
沈天行面有愠色:“本来我腐骨掌几乎已经吞噬了他半条手臂了,只可惜,就在这时候,景教的四大长老突然也出现了,其中一人飞身挥刀直接砍断了屈侯琰的左臂,随后,两人与我缠斗,另外两人便带着他俩逃走了……”
“我明白了……”沈天行一脸豁然开朗,他摇了摇头:“是我当时想当然的以为那个孩子就是秦英,所以后来我也没有多想,原来他不是,当时的那个孩子,就是薛摩!”
“所以,屈侯琰哪怕不要命了也要救他?”吴范觉着甚是诡异,问沈天行:“你的意思是不是这样?”
沈天行点了点头:“而且当时我确定庙里是只有薛摩一个人的,若里面有那么多人在埋伏,我不可能察觉不出来,我也不可能进庙,他们都是后面才赶来的,他们本可以弃车保帅的,屈侯琰本是不用断那条手臂的!”
第248章 勘破玄机
“换句话讲,抓住薛摩,基本上就相当于拿捏住景教了!”吴范摊了摊手,一脸无奈:“我们知晓的也太晚了!薛摩那厮现在天天躲在雁回宫,以他那身武艺,除你之外,我不认为还有其他人能拿的下他。”
“后生当真可畏啊,不能一击而中,真正后患无穷!”沈天行也不自觉叹了口气:“先不谈这个了,现在还有更要紧的,扬清那臭小子!当真是气煞老夫!他还敢发喜柬?!放着武林盟主不当,滑天下之大稽!”
吴范一听到这个也头疼地捱了捱太阳穴,他自顾自地给自己斟了杯茶,摇了摇头:“定是你处处留情,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才生个情种来挫挫你!”
“嘁!”沈天行冷哼了一声,显然,他现在着实没有这个心思打趣,他开口:“那女人查得怎么样了?”
“你儿子把她藏得太好了,我还没有收到什么消息。”吴范瞥了一眼沈天行,见他脸色当真难看得紧,忙宽慰道:“不过我收到线报,说那女人确实有些古怪,我再让他们抓紧些查。”
“要在他俩成亲之前。”沈天行言简意赅。
“一定。”吴范点了点头,一口喝干了茶杯里的茶,旋身便出了门。
雁回宫日复一日地热闹起来了,各种各样的玩席班子进进出出,今日听曲,明日赏舞,后日再来场杂耍剑舞,都是些江湖供人赏乐的把戏,但是白容想倒也看得津津有味。
雁回宫的人难得见着白容想展颜,便重金赏了下去,这样一来,闻声而至的江湖班子便更是多了。
“这位姑娘,容想她今日又要看些什么?”薛摩在问领路的侍者,这些日子薛摩陪着白容想各种席的赏玩,虽说外面的事现在他也插不上手,但日日这样吃喝玩乐,总感觉脚轻飘飘,落不着地,当真慌得紧。
侍者恭敬道:“说是皮影戏。”
“噢。”薛摩闷应了一声,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走。
待到时,便见室内台子早已搭好,白幕布也已经拉上,薛摩穿过熙攘的人群,蹿到白容想身边,只见她拿着一个精致的皮影人翻来覆去看得晓有兴致,见薛摩来了,便把那皮影人往薛摩怀里一塞:“薛摩你来看看,这小人儿刻得甚是生动呐!”
薛摩大体一略,也就算看过了,他扯了扯白容想的袖子,小声道:“容想,你不是很喜欢练剑吗?我陪你去练剑吧……”见白容想不说话,薛摩又补充道:“再不济,练练功也行……”
“我哪儿都不去,我就想在这看戏,看着心情好!”白容想挑眉看着薛摩:“怎么,你不想看呐?”
这些日子白容想心情确实不错,他抬眼看了看满屋子的人,大家都眉开眼笑地忙前忙后,薛摩顿时觉得自己着实有些扫兴,便讪讪笑了两声:“没有,挺想看的,你看这小人儿的眉眼确实刻得精细!”薛摩边说边细细端详起手里的皮影人儿,确实刀功遒劲,眉目传神。
“哐”一声锣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台上吸引了去,这戏终是开演了……
白幕布上两个人影,打斗时,闪转腾挪,大家看得聚精会神,斗嘴时,妙趣横生,大家看得笑语连连……
薛摩看了看一旁的白容想,她正兴高采烈地鼓掌叫好,她的脸上再也看不到刚回来时的那种颓靡,薛摩忽生感慨:何必在意是不是在做正事,其实这样也不错。
“那挑线的老头可真厉害!”
身后有人在絮叨,薛摩本想出言制止,却不自觉地被吸引了一大半心神去。
“就是!一个人操纵着两个人,那么多动作,竟一点也不手忙脚乱!”
“这还不是他最厉害之处,他的拿手绝活除了挑线还有口技,听闻他能模仿十余种动物声音,连人声都能变幻好几种音色!”
“当真?”
“这还能假?就刚才那戏你能听出来只是他一人的声音?”
“你的意思刚才那两个人的对话,都是出自他一个人?!”
脑海里闪过一刹那的电光火石,薛摩“噌”地一声就从座椅上弹了起来,他完全顾不得满堂诧异的眼神,大步而出,行至马厩骑了流星,便飞驰疾下雁荡山。
原来如此?!原来竟是这样!薛摩终于明白过来。
自夜探聚义山庄之后,他们都觉得池三爷的嫌疑颇大,故未从其他方向去想,而实际上那一晚,他在静室房顶曾看到池庄主和池五爷在账内叙旧!
不,不应该这样说,确切来说他是听到两个人在账内叙旧,可是,如果发出那两种声音的是同一个人呢?!
当时的聚义山庄便已然出现异样了,所以顾子赫才会托他查探一翻,就说明在那时池庄主就已经被控制了,那么……那天晚上的池五爷.....就是内奸!
“驾!”薛摩又夹了一下马肚,流星飞驰如腾云驾雾。.
门口有风掠过,池五爷起身走到门口,探出头看了看,却未发现任何异样,他狐疑地合上门,折回书房,才走了几步,身后声音乍起:“池五爷,好久不见。”
池五爷一回身见到是薛摩,双眸骤亮。
“你……你怎会在这?”他的脑海里开始快速盘算:薛摩下雁荡山了!
薛摩靠着玄关,懒懒道:“聚义山庄的内奸就是阁下吧?”
池五爷脸一僵,眸色渐黯。
“最开始将昏迷的池笑鱼放到我床上,想借聚义山庄的手来杀我,后来和沈天行一起控制住池庄主,想逼问出丹真心经的下落,这些我都没说错吧?”薛摩见池五爷不恼不怒,神色镇定,便知,若说刚刚还只是猜测,不能完全作数,那么现在,他已经可以十分肯定了。
“你不知道的还有更多呢!你想知道池啸海怎么死的么?”池五爷说完便从怀里掏出个册子丢给薛摩,就在薛摩接的这个档隙,池五爷飞身破窗而出。
薛摩自然留了个心眼,接住册子翻都没翻一页,便尾随而上。
池五爷从怀里掏出个物什,正准备动手,薛摩紧跟上就是一脚,那物什脱了手被高抛到空中,薛摩抬头一看心凉半截:窜天响!池五爷想给沈天行报信!
两人对视了一眼,皆知彼此作何打算,薛摩飞身而起,刚要抓住那物,一柄剑窜了上来,擦着窜天响而过,窜天响便向另一个方向飞去,掉在了地上……
两人过了几十招,窜天响几乎是在两人手中交替游走,只是两个人都来不及做下一个动作,池五爷来不及拉线,薛摩来不及掰断,场面一度焦灼。
正值过招紧张之际,池五爷思绪一转,望向薛摩身后,惊骇道:“屈侯琰!”
薛摩一分神,被池五爷一掌打了开去,眼见他就要得手了,薛摩眼微眯,脚下一踢,方才落在地上的那柄剑飞身而起,如闪电划过,最后在池五爷的胸膛上绽出了一束白光……
“我听见打斗声了,快一点!”是池笑鱼的声音。
薛摩蹙了下眉,微一迟疑,还是旋身飞上了屋顶。
“五叔!”在池五爷即将倒下去的时候,池笑鱼终是扑上前扶住了他,池笑鱼看着插在他胸膛上的剑,手足无措:“五叔,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池笑鱼揽着池五爷,她只觉得手心一片湿腻,她知道那是血。
“笑鱼不要哭……”池五爷提着一口气。
“好,好,我不哭。”池笑鱼连忙抬手擦了擦泪水涟涟的脸庞,可是却是潸潸越擦越多,她边擦边低泣:“我听你们的话,你们不要这样一个一个离开我,不要……五叔……我求求你们了……”
薛摩躲在檐顶,看着池笑鱼泫然泣涕,他的双眸也渐染悲伤,整个事件里,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筹谋,独独她,何其无辜?!
池五爷从怀里掏出个羊皮卷塞给池笑鱼,他紧紧捏着双拳,瞠目而视:“笑鱼,答应我,一定要把聚义山庄发扬光大……要让聚义山庄站在武林之巅……答应我……”
“好,好,我答应你,我答应你!”弥留之际的话,池笑鱼又如何说不?
在一旁的华浓,终于有机会开口了,忙道:“池五爷,是谁下的手?”
池五爷眼中渐渐涣散的光,又重新凝聚起来,他看向池笑鱼:“笑鱼,你想知道是谁杀的我吗?”
池笑鱼点头如捣蒜:“想!你告诉我,我替你报仇!”
池五爷咧嘴一笑:“我说是薛摩,你会信吗?”
薛摩眼神一滞。
池笑鱼的身体明显震颤了一下,她愣愣地看着池五爷,第一时间她觉得定然是池家对薛摩误会太深,刚想替薛摩辩解,可如今这情况,池笑鱼还是把话又咽了回去。
“呵”池五爷又笑了笑,语出肯定:“你不会信。”
兀地,池五爷抬着头便仰天长笑了起来,那种笑声不是坦然豁达,不是嘲讽埋怨,却透着一股扑朔迷离的诡谲之感,听得薛摩如芒刺在背。
池五爷收了声:“笑鱼,我告诉你,杀我的人是碎叶城的二城主,单名一个瑾字,瑾城主!”
他们竟然已经查到这些了!薛摩死死地掰着飞檐,冥冥中,他似乎有些明白池五爷的用意了。
池笑鱼抬头去看华浓,华浓也一脸懵懂地摇了摇头,池笑鱼一脸茫然,连忙道:“五叔,那是谁?我不认识他,你说的这个人我们根本没听过啊!”
池五爷嘴角噙着笑,用尽最后的力气:“这个名字……你记住了,一定要替我……报……报仇……”
“五叔!不要走……不要……不要再有人离开我了!”池笑鱼最后喊出的话,字字泣血。
薛摩紧紧抿着嘴唇,而后他看见顾子赫飞奔了进来,他一下就点了池笑鱼的穴让她晕了过去。
薛摩舒了口气,连连点头,对她来说,这不失为一个好的办法,她身上的病还没有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连失两位亲人,莫说是一个弱女子了,就是七尺壮汉怕是也未必扛得住。
薛摩最后还是平平安安地连夜赶回了雁回宫,世事不由人计,此一行他本以为,于他是凶险,不曾料,最后竟是于她是凶险……
夜半,开始下雨了,淅淅沥沥,洋洋洒洒,打在砖瓦上,打在草木上,打在人身上,全凭天意……
“在想什么呢,想的这么入神,雨都淋到身上了,没感觉吗?”薛摩晃过神来,回头一看是白容想。
身上一阵凉意,薛摩低头才发现雨都飘了进来,打湿了袍子,地面上更是浸湿了一片。
白容想抬头看了看这座小阁楼的檐顶,她祖辈的建造她是真的有点不太懂,不自觉咂嘴道:“这檐也搭得忒短了些。”
薛摩依旧默然,没有搭话。
白容想见他兴致不高,便也不再顾左右而言他,直接问道:“你今天匆匆忙忙地去哪了?”
“你说这雨是为谁而下?”薛摩不仅没答,反而问起白容想来。
白容想苦笑了一声,她极目远眺,豁然道:“谁知道呢,反正不是为了我,若是为了我,老天爷肯定就不会这么对我了。”
薛摩笑了笑,觉得这些天的玩席倒也还是有用,他扭头看着白容想,满眼欣慰:“你能抽离出来,真是太好了……夜深了,天又冷,我们都回去吧。”
白容想摇了摇头:“我刚睡醒,现在怕是也睡不着了,我就当在这看看夜景好了,你先去吧。”
薛摩沉吟了一会,没有再劝,他将身上的毛披脱了下来,披在白容想的肩头,白容想笑着回身望他:“不用给我了,你那么怕冷。”
“没事,总归是男人嘛……”薛摩笑容温润:“不要站太久,早些回去吧。”
白容想点了点头,目送薛摩渐渐走远,一眼望去,夜色似乎更浓了一些,雨声沙沙作响,白容想缓缓抬起了手,风雨穿身而过,倒似是归宿在人的身体里,她笑了一下,笑得哀怨,她问风雨:“我抽离了吗?”
风雨不作答。
第249章 情到最深处,谁人不可怜(一)
聚义山庄内,烛火轻摇,池笑鱼依旧在昏迷中,华浓刚给她喂了药,一脸担忧。
“碎叶城的二城主?!你确定你没听错?”顾子赫难掩震惊。
华浓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
顾子赫一脸诧异:“可碎叶城远在千里之外啊!况且和聚义山庄又有什么关系呢,何须千里迢迢来刺杀池家五爷?”
华浓秀眉紧蹙:“此事说起来确实怪异,况且最开始池五爷并不是这么说,他说……他说是薛摩杀了他!”
“薛摩不可能的!”顾子赫一语断定。
“笑鱼也不相信。”华浓叹了口气,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眉心一抖:“还有一事也很怪异。”
顾子赫往华浓身边挪了挪,聚精会神地盯着她。
华浓被他盯得有些不自然,但还是接着道:“五爷死的时候手里一直握着一个窜天响……”
顾子赫显然没能明白,懵懂地眨了眨眼睛,华浓继续解释:“如果有人要在你的小院里杀你,你能还手,却也未必能招架得住,你会怎么办?”
“那肯定是把人往院外引啊,然后大声呼救,庄子里那么多高手,还怕了他不成……”顾子赫猝然停住,愣愣地望着华浓,他也发现不对劲了!
“对!没错!五爷的第一反应应该是引着来人往院外走,可……他为什么会想到用窜天响呢?”华浓继续分析道:“只有一种可能,这个窜天响是要放给庄子外面的人看的。”
放出去,那也无非是要引人进来,那引人进来又作甚呢?
顾子赫和华浓一对视,心里明白彼此都想到一处了,华浓道:“要不你去一趟月满楼找一下薛摩。”
“月满楼现在只剩秦英那小子在了,薛摩在雁荡山。”顾子赫回眸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池笑鱼:“我现在实在不敢撇下她上雁荡山,遭逢如此接连变故,万一她……”
“也是,再等等吧,笑鱼的病重要些。”两人皆是一脸担忧地望着床上昏迷的人儿。
“池五爷死了?!”花照影惊诧道,因为她的腐骨掌练到关键阶段,于是她闭关了些日子,怎料一出关,便听到这种消息。
花照影问:“谁干的啊?”
“薛摩。”回她的是吴范:“他应是发现什么了,所以冒着被抓的风险,还硬是下了趟雁荡山。”
沈天行在打坐,眼都没睁:“别大惊小怪的,死了便死了,没用的废物!”
花照影和吴范对视了一眼,不甘心道:“那丹真心经……”
“找了那么久就从墓里找出来半卷,也无甚用处,那么多年,没有一个人练成过,往后毋需再费心了。”沈天行说完,睁开眼看着吴范道:“你的人把话传给杨玄展了吗?”
吴范点点头:“嗯,已经传了。”
“又是什么事?”花照影继续一脸迷糊。
吴范顿了顿,道:“沈扬清身边那女人根本不是什么江湖卖艺之流,她是驭虫师!”
这三个字一出,花照影瞪着双眼,惊骇得手里的茶盏都滚落在桌上。
终是立冬了,后院偌大的花园里,却依旧郁郁葱葱,沈写眉漫步其间,有种错觉,这世上是不是有些绿色是永远都不用经历严冬寒雪的摧残的?它们就像被时间遗忘在角落一样,兀自青翠,兀自吐芳。
沈写眉叹了口气,既然已经知道了她是驭虫师,沈扬清为何不来找她摊牌呢?
事实上,不仅没有摊牌,沈扬清连问都没有问上一句……用早膳时,他还是如往常一样,一个劲儿给她夹菜,叙叙家常,并不言其他。
沈写眉思来想去,一狠心,刚转身要走,便被身边的侍者给拦了下来:“姑娘是要出花园么?”
“嗯。”沈写眉点头。
那两位侍者互看了一眼,满脸可怜兮兮:“沈掌门吩咐过,不到正午,姑娘不能出花园,姑娘就心疼心疼我们吧。”
哎,怎地还撒起娇来了……别人一向她撒娇,沈写眉的心就软了。
“姑娘若是累了,我们可以去那边的亭子坐一会,我让人拿些小点心来。”侍者积极提议,沈写眉也不想为难她们,便只好点了点头。
三人在亭中落座后,沈写眉的手腕在石桌上拍了拍,一股异香顿起,那两名侍者刚要说什么话,便顿住了,似是被夺了思绪一般,睁着眼,呆立立地坐在那儿。
沈写眉探头看了看左边这个,又瞧了瞧右边那个,她们像木头人一样一动不动,沈写眉莞尔一笑:“等我回来就给你们解了。”
说罢,她便起身出了花园往前厅走去。
人还未到前厅,嘈杂声便飘然而至,沈写眉并不觉得意外,她找了个拐角躲了起来。
“各位长老,杨执事,你们不能进。”院门口的守卫把一干人等全都拦在了门外。
沈霄吹胡子瞪眼:“那你们把那女人交出来!”
守卫倒也尽责,不卑不亢道:“我等只听令于沈掌门,恕不能从命。”
“沈扬清已经知道那女人是驭虫师了,又怎会还留她于此?”杨玄展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你们速速让开便是。”
“何事喧哗?”守卫们听到这个声音,如获大赦,纷纷向他看去,沈扬清一出现那嘈杂声便隐匿了下去。
沈霄面有不满:“你怎么还能如此镇定?”
“那我当如何?”沈扬清负手而立在众人前,自有股不怒自威的架势。
沈霄继续问他:“那女人还在灵山派?”
“那自然是在的。”沈扬清回答得无比理所应当。
众人面面相觑,杨玄展急了,忙道:“沈扬清!你是不是不信我?她为什么时时刻刻都戴着手套,你扯下来一看便知,她真的是驭虫师!”
杨玄展的面红耳赤在沈扬清的气定神闲面前,当真对比鲜明。
缄默了一瞬,众人皆望向沈扬清,只听得他口吻淡然:“我知她是驭虫师。”
杨玄展彻底不能理解了:“那你……”
沈扬清打断了他,声音清冽:“她是驭虫师如何,她不是驭虫师又如何?于我而言,不管她是奸是邪,是善是恶,她就是她,就是我沈扬清即将要迎娶过门的妻子!”
拐角处,沈写眉的身体微微颤了一下。
杨玄展不可思议道:“你!你的意思是,你还要成亲?!”
沈扬清环视了一圈在场的所有人,他神情庄严,字字铿锵:“我沈扬清这一生只会有沈写眉这一个妻子,生同衾!死同穴!”
沈写眉已经不记得她是怎么走回花园的了,坐在亭子里解香的时候,她才发现她的手,有些抖……
香一解,两个侍者愣愣回过神来,眨了眨眼睛望着沈写眉急道:“姑娘你怎么了,你怎么哭了?”
沈写眉木然地抬手往脸上摸了摸,她愣愣地看着手套上的水迹,看了半晌后,也幽幽地问:“我怎么哭了?”
沈写眉起身,看着这满院的绿意,她曾做过无数种打算,或哭或闹,或挣扎或乞求,可到最后竟是一样也未能派上用场……
她嘴角嚅动,声音很轻,侍者们要凑上前,才能勉强听出她说了什么。
她说,“这世上是不是有些绿色是永远都不用经历严冬寒雪的摧残的?”
这一天与往常一样,雁回宫中依旧忙碌,忙着为白容想置办戏台酒席。
白容想到戏台前一看,那戏台一派波斯胡饰,白容想问身边的人:“班头儿,这一种舞我是不是看过了?”
班头为难道:“呃……这世间玩乐也不过这些形式,确实都走过一遍了,不过白宫主放心,她们这一次排得一定比上一次精彩!”
“都撤吧了,以后都不用再置办了。”白容想嘴角一弯:“到此为止了。”
那班头还在怔忪没缓过神,在想自己是不是哪里没有安排的妥当,拂了这位姑奶奶的意,便听得白容想向身边人吩咐道:“通知白总务和所有当家的,大殿议事,我,要攻打灵山派!”
班头看着白容想走远的背影,双腿一软,终于回过神来,哆哆嗦嗦忙招呼:“快!快!快!都收了都收了,收完了我们速速下山,这里呆……呆不得了!”
有小伙计抱怨:“我才刚铺好呢……”
班头兜着小伙计屁股就是一脚:“废什么话呢!别墨迹,赶紧收,要变天了,你懂不懂啊!赶紧的!”
等戏台班子全收好,吆着马车晃晃悠悠到驿站时,已然是天擦黑了,那小伙计经过告示牌时,无意间一瞥,眼神就再没挪开过,他扯着嗓门嚷嚷:“头儿,头儿!你快来看!”
那班头叼着半个馒头,走过来咕哝道:“嚷啥啊?”
小伙计往告示牌上示了示意,那班头一看,摇头啧啧:“这扬州怕是也不安全了,咱们在雁回宫呆了那么长时间……哎……还是再往西边再走走吧。”
两人摇着头走开了,只剩那告示在风中时不时地被掀起了个角.....
上书:灵山派毁约在先,弃义在后,辱我白家门楣,使我雁回宫蒙羞于江湖,即日起我雁回宫与灵山派恩断义绝,不共戴天,限期三日,若再有着竹叶袍出现于江淮者,格杀勿论,提级领赏!
雁回宫的檐上,一轮新月高悬,似勇士的弯刀,又似娇娘的柳眉,也难怪说书人皆爱说风月。
“睡不着?”薛摩走到白容想身边,又是那天的那座阁楼,此楼远瞰,视野甚佳。
白容想没回,薛摩便又道:“要不要再想想?”
“毋需多想。”白容想眉一挑:“我雁回宫不能由着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百年声誉,不容挑衅。”
“此战一开,杀戮之心一起,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其实薛摩也清楚,事情到这个地步,已不再单单只关乎两个人的情爱之事,他们的背后是武林世家,是江湖半壁。
“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的,于他如此,于我亦如此。”白容想瞟了薛摩一眼,笑他:“我还以为你早已习惯这些了。”
“习惯之,且不喜之。”薛摩说得麻木,字里行间揣摩不出一丝情绪,既没有心安理得,更没有厌恶不耐。
白容想却突生唏嘘:“要是你不在这个位置了,你会想干嘛?”
薛摩脸上的线条兀自柔和下来,月光笼在他白皙的脸上,衬得他如玉般温润:“愿得一同心人,游江南,走塞北,骑马打猎,牧牛放羊。”
白容想细细端详起他来,笑道:“你眼下有泪痣,老人曾和我讲过,眼下有泪痣的人,情路都十分坎坷,你怕难如愿以偿。”
“不会的!”薛摩骤然较起真来,蹙着眉看上去好像真的生气了,他忿忿反驳:“那你眼下没有泪痣,不也……”
话语戛然而止,薛摩意识到自己有些口不择言了,刚想道歉,便听得白容想幽幽道:“我曾经以为两个人若能遇见,必是缘分使然,可事到如今,我终于开始明白,也有可能,是劫数将至。”
薛摩心上一紧,他感觉自己听出点话外之意,可细细去揣摩,又似是没有,便也只能劝道:“容想,过刚易折,烈极必碎!”
白容想轻轻笑了一声,目视远方,似喟似叹:“可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呐。”
一片死寂。
白容想撤了两步道:“走了,回房休息吧,明早便要启程了,我倒不想路上还给你补觉。”
两人的房间正好位于相反的方向,便是一左一右自阁楼的两头走,没走几步薛摩回首叫住了白容想。
“容想。”
“嗯?”
“咱们此一役,点到即止,可好?”
“好。”
灵山派张灯结彩,灯笼高挂,沈扬清的大婚如期举行,终究是江湖第一大派,虽然时局敏感,却依旧是四方来贺,宾客不绝。
马车里,华浓看了看池笑鱼的脸色,摇了摇头:“你大病初愈,我们实不该跑此一趟。”
池笑鱼容色恹恹,话语却坚定:“灵山派专门派人送了帖子来,又是掌门人的终身大事,推脱了终是不太好,华浓姐不用担心,我身体无碍。”
话到这份上,况且来也来了,华浓便也不再多言。
第250章 情到最深处,谁人不可怜(二)
到了灵山派,送了礼,吃了酒,白天看时灵山派的布置就已经很隆重了,到了晚上那更是火烛银花,热闹非凡!
沈扬清一身镶金线大红喜服,愈发衬得他英气逼人,众人闹腾开了,纷纷催他快把新娘子接上来拜堂成亲,他红着脸连连推辞:“这不还没到吉时呢嘛……”
池笑鱼和华浓对视了一眼,两人都面有感叹,外界所传不虚啊,这沈掌门着实对那女子用情至深!
“新娘到”媒人一声高呼,众人都翘首望去。
钿璎翠翘,凤冠霞帔,绛纱层层缀地,走起路来,环佩珊珊,摇曳生姿。
众人都屏息凝视,虽说红盖头覆面,众人无法一览其面容,但其身段婀娜,身量纤纤,想来也定是美艳不可方物的。
沈扬清笑着从媒人手中接过新娘,众人又是一阵欢呼起哄,好不热闹。
忽地,门口处躁动起来,门外有人高喊道:“薛摩来了”
众人纷纷回身去看,中间的路被让了开来,薛摩带了一行人这就么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新娘脚下一软,沈扬清连忙扶住她,她的身体有些微微颤抖,沈扬清忙安慰道:“你不要害怕,有我在雁回宫不敢怎么样,你别怕。”
沈扬清紧紧攥住新娘的手,他以为她是害怕薛摩来找她替白容想报仇,当然了,只是他以为。
“好热闹啊!”
薛摩声音乍起时,盖头下,两行清泪已然坠地,她紧紧咬着嘴唇,才能勉强不去发出任何声响。
她好久好久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了,有时候梦里相见,大都模糊而静默,要么隔着黄雾一般的风沙,要么隔着鹅毛一样的大雪,就像此刻,隔着盖头,他就在她眼前,兴许她伸手就能碰着他,就能扑到他怀里,而事实却是,她什么都不能做。
她满眼都是红色,她看不清他,哪怕再使劲睁眼,也只能看到一个红色的,模糊的轮廓。
“来人!”沈扬清一声令下,灵山派弟子鱼贯而入将薛摩一行人包围了起来。
“不要这么剑拔弩张的嘛,雁回宫也没这么下作,挑这样一个大喜日子下手?”薛摩挑了挑眉,拍了拍随行人抬着的托盘:“我是来跑腿送礼的,你的大喜之日,不赏一杯喜酒来喝喝么,沈掌门?”
沈扬清沉吟了一瞬,用眼神向侍者示了下意,那侍者才刚有动作,薛摩便随手从桌上捞起个酒杯,懒懒道:“不用了,我自己来。”
薛摩抬头刚准备一饮而下,眼神就正巧落在新娘身上。
她好安静啊。
薛摩顿了顿,他停了动作,静静凝视着眼前的女人,他直觉这女人也在看着他,心头有一股异样的感觉,薛摩说不上是什么,刚上前走了一步,沈扬清一把将新娘挡在身后,眼神警觉:“你说了,你只是来送礼的!”
薛摩挑了挑眉,收回目光,抬起酒杯,一饮而尽。
刚准备走,突然想起礼还没送,薛摩撇了撇嘴,手往托盘上一扫,盖着大红绸缎的托盘便打着旋儿朝沈扬清飞去:“这是容想送你的礼,收好了。”
沈扬清接住后,将大红绸缎一掀,只见托盘里放着的是件嫁衣,只是被剪得破碎不堪,依稀可辩。
这不是什么好兆头,沈扬清怒从中来,喝道:“你!”
薛摩本来已经往门口走了,沈扬清一发怒,门口的守卫便又拔剑出鞘,挡住了他的去路。
薛摩停了下来,微微侧了侧头,眼神狠厉:“怎么,很想逼我今天大开杀戒么?”
沈扬清迟疑了一下,他不想吓着他的新娘,更不想大喜之日见血,他一挥手,守卫便让了开来。
薛摩大步流星,没有再回头一眼。
顾子赫本想追出去问一问池五爷的事情,奈何他追出去时,薛摩已经完全不见了踪影。
待薛摩回去了才发现,白容想并不在房间内,垂眸间薛摩便料到她去了哪,虽然她曾信誓旦旦她不会去,但若再加上桌上那坛酒,一切便就不作数了……
薛摩想起婚宴上的场景,不自觉暗暗叹了口气,有些人的爱情,势如破竹,气势如虹,而有些人的爱情,生涩隐晦,暗香浮动,没有谁好谁不好,只是恰恰,沈扬清喜欢了后者。
今夜,沈扬清这酒喝得着实有些多,他走在廊下有些摇摇晃晃,但一想到他正走向他的新娘,便忍不住嘴角上扬。
转角的时候,突然后背一凛,沈扬清一回身,便见白容想从檐上旋身而下,她一身红妆,肩披红色斗篷,似朱砂泼画,沈扬清眉心一抖,这好像是他第一次见她着红裳。
“你……”沈扬清面有迟疑。
“你放心,我不是来扰你洞房花烛的。”白容想面色极镇定,她启口:“我心有疑惑,再不问也就来不及了,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何选她不选我?”
白容想自是有理由这样问的,她堂堂江淮之主,家门显赫,容貌不俗,末了,竟输给了一个江湖卖艺之女,她不甘心,谁又能甘心?
沈扬清的脑海瞬间清明,他在想,说些什么能让白容想不那么觉得自己被冒犯,往事渐渐浮现,她对他的情不假,她对他的付出更是不虚,都这个时候了,他想让她好受些。
沈扬清言词恳切:“容想,你自是优秀的,论样貌,论家世,她样样不及你,我救下她的时候,她都快被她头儿给打死了,我之于她是沧海浮木,而你呢,没有我,你依旧是堂堂雁回宫的主人,你依旧享江湖拥戴,可她不一样……”
“怎么,优秀还有错了?”白容想乍然出声打断,她不喜这般论调,语出讥诮:“你无非就是害怕不能与我旗鼓相当,无非就是像她那般的柔弱,可以满足你那可笑的虚荣罢了!”
沈扬清长吁了口气,看呐,这就是白容想,他突然就看清楚了他俩的症结究竟在哪了。
沈扬清释怀了,他不在遮遮掩掩,一脸沉湎:“我见到她那一天,我听见风动之声,听见云动之声,我以为风动是真的风动,我亦以为云动是真的云动,可后来我才懂,风未动,云亦未动,而是我,心动。”
白容想愣在了原地,若说来时她还有什么希冀,那此刻便是真的被杀得片甲不留了,她的目光渐渐没有了温度,旋身便消失在了夜色里,只有一句话轻飘飘地传来:“沈扬清,明日午时,东灵山下,你若不来,我便杀上山去!”
这句话还在心上盘旋的时候,沈扬清推开了新房的门,入目的红幔红烛将他的心染得暖意融融……
按捺住满心的欢喜,在掀开新娘盖头的时候,他却不禁笑了:“写眉,你脸好红……”
“是烛光映的!”沈写眉一犟嘴,脸便愈发红了。
沈扬清笑得开怀,突然心生感慨:“你看你我,多有缘分,天南地北都能让我碰见你!”
沈写眉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极不易察觉的光,她垂着头,幽幽道:“你和我,那不叫缘分。”
沈扬清似乎毫不在意这不合时宜的话,他执起酒杯,眉眼温柔:“喝了合卺酒,那就是缘分了。”
眼波流转间,酒已入喉,自此以后,甘苦同舟……
出了灵山派,白容想便马不停蹄地往山下赶,路两旁树木参天,枝叶繁茂,在夜色的环抱里,便黑黢黢地犹如巨大的食人怪兽……
“咻”有口哨声划过。
白容想“吁”地一声便拉停了马,她听得清楚,那不是什么动物鸟叫,那是人发出来的声音。
“谁?”白容想握着马缰四处探看,厉声道:“别在那装神弄鬼,有种的就滚出来!”
四周安静了一瞬,突然“咻”地一声,一支箭向她射来,白容想轻而易举地便一把抓住了。
这箭射的力度和方向皆不是冲着要她的命而来,莫非……白容想低头一看,果不其然,这箭上附了纸条。
白容想将纸条拆下,借着月光读了起来,她不断将纸条拿起又放下,拿起又放下,很显然,纸条上的内容完全超出了她的意料,以至于她看了几遍,都不敢确信。
“你究竟是什么人?你怎么会知道这些?我凭什么相信你?”白容想语出三问,然四周黑茫茫一片,并没有人回答她,那人已经走了。
白容想踟蹰了半晌,最终还是回到了下榻之地,远远地便见薛摩在门口等她,见到她回来,薛摩安心地呼了口气:“总算是回来了,我还以为你遭遇什么不测了呢!”
“回来了那你便早点歇着吧,我也去休息了。”薛摩说完刚准备要走,“薛摩!”白容想一声叫住了他。
薛摩回身看着她,白容想却欲言又止地,一脸复杂地呆愣在原地。
“呃……没什么……没事……”能让白容想这样,可不像是真的没事,薛摩刚准备细问,白正光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急道:“宫主,我找你有事商议。”
就这样,薛摩自然也没问成,白容想和她白叔便进屋去了,夜太深了,薛摩合计了下时间,心想也只能等明天再说了。
白正光见薛摩走远了,小心翼翼地将门窗一一关好,“什么事情如此谨慎?”白容想心头隐隐有些不安。
白正光坐了下来,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白容想,道:“这是冯老爷从岭南寄回来的信,你先看一下。”
满满三大张纸,白容想边看边摇头,惊骇之色全浮现在脸上:“冯老爷的意思是,被送去岭南的那个人不是冯克?”
白正光压低了声音:“他之前就有给我来过信,说是说起以前的事情,冯克好像都忘记了,虽然是冯克的模样,却好像换了一个人,后来我便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说一个冯克从来没做过的事情诓一下那人,没料到……”
“没料到那人却接上了!”白容想看着信上所述,秀眉紧蹙。
白正光点了点头,继续道:“我和冯老爷都怀疑,岭南的冯克是人易容假扮的。”
“易容术?!”白容想骤然想起刚才箭上纸条的内容,问道:“易容术是不是岭南驭虫师最为擅长?”
“听说是如此。”白正光咂了咂嘴:“不过这种诡吊伎俩,中原到底是没见过啊!”
“呃……”意识到白容想把话头给带歪了,白正光又道:“那既然岭南的那个不是真的冯克,那么,真的冯克现人身在何处?是生还是死?”
白容想眯了眯眼,默不作声。
“那我就直接说了。”白容想的表情其实已经说明了问题,白正光便不再避讳:“真的冯克消失,就是在少林事件之后,而少林那件事直接关联人就是薛摩,我白正光可以用性命担保,这一切与薛摩定然逃不了干系!”
白容想脸色难看得紧,她起身在堂中来回踱步,手里的纸条,攥得死死的,这个纸条上所写的内容闻所未闻,白容想幽幽道:“白叔,你听过薛摩有一个青梅竹马么?”
白正光一脸茫然:“没听说啊……这不……只听过个花照影和那聚义山庄的大小姐啊……”
“呵”白容想笑容阴冷:“白叔,你明天不用和大部队一起了。”
“你的意思是?”白正光有些摸不着头脑。
白容想的眼神渐渐狠辣:“你明天带着一部分人,抄小路上灵山派,抓着那女人,我要那女人的命!”
“怎么了,你不是说此事该沈扬清承担,不关那女人的事嘛?”白正光有些不解:“怎么现在又要杀她?”
“我不光要杀她!”白容想一字一字,几近有些咬牙切齿:“抓到她,不用带到我面前了,直接用沈扬清为她收集的枪,给我将她……钉死在灵山派的照壁上!”
白正光彻底震住了,他不太理解为何要这样做,杀了便也杀了,为何要……
“下去吧。”白容想语气森冷。
白正光懵了,他本是来谈论冯克和薛摩的,怎么最后倒变成非杀那个女人不可了?
白正光小心翼翼出声:“那薛摩?”
“下去!”
白正光立即退出了房间,白容想很少会对他用这般喝令的口气,若用了,便说明她已是极其愤怒了,可为何呢?白正光站在门口思虑了半晌,终是没有答案。
第251章 情到最深处,谁人不可怜(三)
夜晚的最后一颗星辰终于悄无声息地褪去了它的光芒,天光破云,晨曦渐染,今日注定与别不同。
昨天参加灵山派婚宴的江湖人,有的留下了,有的早早离开,在这种局面下,不论站队,或是明哲保身,都只是种选择,与品性无由,与忠义无关。
因为考虑着池笑鱼的身体,昨夜聚义山庄的人并没有着急下山,等今天一早华浓去池笑鱼房间的时候,才惊骇地发现:池笑鱼又不见了……
这个倒也不能怪池笑鱼,她睡不着,便想着起来到花园走走,绕着绕着就把自己给绕晕了,人生地不熟的嘛,还不许人迷个路了?
绕来绕去,池笑鱼刚要抱怨这灵山派怎么跟个迷宫似的,哪哪都长一样,突然就看到两个侍女拐了出来,池笑鱼一笑,跟了上去刚准备问话,便被她们的谈话内容给吸引了。
“我跟你说这沈掌门也忒狠心了,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
“怎么说?”
“我今早给姑娘换衣服的时候……”
“该叫夫人啦!”
“好好好,我今早给夫人换衣服的时候,我看见她的锁骨上被沈掌门咬了一大个牙印!肯定好疼的!”
“啊……沈掌门咬她了啊,那肯定流血了吧,你有给夫人上药了么?”
“呃……”这侍女反应过来,好像哪里有点不对:“那牙印上不仅没有血迹,甚至都没有淤青破皮,噢……看来是以前就有的,不是沈掌门咬的呀……”
“你们等等!”池笑鱼乍然出声,那两小侍女吓得耸了一耸,回身刚想抱怨便见着是池笑鱼,两人不好发作,互看了一眼,恭敬道:“见过池家小姐。”
池笑鱼一脸紧张地指着自己锁骨的地方问道:“那个牙印是不是在这个位置?”
其中一个侍女点了点头,有些惊讶:“你怎么会知道?”
“你……你们夫人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池笑鱼紧张地都快要咬到自己舌头了,她强迫自己镇定,她告诉自己:只是巧合,一定只是巧合,这不可能的!
那两个侍女起了疑心,一脸狐疑地望着池笑鱼。
池笑鱼一把拽下自己身上的玉佩,塞给她们,尽量把话说得可靠:“或者你们跟我描述一下,她有什么特点好了,你们放心,我不做什么的,我只是想确认一下,她是不是我从前的一个朋友。”
“那只能跟你说一点点噢。”侍女眨着眼睛,显得机灵又谨慎:“夫人面容清丽,为人亲和,呃……对了,她随时都戴着手套的……”
“她人在哪?!”池笑鱼脸色铁青,她摇着侍女的肩面容激动:“她在哪?!”
那侍女也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怎地,愣愣抬手指了指她们来的方向,池笑鱼拔腿狂奔,只留下两人不知所以地怔在原地。
“不会的……不会的……搞错了……肯定是我搞错了……”池笑鱼似癫狂之人般嘟嘟囔囔,她一路跑进了一个偌大的花园,然后,戛然而止。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身影,她一袭水粉长裙,青丝瀑悬,似一潭油绿的荷塘中立了一枝荷花,亭亭绽放。
池笑鱼一步一步地靠近,她缓缓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肩。
蓦然回首,四目相望……
池笑鱼脚一软,跌坐在了地上,她惊骇地睁着双眼:“原来……真的是你……”
沈写眉虽也诧异,但倒也算镇定,她轻声吩咐身边的人:“你们都先下去吧,让我和池家小姐单独呆一会。”
待人走后,她弯下身,伸手搀她,莞尔道:“笑鱼。”
池笑鱼呆呆地由着她扶起来,这是池笑鱼第一次见到秦飒穿女装,却如何料到,见时,她竟已作新人妇?!
“为什么,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池笑鱼根本无法从这种惊惧的情绪中抽离,她反复重复着这几个字,她甚至开始幻想秦飒告诉她,她认错人了……
秦飒也不知道要该如何抚慰,便拥住她,在她耳边轻声道:“笑鱼,这样的事,总要有人做的。”
“什么事?!”池笑鱼喃喃:“你们究竟在干什么?!”
秦飒没有回答她,池笑鱼似是突然想到什么一般,紧紧抓着秦飒,面容惶惶:“薛大哥知道吗?啊?薛大哥知道吗?!”
提到薛摩,秦飒双眼骤然蒙尘,池笑鱼的心似是沉到湖底般冰凉:“薛大哥不知道……薛大哥肯定不知道……”
“天啊!”池笑鱼乍然想起昨天晚上薛摩还出现在婚宴上的场景,如若他知道,他面前的新娘就是……
池笑鱼两行清泪,潸潸而下。
远远看见沈扬清的侍者走来,秦飒凝了凝神,道:“笑鱼,这里不安全,你带着聚义山庄的人速速下山,还有……不要告诉薛摩,一个字都不要说,听见没有?!”
池笑鱼已经不知道该不该答应了,只是她看着秦飒的眼睛,却还是哭得稀里哗啦地点了点头。
“夫人,沈掌门请你去一趟偏殿。”侍者恭敬道。
秦飒点了点头,她看了看池笑鱼哭花的脸,微笑着抬手替她把泪拭干:“笑鱼,不哭了。”
两人最后相视了一眼,秦飒一垂眸,便起步离开了,没有再回头,只留下池笑鱼似是置身梦境一般,迷迷惘惘。
沈写眉进了偏殿,便见沈扬清和沈放两人在议事,她轻声唤道:“夫君。”
沈扬清见到她,眉眼温和:“吃过东西没有?”
沈写眉点了点头,模样乖巧,沈扬清想到接下来未知的时局,便心有不忍,他一脸怜惜地抚了抚她一头青丝,转而看着沈放道:“师兄,那我就将写眉交予你了,请你务必替我保她安全!”
沈放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会带她走远一些,我定会保她安全的。”
“我不走!”沈写眉几近是脱口而出。
事到如今,大功告成,她确实应该顺水推舟,功成身退的,原定计划也确实是如此的,哪怕沈扬清不放她走,她亦是要设计离开的。
然,世事无常,瞬息万变,而这个万变终究还是因人而起,真当人处于局中时,原定计划便也只能称作原定计划了。
灵山派如今深陷险境,皆是因她而起,人非草木,沈扬清冒天下之大不韪亦万般呵护于她,在这个时候她不能撇下沈扬清独自离开,无关乎情,无关乎理,只不过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而已。
沈写眉面容泠然:“你在哪我便在哪,我不走!”
沈放见状,识趣地出了门,他轻轻将门拉上,守在门口。
沈扬清叹了口气,他紧紧拥住眼前人,在她耳边呢喃:“你想我死么?”
“不想!”沈写眉说得斩钉截铁。
“那便听话,和我师兄先离开。”沈扬清循循然劝道:“你在这,我担忧你安危,我势必分心!你放心,一切都会往好的方向发展的,容想也不过是要出一口气,我让让她便也是了,我了解她,难不成还真要鱼死网破,你死我活么?”
“真的么?”沈写眉一脸迷茫地看着他,她已然分不清他的话是真还是只不过作宽慰她讲。
“夫君的话,自然当真。”沈扬清抱臂笑着打趣道:“你要不走,那我也是把你敲晕了直接带走,横竖都是走,你自己选吧。”
沈写眉终是妥协了:“那听夫君的便是。”
沈放抱着剑,斜倚着廊柱,他抬眼望天,天空被云层划得四分五裂,他知道此一役沈扬清定然会先站出来的,而他希望,当沈扬清站出来的时候,便是他沈天行出现的时候……
正午已至,东灵山下,两军对垒。
薛摩狠狠地叹了口气,他等这一天,等得实在太久了,而当这一刻真正来临的时候,没有兴奋,没有激动,只有一切终将完结的心如死灰……
白容想骑着骏马,立于阵前,她手握落霜剑,端坐得笔直,薛摩看了眼,转而叮嘱秦英:“盯着点白容想,务必保护好她。”
到这一刻,他于她,满是歉疚,无从言说。
沈扬清驱马上前,语出慷慨:“白容想,此次争端,说到底是你我私事,你的门人和我派弟子皆实属无辜,又何必把战局扩大,牵连无数?”
“呵”白容想冷笑了一声:“那你会乖乖把命给我么?”
“自是不会。”
“那还废话!”
白容想一蹬马鞍,高高飞起,落霜,已出鞘。
群鸟哗然出林,高高飞起,沈放和沈写眉听到声响,皆双双勒停了马,遥遥望去。
沈放道:“姑娘,别看了,我们继续走吧,这里也还不安全。”
“你知道我是……”听沈放喊她的称谓,沈写眉便知他定然已是知道些什么的。
沈放也无所谓再隐瞒:“你们要找沈天行,我亦然。”
沈写眉突然明白过来,为何沈放在她的事情上从不阻止,反而推波助澜了。
“不过,我师弟对你动了真情,这点不假。”沈放望了望前路:“我们继续走吧。”
沈写眉点了点头,眼神一瞥,却恰巧落在了沈放的腰间,她问:“那是什么?”
沈放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噢……这是我师弟托我转交给你的信,说是到了目的地再让你看。”
“能现在让我看么?”沈写眉一脸乞求:“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的。”
沈放虽说是一糙汉,可真对上女人时,他还真是身处下风,信最后还是递给了沈写眉。
沈写眉展信一阅,她拈着信的手,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写眉,你打开这封信的时候,也许我生死未卜,相信我,我定求生,毕竟我曾许诺于你,定要霜雪白头,只是生死终有命,若我死了,唯有一愿,写眉,我希望你自由。
你知道吗?你从来都不是他们口中蛊惑人心的红颜祸水,你是我梦里提笔写下的清淡的画,那你想知道我的午夜梦回是什么吗?是你妆成,邀我帮你画眉,可我总画不好,你一生气,我便醒了,那你的午夜梦回是什么呢?
写眉,那梦里有我吗?
写眉,我羡慕那个让你心甘情愿双手触碰虫蛊的人,或许,那才是你所说的缘分吗?
写眉,说来你也许不相信,这是我第一次提笔写情书,会让你见笑吗?
写眉,沈写眉,我的妻,我倾了我的江湖,能得见你真容吗?
泪水终是滴滴答答落在了信笺上,沈放见状一脸紧张:“怎么了,你怎么哭了?”
“他都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他原来知道我是细作,那他为何还执意娶我……”沈写眉合上信笺,一脸决然地擦干脸上的泪水,她心里清楚她已然没有办法再往前路走半分了。
是债,便要还的。
沈写眉望着沈放笑了笑:“他信上问了我那么多问题,总要亲自回答的。”说罢,沈写眉便调转了马头。
沈放连忙拦住她道:“你不能回去,你不能让我失信于我师弟!”
“如若我不知道,也许我还能像完成使命一样安然回去,可是,我知道了,你让我还怎么装作若无其事地苟且于世?”沈写眉一脸坦然:“我总该于他,有个交代的。”
“还有你,逍遥剑。”沈写眉顿了顿:“你也不该出现于此,你应该去见沈天行,你应该去为你的父亲讨回公道。”
沈放默然,他心知肚明是劝不下来了,便道:“那你要和我一起去山下么?”
沈写眉远眺了一眼,薛摩在那里,秦英在那里,她若去了,只是徒生枝节而已。
“我不能过去,我先回灵山派吧。”
沈放点了点头:“也好,山上总归要比山下安全一些,如若情况有变,你务必保护好你自己,你应该清楚,无论如何,扬清希望你好好活着。”
“好,你且放心去。”沈写眉说完,沈放调转马头望着山下那一片郁郁葱葱,眼神一凛,策马而去。
沈写眉一进灵山派便发现大殿前的演武场上空无一人。
“难道都去支援山下了?”她一脸疑惑,不禁问出了声。
第252章 情到最深处,谁人不可怜(四)
走上台阶时,她垂眸一斜乜,便扫到台阶外的花坛里似藏了什么物什,眼角余光再一瞥,竟然是一截竹叶袍,袍上带血……
沈写眉心里咯噔了一下,止了步,这个时候他们都在山下,打不到这里来,所以……
偷袭!
沈写眉刚转身欲逃,一排黑衣人从天而降,她一眼就望见了他们腰上系着的鸿雁子母令牌,心上一寒。
“哈哈哈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身后笑声猖狂,沈写眉一转身便见白正光立于阶上,他负手道:“遍寻你都寻不到,不料你竟亲自送上门来了,沈夫人,白某这厢有礼了。”
沈写眉才稍一挪动,白正光一声令下:“给我拿下!”
终是缠斗起来了,那一袭粉裙混在一众黑袍里,显得格外孤立无助,放佛下一秒就将被那黑色彻底吞噬……
“还是速战速决的好。”白正光边说边执起弓箭,白容想秘密交给他的任务,他总觉着有些蹊跷,他有预感,这不单单只是为情这么简单。
箭,应声离弦。
沈写眉听见了箭刺穿她身体的声音,疼痛感似乎都还要来得更慢一些,她已经无法再连贯运气了,她停下了动作,一垂头便见箭镝上还悬着血珠,而胸前已然洇红一片。
后来,她是怎么被摁住的,是怎么被拖着走的,意识混沌间,她已经有些分不清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睁开眼,戈壁的漫天黄沙和灵山派的白石青瓦交替出现,风马牛不相及地,却真真切切地就摆在眼前,这景象太过于奇特,秦飒的嘴角扯了一扯……
她想伸手去触碰,肩头一用力,才发觉已然是一动也不能动了……
她缓缓扭过头,才看见她的双臂就这么直直地伸着,两柄细枪的枪尖直穿过她的手腕将她钉在墙上。
胸前那柄极细的银蛟枪反射的光,格外刺眼,她又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些都是沈扬清为她收集的,秦飒想,白容想必然是恨毒了她。
血液的流失开始让人昏倦,当头的日晒,便更是加剧了这份昏沉,为什么要选在正午时分,阳光真的很灼眼呐……
就在秦飒抱怨的这个当口,突然间,周围便阴凉了下来,她舔了舔干涸的嘴唇,艰难地抬头去看,极厚的云朵奋勇地将太阳彻底遮了起来。
眼眸一翕一张间,又放佛不是云朵,她放佛看见了薛摩,十来岁少年模样的薛摩……
那是在辽阔的戈壁上,他俩正躲在土台后小憩,睡过了时间,太阳越过了土台,毒辣辣地照了下来,可她并没有感觉到热,朦朦胧胧间睁眼,她看到了薛摩倔强的背影,他向阳而立,而她就躲在他投下的阴影里休憩,就好像现在一样.……
“瑾哥哥……”秦飒嘴边挂着笑,她呢喃,用尽了身上最后一丝力气……
云层遮天蔽日时,流星开始嘶鸣了起来,它踏着蹄,转来转去,显得十分躁动不安,薛摩俯下身摸着马鬃轻声安抚:“流星听话,流星不闹……”
流星是安静下来了,薛摩却长吁了一口气,他本来就有些心绪不宁,流星这么一闹,他的心更是跳得七上八下的,以至于他不得不深呼吸来平复心绪。
眼前白容想和沈扬清过了几十招,打斗间,沈扬清坦然道:“放弃吧,容想,你有那么多机会,你都偏了剑,你根本下不了心杀我。”
沈扬清的有恃无恐愈发激怒了白容想,她紧紧咬着嘴唇,一招一式却愈发没有了章法。
她是愤怒的,可这愤怒究竟是对沈扬清,还是对自己,其实她心里也清楚,怕是后者更要多一些,她悲哀地发现,沈扬清说对了,她根本就下不了手。
趁白容想分神的间隙,沈扬清最后一招,将两人推开,他站定,二话不说,将剑入鞘,动作干净利落,似是在宣告着,他到此为止了。
“容想,回去吧!等你真的想杀我了,再来不迟。”
白容想依旧是持剑向他,却是连持剑的姿势都显得那般地无可奈何,沈扬清开始转身往回走了,白容想眼神一扫,竟看到了白正光,他向她点了点头。
呵那女人真的死了……
知道那人死了,白容想脚下一软,放佛是被人抽走了一口气,正当她晃神正准备放下手时,身后一股极凶悍的力量,挟她前行,而当她停住时,她手上的落霜剑已经镶嵌进沈扬清的胸膛里,穿心而过……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白容想身后的那个男人,他的身法快到在场所有人都还来不及反应,而一切就已经尘埃落定。
沈扬清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胸前的落霜剑,剑身染了血,倒显得这把当世名剑不再那么咄咄逼人了,脚下一软……
“扬清!”白容想一把揽住他下滑的身体,她不住地摇着头:“不……不……你不能死!沈扬清!你不能死!”
“哈哈哈哈沈天行!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出来么?你还要躲着么?再不出来,你唯一的儿子就要被老子送上西天了!”那个男人大张开双臂,仰天长笑,他一袭轻薄白衫,青丝用白玉扇高高竖起,远远望去,就像一只快要振翅高飞的鹤。
乌云盖顶,四周飞鸟惊腾……
一阵劲风掠过,一位身披黑袍的男子直扑到沈扬清的身边,他迅速点了沈扬清的两个大穴,从怀中掏出一颗药丸塞进了他的嘴里。
“沈天行?!!”
“天啊,沈天行!!!”
“老……老掌门?!!!”
四周瞬间沸反盈天,乱成了一片,若说刚才白衣男子喊出沈天行名字的时候,大家脸上就已经满是疑惑不解,那么现在已然是个个惊恐万状了……
“爹?!你……你怎么会……”沈扬清惊骇地瞪着双眼,生怕是自己临死前产生了某种幻觉。
“扬清,你先别动气,我先给你渡气,护你心脉!”沈天行一脸急切,在他唯一儿子的生死面前,他已然顾不得这些了。
“哈哈哈哈”白衣男子笑得猖狂:“沈天行!当初你联合涉远镖局、清源教、丐帮等一众江湖喽血洗我景教时,当初你一路追杀,逼得本座难见天日时,你可有想到,你也有今天?!”
“景教!!!”
“景教怎么会还有人活着?!”
“那是景教教主吗?”
“九曲**!!!”
四周嘈嘈,沸声震天,喧嚷至极,几不能闻人语。
聚义山庄的人一下山就见到这种场面,就听到这种骇人听闻的事实,一下子,全都愣在了原地。
顾子赫和华浓对视了一眼,两人几近异口同声:“原来沈天行,真的没死……”
“在场的人全都给本座听好了!”白衣男子环视了一圈众人,他突然楞了一下,抬手指着池笑鱼道:“特别是你们!聚!义!山!庄!”
白衣男子说得咬牙切齿,吓得顾子赫和华浓立马把池笑鱼拉至身后,生怕她有什么不测。
“我景教没有杀害池啸海!别说区区一届武林盟主,就是杀了天王老子,我景教也没什么不敢认的!但是……”白衣男子笑了笑,那笑容分外阴鸷,看得人毛骨悚然,他接着道:“但是,当初上射月坛屠我万余名无辜教众者,本座既已进中原,那必然,定不放过!”
刚才还哗然的场面,如今,已是噤若寒蝉,只有马偶尔还嘶鸣两声,以证明这一切确实在发生……
逍遥剑一踏马背,跃入场中,他才不管那些陈年旧账,他只想知道他父亲的下落。
沈放拔剑出鞘,剑指沈天行,厉声问道:“我父亲是死是活?”
“自然是死了。”沈天行答得理所当然。
“是你杀了他吗?他尸骨究竟在何处?!说!”沈放青筋暴起,已然是怒极。
“师兄……”沈扬清开口唤他,沈放看见他胸口插着的落霜剑,眉眼渐软,不禁喃喃:“扬清……”
此时的沈放是极其矛盾的,一方面他不想沈扬清死,而另一方面他巴不得现在就将沈天行碎尸万段!
沈放还没等来沈天行的回话,四周树林声大作,银铃脆生生叮当作响,一袭紫裙从树林间摇曳而至……
池笑鱼诧异地掩着嘴,抬手指着那妩媚的紫衣女人:“她!是她!”
顾子赫自然也反应过来,当初寒山峰上为了逼问丹真心经,直接拿匕首架在他脖子上的,不是这个女人,又是谁?
冷箭和疾刀均是武器已落手,眼看就要蓄势而出,华浓连忙挡住道:“先等一下,二位,先再看一下情势。”
“她杀了银枪和金戟!”冷箭一脸愤然。
顾子赫也出面劝服:“我知道,兄弟,我们都知道,但是如今场面局势诡异,我们尚且不知她究竟是何人,我们先看看再说。”
在众人都还一脸迷惑的时候,丐帮那头突然闹哄哄起来。
“岭南老怪!”
“你说什么,岭南老怪是个女人?!”
“别胡诌,这怎么可能?!”
“是真的,真的是岭南老怪,我曾亲眼见过,她就是岭南老怪!”
话头传开的时候,众人再一次被震惊到了,虽然江湖两大势力的碰撞,本已是武林之大事,各路人马全都摩拳擦掌前来观摩,可谁又能想到见到了起死回生的人不说,连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都能一睹其真身?
冷箭和疾刀面面相觑,格外诧异,异口同声道:“她是岭南老怪?!”
“老匹夫!你鸠占鹊巢夺我蛊寨,害得我有家不能回,今日我们便来算一算这笔账!”紫苏一旋身,短笛已至嘴边,沈天行一看,暗叫不妙!
笛韵婉约而悠扬,众人听得倒是分外舒心,然而沈扬清却是气息起伏不定,一大口鲜血吐了出来,染红了大片衣裳。
“别吹了!听到了没有?!别吹了!”沈天行不再渡气,他一跃而起,直朝紫苏袭去,两人缠斗在了一起。
“噢……原来如此!”顾子赫感叹:“那笛音定能催动带伤者气息不稳,气血翻腾,我们都没有受伤所以无碍,可是沈扬清……”
众人闻声望去,沈扬清面色惨白,落霜本就是当世神兵,况且一剑穿心脉,哪怕再厚的内力护体,终怕是……
“扬清!沈扬清,你欠我那么多,我不准你死!你听到没有?!”白容想抱着怀里的人,他又吐了一口血,她伸出袖子想替他擦拭干净,沈扬清却是笑着摇了摇头……
“你能躲的是不是?你为什么不躲一下啊?!”白容想终于是哭了出来,她的哭声里满是控诉,有无奈,有委屈。
沈扬清调皮地眨了下眼睛:“我总觉着你不会杀我……”
“我不会杀你,我当然不会杀你,我怎么会杀你…….”白容想已然泣不成声。
她没有料到,可谁又能料到?
沈扬清艰难道:“那这样,可以算两清了么?”
白容想大喊了出来:“不算!不算!扬清,她死了,她已经死了,她已经死在灵山派了!”
白容想这句话喊出来的时候,秦英身形一晃,他坐在马上险些不稳。
薛摩疑惑地望了他一眼,秦英扯着嘴干笑了一下,他望向柳无言,只可惜柳无言距离他甚远,他看不清,她的面容。
沈扬清听到这个消息,先是愣了一愣,而后悲伤很快就占据了他的双眼,可是,他突然就一脸释然地笑了:“呵没有关系,都没有关系了,容想,我不怪你,你不要自责……呵我马上就可以去陪她了,不管她到哪,我都会陪着她,不会丢下她一个人……”
白容想骤然仰天长笑,笑声悲恸而绝望,泪珠顺着眼角没进了发鬓里,半晌后,她低下头看着沈扬清莞尔,那笑容凄美绝伦,她说:“扬清,带上我好不好?”
白容想一把抱紧沈扬清,手伸至沈扬清身后,握住落霜剑柄,没有一丝犹豫,一用力,剑彻底穿透了两个人的身体……
“容想!”
“宫主!”
第253章 情到最深处,谁人不可怜(五)
四周一片喧哗,白容想却只听到沈扬清靠着她的肩头,在她耳边奄奄一息道:“容想,我当真……从来都没有……了解过你……你.....傻瓜……”
白容想一开口,血便流到了沈扬清的袍子上,她说:“上穷碧落,下至黄泉,我们三个,都纠缠在一起吧……”
话毕,沈扬清彻底没有了呼吸,他瘫软地靠在她的身上,她的,风流倜傥,意气风发的沈扬清,没有了……再也没有了……白容想忍不住哭出了声。
“容想!你怎么那么傻啊?!”池笑鱼是第一个扑到她身边的,她勉强地挤了丝笑容给她。
很快,人群蜂拥而至,她一个一个地看了过来,池笑鱼,白叔,雁回宫的人,薛摩……
薛摩……
白容想眸光一滞,她遽然出手,一把揪住薛摩的衣领,将他的脸拉到了咫尺前:“说!冯克活着还是已经死了?”
薛摩愕然,他显然没有料到,在这个时候白容想会问起这个问题,那这起码说明……
薛摩一阵沉默。
白容想依旧不死心:“他已经死了?”
薛摩已经不敢再看她眼睛了,他的沉默和闪躲,大大方方地告诉了白容想一个事实:冯克已经死了。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白容想突然绝望地笑了起来,那笑声里有不甘,有愤怒,可是却在这浓烈的恨意里面,隐约能听到一丝诡异的得逞……
“薛摩……你!不配得个完满!”白容想堪堪松了手,她冷笑了一声:“去看看吧,上灵山派去看看吧,看看被钉在灵山派照壁上的人是谁吧,不会让你失望的,快去吧……”
此话说得着头不着尾,薛摩一脸疑惑,可心头那股不祥之感却是升腾萦绕,愈演愈烈。
薛摩刚有动作,秦英反应过来,一把拦住他道:“你……你别去,我……我替你去。”
秦英说话都磕巴了,薛摩突然就慌了,他瞬间意识到了什么,一把抓住秦英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妹妹呢?秦飒人呢?!”
秦英红着眼,直愣愣地看着薛摩,他一个字都说不上来……
薛摩绕过秦英,合指,一声哨响,流星便向他奔来,他干脆利落地飞身上马,绝尘而去。
池笑鱼反应过来,喃喃着就要起身:“不!薛大哥你不能去!不能去!”
白容想用尽最后的力气,摁住她,苦口婆心道:“笑鱼,听我句劝,回头看一眼顾子赫,不要步我后尘,薛摩,绝非良配!”
说话间,秦英骑着马,如箭离弦。
池笑鱼哀怨地看了白容想一眼,最后还是松了她的手,不管不顾地追了上去。
场上,紫苏和沈天行依旧在缠斗,不过紫苏明显不是沈天行的对手,屈侯琰刚准备上前,一阵尖锐的笛音骤起。
这笛音显然不是紫苏吹的,她疲于应付沈天行,自然抽不出空吹她的短笛。
霎时,天地间遮云蔽日,无数的飞鸟从四面八方涌了进来,瞬间便冲散了人群,眼前混沌几不能视物,人群一片混乱。
一阵红影飞过,笛声渐消,鸟群渐散,屈侯琰四处探看,沈天行已然没有了踪影。
屈侯琰和紫苏对望了一眼,从彼此的眼神中,他俩都意识到,沈天行身边也有个驭虫高人!
云层越挤越厚,仿佛眨眼间天空便会掉下来一样,薛摩直视着前方,他从来没有觉得上灵山派的路竟会这么得漫长,放佛马蹄永远都丈量不完一般,一直延伸到天空里。
变天了,乌云滚滚在轰隆隆作响,风在耳边张牙舞爪地呼啸而过,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他只是木然地骑着马,机械地重复驱马的动作,什么都不敢再去想,却依旧涨得人脑袋生疼……
终于,灵山派的青石牌坊出现在薛摩眼前了,他却勒停了流星,踌躇不前,各种各样的声音在耳边叫嚣着,为秦英和白容想的话语开脱。
“是我想多了,不会的。”这句话反复在心头重述,抱着这样的念想,薛摩才终于敢继续驱马向前。
绕过围栏,一进演武场,薛摩便震住了,一股血液轰然直冲脑顶,嗡嗡作响,霎时间,身上冷汗涔涔,薛摩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妄想是自己看错了,然终归妄想只是妄想……
偌大的照壁上,秦飒一袭水粉衣裙,她张开着手臂,像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鲜血从她的胸口,她的手臂上流了下来,似是人的泪痕一般,蜿蜿蜒蜒,流在壁面上,流在衣裙上,鲜红夺目,就好像她粉色的身体里开出了大朵大朵妖冶的绛红的花。
薛摩下马的时候,腿一软,险些摔倒,他撑着地面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一点一点走近的时候,所有的细节开始在薛摩眼中交替放大。
锋利的枪尖,耷拉的头颅,轻纱环佩,珠钿簪花……
薛摩突然觉得浑身很疼,每走一步,似乎都有一把无形的匕首在凌迟,那刀身滚烫而锋利,一刀一刀毫不留情!
秦英和聚义山庄的人几乎同时到达,在见到眼前的场景后,秦英完全愣在了原地,池笑鱼惊叫了一声后,顾子赫立马把她揽在怀里,背过身去。
秦英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不住地摇着头,虽然他已经有心理准备了,他也幻想过那个画面,可他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砸在他面前,砸在薛摩面前……
浑浑噩噩中,薛摩终于是走到了秦飒面前,有风吹过,她鬓边的青丝在随风轻荡,可是,却越发衬得她死气沉沉。
薛摩双手轻轻捧起秦飒的面颊,她的面色有些苍白,嘴唇也有一些干涸,他轻声低喃:“秦飒,这是我……第一次见你着红妆……秦飒,是我啊,你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
薛摩小心地捧着她的面庞,认真地看着她的双眼,就好像她一下秒真的会睁开一般……
薛摩就维持着这个姿势,维持了很长很长时间,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她,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泪水也渐渐遮住了视线,薛摩开始使劲回想,他见她最后一面的时候,她是什么样子的?是怎么样的表情,是怎么样的动作,是怎么样走路的姿态?
他想不起来,他竟然想不起来!
薛摩一直以为他和她还有机会,会互相陪伴,走很长很远,到头来,才恍然大悟,原来曾经那无意的一眼,却也是,最后一面……
薛摩终是放下手来,他无力地垂着头,整个人有些微微颤抖,他深呼了口气,退后了两步,抬手一运气,三柄长枪开始松动,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扑簌而下,一甩手,三柄长枪应声落地,秦飒的身体也终于跌落进他的怀里。
再也无力支撑,薛摩双膝一软跪在地上,他紧紧抱着秦飒的尸身,悲恸欲绝,哽咽声全部都堵在喉咙里,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胸口燃燃炽腾着一口气,他想吐出来,到最后吐出来的却是血水淋淋……
薛摩捏紧了双拳,仰天长啸,那哭喊声合着闷雷声,听得人心惊肉跳。
草丛里有人吓得哭出了声响,薛摩眼神一凛,喝道:“滚出来!”
那人颤颤巍巍地从草丛里爬出来,身上穿的是竹叶袍,是灵山派弟子。
薛摩的长发被风吹得高高扬起,他眼眸红透,神情狠戾,那人只看一眼,便吓得跪地,连连求饶:“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
“那是谁杀的?”
那人唇齿磕磕绊绊道:“是……是……是雁回宫……白……白正光。”
薛摩微微眯了眯眼,那人又吓得开始求饶:“我、我也想救夫人的,可是……可是我是真的打不过啊……”
“夫人?”薛摩挑了挑眉,他满脸的泪水,又重新把秦飒紧紧抱进怀里,神情看上去委屈极了:“她才不是谁的夫人呢!”
那人连连点头,语气连哄带骗:“好好好,不是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听了这话,薛摩终是安静下来了,他就这么抱着秦飒,呆呆跪坐在地上。
众人围了上去,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劝慰,事实上,在场的人都被震惊到了,谁也不曾料到事情会如此,就这么不带一丝一毫掩饰地铺展在薛摩面前。
柳无言叹了口气,蹲了下来,轻声换他:“薛摩。”
好一会儿,薛摩的眼珠才缓缓动了一动,聚焦到柳无言身上,呆滞地看着她。
柳无言软声细语:“我们把秦飒带回去吧,让她入土为安,好吗?”薛摩睁着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柳无言,一动不动,似是失去了神识。
“入土……”好一会儿,薛摩好像终于回味过来这两个字,他情绪激动地摇着头:“不……不,我就抱着她,她哪里也不去……上次,她和我说她要去岭南,然后……然后就……”
薛摩那双漂亮的眼瞳里,泪水又泫然而下,柳无言也红了眼,他们相伴长大,这一路经历了多少苦痛挣扎,薛摩又何曾掉过一滴眼泪?
柳无言伸出手将薛摩唇边的血迹拭干,她开始后悔了,哪怕这些年都白费,哪怕死的人都白死,她是不是也应该不顾一切拦下来的?
秦英蹲了下来,幽幽道:“师父,这里是灵山派,如若他们回来……”
秦英噤了声,因为薛摩满脸疑惑地望着他,那种眼神比看陌生人,还要陌生。
薛摩倏然一把拽着秦英领子,将他拉近:“你从什么时候知道的?!”咫尺之间,秦英看到薛摩的双眸里布满了血丝。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秦英狠狠地泄了口气,口齿清晰:“从最开始她进灵山派,我便知道。”
薛摩身体明显一愣,他瞪大了双眼逼视着秦英,面上满是不可思议:“她是你妹妹啊……她是你妹妹啊!”
薛摩一个翻身抡起拳头就朝着秦英的面门砸了下去,他吼道:“你囚禁她四年,不见天日!她做虫师六载,度日如年!这些我都可以不跟你计较,只要她还在我身边,我都可以不计较!她之于我是什么,你明明都知道,为了她,这些年我一分一秒怎么过的,你眼睁睁地看在眼里,临到了了,你把她送到沈扬清身边?你亲手把她送到沈扬清身边?!”
薛摩边吼,一拳一拳便似雨点一般地落到秦英的身上,秦英的半边脸都肿了起来,一只眼睛已经睁不开了,他头一撇,一口鲜血喷在了地上……
众人这时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想要拉住薛摩,他依旧在嘶吼:“秦英!我是那么地相信你!我从来没有怀疑过,甚至从来没往那个方向想过!我以为你能懂我!秦英!你怎么能这么做?!你怎么能这么做?!”
薛摩额上青筋暴起,愤怒已经彻底夺走了他仅剩的那点点理智了,他抬掌一运气,那柄银蛟枪便飞至手里,他目眦尽裂,怒吼着一挥臂……
“薛摩!”
“不要!”
绝望的喊声合着一道闪电,划破了天空,枪尖在快要触到华浓胸口的时候,停住了……
就在这么千钧一发之际,华浓几近是不管不顾地扑到了秦英的前面,将他挡在身后。
池笑鱼闭着眼睛,紧紧抱着薛摩持枪的手臂,她声音乞求:“薛大哥,不要再有人死了……”薛摩手臂微微颤抖。
秦英反应过来,他艰难地直起腰去拉华浓,他想把华浓拉开,奈何华浓倔强且坚定地回身看他:“你不准死,你死了,我怎么办?!”
闻言,秦英无力地倒在了地上,涕泪横流。
他害怕了,他不敢再去看那枪尖,只要再一点点,只要薛摩再快一点点,那枪就会插进华浓的胸膛……
“呵”薛摩冷笑了一声:“差点失去自己心爱之人,滋味,好受吗?”
薛摩摇摇晃晃地起身,把枪一扔,他抬头望天,天幕乌蒙,低沉似坠,薛摩高高地举着双臂,电闪雷鸣间他道:“我本以为我终于走完这一路了!我本以为上苍怜我!好一个上苍怜我!哈哈哈哈”
薛摩的头发在风中迎风四散,他一袭血红衣裳,站在风里狂笑着,人至极。
忽地他将肩上的披风解下,把秦飒小心地包裹着抱了起来,他背对着秦英,声音决绝:“秦英,从今往后,你再也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永远!都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说罢,薛摩飞身一跃,骑上流星,瞬间便没了踪影。
第254章 血脉相连两重天(一)
柳无言去见屈侯琰时,她既没带回来薛摩,也没带回来秦英,只不过,屈侯琰好像并不意外。
“秦飒死了。”柳无言话一出口,倒是鬼骨格外诧异:“秦飒死了?什么情况啊?这怎么可能?有薛摩和秦英在,她怎么会死?”
柳无言反应过来,鬼骨全被蒙在鼓里,他什么都还不知道,柳无言叹了口气,不知道也好。
屈侯琰开口:“没闹出人命吧,秦英还活着吗?”
看到柳无言摇了摇头,屈侯琰笑了开来,笑得分外舒心,他挥了挥手指示意,魑魅便上前听命。
“你二人快马去一趟洛阳最大的钱庄,直接去庄主的宅子上,薛摩借到了寒玉棺,就将他带回射月坛。”屈侯琰说罢,魑魅二人便驱马离开了。
柳无言有些诧异:“你怎知道他会去那?”
屈侯琰转了转大拇指上的鹿骨扳指:“不然呢,他带着秦飒的尸体能去哪?当然要先找到可以完好保存尸体的棺椁,这世上还有比寒玉棺更好的了么?寒玉棺也不少见,而距离此处最近的便是洛阳首富家那一座,他自然会去那。”
柳无言倒吸了口气:“你对他还真是……了如指掌啊……”
“呵”屈侯琰笑了,他全当夸赞来听,嘴角弧度得意:“要不然,他怎么是我亲弟弟呢?”
“你说什么?!”鬼骨一脸惊诧地望向屈侯琰。
“到今天了,说了也无妨,你就从没有深入思虑思虑,你一直愤愤不平的九曲**,我为何只教他而不教你?”屈侯琰边说边掸了掸衣衫上的灰,显得十分淡定。
鬼骨脱口而出:“我以为你只是偏心……”
“他叫什么名字?”
“薛摩啊……”
“我是说碎叶城的名字。”
“阿瑾。”
“你就从没好奇过他姓什么吗?”
屈侯琰此言一出,鬼骨便愣住了,所有人都没有提过薛摩的姓,他以为薛摩是孤儿,所以没有姓。
屈侯琰望着远处,幽幽道:“他复姓屈侯,单名一个瑾字,他是我的亲弟弟,屈侯瑾。”
屈侯琰表情虔诚,说得极其认真,放佛初次见面一般,需要详细介绍。
“走吧,鬼骨,我带你去看看射月坛。”屈侯琰面色怅然:“那是之前景教所在的地方,你没见过,阿瑾,也没见过。”
“等等!”鬼骨脑海中的弦一断,他终于反应过来了,只是他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他问:“为什么秦飒会死?你们原来的计划是什么?灵山派和雁回宫的决裂根本就是人为的是不是?!”
屈侯琰望了柳无言一眼:“我以为你早告诉他了?”
柳无言叹了口气,垂眸什么也不说。
“你不说,那我来说,他总要知道的。”屈侯琰望向鬼骨道:“我们后面的计划便是派人去潜在沈扬清身边,然后促成灵山派与雁回宫决裂,这样一场备受瞩目的巅峰之战,我就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逼出沈天行了。”
鬼骨一脸的震惊,他摇着头不可思议道:“为什么要像这样做?”
“之前我觉得沈天行、涉远镖局、清源教还有那些人皆是卑劣鼠辈,死不足惜,可如今,你们这样做,又与那些人有何不同?”鬼骨的面上出现了几近死灰的失望。
“复仇东归,这本就是我们男人应该做的事情,就应该轰轰烈烈打上东灵山,哪怕遭全江湖之力围攻,哪怕血流干,哪怕骨尽断,好歹是一身明月清风,光明磊落,又如何能让一个女人,孤身犯险,打头阵?!”
而且那个女人居然还是秦飒?!
想到这里鬼骨觉得满腔的火焰挤在胸口,浇是浇不熄,却又燎不了原,只能直抒胸臆把话说得慷慨激昂,以求缓解。
屈侯琰的眸色一如既往的深邃黝黑,暗不见底,他漠然道:“一人之命和千万人之命,我倒要问问你,你若执掌景教,你要如何做?”
屈侯琰见鬼骨缄默不语,冷笑道:“打上东灵山?说的轻巧啊,鬼骨!”
“你可以战死,我也可以战死,可我问问你,这一役后,沉冤如何昭雪,血仇如何得报?”屈侯琰乍然一身戾气吼咤道,柳无言吓得哆嗦了一下。
屈侯琰走到鬼骨身边,指着案几上的棋盘道:“鬼骨,这天底下的事情,不是像这副棋盘一样,不是黑子就是白子的?”说罢,他拂袖而出,再没看鬼骨一眼。
柳无言缓过神来,她上前拍着鬼骨的臂膀,安慰道:“都过去了鬼骨……都过去了,不要再想了。”
鬼骨弯下身子,靠着柳无言的肩,显得无力极了:“如果我知道,哪怕我死,我也会阻止,不让秦飒去的。”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柳无言拍着鬼骨的背,劝慰道。
倏地,鬼骨猛然直起身,蹙眉道:“我知道你肯定也是后来才知道的,那么秦英呢,他是秦飒的哥哥,他不可能事先不知道的对不对?”
柳无言愣住了,她就这么怔愣地望着鬼骨,什么都没说,而鬼骨以为她是默认了,旋身便疾步出了门。
柳无言站在原地,疲惫似水草一样的,一下子就缠住了浑身,拖着人往深渊沉溺,她对着空无一人的屋子,喃喃道:“鬼骨,其实,我也知道……”
灵山派正殿上,沈放看了众人一圈,最后,他望向沈霄道:“沈长老,还请告知我,沈天行人在何处?”
“我们四人也是这一战才知道沈老掌门还活着,你问我要人,那……我也不知道啊!”
沈放看着沈霄那虚伪巧诈的嘴脸,冷笑道:“老匹夫,别以为我称你一声长老,你就还真当得起了!”
“沈放,你不得……”无礼两个字杨玄展还没有说出来,沈放一挥长鞭“啪”得一声就打在了杨玄展身上,杨玄展直接飞了出去狠狠地撞在墙上,沈放执鞭指他厉声喝道:“要不是当年我爹交代,就凭你,也配和我平起平坐?!”
“放肆!”沈霄一声令下,在场的人全都拔剑出了鞘。
沈放收了鞭,直视着沈霄道:“我姓沈,我父亲也姓沈,你们是如何厚此薄彼,沈天行杀了我父亲,尔等不仅将此种大事隐瞒于我,还助纣为虐,让我认贼做父,简直可恶!”
话一毕,灵山派弟子窃窃私语之声四起。
沈霄见状,横眉道:“休得胡言!”
“胡言?”沈放冷嗤一声:“尔等避世多年,如今为何会重出江湖,你们自己心里清楚!”
“你不仁!我不义!从今日起,我沈放和灵山派再无任何瓜葛!”沈放话语铿锵,环视了众人一圈道:“危墙将覆,危楼将倾,你们!好自为之!”
沈放一走后,灵山派彻底哗然了,江湖消息不胫而走,说是沈天行为了躲避景教暗杀,杀了沈厉后,取而代之,让逍遥剑认贼作父整整两载,人神共愤!
逍遥山庄从此自立门户,从前逍遥剑麾下的灵山派弟子尽数弃了竹叶袍,纷纷投奔于他。
“来了!来了!”门被人拍得震天响,伙计一边小跑,一边出声应门。
门一开,伙计便愣住了,来人衣衫不洁,上面泥水四溅,头发也是束得乱蓬蓬的,额前发丝四散,更是显得面容憔悴,她怀里抱着个女人,披风包着不大看得清样貌……
“你找谁啊?”伙计口气不善。
“我来找赵爷借一下寒玉棺。”
那伙计一听就怔住了,这来人穿得不怎么样,这口气倒是不小啊,他一脸嫌恶:“走走走,一边去,这寒玉棺也是你能借的。”
伙计边说就边要关门,薛摩二话不说一脚就把门给踹开了,那伙计被门一反弹就摔倒在一边,他刚要发作,便听得来人继续道:“我找赵爷,借一下寒玉棺!”
“诶你这人!”伙计爬起来刚准备说道说道,衣衫便被人往后拽了一下。
“失礼了失礼了,我是赵氏钱庄的管家,薛老板要不要里面坐一下,我去问问我们赵爷。”这管家一把把那伙计护到身后,拱手作揖,姿态客气。
薛摩一开口喉嗓就全是腥味,他言简意赅:“不用了,我就在这里等,你去问。”
“好,你且稍等。”管家拽着伙计便往堂院里走,边走边道:“你不要命了,薛摩你认不出来啊?!”
“薛摩?!我……我是真没认出来啊……”那伙计越想越后怕,薛摩若是一个人来也就算了,他抱着具尸体来求棺,自己还这般不客气,要不是管家来的及时……想着想着,那伙计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未几,那管家便就折回来了,他眼珠一转:“我们老爷说可以借给薛老板,就是……就是想问薛老板,是借吧?”
那管家故意把“借”字说得重了一点,薛摩也知他意思,把金叶子往他怀里一抛:“是借,用完便还。”
那管家展颜一笑:“倒也不急,倒也不急,薛老板,随我来。”
当把秦飒的尸身放进棺里的时候,薛摩的心才稍稍宁静了一分,赵家也十分识时务得不仅借了棺,还把运棺的马车也给备好了,才驾车出了门,魑、魅便已候在门外了,薛摩自然知道他们是谁派来了的,也不想为难他们,驱车和他们一道回了射月坛。
那管家看着薛摩离开的背影,摸着胡子啧啧哀叹:“哎,这江湖还是不入的好啊……”
“怎么说?”伙计倒是一脸好奇。
管家摇着头合上门:“他抱来的那女子浑身是血,整条裙子都给染红了……”
伙计想象了一下那场景,忍不住打了个冷噤,连连点头,以示同意。
等到薛摩回了射月坛,屈侯琰倒是开心极了,这里荒废已久,杂草丛生,需要一处一处地修葺整顿,而他竟然一点也不觉得不耐烦,找来了最好的工匠班子,忙前忙后,跑进跑出,而这本不是他一教之主需要做的事情。
他一脸欢喜地跑去和薛摩说:“阿瑾,我带你去看看我们的新家,好不好?”
他一连来了三天,薛摩都无动于衷地趴在寒玉棺前,就这么痴痴呆呆地望着秦飒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刚开始屈侯琰还有点耐心,对任何人都和颜悦色,可三天以后便彻底不一样了……
瑶歌来给薛摩送餐的时候,眼睛哭得肿的像颗核桃,瑶歌以前是薛摩的近身侍女,她如果都这样了,那就证明屈侯琰已经全然乱来了。
薛摩支起了身子,蹙眉道:“你怎么了?”
瑶歌看了薛摩一眼,嘴一撇,终是忍不住哭了出来:“二城主,求你了,你别再这样了,教主现在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因为一丁点儿小错都能把人打得半死,柳姐姐和鬼门主这两日又不在,瑶歌真的好害怕,你再这样下去,就真的要出人命了……”
瑶歌边说边呜呜呜地哭起来了,看起来小姑娘真是被吓得够呛。
于是,这一日屈侯琰刚进门,薛摩便道:“我想洗一下。”
对于薛摩的转变,屈侯琰倒是一点也不意外,不过他笑逐颜开道:“好,我这就让人去准备,你确实该好好洗洗了,你身上又是血腥味,又是汗臭味的,难闻得紧。”
房间里,瑶歌在帮刚洗好的薛摩梳头发,屈侯琰抱着件白狐大氅走了进来,替他披上后,望着瑶歌轻声道:“他怕冷,入冬了,太薄的披风就都不要了,都换成这种的。”
瑶歌乖巧地点了点头,屈侯琰接过她手里的梳子:“我来吧,你出去吧。”
瑶歌出门前,往里面望了一眼,不禁叹了口气,教主脾性委实古怪,要是都能像现在这样温润,那该多好,就像二城主这样……
屈侯琰无意往铜镜里一瞥,便见薛摩的下颚上已然长出了许多青色的胡茬,显得他整个人颓靡萎顿,屈侯琰不喜,便去弄来了剃须的物什,他只有一只手,其实分外不便,但他还是饶有兴致地鼓弄起来。
薛摩面色木然,一语不发,由着屈侯琰替他打理。
第255章 血脉相连两重天(二)
捣鼓完后,屈侯琰细细地端详起薛摩来,五年不见,从前稚气未脱的少年已然蜕变成清俊非凡的男子了,屈侯琰笑了笑,他望向铜镜里,他俩皆是一袭白衣,青丝瀑散,虽说是亲兄弟吧,虽说自己也是仪表堂堂,可薛摩那张脸却真真切切要精致许多。
“我们真的是亲兄弟吗,我怎么觉着我俩不像呢?”屈侯琰望着镜子里的人,也就这种时候他的眼睛里才会显出那么一丝一毫的无邪。
有侍者进来传话,道:“禀教主,有人前来拜访,说是想见一见二城主。”
“就说不见!”屈侯琰一口回绝。
薛摩眼眸微动:“什么人?”
侍者道:“她说她叫李蔻青。”
“青青?”薛摩显然有些意外,但还是道:“让她进来吧。”
李蔻青进来,见着屈侯琰还是很规矩地说了一声:“见过屈侯教主,我来看看薛大哥。”
她来之前,万先生特意叮嘱,屈侯琰这人性情乖戾,要她多加小心,她本来还不信,这会见着了,才知她师父所言不虚。就比如此刻,有客来访,正常人定然会识趣地给他俩留个空间,而屈侯琰不仅没走,还非常理所当然地看着他俩。
“青青。”薛摩终于肯出点声响了,屈侯琰不悦地斜睨着李蔻青,薛摩继续道:“你从竹窥居搬出来了么?”
李蔻青点了点头:“白容想一死,万先生便来接我回郡王府了。”
“哦……”听到白容想的名字,薛摩面有惆怅,倏尔他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他们并没有公布,自然外人并不知道薛摩和景教的关系。
“我去了月满楼,那里的人都说你好久没出现了,我也是费了好些功夫,辗转多方打听才知道的。”李蔻青将她带来的精致小盒子往薛摩面前推了推:“笑鱼和我说了灵山派发生的事情,我实在担心你身体,给你带了些滋补的丹药,都是些有益练武的上品,希望能于你有益。”
薛摩嘴角不自然地弯了弯:“有心了,谢谢你。”
几月不见,薛摩羸弱得李蔻青心上一紧,他像个瓷娃娃一般,放佛轻轻一碰,便就要碎了,她看了薛摩这一袭白衫,突然就难过起来,她之前说过,她觉得他就应该白衣飒沓,风流倜傥,可万万不该是这样的白衣啊……
“咳咳”屈侯琰清了清嗓子,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这位姑娘,薛摩现在身体不好,需要休息了。”
“那薛大哥你好好养身体,我就先走了。”李蔻青知趣地起身,看着屈侯琰道:“叨扰屈侯教主了。”
李蔻青走后,屈侯琰叹了口气,姑娘是挺有礼貌,但!还是惹人讨厌!屈侯琰回身拎起那个精致小箱子,就要往门口走。
“不要扔掉。”薛摩出声制止:“那箱子里的丹药应该挺珍贵的,你不要浪费了。”
屈侯琰止了步,把小箱子一打开,随便拎出些来看了看,惊道:“嚯!小姑娘家家挺舍得的啊!”
他回头瞅了薛摩一眼,出声道:“来人!”两名侍者应声而入。
屈侯琰将那箱子递给他俩道:“二城主赏你们的,你们要拿了自己用也行,要拿出去卖了也行,都是名贵药材,定能卖个好价钱的。”那两侍者听罢,连声道谢,抱着箱子就出去了。
“我的药比她的还要好!”屈侯琰一脸骄傲地丢下这句话,才提步跨出了门。
薛摩无奈地摇了摇头,只说了两个字:“幼稚!”
然而,这种日子并没能维持个几天,等柳无言一回来,薛摩便又日日夜夜地守在寒玉棺前。
柳无言去看他的时候,薛摩就趴在棺边,睡着了,她刚走近就浑身一颤,哪怕她穿着厚厚的毛皮大氅,这间屋子的温度和寒玉棺当真相去无几。
柳无言叹了口气,屈侯琰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他体内有火蛊,本就极度畏寒,这样下去,怕是不死也要丢半条命。
“阿瑾。”柳无言轻声换他,薛摩醒转了过来,面色苍白,然而比这个更可怕的是,薛摩那双晦暗无光的眼眸。
柳无言叹息道:“如若秦飒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你叫她泉下怎么安息啊?”
听到秦飒的名字,薛摩转而看了看冰棺里的人,他一脸疑惑:“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情,陷我于薄情,义,陷我于寡义,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情义这两个字是我不懂,还是他们不懂?”
“是你们都懂,所以,才会是这个样子啊……”柳无言的话让薛摩彻底怔愣住了,他悲伤地望向柳无言,泪水潸潸而下。
屈侯琰实在看不下去了,他冲进屋子,一把揪起薛摩的衣领,狠戾道:“把秦飒埋了,把寒玉棺给我还回去!听到没有?!”
“如果我不呢?”薛摩斜睨着屈侯琰,他是真的一点也不惧他。
“你不?”屈侯琰一挑眉,咬牙切齿:“那我就一个一个杀你身边的人,就从瑶歌开始!”
“你就只会用这种办法了么?”薛摩眼神冷淡:“你要是敢动她,我就带着秦飒远走高飞,你永远都别想找到我!”
“你威胁我?!”屈侯琰有些诧然。
薛摩依旧面无表情:“是你先威胁我的。”
屈侯琰松了手,但两拳却攥得紧紧的,他一旋身忿然离开,可刚走到门边,眼一眯,又毫不犹豫地折了回来:“你知道秦飒为什么会答应去灵山派么?”
“屈侯琰!”柳无言喝道,她立马去拽屈侯琰,她完全明白他想做什么了,便只想把他拉出屋去。
薛摩一脸茫然地站在那,悻悻道:“为什么?”
屈侯琰扒拉开柳无言道:“在寒山峰上,你宁愿坠崖也要去救池笑鱼的时候,秦飒就在那,她眼睁睁得看着你奋不顾身去救别的女人,她当然要去灵山派,她为什么不去灵山派?!”
“不是的,不是的……”薛摩一脸意外地摇着头后退:“我救她不是因为……只是因为……”
脚跟猝然碰到寒玉棺,薛摩回头看着秦飒,他的心像是被人粗暴地撕碎了一般,抑或是整个人都被撕碎了,因为他全身都疼得厉害。
他弯下腰一把将秦飒搂进怀里,在她耳边急切道:“不是这样的,秦飒,你怎么这么傻啊……”
屈侯琰上前一把将他俩分开,柳无言想阻止,然而此时的屈侯琰已经愤怒得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屈侯琰冷笑着:“嘁,我再告诉你个事实,秦飒本来不用死的,沈放已经把她救出来了,结果人家心心念念挂怀着沈扬清,她不顾一切哪怕是丢了命都要回去的!”
薛摩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喉头涌,他的双眼涨得通红,拼命地将那股甜腥往下压,终是不抵,一口喷了出来。
“薛摩!你怎么样?”柳无言触到薛摩的手,他烫得似是要烧了起来,柳无言急得回身推搡屈侯琰:“你不要再刺激他了!”
“嗤,人家夫妻伉俪情深,你以为你算什么?!”屈侯琰满脸不屑地丢下这句话,扬长而去。
薛摩整个人痛苦地蜷缩在地上,柳无言刚要点他的穴,让他冷静下来,为他渡气,突然薛摩一把推开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扑到寒玉棺前,一把将秦飒捞起来质问她:“秦飒,你为什么要回去,你为什么要回去和沈扬清一起赴死?!为什么……你起来,你起来告诉我,为什么?!”
柳无言有些害怕了,薛摩的眼睛红得像是随时会淌下血来,虽然他现在依旧满面晶莹的泪水,他使劲摇晃着秦飒的身体,而秦飒自然耷拉着面无血色的脸,薛摩一启口,血就顺着嘴角流了下来:“你是爱上沈扬清了是么?你说话啊,你说过要和我共生死的!可结果呢?为什么是和沈扬清……那我算什么,薛摩算什么,屈侯瑾算什么?!究竟算什么……”
鲜血渐染衣襟,柳无言还来不及点穴,薛摩终是眼一闭昏过去了。
薛摩醒来的时候,屋内亮着微弱的烛火,他一起身,趴在床边的瑶歌便醒了过来,她见薛摩醒了,欣喜道:“二城主你终于醒了,我去喊教主。”
薛摩一把抓住她,喃喃:“不用喊他了。”
瑶歌沉吟了一会,试探道:“你是不是还在生教主的气?”
薛摩垂着头,不语。
瑶歌继续道:“其实……教主看到把你气成这样,他也挺后悔的,他守了你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他也是入夜才走的,好像是有什么急事。”
薛摩瞥了眼榻边案头,上面摆满了各种吊气的稀世丹药,他微一运气,气脉运行顺畅,定是有人渡了大量真气予他,不是屈侯琰又能是谁呢?
脑袋转得有些迟缓,他想了好一会才想起来他是为什么晕过去的,胸口又是一阵钝痛。
薛摩缓缓下榻,瑶歌急道:“二城主,你别起来,你躺着再休息休息呀……你!你不要再去寒玉棺那了……”
瑶歌的话没有起到一丁点儿作用,薛摩还是出了房间,瑶歌无奈地看着薛摩的背影,她忽地想到了一句话“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当真是贴切得很呐。
薛摩走在长廊里,往事一桩一桩,就如这散在夜空里的繁星一样,在脑海中渐次明亮。
薛摩行至寒玉棺旁,他静静看着秦飒安然的面容,倏地脸上就浮起了一抹嘲弄的笑容:“我还喝了你的喜酒,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薛摩狂笑着摇头,他感叹:“我当时就应该大打出手,就应该扯下那盖头看看,是什么样的沉鱼落雁之貌,让白容想也输三分!”
猝然间,薛摩止了笑,眼神变得淡漠而苍凉,他弯下腰几近半个身子都凑到了棺内,他捧起秦飒的头颅,神色阴鸷:“你的大喜之日,你明明知道我来了,我明明就在你眼前,你竟然一动不动,你为什么一动不动,嗯?!”
薛摩似是换了个人,话语间满是愤懑怨怼,激动之处,甚至重重磕了一下秦飒的脑袋。
薛摩眸光一动,大概是碰撞声响又唤醒了他,他抚着秦飒的后脑勺,眼神悲戚:“疼么?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
半晌后,薛摩将秦飒摆放好,他直起身,他的面上出现了一种极其冷冽而诡异的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不好了,教主,二城主不见了。”瑶歌向屈侯琰急报。
屈侯琰挑了挑眉:“不在寒玉棺那么?”
瑶歌连忙摇了摇头:“不在,来报你之前,整个射月坛我都找过了。”
“启禀教主。”又疾步跑来一人道:“断山刀也不见了!”
“那我想,我知道他去哪了。”屈侯琰眉眼舒展,一副有好戏看了的样子,咂了咂嘴:“呵有人要大祸临头了!”
自东灵山一别,池笑鱼便彻底失去了薛摩的消息,华浓将秦英带回了聚义山庄好生照料着,薛摩那一顿打着实实在,秦英不单单只是受了点皮外之伤这么简单。
池笑鱼实在担心得紧,恳求的次数多了,秦英也过意不去,便只说,不管薛摩在哪,他是定然会去雁回宫的。
于是,池笑鱼便在雁荡山下租了家农舍住了下来,华浓和顾子赫不放心便也要跟过去,这样一来,秦英便也只能过去,只可惜他们四人在雁荡山下呆了好些天,始终不见薛摩人影。
这一日,池笑鱼想去附近的镇上买些皮料,村民们都说这天是要下雪了,她也不知道薛摩什么时候会出现,可她是打定了主意势必要等下去的,不过农舍里过冬的物什,倒真有些短缺。
池笑鱼把手拢在嘴边呵着气,人一开口,话语便化白雾腾腾,这天也太冷了!
“刚骑马过去那人是薛老板吗?”池笑鱼才出店门口,便听到路人絮絮而谈。
另一个人道:“不能吧,我刚扫了一眼,穿着一身白衣啊,薛摩不会穿白衣的。”
“对哦,也是哦,大概是我看岔了吧。”两人边说边走远了。
第256章 断山背三千亡魂,业火铸心头魔障(一)
池笑鱼忙往路口看去,天气冷,路上行人也少,一眼便也看到头了,池笑鱼并没有看到什么骑马的人。
会是他么?池笑鱼只迟疑了一瞬,便立刻拉住缰绳,一蹬马镫上了马,是与不是追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么?总之只要有线索都是不能错过的。
雁回宫牌坊前,薛摩下了马,将酒瓮的封一掀,仰头一饮。
“喂来者何人,报上名来!”雁回宫的巡逻门人见着一白衣背影,便朝着他嚷嚷道。
薛摩抬起手背拭唇上酒渍,他缓缓转过身,慢慢放下手时,一张鸷戾的面孔,笑容阴森。
“薛……薛摩……”那人也不是没见过薛摩,可不知怎地就是吓得腿一软,跌在了地上,他手脚并用着往后挪,薛摩一提步,他终是吓得屁滚尿流,嘴里高喊着:“薛摩来了薛摩来了”
薛摩不紧不慢地拾阶而上,酒一口一口下肚,他动了动肩颈,暖和多了。
一排面孔在他眼前慢慢展现,他熟的,他不熟的,等终于上了阶,个个持剑相向。
“让开,我找白正光。”薛摩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
“薛摩!你还敢上雁荡山?白总务说了,你就是叛徒,人人得而诛之!”领头的大声应喝。
“让开,我找白正光。”薛摩放佛没听到一般,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领头的一振臂,高呼道:“白总务说了,只要能杀了薛摩,必有重赏!杀啊!”
薛摩冷嗤一声,抬手往后背一抽刀,几乎只是眨眼间,薛摩便已穿过了最先扑上去的那一群人。
那刀身极窄,银光湛湛,有一丝血线顺着刀刃滑到刀尖,在刀尖处凝成了一颗鲜艳欲滴的红宝石,可这颗红宝石终是不堪重负,坠落到地上,碎了开来……
以此同时,薛摩身后那拨人似是被人抽走了脊梁骨一般,软绵绵地全都倒了下去,血很快从他们的身下溢出,沿着台阶像赤红的蛇一样弯弯扭扭,蜿蜒而下。
“让开,我找白正光。”薛摩机械地重复着这句话,然而眼前的人放佛听不懂一般,阻他去路。
薛摩嘴角弯了一下,笑容阴寒,他提起酒瓮最后灌了一口,反手拿刀,以酒洗刃,酒在触到刀面的时候,跳跃着往两边撒开,一时间薛摩身边酒香四溢,他眼皮一掀:“今天,我就要你们雁回宫,祭我断山刀!”
“薛摩!你不要以为白宫主去了,你就……”站出来的人话还没说完,薛摩一甩手,一酒坛子便照着他脑袋抡了上去,碎片四溅,那人应声倒地。
众人见势,一哄而上,薛摩身法极快,闪转腾挪间,众人皆已倒地,横七竖八。
有血溅到薛摩额上,他嫌恶地抬手一擦,染红一片,愈发衬得他整个人可怖至极。
这哪还是从前在雁回宫唯命是从的薛摩啊?!后面的人已经反应过来了,可是却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有人高呼:“薛摩已经疯了,大家一起上,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薛摩冷眼看着蜂拥而至的人群,他的眼眸渐红,他不过想找白正光报仇,为何都要阻他?!凭何都要阻他?!冤有头债有主不好么?为什么都要逼他?!所有人都在逼他!
薛摩晃了晃脑袋,他头疼得厉害,一睁眼,他一路疾行,手起刀落,身后尸横遍野。
池笑鱼已经尽力往雁荡山上赶了,可惜并没能赶上什么人,正当她失落之际,一过牌坊池笑鱼一眼就看到了流星,她笑着驱马上前,在流星面前停了下来,暗舒了一口气。
然而,心还没有放在肚子里片刻,便又提到嗓子眼了,因为池笑鱼眼角瞥见有红色的东西丝丝线线地往台阶上淌了下来……
她腿夹了一下马肚子,马缓缓向前走,因为呈直角,被园林树木挡着,她只能看到最前面几道台阶,可是一股不祥的预感,却随着马渐渐靠近而愈演愈烈,那些红色的,分明是血!
渐渐地,长长的石阶终于在她眼前,一点一点显露出来,池笑鱼惊骇地瞪着双眼,不自觉地用手掩着嘴,她摇着头,完全不敢相信,她看到了什么。
长长的石阶已然变成了尸山血海,尸体密密匝匝,纵横交叠,骇人至极。
池笑鱼下得马来,嘴唇打颤:“薛……薛大哥……”
等池笑鱼缓过来后,她疯狂地往石阶上跑,对薛摩的担心,已经远远战胜了沿路的恐惧,她当然知道这些人是谁杀的,可是,他们都是无辜的啊!
有些地方池笑鱼几不能下脚,她一边跑,一边哭,她白色的裙子和斗篷边缘都已然被血染红……
马厩的马夫从棚里出来,望着这长长的台阶,望着这被血浸染的长长的台阶,嘴角慢慢勾起,笑出了声……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此时的薛摩已然杀红了眼,渐入魔障,稍微后面点的人腿都吓软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全都落荒而逃,而前面的却是逃也不是,不逃也不是。
有人把兵器一丢,讨饶道:“薛摩,我们不拦你了,你不是要找白正光么,他……他……他就在正殿……”
有人启了头,其他人皆纷纷照做,兵器丢得哗啦响,没有人不惜命的!
薛摩皱着眉疑惑地偏了偏头,他好像没听懂一般,一脸木然,他缓缓提起了刀,瞬间又倒一片。
“薛大哥!!!”池笑鱼刚爬上最后的台阶,便是看到大殿前这样的一幕,她完全无法相信,薛摩本不是乱杀无辜之人,可事实就这样摆在眼前。
那些人已经弃兵器求饶了!可是薛摩……还是全部杀了!
一进大殿,薛摩看到持剑后退的白正光,血红的眼眸里稍微聚了点光:“你没有逃,可真好,否则我掘地三尺也会把你找出来的。”
薛摩的语气里,已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愤怒了,那种木然,放佛他只是一堆零件拼凑起来的杀人机器,只是为了忠实地完成他主人颁布的命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