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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屈侯     封洪断山传txt下载     封洪断山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27章 抽丝剥茧(一)

    “薛大哥,你看看你可认识这个图形?”

    薛摩接过池笑鱼递来的东西,展开一看,道:“这是丐帮第六代长老的纹饰。”话音刚落,心中顿起疑窦,不解道:“怎么了吗?”

    池笑鱼道:“在寒山峰绑我上山顶的人的手上,我曾看到过这个图案。”

    “丐帮?!”此时薛摩不可不谓震惊,因为他本已不打算追究此事,屈侯琰派紫苏掳池笑鱼,这层关系在其中,他本也不好追究,如今,怎地会冒出一个丐帮?!

    紫苏说过,她赶到的时候池笑鱼已然被俘,这样一说,竟然是丐帮做的?!

    “丐帮……林笑……”薛摩缓缓默念着这四个字,如今的丐帮正是更迭之际,要掌这种暗流涌动的帮派,实不容易,若是有丹真心经的加持,自然如虎添翼!

    薛摩微微眯了眼,池笑鱼忍不住打了个颤,每每见到他这个表情时,池笑鱼都会有些怯怕。

    “其实这个也不是最主要的,是人都想要丹真心经,我心里清楚。”池笑鱼瞥了薛摩一眼,懦懦道:“只是,在和花老板一起出现的那些,我以为是难民的那些人的臂上,他们在撕扯中,我也看见过一眼……这个图案。”

    “照影?!丐帮?”薛摩怔愣住了,他倒也清楚花照影不得不防,只是,为什么会牵扯上丐帮?

    时间似是凝固住了,池笑鱼见薛摩一脸的不可置信,急道:“薛大哥,你一定要相信我,我说的都是我亲眼所见,我不是要挑拨你和花老板之间的关系。”

    因在思索,一时间没表态,倒是把池笑鱼急得两道秀眉都似是要绞在一起了,当真憨态可掬,薛摩“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双眼盛满了温柔,轻声道:“薛大哥自然信你。”

    听薛摩这般说,池笑鱼才放下心来,临走时薛摩见顾子赫杵在门边,便道:“子赫,明日过来楼里喝点酒吧。”

    顾子赫倒是一点儿都不领情,都没正眼瞧他,道:“这两日懒得见你,等过几日心情好了再说。”说罢,牵着池笑鱼便出了月满楼的门,也不管薛摩一脸茫然地愣怔在那。

    我是怎么招惹他了吗?薛摩在心里无声发问,想不明白,耸耸肩正准备进去的时候,守门的白衣护卫突然道:“其实刚才他们有进去后院,可才进去没多久,顾公子就拉着池大小姐跑出来了,池大小姐好像是哭了……”

    薛摩身形一怔,扭头朝着两人离开的方向看了过去,已然看不见踪影了,回想起池笑鱼哭花了的脸,薛摩抿了抿嘴,原来如此。

    想起顾子赫摆的那副臭脸,薛摩笑着摇了摇头,心底有个声音在说,其实这样,也不错……

    月色沁凉,薛摩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看着白衣护卫道:“帮我准备一下,我去一趟西都。”

    “是要见柳护法么?”白衣护卫道。

    薛摩点了点头,白衣护卫接着道:“柳护法现下人正在扬州。”

    薛摩一脸狐疑地看向白衣护卫,显然他并没有料到柳无言竟会出现在扬州。

    秦飒抽了点时间,去了一趟扬州官衙,她想,她是该跑这一趟的,否则等她去了灵山派,这些事情就没有人会来做了。

    秦飒在偏厅里等着,不一会,高河清便进来了。

    “秦姑娘请喝茶。”高河清用手示了意。

    秦飒道:“不必客气了,我就快要远行了,想起你,便再过来看一看,毕竟你才是秦英的亲生妹妹。”

    “这种话,以后请秦姑娘就不要再提了,我姓高,我哥哥是高海晏,不是秦英。”高河清一脸正经得不能再正经了。

    秦飒一脸意外:“你还是不认他?”

    高河清一板一眼道:“不是不认他,我能想起来的记忆里,都只有高家,所以,不是不认他,我不认整个秦家。”

    秦飒看她对秦家面有不屑,出言不尊,顿时怒火攻心,站起身来,愤然道:“你以为你这些年这么安逸的日子是怎么来的?那是他偷天换日换来的!否者身背血海深仇,虿道、碳房、武场、虫林,你哪一处不得去?!”

    高河清也站起身来,虽然她所说的她不尽然懂,但不知为何她却是怔愣住了。

    “你瞧不起他,你有什么资格瞧不起他?!”秦飒冷笑了一声:“是,你哥哥是万人称颂的江淮名捕,可是,如若没有秦英这般苦心孤诣地保护你,你能有你如今光鲜的生活?!还是你为了这个响当当的正义名头,就不认祖归宗了?!”

    “我本也不愿来,但念及以后怕没有机会了,所以,我还是来了。”秦飒瞥了一眼高河清,提脚就走:“不过现在,我是真的有点后悔来此一趟了。”

    秦飒走到门口处,回身笑道:“我但愿有朝一日,你想起过往那些事的时候,你,再也找不到秦英!呵……毕竟秦家……也只剩一个秦英了!”

    高河清默然看着秦飒远走的背影,眉心紧蹙。

    出了官衙,秦飒走在路上,夜风沁凉,怪高河清吗?不怪的,正因为秦飒不怪高河清,所以她才觉得这天意当真寒凉。

    正是夜黑风高时,地耳湖静谧得紧,难闻呼吸,倒是那船桨一道道划过,湖面上的月亮就翩跹舞了起来,一池月,婀娜生姿,诉尽山河几多风流。

    舟身轻摇,是人上船的声音,柳无言知道她等的人来了,帘子一拉开,那人一身红衣携夜风而至。

    薛摩入了座,忙把柳无言为他沏的热茶捧在手里,显而易见,他觊觎任何一丝一缕的热度。

    “你怎么会来扬州?”薛摩先开了口。

    “紫苏进了中原,却乍然出现在扬州,我自然不能不来了。”

    薛摩叹了口气:“都是丹真心经给闹的,我已经让她藏起来了,应无大碍,明日你便带她去河东吧。”

    “那你找我……所为何事?”柳无言知道薛摩自然不会是因为秦飒的事情,若是那便早翻了天了,哪还能心平气和泛舟喝茶。

第228章 抽丝剥茧(二)

    “子午山的事乃丐帮所为。”薛摩一边把池笑鱼画的纹饰拿给柳无言看,一边把个中细节又再说了一遍。

    “丐帮总舵在河东,你们肯定比我更清楚,我想听听你怎么看?”

    柳无言一看就蹙了眉,喃喃道:“丐帮正值更迭之际,帮内人心不齐,事务不顺,林笑怎么会命人插手这种江湖纷争……”

    薛摩听出点苗头,忙道:“你再说细一点。”

    柳无言细细分析道:“当今的丐帮,各舵分舵主中有野心的都想趁着老帮主身死之际,或是趁机夺权,或是自立门户,阿摩,你设身处地想想,若是你,你会在这个关口密谋丹真心经吗?”

    “不会。”薛摩几近脱口而出,琢磨了一番,又道:“其一,没有可以万全信任的人,其二,走漏消息的风险极大,作为丐帮掌舵人,定会授人以柄,作茧自缚。”

    “那便是了,不管得没得到丹真心经,只要这个消息被有心人一捅破出去,聚义山庄不会放过林笑,灵山派和雁回宫也不会作壁上观,那些想趁机夺权之人更可趁势除去林笑分裂丐帮。”柳无言抿了一口茶,接着道:“林小帮主虽是极年轻,却能稳住丐帮这个大碗不破,大局观如厮,即便他真知道丹真心经在哪,又怎么会冒这种风险?”

    “那这图形?”薛摩看着桌上的图纸,一时语塞。

    “林笑手下有人要反。”柳无言耸了耸肩,接着道:“这人和花照影结盟了。”

    薛摩瞬时面色一怔,身子往前倾了倾:“你知道丐帮的重点舵口分布在哪些的地方么?”

    柳无言一脸疑惑地看着薛摩,薛摩接着补充道:“林笑手下什么人要反,他自然比我们更清楚。”

    柳无言反应了过来,笑着拈来纸笔,薛摩的眼神随着笔墨游走,长安五舵,山南三舵,河东三舵,淮水……

    “淮水六舵?!他在淮水设的舵口比长安总舵还多……”

    “这还只是明面上大家都知道的舵口,还有藏在暗处的呢?由此来看,可以肯定,林笑在防江淮。”柳无言看向薛摩:“江淮一带谁是舵主?”

    “吴范。”薛摩蹙了蹙眉,身子缓缓下斜半依在了榻上。

    柳无言目光软了下来,轻声道:“阿摩,你看上去……很累……”

    薛摩闻言又重新坐直了身子,摇了摇头道:“没有,我只是……习惯了靠着点东西,舒服些。”

    “其实你也不用放太多心思在丐帮身上,以当今丐帮的形势,得不得丹真心经都无大碍,一个自身都支离破碎的帮派,动摇不了大局。”柳无言说罢,又加了一句道:“防着点花照影,便也成了。”

    薛摩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今天约你来也只是对丐帮有个了解,以防在灵山派的事上出现什么差池。”

    柳无言闷嗯了一声,眸色渐暗,沉声道:“倒是沈放那边,可以下手了。”

    薛摩杵着下颚,眼神定在飘忽的烛光上,温暖的光芒倒映在他琥珀色的眼瞳上,竟似覆霜。

    洛阳城里,沈放和琴瑟的大婚终是如期举行了。

    沈放在洛阳铺了十里红妆迎娶娇妻进门,这件事在河东口口相传了个遍,那些个钦慕沈放已久的人大多不满,于是,街头巷尾便总会时不时飘出一句,“沈执事竟会娶了一介伶人!”

    然随着时间推移,总是从逍遥山庄里传出一些风月趣事,大抵是说沈放待琴瑟如何如何体贴温柔,这样一来,洛阳便又总是充斥了艳羡之言。

    人心深浅,一言可探。

    是日,琴瑟的贴身侍女端了一盅雪梨羹进屋,见琴瑟伏案疾书,便将雪梨羹抬到琴瑟眼下,道:“夫人,这是我刚做好的雪梨羹,你先吃点吧。”

    琴瑟抬眸看了一眼,道:“先放一边吧。”

    侍女没辙也能只能把雪梨羹摆在了一边,越看越是觉得可惜,叹了口气道:“沈执事见你近日偶有咳嗽,这雪梨可是他亲自买了回来,吩咐小的今日必须做给夫人吃的。”

    说罢,琴瑟停了笔,愣愣地看着桌上那盅雪梨羹,也是不觉呵了口气,侍女以为琴瑟转了心性,忙端着盅递到了琴瑟眼前,琴瑟接了过来,摆到一侧道:“阿真是不是不认字?”

    这个叫阿真的侍女,一脸摸不着头脑地点点头,琴瑟又道:“那我教你识字好不好?”

    阿真一脸惊喜忙凑上去看纸笺上的字迹,琴瑟指着起头的字,道:“这个字读‘休’”

    “休~”因为要记字形,阿真拖长了音调。

    琴瑟手指划了一下道:“这个字读‘书’”

    “书~”阿真眨了眨眼睛,启唇:“休……书。”

    话音刚落,阿真一脸惊恐地看着琴瑟,琴瑟叹了口气,把纸笺折好,淡定道:“走吧,陪我去前厅。”

    跟在琴瑟身后,阿真磕巴了一路,她不明白她家夫人这是为何,沈执事乃是名震江湖的英杰,好些女子盼着进逍遥山庄尚且无门,她倒好,沈执事的好意一一无视了不说,现下竟要闹上这么一出?

    “我要见沈放。”前厅后门前,琴瑟看着王起道。

    王起显然有些讶异,他直愣愣看着琴瑟似是思虑了两秒后,侧耳听了听厅内动静,才道:“现下我师父还在厅内议事,还请夫人先去偏厅稍等片刻。”

    琴瑟眼睫一垂,道:“我就在这里等他。”

    王起急了:“哎哟喂,夫人大人有大量,可别为难小的了,这天气寒凉,你要是冻着了,我可担当不起呀。”王起边说边向阿真使眼色,阿真反应过来,扶着琴瑟就想往偏厅带。

    倒是他们也未料到琴瑟如此别扭,竟是一步也未动,末了也只是看着青石地板,像是说给自己听一样,喃喃道:“我就在这里等他。”

    王起没辙,踌躇再三还是进了大厅,阿真瞥了她家夫人一眼,心里懊恼的紧,世人都道逍遥剑乃当世大豪杰,怎地就摊上了这样一女子?当真不般配!阿真越想越憋气,直替她家主人可惜。

第229章 一纸休书

    “夫人当真不识大体,一众江湖当家的在,沈掌门也在,你就且候着吧,看看到天黑他们能不能谈的完。”阿真憋得慌,以往自是不敢逾越的,现下竟是一股脑儿就全都说了出来。

    琴瑟低着头,绞着手指,撇了撇嘴道:“阿真先去做别的事吧,我一个人在这里就行了。”

    阿真刚想回话,一抬眼就见沈放走了出来,她有些讶异。

    沈放一出门就见琴瑟低着头,一脸委屈巴巴的样子,心上一紧,眉就皱了起来。

    忽觉肩上一暖,琴瑟乍然抬头,就见沈放将他的披风披在了自己身上,他看着阿真道:“我见你平素做事妥帖,才让你跟着她的,怎么,秋深了连件斗篷都不知道准备?”

    沈放本就生得冷峻,不笑的时候就更是如寒山苍苍,叫人生畏,阿真看都不敢看他一眼,只是低头连连认错。

    “不管阿真的事,是我出来的急了些。”琴瑟低着头,声如蚊呐:“我……我只是有事想和你谈。”

    阿真偷偷瞟了一眼沈放,只见他嘴角微弯,眼波温柔流转,那般润泽的模样,实属罕见,看得阿真在心里连连摇头。

    “好,这样吧,你先去偏殿坐一会,我交代几句,马上就过去。”见沈放这样说,琴瑟点点头,便往偏殿去了。

    偏殿里,阿真才刚把茶沏好,透过窗棂,就看到沈放大步流星地朝这边赶来,她忙把茶具收拾好,待迎进了沈放,便退了出去,把门合上后,不觉叹了口气,摇着头走远了。

    沈放一掀衣摆在堂中坐下后,举杯就将茶一饮而尽了,道:“怎么了,这么着急?”

    “我……我……”琴瑟站在沈放面前,显得有些局促。

    “这是怎么了?”沈放看她这结结巴巴的模样,有些好笑,乐道:“我记得琴瑟可一直是落落大方、能说会道之人啊。”

    琴瑟抿了抿嘴,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了沈放。

    沈放一脸不明所以地打开一看,才过了一眼,他“唰”地一声就站了起来,一脸不可置信道:“你要休了我?!”

    “不不不,我……”乍然抬头对上沈放那双黑眸鹿眼,琴瑟心上一涩,便又噤了声。

    沈放抖了抖纸笺,仔细看了起来,薄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

    “你要我,休了你?”沈放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那声音好似被他这一身黑袍染了色一般,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

    “琴瑟,我沈放待你……不好吗?”一字一字如重鼎压来,琴瑟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垂着头,沈放看不见她的表情,想起提亲之日,他在琴瑟门口听到的那些话,沈放抖了抖眉,似是突然想明白了一样,冷笑了一声,道:“还是你本就心有所属,嫁与我,倒是委屈求全了?”

    琴瑟身形晃了一下,她没有抬起头,却是看见沈放反手就把那纸笺拍在了桌上,耳旁的碎发被风带起,他走了,他一直都是这样风风火火,走路极快,携风来去的人。

    眼眶里晶莹破碎,琴瑟无声苦笑了一下,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竟会注意到这些琐碎……

    沈放走到门口时停住了,门边的大红喜穗扯住了他的目光。

    “我沈某一介粗人,讲不来动听的话,但是,我今日娶了你,从今往后,我沈放都会待你好的。”

    沈放突然想起了那个晚上,喝合卺酒前,他背了一堆诗情画意的话,想说给她听,可盖头一掀,一股热血冲脑,他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到最后,喝合卺酒时也只憋出来一句简短的“我会待你好的。”

    只是,这句简短的话,他是真的,掏自肺腑的。

    沈放缓缓叹了口气,他面色有些颓然,眉头纠着,眼眶也有些发酸,他一咬牙终是折了回去,琴瑟的视线里又重新出现了那双黑色的靴子,她的头垂得低低的。

    “抬起头来。”命令的口吻,沈放极少用这种语气和琴瑟说话。

    琴瑟没有动,沈放又说了一遍,琴瑟依旧一动不动,沈放的面颊轻轻抽动了一下,他抬起手卡着琴瑟的下颚便强迫她仰面直视着自己。

    他乍然看到了一双泪盈于睫的眼睛,琴瑟抿着唇,像在极力忍耐着些什么,她用力地扭了一下头,下颚就从沈放手中挣脱了,可这一用力,一滴泪不偏不倚地就坠到了沈放的手上,沈放颤了一下,仿佛那不是滴泪,倒像团火,毫无预警地就灼伤了自己。

    沈放是见不得女人哭的,就更别说还是他的女人了,更何况彼时琴瑟紧紧抿着唇,那固执倔强的模样一如月满楼初见一样,纵使他心底有万般心思,到此刻,也是尽数化作疼惜。

    沈放上前一步展臂就把琴瑟紧紧地拥入了怀里,他有些不满道:“你哭什么呢,明明该我哭的,我才是被抛下的那一个。”

    这嗔怪的语气一下就把琴瑟的怨气给泄尽了,她报复似得把眼泪都擦在了沈放的胸膛上,头顶有话语传来:“为什么呢?为什么要我休了你呢?”

    “你不喜欢我。”琴瑟咕哝道。

    沈放一把扶起琴瑟的肩头,像是听了什么惊世奇观一样不可思议道:“你说什么?!”

    “你怕因为谢康的事灵山派找我麻烦,落天下人口实,坏了灵山派的威名,所以才娶我的,是这样么?”沈放看着琴瑟无辜的眼,他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琴瑟究竟说了些什么。

    “哈哈哈哈……”一阵爽朗的笑声在屋内激荡,沈放好笑道:“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琴瑟急了,紧蹙着秀眉,急急道:“洛阳城里的人都是这么说的。”

    沈放摇着头笑了半天,见琴瑟瞪着他,最后才正经道:“琴瑟啊,我娶你,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因为我想娶你。”

    琴瑟眼巴巴地望着沈放,他的温柔似是伸手可触,并不假,可是为什么……

    琴瑟的脸上出现了极其丰富的神情,委屈、释怀、高兴、疑惑……当真精彩,沈放就这么负手,歪着头,细细欣赏着,心里只觉:他的夫人,可爱极了。

第230章 平地惊雷起,问祭谁六载?(一)

    琴瑟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瞪圆了眼睛,吞吞吐吐小声道:“那……那你是不是……是不是……呃……那里有什么隐疾?”

    “哈?”沈放见她这么鬼鬼祟祟的样子,一脸疑问。

    琴瑟轻咬着指骨,神色闪躲道:“就是……那里……”琴瑟边说还边瞟了一眼沈放的腿部,道:“其实你可以直接和我说的,我……”

    “你!”沈放恍然明白过来她在说什么,一步就窜到了琴瑟面前,俊脸红了个透。

    琴瑟见沈放愠了,吓得后退了一步,嗫嗫诺诺道:“不然……我们成亲这么久,你为何都不和我圆房呢?”

    真是要命!沈放在心里大呼,这女人真的比江湖难多了!

    “我是因为……我是因为……”沈放在堂中疾步走来走去,停下来望了琴瑟好几回都没能说出口,说到底他还不是为了顾及她的感受,怕她心系薛摩,想等她更接受自己时再……,怎么现在倒变成他有隐疾了?

    沈放在堂中越走越快,每每折身时,漆黑的袍子就在空中划出了漂亮的弧度,他不知怎地和琴瑟言明,房间内气氛尴尬得紧,沈放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匆匆出了房间,只是在离开前,将桌上的休书撕了个稀碎。

    次日,阿真等到日上三竿才见沈放出了房间,不像往日天光刚破云,沈放便急匆匆地出门去处理派中事务,饶是洞房花烛夜都不曾例外,今儿个倒是稀奇,阿真如是想。

    本来还一肚子的疑惑,待阿真准备替她家夫人梳洗时,便烟消云散了,只见琴瑟的雪颈上到处都是或轻或重的痕迹,阿真不禁笑着感叹了一句“也不是头夜了,我家主人怎地是一点也不知轻重?”

    阿真这一偷笑琴瑟就涨红了脸,挪了挪身子,酸得像是要散了架一样,想起昨夜她明明都求饶了,哪知沈放来了一句“谁让你说我有隐疾的?”硬生生地给堵了回去……

    琴瑟抬起手摸了摸脸,滚烫,正好又瞥见阿真在一旁憋笑,更是羞得不行,一头倒在床上,扯着被子把自己遮了个严实,任阿真怎么劝,都不出来了……

    随后的日子,亦是多有甜蜜,但是琴瑟知道,自己的心结是解了,那他的呢?

    那日沈放的话犹然在耳,琴瑟聪慧,自然明白他所指为何,只是,令琴瑟不解的是,沈放又何以至于曲解如斯呢?

    解释么?可沈放并没有点明,自己冒然解释和薛老板的关系,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

    琴瑟叹息着抿了口茶,看来此事也只能借时光以证,且走一步看一步了。

    是夜,星子尚还热闹,沈放便轻手轻脚地起身了,借着微弱的月光,他凝了尚还在熟睡中的琴瑟一瞬,不禁俯下身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上了一唇温柔……

    前庭院中,王起已然打点妥当,待见到沈放一人前来时,诧异道:“老大,不打算带夫人去么?”

    沈放摇了摇头道:“她近来有些咳嗽,身体不大好,早起露重,山上寒气又盛,待改日再带她去吧。”

    王起笑了笑,还来不及发点感慨,沈放已然驱马前行,王起也只得匆忙跟上。

    马蹄终是把天光踏白,眼前树绿远山青,空气稀薄而冰凉,沈放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抬眼望去,那绵延的青葱里,有一抹灰白就分外惹眼。

    今天是沈放的父亲的忌日,每每到了这天,他都会前来祭拜,六年来都不曾例外。

    烧了纸,祭了酒,沈放咕咕哝哝絮絮叨叨地讲着今年发生的事,讲着他已娶妻,妻子是心思玲珑之人,如若父亲还在,定当欢喜……

    本还在伤怀,突然耳廓一抖,沈放旋然起身,沉湎之情一扫而空,锋利的眼环视四周一圈,冷冷道:“阁下既已来了,还请现身。”

    当鲜血的颜色从这一笔覆一笔的浓绿中浮现出来时,着实有些格格不入。

    沈放皱了皱眉,环顾了一圈四周,不解道:“薛老板,我何以会在此遇着你?”

    “不是遇着。”薛摩嘴角一扯,那似笑非笑的样子,吊诡至极:“沈放,我可在此候你多时了。”

    沈放满脸狐疑地看着薛摩一步步走近,薛摩蹲下身子看了看墓前的祭品,随手抓了个苹果,“咔嚓”一声就咬了下去,那声响在这静谧的山间就更显清脆了。

    王起气得瞪圆了双眼,指着薛摩的手都在颤颤发抖。

    薛摩一挑眉,含糊道:“还挺甜。”

    话音刚过,银光在眼前一晃,逍遥剑已出鞘,薛摩可以明显感受到颈下的湛湛寒气。

    薛摩面带微笑,不慌不忙地两指夹着剑身将剑稍稍挪远了一点,道:“我敬你是当世豪侠,不想和你打。”

    王起忿忿道:“你这恶贼,枉我老大还曾为你解围,你怎地这般无赖,平白毁我们祭品!”

    “祭品?”薛摩眉开眼笑,看着眼手里的苹果,更是笑得癫狂,忽地他神情一滞,手一颠,就将苹果抛掷身后,面覆寒霜,冷冷道:“祭的不是沈厉,也能叫做祭品?!”

    乍然听到父亲名讳,沈放收了剑,背绷得直直的,他蹙着眉,连试探都显得小心翼翼:“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沈执事就没有想过,”薛摩慢慢地向沈放走近,在他耳边轻声道:“五月初六才是令尊的祭日?”

    本是万里无云天,怎堪平地一惊雷!

    琴瑟醒来时便不见夫君在侧,洗漱后才从阿真口中得知今日是沈放父亲的祭日,不禁懊恼自己睡得太熟,竟缺席了这般重要的日子。

    阿真在一旁宽慰道:“我家主人已经回山庄了,只是回来时神情不大好,现下正在书房,要不然,夫人去看一下?”

    琴瑟一听,便连忙朝书房赶去,待到门口一看,只见沈放背对着她,独立于案前,墨黑的长衫映得房间有些阴沉。

    “夫君?”琴瑟唤得小心,她站在门边,没有探出身,只露出个脑袋来。

    听到声响,沈放回过身来,待看到琴瑟,他眉间的灰败才稍稍散了开来,他向她伸出了手。

第231章 平地惊雷起,问祭谁六载?(二)

    琴瑟提步而入,奔入沈放的怀中,嗔道:“夫君怎么能不叫醒我?”

    沈放抚摸着琴瑟的头发,笑笑道:“谁让你身体不争气,在这个关头生病?”

    “我不打紧的。”琴瑟扬起小脸郑重道。

    “你现在这身体,若是去了山上回来定是要大病一场的。”沈放长叹了一口气:“去了的终归是去了,还活着的终归还活着。”

    “那等我好了,我再陪你去。”

    “好。”

    得了沈放的首肯,琴瑟才展了颜,垂了眸才发现桌上摆着一副画,画上并肩立着两人,面容神情几近一模一样,除却衣着装饰略有不同。

    “这便是父亲吗?”琴瑟凝视着画,好奇道:“可为何要画两遍呢?”

    沈放眸光一凛:“你觉得……这是一个人?”

    “难道不是吗?”琴瑟瞪大了双眼看着沈放。

    沈放定定地看着面前的画,眼瞳里风云突变,他道:“他们是双生子,我的父亲沈放,沈扬清的父亲,沈天行。”

    琴瑟怔怔地看着沈放,他说得平淡,可听上去,琴瑟竟觉,字字切齿。

    两人正准备出房间时,刚走到书房门口,沈放一垂眸,道:“薛摩现下就在山庄,你要去见见他么?”

    “薛老板?”琴瑟有些惊讶,沈放的喉咙里闷闷地嗯了一声。

    琴瑟止了步,道:“薛老板来洛阳,那你们必然是有要事相商,我一介妇人,去了也多有不便,就不去了。”

    “我回后院去了。”琴瑟仰起脸,阳光一照,眸子晶亮,沈放看着突然就有些难过,却还是翘起嘴角,伸手掐了掐她的脸,说了句好。

    待琴瑟走后,王起凑上前来,沈放问道:“薛摩现下人在哪?”

    “君来客栈。”王起道。

    沈放眉心紧绞,深深地吸了口气,道:“备马!”

    后院廊下,琴瑟走着似是想到了什么就止了步,看着阿真道:“薛老板难得来次山庄,你让下面人多备一些瓜果。”

    “薛老板?”阿真诧异道:“薛摩?”

    琴瑟点点头道:“对呀。”

    这下阿真更懵了,疑道:“薛摩……没有来山庄啊……”

    琴瑟瞪着漂亮的眸子看着阿真,她眨了眨眼睛突然明白了过来,不禁气急,忿忿道:“沈放!”

    阿真被吓了一跳,忙道:“夫人这是怎么了?”

    琴瑟垂眸看着地面,忽然就想通了,嘴角一翘,摇着头,嘴里念叨:“夫君,真是个呆子!”

    君来客栈里,薛摩老神在在地靠在长椅上,他看着沈放,笑了笑:“我就知道,你定然会来找我的。”

    沈放面容肃静,眼光阴沉,他紧紧盯着眼前的人,不紧不慢道:“你在墓前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我以为我在墓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薛摩顿了顿道:“沈执事……祭了六年的假墓。”

    “信口雌黄!”沈放一甩他的黑袍,开始在堂内踱起步来,可目光却是死死地钉在了薛摩身上,他冷嗤了一声:“我曾就和你说过,此间种种,不是大义就是大奸,看来薛老板实属后者!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薛摩打得什么主意,这个关头想分裂灵山派,算盘未免也打得太响了!”

    “分裂灵山派?”薛摩乍然仰头长笑了开来:“哈哈哈哈,看来你自己也知道五月初六是沈天行的祭日呐。”

    沈放睇目道:“沈老掌门的祭日,我自烂熟于心。”

    笑容从薛摩的脸上渐渐隐去,他缓缓站起身,负手立于沈放身前,眼神阴鸷,一字一字咬牙道:“那你应当知道,沈天行和沈厉本就是双生,两人面貌几近一模一样,沈天行一招金蝉脱壳,瞒天过海,诓了天下人!”

    一黑一红就这么争锋相对地立于堂中,没过招没过式,可这堂里的气息却是搅动翻腾,似是一眨眼便要一触即发,不掀了顶,不拆了梁,誓不罢休!

    沈放紧紧地盯着薛摩的眼,压低了嗓道:“你满口胡诌!”

    “我胡诌?!”薛摩挑了挑眉,满脸不屑,他沉声道:“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凭什么你父亲沈厉就要让着沈天行,凭什么你沈放就要让着他沈扬清?!沈放!你父亲早死了,当年交代你的人,是沈天行!”

    沈放往后踉跄了几步,幸是扶住了桌,不然恐是要跌了下去,他愣愣地看着薛摩,那双看过世间百态的眼在这一刻,竟然惊慌失措。

    薛摩依旧不依不饶,逼视着沈放的眼,道:“在你十六岁时,你父亲就已经死了,沈天行也是能耐,让你认贼作父两载,你竟一丁点儿都没有发觉。”

    “认贼作父?”沈放杵在桌边的手,骨节开始发白。

    “没错,认贼作父!”薛摩挑了挑眉道:“试问,除了他的亲哥哥沈天行,还有谁,有此能耐,不声不响地杀了沈厉呢?!”

    “骗我的!骗我的……”沈放摇着头一步步后退,在磕到门边了,才乍然回过神来,他抬起头看着薛摩,扯了扯嘴角,笑得有些挣扎,他斩钉截铁道:“你一定是骗我的!”

    说罢沈放夺门而出,守门的王起见沈放神色慌乱,煞白了张脸,惊诧道:“老大,你怎么了?”

    沈放扶着王起的肩摇了摇头道:“没事,你去备马,我们回山庄。”

    回去的路上,沈放骑着马,他有些恍惚,山道两旁的景色似是和自己割裂了开来,他只能听到马蹄哒哒哒的声音……

    “你已然拜了逍遥剑为师,已得逍遥剑真传,你又何苦去和你师弟争一虚名?”当年,定灵山派掌门时,父亲如是说。

    “我不是要和师弟争,我只是想把灵山派发扬光大!”

    “怎么,掌门在你师弟手中便不能发扬光大了?”

    “父亲,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有口难言。

    哪怕如今想起来沈放依旧觉得有口难言,他堂堂八尺男儿,他不是没有抱负的,他想要去大展身手,一书胸臆,他曾无数次想过要怎样才能让灵山派立于武林之巅,然而所有的想法,在那个夜晚终是被生生给扼断了,被自己的父亲亲手扼断了。

第232章 平地惊雷起,问祭谁六载?(三)

    “你以为你是怎么得了逍遥剑青眼的?”

    沈放苦笑了一下,这些年来他执意不去想这些过往,他没料到如今把痂揭开时,伤口依旧溃烂,日升月落六载,都不曾愈合,它们在岁月的眼皮底下,兀自腐烂发脓,隐隐作痛。

    “是我掌门师兄让扬清放弃了,执意举荐你去的!所以,你才有你现在的声名!到头来,你现在要和扬清争掌门吗?!”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不会的,我师父……我师父说过,他说我资质极佳,他说我心性像他!”

    “他已收你为徒,他还能怎样讲?”

    “师父……”

    如鲠在喉。

    每每午夜惊醒时,沈放都会想起那个人,在世人眼中他是名震天下的大豪侠,在他眼中,那是他至亲至敬的师父,多少次在梦里他想问他,为何选他?

    没有回音,与世长辞的人,怎能回音?所以,他只能豁出一切去拼命,哪怕没有答案,他也要证明,逍遥剑从来没有选错人!

    “咳咳咳咳咳……”时至今日沈放依旧记得,父亲咳血时,前襟尽染猩红,他并不害怕,可却抖得十分厉害,在母亲和师父离世后,他最后的至亲,终是要离他而去了。

    “父亲!”

    “你……”

    “父亲别说了,我定当好好辅佐我师弟,绝无二心!”

    “你立誓!”

    “父亲?”

    “立誓!”

    “皇天在上,后土为证,我沈放在此立誓,定当全力辅佐我师弟,将灵山派发扬光大,若有二心,叫我不得善终!”

    马蹄声依旧清亮,远处的山峦雾霭紧锁,沈放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他忘不了父亲要他立誓时他满心的震惊,他也忘不了父亲要他立誓时父亲满脸的坚决!

    江一旦决了堤,那便是奔涌而下,往日种种,历历在目!

    一回逍遥山庄沈放就将自己关进了祠堂里,无人过问,亦无人敢过问,唯独琴瑟,他虽不清楚缘由,却也还是执意要进去。

    “夫人,我师父他……他说了不让任何人进去。”王起有些为难,自是说得磕巴,一说完,琴瑟就垂了眸,那模样看上去有些委屈,王起忙道:“夫人也别难过,我师父他今天确实不大对劲,依我看他定是怕火气上了头,撒在了你身上,那就不好了!要不,夫人晚点再来?”

    “你都说他不大对劲了,又怎么还能让他一人在里面呆着,出点什么事可怎么办?我进去看看,大不了也不过被轰出来罢了。”琴瑟边说边上手推门了,王起觉得夫人说得也有理,便也假把式地没有再阻拦。

    祠堂里光线晦暗,琴瑟折到里面才见到沈放跪坐在蒲团上,那姿势少了几分恭敬,却多了几分萎靡,颓颓然似广厦将倾……

    琴瑟心上一恸,她的沈放向来都是傲骨伟岸、意气风发的,如今一看,琴瑟明白,此次风霜,定然凛冽。

    “夫君。”琴瑟轻轻唤了一声,随即跪坐在沈放身旁,沈放讷讷偏过头来,琴瑟才看到他灰败的脸上,通红的眼睑分外明显。

    “是出了什么事吗?同我说说可以么?”琴瑟说话声音极轻,好像是就怕一不小心就将房间里的弦给划断了一般,她说:“若是夫君不想说也可以,允我在这里陪着你就好。”

    沈放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他冷笑了两声,道:“就是感叹老天待我不薄,也让我见识见识,这世间是怎般叵测的!”

    “这六年来,我没有一丝一刻的放松,每每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刀光里来,血影里去,从不畏惧,却是生怕一个小不心付了他临终所托!怎知!到!头!来!”说到最后,沈放几近是咬牙切齿,琴瑟可以清楚的看到他的唇瓣微微在抖。

    沈放冷嗤一声,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手往腰间一探,逍遥剑应声而出,沈放挥臂一掷,剑就稳稳地插入了地板里,他语气冰冷:“我一生为义所缚,却到头来,义也欺我!”

    琴瑟也随他站了起来,琴瑟虽不知道究竟所为何事,可听他此言,也难免面有忧色。

    沈放看了琴瑟一瞬,语出诚恳:“此番来看,你嫁给我,倒是拖累你了,若从今往后,我不再是江湖称道,盛名之身,那你……”

    琴瑟急急打断道:“沈放!不管你盛名也好,骂名也罢,夫君就是夫君,是琴瑟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你誉满四海,我跟着你誉满四海,你含污忍垢,我随着你含污忍垢,你我本是夫妻,理当同心!”

    沈放瘪了瘪嘴,任谁都看得出这副铮铮铁骨下的柔软心肠,他抬臂把琴瑟拥入怀中,叹了口气郑重道:“不论今后如何,我是定会护你周全的。”

    琴瑟没有回话,只是唇角带笑,一撇头看到逍遥剑,它剑尖直插入地板,那剑刃湛湛发着寒光。

    是夜,深山寒静,墨色一罩,影影绰绰,远了,群山似匍匐的怪,近了,丛树似舞爪的精,偶有蝉鸣鸟啼,似是都压低了声音,生怕吵醒了什么一般。

    墓边,众人手持火把,火光跳跃在沈放的脸上,亦融不了那层冰霜。

    “老大可想好了,当真要开棺么?”王起虽是心知肚明,却还是想再确认一遍。

    “放儿,这棺一开,便诸事皆明了,是他薛摩诓我们,还是他沈天行诓我们,一看便知,只是,这往后……”

    说话的人话还没完,便被四周的声音给生生截断了!

    “我等命皆是逍遥山庄的,生死皆随沈执事,皆随逍遥山庄!”声声干脆利落,字字掷地有声!

    沈放看了一圈墓边的人,这些人皆是他的心腹,好一些扶持过他父亲,亦扶持过他,这些年为了灵山派走南闯北,哪个身上不带着点伤,更不论那些长埋于地下的黄土枯骨,思及此沈放指骨捏碎,一咬牙:“开!”

    棺一开,在场的人皆是目眦尽裂,空棺!一副空棺!

    口腔内一股血腥涌来,沈放硬是咬紧牙关狠狠压了下去,他负手站在这副空棺之前,面容阴鸷,几近从腹腔里生挤出来三个字:沈!天!行!

第233章 平地惊雷起,问祭谁六载?(四)

    天边刚泛了鱼肚白,君来客栈里薛摩的房门便被人一脚踹开了,来人疾步走到薛摩的小榻前,居高临下睇视着他,一出手便揪着他的领子,几近将他半提了起来,道:“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我倒没想到你来的这么快,世人都道逍遥剑雷厉风行,所言不虚啊!”薛摩下了榻,一用力将自己从沈放手中给挣脱了出来,他慢条斯理地拉了拉领口,让自己看起来整齐些。

    薛摩端详了自己一番,皱了皱眉,面有不悦:“我将这么重要的事告知于你,哪怕你不以礼相待,也不该如此粗暴呐。”

    沈放也知自己理亏,虽然他憋气,虽然他也知道薛摩别有所图,可终归这么大的事情,是他告知自己的。

    沈放软了脾气,道:“你是怎么知道那是假墓的?”

    “因为,就在沈天行去世的两年后,我亲眼见到了他。”薛摩道。

    “你……见到了他?”沈放有些惊异,薛摩点了点头,沈放看见他本来毫无表情的脸上,突然闪过了一丝难过,薛摩撇了下嘴,道:“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天。”

    沈放本想等他细说,哪知薛摩却停住了,想来应该也是不便细问的事,沈放便也没有多嘴。

    “最初我们以为沈天行只是诈死,他躲在某个暗处,秘密窥视,沈天行还是沈天行,沈厉也还是沈厉,可是……”薛摩道。

    “可是,沈天行去世了两年后,我的父亲身染重疾而亡。”沈放打断道。

    薛摩在堂中踱步道:“确切来说,是在我们见到了沈天行后,你的父亲开始身染重疾,这时间点太过巧合,沈天行生性谨慎而多疑,他以为我们已经发现了其中机密,他怕我们调查到你父亲那去,所以一不做二不休,沈天行和沈厉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我们猜测他的本意应是想以沈厉的身份继续掌控着灵山派,却是万万没想到,最不该露面的时候,他露面了。”薛摩说完,沈放的眉头便越蹙越高。

    “猜测?!”沈放有些不可置信,他以为薛摩是十拿九稳了才来告知他的。

    薛摩沉声笑了出来:“呵呵呵呵,自然是猜测,不论是沈天行的墓还是沈厉的墓,我等一介外人怎能有机会开棺,自然是要借沈兄的手啊。”

    话音刚毕,沈放一手就朝着薛摩劈了下去,嘴里忿忿道:“你竟然给我下套!”

    薛摩挡住了他那一掌,赔笑道:“沈兄莫怪,你看,我不也猜了个十拿九稳嘛!”

    沈放一挥袖子,冷嗤了一声:“你这恶贼,当真可恶!”想起正事,才道:“那……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告诉我,我父亲究竟在哪?”

    “这个要问沈天行了。”薛摩才说完,沈放便急急道:“那我问你,沈天行人在哪?”

    “我不知道。”薛摩摊了摊手:“若我知道他在哪,我便不会在这了。”话毕,沈放愣在了原地。

    薛摩叹了口气,一拱手道:“该说的我也都说了,那便就此告辞了。”

    “等等!”薛摩转身欲走,却是被沈放给叫住了,沈放试探道:“你之前一直说的你们,是指的什么人?你……是什么人?”

    “现在还不到说这些的时候,若到该说的时候,你便也知道了。”薛摩背对着沈放,没有回过身,说完便大步出了房间,留下沈放一人茫茫然。

    沈放回过神来,便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不一般,他扶着桌缘坐了下来,深呼了口气让自己静下心来,他开始一段一段揣摩薛摩刚才说过的话。

    因为,疑点实在太多了!

    为什么薛摩见到的是会沈天行,当时他已然乔装两年,不应该是见到沈厉吗,确切来说,不应该是见到乔装成沈厉的沈天行吗?

    可是薛摩说,他见到的是沈天行!

    如此一来,就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沈天行没有乔装,他就是以沈天行的面目去见了薛摩。

    可这样来看便更说不通了,五年前薛摩初入雁回宫,才在中原开始小有名气,可他在六年前就见了沈天行,一个江湖无名小卒究竟凭什么见到沈天行真身呢?

    沈放摇了摇头,不单单如此,就算见到了,以沈天行的能耐完全可以杀人灭口的,又何至于谨慎到再次诈死,金蝉脱壳呢?

    脑袋里似有根弦在被人不停拨弄,扯得人头疼,沈放浓眉紧锁,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他想不到原因。

    王起见薛摩走了良久沈放都没出来,有些担心,进了房去就见沈放坐在桌前双手抱着脑袋,似在冥想些什么,连他进来了都没发现。

    “老大……你还好吧?”王起走近道。

    沈放抬眸看了一眼王起,道:“我没事,只是想不明白一些事情。”

    “嘿嘿嘿嘿,那老大不妨和我说说,保不定我一想就想通了呢!”王起嬉皮笑脸的样子着实讨打,可沈放一想倒也觉得没有坏处,便把自己所思所想说给了王起听。

    “你说,沈天行何必第二次再诈死呢?”沈放看向王起,只见他两条眉都快绞在一起了:“若说第一次是处心积虑为了沈扬清的掌门之位,那第二次又何苦呢,薛摩当时不过一介无名小卒,又何至于斯呢?”

    “老大啊,你说沈天行第一次诈死是为了谋沈扬清的掌门之位……”王起咂了咂嘴,双眼忽地有神,急道:“不不不,不对不对!沈天行没有必要这样做!”

    “你的意思是……”沈放也乍然明白了过来,脸色变得越发难看。

    “沈天行是掌门啊,他要定沈扬清做下一任掌门,哪用得着这些弯弯绕绕?哪怕逍遥山庄日渐强势,沈天行只要和我们老庄主开口,我们整个山庄定是全力辅佐的啊,他们亲兄弟他难道还不清楚老庄主的脾性吗?”王起一语道破!

    “原来如此,我的父亲成了天然的,最好的挡箭牌!”沈放忽然想起了八年前,沈天行在东灵山频频遇刺,甚至有一次差点丢了性命,抓到的死士全都服毒自尽,查无可查!沈放终于明白了过来,嘴里喃喃道:“都是为了躲他们,他两次诈死,都是为了躲他们。”

第234章 扑朔迷离(一)

    那沈天行贵为灵山派掌门,竟要躲薛摩这一介小辈?!

    “薛摩……清源教……涉远镖局……雁回宫……灵山派……”沈放起身在堂中来回踱步,这些个门派一个个在脑海里过,似一阵狂风卷浓雾而散,神思越来越清明,看了一眼王起的表情,知道他和自己定是想到一处去了,嘴唇一张一翕轻轻喏动:“景教……他们是景教的人……”

    池家人回到聚义山庄后,待安顿好池笑鱼,便召集了所有人商讨寒山峰的事,因为涉及到花照影,池笑鱼怕池家找月满楼的麻烦,硬生生的什么都没有透露,没有提花照影,没有提丐帮,于是池家把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个紫衣女子的身上。

    特别是冷箭和疾刀,在处理完两兄弟的后事后,跪地起誓,势要手刃仇人性命!

    池五爷听完随从所言,便知那紫衣女人定不简单,如此高超的驭虫术,除了岭南虫师,没有人可以做到,可岭南是什么时候有这号人物的?

    池五爷眸光一动,吩咐人守好聚义山庄,便匆匆出了门。

    藤鞭赶朝阳一破,马蹄践浓雾两散,池五爷驱马一过,这寂静静的深山老林里都变得急吼吼起来,他直奔灵霄洞而去。

    “沈天行!”池五爷一见岭南老怪便直呼了他名讳,一运气朝着他背脊便袭了上去,岭南老怪闻声冷哼了一声,转身一挥大氅,推掌相迎。

    霎时间,掌边黑气沸腾,池五爷的额上瞬间便起了薄汗,见此情景,吴范和花照影对视了一眼,花照影使了使眼色,吴范微一沉吟,上前抱拳道:“此刻尚有要事相商,断不可自乱阵脚,老怪乃顾全大局之人,还望莫要和五爷计较。”

    岭南老怪瞥眼看了吴范一瞬,喉咙里冷嗤了一声,一挥臂池五爷便被震出去了老远,岭南老怪敛了气,负手而立,沉声道:“黄口小儿,谁允你直呼本座名讳的?!”

    花照影斜眼看了看池五爷,只见他手掌已泛黑气,再下去怕是整条手臂便只能砍了,很显然池五爷也意识到了,他瘫在地上,脸色寡白。

    池五爷直了直身子,话语虽有些喘息,却也还是锵锵有力:“老怪,寒山峰上技艺那般高超的虫师,除了你手下蛊寨,还能有谁?!”

    “嘁!还能有谁?!还能有岭南老怪啊!”语出惊人,惊得灵霄洞内一片寂静。

    “你!你的意思是……”花照影一脸诧愕,不自觉地上前走了两步,反应过来,回身看向吴范,吴范一脸紧张,生怕她说漏了什么一般。

    两厢都了然过来,原来在寒山峰上他们见到的那个紫衣女人才是曾经名噪一时的岭南老怪,真正的岭南老怪!

    “你!”池老五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显然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怎么,你们很惊讶?你等都知道本座是沈天行,我又不是真正的岭南老怪,无非借了她个名头而已,那女人才是岭南蛊寨真正的寨主。”沈天行说得平常,听的人却是面面相觑。

    花照影明白过来,岭南老怪虽然曾经名噪一时,但也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主,中原人根本不知道他长什么模样,江湖人都称他做老怪,是以花照影想当然的觉得岭南老怪是个男人,所以花照影第一次见到岭南老怪发现他是沈天行的时候,才会这般震惊和意外。

    难怪技法这般高超,原来,她才是真正的岭南老怪,花照影不禁在心头默默感叹。

    “你!你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你把她杀了吗?”吴范急急道,他整张脸都皱在一起了,看得出来,是真的急了。

    沈天行垂了眸,察不出多余情绪,他缓缓道:“当时顾念旧情,没能下得手去,一晃神,她便跑了,我曾派蛊寨的人去追查过,没有查到任何音讯,不料,她竟这么大摇大摆的出现在中原了。”

    “你!你真是!哎……”吴范咂了咂嘴,来回踱步,可惜道:“当初控制住蛊寨,你就应该杀了她,也不至于如今留成祸患!”

    听罢,花照影明白过来了,多半是鸠占鹊巢的戏码,岭南苗寨从来团结,竟能这般轻易易主,其中蛊虫起了什么作用,不言而喻,思及此,花照影不禁打了个寒颤。

    池五爷也明白了过来,遂道:“那她这次出现在中原,就是为了丹真心经?”

    “就算是为了丹真心经,她也不敢只身出现在中原,他找到靠山了。”话一毕,在场的人都猜了个七七八八,沈天行冷笑了一声,道:“她和景教的人,是一伙的。”

    提到景教,吴范和花照影对视了一眼,上前道:“我丐帮弟子来报,查到鬼骨的信息了。”

    沈天行挑了挑眉,示意他说下去,吴范一脸诡异莫测地笑了起来:“你们一定想不到鬼骨是谁的儿子。”

    池五爷蹙着眉,不耐烦道:“这个时候你卖什么关子呢,快说!”

    吴范顿了顿,接着道:“他是幻影双煞的儿子。”

    灵霄洞内空气似凝固了一瞬,似有倒吸气的声音,池五爷惊道:“食童男童女血练功的幻影双煞?”

    “不错。”吴范点头道。

    沈天行疑道:“幻影双煞不是在玉门关外被杀了么?”

    “被杀之前,尹幻慈就已经分娩了,孩子被她托付给了关外的一个道观主,这个孩子就是现在的夜行门门主。”吴范说罢,沈天行便道:“我要见那个道观主。”

    吴范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你想查什么,没用的,因为鬼骨是幻影双煞的孩子,当时道观的其他道士皆是极力阻止的,但是那个道观主觉得孩子无辜,便执意收养了他,料想他那几年也不好过,于是,在他八岁时,为了不让道观主为难,他便留书出走了。”

    “出走了?”

    “是的,我已经查过了,那道观所说确实属实,所以想从道观主那里查出点景教的消息,并不可行。”吴范顿了顿,接着道:“但是郭涉远被送进了夜行门,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鬼骨绝对是比秦英更好的突破口。”

第235章 扑朔迷离(二)

    “呵呵……”一声轻笑不合时宜地蹿了出来,众人皆向花照影看了过去。

    “你们不觉得……”花照影故意放慢了语调,她正了正颜色,道:“鬼骨和薛摩是一伙的吗?”

    众人神情一滞,花照影接着道:“秦英是青龙法王之子的这个身份分去了你们太多的注意力,你们就从未想过,从一开始就应该对薛摩下手么?”

    花照影来回踱步,幽幽道:“之前薛摩盗封洪断山刀时,我还有疑问,以白容想那种性子,她一定会昭告天下她得到了当世神兵,然而,她却没有,我现在明白了,封洪断山刀根本就不是为雁回宫盗的!”

    沈天行负手而立,五指却在一点一点收紧,花照影神情阴冷,接着道:“丢了封洪断山刀,涉远镖局被灭门,此其一,舍近求远,借雁回宫攻打清源教,此其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你们都是当事人,二者有何共同之处,毋需我多言,打下了清源教后却拱手让给了夜行门,扒开那些迷雾障眼,我可断言月满楼和夜行门就是一伙的。”

    “薛摩……”沈天行阴郁的脸色不仅没能转晴,反而愈发黑云压城,众人安静得紧,只有那些药草罐敢不合时宜地弄出些动静,花照影和吴范对视了一眼,刚要献计,却见沈天行脸上露出了一抹极尽诡秘的笑容:“呵,也是时候了,本座要亲自去会会他。”

    “那鬼骨那边……”

    “动手!”

    吴范话还没说完,便被沈天行短短两个字给打断了。

    花照影上前一步道:“师父,我的腐骨掌进度极快,身上已经开始起反应了,若继续留在月满楼,我怕会露了什么蛛丝马迹,我……”

    “直接撤了。”

    “遵命。”

    “老五留下,你们便先忙去吧。”沈天行说完,花照影和吴范便抱拳退了出去,只剩池五爷一脸疑窦地立在原地,沈天行招了招手,池五爷便凑上身去,沈天行挨近低声耳语一番,池五爷听着不禁眉峰轻颤,语毕一脸了然抱拳道:“老怪妙计!”

    下山路上,吴范啧了几声,面露憾色道:“你要撤出月满楼怎么事先也不同我知会一声,既然你觉得薛摩与景教有关,就这么撤了,会不会有点可惜?”

    “可惜?”花照影眉头挑得老高,笑笑道:“事实是,我若再待在月满楼不仅查不到任何消息,还有可能被薛摩设套,把你们给钓了出来。”

    “怎么说?”吴范勒了马,直勾勾地看着花照影。

    “薛摩肯定怀疑我了,池笑鱼不可能没有告诉他,她在寒山峰见过我,我又何必回去再演戏,两看尴尬。”花照影说完,吴范才明白过来,抬眼看着前面这娇弱的背影,感慨良多……

    本是沦落风尘之身,任人践踏之命,谁又能料到这副媚人的躯壳下,心思细腻如毛发,手法利落似刀铡,倒也真不是什么善茬了。

    次日,大街小巷,茶楼酒肆皆换了话头,众人谈之色变,一时间群情激愤,麋沸蚁动,一触即发。

    “噔噔噔噔”月满楼的扶梯被秦英踩得咯吱作响,他连飞带爬急冲冲地往楼上冲去,模样说不出的狼狈滑稽。

    他慌里慌张地破开薛摩的房门,见他倚窗而站,忙冲上去,急道:“师父,出大事了!”

    薛摩没有回他,而是把手中的信笺递了过去。

    “白容想让你上雁回宫?!”秦英惊道:“她不是正和她的沈扬清如胶似漆着么,什么时候从灵山派回来的?”

    “你关注的点……总是那么的……”薛摩不自觉地蹙着眉,一脸嫌弃地把信笺抢了回来咂嘴道:“啧……与众不同呐!”

    “呵呵呵呵,过奖,过奖。”秦英傻笑着突然神情一愣,脑海中搭回弦来,忙道:“她要让你上雁回宫?!”

    “有……有说什么事吗?”秦英结巴着去扒拉薛摩手中的信笺,展开细览上面只有简短的一句话,并没有说明是因为什么事情。

    秦英自说自话,振振有词道:“一定是因为鬼骨的事情,他是幻影双煞骨肉的事,现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白家又岂会善罢甘休?”

    薛摩缄默不语,忽地开口道:“这段时间你可有见着花照影?”

    秦英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弯给问懵了,但还是习惯性地答道:“我已经好久没见着她了,她去哪了?”

    “她不会回来了。”薛摩叹了口气。

    “什么意思?”

    薛摩在堂中缓缓踱步:“鬼骨是幻影双煞骨肉的事,本已尘封已久,秦英,依你看谁有那能耐能调查出此事?”

    秦英抱臂低头冥想了一瞬,张口道:“丐帮!”

    “非丐帮不能为。”薛摩叹息道:“池笑鱼曾告诉我,在寒山峰的时候,花照影甚至能调动丐帮舵主、长老级别的人物。”

    秦英惊诧道:“她和丐帮是一伙的?”

    “确切来说,她和江淮舵主是一伙的。”薛摩眯了眯眼,他一边执起笔,一边缓缓吐息道:“事实远不及此,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去查鬼骨的底细的,他们本不该和鬼骨的事扯上关系!”

    薛摩急急下笔,依次写下花照影、丐帮、鬼骨,顿了顿,他又在花照影的名字下面写下了郭涉远、沈天行,五个名字串联了起来,薛摩抬眸看了秦英一眼:“你好好看着,若我再加一条线。”他缓缓下笔,将沈天行和丐帮连了起来。

    至此,沈天行、郭涉远、花照影,丐帮便连成了一个闭合的圈,矛头直指向鬼骨!

    “是的……是的……”秦英瞪大了双眼,不住地点头道:“是的,是的,十年前丐帮虽然山门都没上,没有直接参与屠戮,但他们以彰江湖正义为名,堵住了所有的出山口,若非如此,本不至于死伤万余!”

    “十年前的丐帮……是帮着沈天行的!”秦英瞪眼翘舌惊得说不出话来,可脑海里却是大雨涮过般的清明,丐帮与幻影双煞无冤无仇,若不是和沈天行有关,丐帮又何须费这般功夫调查这等前尘影事。

第236章 掀往事,风云突变

    “在郭涉远和花照影身上,我们一定出现了很大的纰漏,不然,也不至于让他们抓到鬼骨这个突破口。”笔从薛摩手中无力地倒了下去,在纸上滚了两滚,薛摩的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他耷拉着脑袋,看上去有些自责。

    这次,是冲着碎叶城来的。

    袍袖内,拳一握,薛摩道:“秦英,你去安排,待我下了雁荡山,我要见丐帮帮主林笑。”

    “我这就去办。”话音刚落,眼前便已不见了秦英的踪影。

    薛摩去了雁回宫,秦英在月满楼坐立不安地等待了三日,他以为他会等来雁回宫的驰援,然而让他万万没想到,他等来的,是雁回宫广发全江湖的悬赏令!

    谁能拿到鬼骨项上人头便有重赏的悬赏令!

    秦英的马骑得飞快,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风的声音,风的形状,风的力量,在风里他深刻的意识到,有的时候,人非到紧要关头,是听不到心脏真正跳动的声音的。

    就比如此刻,再两看相厌,他也不想鬼骨命丧黄泉。

    到了雁回宫,见着薛摩,秦英急忙道:“江湖现在已经遍是悬赏令了,连你也劝服不了白容想吗?”

    薛摩倒吸了口气,道:“这道悬赏令,是我让容想发布的。”

    “什……什么?!”

    那天上雁回宫,薛摩第一次见着了洞庭八轩的掌门白爱临,那人一袭白衫,手持素扇,清俊非凡,温润谦和。

    “薛摩,你带着一队人和白掌门上一趟西都。”白容想开口道。

    薛摩一愣,眼神狡黠:“就我吗?”

    白容想笑了:“有你在,都抵大半个江淮了,就一个鬼骨,也毋需太劳师动众。”

    白爱临看着薛摩拱手道:“白某见过薛老板。”

    “白掌门多礼了。”薛摩回礼笑笑道:“当年幻影双煞在洞庭犯下这等罪事,白掌门就不想长出口气么?”

    白爱临自然听出了薛摩的话外之意,长吁了一声道:“我洞庭八轩乃清流门派,本不想沾染太多鲜血,冤有头债有主,此一役,我只要鬼骨的项上人头,不想妄断他人性命。”

    薛摩笑着挑了挑眉,心上却是一颤,直道不妙,他眼珠一转,负手踱步道:“我薛摩可没白掌门这么好说话,当初他趁人之危从我手中夺下清源教,害我损失惨重,白忙活了一场,今朝,不腥风血雨一番,我薛摩自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你的意思是?”白容想问出了口,可心里早明白薛摩要干什么了。

    薛摩抱拳道:“请白宫主直接下悬赏令!”

    “悬赏令?!”白容想有些诧异地挑了眉:“你确定?悬赏令一下,这夜行门可就真的到头了!”

    薛摩嘴一撇冷笑道:“那定是要下的,定是要遍邀江湖豪杰来观这场盛宴啊!”

    “哈哈哈哈哈……”白容想笑着摇了摇头,直咂嘴道:“啧啧啧,我算是看明白了,这江湖惹谁都别惹你薛摩啊,好生记仇啊,哈哈哈,行!我准了!”

    白爱临欲言又止,他本想阻止,可这下看来,倒也由不得他了,他细细端详起堂中的这个红衣男子,他眉目魅惑而阴邪,行事肆意且狂放,不禁心头暗叹,说是混世魔王,倒也当得了。

    秦英听完薛摩的叙述,一头雾水,瞪着迷茫的大眼睛,惊叹道:“你要弃车保帅啊?”

    可这也不像你为人啊?要弃他鬼骨,还轮的到现在,要弃也早就弃了?!这话秦英没有问出来,可他满脸都写满了这个意思。

    薛摩瞥了秦英一眼,冷冷道:“我要置之死地而后生!”

    秦英刚想细问,门口来了一侍从道:“薛楼主,白宫主请你去大殿一趟,说是人都到齐了。”

    薛摩点点头,回看秦英,秦英立刻摇头道:“我就不去了,我山下等你。”

    薛摩颔首。

    “讨伐妖邪,彰江湖正义!讨伐妖邪,彰江湖正义!”才行至阶下,盟誓之声便已沸沸掀四角之顶,薛摩微微眯了下眼,眸色渐黯。

    一入大殿,白容想远远见着来人便开口道:“薛摩,你来的有些晚啊。”

    “秦英方才寻我有事,稍稍耽搁了……”薛摩话还未完,白容想便挥挥手,道:“罢了,也无妨。”

    白容想向前走了两步,负手巡视着满堂的支派当家,铿锵有力道:“当年幻影双煞在洞庭一带掳走百余童男童女,为涨功力,专挑练武之人的儿女下手,洞庭八轩虽不属我雁回宫一脉,但也是白家支系,我白容想绝不作壁上观,我们江湖人的仇我们江湖人自己报,所有人听令,谁能拎来鬼骨的人头,我白容想重重有赏!”

    “拿赏!拿赏!拿赏!”

    ……

    沸天震地……薛摩看着这振臂高呼的局面,不禁神思涣散,心上陡然一凉,竟也半截!

    白容想一挥手,所有支派当家便急急出了殿,大殿一下子空旷了下来,只剩两人遥遥相望,相视一笑。

    白容想语气微软:“薛摩,可如你所愿?”

    “呵……”薛摩低首莞尔,感激之情自然是悬于睫上,衔在嘴角,他道:“这几日洞庭掌门在,我也没得空和你好好说说话,你怎么突然从灵山派回来了?”

    提及此,白容想的眉梢便耷拉了下来,失落之色任是明艳之貌亦难掩盖:“扬清最近总说忙,也没什么时间陪我,我呆着也无趣,便回来了。”

    忙么?

    薛摩眸色沉凝,他一灵山派掌门,现下又无大事,事情吩咐下去便也完了,忙?

    薛摩似乎听到了一声嗤笑,他抬头四顾,殿内安静得紧,白容想亦无异样,是了,那笑声,是从身体里发出来的,而不是嘴上。

    白容想自顾自地说道:“他在忙也好,我正好腾出手来料理鬼骨这个事情。”

    薛摩挑了挑眉,问道:“洞庭八轩的掌门白爱临究竟是你什么人?”

    白容想眼珠一转,摇了摇头道:“这个我也说不上来,我们本是一脉,到我曾曾祖父那一代,却突然不相往来了,年代久远,其中一二怕是连我曾祖父都不知晓,更何况我了。不过,再怎么算那也是本家,此事一出,我雁回宫岂能袖手旁观?”

    白容想走近薛摩,在他胸前擂了一拳,道:“你们和夜行门积怨已深,正好趁此机会,出出恶气,不管闹多大,我雁回宫替你兜着。”

    薛摩心头一紧,看着眼前的人,一时间感慨良多,却也只能笑着说了一句:“谢谢你,容想。”

    下了雁荡山,薛摩远远便见秦英已经在等着他了,待近了,秦英低声道:“林小帮主在临风亭等你。”

    薛摩点点头,两人便驱马并进,想到白容想,薛摩开口问道:“沈扬清那边,紫苏安排好了没有?”

    话头刚出,秦英便觉青天白日灼灼眩晕,稳了稳心神,才道:“说是已经安排好了,说是……沈扬清对她……甚是用心。”

    薛摩骤然拉停了马,紧蹙着眉头,秦英见状心都提上了嗓子眼,耳朵似火燎般烫,却听薛摩恨恨道:“白容想这个傻子!”

    说罢,薛摩纵马飞驰而去,秦英愣在原地,幽幽舒了口气。

    临风亭内,一位十三四岁的少年俨然在座,一身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衫,袖口直接挽到了手肘,不仅不觉脏污,反倒是有几分干练,面容虽是稚气,双瞳确是亮如星子,炯炯有神。

    他见薛摩下了马,朝临风亭疾步而来,便起了身。

    薛摩一进亭,便抱拳道:“林少侠,别来无恙。”

    “托薛楼主的福,自然无恙。”林笑亦是抱拳回道。

    林笑身后站的是莫长老,薛摩亦是行礼道:“小辈见过莫长老。”

    “呵薛老板毋需客气。”莫长老回礼道。

    待入座,林笑便直接道:“不知薛楼主此次找我所为何事?”

    薛摩也不饶弯子,单刀直入道:“寒山峰一役,不知林少侠可有听说过?”

    “自然是听过,聚义山庄折损了两大高手,着实可惜。”林笑挑了挑眉,不解道:“可是,这和我丐帮又有何干呢?”

    “这个纹饰想必林少侠不会陌生。”薛摩边说边将一画笺置于桌上。

    林笑抬手将画笺拈近,和莫长老对视了一眼,便道:“这是我丐帮第六代长老的纹饰。”

    “聚义山庄池大小姐在寒山峰上见过此纹饰。”薛摩手指敲了敲桌面,道:“这个,便是出自她手。”

    话一毕,林笑便瞪圆了双眼,他一把抓过画笺,在眼前细细辨认了起来,然而,这确实出自丐帮,并无错。

    林笑眉峰一拢,道:“薛楼主应该明白,我丐帮当下无意丹真心经!”

    “是林少侠无意丹真心经,却难保丐帮其他弟子也能这般同心同德。”薛摩眼神渐冷,他见林笑身形一颤,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便知他定是想到了什么。

    莫长老望向林笑,神色一冷道:“莫不是……”

    “吴范……我知道他要反,竟不知……他这般胆大包天……”林笑嘴里喃喃,有些失了神,薛摩却是心上一定,之前若还说只是推测,现下基本可以盖棺定论了。

    “你以为他就这么孤身反你么?”薛摩叹了口气,接着道:“林少侠,吴范背后的势力比你想象中要大得多,我说一句管中窥豹亦不为过。”

    林笑急忙道:“愿闻其详。”

    薛摩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我能告知于你的,也只是这些,薛某也是管窥之人,如今亦无法窥其全身。”

    林笑叹了口气,面上小有失落,他死死地盯着桌上的画笺,再抬眼时,却是双目明璀,一脸笑意拱手道:“林笑多谢薛兄,相信林某,仗义相言,此番恩义,没齿难忘。”

    薛摩见此状,也连忙拱手道:“林少侠言重了。”

    “大家都称我一声林小帮主,倒是你,一直唤我林少侠。”林笑想起了四年前,在一次武林大会上,他初见薛摩,那时候他还不是丐帮帮主,江湖中人见风使舵惯了,见完帮主大多便去拉拢舵主、长老一辈,倒是他薛摩,见完帮主,便抱拳称了他一声“见过林少侠。”

    薛摩笑了开来,道:“从今往后,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称你林帮主,到时候你就再难听到一声林少侠了。”

    “哈哈哈哈我喜欢少侠这个称呼。”林笑眉开眼笑,一把将腰间缺了口的碗扯下,起身提起酒坛倒了满满两大碗,一碗递给薛摩道:“也毋需多说,来,薛兄,干!”

    薛摩站起身接过碗,干脆道:“干!”

    两人一碰碗,一仰首,一饮而尽。

    “报报告门主,雁回宫已重金下了悬赏令!”柳无言听罢,咻地一声从座上弹起。

    堂中,鬼骨终是停了踱步,冷声道:“知道了,下去吧。”

    鬼骨叹了口气,回身看着一脸煞白的柳无言,扯嘴笑笑道:“我的柳姐姐,看你吓得,脸都白了呢!”

    “姐姐?”柳无言不解的挑了挑眉,要知道这十多年来,不论柳无言用什么办法,鬼骨始终都不愿称她一声姐姐。

    鬼骨咧嘴笑笑,那双向来凌厉的眸子里,现下满是柔情,他缓缓走近,将这一袭白衣拥入怀里:“是啊,姐姐,你不一直都想听我叫你一声姐姐么?”

    “不可以是现在!”柳无言的气息在耳边拂过,如同她人一般,本是冰凉清寒的,但沾染上鬼骨的耳朵,却变成炙热的,浓烈的,缠绕的,令人窒息的。

    双臂越箍越紧,柳无言竟觉得有些疼痛,鬼骨牙关一松,罢手厉声道:“魍!魉!”

    两个黑衣人立马入了厅来,鬼骨道:“你们护送柳护法离开,越远越好,现在就走!”

    “那你呢?”魍、魉急道。

    “要走一起走,我不会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身后柳无言的声音传来。

    “我不走。”鬼骨声音不大,语气却是格外坚定。

    魍蹙眉道:“门主,不要意气用事,保命要紧。”

    “是啊,门主,夜行门舍了便舍了,留得青山在,还怕不能卷土重来么?”魉亦苦口相劝道。

第237章 造冤孽,父债子偿

    “是,夜行门是舍了便舍了。”鬼骨自嘲一笑,道:“那我呢,我是幻影双煞之子的这个身份,我又要如何舍呢?!”

    堂内一片缄默,没人能给得了答案。

    “我从出生之日起便带着这个十恶不赦的印记,纵然我千般不肯,万般不愿,这个用鲜血堆砌的印记,就印在我的骨血里,我又要逃到哪里,才能逃得掉呢?”

    柳无言听着鬼骨絮絮而言,心上一阵酸楚,摇头道:“阿骨,那不是你的错,罪不在你。”

    鬼骨倒吸了一口气,笑笑道:“可总要有人来承担这一切的,不是吗?生为幻影双煞之子,我鬼骨愿意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柳无言看着鬼骨的背影,知道劝解也无甚用处,心一横,道:“魍魉,你们去清点一下愿意离开的门众,我们从后山一起离开。”

    “柳护法?”魍魉皆是一脸惊诧,真的要抛下他离开吗?

    “照我说的做!”柳无言命令下得干脆。

    魍魉相视一眼,说了句“属下遵命”后,便急急出了厅。

    “鬼骨,保重。”柳无言在经过鬼骨时,只留下了这么简短的四个字。

    厅内人一走,便顿显空旷了,夕阳的光斜照了进来,把鬼骨的影子拉的颀长,他抖了抖双肩,竟觉轻松,这,便是解脱的滋味么?

    鬼骨笑了笑,满屋金黄色的光线,顿然失色,本是孑然一身来,何惧孑然一身去?

    太阳还未落山,人便梳理好了,令柳无言惊讶的是,有的人愿走,有的人愿留,竟也五五开了,在这般山雨欲来之下。

    柳无言点了遍人,皱了皱眉,问道:“赫虎呢?”

    “我劝他了,他在练武场,他不愿走。”魍难为道。

    柳无言叹了口气,道:“我再去看看吧。”

    其实赫虎不愿走,柳无言是猜到了的,自打试剑大会在逐鹿台上鬼骨救了他一命,他便死心塌地跟着鬼骨了,鬼骨待人本就慷慨仗义,再遇上这性情豪爽的关外汉子,那更是一拍即合!

    上一次出任务,鬼骨误入了别人的陷阱,整个房都塌了,堂柱砸了下来,赫虎硬是用身体替鬼骨给挡了,回来医治的时候,柳无言看得触目惊心,那堂柱要是再重一些,他整个脊梁柱就要断了……

    “柳姐姐,你怎么还在这啊,怎么还不走?”浑厚的声音把柳无言从回忆中惊醒了过来,回过神一看竟不知不觉就走到练武场了。

    “赫虎,你和我一起走吧?”柳无言提手搭在赫虎的小臂上,柳无言身形本就娇小,在赫虎这个庞然大物面前,宛如簇花倚着松柏,虽是奇特,倒也融洽。

    “老大走吗?”阳光打在赫虎的脸上,有细细密密的光在闪,是汗水。

    柳无言低头看着他手里的巨斧,那是后来鬼骨找名匠替他锻的,柳无言的嘴唇一张一翕:“他不走。”

    “他不走,我也不走,嘿嘿嘿嘿……”赫虎敦实的笑容让柳无言一度妄自揣度他是不是不知道将会发生些什么,忙道:“你知道要攻上来的,是些什么人么?”

    赫虎冷哼了一声,兀自把玩了几下他的巨斧,眉眼舒展道:“我管他是些什么人,我赫虎这条命都是老大捡回来的,反正有我在,他们休想动我老大一根手指头。”

    柳无言心上一沉,是啊,他是憨厚,不是傻。

    “噢,这些银子你拿好,也许派的上用途。”赫虎说着从腰间摸下一个钱袋一股脑儿地就塞在柳无言手里,紧接着又把披风一卸,道:“还有我这个毛披你穿着,夜里赶路风冷。”

    那毛披往柳无言身上一罩,莫说什么披风了,活脱脱一张毛毯,把柳无言包裹得严严实实,只剩下一颗小脑袋露在外面。

    赫虎看着柳无言嘿嘿嘿嘿地笑着:“好像有点大,嘿嘿,没事,御寒就行。”

    赫虎见柳无言站在原地,一语不发,一动不动,便急急催促道:“快走吧快走吧,柳姐姐放心,赫虎一定把老大看好了。”

    柳无言抿着嘴,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她看了练武场上的人一眼,一咬牙转身欲离开,放眼望去,正值日薄西山时,夕阳染红了半边云彩,晃晃如血,倾泻而来。

    正如魍、魉所料想的一样,柳无言没把赫虎给带过来,大家心照不宣地沉默着赶路,十二年前景教亡命西域的画面,那些疲于奔命的马蹄和车辙,似被赋予了生命一般,一幅幅地跳到了柳无言的眼前,挥之不去。

    刚上了官道,柳无言一咬牙,勒马道:“魍、魉你二人护送着其他人离开,我另有要事。”

    “柳护法!”魍魉对视了一眼,道:“柳护法作何打算,可否告知于我们?”

    “当今世道谁能掣肘住雁回宫?”柳无言一开口,魍魉便愣住了:灵山派,唯有灵山派,不作他想。

    “那……那自然是灵山派了。”魍一脸忧心道:“可他们又怎么会出手帮我们呢?”

    “不试一试,又怎么会知道呢?”柳无言看着前路,冷冷道:“十二年前我就逃过一次了,我柳无言……不会再逃第二次!”

    乍看还远在天边的风起云涌,转眼间已是黑云压顶了,由不得人分说。

    “报报告门主,各门各派皆已行到山底了。”

    鬼骨正坐殿中,看了看身边的左右使道:“松、竹你二人去掌一下局面,不要起冲突,让他们直接上来找我。”

    松左使蹙眉道:“不用拦么?”

    “不用拦,他们是来找我寻仇的,我的门人不需要做无故的牺牲。”鬼骨肯定道。

    “遵命!”松、竹二人对视一眼,便急急出了殿门。

    阳曲山下,一片混沌中,血雾朦朦。

    “报告白掌门,雁回宫悬赏令一下,来的人多且杂,我们洞庭八轩不想伤及无辜,可事态已经由不得我们了!”传话的人刚说完,白爱临眉间川字立现,厉声道:“所有人听令,速速上夜行门!”

    白爱临骑马疾驰在最前头,原本零散的尸体,随着距离的拉近开始变得密集,待到夜行门的长阶前,已然是尸横遍野,那灰白的石阶上,遍是马蹄印和鞋印,泥印夹裹着刺目的暗红,那是鲜血才能染就的颜色,它们密密麻麻地铺满了整条长阶,竟是一眼望不到头,白爱临放眼望去,不禁一阵胆寒!

    松左使一手捂着臂膀,一路踉跄进大殿,血顺着他的指缝间溢了出来,鬼骨见状忙扶住了他,一脸诧异道:“什么情况?”

    松左使急急道:“门主,那些人根本不分青红皂白,只要是夜行门的人,见人就杀!我等自知理亏,只是避让,并无反击,死伤惨重!”

    “我已经让白爱临直接上来找我,洞庭八轩的人原来这般做派?!”鬼骨忿忿。

    松左使连忙道:“门主,不是洞庭八轩,雁回宫悬赏令一下,杀上来的是曾经被我们赶出西都的那些江湖宵小!”

    鬼骨脸色瞬间铁青,他提剑疾步出了殿……

    广场上乌压压全是人,像是装满了黑豆的篓子,被人给推到了,豆子撒在白花花的地上,散了一地。

    赫虎提着巨斧站在中间,他像座小山一样,把两边的人隔了开来,他身后畏手畏脚,他身前蠢蠢欲动。

    “你们听着,从现在起,老子就不是夜行门的人了,夜行门不反抗,我反!谁再敢在阳曲山上妄下杀孽,老子就砍下他的脑袋当砣耍!”赫虎浑厚的声音直震九霄。

    赫虎身前的那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家都深知机会来之不易,雁回宫的悬赏令下了一次,断不会再下第二次!

    “那我倒要看看你阻得了几时!”有人高喝了一声,话一毕,为首的人蜂拥而上,将赫虎团围了。

    赫虎双臂挥舞着巨斧,阻着想要上前的人,霎时,空气像是有了具象,巨斧一过,便被劈成了一片一片,掉落在地上,干脆,利落,不留情面,徒留下唰唰地声响,提醒着想要上前的人。

    即便如此,双拳难敌四手,赫虎身上还是很快便见了血。

    “爷今天就卸了你双臂,我看你还舞什么舞!”有人持双刀腾空而起,朝着赫虎的背脊就要砍了下去,夜行门门人的惊呼之声,全都淹没在了兵戈的嘈杂里,像扑笼的鸟,无力挣脱。

    千钧之际,一袭黑影闪过,刀在要触到赫虎的臂膀的时候,被两柄剑给拦下了。

    赫虎感受到背上的力量,一扭头便见黑袍招展,“老大!”赫虎大吼一声,两柄刀下来的力度极大,鬼骨的背死死的抵着赫虎,刀刃就在太阳穴的两侧,两两相应,闪着来自黄泉的光。

    持刀的人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凝视鬼骨,他第一次见到如此锐利的双眼,像鹰在俯瞰着猎物,笃定,凶狠,一击而中。

    须臾间,他似乎看见鬼骨在笑,可一眨眼却又不是,就在这个慌神间隙,鬼骨蜷腿朝着他的腹部踢了上去,鬼骨憋了十成的力道,那人破开人群飞出了几米开外,倒地一口血吐在地上。

    这人挣扎着抬起眼皮,突然一袭红衣入眼,他怔愣地看着,一动不动,周围的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面上都有了欣喜的表情。

    “薛摩来了!洞庭八轩来了!”

    有人高喊出声,人群沸腾了起来……

    薛摩抬眼望去,密密匝匝都是人影,他并不能看得清里面情况究竟如何,只听得一声怒吼,众人循声一看,只见四五个人的身体被挑得丈高,就像沙袋一样被抛向空中,又坠了下去,发出了敦实的闷响。

    人群自动给薛摩和白爱临让了条路,出头的人来了,大家突然就都安分了起来,谁也不愿做这出头鸟了。

    鬼骨一脸不屑,双眼紧紧逼视着薛摩,咬牙切齿道:“我以为,本可以井水不犯河水,原来这个江湖,不是你不欺人,人就不欺你的。”

    “呵,自己被人盯着了错处,又怪得了谁呢?”薛摩笑得阴冷。

    旁边的人吵嚷起来:“就是!幻影双煞当年罪恶滔天,我们今日也无非是替天行道!”

    “放屁!”鬼骨一挥手指着在场的人忿忿道:“我鬼骨欠洞庭,可不欠你们!”

    “欠洞庭?”赫虎上前望向白爱临道:“白掌门,我倒要问问你,我老大可曾伤你洞庭一人?”

    白爱临转了转手中的折扇没有说话,赫虎接着道:“当年幻影双煞是在洞庭犯下大罪,可那两夫妻你们也杀了,当年事发时,我老大不过襁褓婴儿,我倒想问问他何罪之有?”

    “强词夺理!”白爱临没说话,四周倒起沸沸之声。

    赫虎仰天长笑,挥舞了两下他的巨斧,慷慨道:“尔等鼠雀之辈,只敢躲在受害者的身后,仗着名门正派的荫庇以泄私愤,以尔等卑劣行径,我夜行门就算此役全军覆没了,你们也休想在西都能有一席之地!”

    “能赶你们一次,就能赶你们第二次!”话毕,赫虎一挥臂就把巨斧掷在了地上,那地面都给震开了一条缝。

    那些人见状一阵腿软,有人蹭到薛摩面前,笑嘻嘻道:“薛老板,我看你们雁回宫这悬赏令下得怕是要废了。”

    薛摩看着面前这堆笑的脸,一阵反胃,一把推开了他,走上前像观赏花卉动物一样的围着赫虎踱步,细细打量起来,鬼骨一脸紧张,上前道:“你待如何?”

    “哈,放心,不动你爱将。”薛摩舔了舔有些干涸的嘴唇,语调自嘲:“嗤,这大个子倒是提醒我了,我薛摩这是给人做刀了啊?”

    薛摩一回身,耸了耸肩上的披风,环顾四周冷冷道:“各位说,是与不是啊?”

    乌压压全是人,却是静悄悄地出奇。

    “没……没……没有这回事”人群中有声音低低传来。

    “是吗?”薛摩笑笑道:“我虽厌恶夜行门,但我更厌恶有人拿我当刀使,我薛摩这把刀,在座的各位,怕是扛不动。”

    四周的人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第238章 黑袍起,不辱使命

    鬼骨冷笑了一声,深吸了一口气,鼻嗓里竟全是血的腥味,眼前的空气仿佛也不再是透明的,它们从泥土里窜上来,披着红色纱翼,在疯狂的叫嚣,想到这些枉死的夜行门门人,鬼骨终是红了眼。

    “我从出生那日便被关外的道观收养,不管我如何同人交好,不管我如何与人为善,那些人,永远都白眼看我,践踏我!欺辱我!逼得我八岁不得不弃观而逃,弃我养父而去!生成幻影双煞之子,非我能定,非我所愿,洞庭要找我寻仇,我绝无二话,我夜行门,开门来迎!”鬼骨看向白爱临,挑眉道:“而你们呢,为了区区赏金,大开杀戒,你们今日屠我夜行门众多门众,试问一句,他们又何错之有?你们今日之所作所为,又和当初幻影双煞滥杀无辜,有何不同?!”

    “那些人不是……”洞庭八轩刚有人站出来说话,便被白爱临给阻止了。

    鬼骨一撩衣摆,一挥手直接将剑掷进土里,振振道:“冤有头债有主,有仇有怨的,尽管冲我来,我绝不动手,但是,谁再敢动我夜行门一人,我定叫他有来无回!”

    人群安静得紧,只有盘旋的鸽哨声时而喑哑,时而尖锐。

    “我洞庭从未想过要伤你夜行门任何一人的性命,造成现在这般局面,我洞庭有愧。”一路上山来尸横遍野,任谁都能看到白爱临的于心不忍。

    “可是,我们并未伤他们分毫啊!”有人窃窃私语,话一出,洞庭的人纷纷附和。

    白爱临蹙了眉,厉声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个道理你等不懂吗?!”

    人群顿时安静了,“属下知错,谨遵掌门教诲!”只是传来简短一句话,倒也说得铿锵有力。

    “鬼门主,我此番来本欲取你首级,却未料犯下这等杀孽,使我洞庭蒙羞,可此等血海深仇也终归要有个了结!”白爱临顿了顿,薛摩面上一副看好戏的玩味神情,握了握拳才惊觉手指竟已僵硬。

    白爱临上前道:“事已至此,鬼门主,不如我们看看天意如何?”

    “什么意思?”鬼骨反问道,在场的人也是一脸懵然。

    白爱临接着道:“我们洞庭的人合围一圈,向你射箭,你不能反抗,不能躲闪,此一役,不论你活不活得下来,幻影双煞的事江湖人都不得再追究,我也算给了洞庭八轩一个交代!不知鬼门主,敢是不敢?”

    话一毕,四周顿时喧嚷,薛摩一双眼死死地盯着鬼骨,眼神诡森得叫人不寒而栗。

    “哈哈哈哈”鬼骨看了眼薛摩便仰天大笑起来,他笑得那么酣畅淋漓,肆意而畅快,宛如高岭瀑布汹涌而来一往无前直泻深涧,他看向白爱临道:“这又有何不敢,鬼骨多谢白掌门成全。”

    薛摩缓缓地闭上了双眼,仔细看,还能看到他脸上的肌肉在抽动,“不能答应!你夜行门死了那么多人,就是给你一个谈条件的机会,你怎么能答应?!”

    然而这话只能烂在肚子里,薛摩一个字都不会说。

    “不行!门主……”

    “是啊,不可以……”

    惊呼声四起,夜行门门众瞬间都慌了神,合围一圈射箭,那人岂不要被射成窟窿了,哪还有能保命一说?!

    “夜行门听令,所有人都往后退!”鬼骨一声令下,所有人面面相觑,竟是谁也没动半寸。

    “怎么,我使不动你们了?”鬼骨没有听到身后动静,回身一脸肃然道:“还是我夜行门的人,便听我令,往后退!”

    魍、魉互看了一眼,一抬手,所有人便往后撤去。

    白爱临一点头,洞庭八轩的弓箭手便围了个圈,足足三十几人,这三十几箭一射下去……

    薛摩无法再想下去,他只觉得头晕脑胀,天在旋,地在转,原本清明的脑海霎时间浮出些锈迹斑斑,难以运作,到最后只剩下太阳穴在突突地跳,以示反抗。

    所有人都屏息凝视,偌大的广场上,鸦雀无声,连风误闯了此地都被震慑地收住了步伐,大家都在看着鬼骨,除了薛摩,没人注意到有两个人轻轻把拳头提到了心口……

    有风抚过薛摩的眼睫,那里热气腾腾……

    “我手下有五鬼,鬼骨呢,柳无言救的,想来你也要不走了,剩下四个,魑魅魍魉,随你挑俩。”耳边突然响起了屈侯琰的声音。

    阶下并排立着四个少年,约摸十岁上下,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两人身着白衣,另外两人一袭黑装。

    屈侯琰指着着白衣的两人道:“要不就魑和魅吧,魑做事稳妥,你能轻松些,魅人很有趣,能给你解解闷。”

    听罢,薛摩便看向堂中四人,乍看上去倒也和谐,可细细看去,便能看出些微妙,白衣两人眼神清明而坚定,回看向他时落落大方,黑衣两人,低垂着头颅,看上去有些沮丧,其中一个人嘴角还带着伤,以屈侯琰的性子……

    薛摩瞬间就明白了,他淡淡启口:“我要魍和魉。”

    话一出口,魍、魉抬头一脸震惊地看着薛摩,他们就这么呆愣愣地看着他,甚至连欣喜都还不来及表达。

    “他俩有些愚……”屈侯琰话还没完,就被薛摩给打断了:“我觉着他俩挺好的。”

    薛摩面色有些不善,魍、魉以为屈侯琰定是要生气了,在碎叶城,没有人敢这样顶撞屈侯琰,哪知他却一脸紧张,好像生怕薛摩不高兴一样泄了气道:“好好好,依你依你都依你。”

    屈侯琰看着一脸茫然的魍、魉,蹙眉道:“你俩发什么楞呢,赶紧行礼啊,以后你们便是他的属下了。”

    魍、魉反应过来,右手提拳到胸口,毕恭毕敬地行了礼。

    那是第一次他俩给他行礼,往后便是朝夕相处六载,直到他要叛离碎叶城。

    “不能一起走吗?”

    “不行,人多了坏事,而且你们也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但凭吩咐。”

    “好好辅佐鬼骨,他也是要进中原的,他身份特殊,你们一定要保护好他。”

    “属下定不辱命!”

    离开碎叶城那天,魍、魉齐齐提拳到胸口,直至薛摩的身影越走越远渐渐模糊成一个点,都久久不肯放下来……

    就在薛摩的回忆汹涌而来时,白爱临已然缓缓抬起了手,弓箭手纷纷举臂,箭已上弦。

    鬼骨大张开双臂,仰首望天,天空中鸽子依旧在不停盘旋,似是不知疲倦,抑或是天空里本没有疲倦。

    鬼骨启口,众人听得清清楚楚,他说,“从今日起,恩怨两清,互不相欠,我鬼骨,自由了……”

    “让我去。”赫虎低声道,他感受到魍、魉已然在提气。

    “你速度不够,况且你护得了前,也未必护得了后。”魍沉声道:“赫虎,从今往后,门主就托付于你了。”

    “放!”

    鬼骨的视死如归,白爱临的一声令下,时间仿佛静止了,放佛这就是一副下笔浓重,应该被框裱起来高挂于堂上的画,只可惜,在场人的眼瞳里有箭影在急速划过……

    薛摩没有看鬼骨,他的眸光牢牢地钉在那两袭黑衣上,耳边是箭镝破血肉而入的声音,黑衣不见血,薛摩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如期而至,鬼骨慢慢睁开眼,箭镞跃然眸下,在要碰到他胸前的位置停住了,就像龇着獠牙的毒蛇,乍然被人扼住了七寸,那箭头上带着血,一滴一滴,宛若红宝石一般饱满圆润,它们汇聚,坠落,最后义无反顾地渗进泥土里。

    “魍……”鬼骨怔然启口,他使劲眨了两下眼睛,却是看到魍背对着他,向他倒了过来,他身上全是箭支,鬼骨想扶住他,一抬臂发现竟然无处下手。

    ‘嘭’地一声从身后传来,鬼骨回身一看,魉面朝着地面,如墙一般,轰然倒下,“魉!”鬼骨脑海中一片空白,已然不清楚双手应该做些什么,可以做些什么。

    他俯下身想去扶魉,耳边有疾风一过,却是魍重重地倒在地上,鬼骨颓然地看着空空两手,他什么也没抓住,什么也没能够抓住,徒剩两具尸体在侧,上面布满了箭镝,本应该插在他身上的箭镝!

    鬼骨腿一软,终是跪了下去,他目光空洞地望着两手空空,那双本是锐利的眸里再也没有了层层狂澜,突然间有红色在眼瞳里漫延,那是魍魉身体里的血,终于从那些窟窿洞眼中溢了出来……

    鬼骨再也忍不住了,他握紧了拳,仰天长啸,那喊声尖锐而破碎,仿佛是撕裂了喉嗓,澎涌而出。

    自始至终,薛摩面上都是一片淡然,这个关头,不会有人注意到他紧紧地咬着牙关,咬到额边青筋凸立。

    夜行门的人扒拉开弓箭手,冲上前去,直接把鬼骨团围了,赫虎巨斧往肩一甩,沉声道:“我不管你们有什么前尘恩怨,想要我们门主的命,就从我等的尸体上踏过去!”

    “这……”弓箭手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在场的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向了白爱临。

    白爱临走上前,目光巡视了一圈在场的人,他义正词严道:“从此刻起,洞庭与幻影双煞的恩怨与夜行门再无瓜葛,若有人敢借洞庭的名义向夜行门发难,我洞庭八轩绝不姑息!”

    “可鬼骨还活着呢!”有好事者大声嚷嚷。

    “射箭之前我就说过,这箭一射,不论鬼门主死活,我洞庭都不再追究了!敢问阁下是聋了吗?”人群瞬间静了下来,任谁都听得出白爱临的话外之意。

    有马蹄声远远传来,人群突然就开始嘈杂起来,下一瞬,有人惊呼出声:“灵山派来人了!”

    薛摩一愣,回身看去,人群已然自动让开了一条路,杨玄展骑着高头大马行至前端,连马都没下,开口道:“即日起,夜行门便是我灵山派的下属派系,若再有敢造次者,便是与我灵山派为敌,还请各位掂量掂量,话在下已带到,恕不奉陪,告辞了!”

    杨玄展的态度可谓是嚣张至极,可在场的人倒也习以为常,只是纷纷议论杨玄展刚才所说的话。

    “放屁!夜行门何时归属你灵山派了?!”鬼骨扒开人群,踉跄着走了出来,因为急切,险些摔倒,还好赫虎扶住了他。

    “我呸!要不是你们柳姑娘上灵山派求援,就凭你们西都一小小派系,你以为我灵山派稀罕?当下这局面除了我灵山派谁还救得了你夜行门?我要是你,一定感恩戴德三跪九叩上东灵山谢恩!真是不知好歹!”杨玄展冷嗤了一声,便驱马离开,看他样子倒甚是不忿。

    薛摩望向柳无言,两人眼神交汇间,薛摩心里已然明白了。

    突然间,秦英窜到薛摩身边,一番耳语,薛摩面色一凛,道:“我去看看,你留在这里。”

    夜行门的密室甬道里,泛起了一股淡淡的异香,花照影裙摆轻扫,墙上的火把将她的影子从这一盏传到下一盏,她步伐不紧不慢,硬是在别人家的密室里,走出了闲庭信步之感。

    花照影在地牢的门口站定,待看清里面的人后,她笑了一声道:“原来你是真的还没死啊?”

    闻声,郭涉远怔怔地抬起头来,他盯了花照影好一会,一动不动,就好像这是什么海市幻觉一样。

    “怎么,他们给你下过药,认不得我了?”花照影见状,蹙了蹙眉。

    “花照影!”郭涉远猛然起身,原本混沌的空气似是都被他震荡了起来,他急促地向花照影走去,“哐铛”一声,手腕上的铁链却冰冷冷地劝住了他。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们一定会来救我的!我就知道岭南老怪不会放任我不管的!”郭涉远激动地向前伸着双手,他瞪圆了眼睛,再配上那似哭还笑的表情,有几分说不出的悲怆与滑稽,他急切道:“快……快放我出去!”

    地牢门一开,花照影上前细细端详了郭涉远一瞬,边开他手上的镣铐边道:“看样子,他们也没有苛待你嘛。”

第239章 声东击西,大仇得报

    “你是如何进来的?我们出的去吗?”郭涉远面上有些担忧。

    花照影挑了挑眉,好整以暇道:“放心吧,不使些伎俩让夜行门自身难保,我如何见得着你?”

    “好!好!好!快走!快走!”郭涉远倒一点也不好奇夜行门发生了什么,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让花照影赶紧带他离开这里。

    正准备跨出后殿门时,地面上银光一闪,花照影收住脚步的同时,一把剑缓缓抬起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面纱下,花照影轻薄的唇扬起了一个诡异的弧度,不过,自是没人能看到,她的瞳孔里一袭红衣乍现。

    “薛摩!”郭涉远的声音有些发颤,从前他并不把雁回宫的一介杀手放在眼里,如今,单是看着那一袭红衣,竟都如芒刺在背,叫人不寒而栗。

    “花照影,别来无恙啊。”薛摩跨门槛而入,两人便齐齐往殿内退了一退。

    “自是无恙。”两人眼波流转间,谁都没有退让,花照影笑了笑道:“不亏是薛摩啊,就是聪明,竟能知道我们声东击西来救郭涉远。”

    薛摩启口:“看来,我坏你事了。”

    “坏我事?呵……不,我等你多时了!”花照影的掌心暗自运气,她的眼里闪过了一道狡黠的光,薛摩瞬间反应过来,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他手中的剑以极快的速度脱手而出。

    剑锋直直地朝着花照影的方向快速袭来,只是一眨眼的时间,剑刃擦着她的身旁而过,却是遽然停住了。

    薛摩瞠目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他惊讶于花照影内力的突飞猛进,他惊讶于时局人心的深不可测,他惊讶于此刻插进郭涉远胸口的那柄剑!

    “你……你……花照影,你这是作甚?!”郭涉远一启口,血便顺着嘴角流了下来,这一剑直中心脉,他诧异地望着嵌入身体的长剑:“你不是……来救我的吗?”

    “谁说我出现在这里就是来救你的?”花照影都没转身看郭涉远一眼,她将手放在剑柄上,手肘一用力,恨恨道:“我花照影,是来杀你的!”

    剑应声直直贯穿了郭涉远的胸膛,干净利落得令人胆寒。

    “就让你走得瞑目一些。”花照影回身,眼神沉郁而毒辣,她冷笑道:“你真以为我不知道惊鸿坊的火是谁放的吗?愚蠢如斯,可笑之极!”

    郭涉远的脸上已经来不及做多余的表情,他瞪着惊骇的双眼向后倒去,身体和地面相触,那是死亡发出的声音,只是,并不瞑目。

    花照影看着郭涉远的尸体,面无表情,幽幽道:“我从小就说过,我的仇,我定是会亲手报的!”

    这话似是说给郭涉远听,又似是在自言自语。

    “你的功力,是岭南老怪点拨的吧?”身后有声音传来,薛摩接着道:“想来你也知道岭南老怪的真面目了,他不是什么好人。”

    花照影回身,看着薛摩轻笑道:“那你呢,你就是什么好人了吗?”

    “薛摩,即便你不是纵火的元凶,可你以为你就无辜嘛?”花照影紧紧地盯着薛摩,她虽是一动不动,眼神却在步步紧逼,她道:“我到今天才明白,夜行门和你是一伙的吧?我见识过你的手段,你不是不能设计,若你有一丁点儿怜惜她们的命,你就不会选在惊鸿坊下手,她们尽数葬身火海,薛摩,你一点儿都不无辜!”

    薛摩一时怔然,辩无可辩,屋脊上传来细碎的声响,他还来不及思索,便见花照影掌心一运气,插在郭涉远心口的那柄剑便急速地朝自己飞来,他一伸手,便稳稳接了过去。

    薛摩一回身,便见殿门口站了一个一身黑袍的人,他戴着帘幔厚厚的斗笠,除了身形,其余皆不可见,可薛摩能感受到从帘幔里直直射向他身上的目光,似火炬,似烈焰,咄咄逼人。

    原来如此。

    花照影怎么会让岭南老怪知道,是谁真正的杀了郭涉远呢?

    一阵烟雾乍起,薛摩立刻掩了口鼻,白雾很快散去,花照影和斗笠男子自然都没了踪迹,薛摩疾行到殿门口,大声道:“花照影,从今往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自此互不相欠!”

    薛摩面上倒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紧紧握着手中的剑,他笃定,她能听到。

    待薛摩回去的时候,众人已做鸟兽散,洞庭八轩也已经做打道回府的准备,薛摩自然是得随行。

    下山的路上,白爱临的话极少,便越发显得他心事重重。

    他不明白,他不过只要鬼骨一个人的命,在这种天时地利人和的境况下,竟是没有办到?还有身边的这个人,白爱临也察觉不出哪里有问题,就只觉得突然间全都看不真切了。

    “白掌门眉头紧锁,面色犹豫,不知白掌门在思索些什么,可否告知在下?”薛摩问道。

    白爱临摇了摇头,微微叹息道:“曾经我和薛楼主还未深交时,我尚觉可以看清你,如今几番交流下来,反倒觉得看不清了。”

    薛摩坦然一笑道:“江湖几多凶险,薛某一介杀手,刀口游走之人,自己也未必能看得清自己。”

    听完薛摩模棱两可的回答,白爱临笑道:“呵,薛楼主说得在理。”

    “今日天色已晚,便在西都客栈暂住一宿,薛老板意下如何?”白爱临征询道。

    薛摩抬头看着夜幕将落,恭敬道:“全凭白掌门安排。”

    夜似风一样,一阵一阵地吹过,便也吹灭了万家灯火,薛摩躺在榻上,呼吸均匀,寂静之中,一阵开门声传来,薛摩一睁眼,便见秦英站在他的榻前。

    “说。”薛摩启口。

    秦英道:“柳无言在城郊等你。”

    “这里就交给你了。”话音刚落,薛摩就已经跃窗而出,隐没在了夜色里。

    薛摩见到柳无言时,她立于两匹马的身侧,一身大黑袍子把她罩得严严实实。

    “今天灵山派究竟是怎么回事?”一见面,薛摩便是脱口问出。

    柳无言将马缰递给薛摩道:“先上夜行门吧,路上我说与你听。”

    柳无言回忆起当时的境况,其实当她决心上灵山派的时候,心头不可不谓忐忑,虽然灵山派一直都想将夜行门招致麾下,可主动招安和被动纳降,自然是天差地别的。

    灵山派的大殿上,当着众人的面,柳无言说明来意,恳切道:“雁回宫的悬赏令一下,夜行门实难幸存,当今江湖也唯有贵派能和雁回宫说上一言,还望沈掌门施以援手,救夜行门于水火!”

    沈扬清高坐于殿上,坦然一笑,道:“夜行门的事我倒也知晓,可这种江湖纷争,要救夜行门我灵山派必然是要落下话柄的,柳姑娘,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柳无言听出他言下之意,急忙道:“只要灵山派肯出手相救,从今往后夜行门愿意诚心归附,任凭灵山派差遣。”

    “嗤……”一旁杨玄展不屑地笑出声来,道:“鬼骨一被杀,我灵山派要收服你夜行门易如反掌,又何必多此一举?”

    柳无言看向杨玄展,一脸从容道:“杨执事此言差矣,没了鬼骨的夜行门,那还能叫夜行门吗?”

    “你!”杨玄展一时语塞,他是有些愤懑的,可柳无言的话,却也正中要害。

    沈扬清看向一旁的沈放道:“不知师兄意下如何?”

    沈放看向柳无言,她那么冷静自若的人,现下却是微微抿了唇,想来定是很紧张了。

    沈放眯了眯眼,道:“师弟,我倒觉得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之前我们一直攻克不下夜行门,如今不费一兵一卒便能唾手可得,何乐而不为呢?”

    “万万不可!”柳无言还来不及为沈放的话暗自欣喜,便被门口进来的人给蛮横地打断了。

    进来的人正是丐帮江淮的舵主吴范。

    “以逍遥剑的见识,却说出这番话,还真是令人震惊呐!”吴范瞥了一眼沈放,看向沈扬清道:“沈掌门,这确实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灵山派应当立刻向夜行门发难,待鬼骨一死,便一举占领夜行门!”

    “这样做怕是有损我天下第一大派的风范吧?”沈扬清面露迟疑。

    吴范又上前走了两步急切道:“沈掌门,行大事者当不拘小节!”

    “这不是小节,这是趁火打劫,还打了个大的。”沈放一派淡然口吻。

    吴范据理力争道:“你们以为鬼骨那样的人,你这一次救了他,他就会诚心归附吗?他不是贪图安逸的人,否则他早就可以投靠灵山派,他有多大的野心,这还看不出来吗?”

    “吴舵主,敢问你以为鬼门主是什么样的人?”柳无言蹙着眉,面有不悦,接着道:“我们夜行门以忠立身,以义立命,这几年在西都有口皆碑,若不是遭此大难,又何至于低头求人,既然求了人,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吴舵主又如何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

    吴范横眉指着柳无言,刚要发作,沈扬清摆摆手道:“行了,你们别争了,吵得我头疼。”

    侍者从后殿探出身来,看着正殿这局势,进退两难,犹豫了半晌还是趁着这当口猫腰走了进来,俯在沈扬清耳边,小声嘀咕着些什么。

    “严重么?”沈扬清听罢秀眉便紧紧绞在一起了。

    侍者低声道:“我看着还是疼得厉害的。”

    “我去一下后殿,一会便回来,你们也都冷静冷静吧。”沈扬清说完,起身就走,吴范看得目瞪口呆,摊着手,问杨玄展道:“这!杨执事,这又是哪出啊?!商量着这般要紧之事,他说走就走?!”

    杨玄展摆摆手道:“唉,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前阵子掌门救回来一个人,伤势有些重。”

    “这!那也轮不着掌门去照看吧?什么来头啊?”吴范惊道。

    杨玄展一脸无所谓道:“这我哪知道嘛!你去问沈扬清啊!”

    杨玄展明显有些不耐烦了,整个人往太师椅里一窝,撇过脸去不再看吴范。

    柳无言垂着眸,神色愈发凝重,她自然知晓沈扬清救的是何人,那自是秦飒,沈扬清这么紧张她,这于大局本是好事,可柳无言却心慌不安得手指微微发抖。

    “呵,虽然这些年灵山派和丐帮走得颇近,可是吴舵主,你管得未免也太宽了吧?!”沈放看上去面带笑意,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夹枪带棒的,吴范刚要辩上一辩,就见沈扬清走了出来。

    众人皆把目光锁在了沈扬清身上,他看了一圈,不知为何,心底竟生出些许烦躁,沈扬清蹙着眉,道:“我想了一下,我灵山派愿意帮夜行门渡此劫难,只愿今后夜行门作为灵山派的下属派系,可以让我灵山派更进一步吧!”

    柳无言大喜过望,屈膝向沈扬清行了个大礼,道:“多谢沈掌门出手相救,我夜行门没齿难忘,属下定当感恩图报!”

    “沈掌门,万万不可!”吴范急切道。

    沈扬清面露愠色,冷冷道:“吴范!要不要这灵山派掌门之位让你来当啊?”

    “沈掌门,我绝无此意,只是夜行门的事你务必……”吴范话还没说完,沈扬清便蛮横道:“我话已出口,此事毋需再议。”

    “沈扬清!你听老夫一言,否则往后有你后悔的!”吴范话语强硬得令在场的人全都震惊了。

    “放肆!”沈扬清彻底被惹恼了,他横眉遥指着吴范,斥责道:“吴范你别蹬鼻子上脸,我堂堂天下第一大派,允你一介外人指点我派事务,已是天恩,既然你这般不知好歹,也别怪我不留情面,来人!送客!”

    一名侍者立马上前,恭敬道:“吴舵主,这边请!”

    “嘁!不用送,我自己会走。”吴范刚走了几步,回身睇视着沈扬清,愤然道:“我言机不可失,你言趁人之危,我言养虎为患,你言邀买人心,当真竖子不足与谋!”

    说罢,吴范一甩袖子,便大步出了灵山派正殿。

第240章 赤血丹心终不见,亦正亦邪逍遥剑

    沈扬清负手在殿上来回地踱步,连撩起来的风似是都杀气腾腾,他启口:“玄展,你和柳姑娘走一趟,去宣我令。”

    杨玄展本是不想去的,刚打算推脱,瞅见沈扬清那副脸色,话都到嘴边了,硬生生变成干脆的“遵命”两个字。

    “我差点以为夜行门真的要完了。”柳无言自回忆中回过神来,还不觉有些后怕,面色唏嘘,蹙着眉道:“倒是沈放,他大大出乎我所料,此番若是不他,定也不会这么轻松,他是不是已经答应要帮我们了?”

    薛摩摇了摇头,道:“我确实见过他,也确实告诉他关于他父亲的事,但是我还没来得及前去策反呢,不料,就发生鬼骨这个事了。”

    柳无言面露诧异道:“那怎么会这样,难道他知道夜行门和你是一伙的?”

    “他应该不知道。”薛摩微一沉吟,道:“他应该是和我想到一块去了,灵山派不乱,沈天行如何会露面,沈天行不露面,他又如何知晓他父亲的下落?”

    “哎……”柳无言叹息道:“也是天意弄人,这般行侠仗义的大豪侠,竟是认贼做父多年,也不知他作何感想?”

    薛摩没有回话,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谈论间,两人已行至夜行门山门前,白天种种并不因夜色而一笔带过,反而披着夜幕愈发嚣张,愈发张牙舞爪,薛摩恸然。

    “他现在必然不在殿内,我知道他现在在哪,你随我走吧。”柳无言拍了拍薛摩的臂膀,有些安抚的意味,薛摩也没有再看,紧紧抿着唇,跟了上去。

    绕着山间小路,行了一段,柳无言勒马往前指了指,薛摩顺着看去,夜色尚浓,但依稀可辩一个跪着人影,他佝偻的身体,透着几分靡弱,薛摩看见他身前两堆隆起的小土包,心上一沉。

    薛摩走到鬼骨身边,轻声唤他名,鬼骨身形颤了颤,他缓缓抬起头来,衣服还是白天那一身,上面沾满了血迹和泥土,污秽不堪,他头发蓬乱,刘海几近遮住了整双眼眸。

    鬼骨就这么仰面看着来人,似失智孩童一般一动不动,半晌唇瓣翕动:“你就这么走了,他们从前是你的下属,你都不来埋土的么?”

    鬼骨为人向来刚烈坚毅,可这一次却连嗔怪都显得有些无力,薛摩忍住叹息,尽量平静道:“我当时不能不走。”

    鬼骨耷拉着脑袋,发出了一声轻笑:“呵,我怪你干嘛,你留给我的人,我都没能保住。”

    薛摩摇了摇头道:“这不怪你。”

    “他们是碎叶城最忠心的勇士,我临走时交代过,要他们兄弟俩好好护住你,他们没有食言。”顿了顿,薛摩补充道。

    鬼骨又笑了:“嗤,人都死了,要这些虚名做什么。”

    “阿骨,振作一点,你这样,魍、魉也不安心。”柳无言蹲下身来,拨了拨鬼骨额前的头发。

    鬼骨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喃喃道:“我都已经放话出去,我鬼骨定不反抗,洞庭要我的命来拿就是了,又何必再要雁回宫下悬赏令……”

    “悬赏令是我让雁回宫下的。”薛摩语出镇定。

    鬼骨身形一颤,仰头恶狠狠地瞪视着薛摩,他猝然起身,双手揪着薛摩的领口道:“为什么?啊?!这究竟是为什么?!就算你现在叛变了,可他们是从前和你朝夕长大的人啊!”

    柳无言上前想拉开撕扭的两个人,奈何力量不济,柳无言看着鬼骨沉声道:“鬼骨!你冷静一点,别这样,他们没有叛变,从来没有。”

    话一出口,鬼骨就愣住了,他怔忡道:“什么意思?”

    薛摩眉头紧锁,道:“如果夜行门没死那么多人,你就得死,在不能万全的情况下,我只能保你!”

    “你不要自以为是了!”鬼骨一把甩开薛摩的手,摇着头喃喃道:“我不要用他们的命来换我的!死的人本应该是我,那些人,他们本来无辜……”

    “你怎么越活越天真了?”薛摩抱臂,面色冷峻道:“就算雁回宫没下悬赏令,只要你人头一落地,曾经和你结怨的各门各派就会包围阳曲山,血洗你夜行门,到时候,你夜行门一兵一卒都别想活下来!”

    薛摩见鬼骨面色凄怆地看着自己,声音也软了下来,道:“鬼骨,你要明白,你活着,夜行门才能得存,你死了,夜行门才是真的死了。”

    鬼骨听罢,颓颓然双膝触地,跪在墓前,放声大哭了起来,他的肩头在不停地颤动,在夜色里,看上去像一只受伤的小兽,薛摩放眼望去苍穹万顷,山河苍茫,任何一个人的彷徨和无助,都太过渺小,于你,是地崩天塌,于大千世界,是不值一提。

    慢慢地,鬼骨终于安静下来,他开口,语气咕哝,还夹杂着抽泣的鼻音,道:“柳无言刚才说你没有叛变是真的么?”

    “自然真的。”薛摩暗自松了口气。

    “那你们为什么都不告诉我?”因为哭腔未散,鬼骨说的话听上去当真是委屈极了。

    薛摩和柳无言相望一眼,薛摩面上颇有些无奈道:“你还记得秦英中回光散那一次吗?就是你上雁回宫那一次,柳无言告诉我你一回去就把屋里砸了个稀烂,你这般刚烈脾性,我又怎么能告诉你这些呢?你又如何能忍得了呢?”

    回想起进中原来的种种,初入此地,他鬼骨可以这般无拘无束,不用仰他人鼻息,不用受他人掣肘,他的肆意潇洒是因为有人把低头屈膝全都拦在了前头,鬼骨一时间悲从中来,匍匐在地上,泣不成声。

    “你怎么又哭了?”薛摩有些懵,茫茫然地看向柳无言。

    柳无言自然懂鬼骨心中的挣扎和愧疚,但现在也不是开导的好时机,便也只是蹲下拍着他背道:“阿骨,昨天虽已成定局,可还有明天呢。”

    “明天……”鬼骨沉默了半晌,点着头,双手抹了把脸,喃喃着:“对……对……”我一定要快点振作起来,不能再给薛摩添任何负担了。

    后半句话鬼骨自然没有说出来,他只是站起身,看着薛摩道:“我身世这般隐晦,为什么会被人查出来?”

    薛摩撇了撇嘴,郑重道:“丐帮江淮分舵着手去查的,岭南老怪下的命令,花照影点拨的。”

    “花照影?”鬼骨和柳无言几近异口同声道。

    薛摩点点头道:“嗯,他们是一伙的,白天的时候我曾在密室见到花照影,还有一个包裹严实的男人,应该是吴范。”

    柳无言道:“他们想带走郭涉远,于是你便杀了他么?”

    想起白天种种,薛摩敛着眉,没有说话柳无言便也当他默认了,接着道:“那岭南老怪岂不是知道我们是一伙的了?”

    “这一次他们定当知道调查错方向了,虽然他们未必知道我究竟是景教的什么人,但是他们定是要向我出手了。”薛摩叹了口气,道:“这样也好,夜行门暂时也就安全了,你们先蛰伏在沈扬清手下韬光养晦吧。”

    “那你岂不是危险了?!”鬼骨急道。

    “不碍事,我自会有办法应付的。”薛摩拍了拍鬼骨的肩头,以示宽慰,道:“事情既然说完了,我就先回客栈了。”

    临走前薛摩在魍、魉的墓前敬了两碗酒,言谢太轻飘,讲报仇太空泛,一时间太多话拥堵在喉间,竟是一句也未能说得出来,薛摩抬头远望,前方依旧群山黢黑,这夜实在太长了……

    灵霄洞内,花照影跪在地上,形容歉疚:“是我没能把郭镖头救回来,请师父责罚!”

    池五爷看着背对着他们负手而立的岭南老怪,上前道:“其实,利用幻影双煞让夜行门大乱的关口营救郭镖头,这个计划可谓是精细,只是,谁也没有预料到这招声东击西都没能骗过薛摩,要不是我在外面觉察有异及时出现,怕是连花照影的命也要断送在薛摩手上了。”

    “薛摩可真是令人惊喜啊,到底是老夫眼拙,就这般,又怎会只是雁回宫的一介杀手?”岭南老怪回过身道:“这段时间你为了救涉远也算是出谋划策,尽心尽力,就算他郭涉远没那个福分,命该绝于此,你起来吧。”

    花照影行了个大礼,恭敬道:“多谢师父不罪之恩。”

    岭南老怪细细端详起花照影,道:“你的驭虫术练得怎么样了?”

    “师父,你看!”花照影眼珠狡黠一转,边说边将脸上的面纱取了下来。

    池五爷和岭南老怪互看了一眼,眼中均是惊异之色,只见花照影脸上那些因火留下的疤痕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光滑平整的肌肤,竟是一点都看不出被火灼伤的痕迹!

    岭南老怪挑了挑眉道:“你在虫蛊一术上当真天赋异禀,若不是起步太晚,怕是早就震惊天下了。”

    “那都是师父调教的好,我的虫蛊之术又怎敌师父之万一呢?”花照影谦虚完,话锋一转道:“事已至此,不知师父接下来作何打算?”

    岭南老怪眸光一寒,咬牙切齿道:“世上攻心术万千,谁能想到最危险的地方当真最安全,青龙法王之子的身份分去了我们那么多注意力,又有谁能想到从最开始,我们应当对付的就是薛摩呢?我也不想探究他薛摩究竟什么身份,不论死活,只要薛摩捏在我手上,我就不信他屈候琰还能不露面?!”

    “那接下来?”池五爷问道。

    岭南老怪笑笑道:“他不是很喜欢管聚义山庄那档子事么,老夫要亲自会他一会!还有,照影,这件事你就不用插手了,就等着看聚义山庄的好戏吧。”

    “全凭师父吩咐。”花照影乖巧道。

    “对了,吴范呢,他怎么没和你们一起来?”

    “我们在西都没有见到他,而且……”花照影和池五爷对视了一眼道:“夜行门已经归灵山派下属了。”

    “什么情况?!”岭南老怪蹙眉。

    池五爷道:“夜行门向灵山派求援了,扬清……他允了……”

    岭南老怪叹了口气道:“哎,我儿还是这般优柔。”

    “其实,扬清做的已经很好了,这些年无人能撼动灵山派。”池五爷宽慰道。

    岭南老怪负手来回踱步,思虑了片刻,道:“罢了,你们速速让吴范来见我。”

    回完话,池五爷和花照影便下山了,下山的路上,池五爷絮叨:“老怪还是不信你,本来薛摩这事上,我还希望你来帮我呢,哪知他直接让你避嫌了!”

    “为何不信我?”花照影挑了挑眉,不戴面纱的她,容颜艳丽而媚人。

    池五爷随口道:“你和薛摩的关系……毕竟前情人嘛。”

    “呵呵,你也说了,前情人嘛。”花照影笑了笑,故意把“前”字音拖了很长。

    朝夕赶路,待洞庭八轩和薛摩回到江淮一带时,本应一起去一趟雁回宫,不料有人来报月满楼有贵客来访,薛摩便也只能和白爱临作别,只身回了扬州,薛摩倒是怎么都没料到,来的人是沈放。

    薛摩将斟满的酒一饮而尽道:“这一杯我先敬逍遥剑,大恩不言谢。”

    “什么恩?”

    “沈兄又何必明知故问。”

    沈放唏嘘地呼了一口气:“原来你和夜行门真的是一伙的。”

    “呵,灵山派树大根深凭我一个月满楼又如何能撬得动?”薛摩抿了一口酒,说到灵山派的时候眼神轻蔑。

    沈放见状,挑眉道:“看样子,你很看不上灵山派。”

    “呵,就因为他是吼一声江湖都要抖三抖的天下第一大派,我就要俯首称臣吗?当初为了九曲**,行那般阴毒伎俩,残害万余条人命,很值得称颂吗?”薛摩直直逼视着沈放,整个人甚是凌厉。

    “那敢问阁下瓦解灵山派的手段,又能比当初灵山派围剿景教高贵多少?你,他,你们是一种人!”沈放嘴角一挑,冷冷道:“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变成曾经所唾弃,所不齿的人,滋味,可好?”

    沈放的这番话,问得蹊跷,像在问薛摩,又似在问自己。

第241章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是不好,可名利、声望、人格、哪怕是性命,在那些堆积成山的皑皑白骨面前又有几斤几两呢?”薛摩执起酒杯一饮而尽,恨恨道:“污蔑可以一传十,十传百,可污蔑就是污蔑,真相可以覆千层沙,盖万层雪,可真相就是真相,哪怕我刨到双手鲜血淋漓,我也定是要把真相捧到光下面的!”

    因为激动薛摩手里的酒杯已然被捏成了碎片,两人似两只凶兽狠狠地瞪视着彼此,似是要把对方都一眼看穿到底。

    是沈放先眸光一软,长吁了口气道:“今天这酒怕是要你请了,我今天可就只有你一个盟友了。”

    薛摩觉得这话甚是耳熟,当想起来他俩是什么时候说过时,不禁摇着头笑了出来,感慨道:“天下之大义和天下之大恶同桌而饮,也算这江湖一桩奇事了。”

    沈放一口干了眼前的酒,摇着头,语出狂悖:“何为正,何为邪?世人有世人眼中的正邪,我心中亦有我心中的正邪,既然时不与我,那我沈放就做了那个亦正亦邪的人,又当如何?”

    薛摩听罢,感慨万千,这一席酒两人喝得分外痛快,近子时时,沈放才摇摇晃晃地起身欲走,薛摩把沈放送到后门,临别时沈放一脸深谙于心道:“你老实说,事发前你是不是还去见过丐帮帮主林笑?”

    薛摩倒是真有点意外,打趣道:“我倒是没听说过沈兄还会占卜术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沈放笑着摇摇手,道:“我在去西都的路上看到丐帮派人把吴范给带走了,我当时就知道你一定见过林笑了,否则让吴范去到夜行门,事情怕是要更难办。”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沈放一边咕哝一边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前走着,薛摩面带笑意地看着沈放的背影,他向来刚正规矩,如今放松下来,一言一行倒带了几分稚子之气。

    合上门,一个转身之间,薛摩面上的笑意荡然无存,有风拂起了他鬓边的碎发,他的瞳孔骤然紧缩,目光。

    照沈放的说法,吴范根本就没能到夜行门,那么,那天和花照影一起出现,戴着斗笠的男子是谁?!

    雁回宫内,白正光一身风尘仆仆,他刚从岭南归来,面有倦意。

    “冯克那小子在岭南还好吧?”白容想亲自倒了杯茶递过去道。

    白正光挑了挑眉,感叹道:“那真是好的不得了,依旧顽性不改,天天到处乱窜。”

    白容想不以为然地笑笑道:“他人没事就行。”

    “你不会真要他永不进中原吧?”白正光问道。

    “怎么可能?本就是避风头之举,过些时日等江湖人不再提起了,悄悄接回来便是。”白容想冷笑道:“这江湖里,乌合之众,最好糊弄。”

    “咦,我冯叔呢?”白容想问道。

    “你冯叔要留在岭南些日子,说是看着点他儿子,怕他在岭南无人管束更野了去了。”冯胜和白正光一起去的,虽只见白正光一人回来,白容想倒也没有很意外。

    有小厮快步进殿道:“禀告宫主,白总务,洞庭八轩白掌门到了。”

    白容想起身道:“快快有请。”

    白爱临进殿来,正准备拱手作揖,白容想打断道:“不必多礼了,你我本是一家,算起来还是表兄妹呢,何必生疏至此?”

    “可是……”白爱临有些迟疑。

    “别可是了,我也知道几辈前有恩怨,说老死不相往来,可究竟是什么恩怨,你不知,我不知。”白容想骤然转头,看着白正光问道:“白叔可知?”

    “呃……”白正光尴尬道:“不知。”

    白容想一摊手道:“那不就得了,择日不如撞日,从今天起,一笔勾销,表哥意下如何?”

    “呵……”白爱临笑容温良,道:“你都称我一声表哥了,那还用多言么?”

    话一出,三人都笑了,江湖多有纷争恩怨,而世间少有同根同源,当惜之。

    次日,白容想亲自送白爱临下山,临别前,白容想道:“我看你一路都欲言又止,有什么话,表哥但说无妨。”

    “其实我此次来不只是要感谢你相帮洞庭,还有……”白爱临蹙着眉,深呼了口气才接着道:“我也知道薛摩于你不单单只是下属关系,你们金兰之交我本不该妄加揣度,只是,我与他同行一遭才觉,薛摩此人城府之深,深不可测,望表妹,还是要多加提防才是。”

    说罢,白容想似是陷入了沉思,缄默着,白爱临见状,叹了口气道:“是我太唐突了,表妹也不用放在心上。”

    “哪有,表哥也是为我好。”白容想眉眼一弯道:“你的话,我听进去了。”

    白爱临一脸意外,稍稍愣神后,展颜说了声“保重”便作别启程回洞庭了,白容想站在原地看着远走的身影,久久不能回神。

    自薛摩回了扬州,他便派人去请了好几遍顾子赫,每每都被顾子赫推脱了,薛摩本以为顾子赫还在为那晚的事在恼他,命人详细查了才知,自那晚后池笑鱼便大病了一场,反反复复都不见痊愈,顾子赫一直在悉心照料着她。

    “咳咳咳咳……”屋内一阵绵长的咳嗽声,一听便知气息虚浮,只听得她道:“子赫,你别再恼薛大哥了,去找他商议商议,多一个人商量总是不会错的。”

    “哎,你生着病,就别再操心这些事了,吃了药好好休息才是。”是顾子赫的声音。

    “你不去,那我去好了。”床榻声刚一响,便被顾子赫给制止了:“我去,我去,我的小姑奶奶啊,我去还不行嘛,你躺着好好休息,我去就是了。”

    屋内顾子赫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薛摩在屋外听着,紧紧敛着眉,不自觉地也叹了口气。

    顾子赫抬着药碗出了门,才一转身,便见薛摩斜倚在阑干边,正扭头看着他。

    薛摩看着顾子赫向他走来,身着一袭水蓝绿,垂头丧气地,着实像野地里被霜冻蔫了的小白菜,叫人生怜。

    小白菜走到他面前,什么也没说,往前面指了指,薛摩便识趣地跟了上去。

    待离池笑鱼的阁楼远了,薛摩才道:“是有什么事情要找我商议?”

    顾子赫顾忌地左顾右盼了一番,道:“这里不是说话之地,我们出庄子说吧。”

    两人并肩走在扬州的街上,温润有之,张扬有之,远远望去,风华无二。

    “是不是山庄出什么事了?”薛摩开口道。

    “确实有异。”顾子赫紧张地压低了声音道:“我和笑鱼怀疑她大伯闭关的静室里面没有人!”

    “怎么可能?!”薛摩诧异道,他曾夜探过那个静室,虽然只是在房顶上,但是他是见着了人的。

    顾子赫道:“有一日笑鱼想他大伯了,便想去静室门口和他大伯说说话,哪知叫了半天都无人应,笑鱼刚想硬闯,便被守卫给拦下来了。”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薛摩不以为然地笑道:“子赫,你吓到我了。说不定他大伯外出了啊,这很正常。”

    顾子赫连忙摇头道:“不不不,不是这样的,他大伯闭关从不外出,不然怎么叫闭关呢,不仅不外出,连庄内事务都是不过问的,直接交由另外两位叔叔来打理。”

    薛摩一摊手道:“凡事总有例外呀。”

    “你接着听我说,我当时觉察有异,便一直守在静室外,直至深夜,当我上了房顶揭了瓦往里面一看,帘帐里面是有人的!”顾子赫补充道:“但我敢保证,我一直守着,这期间,静室是绝对没有人出入过的!”

    “会不会是练功入了神没有听见呢?”薛摩提了一个连自己都有些不大信服的可能。

    顾子赫似是没有听见薛摩的话,自顾自地道:“然后我想,打扰了大伯闭关,大不了也就被责怪一番,于是我弹了一颗石头打在那帘帐上,结果你知道吗?大伯他……他一点反应也没有!”

    薛摩遽尔止了步,转头瞪着晶亮的眼睛看着顾子赫。

    “玄乎吧?”顾子赫也瞪圆了眼睛。

    薛摩连忙道:“都这样了,你都没进去看看吗?”

    “我正准备进去,然后就被守卫发现了,我和守卫说静室内有异,可守卫怎么也不让我进去,说是大伯交代过任何人都不能进去。”顾子赫叹了口气道:“那我们只能等白天,待叫来三叔,我们向静室内喊话,可……可这时候大伯他却应了!”

    薛摩半张着嘴,眨了眨眼睛,这个江湖闻之色变的人物,现在一脸懵得有些无辜。

    “就因为这事,我和笑鱼还被三叔数落了一顿。”顾子赫泄了气道:“自这之后,静室的守卫便更严了,我的轻功连上房顶都上不去了,所以笑鱼才一直催我来找你商量商量。”

    薛摩一脸严肃道:“一定有问题,我今夜便去探他一探,多半和你们聚义山庄的奸细脱不了干系!”

    顾子赫叹了口气道:“那就有劳了。”

    “你和我还客气什么?”薛摩顿了顿道:“笑鱼她身体怎么样,大夫怎么说?”

    “说是外邪侵肺,郁结攻心。”顾子赫一脸的无奈,看向薛摩道:“你……你要不要去看看她?”

    薛摩眼神闪躲道:“这就不了吧,我又不是大夫。”

    池笑鱼那病纯属心结,可顾子赫见薛摩那尴尬的模样,便也没再说什么了。

    是夜,薛摩一身黑色夜行衣,行迹隐没而飘忽,他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就上了静室的屋顶。

    才一落脚,薛摩的心里就咯噔了一下,这和顾子赫说的不一样啊,这守护别说严密了,说松散都是抬举了。

    “怕是陷阱啊……”心里有个声音在说,理智告诉薛摩他是应该掉头就走的,可一想到顾子赫和池笑鱼,薛摩还是一咬牙,俯下身去,揭开了瓦……

    帘帐里面是有人的,那人正襟危坐,影子印在帘帐上,薛摩依着顾子赫的办法,弹了一颗石头进去,那石头打在帘帐上,又滚落到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然而,帘帐里的人却依旧一动不动……

    薛摩下了房顶,随便开了扇窗棂便翻了进去,一进屋,一落脚,眼神往左右一瞟,薛摩便知定是陷阱无误了……

    薛摩握了握拳,没有要离开的打算,虽然他现在若逃走,绰绰有余,可是,坑在那就是在那,不是绕过去就可以了事的,总该有人去填了它,总要有那么一个人去做的。

    薛摩微微猫着腰,慢慢地一步一步朝着帘帐走去,在帘帐前他定住了,隐约可闻呼吸声,因为太过紧张,竟一时分不清这呼吸声是自己的还是帐内人的……

    当薛摩回过神时,才意识到自己手已经缓缓伸出去了,他紧紧抿着唇,在手搭到帘帐上那一瞬,“哗啦”一声,猝然拉开……

    薛摩的瞳孔猛地一缩,他看到了一双漆黑几乎快没有眼白的双眸,和一个极尽诡异的笑容……

    几乎就在开帘的一刹那,那人掌风啸然而至面门,薛摩凌空翻身避过,脚尖才刚落地,薛摩便提气而起,他心里清楚,除了逃,没有第二条路。

    然而才刚起身,屋檐四角的黑衣人跃然而下,一面巨大的网凌空覆来,薛摩心头暗道一声:“不好!”

    四人一阵疾行交错,薛摩便被牢牢缚在了网中,他才稍微扭动了一下,那网便又收紧了一分。

    “金丝环锁网?”薛摩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人,咬牙切齿道:“沈天行!你怎么会在这里?!池庄主呢,你把他弄哪里去了?!”

    “池沧海吗?”沈天行冷笑了一声,道:“喏,在你身后的帘帐里呢。”

    薛摩本想挣扎着转身去看,奈何才一动,全身上下一阵压力挤来,喉嗓一腥,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既然知道是金丝环锁网,老夫劝你,就莫再要轻举妄动了,不然五脏筋骨俱碎,我要一摊废肉,也着实没什么用。”沈天行负手来回踱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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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讲完,说书人放下惊堂木,感慨道:“那是一个乱世江湖,英雄辈出的年代,短短的时间里,连武林盟主都出了三位,只是不知,又要过多少年,这偌大的江湖才能再出那么个血衣魔头啊……”千种武学,万般秘籍,哪敌人心诡谲肝胆相照,柔情百转,怎奈天道无常封洪断山传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封洪断山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封洪断山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