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 三座迷宫的崩塌
“勾佬!住手啊!”
年轻杀手们嘶吼得的心肝碎裂,这里明明是他们的大本营,对方却是横行无忌。他们是白鹭水底的骄傲,只有绝对的精锐才有资格守卫十二迷宫。
十几年的时光,何曾见过这样惨烈的一幕!
偏偏他们毫无任何办法,几个伤势稍轻的奋勇起来,冲上去,连那人的衣角都没碰到便被再次击垮。
“不要再……做无意义的牺牲!”
死亡的恐惧里,一个声音竭力喝止,所有杀手都怔住了,他们知道这声音的主人。
一个两人高的大汉,虎目落泪,叫了声:“兄弟们,快逃……”
杀手无情,只为钱财。
当那满是杀戮气息的凶光步步走来,这大汉却并没有转身,而是举起手中的大斧,用一种血勇冲了上去。
“杀手之名,不容你……”
斧碎,头裂,血流七步,只在一念之间。
对方的气剑无影无形,直接穿透了他宽阔的斧面,宛如一道破碎的弧光。
没来得及感受到丝毫痛苦,轰隆一声砸断地砖。大汉的头一直滚着,完全想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幸运的是,他没有经历痛苦。
“为什么要这么蠢?”气剑主人慢下来,露出非常不悦,他踏着燃烧的真气气浪,“你以为你为他们牺牲,他们就会感激你吗?他们只会感激你没脑子。现在恭喜你,你做到了。”
他走过去毫不避讳,一脚生生踩了过去。
“咳咳咳……”代号“天子”的勾佬倒在血泊中,
他极为勉强地侧过头来,注视着那个姗姗来迟的模糊人影,嘴巴动了两下,“此人……他的气剑碰不得,你你也快……逃……”
风奇角笑笑,完全没有大敌临头的压力,朝着前方:“啊,没想到你的修为这般深浅,神鹿庄主,你很了不起嘛。”
沙通天这才发现还有人站着:“你果然还活着。既然你在这儿,那我就少沾点血好了。”怜悯地看了眼地上的老者一眼,他被气剑贯透了心肺,至多只有半炷香的命。
这生命的最后一刻,没有太过的怨恨,只有挽留与恳求:“不要杀这孩子,他是个天才……不出十年,就能继承……”
“你没这个资格。”
沙通天刚要开口,风奇角抢先一步,用一道掌力扭断了他的脖子:“好了,没有碍事的人,沙通天,咱们俩是时候殊死一战。”
沙通天用一种古怪的眼神,打量,十分困惑和苦恼,最后选择不开口。
他好久没有见过这么疯疯癫癫的人了。
风奇角被羞辱了一般:“你这样看我,是什么意思,你以为你能赢了我?我来自中州,卑微该死的老羊人,你连凤麒蛟的大名都没听过。他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戏术士,而我,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弟子!”
“身为容器要有容器的觉悟。你觉得你和地上的死人有区别吗?别浪费时间,乖乖和我去领主府走一趟。”沙通天抬眼看向西南方的屋顶,叹了口气,“得,再让你多看一会儿戏。”话音落下,两道呼吸声同时赶到:
“神鹿庄主,手下留情!”
“啊,天子!”丑房和申房的勾佬破关而出,听说是神鹿庄主大驾,本还抱着化敌为友的奢望。
但看见这一地的惨状,所有杀手精锐非死即残,连镇守本道迷宫的勾佬都遭了不测。不是什么小小误会,而是一整个迷宫的土崩瓦解,今日之事注定不可能善了。
这个仇,两个勾佬从屋顶跃下,
上前查探尸体鼻息,都是惊怒无比:“沙通天,你不要以为你打通了白鹭家的门路,就可以在这里胡作非为了,我们的规矩百年来白鹭家也不敢插手。”
“我觉得规矩是个好东西。但至于杀手的,就免了吧。”沙通天懒得解释,不耐烦地一指,“我要带这个人走,你们最好不要挡我。否则,后果你们自负。”
“杀了人就想跑,勾佬没有这样的规矩!”两个勾佬盛怒之下,立刻动手。
他们虽握不准沙通天的真实实力,但见他这么年轻,能突破到六锻已经是天纵奇才。再往上半步,已是突破认知。
多年来养成的傲然底蕴,让他们明白,当断则断,他们也许不知对手,而对手也同样也是茫然。
沙通天眼前一亮,说道:“来得好,你们俩真气贯通,至少还有气剑可拔,不像地上这个老鬼,一点儿意思都没。”
“看你还能笑多久。我虚空二老,不斩无名之辈,今日你算个例外!”两个勾佬合作之下,才能拔出气剑,不想这一点直接被点破。
心底的慌乱,他们用轻笑一语带过,逼到沙通天三步之内,这一击志在必得。
沙通天的气剑也在意料之中,两人合剑进击,完美掩护,知道他们比较真气纯属找死,
这一刻突然撤手,另一人掏出一把寒匕直接刺穿虚空,而脚下瞬息的拉进距离。
这一脚着实诡异,就连在旁边细瞧的风奇角,都忍不住咦了声:“幻影无踪,你是中州门派出身。没想到这小小一个鬼集,网罗着江湖三地的高手。”
“嘿嘿,你倒是眼毒。秘技暗杀!”
这是他们两人多年以来的得意手段,就是要攻其不备,即便是再警惕的目标,面对这鬼魅般的闪现,都要慌忙中交出后颈的全部防御。
几乎可以预见,他倒地而亡,跪地求饶的画面……
“唉。”风奇角也有些失望,若沙通天就这么简单死了,今晚不就不好玩了吗?
但就在这时,一个勾佬失声叫道:“不好,速退,他还有一把剑!”
“什么,不,可能!”
就在那象征了断的青白之剑背后,猛然生长出另外一朵暗紫无华,更为纯粹分明的秋意肃杀。
如果说之前单剑的沙通天还有道理可讲,他双剑傍身时瞳孔里就没了人的颜色。
什么道理,都他说了算。
勾佬爆发出一个怒斥:“你这魔头!受死!”
再想回救没了任何机会,连退三步,在伙伴胸膛被刺入之时血雨模糊双眼,恐惧里失去思考的意识,紧跟着他自己也“噗噗”一声栽倒在地。
不到半个时辰,鬼集十二勾佬,一下子就陨落了三个!
167 拔出气剑,当场自杀
如果事态继续按照这样发展下去,别说这几个迷宫,整个白鹭城水底鬼集,说不得就要毁在此人手中。
失去规矩的杀手,同样将失去理智,倒是将是白鹭之灾。
“好,好好……”风奇角边鼓掌边赞叹,眼底闪烁,方才那两道气剑齐鸣的美妙画面,不可思议,让人眉眼留恋。
他很想再看一遍。
“十公子在哪儿,说出来,我让你再看看一看明早的太阳。”沙通天改变了想法,带这个容器去领主府,没有任何价值。
他不想提着垃圾走半个白鹭城。
风奇角反而问:“沙通天,你有两把气剑,能告诉我你是怎么修炼的吗?你告诉我一个,我也告诉你一个。”
沙通天想了想:“这儿不成,想练得去星海。江湖修炼两种功法,完全不可行。”
“我不知道,我是说,你要问的事。”
“你亲自动手抓的人,你不知道?”沙通天非常不满。
“其实也难怪你会认错。那是我一个手下,她精通易容之术,当日假扮成我的分身混入赏荷宴……趁我表演戏法,吸引所有注意之时偷偷抱走了十公子……”
“你说,她是,在装扮成你?”他强调最后那两个字。
风奇角没有否认。
“真是有趣,诙谐,幽默,那你知道你也是某人的分身吗?”沙通天一直观察着他的眼神,想要找到一丝破绽,但他失败了。
笃定而坦然,就像是讲早上的见闻,没有一点儿慌乱:“分身?你在说什么呢,我是凤麒蛟最得意的徒弟,我不需要这种东西。”
“我明白了。”沙通天像是被说服了,又似乎是在思索他的逻辑,“既然你承认她是你的手下,那你为什么要杀她?她没有告诉你她把十公子藏身的地方?”
“她疯了,假扮我竟然走火入魔,完全把卑贱的她当成了我。她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失控的玩物,我只能杀了。呸,真是脏手。”
“原来是这样,你很生气……那你找到他的那一刻,她大概也非常的惊怒吧,你们竟然长得一模一样。她一定疯狂地想证明自己才是真正的你,但可惜的是,她不是你的对手。”
风奇角道:“你猜得很准。她当然不是。”
沙通天慢慢摇头,口气充满无奈:“我没见过这么荒谬的事,是人发明了水桶,制作了上千个,可每个桶却都认为自己才是最初的那无可替代的一个。为了证明,每个桶都卖力干活。是桶太愚蠢,还是人太聪明呢?”
风奇角听他怪声怪气,愤愤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曾经注意过你自己的脸吗?”
“我每天都会为自己画眉,这一点不用你操心。”
“我想问的都问完了,比起让你醒悟,意识到自己悲惨的命运,终身都只是一个无用的容器……这也太残忍了……”沙通天最终下了决心,“你还是直接去死吧。”
面对沙通天释放出的燃烧气浪,风奇角两手空空,即便是目睹了三个勾佬的暴毙,他依旧感受到一种骨血里的战意,兴奋无比。
“好啊,就让我这个凤麒蛟最得意的徒弟,来领教你的一生双剑,哇哈哈啊哈……当我拔出我的剑芒,你们一个个都要人头落地,血流成河!”
躲藏在角落,苟活半口气的杀手们发出战栗不已:“你,你真能打败这魔人?”他们从这富家少爷身上感受到一种强大的气场,他的信心无与匹敌。
风奇角轻蔑一笑:“他的修为,至多不过六锻问道,料理他,我只用半只手就够了。”
“你要是能杀了他,为三位勾佬报仇,我们就尊你为新的勾佬!藏在三座迷宫,鬼集几十年来积累的无上财富,都是大人您的!”
杀手们找到了靠山,都喘了口气,把恶毒的目光化为弓箭射向沙通天。
这一晚来,十二勾佬捍卫数十年的规矩被粗暴地打破。
规矩本就是有力者的工具,对内坚固的同时对外也不堪一击。他们需要一个新的有力者出现,带领他们重建。
在杀手们救世主般的呼唤里,风奇角整个人意气风发到了极点,仿佛他已经登上了山巅。
“诸位勿慌,同为杀手,这件事我一定会管。至于这个神鹿庄主,一定会死在我手里!”风奇角狂笑不止,“沙通天,你不是我的对手,你现在跪地求饶,我给你个痛快。”
“哦。”他觉得没什么意思了,和疯子没什么好说,忽然开口,“你能拔出气剑,我立刻自杀。”
所有人都听呆了,包括地上三具勾佬尸体,差点都要诈尸跳起来。
太嚣张,太目中无人了!
“哼,只有遇上生死强敌,我才会使出这绝招。你今天勉强算上半个。”风奇角一阵激动,就要手刃这个强敌,流转全身真气,在掌心化为一个漩涡,到底还是短了几寸。
他并不紧张,擦了擦手:“等等,我需要酝酿。”
所有杀手都满是期待。
沙通天一步步,踏得响亮,面无人色地从他身边经过。
“再给我一点时间……我的真气太强大了!”
风奇角这才注意到,那个声音在提醒:“够了吗?”
两人几乎要撞到一起,太近了,他被惊得坐待在地。
“怎么会……怎么会……”使尽了一切努力,但偏偏一点儿气剑都凝化不出,终于意识到什么,“沙通天,你对我做了什么?你夺走了我的气剑?”
风奇角扑上去,就是一拳。
沙通天毫不客气地一扫衣袖,他头磕到地上,血流不止,仍是叫骂:“你,你这个卑鄙小人!你自知不是我的对手,就用这样下三滥的手段。我不认输!”
“哈哈哈,我是凤麒蛟最得意的”
声音戛然而止。
所有杀手都接受现实,灰溜溜地溜走,他们是疯了才会相信那个蠢货。
“结束了……鬼集的历史结束了……”
唯一值得惊异的地方,他实在是太弱了,却弱得如此膨胀,直到死的前一刻还自认稳操胜券。
这也许就是无知吧。
沙通天俯下身来,冲那渐渐僵冷的眼神吐了口气:“你就是个容器啊,下辈子好好当个人吧。”
168 鬼集开
这本该是一个安静的黎明。
但随着那串带血铃铛的转动,一切都扭转了。从十二条巷子里飞出的阵阵乌鸦,预示着隐藏鬼集的大门已经被打开。
曾经的禁忌,只是眼下的一个玩笑。
“这个时辰,鬼集怎么开了?不对啊……”
“今天没有任何先兆,发生什么事了!勾佬呢?”
“啊,强开鬼集,大闹白玉十二路,天,这到底是什么人?”
没人真正了解事态,他们本能地抗拒,这一定是一个陷阱。但是鬼集一旦打开,所有杀手都必须到场。
这也是规矩。
对于大多数鬼集杀手而言,杀人并不是他们的主业,关北虽大也没有那么多人可给他们杀。金主的钱不是大风刮来,每一枚背后都血迹斑斑,得用命去换。
按照最普遍的情况,大多数杀手一年半载也接不到一桩靠谱的生意,只能喝西北风。和其他所有下三流行业一样,多数只能成为水底的草叶,日复一日传诵着杀手之王的英歌。
但是只要做成一桩,就足够他们后半生不愁。
来鬼集的杀手都抱着这个念头。
菜农,木匠,屠夫,哪怕是残废,各种各样,各行各业的人,从身怀绝顶武功的内家子,到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只要有杀人的胆子,鬼集就欢迎。
杀手考验的从来不止是武力。
“这座迷宫也崩塌了!王八蛋!”
曾经一颗鬼石就价值百两,而眼下进入十二迷宫却是如此简单,
纷拥赶来的杀手们人数众多,底气十足,但很快他们就全都哑口,被眼前血淋淋的场景惊骇万分。
哪怕是最后一点奢望,也在看到那巨木旗杆上,三名勾佬早就断气的尸体被年轻杀手吊起的一刻,彻底破碎。
**裸的羞辱,比用鞭子抽打还要心痛,眼泪先一步在眼眶中碾破,模糊一片。
勾佬在他们心中,才是真正的领主。
“啊,白鹭王啊!我的王!”杀手义愤填膺地冲上去,先将那几个小子揍了,“你们造反了,连勾佬都敢杀!”
盛怒如雷,有人直接拔出了武器,挺直而向。
“啊,不是我们,我们哪里是勾佬的对手!”年轻杀手们叫苦不迭,却不敢解释。
屋内的人没有开口,他们连躲避的念头都不敢有,就这样生生被燃烧的人群给杀死了。
直到血红漫过视线,众人这才清醒了些,他们恼怒地丢下手里的凶器。可恨没了泄气的对象,就这几个微不足道的小喽罗,险些毁了整个鬼集。
这时屋内走出一个人影,开口道:“是我叫他们做的。”
“原来是你,你好大的胆子!”
所有杀手正趁跑了谋逆的凶手,就要一拥而上,为三名勾佬报仇,
突然有人喊了一声,毕恭毕敬,一下子全都愣住。
“沙……沙庄主,怎么是您?”
眼下沙通天在白鹭城如日中天,群鹿鸣山一如神话,不被认出来反倒稀奇。看他虽然被围堵住,仍是闲庭信步,来到了那巨木旗杆之下。
刚才那个叫的最凶,说要“打断你狗腿”的男子直接旁边的人被按了下去,你吃狗屁了,竟然敢对沙庄主不敬!
“您这种身份,怎么会在鬼集……”有人一拍脑门,“您也是看准了鬼集的招牌,想来做一笔生意吧。最近有什么人惹您不高兴了?”
众人听得好奇,都暗暗现在心底盘算起来,如果神鹿庄主出价,他们有没有运气去接?
只见沙通天无动于衷地走过去,指着上方那三具,转头四顾:“天没亮之前,这三个老东西冒犯了我,我本不想与他们计较。”
“但没想到他们变本加厉,要取我性命,万不得已之下我才被迫出手……现在转动血铃铛唤大伙儿来,就是做个见证,这人,确实是我杀的,但这锅,我不背。就算闹到领主府去,我也不亏这个理。”
“什么,真是沙庄主您?您……就一人,连斩了三名勾佬!”
直到这一刻,所有人才听懂了,也怪沙通天说得太明白,昨晚摧毁鬼集三座迷宫的人,就是他。三位大勾佬性命被夺,也是拜他所赐。
面面相觑,哈哈大笑。
“沙庄主啊,可别开这种玩笑。谁不知道您是星海来的卖鹿人,老实本分。您这么年轻,怎么可能杀得了勾佬呢?”
不少人都把沙通天刚才所说当成了笑话,但很快他们就意识到自己才是。
面色冰冷,愈发僵硬。
“沙庄主,真的是你……”
“没错。”
“可他们是鬼集的勾佬。”
沙通天看向问话之人:“那白鹭城是谁说了算?”
“水面之上自然是白鹭领主,可这里是水底。”有杀手刻意强调,同时悄然迈开后腿,“沙庄主,你坏规矩了。”
在鬼集,在水底,规矩就是呼吸的权力,这两个字比什么都重。
哪怕是眼下,十二勾佬死了三个,迷宫也只剩下九座。但没人相信,沙通天能在九大勾佬的围攻下,还能全身而退。
之前的热情荡然无存,剩下的是全部的敌意。
一下子,没人再站在十步之内。
沙通天打了个哈欠,一宿没睡的疲惫:“我不喜欢这里的规矩。”
几个人齐声大叫:“鬼集的规矩是依靠大家的觉悟,才在领主府眼皮子下建立起来的,就是为了给无辜的弱者一个机会,保护命运的机会!”
立刻有人接着道:“勾佬是保护大家的人。因为有勾佬在,所以那些大恶人才不敢放肆,因为他们知道,这关北白鹭,还有人能制得住他们。也许一个人出不起钱,但一百个人,一千个人,总能凑得足。”
“什么无辜的人,我看是缺钱的人吧。”沙通天毫不留情地打断,鄙夷,“依靠你们这点可怜的小聪明,就算能杀几头恶龙,到底又能怎样呢?愚蠢。”
“您懂养鹿,您懂穿越两界,您懂如何讨好白鹭领主,可您就是不懂鬼集。也对,像您这样的大商人,怎么可能明白我们这些贱民的心声。”所有杀手都发出一串笑声,充满寒冷。
毫不怀疑,在这笑声结束之前,他们就会一起发起攻击。
几乎前后,半空之中降下一道厉喝:“沙通天,从这一刻起你就是鬼集千百杀手的公敌!追杀你,天涯不远,至死方休!”
“啊,是蓝猫勾佬!太好了,他回来了!”人群欢呼。
169 大树
“变热闹了呢。”
沙通天循声看去,那是一个青红长衣,窄袖飞虹,单脚立在墙顶上。随着真气的升腾,整个人的衣袖都鼓起一大圈,像是跳动着泡沫状的闪电。
他的余光压得很低,另一只手慢慢把头上的帽子摘下:“沙庄主,你今天犯下最大的错误,就是孤身前来。鬼集的水将淹死你。”
“果然是卯房镇守。”所有杀手欣喜万分。
昨日事发时,许多勾佬并不在鬼集坐镇,现在他们得到消息就第一时间赶来,足见对抗击外敌的信心与坚定。鬼集荣耀,任何人不可侵犯。
果然,除了蓝猫,眨眼间又有两名勾佬出现。在人数上,鬼集再次取得了绝对的优势。
看似无意,早在胸中,三名勾佬恰巧构成一个三角,而下方的沙通天就处于矛头正中,毫无逃脱的可能。他尝试了一下,就放弃了迂回。
“这么多年了,敢强开鬼集,沙通天你算是头一个。”
“沙通天,你自寻死路,今天怨不得旁人!”
光从气势上来看,沙通天斗志全无,拱手憨笑,就像是一个饭后散步的大肚老头。袖子里顶多藏着几个偷来的破碗。
而三名勾佬无一不是凝重万分,全力以发,牢牢按捺中场中的风雷。看到三位同道的尸体,几十年的交情,他们就恨不得立刻把这老羊人撕成碎片。
只有临敌的冷静,还紧紧拽住了他们。
赶来的杀手们没有目睹昨晚的惨剧,对于地上那些人脸上的恐惧,纷纷嗤之以鼻。
“三位,一起上吧,先废了他的两只肩膀。”
蓝猫勾佬的建议,得到了其他两名勾佬的肯定。三名勾佬对付一个目标,已经是极大的殊荣,再等援手传出去反惹人耻笑。
今儿哪怕是九命的猫儿,也不够花。
真算起来,天子勾佬三人实力只是十二迷宫中的末流,能混着全靠资历。而他们三位则是真正的砥柱中流,能够镇压大局的存在。
三把闪烁明亮,吐息浩荡的真气锋芒就是最好的证明,焕发瞬间,整个倒塌的迷宫仿佛都重新站起。
“恭睹勾佬绝技!”
所有杀手自觉退开一条直线,让出战圈。问道宗师激战,稍有不慎便是天崩地裂,更何况还是以三对一。
即便是神鹿庄主,绝技也不可能逃脱,有人甚至心疼起他还未出生的小鹿崽。想着,若是这沙通天一死,白鹭城恐怕又要掀起许多风云……
三大勾佬出手无痕,同时从原地消失,赫然就是传说中的杀手刺杀一道。一道影子出现的时候,必然有另一道影子倒下。
死亡的血腥味在雀跃,
突然有杀手惊呼了声:“等等,诸位,他怎么还笑得出来?!”
这种生死之际,出乎意料,沙通天仰起脸,完全没有把三人合击放在眼里,轻轻开口:“三位,太慢了。”
隐藏在虚无之中的三大勾佬,尤以蓝猫最为惊愕,他藏身雷霆的手段竟然这么轻易就被破解了?不可能,这小子一定是在虚张声势,他再无犹豫,全部真气荡为虚烟。
可就在他的气剑破空而出,以一个刁钻的螺旋弧度,鬼神莫测
另一边两大勾佬与他心神相通,盘算了至少十种计划,把目标的应对尽数封死。
可万万没想到,即便是这样缜密的刺杀计划,那生死漩涡中的人影只是轻轻一转身,就看中了他的双眼:“这点手段,对付江湖高手还过得去,在星海就是个笑话。你们再好好练练吧。”
这一望,老猫儿心魂俱裂,未待对方真正出手,自己的手里剑先都丢空。而其余二人为他应对,也受真气冲击,向后扑飞而去,重重地撞在墙上,一连塌了数米。
一口口黑血吐沫,三人的身体被尽数掩埋,一时间生死不知。
在场众人更是死寂一片。
这一出手,再斩三大勾佬。
别说一天,就是放在半炷香前,这结果谁敢相信?
当所有围观杀手回过神来,包括蓝猫在内,三个勾佬都已成了废墟下的一个破砖。惊骇之情太过,以至于没人想着去搬开石头救他们的勾佬出来。
连靠近一步都没有,免得被砸到。
“为……什么……”
这一下,再没有任何人怀疑沙通天的实力。连三名勾佬联手,三把气剑都不是他的对手,弹指之间灰飞烟灭。可见方才他所说非虚,他真得有毁灭整个鬼集的力量。
难以相信,他的武道修为迈入了何种层次?七锻,甚至更高……
“你不是神鹿庄主,你到底是什么人?”一个个嘶哑的声音。
沙通天缓缓扫视过去,拍了拍手上的灰,并没说一句话。但他的回答,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那是一种本能上的威压,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规矩,变成了笑话。
被他瞧见,人人都俯下身去,生怕成为下一个倒地。
沙通天有意无意地摇头,再没有人了,就在他要转身离去,
一个强大的气息从天而降,带着寻常真气燃烧都难有的鸣动,无论速度还是力道,都还在方才的蓝猫勾佬三人之上。看见这道宽阔的身影,有杀手脱口喊出了他的名字,但转瞬就变得无比绝望。
已经有六名勾佬惨败,又来一个,只是再多一个牺牲而已!
今天鬼集十二宫流的血实在是太多。
“你们,为什么不说话?”来者露出暴虐,对着所有杀手,训斥。
他也许看不见墙下掩埋的三具,但那旗杆上地血看得清清楚楚。
杀手们颤抖着,一边是魔鬼般的敌人,一边是尊贵的前辈。
又是一名勾佬!
“你的鬼名叫什么?”沙通天打量了他一遍,发现他大约四十出头,但五官分明,十分干净,挑衅地动了动嘴角,“你也想为这三个人报仇吗?”
第七名赶到的勾佬没有作答,而是对准了人群,大声训斥说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参见我们新的鬼集之主!”
说完立刻转过来,单膝下跪,长长拜倒:“属下丑房镇守,大树,见过集主。”
170 五个老男人的浪漫
鬼集黑暗的一天。
纵然血可以洗去,太阳可以再次升起。
子房迷宫,往日森严肃穆的椭圆长桌,十二个位置只坐了一半,显得冷冷清清。
不会再有人来了。
年轻的杀手没有资格进屋。
长桌两侧所有目光都对准了一处,两个身影率先拍案:“烂木头,你这个懦夫,你竟然容忍一个外来人践踏……没有人能从迷宫全身而退,你这样是在毁了我们鬼集!”
对于今早发生的事情,这**裸的羞辱,五位勾佬皆是最大程度的愤怒,只是克制不同。他们更恨自己来的太迟,否则定能为六位同道报仇。
与对面这个懦夫不同,他们道义尚在:“当年天子就是瞎了眼,竟担保你这种人继任勾佬。他的尸体就在眼前,你却不选择为他报仇。你可对得起他?”
“天子,老猫儿……你们的仇,我们一定会报。”勾佬霍然起身,他们不选择犹豫。
“都骂够了没?”孤零零坐着的大树勾佬,被泼了一脸的冷水,终于喝了一声,“你们清醒一点,真抵抗下去,鬼集就真得要尽数崩塌,十二迷宫一个不留。这种结果你们真的想看到吗?”
是啊,已经有六名勾佬葬身在那人手中,气脉尽断……
更恐怖的是,即便是以身法见长的蓝猫勾佬,那无影闪电,也没能在那魔头手下走过三招……
令人绝望的骷髅气息……
所有守在屋外的杀手听到前辈的激烈争吵,依旧胆寒在心,如果存在唯一一种胜利的可能,那就是十二勾佬一起出手。但现在,这种可能也已不再存在。
绝大多数人战意溃散,信服匍匐,就如大树勾佬所说一般,斗下去只是毫无意义的牺牲而已。为了最后一点火种,暂时的卑躬屈膝,也是可以同情和原谅的吧……
“忘记今天早上发生的事。”大树勾佬起身,换上一种耐心的劝告。
五名勾佬听完,却是同时说道:“树,你忘了,我们是杀手。”
“杀手能杀死所有人,只有风险大小,耐心多少。”
那种眼神在大树勾佬,无异于讥讽,他摇头:“你们没有见识过,他的实力至多展现出一半……如今这个关北,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你们只记住他是一个老羊人,却忘了他同样来自星海!”
“星海又怎样,再强大的炼气士,他们的气龙无法在这里唤醒。”鬼名幽魂的勾佬,用剧烈的咳嗽嗓音,“我们根本用不着怕他!”
“星海炼气士太过依赖气龙,也带来一个最大的缺陷,**修炼恢复一重难上一重,往往达不到六重以上,但是这个人是例外,以我看来,他根本没有气龙。他走的是万年不遇,以两气滋养肉身攀登云之涯的邪路……这条路一旦被他走成,实在难以想象。”
“没有气龙?哈哈哈……”
五个勾佬齐齐走出大门,大树勾佬面色怒红,追上去大叫道:“你们执意去寻死,鬼集又怎么办?”
“鬼集已然毁了。”
那五个或苍老,或蹒跚的身影,早就金盆洗手的暗刺,念着他们年轻时那句誓言,“天涯虽远,至死方休。”
齐齐消失在迷宫的深处。
听到那接连响起的五声血铃铛,所有还在白玉巷的杀手,无一不长长闭目。鬼集的规矩,任务由难到易,帝王将相,哪怕是最高一级,也难见勾佬出鞘。
而这一次,要去杀的,是一个魔。
……
“我倒要看看,你的真面目。”
沙通天上前,用真气按住第二个风奇角的脸,感知里,那依旧是一张空白的五官,原本的模样无从追寻。他还是低估了这夺魂易面之术的威力。
“到底是怎么的折磨和改造,才能让一个人完全否认自己,从属于另一个身份?”沙通天离开鬼集,一路思索,未能释然。
每个人的成长都是一个认识自己的过程,常理而言,这种近乎灵魂上的破碎无法完成。
除非,
一个让他不寒而栗的念头,
这种夺魂、改造从婴儿时期就已经开始。
一个稚嫩的孩子,从刚刚记事开始,被灌输一种意识你不是自己,你只是一个还未苏醒的容器。
你是在中州最伟大的戏术士,凤麒蛟的徒儿……
直到某一天,使命降临,你会苏醒,获得远超过常人的能力……
“当真是丧心病狂。”沙通天很不愿接受这种推断。
但从眼下获得的情形,从这两个例子来看,都是极端的狂热的自信自负,他们完全把自己当成了真正的“风奇角”。
二号去求贤馆杀一号的时候,甚至没有一丝动容和怀疑。
“混账。”如果真是他猜的这样,他绝放不过这些家伙,那背后操纵这些容器之人,所谓凤麒蛟的徒儿,还有真正的凤麒蛟,不管你是什么人,还是一群人。
无法原谅。
走之前,沙通天问了所有杀手一个问题,你们还要选择报仇吗?
没有人敢反抗他,于是他布置了他的命令。
大树鬼佬听完,困惑地看了眼地上的风奇角,道:“他已经是一个死人……鬼集之主,你要我去杀一个尸体?”
杀手们都低下头去,残杀破坏,未免太过卑鄙下流。
“你们也许不能理解,但他是一个戏术士。这只是第二个分身,我不指望你们能杀得了他。但是如果你们发现了有名叫风奇角,来自中州的戏术士,只要把消息送到神鹿山庄,就可以拿走我的赏金。”
说完这些话,他便离开了白玉巷,没有期望,意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他走上前,用袖子一打那女子肩膀,笑了一下:“五小姐,这么早,难道你也是鬼集的杀手?”
“什么鬼集……你小心你的嘴。我就住在这儿附近,听到动静过来看看。”路凝竹镇定自若地,“倒是你,鬼鬼祟祟的,一看就没安什么好心。”
“哦,看来是我多心了。昨晚有人在这里作妖,五小姐一个人小心些才是。”
“劳沙庄主费心。”
路凝竹快步就要离开,沙通天的出现让她并不觉得舒适,忽听那个声音:“我见到十公子了。”
“小十,你找到了……啊,他在哪儿?”
“梦里。唉,我真是做梦都想着要把公子救出来,这种心情五小姐大概也能体谅吧。”
沙通天细致的眼神,路凝竹嗔怒作声,一下子明白她中计了:“该死的老羊人,你再敢来烦我,我绝不对你客气。我没想当白鹭领主,更不喜欢你的鹿。”说完再不回头。
后者循着她的脚步,捡起地上掉落的一支玉簪,放在鼻口轻嗅了下,香气杀意,活色媚骨。
他莫名觉得有趣起来。
“路凝竹,你很害怕路路沙么?”
171 藏身幕后之人
一个时辰后,沙通天回到择士馆,身后跟着两个魁梧壮汉,裸露的双臂纹着巨鹿刺青,一种异域风情。一前一后,两人正扛着一个长口袋。
“庄主,这小子可太沉了!”
“少废话。”
五鬼和六鬼两人都有些喘气,他们刚刚才从界门赶来,就背这个臭玩意走了半个城,实在晦气。
可气主人就在跟前,敢怒不敢言。
沙通天看见门口冷清,皱眉道:“看来时辰过了。”
自然而然,进馆果然没看见路逸锐身影,扫地的下人们也是无精打采。大厅内,只有几个门客还在做每日的请读。
问了管事,老仆人一脸欢喜与忧愁:“沙庄主,您可算回来了。三公子等您等到心焦,这天还没亮去领主府请罪了。哎,沙庄主,您怎么一身的血……”
“不碍事,别人的。”
沙通天想着,三天期限已过,他确实失约了,安慰了管事几句:“无妨,我现在就去领主府,为三公子求情。”
管事喜道:“庄主您找到十公子下落了?”
“没有。不过带回来一具尸体,领主宽厚,也许可以交差。”
“啊!”
管事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连问都不敢问。
其余赶来的门客亦是脸颊抽搐。
沙通天让人照看着他点,出门直奔领主府。
对面求贤馆的人见他这副模样,都吓坏了,急忙把消息传报给路高轩:“馆主,大事不好,神鹿庄主带着十公子的尸体回来了!现在就朝着领主府而去。”
路高轩酒醉方醒,听了却是欢喜无比:“你们才是喝多了,哈哈哈,快给我更衣,我现在就去见路天鹰那老不死。”
……
领主书房。
燃着十只大灯,驱散满屋尘埃。
上方游龙锦榻作响,隐隐传来阵阵翻滚鼾声,一息盖过一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炉子里的烟雾烧断,堂下久跪之人再也支撑不住,咬着牙直挺着栽倒了下去。那股畏惧而来颤抖,借由地面向四处扩散。
他只剩下苍白的脸色,无法停止的呼吸,仰望着前方。
“三天期限已过,你找到老十了?”白鹭领主这才醒了似的,喝声落下,甚少有耐心,“看看你的样子,还有一点儿一馆之主的风度?”
“不起来,就是没有了?那你就继续跪着好了,反正你这个择士馆主也一无是处!”路天鹰起身,准备离开书房。
“领……主大人。”就在这时,路逸锐突然支撑起来,“这不公平,这件事太不公平。”
“你想要,说什么?”
“我是没有找到十弟,但我也尽了全力,日夜思虑,您也许看不出来,这短短几天我就瘦了一大圈。可他路高轩呢,他求贤馆的人才是我两倍,对于这件事他不但不管不问,反而暗中对我的人多加掣肘。”路逸锐激愤说道。
“哈哈哈哈,你是怀疑老十是他的人劫走,故意陷害于你?”路天鹰眯着眼睛,凶光毕露,冷冷笑道,“你以为他有这个胆子?”
“父亲,原来你已经调查清楚……”路逸锐恍然间明白了什么,本要说的话一下子断了,伏地连连磕头,“属下不敢。只是想请大人您,下令求贤馆一同寻找十弟。”
“这个令我早就传下去。你们两个废物都是一副德性。外头那些风言风语总怪我迟疑,迟迟不肯再立继承人,可真把领主之位传给你们,白鹭城就亡了。”
路逸锐连声答应,慌乱着自问:“如果不是二哥,那又会是谁呢……十弟这么可爱的年纪,根本就无怨无仇……”
“你这句话问得好,老十没仇家,那你的仇家不少啊?”
路逸锐汗水涔涔,头发湿透,顾不得擦:“都怪我,否则十弟也不会落于这样危险的境地。大人不管怎样责罚,路逸锐都心服口服。”
路天鹰斥道:“要是杀了你,能换回我的儿子,你的头早就没了。”
他走下台阶,举棋不定,绕着路逸锐看了一眼,突然说道:“若非知晓这不是你的设计,我定饶不了你。”复又叹息道:“老十,你在哪儿啊……”慢慢回到榻边,目光望向梁中。
路逸锐吓得不轻,明白过来,路天鹰表明吩咐与他,其实暗里也在追究。然而即便如此,他也依旧没揪不出那黑手。
有这一层在,他性命无碍,这馆主之位也保住了,不由长长舒了口气。
此时外边来了通传,神鹿庄主求见,路天鹰正在气头上,不打算理会。还是路逸锐抢先应了,沙通天走进来行了个礼:“下臣沙通天,拜见白鹭领主。”
“沙庄主,您来得正好,快替我说说情。”路逸锐退到他旁边,用眼神说道。
路天鹰毫不客气:“沙庄主,你好大的面子,之前来了领主府连我的面都不肯见就走了,这小小城池,当真是来去自如。”
沙通天一笑道:“领主大人说笑,我只是答应了三公子,要替他寻一个人。当时恰好有了点线索,这才急了。大人体察入微,定不怪罪。”
“你在帮老三做事。”路天鹰意味深长地看了路逸锐一眼,“以你眼下的身份,为这个小子奔走,当真是折煞了呢。”
“沙庄主……”路逸锐脸上冷汗不止,想叫沙通天赶紧否认,这都是他自愿帮忙。他们两个可真是一点儿关系都没。
万幸的是路天鹰并不认为,他能驱使得动沙通天,很快把目光移开:“那沙庄主忙了三天,可有什么收获?”
沙通天摇了摇头,说道:“一无所获。”
“好啊。”路天鹰重复了遍,突然大笑起来,“知道这凶犯不是庄主,我也能睡个安稳觉了。想来我那个小儿子,也不值得庄主的兴趣。”
沙通天连忙请罪:“下臣不敢。”
路逸锐知道眼下他和沙通天就是一条船,帮他也就是帮自己,忙说了几句圆场的话。
没等他嗓子热,一个快速的脚步声,
却是路高轩哭着跑进门来,看也不看他们两人,几乎是一个箭头就要扑到路天鹰脚边,口中叫嚷着:“领主大人,属下来迟……来迟了……”
172 再给一天时间
路天鹰一脚把他踹下去,不悦道:“这大白天的,你又跑什么地方喝酒去了?脑子昏成这个样子,还不立刻住嘴。”
路高轩仍没听清听懂,用袖子擦着眼泪:“十弟去了,我心底难过,所以才失态了。”
“你就这么希望你弟弟死?”
“父亲,节哀顺便吧,我知道你心里的悲痛。唉,十弟若是知道,也一定会希望咱们尽快振作起来。”
一边有人没忍住笑。
抬头遇上路天鹰古怪的眼神,路高轩咦了声,这才发现情况有点不对,回身面红耳赤:“错了,什么都错了……”
路逸锐插嘴道:“二哥,眼下音讯尚无,你这话说的太早了点吧。”
路高轩问道:“沙庄主,那你带来的尸体是……唉,我真是被下面的人给搞糊涂了。”羞得想找个地缝。
沙通天走到窗边一个手势,路天鹰准了,这才让六鬼和五鬼把一卷草席扛了进来。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个干净的尸体,特意让下人换了一套贤士馆门客衣裳,眉眼安详,只是脸庞有些发肿。单从外表来看,根本找不出死因,更像是无疾而终。
“此人不是十弟……”
三人都凑近了些细瞧,沙通天指着说道:“这是下臣今早在路上见到的,手下在他身上发现了二馆的门客令牌,所以想请两位馆主帮忙辨认一下。”
“这人是谁,我求贤馆有这人?”
路高轩还有些面生,路逸锐脸上全变了,不由退了两步。
路天鹰瞧见:“你认得这死人?”想着沙通天绝不会无缘无故,看来十公子失踪之事就落在此人身上。
路逸锐不敢隐瞒,慌忙道:“领主大人,此人是我府上的一等门客,会变些戏法,很有意思。我当时想着以后兴许能为父亲解闷,这才把他收了进来。论起武功,他的本事是很低微的。”
“本事低微,能当一等门客?你这个馆主心也也太大了。”
“也是此人口舌如簧,极为狡诈,戏法名为收天,属下也是一时不慎才被他骗过。”路逸锐连连解释。
路天鹰果然来了兴趣,什么样的戏法,能冠以收天之名?
“戏法师?”路高轩想了想道,“沙庄主说的没错,我馆中似乎也有这样的人才,不过是个五等门客,前几日已经死过一次了,这尸体都下葬了呀。一定是误会了……”
沙通天提醒道:“两位不妨在仔细看一看他的脸,那戏术士的名字,可都还记得。”
“似乎是叫,什么风奇角……”
两人给出了同样的答案,都有些心虚。特别是路高轩,自语似的嘀咕了句:“天底下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吧。”
沙通天道:“下臣有个猜想。”
“沙庄主不必说了。”路天鹰拍着扶手,不悦道,“这同样一个人,在一个馆是五等,另一个馆是一等,哈哈,几步之内,竟就是天壤之别?如果我是求主的门客,我该去哪边呢?”
“领主大人息怒。”
路逸锐慌忙就要求情,不料路天鹰这回对准的确是路高轩:“好一个求贤馆主,你很能察人嘛。这样的收天之才,你眼中就只配吃五等粮?”
这一下,不说成败,他的眼光就先已大败。路高轩仓促之间也找不到好的理由,只有老实认罪,他在路天鹰心中的地位大打折扣倒是其次,隐隐担忧起其他来。
路天鹰还在气头上,余气难消。
陈巢今日恰在府中,此时出声道:“领主大人,这来拜馆的人太多,两位公子事务繁重,自然不能一个个看过,有些遗漏也是再所难免的。即便是沙庄主,初来乍到,您不是也差点看错了?”
路天鹰听得冷笑:“你倒是为他们开脱。这件事传出去,必成为整个江湖的笑柄。”不过几杯茶香掠过,房中的气氛缓和不少。
沙通天把话题扯了回来:“领主大人,两位公子,下臣已经查明,就是此人用戏法为名,劫走了十公子。现在十公子就在这风奇角的同伙手中。”
他三言两语把在鬼集的事情说了,单就提了相遇、交手经过,对于十二勾佬则是自然隐去。
路高轩惊讶说道:“沙庄主,你是说这个文弱的娘娘腔,他功力未失前是问道高手?”
“二哥,他是一等门客。”路逸锐怀疑路高轩一定是是酒和女人喝多了。
“二公子,此人一定都不文弱,反而有点穷凶极恶呢。”沙通天向前一拜,“想请领主大人再给下臣一点时间,一天之后,定当将十公子带回到领主身边,朝夕不离。若是我侥幸做到了,请领主大人宽恕两位公子,此事他们都是受害的一方。”
路天鹰沉吟未绝,在他的计划里,这三天就是最后的期限。他将不惜撼动整个白鹭城,哪怕水底也要颠倒。
沙通天再请道:“若是不成,请领主大人拿下臣,向所有百姓交待。”
“好,就一日。神鹿庄主,我答应你了。但愿不你要我的儿子再受半点伤害。”白鹭领主耐心有限,走向内室,“时间不早,沙庄主早去早回。”
“多谢领主信任。”
得到路天鹰的允诺,沙通天谢过陈巢的问候,快步离开书房。
在府门口,路逸锐追上了他:“沙庄主,这人都死了。你还怎么找,那风奇角死前可透露了什么?”
“他还活着。甚至不知一个人。”
“活着?”
“这人是假也是真,眼下不是解释的时候。请三公子就等着听我的好消息吧。”
路逸锐听得糊涂,也不较真,哪怕是安慰也好,长长一揖,真挚说道:“一切拜托庄主了。今日过后,但愿我十弟能安然归来,我这什么择士馆主也可请父亲另请高贤……”
沙通天握住他的手:“三公子悲观了,无论多大的灾难劫数,总将过去。”暗暗补充道,至于那时候还活不活着,就各安天命了。
路高轩恰从府内走出来,斜着觑了路逸锐一眼,冲沙通天道:“沙庄主有什么需要高轩帮忙,尽管开口。十弟能回来,我比谁都高兴。”
“多谢三公子。”沙通天颔首示意,不顾二路的针锋相对,带着五鬼六鬼匆匆离去。
这一次他没有任何喘息机会。
173 你以为的以为
天空明亮,房屋灰暗。
“酒呢,又喝完了?真是没劲。”
蔺知晃动着脑袋,昏沉地从床上爬起来,睡到这个时辰,快到一天一夜,竟还是有些不够。自从做了昨晚那件亏心事,他变得不敢见到太阳。
还是等天再黑些再出去活动。
站在窗边,心里念着:“不管你是沙通天,还是路路沙……四公子的身体,请你不要怪我。为了白鹭城,我不得不出此下策。以前的你,一定可以理解我的……你也曾为了你觉得重要的东西,奋不顾身,乃至良心泯灭……”
想来他也是可笑,整日为了剩饭钻狗洞的人,却还惦记着那些不相干的……
不,他不是为了那些贪吃的蠢货,他只是喜欢这个地方,这些他生活过的街道,那些可爱的孩子们,他们手里转动的风车和糖葫芦,他们抬起头可以看见的漂亮烟花……
这是昨晚数个噩梦里最美妙的一个……
不能再想了,蔺知忽然想开了,是时候离开这个地方,反正他的主子也死了,去江南也好,去中州也罢,放下那些廉价的倔强,重新开始。
他还是一个有用的,也许能在余生有所作为的人,不枉在狗洞里读了十几年的书,真是好男儿当纵横十九州。
“太没意思了,活着太没意思了……”蔺知向后躺倒在床上,想丧气地再睡一觉,他明明是白鹭城最有才华的谋士,为何要躲在这里白白死去啊?!
就因为他是个废物的义随,就活该一辈子默默无闻。
白鹭领主难道不知道他的才干,为何还是无动于衷,反要让他在烈日下受暴晒而死。
可见这老东西也糊涂了,从他害死大公子的那一天起,蔺知就明白了,根本就不该再对他有什么指望。
围城的时候,有个小卒子冒死从地下水道出城,孤身入敌营舌辩群贼,历数四族十条大罪,把那些大人物骂得理屈词穷。
可为什么没人记得那是他的功劳?
“哈哈哈哈”
想哭又想笑,那一刻,他真觉得自己就像是白鹭王附体。白鹭王不是什么白鹭领主,而是保护白鹭城的英雄。
蔺知自己也没注意到,他流泪了,是愧疚,
一半对沙通天,一半对自己……
黑暗里,
有一双手伸过来,冷不丁地替他擦干:“是个男人,就别哭哭啼啼的,该起来干活了。”
蔺知被吓了一跳,张开眼脱口而出:“啊,你是人是鬼!沙通天,你……你竟然活着出来了,勾佬没和你计较?”
“鬼集昨晚发生的事,你不知道?”
“发生什么了,我一直睡到现在。”
沙通天懒得和他解释,开门见山:“现在有一个拯救白鹭城的机会,你干不干?”
“你说什么事……十公子有消息了?”
“你想不想救他?我可是跟路天鹰下了军令状,要是一天内没消息,别说鬼集,所有水底都将不得安宁。他这一次是认真的。”
“你是故意激怒他。”蔺知怀疑地道,“如果不是二公子,那还可能是谁呢?神鹿庄主。”
“你的想象力很丰富,但我不会对一个孩子下手。”
“可惜你在我这里没有信用。”
两人紧张地对视了一眼,没有爆发。
“托你的福,我昨天在鬼集里找到了那个劫走十公子的杀手,他叫风奇角,来自中州。”沙通天添了句,“他是一个戏术士。”
“他人在哪儿,你已经杀了他?”
“死的是一个分身,真正的黑手还逍遥在外。这些消息白鹭领主那儿我都没透露。”
蔺知并不在乎这份殊荣,摇头道:“如果我是那人,我短时间内都不会再露面。更何况才一天,沙庄主这次你恐怕要输了。让领主失望,你的鹿珍大业也要凉透,你这一次就不该多管闲事。”
沙通天自信一笑:“你听说那个叫‘收天’的戏法吗?”
“收天?徒有虚名,小把戏而已。”
蔺知想了想,这个戏法近日来在白鹭街头很是火热,许多人传得神乎其神,但他一向并不佩服这些玄学骗术,都是人吃饭的手艺,一看罢了。
沙通天注意到他的表情,缓步走到窗边,指着那昏暗云彩,叹息似的:“天空很晚了啊。不知道酒馆里的饭菜都煮熟了没,说着说着就饿了呢……”
“你现在赶着去,兴许还有剩下的肉饼。”蔺知建议道,“不过这一带的酒馆手艺只够吃饱,真滋味还得去找城北的老馆子。”
“城北,那确实有点来不及。”
蔺知听得他话里有话,问道:“你突然说这件事做什么,你应该吃过饭了。我不和你吃。”
“也许你不相信,现在还只是辰时一刻而已,哪怕最热闹的酒馆,还没来得及生火。”沙通天笑了笑,“我是说真的,我真准备要去吃完饭了。”
“辰时?这么黑了,至少也是未时!你当我是瞎子吗?”
“哈哈哈,蔺知,你中了我的戏法了。你快出屋去瞧瞧,你的天还在不在。”
“荒唐。”蔺知见他认真,这才将信将疑地踏出屋门,
不意一步之遥,天地形容大变,
屋内看时天空暗透星辰全无,屋外看时天空烈日半挂,依旧向大地释放着温暖与光明。
“这是……”
光暗的急剧交替,让眼睛都花了许多。
蔺知吓了一跳,忙用袖子遮住视线,迈出一步,又立刻退后,再迈出,
日夜交替的情景飞快进行,就好像他的时间变得无所谓流逝,一念一步即是一天。接连的尝试之后,彻底放弃了挣扎,到底屋内是真还是屋外,答案毫无意义。
蔺知气恼得肩膀发颤,转过身冲过去:“你在玩弄我?你还有什么手段,一起抛出来啊!我不会上你的当!”
“这就是你说的那徒有虚名的戏法。”沙通天冷冷地撇开,将他摔在油黑的地板上,“这就是你看不起的戏术士。”
蔺知吃痛,更是冲怒,爬起来就要还击:“戏法就是戏法,再高明的戏法也是骗局!”
抬头只见那人走到窗边,稍稍动了一下左手,虚抓反握,
豁然之间,一切黑暗都消失了,所有的阴影仿佛都逃入了他的袖底。无与伦比的美妙阳光暴雨般冲刷而入,即便是屋内也能看得见那轮缓缓下沉的金盘。
他那被偷走的天,回来了……
“那现在……到底是什么时辰?!”蔺知完全失去了意识,错愕地站在原地,嘴巴变成了木头。
他不再发怒,而是畏惧。
曾经用性命般的时间构建出的框架,被一个锤子砸成了粉碎。
“你以为天不可收,你以为这世上不存在不死药,你以为的你以为……”沙通天看着他的狗样,突然忍不住笑起来,“可你见识过多少天空,就敢说天是蓝的,你看过多少的云,就敢形容云的形状。你去过星海吗?那里云在谷间,水在天边,天空十种颜色,云彩如猿猴虎豹……”
“你不过是个没见识的乡下人,你凭什么说我是个骗子?”
“你耻笑白鹭领主糊涂,却不知道他的眼界比你高明百倍。”
“住口!”
蔺知终于蹦住一句,全身筋肉绷直,抽骨木偶般斜倒下去。
174 界石
天空真正黑暗下去,是夜晚降临了。
屋子里的两个人,依旧一站一跪,一昂首一低头,整整一个时辰。
一个享受着光亮与温度,胜者的喜色。
一个是寒彻的骨冷与绝望,嘴边喃喃,我不相信,我绝不相信……用力用拳头敲击地板:“沙通天,真就是真,假就是假,不管用上多少层伪装,事实依旧磊落……人力,不可能收天。”
看来刚才所说全都白费,沙通天并不在意:“你只管把消息放出去,我知道这件事你最在行。看看谁能揭穿我?”
“明天中午,在求贤、择士两馆正中的比武道场上,神鹿庄主将展示他从星海带来的神奇戏法,这场表演的名字就叫收天。”
“所有人都可以来看,不收门票,保证精彩。我的戏法将比那中州戏术士更加高明,他只能收走一个贤士馆的天,而我,将让整个白鹭城陷入永劫沉沦。”
蔺知发怒了:“从我的屋子滚出去,立刻。”
沙通天轻笑着与他道别:“蔺知,别让我失望。我会把第一排的位置只留给你,哈哈哈……”
连串的笑声如同蝙蝠回窟,长长细细,随着他的衣袂脚步流连飞舞,终于掉进了干涸的死井里,再也听不到了。
蔺知抱头坍塌下去,发出了幼年时受辱,被丢进脏水沟里的哭声。
他能服输吗?他可以被看不起,但不能被当成傻子。他甘心在这破屋子里蛰伏五年,不就想着有一天那人能回来,他们也许能有所施展……
长久的蓄力之后,他决定站起来,去戳穿这个老羊人的谎言,哪怕前方陷阱藏满荆棘。
……
明月在天,露华在手。
置身朝游阁顶,人飘飘乎,若身披飞羽。放眼看去,整个白鹭城的晚景夕霞尽收眼底。大小街巷的尽头,藏着青石的秘密。
这白鹭城最高的地方,沙通天心里念着,五六年没来,红墙青瓦也被风雨磨蚀得老旧许多。大约没毁在战火里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他抬头看着深邃的星空,久久沉思,似乎是在思索如何偷去这些发烫的星光。
“你们俩鬼鬼祟祟,有什么问题?”两个眼神把他拽出。
五鬼和六鬼连忙从屋顶上滚下。
“说。”
他们红着脸,挠了挠寸草不生的头皮,嘿嘿说道:“庄主您明天,真要表演那收天的戏法?”
沙通天并未否认,两鬼先表示了祝贺:“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前一眼白天,它一下子就暗了?”
“那叫蔺知的小子狂傲了些,但那句话没说错,这里毕竟是江湖。”
“笨蛋。”沙通天停顿片刻,“用你们的猪脑子想想,当然不是真的把天收走,而是一个障眼法。”
“障眼法?”两鬼更加糊涂了。
“你见过,你知道天背后的东西是什么吗?”
沙通天摇头说道,“不单是你们,我想即便是这个世上最博学,最睿智的人也都不能给出答案。那句老话,天背后,还是天,所以即便收走一个,还会有无数个。”
“庄主你的意思……既然不能收走,那就只有遮住了?”五鬼比六鬼快半拍,“所以这个戏法不该叫收天,而是遮天!”
“不错,戏法从名字就开始了。只要信了这两个字,就已经中套。”
六鬼忍不住插嘴道:“不对啊,收天不可为,难道遮天就可行了?”
沙通天提醒道:“戏法不是变给天外的东西,而是变给天内的人瞧。假若我就是天,我遮住你们的眼睛,不就是遮住了我整个人?”
“所以,只要用一块黑布把所有人的眼睛都遮住。他们看不见天就觉得天没了,其实天,还是道都一直不变。”
“你是就靠一块黑布?”六鬼吃惊,连连摆手道,“可庄主,那晚宴至少四五十人,那荷花池塘那么大,把所有都遮住,得多少人才能撑得起来?那戏术士真有那么大的布,肯定早就被人察觉到了。五鬼,你走进死胡同里啦。”
沙通天看着两人争论不休,用讥讽的口气打断道:“你们好歹也是星海的炼气士,不觉得这种遮天的神通有点耳熟吗?”
“耳熟吗?”两鬼齐齐摇头,
在沙通天的再三提示下,这才恍然大悟,“庄主说的没错,这是有点像咱们星海的气龙成界,以充沛的长气包裹周身天地,若是三折以上的高人,往往能够一呼百应,搅得风云变色。休说是镇压一个府邸的天光,就是这半座城池,也不在话下啊。”
“以气龙之威,纵横江湖,谁人可抵?”两鬼越说越激动,他们自从来了这江湖,养气就别提了,天天替沙通天干一些苦力,抗人上下山峰,两地运送镖师……
若是传回星海,被他们那些宗门同道知道,定是要被笑掉大牙。可谁让他们的真大哥,鬼王承了此人的情呢。
“不过庄主,这是江湖,有气龙也得唤出来再说啊?”
两鬼发现矛盾之处,啧啧议论,即便智慧如他们庄主,也有昏头的时候。
“凡事都有意外,否则你们刚才看见的又是什么?”沙通天纠正说道,表情变得严肃,“我让你们这次带来的的东西还剩多少?”
“庄主,你是指?”两鬼翻了翻包裹,苦着脸道,“大哥和二哥说您急用,只舍得让我们带回界石五块,多一块也不肯,说是再拆界门就废了。之前已经给了你一块……”
“还剩四块,那明日勉强够用了。”
“原来这遮天的本事藏在界门之石里?”两鬼心领神会,有点害怕,“庄主你是打算用真气唤动界石里的灵力,这石头看上去平平无奇,可里头的门道连星海都见不着……可惜不能带回宗门去,大星海祖训,破坏界门,乃是天谴死罪。庄主您要慎重啊。”
“无妨,只是遮住一小片天空,不过百步,小障眼法,天后头也管不着我。”沙通天说着,往楼下迈去,表情像是要面对一场大战,“那人只要还在白鹭城,他就一定会来。这是他的戏法。”
175 神鹿庄主的戏法
第二天太阳起得有点迟,刚刚爬个半山坡,懒洋洋的光线,求贤、择士两馆门口就挤满了人,前后都踩着脚跟。饶是如此,还是拼了命地往前挤。
虽然早就有言在先,表演要在两个时辰后才开始,可白鹭人从不迟到。
为了应对这突然的热闹,两馆馆主不得不派出除了几个一等外,全部的门客,负责现场的秩序维护。派人去问咋回事,沙通天卖了关子,请馆主大驾光临,眼见为实。
于是乎,络绎不绝的人群,将整条街都乱成了一锅粥。
“沙通天最新骗局,今天中午,贤士馆门口,大家都不要上……当啊……”蔺知才跑了两条街,回头发现整个城的人都知晓了。
他也许只是一个一,但是十传千百,走过路过切莫错过。
关于神鹿庄主的故事永远不缺乏听众,他感受到一种久违的被人信任的美好。
先是一声金锣,又来阵阵擂鼓,赤膊大汉把旗开。
“啊,来了来了,沙庄主来了。”
在长久的闲聊与等待之后,渐渐发酵的期待里,全身裹藏在一件荒野紫绿、琳琅碎布袍子底下的神鹿庄主出现了。
整个武道场随着一阵急促的弦乐,一圈台边的火盆都燃起了野花状的烈火。
在上千目光注视下,他左手摇晃着铜铃,右手提着一把木剑,缓缓踏上临时改装过的武道场。脸上獠牙面具露着凶威,咿呀哇呀叫个不停,
走起路来脚下一跨一跳,完全不像是一个正常人。
这样故作玄虚,哗众取宠的疯癫模样一下子把观众们都逗乐了,若非那两个巨汉就在台下守着,只当是来捣蛋的流浪汉,随时就要轰走。
有站在台下,伸着脖子,勉强听清他念叨的是:“落魄江南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
无数个声音一起叫喊着那个名字,还有那两个字。
那獠牙面具听见了,转过身,目光落下,就像是一个迷路的陌生人,他做了个自我介绍,他来自星海,受白鹭领主之托,前来“收天”。
沙通天的故意伪装直到牙齿,却并没有改变他的嗓音,很多人一下子就认了出来。并不有意说破,静静地看他接下去的表演,原本嘈杂的人群立时寂然无声。
在场少数人见识过中州戏术士的手段,预感告诉他们,今天的戏法会将是精彩绝伦。沙通天敢继续拿这个题目,就有颠覆和挑战的勇气与信心。
一个手掌贴心,俯身致意,
他开始了他的表演。
那是一套流利完美的剑术热场,他缓缓打开他与天空的对话,意与念的交合。手里的铃铛脱手而出,成为了木剑攻击的对象,如同一个毽子,自此再不落地。
确实是极为凌厉的招数,被抹去了大半锋芒,变得婉约与柔美。脚下步伐跳动越快,在木剑的击打与挑飞下,铃铛也越发响亮,清脆。
“啊,庄主,小心,铃铛差点就掉下来了!”
观众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但偏偏看得津津有味,单此剑挑飞铃的架势就足够赏心悦目。一开始揪着心,但很快就释然,技术值得相信。
路逸锐和路高轩闻讯先后赶到,各自赞赏,这老羊人总爱带给他们意外,竟还是个杂耍高手。
择士馆这边叫道:“沙庄主,你还缺个口袋,收天怎么能没口袋呢。”他们想着以风奇角的路子,若是连口袋都没,天要收到那里去呢?
“口袋?”
“什么口袋……不好!”
“沙庄主,你不会是……”
台上沙通天草草停下,摊了摊手,一副忘了的样子,他的反应就是这样回答,对不起大家。
并不关心那只忘带的口袋,所有人此刻目光都在铃铛,上蹿下跳。
“快捉,铃铛!”他们脱口惊呼,都以为沙通天要演砸,谁想到他的木剑还是追到了,几乎是贴着地面把铃铛硬生生挑了起来。
“呼,还好……”所有人都跟在悬崖边走了一圈似的,为他大大出了一身冷汗。
万万没想到,这只是一个开始,似乎是在惩罚这极限的一剑,
那只跳动的铃回到半空,只晃动了一下,突然之间产生了分裂,变成了两个,完全一模一样。
台下一下子炸裂开来,大声叫嚷起来:“快看啊!”
“生了?!”
最后一个发现这件事,是还在侥幸的沙通天,当他抬头,发现这场景时几乎吓得摔了一跤。在观众们嘶声的提醒下,他才反应过来,两个铃铛,依靠身法仍能应付。
这样的追赶反倒有了挑战,木剑在微笑:“一个小问题。”
可当他再转身,铃铛就成了四个,同时在半空中流转。
这一下连观众都慌张起来,几乎就要跑上台帮他的忙。
即便是沙通天,一起追赶四只铃铛,也是非常吃力,没有几下就累得气喘吁吁。他表现得非常恼怒,像是有什么人刻意捉弄他。
“这也太过分了!”
观众们从两个巨汉平静的表情,意识到这是戏法的设计,则看得好笑好玩。他们献上了掌声,没有生命的铃铛自然不可能无中生有。
“美妙的计谋!”
就在所有人以为四只铃铛已经是极限的时候,那四只不安分的铃铛又是一变,再次翻倍,从温柔小雨一下子变成了瓢泼倾盆,
但下方依旧是那可怜的一人一剑。
手足无措的沙通天,他连接住一个铃铛的力气,都用光了。
这一回,无论换成谁,也不能接得住。
聪明的表演者应该懂得适可而止,而不是一味地满足观众没有尽头的**。
贤士馆两边都发出了叹息。
就在众人为这场失败的戏法悲哀,有人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八只铃铛还在地上翻滚不停,可那戏术士手里的那把木剑却消失了。
“等等,这……”
那面具藏不住的懊恼和自责,瞬息之间恢复了机灵。
他站起来,没有再理会离他远去的铃铛们,展示了自己干净的双手,空荡的衣袖,身上一切可以窝藏的嫌疑。
176 你的木剑在这儿
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却没一人瞧着,看出了破绽。
从一到八的铃铛,凭空消失的木剑,就在这个开阔平坦的方台之上。
“各位,谁看到我的剑了?”面具下有些慌张,这可是他今天表演的家伙,“是不是刚才甩飞出去,掉到哪儿了?脚下踩着,麻烦都看一眼。”
“快为沙庄主找找……”
热心的白鹭观众善良,还是自发地为戏术士找剑,他们光注意着低头看自己脚下,除了瓜子皮,随手丢的垃圾其他什么都没。
倒是有人趁机抓住了一个扒手。
“不可能找到的,除非他把自己的手切开。”求贤馆雅座,路高轩轻笑着与周围人说道,“这沙通天的戏法有点意思。你们可看出来了?”
门客们纷纷摇头,这光天化日之下,如果之前的无中生有,铃铛还能是事先藏好,可这木剑消失的手段可谓是天衣无缝。
有人想破脑袋,当时八个铃铛砸下去,所有人的视线都在上头,倒是没人去看木剑。没准真是他手快,把剑抛飞了出去,底下观众中有人替他接应。
四下去看,人多眼杂,并非发现这样可疑的人物。
“还找不到剑,这可怎么办啊?”
沙通天无奈地在台上走着,似乎已经忘记了今日的主题。台下为此骚动不安,他们想看更精彩的戏法。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法子,当众宣布:“诸位,不然我们还是换一只口袋吧,那木剑是找不回来了。”
玩笑的口气,也得到了观众的谅解。
可就在这时,一个声音打断:“身为戏术士,不能让任何人看见你藏在身后的那只手。你的剑在这里,沙庄主。”
是谁在说话?台下四处乱瞧,寻找说话的方向。
沙通天笑了一声,完全没当一回事。
那身影是忍耐不住了,他似乎已经瞧了多时,走出来的时候,眼神手势,从头到脚都透着一个意思:“就这,也能算是戏法?”
平淡无奇的圆脸,略带了点肥胖,刚刚把套在头上的兜帽摘下,露出乱糟糟的头发。
“这人是谁啊?怎么敢对沙庄主这样说话!”当观众们看见他手里的东西,都呼了一声,“啊,真在他手里。他是怎么捡到的?”
赫然就是那柄消失的木剑,连挑飞铃铛时造成的破损也一模一样,再不能逼真。比起这来历莫测的怪人,更令人好奇的是他与这木剑的联系。
他刚开始出现的地方,远在人群的最外围,和擂台至少隔了三十来人。此时一步步往内圈走去,所有人都纷纷让开。
“有趣,这人是沙通天请来的托?我就说木剑一定有备用的。”路逸锐没看仔细,在手下门客的提醒下,一下子坐了起来,
该死,这家伙居然还敢露出真面目,他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险些叫出了那个死去的名字“风奇角!”
“三公子,要不要立刻抓住这家伙?十公子可还在他手里。”
“还废什么话……算了,不急,看看再说。”他终于明白沙通天这样大费周章的目的,风奇角以一个戏术士的尊严,无法忍受他这种挑衅,悍然迎战。
对面求贤馆,路高轩迟疑片刻也发现了这个秘密,他吩咐手下暗中接近,一定要把此人拿下,务必抢在择士馆之前。
但偏偏这么多的人,潮水般天然的掩护,一旦发生什么骚乱,便是墙倒。他们派出去的门客,完全没有施展的空间与胆量。
可若非如此,这狡猾的戏术士恐怕也不会露面,他早就想好了全盘的脱身之策。
人群中很少有人察觉,气氛已随着此人的出现,悄然改变。
面对这位热心的观众,沙通天惊喜说道:“真是我的剑,谢谢,这位朋友,我能问问你的名字吗?我想,今天在场的所有人,都会感谢你。”
“萍水相逢,一场匆匆,又何必在乎这俗名?这是一把剑,我是一个过客。”风奇角走上台来,对于沙通天伸过来的手,却没有立刻还剑的意思。
他显得充满敌意,沙通天一怔,僵硬片刻露出笑容:“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你就这么有把握,我若是真不来呢?”
“除非你不是我认识的那一位。”
沙通天接住递来的木剑,沉甸甸的分量,这第三个风奇角,带给他的感受更强了。
他再次开口:“收天之法,凭我一人尚且做不到。我需要你的帮助。”
两人之间的交谈云里雾里,台下都听得糊涂,听说沙通天要邀请这人一同表演,既觉得新鲜,又觉得好玩。可惜自己没有这个运气,否则也能到台上亮个相。
“沙庄主,这人不会也是你的手下吧?”
“我可请不起这样的手下。”沙通天连连谦虚。
风奇角嘿嘿笑着,转过身对着众人振臂:“光变几个铃铛,算什么戏法?沙庄主,是时候该收天了。”
“收天?”
“你难道没准备?”
他一翻手的功夫,掌中立刻多出一只飞鸽朝天而去,又是烧遍全身的野火,引得阵阵喝彩。没想到这人貌不惊人,也有这样出奇的本事,贤士馆下果然能人辈出。
赞喝声不停。
“再看我这宝贝。”风奇角打开袖子。
待看到那只破口袋,意外熟悉,终于有人反应过来,捂着嘴巴惊恐大叫:“你……你是贤士馆的戏术士!我见过他收天!”
“他不是死了吗?为什么还能出现在这里……”
一种猝不及防的诡异气息,台下顿时哗然,七嘴八舌纠结起来:“难道他的死都是一场戏法?天啊,到底还有什么是真!”
之前的悠闲心境,看乐取笑全都没了。
“沙庄主,这家伙……他到底是人是鬼?”本来围在台下的人都不由自主后退,让出整整三个身位,随时就要逃跑。
“来都来了,再看会儿呗。”沙通天伸手示意安静,缓缓说道,“各位,你们大可把这位朋友当成一个死人。接下来的戏法,由我这个活人和他一起完成。来吧,时间不等人。”
177 天来!
万众期待,神鹿庄主终于要拿出他的压轴手段。
风奇角上前一步阻止他,说了声:“沙通天,你且等着,今日我是客,让我先收。”
沙通天道:“理当,请。”
说完真就让出了主台。
“各位,再抬头看一眼,待会儿可就见不着了。”风奇角冲着台下,故作警告,“我这手段使出来,谁也别吓着谁,天是收走了,不是塌了!大家伙儿都安然无恙,只要都留神脚下,一个也死不了。”
“我们都听明白了,您可快开始吧!”
风奇角冷笑了声,怒斥说道:“我这话是为了我自个儿,免得这好好的戏法弄成了丧礼,砸了中州戏术士的牌子。你们再好好看看自个儿,前后左右……”
众人只当他说笑,一开始并不在意这什么提醒,愈发厌烦起来:“嘿,我说,你还演不演啊?不演滚下来,让沙庄主继续。”
风奇角用更加严厉的腔调:“当年我在中州连城山,第一次表演这个戏法,也是这样的开阔广场,人山人海,我的表演顺畅无比,可惜那里的人胆子太小,天一收走四散而逃,足足踩死了上百人……我因此丢了饭碗,不得已才来到关北……”
“啊,竟还有这回事?你是在骗人吧!”
“都消消火气……”沙通天接过他的话头,开口笑道,“各位,这话糙理不糙,毕竟谁都不想瞧个乐子瞧出意外。待会儿不论你们看到什么,希望谁都不要惊慌失措,更不要尖叫乱蹿,不论出了什么事,都有我们二人扛着。”
台下反感的声音这才平息:“一切都遵着庄主。”
当下在两馆门客的帮助下,人群前后彼此之间互相警告,互相挽着手臂,哪怕谁突然失控起来,也能制止得住。
“袋开!”
风奇角低念有声,袋口自然解落,狂然膨胀鼓动,连带着他周身衣袍。
又见他双手朝上一指,玄通法意,极有架势。
身边无处起大风,落叶卷动,对应天边乌云游走,日星渐隐鸟雀纷飞,滚滚飞尘里突然降下一道落雷之声,把所有人炸了个清明。
“有动静了!”
台下跟着紧张起来,不看人,只看天,瞧着风吹草动不自觉屏住呼吸。方知道这戏术士方才所言非虚,这情景真有大事要发生。
就在这时,又听上方喝一声“天来!”
风奇角面若怒魔,步步逼近,直如当日在赏荷盛宴一般场景,与灵感应,
手掌如刀斩落,爽快硬朗,
只听“咔咔”两声,
半边湛然明媚的天空一瞬之间,变得无比混沌,
如同一块被墨水染黑的豆腐,没有任何挣扎便失去了所有光华。而另一半则是白白嫩嫩,丝毫不损。
此时抬头看去,苍穹之中像是架着一只来自深渊的巨大手掌,偷走了所有,将整个天空阴阳分隔,化为里外两侧。
“怎么这么黑,啊,这边天全没了!”
“这家伙说到做到,是他的戏法成真!”
台下一片巨震,此时光线骤然黑暗,视线受阻,
特别是最左半边几乎什么都看不见,到处是刺激又是恐惧的叫声。他们生长了几十年,还未见过这样怪异的天象。这半区任何人都难以镇定,他们毫不怀疑,头顶这片黑渊随时都要降下雷霆,他们中一个都跑不掉。
万幸此时所有人的手臂都紧紧缠绕在一处,谁也离不开。
“美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这还是戏法,这难道不是神迹吗?”
“来自中州的戏术士,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与之截然相反,在右半区仍是朗朗晴天,温暖的光亮,观众们露出感叹的神情,难以言表的激动。那片光明没有尽头,那片黑暗依旧没有止境,引发了他们的遐想与追寻。
站在这光与暗的边界,每一步都变得意味深长,
他们希望在这种荒谬的错觉里能更停留更久。
“好手段,好本事。可朋友,你未免也太厚此薄彼。”沙通天哈哈大笑,来到风奇角身边,“既然你特意留给我,那我就不客气了。”
“沙庄主,请。”
风奇角早就退开,只听对面同样也是道了一声“天来”!
没有什么打开口袋的动作,他只是举起了那把小木剑,就像是一个小孩子的玩具,
但是当那毫不起眼的剑光斩落,一粒灰尘被切割开,
连带着,那剩下的半边天空竟也给一并砍了下来。
轰然一声,胜过强大的地龙突袭,
耳鸣目眩拉长
于是这世间变得干干净净,再无一点儿多余的杂光,恢复了亿万年前的本来面貌,
那是全然的黑暗,没有一丝光明,更是全然的宁静,超越了所有心跳。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下来。
不管台上台下,此刻在场的所有人,一并失去了反应,
他们第一反应就是自己眼睛瞎了,
不管是黑暗半天,还是光明半天,全都没了,就连五根指头也没有。
他们什么都看不见,哪怕是再黑的夜晚,也多少有些黑的轮廓,
但此刻,真就是一团漆黑。
长久的死寂,沉默,吞咽……
“喂,有人在吗?”
“还有人吗?咦,我还抓着你的手。”
一下子好几个声音发出询问,万幸他们还健在,没有人突然死去。
只有少数人率先反应过来,是台上两个戏术士谈笑之间,
一人一半,竟把整片天空都给收去了。
若是此刻,恰有人站在城门外十里,就会发现有一张巨大无比的黑网,从天而降,
从东城门蔓延到西城门,一口气将整个白鹭城全部覆盖,这城里生活的数万人都难逃一劫。
这张黑网绝非人力可以织就,只可能是上天降下的惩罚。
“谁都不许乱动。”是神鹿庄主的那两个手下,他们似乎还能看得见,“庄主有令,戏法结束前,为了大家的安全,无论是什么人都要留在原地,否则我这把长弓可不留情。”
择士馆内路逸锐与身后门客,充满期待,他们知道这短暂的黑暗之后,将是浩瀚的未知星河。那种震撼人心的美丽,胜过千里跋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为何今日,这迟迟不放星光?”路逸锐渐渐耐不住性子,台上没有动静,“难道沙庄主和那死人出了什么意外?”
没有门客敢给出答案。
……
同时,
便是数条街外的领主府内,依然是一片昏黑。
在火烛微光下,白鹭领主孤身一人来到栏杆前,勉强看清了院中的花色。
“是谁在祸害我白鹭城快,又是那老羊人?”路天鹰从侍从那儿问来,久久无言,“妖法,妖法。”
连叹数声,难以罢休。
白鹭城外,
大罗山的神鹿山庄也发现了这一异状,
黄雀抱着一筐木头跑上来,瞧见坐在亭子里的身影颤抖:“二师叔,你在看什么呢?沙大叔好多天没回来了,要不我们偷偷下山吧……嘿嘿,我昨天刚刚找到一条小路,挺隐秘的……”
苏星魁完全没有听见。
“二师叔?!”
黄雀进了亭子,才发现他面如槁木,全不似平常,口中喃喃:“白鹭大劫,轮回不休,死了一个路路沙,当真还是逃不掉吗?”
所有生活在白鹭光辉下的人,对这一天大约都将刻骨铭心。
多年后他们回忆起往昔,才冷不丁发觉,原来这才只是一个小小的开始。
178 吃人口袋
小半个时辰,天空,仍没有一点恢复的迹象。
黑暗久久降临,失去的对未知的恐惧,让观众们产生了不适。没有期盼中的无垠星痕,让两馆也非常不满,这戏法究竟是在搞什么鬼?
“沙庄主,我们都瞧够了,您快些,还是把天放出来吧!”
“家里还有事要忙,我们也是时候回去了。”
诸如此类的请求回荡在擂台两侧,但是漆黑里无人作答。一声声呼唤,可那两个戏术士似乎早已经离去……
所有人都不得不忍耐,这黑暗的煎熬,一点儿大的动静,哪怕是脚步声都变成了惊雷,毒蛇,洪水。
陷入瘫痪的长街上,只有零星几个店铺燃起了灯光,与头顶黑幕相比显得非常渺小,眨眼就被暗风吹灭。
行人躲到屋檐下,无助地等待天亮。
这重重寂静里,蓦然间有两个身影穿行而过,他们的步伐很是坚实,完全没有受到黑暗的侵扰。就跟寻常日子一样,坦然自在。
“偌大一个白鹭城,此时此景,只有你我两人得闲。”
其中一人发出叹声。
他脚下遇到了一个瑟缩的小女孩,并没犹豫直接践踏而过。
听见那唧唧哭喊声,稍稍停步对身旁说道:“沙庄主,你怎么也不提醒我一句,我差点就踩死了她。罪过。”
并未俯身去扶那孩子。
沙通天没急着开口,享受眼前这风景,说道:“风兄,再走一段吧。”
风奇角见他不上当,打开折扇,露出两个字,也好。
两人走走看看,寻寻觅觅,像是把擂台下的观众都给遗忘了。
举眼所见,人人惶恐。依靠着微弱烛光,犹如瞬息的火柴,才能看见彼此的脸庞,激动得紧紧拥抱在一起。但下一秒,黑暗再临。
这样的环境下,哪怕是想趁机捣乱,做一些邪恶的事情都不可能。
完全失去了目标。
哪里有火光哪里就有人围拢,也唯有在一些无风的地窖里,人们才获得了暂时的安宁。这样的黑暗多持续下去一秒,就多一分的变数。
两人信步闲游,在白鹭城绕了一大圈,踏上了返回贤士馆的路。界石的力量有限,每一分的表演都意外昂贵。
“风兄,我想和你谈一桩生意。”
“沙庄主,说好了,今天我们只论戏法,不谈其他。”
风奇角心底并不如神情一般轻松,按照事先的规则,谁的天先撑不下去这场谁就输了,可从眼下看来,鹿仍未死。
他的胜算并不高。
风奇角颇有牢骚,发现沙通天没走了,在盯着一处角落看。
那里窝着一个身形酷似蔺知的汉子,瞪大眼睛朝着二人这边看来。无疑这人听见了他们的脚步声,但是他什么都没瞧见。
就跟这一路经过的所有人一样,没有一人发觉他们的身份。
哪怕听到脚步声,也只有匍匐着问一句:“是谁?”
汉子紧紧抱着最值钱的包袱,瑟缩地躲进角落,脸上瞳孔因为恐惧而暴张,两只唇久久哆嗦,黑暗太过寒冷。
仅此而已。
维持沉默,沙通天来到这人身边,俯下身,隔着一个指头的距离。现在只要他一个不开心,随随便便一个小手段,哪怕是轻轻一脚,这个人也死定了。
根本没人知道。
所有人的视线都已被夺走。
“这就是权力?掌控生死,却不为生死所知。”沙通天深吸了口气,暗暗说道,现在能制止他的人,只剩他自己,也许还有风奇角。
浸满毒液的,道义、良心。
“你们是谁?为什么要靠近我……”汉子试探性问道,“你们应该也看不见我吧?我身上有刀,我不想伤害你们,你们快点离开!”
他张牙舞爪地就要站起来。
沙通天没有听见他的警告,但转身离开。
从回到白鹭城的第一天,他就开始追寻这种力量,他知道是这种力量害死了白鹭家的四公子。
他要以其人之道还之彼身。
毁掉一个白鹭城容易,但要在废墟上重建就要难上数倍。
风奇角跟上来,瞧出他冷硬面孔下隐藏的笑容:“古往今来,但凡能一手遮天的人物,莫不是心狠手辣,深藏智虑一如庄主。”
他再次发出大笑:“看看这些可怜的家伙们,当真正的黑夜来临,他们什么也做不了,只有等死而已。”
沙通天不为所动地打断:“风兄你错了,我不喜欢这样黑暗的天气。”
“那沙庄主喜欢什么?”
“我喜欢下雨。”
“下雨?”
“大雨过后,将有晴天。”
沙通天快步撇开他,“无怪传说中,白鹭王最喜欢的一件事,就是脱下战衣夜游城门,他很喜欢当隐身人的快感。”
再走一阵,贤士馆高大的阁楼在望,不过两三条街外。
人语声可见。
该到了放天的时候。
沙通天沉声说道:“风兄可考虑好了?”
“你若是胜了我,我便答应你。”风奇角哈哈一笑,将折扇翻转过来,又是两个字,好也。
“天都被收了,你还要比什么?”
“敢问沙庄主,用界石遮天算戏法,算不算本事?”
“不算,只要是一个稍通真气的莽夫就能办到。”沙通天大声说道。
“当然,知道方法,掌握技巧,任何人都可以成为戏术士。可戏术士厉害的地方,在于在人心的掌握。”风奇角放下话,把折扇指向他胸口,“这最后一个戏法,沙通天,我要和你比人心。”
“怎么个比法?”
“放天之后,你我再表演一个戏法,所有白鹭城的观众来评判,一人算一票,你我谁得到的票多谁就胜。若你赢了,我答应你的买卖,可你输了,你就要把你手头所有界石都交给我。”
“为了今天的戏法,我已经把所有界石都用光了。”沙通天刻意强调,一块不剩。
风奇角听了,却是眼底魅笑,冲他摇头。
沙通天反应过来,变了口气:“风奇角,你的胃口不小啊。你要这么多界石做什么?”
“这就是我的事了。”
“这几年来关北界门破坏殆尽,遗址处皆是荡然无存,一块残石不剩,都说是四族余党存心报复,可他们拿界石根本毫无用处。原来这些事,都与你们中州凤麒蛟有关?”
风奇角没有否认,反嘲道:“庄主来自星海,又何必在意这些江湖小事?
白鹭之地最后的两界通道,绝不容有失。
沙通天权衡片刻:“那界门我还有大用,不可能拆下来让给你。这件事你想都不要想。”
“沙庄主,你这么快就认定自己会输?”
“我不喜欢被人蒙在鼓里。”沙通天斥道,“你很有赢的把握?那些人都买了我的鹿,真要拉票,你不是我的对手。”
“我是中州最伟大戏术士,凤麒蛟的徒儿……”
“这里没人认识你师父,他的招牌不管用。倒是你,已经成了过街老鼠。”
“不管成为什么,只要戏法好看就成。”风奇角仍是自信满满,他解下腰畔的口袋,“沙庄主,我可要放天了。”
沙通天先他一步跃上擂台:“你必败无疑。”
台下所有观众都在等待。
两人声音几在同时落地,一声袋开,一道剑落,刹那间天空大开,晴光刺目,失去的光明如同瀑布一样降临一整座白鹭。
闭上的无数双眼眸齐齐睁开,那是接受甘霖的喜悦。
179 脱壳
“天,回来了……太棒了!”
两位戏术士的精诚合作堪称完美,从黑暗中解脱出来的观众,毫不吝啬地献上了他们的掌声。虽然过程不失凶险,但最后无法否认,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妙体验。
从期盼到震动,从惊恐到释然,起起伏伏,却是酣畅淋漓。
“没想到有戏法能够做到这种境地,完全不能用常理解释啊……”
如果给他们重新选择的机会,他们依旧会毫不犹豫地到场。
偶然间失去光明,反倒是一种警醒,让他们领悟到光明的可贵,哪怕是再落魄贫穷的人,也不该自怨自艾,失去斗志。
有光明,就还有希望。
即便是一些自负聪明之辈,这一次也是瞠目结舌,完全没有看出破绽。不出意外,神鹿庄主借着这一手收天之术又要轰动整个关北。
当着普降天光,沙通天歉然说道:“各位,让你们受惊了。这天太大也太重,不管是收还是放都太费力气,我一时失手,所以才花了这么久,真是对不住。”
“这样的大戏法,沙庄主也是第一次表演,难免有失手之处。”
台下听得有理,纷纷表示理解,本来的怒气也渐渐散了。毕竟他们除了虚惊,并未有什么实质性的损失。
今天的戏法到此为止,观众们虽然有些流连,还是陆续地要散场离去。
两馆的门客提防着风奇角的逃跑,早就把各个出口给锁死。只待人潮不在,便一拥而上,拿下这个死而复生的贼人。
风奇角见状,上前拦住:“沙庄主,你难道就没有其他要说的了?”眼神中,满是之前的约定,双方还要最后做一个胜负。
怎料沙通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一摊手:“我没有什么好表演的了,风兄,你要来,那就看你的。”
风奇角作怒道:“你敢欺我?”
“不能。要是你能拿出一个比收天更好的作品,那我自然就主动认输。否则,你今儿走不得。”
“我今天敢来,就没打算让你舒坦。你那界门我要定了。”
沙通天对着台下众人道:“各位再等一等,这位中州戏术士说他还有一个戏法,各位想看的留一留,不想看的可以走了。”
这话抛下去,走了大半的观众,也有一小部分,不到百人留了下来,心中还有些期待:“沙庄主,是什么戏法呀?要是比这收天还吓人,那我们可得走了。”
“是啊,这么久,家里的被窝都要凉了。”
“凤麒蛟的徒弟,不会让各位失望。”
沙通天一笑,把舞台完全让给了风奇角,“风兄,请。”
“你狡猾!我待会儿再跟你算账。”
风奇角有气不能发,勉强换上一副平静面孔,“各位看官,和之前一样,待会儿我收了这只口袋就说明戏法结束了。如果你们喜欢我的戏法,就一直攥紧你们的左手,如果不喜欢,那立刻松开。”
台下观众都听懂了,三次牢记,高高把左拳悬在肩膀前。
只有沙通天明白,这规矩是在向他挑衅,于是更加好奇。
在所有目光的密切注视下,风奇角打开了他的那只口袋,两只手拈住四角,里外展示一遍,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袋子里是干净的,里头什么都没有。”风奇角重复说道,“完好无损,也没有任何机关。没错,就是这样。”
在得到观众的信任后,他继续进行,就地取材,捡起台上散落的铃铛,
放进去一只,消失,
再放进去一只,同样消失……
很快,沙通天的八只铃铛全都被口袋吃掉,变得干瘪。
台下众人领略到这只口袋的魔力,露出了惊讶的神情,忙用剩下的右手拍击左拳。
有人忍不住问道:“那些铃铛都到哪里去了?”
风奇角耐心:“我这只口袋不是一般的俗物,换用星海的话,这是一件仙宝。各位也许不信,它是一个活物,大山大海,无所不吃。”
“你是说那些铃铛都被这个口袋给吃掉了?就像人的胃一样?”台下一片议论,这未免也太过荒谬,谁都不肯相信。
风奇角却是郑重点头,伸耳朵去听了听袋子,猛然啊叫了一声,就像是大难临头了一样。额头乌黑,急得干跺脚。
观众们看见他这样一惊一乍,都觉得好笑,问道:“戏术士,发生什么事了?”
风奇角哎呀了声,苦着脸说道:“我这个口袋说它还没吃饱,接下来它……它想吃掉不一样的东西。”
“那就喂它吃呗。”
“可它想……它想吃人!”纵然难言,最后还是说了出来,“你说说,这我该怎么满足它?要是它不开心,以后不帮我的忙,我这个戏术士还不得饿死。”
众人脸色发寒,嘿嘿笑了两声,都没接腔。看过收天之术,再听这吃人口袋,反倒不觉得古怪,万一是真,他们不就没了。
哪个愿意,哪个愿意啊?风奇角四处求救,但很显然,没人有这样大无畏的精神。
“既然大家都不愿意被吃,那……”风奇角失望,叹了口气,“炼狱我入,就让这口袋来吃我吧,该死的贪嘴……沙庄主,这就是我此生最后一个戏法了,希望你能为我见证。”
一旁的沙通天一怔,旋即应承下来。
众人见他表演得这般煞有介事,不由都提了精神,
只见他颓丧地拖着口袋,缓缓来到台子中间,将袋口最大程度地朝上打开,嘀咕道:“口袋啊,咱们怎么说也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你就算吃我也得怜惜些,你知道的我最不吃痛了。”
说着踢了几脚,口袋却没有蹦起来。
“人情冷暖哟……”他起初还是试探性地把脚踩进去,脸上有被撕咬的痛楚,忍耐着双手把袋口提起,最后就这样一下一下整个儿人都踩了进去,口袋一紧就把他全吞了。
笨拙的翻滚了几圈,突然之间加速,滚下了擂台,就这么重重一摔,也没溅起多高的土。
可当跑过去再看时,发现袋口被绑得严严实实,里头却空软了下去。此时光从外表来看,刚才那一个大活人真就被口袋吃没了。
大胆的朝着口袋踢了好几脚,没有任何反应,拿起来一看,不由得哈哈大笑:“什么吃人口袋,这不就是市场上一个钱一个的破烂货嘛?这中州戏术士,说起慌来草稿都不打。”
“这话不假,可那人跑哪儿去了?”
观众们又惊又讶,难道这人会土遁不成,这才放下左拳。
而那些早就埋伏好的两馆门客发觉情况不对,冲过去一看,半个人影都没,才知道中计。
“该死,竟然这都被他给逃掉了!”
路高轩和路逸锐早就来到人群,此刻发声斥道:“别废话了,他跑不了多远,立刻去追!”
再一抬头,才发现沙通天也已不见踪影。
180 四号的出现
为了那名贼人,贤士馆派出所有手下,馆外四个角落搜捕得厉害,
但凡一点儿可疑人等都被扣下。
不少来凑热闹的都大叫倒霉。
而与此同时,一个灰头土脸,神态木讷的二傻子顺利地通过了画像的排查。
“滚吧,你不是风奇角。”
“多谢大爷。”
来到一处无人巷子,痴痴呆呆,傻子在脸上抹了一把,变得精明恶毒,冷冷骂道:“一帮蠢货。瞎子也来摸大象?”
“爷不奉陪了。”风奇角飞快地换上另一张人皮面具,准备溜之大吉。
金主最后的任务,就是让他安然离开白鹭城,而剩余的赏金他也已经拿到手。
一转身,便是一个沧桑老婆婆,拄着拐杖蹒跚,
还未走出十步,
一个人影从前方土墙上跳下来,抄起旁边的一根长竹竿:“耍完猴就走,你问过猴的心情吗?”
“沙庄主要为那些猴儿讨公道?”
风奇角变回真貌,用折扇打开竹竿,正反都是一个“也好”。
沙通天开口便道:“我没心思与你废话。十公子在哪儿,还是说你已经把他杀了?”
风奇角慢慢退后,慢慢笑道:“我还是低估你了。沙通天,你的本事不小,人也还不错,可有兴趣加入我凤部。只要你心诚,我师父会收下你这第四个徒弟。到时候,整个江湖都是我们师兄弟的。”
凤部?沙通天毫无兴趣:“我不要江湖。”
“算你不识货!”风奇角转身就跑,他身形敏捷,一扭身就钻进了一处小院,从后门夺路。
两边茂密的绿藤都是天然的掩护。
沙通天在后面紧追不舍,两人盘旋了大半个街巷,因为这地势不便,一时竟没抓得住他。也是这三号的身法远在前面两个之上,不惊动外人,沙通天也没法动全力。
“沙通天,你我无怨无仇,你再这样相逼,谁都不好看!”
风奇角被追得厉害,看见前边有个水井,毫不犹豫就跳了下去。旁边本还有个水桶,直接被一脚踢扁。
“这小子难不成是条泥鳅?”
沙通天追到井边,往下一看不见深浅,担心有诈,犹豫的功夫外头传出一阵噗通出水,
原来院子外头就是一条小河,通往城外,是风奇角顶着水花冒了出来,轻轻把肩膀一抖,连头发都干了。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馀生,沙庄主,咱们中州再见吧。”
他哈哈大笑,爬上岸边泊着的一只小船,大约是早就准备好的,借着真气一推长波就遥遥远去。
恰巧此时河风大作,巧借天势,劈波斩浪快如飞箭。
等到沙通天追到岸边,只看见一点黑影在河心,隐约在冲他招手。即便他再踏水无痕,这么远的距离也是难追。当下绕着河岸追出数里,只匆匆记下了这小船的去向,任他逃走。
五鬼和六鬼听到传讯,此时匆匆赶到:“庄主,贤士馆的人说他们已经抓住风奇角了。”
沙通天完全没听,吩咐道:“你们随我立刻出城。”
“是。”
半个时辰后,两鬼一路寻到下游,并没发现什么踪影。也有些过往的渔家,问起都说没看见从白鹭城而来的船只。
那小船就像是在水中烟波里蒸发了。
“老六,不在这个方向,咱们快调头。”
六鬼嘴上答应着,拨开丛丛水草芦荡,忽瞧见了一艘可疑小船宛如落叶,静止不动。从外表来看,与沙通天所形容的那艘舴艋极为相似。
他回头叫住要离去的五鬼,五鬼跳过来:“怎么,有发现?真有点像。”
两人悄悄地凑上去,听见船上有人跳水的动静,胸口都蹦了一蹦。连忙赶过去,只看见平静的水面有一圈圈波纹消散,声响全无。
“庄主,我们来时,这船就停在这里。”
“人呢,还在船上。”
沙通天就在不远,听到哨声赶来。他踏水直跃上船头,看见一个背影端坐在对角,宛如入定的垂钓渔夫,一下不乱。
他松了口气,喝了声:“风奇角,你装什么晕?你跑不掉了,回去和我见白鹭领主。”
背影半晌没有回应。
“要我请你吗?”沙通天心下生疑,故意重踩了一下船头,这才上前一推。
不料那个背影全然无力就要栽入水中,还是他眼疾手快拽了回来,手底无意中碰到他的后颈,全都凉透。
两鬼刚上船,见状啊了一声叫道:“庄主,这人……属下该死。”
“不干你们的事。”沙通天按住心中失望。
两鬼互看一眼,难道凶手就是之前的那声跳水?
若是他们再快一点,说不定就把他抓住了。上前仔细观察,一只毒镖插在风奇角心口,释放着腐蚀毒性,可他的脸却已被整个抹去,变成了一个从未见过的无面人。单从肌肉的变形程度,可以看出他死前是多么惊讶和疯狂。
“他是被‘自己’给杀死了。”沙通天替三号合上眼睛。
“这不是一般的奴役,手段恶毒至极。”两鬼愤愤不平,他们来白鹭城这么久,没吃过这样的哑巴亏,“庄主,那凶手一定还没走远,我们继续去追。”
他们的计划被沙通天阻止。
两鬼面露不解。
“是第四个人来过了。”
“庄主您是说四号?”
“依这三号大概五锻修为,那这四号能杀得了他,自然还在其之上。”
沙通天想到一件事,急声说道,“他的目标和我们不一样,他要的是整个关北的界石。你们速速回去,我担心就三鬼和四鬼两人,界门守不住。”
按照他的安排,大鬼和二鬼这会儿还在西方大沼捉鹿,一时半会儿根本联系不上。
“属下誓死保护界门周全。”
两鬼知晓轻重,本想说同进同出,但沙通天显然有别的想法,此刻也只能割舍着去了。
若只是一个白鹭城,谁也伤不了他们的庄主,可此刻看来,更大的威胁反倒是这个来自中州的势力凤麒蛟。
他们在觊觎界石中蕴藏的强大力量。
临走前两鬼齐齐抱拳:“庄主千万保重,这江湖险恶,再不济一起回星海。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