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死同穴
香炉里的香仍旧婀娜摇曳的升起,月光透过窗格,树影婆娑间颇有些鬼魅气息,将本就细碎的月光筛落成一地碎玉零光。
瑞王突感手上无力,颇有些力不从心,心知不妙定然是这蛇蝎女人做了手脚!怒骂道“你在香炉里动什么手脚!”自他入门,一未饮水二未用食,除了那孔雀开屏的香炉,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悄无声息的让他中毒!
瑞王妃并未彻底晕厥过去,虽然呼吸困难的确让她难受得想要死去,嗓子眼里火辣辣的疼,瑞王妃见他手软脚软一副无力的模样却笑得极为恣肆“你也有今天啊!”香炉里她没有做手脚,可唐之前却是在那边拨弄过香灰!她也疑惑为什么自己没事,却想起来唐之前敬了她一杯茶。
眼角眉梢有泪滑落,施施然顺过香腮啪嗒落在地上,湮灭无痕迹。
“王爷,香炉里有什么我不知道,可今日,您怕是要随我一起入黄泉了!”她眼神似疯似魔,唇角扯开露出娇笑,面上却是一片疯狂神色。
“你要做什么!”瑞王这时候方才慌了手脚!宋先生呢?宋先生怎么还没过来?他去了哪里?他的护卫呢?对,他还有护卫!“来人,护驾!护驾!”瑞王不顾形象扯着嗓子开吼,脸都涨红了,颇有些狼狈不堪。
他被瑞王妃反压到地上,手上无力,连动个手指头都办不到!
瑞王妃狞笑,抽出他腰间的短刀,寒光映照下格外的人,之前还觉得舒适宜人的香气此刻闻着却像是地狱的请帖,火照路上的彼岸花味,寒芒刺骨恍如九幽的冷风寸寸刮骨而过,婀娜香气却是点点入肺腑的毒药。
是他自己入了这地狱之门。
忽而有些颓废,眨眼之时刀入肺腑,他却并没有觉得疼痛难忍,眼底闪过希冀的光芒,莫非是宋先生来了?他果然没有看错人!宋先生果真算无遗策,算到今日白黎和唐会入府,算到今日瑞王妃会派人请她,让他随机应变,今晚并不会有大碍,他是天命之人,真正的天子!注定要长命百岁统帅文物百官的人!
然而下一刻,他却陡然喷出一口鲜血,洒在她的脸上,她微笑着用力,直至刀全部没入他的身体只留出一个雕工精美的刀柄。
她俯下身,神情认真,听他鼻翼间的呼吸,看他慢慢断气,这才抹了一把脸,鲜血淋漓的时候她眉目粲然,一泓秋水入眼,盛着满池月光,开出盛世繁花,唇角噙一抹笑意,恣肆风流,此后,再无一人能分开他们。
她的孩子们,母亲马上就来了。
瑞王妃神情肃穆的抽出匕首,狠狠的抹过自己的脖颈,又在力尽之前用力的拽倒灯架,看着火苗飞快的窜上垂地纱幔,寸寸将红绡吞噬,及至整个屋子尽是火焰,这才安详着躺在瑞王身边。
都说夫唱妇随,如今我们一家便去地府团圆吧。
白黎带着人去寻瑞王通敌卖国的证据,唐与风铃也去帮忙了,见火起时急忙赶回来,谁知道这火蔓延得这么大!要说瑞王妃没做什么手脚唐打死都不信!
火势太大,风铃抿着唇交代唐躲好,她进去接瑞王妃,却被唐制住了“别进去了。”唐敛眸,或悲或悯,她这是铁了心要共赴黄泉做死鸳鸯。
旁人又怎么救的了?
“这里有很大的一股酒味。”唐淡淡道。
风铃有些迟疑“姑娘,您是不是早猜到了,所以才——”才带着她离开了瑞王妃的院子,去了瑞王的正院,所以才在看着火起的时候才过来。
唐不说话,眼里映照着火焰,烈火焚烧之下,焦糊之味纵横。
风铃亦是沉默。
“走吧。”白黎过来拉着唐的手,有些冷,“这里风大,出来怎么也不带件披风?”白黎的声音有些责备的意味,眼神幽深的落在风铃身上,吓得风铃急忙低头,心里发颤。
“走吧,天晚了。”白黎半搂着唐离去,风铃跟在身后护卫。
“安弦——”马车哒哒,夜色撩人,唐倒在白黎怀里,百无聊赖的把玩他腰间的玉坠“安弦,我是不是太狠心了一点?”
“明知道瑞王妃她心无活念,还任由她这么做。”唐声音低垂,言语厌厌,像是有气无力一般,帘幕垂垂时,斜光穿透碎隙,在她眉角勾勒一副美人垂泪图。
“有心人,不救也能活,无心人,救了也是行尸走肉。”若说无情,白黎比他更无情啊!白黎垂眼轻笑。也不知道阿若是知道之前利用她的事会不会生气。
要不——还是坦白从宽?
白黎琢磨着,犹犹豫豫道,不知道为什么,平时下命令颇有些雷霆之势的白黎,一旦对上唐,立刻从狼转变成家犬,恨不能让她一直这么笑着对他,怕她对他露出害怕,惊恐的神情,到现在也不敢让她看见他杀人的模样。
“阿,有个事我需要跟你说一下。”
“嗯?”唐有些困了,大抵是白黎的怀抱太过温柔,她耽于其间甘愿再不醒来。
“那个梨园的少卿——”
“你是想说你和他背着我达成了什么协议吗?”唐懒懒的开口,依旧闭着眼环着白黎的腰身,“这事我早猜到了。回去给我跪搓板。”
搓板又是什么鬼……白黎脸僵硬了一瞬,眨眼又好奇的问“你怎么知道的?”他行事没那么明显吧,风铃也不可能告诉她的啊,难不成是元清?
唐哀怨似的撇撇嘴,不屑道“就那个少卿还是长卿的行为,简直拙劣到愧对他戏子伶人的身份!我让风铃去抓他兄长,就冲着他们兄弟情深的样子,不出三日他定然会来寻我,可他后来压根连影子都没有一个,那时候我就知道,十有**那次你们谈话和他袭击我的事有关。不过我更好奇,你是不是早知道有人要对我动手了?所以才在我带他来见你的时候,和他商量?”
白黎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锦衣卫里有宫中所有人的卷宗,他是落魄的贵家子,虽然长在梨园多年却还是没能改掉他的风仪,他和你之间本来没有任何焦急突然跑来见你,十有**有问题,我就诈了他一下。谁知道他一点都不经吓,全招了。”
唐心思算了几转“他不是不经吓,他是故意投诚的吧。”唐觉着不对,这人只怕一开始就存了投靠白黎的心思,这才装模作样的演了一出戏,引人入局。她和白黎出面对付宋先生瑞王,他和他兄长却在锦衣卫坐收其成!
还真是好主意!
唐不屑的撇嘴,算了,先睡觉,天晚了,好困的。
至于夙无星那边,则至天边破晓时方才离开了瑞王府。
还得多谢那场大火。
夙无星回头在阴阳交汇之际看着笼在黑烟里的瑞王府。
“师叔,您就此安息吧。师侄会去京都外寻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做您的衣冠冢,只是这宗门您是回不去了。”
“姑娘。”夙无星的丫鬟撑伞过来,扶着夙无星。
“要下雨了啊。”夙无星抬头看着天,果然不多时便飘摇起了细雨,像是在安抚昨夜沉睡的魂魄,“走吧,记得传书回去,师叔已去黄泉像师祖请罪了。”
“姑娘,您受伤了?”那丫鬟小声惊呼,眼角忽的带了眼泪,扑簌簌就要落下来。
夙无星叹气,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爱哭这一点怎么都改不了。“一些小伤,无碍。”一些小伤能换这位师叔身陨,值了!
“姑娘!”小丫鬟生气的跺脚,语气忿忿“您每次都这么说,可哪次您不是伤筋动骨要养伤许多时日?上次您和他斗法,回头就吐血,生生昏迷了好几日!我都快急死了!”
“放心,这次真没什么事。”夙无星继续安抚,在小丫鬟的帮助下上了马车,立时就裹紧了被子,失血过多,有些冷了,浑浑噩噩的吃了药丸,任由小丫鬟把自己衣服扒掉,清洗伤口,上药,包扎,“这次瑞王妃对瑞王下手,瑞王死了师叔短时间里寻不到棋子,又被瑞王身上的龙气反噬而重伤,这才被我窥到破绽一招致命。”
“算起来,还多亏了阿!要不是她心思活泛在香炉里下了药,又给瑞王妃吃了解药,今晚鹿死谁手还真说不定!”夙无星赞叹道,小丫鬟却是一声冷哼,不忿开口“您说的是那位唐家的郡主娘娘?呵,要奴婢看,她就是个灾星!祸害!事情都因她而起,她自己没能耐解决倒把事情都推到了姑娘您身上!非亲非故的,这算什么?”
夙无星冷脸斥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唐的事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得出这样的结论?”
“我——”小丫鬟一口气哽在喉口,不知道说什么好。被自己敬重的姑娘这么怼,还是为了一个外人,眼眶一红,眼瞧着又要落泪,这才委屈巴巴的开口“您这副模样做甚?每次一遇上和唐有关是事你就骂我!她有什么好?她会为你洗手作羹汤吗?还是会为你缝衣做针线?”
听这小丫鬟越说越不成样子,夙无星难受的扶额,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为了避免小丫头的眼泪把她给淹没,夙无星几番叹气思忖后还是说“唐是我朋友。且不说我还拿了他们家的阴阳双鱼,就冲着她是白黎未婚妻,我未来嫂嫂这层关系我也不能放着不管!”
“你日后见她,还是言语注意点!别失了分寸。”夙无星叮嘱道,唐不似一般人,虽然看在她的面子上并不会太过计较,不过也不能为了这些小事而坏了几人之间的感情,千里之堤到底败于蚁穴。
“是。”小丫鬟低头应下,垂眸时眼里润润如泽,千回百转的心思尽压眉梢,真个委屈。
第四十章 去驿馆
大朝会上,皇帝震怒。
“瑞王暴毙?一句暴毙你们就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宝座之上的帝王眼神扫过堂下大臣,锋芒如刀光,斩下所有大臣的倨傲之色。
“回陛下。”唐出列“臣以为,瑞王暴毙一事有三处疑点。”
“说。”今上眼底闪过一抹笑意,神色依旧凛然如寒冬巍峨高山,银装素裹下是层层累累的枯枝,不见春色亦无春心。瑞王为何身死,这事白黎一早就来回过,眼中钉肉中刺的离去让他肩上的重担也轻了许多,当然,如何利用这件事好好做一做文章,彻底将瑞王从太上眼里抹去,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这才是他的目的。
都是太上的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如此暴毙很难让人怀疑不是他这个做帝王的下的手。这个黑锅他怎么可能背?
“第一,动手的人是瑞王妃,可瑞王夫妻鹣鲽情深众所周知。其二,瑞王当日宴请友人,为何中途离场去见瑞王妃?其三,瑞王府下人说王妃被瑞王禁足这又是为什么?”唐躬身再拜“故,臣以为此事疑点重重,请陛下责大理寺,刑部,京兆尹,严查!”
京兆尹闻言就是一苦,暗啐唐此人,自己想讨好皇帝,做甚拉他下马?这下可怎么是好?虽然事情发生在他的管辖范围可有大理寺和刑部在,他去打酱油吗?只希望皇上千万不要同意!这可是个麻烦事,太上今上谁都不能得罪,谁知道瑞王到底是谁害的?皇家的事就是麻烦!
皇帝沉吟片刻后道“如此,也好。那此事就劳刑部尚书,大理寺卿,京兆尹三方严查,务必要查个水落石出!”皇帝眯着眼睛,殿外白云舒展,秋风高爽,可这人心却浮躁得很呢!“朕给你们三日时间,务必要给朕一个结果。”
三天?京兆尹心里一盘算,不行不行,时间太紧,而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面面相觑一眼,各怀鬼胎,使了个眼神,几人交头接耳的时候,就有人一手——把京兆尹推了出去。
皇帝扬眉,五官藏在十二旒之后,眼神幽深看得京兆尹心头一颤一颤的,“爱卿有何事启奏?”
京兆尹顿时心慌,“这个……”这都是些什么事啊!灵机一动,计上心头,连忙整了衣冠帽带,执笏长鞠行礼,口中声音果断“启奏陛下,臣以为,可否能请平王相助?”
“你是说——锦衣卫?”皇上意味深长道,拖长了语调却并不说话,这迟疑的语气玩味的笑意,让在坐所有人都不禁心生敬畏。
“是。”京兆伊长拜。
“准。”皇帝开口。
“鸿胪寺卿可在?”皇帝又道,眉目深沉,如胧高山流云,遮去数峰高远,只可窥一二高远耸立之态。
鸿胪寺卿出列,长拜“臣在。”
“好生安抚南越使臣。”皇帝眸色微沉,瑞王在这个节骨眼上死去,南越使臣未走,甚至南越国君也在其中微服而来,如此疏漏若是传于外人之耳,不知会变成什么样的结局。
“请皇上放心,南越使臣自有微臣周旋,定不会损我大周颜面!”鸿胪寺卿掷地有声,他尚在年华正好的时候,正是建功立业之时,此番招待南越使臣,或许是他的机会!低着头敛去眸中算计,心海之上浮尘着建功立业的野心。
“平王。”皇帝开口,眼光落在白黎身上“你执掌锦衣卫,这些日子除了协助刑部大理寺和京兆尹彻查瑞王案件以外,还要加紧巡逻,驿馆的守卫也要好生分布。”
“白黎,遵命。”白黎躬身道。
“兵部尚书,你协助平王统筹京畿护卫一事。”
“臣遵旨。”
大朝会散去,唐与白黎,郑肃希又被宣去了勤政殿,商议国事,一道的还有镇北将军与户部尚书,左右二相。
“阿,今日我要去驿馆见南越使臣,你可要一起?”散了朝白黎将梨园的两兄弟送了回去就来了唐的院子。
“可以吗?”唐眼神瞬间亮了几分,仿佛揉入了星子,眼底流淌着一条星河,璀璨夺目。
“自然。”白黎嘴角噙着一抹温和笑意,眉目浅浅搂着唐便是岁月静好。
“那我要去!”唐眼珠子转了几圈,被困在这四四方方的宫廷太久了,她早就想出去放风!奈何每次出宫,不是这件烦心事要处理就是那里有麻烦要去看看,真真是烦死个人了!这一次去看南越使臣……应该不会有麻烦吧……
如果是去看南越使臣的话,那么是不是也可以把孙烟薇带过去?
唐细细的想着,又问“安弦,你说这次去南越使臣要带孙烟薇一起吗?”
“你和她很熟?”白黎挑眉问,唐无辜的摇摇头“算不上很熟吧,只是盲婚哑嫁这种事还是感觉不大好,要是能帮一把也就顺手而为了。”
“那万一她要是反悔了呢?”白黎揉了一把她的脑袋,好好的发髻被揉散了,惹得少女嗔怒的看他,秋波盈盈暗送,“做什么呢!”明眸善睐,娇俏可人,少年喉间滚出一串爽朗笑声,楼外秋风吹竹簌簌而落,交相辉映便如琴瑟。
“傻阿,人心难测,她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过得去也就行了。”对于一个不怎么熟悉的人,白黎一向不放在心上。
“说到这里,我还没有准备好送她什么添妆礼。南越多雨,难不成我要送她油纸伞?”唐疑惑满满,面色为难。
“刺绣呢?我记得你那里应该有一副百子图的蜀绣是吗?”
“你怎么知道的?”狐疑的小眼神看过去。
“你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白黎凑近挤眉弄眼的瞧着她,眼神暧昧又温柔,被少年刻意压低的心里盛满了少年的心事。
他的阿还这么小,这可不好。
“走吧,换了衣裳,夫君带你出去玩。”白黎伸手点在她眉心,看她又羞又恼的捂着额头嗔了他一眼,便低声笑了起来,若雨落青瓷盏,笛折杨柳风般。
唐换了身男装,扮作白黎的书童随他一起出门,蓝色布衣,布条束发,又特意让风铃在脸上抹了东西,把原本嫩如梨花的肌肤遮住,皮肤微黑,身材瘦小倒还真有几分年岁不大的书童味道。
白黎为了照顾唐这次出宫并未骑马,特意选了一辆不打眼的马车去了驿馆。
“大人。”驿馆的驿丞那都是眼光灵敏之辈,见了马车上不起眼之处的平王徽章还有什么不明白,瞅了一眼四周见无人在意便上前候在较帘之外,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倒和鼠目有几分相似。
车夫没看他,起身打帘,恭候白黎下车,白黎甩袖先行下车,又亲自扶着唐“小心点。”
这一句寻常叮嘱的话语,倒让那驿丞对唐这个“书童”多看了几眼。
看起来其貌不扬,可眼神里却有几分常人没有的灵气,至于这身形,驿丞眼神闪烁了几分,怎的有几分似女子?
“大人。”驿丞上前听候吩咐。
“带本王去见南越使臣。”白黎开口,不捉痕迹的挡过驿丞看向唐的目光,眼尾扫了扫那驿丞,见人低头垂眉更加恭谨这才作罢,只是心底到底存了几分不悦。
“是。”道了一句,随后侧身在前面引路,七弯八拐的及至一处栽满了银杏树的院子才停下说“此园名银杏苑,因其院内多栽银杏而名,寓两国邦交如银杏长寿。”
“倒是不错。”白黎随意的应了一声。
“那边叫什么?那个是孔雀吗?是院子里本来就有的还是谁养的?”不过几株银杏树罢了,对于唐来说,远没有旁边正在开屏的孔雀来得有趣。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活的孔雀呢!皇宫的御兽园虽然也有,可那里她又没去过,就算是上辈子她也只远远见过一两次,都是些没什么精气神的孔雀,可不如眼前这一只,羽毛光滑潋滟,在阳光下似乎流淌着熠熠星辉,双目炯炯有神,身后的尾羽丽逶迤。
“雀金裘我倒是有几件,这孔雀却还没有养过!”唐眼神眨也不眨的盯着对面自在饮水的孔雀嘀咕道。
白黎耳朵一动“我觉得南越多孔雀?”眼神落在驿丞身上,驿丞忙拱手道“王爷说得没错,南越多孔雀,雀金裘也多产自南越一带,这蓝孔雀便是南越使臣所带之物。”
“是吗?孔雀开屏,倒是个好兆头。”白黎一笑,唐却有些失落“南越使臣的孔雀,定然是不肯给我的。”遗憾的看着那只漂亮的蓝孔雀,唐突然就有些难受。
“给了你,你也养不了。”白黎好歹还没忘记唐目前是他的书童,捏了捏眉心语气似乎有些不悦道。
那驿丞倒是有几分眼力,瞅着气氛不大对赶紧溜走。这哪是什么书童啊!分明就是未来的平王妃吧!
“白黎!”唐生气的看着他,手伸到白黎腰间,掐着一块软肉狠狠的一拧,霎时眉眼舒展笑意盈盈“你方才说什么来着?我没听清。”
白黎苦眉皱脸做求饶状“好阿,我是说你要是喜欢,夫君亲自去南越给你抓一对回来!”
唐撇撇嘴道“算了吧,我自己都还寄人篱下呢,哪能护得住这些小家伙!还是等以后再说吧。”只是还有些遗憾。
“原来是平王,不知王爷亲自来此有何指教?”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身后传来,带着一阵檀香。
唐鼻子灵敏,闻出了这是佛家在佛前供奉的檀香,比普通檀香更清冽几许。
第四十一章 南越主君
唐回头,疏疏一身月白衣衫落一地明阳。
眉目不显却有佛家圆融如意之感,增一分则觉超然,减一分则无骨。
唐的目光落在对方手上的念珠上。
禅宗十八颗念珠,菩提子制成,密密麻麻雕满了经文。
白黎拱手“原是南越主君。”
那人对着白黎颔首,头上的玉冠映射着阳光照入唐眼里。
白玉冠。唐心想,这位南越主君好生奇怪,衣服平平无奇却用白玉冠束发。因而眼神越发探究深邃,白黎冷不丁的打了她一下,又歉笑着对那位南越主君道“书童没见过什么世面,失礼之处还望主君多多见谅。”
南越主君倒是真像一个佛家人,先是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才笑着对白黎说“稚子童真,最好不过。”
唐这时回过神,懊恼的看着白黎,又嫌弃他下手太重,打得她额头都发红了,剜了他一眼,委屈的揉着自己的额头。
“倒是平王今日突然造访,不知所为何事?”
“自然是为两国邦交而来。”白黎欠身笑意满眸,南越主君仍旧神色不变,只眼神微有些无奈之色,想来也是一个身不由己之人。
“我本佛前宿,奈何入红尘。”南越主君道了一句,便又引白黎入东面书房去,使臣早在书房廊下立着,不敢上前打扰,“平王,请。”
唐自觉这些事不适合自己,脚步踟蹰着向后退了几步,弯腰低头做听候吩咐的模样,南越主君瞧了,轻笑一语“到时忘了还有这位小兄弟,可愿进去饮杯热茶?”
唐低头道“谢主君恩典,奴才侯在外面便好。”
白黎也岔开了话题“你便侯在此处,别走远了。”
南越主君无话,径自前行去,只是在关闭书房门时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垂手候命的唐。
等书房门关上,侍卫守在门前窗下,唐才不乐意的撇撇嘴起身伸展伸展自己的建邦,弯腰弯得太久,腰酸背疼的厉害!这个白黎,说好的带自己出来玩,结果又把她一个人撂在外面了!真是过分!男人果然都是大猪蹄子!半个字都不能信的!
唐暗想,见旁边的孔雀在梳理自己的羽毛,忍不住心底的蠢蠢欲动跑了过去。
草地泛黄却还是柔软舒适,今日阳光也是恰到好处的暖,溪水潺潺刚巧漫过脚踝,水边孔雀羽毛流光,眼神灵气逼人。
似是通人性一般,见唐轻手轻脚的过去,只拿眼尾不甚在意的扫了她一眼,继续自顾自的梳理羽毛,并不驱逐唐这个不认识还长得丑行径鬼祟的人。
唐微微惊讶,更高兴了!这只漂亮的孔雀并不排斥她诶!
蹲在孔雀的身边,看着一身蓝羽眼神艳羡“我可以摸摸你的羽毛吗?”
那孔雀又看了她一眼,不理人。
“那——我当你默许了哦!”唐跃跃欲试,缓缓的伸出手,紧张得连汗都出来了,终于摸到了它的羽毛。带着微暖的阳光,入手绵软一片,又很是光滑,比最上等的锦缎摸着还要舒服……
“喂!你是哪家的小伙子!这是贵人的孔雀,还不离开!”也不知道从哪个墙角冒出来一个五大三粗的葛布汉子,吓得唐立刻缩回了手,眼神惊恐又尴尬还有几分窘迫,那人见唐不开口,不悦的上前“喂,你是哪家的!这么没规矩谁让你在这里当值?”
看来是以为唐是驿馆的人了。
唐见对方越走越近,心底对白黎一阵埋怨,都是这个坏蛋!
眼看着对方走过来,蒲扇般的大掌就要提起唐的后衣领,那孔雀却是动了。
猝不及防一张嘴啄在那汉子的小腿上,随后就是一阵鸡飞狗跳,追着那人开始啄。
那汉子先是一慌,可这是贵人的孔雀又不能打,只能面色难堪骂骂咧咧的离去。
等那人走了,这才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唐,踱步至溪边浅饮慢啜。
唐看得目瞪口呆,这样也行?
不过这只孔雀未免也太通人性了吧。
“咳咳。”是白黎在院门外清咳,见唐后知后觉的抬头看过来,才沉着嗓子道“走吧。”
“这么快?”这才多久就谈好了?唐惊讶,乖乖的走过去,“走吧。”
两人离去,银杏苑院门前才出现了南越主君和一黑衣官服男子的身影。
“君上,您方才怎么不让臣阻止那书童接近梵音?不过一个书童,怎么能碰您的爱宠?这大周也太失礼了!”那黑衣官服的男子忿忿不平道。
南越主君轻飘飘的看了一眼,拨弄手底的念珠开口“那不是普通人,要是没猜错的话,那个书童应该是平王的未婚妻,定国侯爷的掌珠,太上亲封的郡主。”
“那她怎么不光明正大的来?非要扮成又丑又奇怪的书童?”使臣不解。
“听闻她如今住在太后身边,贪玩出宫也是有的。听说平王对这位未来的王妃——向来爱护有加。”南越主君意味不明道,不过这大周如何却与他无关,反正他的任务就是娶一个有着大周公主封号的人回去,至于是谁无所谓,是不是真的公主更无所谓,不过一个象征两国和平的花瓶罢了。
有什么重要的?
还不如他养的孔雀梵音重要。不过梵音素来不喜欢他人碰触脾气又暴躁,连专门负责它饮食的侍女也是被它追着啄过许多次这才被讨好的,倒是这次竟然让这位郡主摸它的羽毛。
还真是有趣。
“你们方才说了什么?怎么这么快?”马车上,唐问。
马车哒哒的朝着一家酒肆走去,两人并没有早些时日回宫的打算。难得从那个笼子里脱身而出,还是玩得尽兴更好。
“没说什么,不过这个南越主君倒是有几分意思。”白黎挑眉,语气玩味让唐更好奇了“我也觉得他挺奇怪的。一个一心向佛的人还用白玉冠束发!”
“……”白黎发现两人的关注点压根不一样,唐就顾着看他的衣服了,不过也是,唐又没进去听他们讲了什么。
“这个南越主君只怕早就知道昨晚瑞王府的事了。我记得瑞王之前也请他赴宴过,瑞王的宴会,啧啧,也就那些花样了!”
“你怎么知道瑞王府的宴会长什么样子?”唐表示对于瑞王府那些靡靡之音一点都不感兴趣,只觉得恶心得慌,这个瑞王,自己喜欢乱来也就算了,还效仿前人豢养姬妾以供玩乐,真是……那些个大臣真的是衣冠禽兽!
“又不是没去过。”白黎道。
唐笑意更明媚了几分,简直晃花了白黎的眼“那——好玩吗?”
“不好玩,无聊得厉害。一群老狐狸聚在一起,不是你算计我就是我算计你,有什么好玩的。”白黎说着,打了个呵欠,自觉的搂过唐闭目养神。
“对了,瑞王死了,绿珠和夏绮雯可安顿好了?”
“且让他们在大理寺待一阵子,这时候接走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
“那有没有办法让曦嫔肚子里根本没有孩子这事抖到陛下面前?”
“与其费尽心思想这个,还不如直接让陛下怀疑曦嫔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白黎玩味道,“你不是撞见了曦嫔与覃宿的幽会吗?我们在安排一出便是。”
“曦嫔这个人,留着终成大患。”
“覃宿也留不得。”唐开口,绕着手指眼眸沉沉“覃宿这人偏执的厉害,曦嫔是他的人,不管他喜不喜欢在不在乎我们动曦嫔就是和他对上,如此他更不可能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一个通敌之人的子嗣,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监禁一生。要是再不放心,你拿对付瑞王的香对付他不就行了。不过那次你怎么会想到在瑞王妃房里的香炉里添上那味点绛唇的香?”
唐瞅着窗外那被薄布骤然割去一半的阳光,语气几分怅然若失“我也不知道,约莫是不想有什么意外情况发生吧。瑞王妃这么爱瑞王,真的舍得对他动手吗?是不是只是一时气怒之语?或者说来骗我的?想着瑞王闻了这么久的点绛唇,体内的毒素早就积累到了一定的程度,我不过是添了几味诱他毒发的药罢了。”
“谁知道瑞王妃真的下得了这狠手。”
白黎蓦然睁眼,眼神谨慎无比,唐都可以感觉到他紧绷的身体里骤然开始流转的一触即发的力量,旋即想起什么又放松了下去“差点忘了,你那香谱里是害人于无形的毒。就凭那大理寺和刑部的那些尸位素餐的仵作,察觉不出的。”
“呃……”唐有些不确定了,面色疑惑又纠结的缠着白黎垂下来的发丝,在葱白指尖绕了一圈又一圈,才压着眉梢问“要不你去看看?”总不能真有个万一出来,把瑞王死于中毒这事抖了出来,那她岂不是要成太上的首要怀疑对象?谁能在瑞王府里下毒?夏绮雯又是定国侯府出来的人,再有个绿珠,真要是查起来,保不准她这小命就完了!
这还是第一次,唐觉得自己的小命要保住真的好难!
白黎也有些沉重,思忖后道“放心,不会有事的。”看来,他得去大理寺走走了。至于太上——一个国家两个帝王果然麻烦得很!瑞王残党还没收拾干净还要防着太上插手。
不过太上都这么老了,年纪大了,干脆好好养身子吧!不是说之前的阿芙蓉毒性猛烈伤身吗?
想到之前的阿芙蓉,白黎唇角扯开一抹笑,眼底幽深得厉害。真巧,他在瑞王府找到了阿芙蓉。瑞王也用阿芙蓉……控制了一些大臣。
第四十二章 九曲珠
“大理寺卿,刑部尚书,京兆尹,三日期限已到,几位爱卿查案查得如何?”皇帝撑了手安坐在高位,金冠玉带洒金龙袍,面目说不上威严,但也算不上和善,比之御阶下左相那长须寿翁的脸,慈祥得和年画上的寿仙爷爷有那么几分肖似相比,那就估计是春风与夏雷了。
大理寺卿毕解也不推脱,率先出列拱手回道“启禀陛下,瑞王一案,我等查验过后觉得,瑞王爷的致命伤的确就是瑞王妃所致的。”
“这个朕知道。”皇帝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极为包容他的臣子,“朕想知道的是为什么瑞王和瑞王妃会反目成仇兵戎相见?”
“这个——”毕解面色带上几分尴尬,皇帝也瞧见了,可他今日就是想揭开这层笼着真相的面纱,把自己的嫌疑撇得一干二净,怎么能就这么放弃呢?哪怕真相让所有人尴尬不已,算得上皇家的丑闻,这事也得抖出来!他瑞王敢做,就要有之后被千万人所指责的觉悟。
“但说无妨。”
毕解深吸了一口气冷静了一瞬,才开口“启禀陛下,根据瑞王的妾侍们交待,瑞王妃寻人玷污他们清白,被一名叫绿珠的妾告到了瑞王那里,另有一名叫夏绮雯的贵妾参与此事,瑞王深信不疑,有意休妻。”
“平王,你觉得呢?”皇帝没多做评价,直接点了平王的名。
白黎出列,先是对着皇帝行礼,又对着镇北将军和左右二相行礼,道“还请陛下应允白黎一件事。”
“讲。”皇帝答应得甚是爽快,眼神里隐隐还有几分兴致高昂,噙着玩味的笑意看着殿上的大臣。他倒是想看看,这些个衣冠楚楚的大臣,身上有几个是干净的?有几个是真正的两袖清风,无欲无求,一心只为家国安宁?
都说什么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这群文人武将说着笔治天下马定长安,真走到了这个地步,美酒佳肴美人如刀,金银财宝成箱成箱的往自己家里般,美妾一个接一个的纳,美酒成坛的藏,谁真的能秉承一颗初心,不忘旧志?
皇帝不是不相信没有人能两袖清风,只是不相信这大殿之上都是这般罢了。
知己难求,清官亦然。
白黎缓步走到御阶之下,所有人都在猜这位平王葫芦里在卖什么药,有几人心跳随着白黎的步子一紧一紧的,额头细汗不断,身上也冷得发颤。
“还请两位相爷和大将军多多见谅,原谅小子无撞。”白黎特别恭敬的对着三位花白胡子身子不好也强撑着为这个国家出谋划策的长者行礼,这次真要是把人清了出来,只怕朝堂上要伤筋动骨,这个当头……大周,伤不起,但却不得不伤!
大战在即,攘外必先安内!
白黎镇定自若有八方不动之态,见此行径,三位长者各自觑了对方一眼,点了点头“平王有心了。”
念及三位年纪都大了,每次上朝,皇帝都有让人替三人准备软凳,这次也不例外,只镇北将军行军打仗惯了,不爱那软绵绵的凳子,坐了张核桃木的椅子,搭了锦墨弹边的靠背。
白黎拍手,门外进来四个内侍,搬了一个一人高的铜炉进来,白黎冷眼看在坐或故作淡定或暗自擦汗或不知事态严重的懵懂官吏。
“点火,焚香。”白黎声线冷清,一双利眼里刀光剑影纵横,格外的让人胆寒,哪怕再懵懂的人也知道只怕事态不妙!
铜炉里逐渐弥漫出绮丽的香味,在大殿上弥漫开来,皇帝身边有小太监呈上浸了特殊药水的锦帕,皇帝拿锦帕捂着鼻,嘴,眼神眨也不眨是看着大殿之上众人的反应。
不过短短几息,就有许多大臣浑身冒汗,脸上苍白得厉害,死死的咬住自己的嘴唇不敢发出异样的声音,两只手死死的拽住官袍,随着香气逐渐加深,力道也越来越大,逐渐开始——丑态毕露。
皇帝侧头不耐烦看这些人的样子,乌压压能排到殿外去是大臣们不多时就倒下去了一半!开始撕心裂肺的叫着,倒在金砖上翻滚,心里难受得跟被羽毛扫心一样,又如同有人抓他的心挠他的肺一般,让人渗得慌!
“给我……给我!把阿芙蓉给我!”
“拉下去!”说话的却不是白黎,而是皇帝。
满脸厉色。
门外立时就有锦衣卫拿药巾蒙面进来将有了异样的大臣拖下去,外面守着整个太医院的大夫!
这时候所有人才醒悟过来,这分明是一出有预谋的戏!
“陛下?”左相疑问着开口,今日这一出手笔大啊!
皇帝看着左右二相道了一句“这些日子只怕要辛苦两位相爷处理政务了,等秋闱过后便好,也得劳烦大将军多看着兵部。”
“陛下放心。”三人道。心里皆是沉沉叹气。
皇帝看了看还剩下的人,还算比较满意,三位元老并没有异样,唐和白黎也是,郑肃希也很正常,大理寺和刑部倒下的人最少,户部最多,吏部其次,兵部第三,礼部大概是因为多和祭祀邦交打交道,入不了瑞王的眼,没几个倒下的,倒是礼部侍郎倒了一个,鸿胪寺,太常寺也没几个人出现异样。
这个结果还算满意。
只是兵部……
想到兵部,皇帝就觉得这是一根难啃的骨头!没几个能啃的下去!唐去了一年多尚三分之一的人不服。
“白黎,把东西撤了。”皇帝开口的时候已经过了未时了。
待内侍们撤下铜炉,又拿着艾草水清洗大殿,皇帝看着少了一大半官员的大殿说道“今日便散朝了,诸位爱卿都是我大周栋梁之才,且好生休息,门外有太医院诸位大臣煮好的药茶,诸位饮后再各自归家吧。”
皇帝率先离去,唐白黎郑肃希随后跟上,左右二相和镇北将军对视一眼也跟了上去,都一把老骨头了还得操心这些事,总得和皇帝好好搬扯搬扯才是。并剩下的兵部尚书,刑部尚书,礼部尚书随后去了勤政殿。
而另一边,太后设宴华清池。
太夜芙蓉未尽,路旁香草萋萋,假山遮流水,泉里双鲤鱼,树上折桂香,风来催铃响。
“南越主君,请用茶。”太后尚未来,清明还带寒,是皇后带着东阳,唐,孙烟薇与姜觅等人招待南越的使臣。
这一次,皇帝可是亲自叮嘱过皇后的,若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皇后不敢小觑,也是经心装扮过的,高髻上玳瑁翡翠簪宝光流转,鬓角颤巍巍的悬着东珠盈盈,点翠的华胜,玉梳,并不是珠光宝气的一团,日光耀耀,流转着一种大气雍容。为了显得更加有风仪,她今日穿的是皇后独有的绿色长衣,裙摆绣龙行海水的纹样。
东阳今日也穿得隆重又不失公主气度与少女娇俏。曳地的月白流仙裙,用金银双线各绣蝶纹,裙摆又用粉色丝线挑绣几朵摇曳牡丹,深浅重叠,行走间如遇风颤花瓣,花蕊栖蝶,幽香暗浮。
茶,是唐去上的。
粉彩瓷的杯盏,画的是佛家的飞天之景,描笔如毫毛,运笔如飞矢,不见丝毫涩涩,整幅画浑然一体,圆融如意之感浮现其间。
“多谢郡主。”南越主君对着唐一笑,眼底有几分戏谑,唐微微颔首低眉行了个半礼。
今日这南越主君倒不似佛门清修客,却是儒家雅正君。锦衣玉带,高冠玉簪,赫赫如明珠。
“却是我来迟了,劳诸位久等了。”
太后开口,并未着盛袍,却有着比皇后更大的气场。左右两列婢女执琉璃莲花盏,内置明珠香丸,行走时香气隐隐,恍然是神仙模样。
在坐之人纷纷起身行礼,太后一压手便止住众人,端坐于主位道“都起来吧。”
又侧身问南越主君“含光君可还适应?”
原来这位王上,名含光?唐微微挑眉暗想。
南越君上对于太后此种称呼并未有任何不满,太后是长辈,不出意外他即将迎娶的公主便是这位膝下的义女,算起来也是半个岳母,是长辈,故欠首以回“劳太后惦记,大周民风淳朴并无任何不适应。倒是含光有一事所求,还望太后应允。”
“哦?含光君但说无妨。”太后扬眉而笑,衬得桌上薄胎瓷里的桂花都多了几分贵气。
“今日这茶,含光颇为喜欢,斗胆请太后恩赐些许,也好让含光在南越也能常常品这清雅之味。”
太后被他这番言辞逗笑了,“含光君真是有趣,这有何妨?日后南越与大周便是一家人,不过些许茶叶罢了,薇儿,且烦你去给含光君备茶了。”太后转头对着一旁的孙烟薇,眼神带笑意味深长。
孙烟薇淡然起身,新荔脸上映薄薄一层红霞如雾,婀娜行礼口中温言而出“是。”便轻移莲步离去。
南越君上朝她看了一眼,孙烟薇亦是在不经意时与他对视,两眼相对时,虽出人意料但也没有失了礼数,大气的点了点头便离去。
南越君上无心评价其衣着相貌,却对这般仪态很满意,身为一国之母,得当得起风雨才行。
待孙烟薇离去,皇后也告辞,太后悠悠的饮茶,眼里盈盈笑意褪了些许对着南越君上道“含光君来我大周求娶公主和亲,是两国邦交之大事,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太多的道理也知道这事于两国百姓有好处,这是身为一个母亲也有几个问题想要试试含光君了。”
早知宴非轻易的含光君点点头道“太后娘娘尽管开口,含光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太后一笑,拍了拍手“把东西呈上来。”
姜觅便端了个锦盒上来,太后让她打开盒子,里头是颗拳头大小的白珠“此物名九曲,内有宝廷,游廊,长街,宫殿七座,又有花木扶疏各色,却只在两头各有一小孔,如今有一红丝线,含光君可有何法能让红线过珠而穿?”
第四十三章 拟订
“这有何难?”含光君抿着唇笑,微微抬头看着太后,阳光斜斜透过水帘映入他的眼眸,内里一片琳琅。
姜觅看向太后,太后点头应允,姜觅才将宝珠放置在南越主君的案前,撤一步行礼道“请。”
“多谢这位姑娘。”含光君淡笑,又对太后道“可否借太后娘娘身边的婢女一用?”
“绿芽。”太后靠在软榻上,极是惬意的道,绿芽垂首走到南越主君前行礼“绿芽见过含光君。”
“劳姑娘带我身边这位护卫去花园里取一只蚂蚁过来。”含光君语落,身边一黑衣护卫起身对着绿芽见礼,绿芽带人离去,不多时便用琉璃盒子装了几只蚂蚁进来。
姜觅退至唐身边,扯她衣袖小声问“阿,你说他这是想弄什么?”
唐微微侧头,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我也猜不透,约莫是要让蚂蚁爬过珠子?”
东阳这时候也参与了进来,饶有兴致的道“这含光君倒是个妙人。”出身尊贵,容貌丽,一身风度也是难得,可惜南越离家太远,不然她求了父皇嫁过去也是可以的。
唐淡笑不语,不管是不是妙人,反正要嫁过去的不是东阳,东阳这兴致还是别太浓比较好。
姜觅不喜欢这位娇矜之子,默默笑了笑,不做过多评价。
东阳一见唐那淡然的脸色淡漠的眼神,似乎根本没瞧见她这么大一个人一样,心里就有些不悦,怎么能这样啊!随即又生出委屈心思,她难道说错了什么吗?
含光君拿了劈得极细的线套在蚂蚁的腿上,又将其放入宝珠的一个孔洞里,又拿了桌上的蜜抹在另一边的孔洞上。
太后神态惬意的靠在软枕上,头发上的掐丝凤簪垂下一粒东珠熠熠生辉,指尖捏着一粒葡萄,唇角笑意越来越深。这位含光君倒真是妙。
也就一盏茶左右的时间,蚂蚁穿珠而过。
含光君拿剪子剪掉红线,让侍卫将蚂蚁放回花园里,才抱拳对着太后道“幸不辱命。”
“还真让你说对了。”姜觅和唐小声的交头接耳,的声音让东阳也竖起了耳朵,开口“我记得之前书上也有人穿过九曲珠,可惜没记录用的是什么方法。”
唐看到太后的眼神瞧了过来,急忙提醒两人“快别说话了,还有客在。”
两人纷纷正身做若无其事的模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让唐忍不住叹为观止,这变脸的技术和唱戏得有得一拼。
“含光君果然聪慧。”太后拍手赞好,又道了一句“绿芽。”
绿芽颔首,捧出一个九连环给含光君,道“此物为九连环,不知含光君可能以最快的方法解开?”
含光君这次眉梢一挑,“那就先请太后娘娘恕含光无礼了。”不待太后说话,含光便取了侍卫腰间佩刀砍在九连环上。
姜觅立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如骤然遇惊雷,扯着唐的袖子喃喃“那可是上好的羊脂白玉啊!”这也太暴殄天物了吧!浪费!浪费!浪费是可耻的!
唐也有几分稳不住,那羊脂玉是少见的羊脂籽料,也只有皇家才有这般心思拿来雕成九连环给孩子玩,她要是没记错那东西是今上小时候玩的吧……
眉目怔怔一片“怎么办,我心有点痛!”自打王氏把家业拜得差不多以后,唐就落下一个毛病——财迷!虽然隐藏得比较深,但不代表没有啊!平素那些无所谓,那是因为她也是金樽玉粒的养着长大的,可这羊脂玉的籽料她也没多少啊!大部分都在皇宫里好吧!
东阳也有些坐不住,“那个好像是父皇小时候的东西,我以前还玩过的,是皇祖父的皇祖父传下来的……”
得,还是件有来头的东西。姜觅和唐瞬间觉得腿软,如同踩在棉花上,使不上力了。
下意识的看向主位上的太后,嗯,眼皮子都不眨一下,果然财大气粗!这才是大家风范!果然他们三还是小家子气了!
“好!”太后抚掌而赞,“有魄力!”
含光君颔首低眉“太后谬赞了,还请太后莫要见怪毁了这么一件宝贝。”
“不过死物罢了。”太后道,“不过这最后一关可不是那么好过的了。绿芽,上东西!”
绿芽拍手,门外便有人抬了个孔雀开屏的鎏金香炉进来。
香炉?拿香炉做什么?唐心里疑惑,可奇怪的是这香炉没加盖子,还有一个婢女带了一壶箭。
“这是……投壶?”唐不经意的说出了口。
太后点头“不错,就是投壶。”投壶简单却也不简单,微微扬头,绿芽便引着抬香炉的内侍将香炉放在了殿外。
殿外!
唐明了太后的心思,这殿长约莫能站百人,这下可真真是百步穿杨了!
“投壶对人的眼里,手臂力量,还有判断力都是很大的考验。”更何况含光是南越人,投壶在大周士子中盛行,南越可没这游戏。
含光君面色有一瞬间的僵硬。孔雀头高而尾宽,香炉的开口在背部,宽不过一掌。
另一半的勤政殿里,气氛也很凝重。
“陛下的意思是今年秋闱之后立刻就殿选?”左相捋着胡子眼神精明。虽老但也老谋深算。
“对,这次瑞王一事,有太多官员因阿芙蓉而伤。朕不能也不敢用这些人。”皇帝声音沉沉的压着怒气,只怕接下来锦衣卫的动作就是抄这些人的家了。
抄家,灭族,血流成河。白黎并没有什么不忍,这样的事才是锦衣卫最擅长的,护我家国山河,斩这乱臣贼子。他们既然敢做下结党营私谋反之事,也要有牵连家族的觉悟。是的,白黎将从瑞王府收上来的一身江南织造府的龙袍当着这勤政殿诸位大臣是面呈给了皇上,一五一十交代了来历。
“会不会太急切了?士子们还没做好准备。”右相接过左相的眼神开口道。
“若是让他们最好了准备,朕还怎么选真正的有大能耐的人?”皇上挑眉,他素来是一个做了决定就要坚持的人“此事就这么定了,还得劳烦两位相爷和几位尚书商定测题,前翻的秋闱试题全部不用,还有主考官也要好生斟酌,阅卷之人由翰林院去。”
“臣,遵旨。”两位相爷领旨,还好这位陛下不是什么胸无点墨之人,不然还真的难办。
“至于武选这边也要辛苦大将军了,朕知道大将军一直担忧无可戍边之人,北边虽然有林炎在,但我大周南部,西边,以及东边都缺真正的将才,还请大将军多加费心。”皇帝道“此次武选,不限家世,哪怕是路边乞丐愿意来试,也不得拒绝。武选也将兵法与武打擂台分开,可单独只参加一门,也可两门都参加。”
“陛下放心!只要臣这把老骨头还能动弹,就一定为大周寻找将才!”镇北大将军眼底热泪盈眶,太上重文多年,武选一门被诸多贵家把控,这才造就了兵部多数都是豪门子弟,看家室不看能耐的局面,若非唐出身定国公府,是定国公亲自教养长大的嫡长子,当年又实实在在的拿过军功,他连兵部的大门都迈不进去!
“鸿胪寺卿,此次和亲的用物可准备好?一应婢女侍卫都要好生筹备。”皇帝叮嘱道,眼神犀利的落在鸿胪寺卿的脸上。
“禀陛下,都准备好了。只是护送和亲队伍的人选还要请陛下定夺。”鸿胪寺卿回道。
皇帝撑着头斟酌,唐却出列道“臣想跟陛下求一个恩典。”
“说。”
唐笑着道“臣自请互送公主和亲。”
“哦?”皇帝有几分疑惑,不过有人来接这份差事也好,唐的为人他信得过,能力他也清楚,之前他去查黄河水案便是多亏了唐他才能几番脱险。
“你想要什么赏赐?”这还是第一次,皇帝在人尚未立功之时这么问。
白黎和殿内的人心里一阵嘀咕,这岳父(定国侯)还真是简在帝心!
“臣想为小女请一个郡主封号。她出孝后要去她外祖家住一阵子,崔家家大业大,臣放心不下,要是有一个封号在,好歹崔家人也能看在您的份上照顾好那孩子。”
皇帝应允了“既然这样,云梦可好?唐是个女孩子,洞庭产的茶叶不错,做她的食邑也好。”
白黎:!皇上你怎么决定得这么快?这下子,不论说什么他也得帮老丈人把这事给办得漂漂亮亮的!
白黎看了一眼笑得老泪纵横的岳父,哀叹一声,递过去一张手帕。
“臣,叩谢陛下隆恩!”唐五体投体行大礼。
皇帝笑着开口“可别这么忙着谢恩,这事你可得办得漂亮才行。”瑞王倒了,保不准还有其他人见不得他好,见不得大周好,希罗的暗子还没拔下,卧榻之侧有他人酣睡,这一仗,不好打。
等一切议好,皇帝单独留了白黎问话。
“安弦,你跟朕说句实话,希罗国有对少暗子在大周?”皇帝看着白黎几乎一字一顿,眼神黯黯。
白黎拱手道“根据瑞王妃的招供,约莫五百之数,主要停留在京畿周围。”
“一个京畿就有五百人,朕的大周还有多少地方没有他们的人?”皇帝靠在龙椅上,神色凝重“查,查出来不用留情。”
“是。”
“希罗一个小国,地势平坦多养步兵,总数不过二十万兵力,一个希罗肯定没有这么大的能耐敢对上大周,朕怀疑这事还有东边西凉的参与。你多加防范,军中也要清查,朕的军营还是得掌握在自己手里才好。”
“臣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白黎道。
“有什么便说吧。算起来你也是朕看着长大的。”算起来,白黎还得叫今上一句王叔才对。
“江辙大人。”白黎看着皇上的眼道“江辙大人有将才,若陛下真的担心边境安慰可让江辙大人入军营。”
“你明知他是朕金吾卫的统领。”
“皇上的金吾卫两万人,守卫皇宫,并不妨碍江辙大人去兵部兼领职位。”
“你倒是聪明。”皇帝轻笑一声让人退下,自己却对着烛火琢磨江辙这个人还有其背后的关系。他不是没考虑过江辙,只是江辙出身寒门,兵部那边……
却还是提笔沾墨,写下了旨意,调江辙领京畿两营。
第四十四章 送嫁
夙无星与钦天监众位大臣拟订了和亲日期,不远,就在三日之后。
“三日?会不会太急了一些?”皇后微拧眉头道,她虽不讨皇上心意,终归还是在这个位子上坐着的!这样的场合,皇帝还是让人去宣她在场。
皇帝沉吟道“是急了些。”当然,按他的心思也是越早送走和亲队伍越好,这朝堂上还一堆烦心事没解决,南越使臣在这里待着多有不便,连之前被查出来吸了阿芙蓉的大臣都只是收押在大理寺,等候发落,还有太上皇……南越使臣在这里他却也不好把瑞王的事捅过去,只能任由太上皇在夙无星处修道问心,怀疑他的用意,“鸿胪寺和太常寺还有内庭十二宫可把和亲要用的一应物件准备好了?”
皇帝开口皇后就没了多嘴的必要,皇后低头饮茶假装若无其事,却在暗自猜测皇帝的心思,之前东阳说南越使臣在京都有利有弊,利则是皇帝不会在此时废她后位,弊则是他们也不能在此时揭穿曦嫔的阴谋,她也知道,南越使臣在京都,皇帝不高兴已久,日日花销如流水一样挥霍出去还连水声都没听到一个,国库还空虚着呢!他乐意才怪!皇后暗暗撇嘴表示不屑。
“回陛下,都准备好了。”鸿胪寺卿道,太常寺那边也回了话,内庭十二宫由皇后管辖,却早早被皇帝夺了凤印交给太后掌管,见皇帝问起太后也放下手中圆润葡萄道“内庭这里都准备好了。要带去的丝绸布匹瓷器宫女等,全都安置在了听春馆。”
“劳母后费心了。”皇帝对于这位嫡母还是很有好感的,这话也多了几分真诚。他这位嫡母实实在在不是个简单人物。
“都是一家人。”太后随意的挥手表示并不在意这些事情。
“那便定在三日后,正好接下来是秋闱,还有得忙!”皇帝起身道,朝着太后行礼,头上的玉冠剔透衬得人更加挺拔,“母后,儿臣就先告退了。”
“儿媳也不打扰母后清净了。”皇帝前脚刚走,皇后也随之离去。孙烟薇以皇太后之女身份出嫁,位同长公主,这添妆礼可要好好准备。
接连三日,孙烟薇家母,姐妹皆入宫陪伴,唐与姜觅寻了个机会为她添妆,便不再打扰了,远嫁在即,还是让人家好好团聚吧。
“阿,眼见着孙妹妹就要出嫁了,这一晃,时间过得可真快啊。”姜觅扶着花枝叹,手指无意逗弄枝上含羞带怯的鹅黄小花,眉尾下垂,泪光点点。
唐拂袖于旁石凳上坐下,扬眉巧舌戏谑道“姐姐这是伤别离呢?还是恨嫁了啊?”
姜觅随即满面羞恼,手一挥洒了她满身花末“就你嘴贫!”
唐撑着手杏眸无辜又单纯“果然,郑公子该早些去提亲才是。”眼珠子一转,旋身走到她身后在她耳畔轻语“要不然我让白黎去带一句话?”
“阿!”姜觅立刻回身羞恼得厉害,脸上一片红色堪比晚霞,忙追着唐要挠她痒痒,唐自然不肯,到处藏,一会在这棵树后,一会让那株花挡着自己,左闪右躲就是不肯让姜觅抓住自己。
不多时两人都是娇喘吁吁,汗水沾衣。
“好了,我才不和你一般计较呢!”姜觅傲娇的冷哼罢手,斜眼睨她“你这嘴贫的丫头也就你们家平王能制得住你!”
唐耸肩一脸无辜“他听我的!”
姜觅惊诧着回眸“不是吧。”那可是平王诶!随即一想定然是这小妮子逗她玩,又扯开了话题“对了,这些日子怎么没见着他来找你?你也不怕他金屋藏娇?”
唐心里一个咯噔,面上仍旧不甚在乎“最近不是事多吗?他有告诉我的。”也不知道瑞王的事是不是很棘手……好烦啊!瑞王那边到底还有没有事啊!
唐心底的烦闷无人可诉,回了自己的院子,风铃倒是猜透了一二,对着杨柳问“王爷是不是有好几日没来了。”
杨柳看着神思不守的唐幽幽瞥了一眼风铃,责怪之意甚浓,似乎在说亏你还知道问这话!
“二十七个时辰了。”杨柳道“自从那日回来以后,王爷就没有过来,连一个传信都没有。”又怕风铃心眼大不知道事态严重加了一句“之前可是每十二个时辰来见一面,每两个时辰就有只鸽子落院子里的。”
风铃默默的看了一眼爬在床上扒拉着被子的唐,一阵埋怨自己主子,说说这都是办的什么事啊!再忙也得来看看媳妇啊!就不怕被人拐走吗?小姑娘这都开始慢慢长开眉眼了!出门走一圈,指不定得招来多少桃花!
“我去找王爷。”风铃本着一个要做一个好下属的心思果断决定去找主子来看姑娘,在这么愁下去估计那被子上的绣线都得被拆了!
其实也怨不得白黎不来,主要是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白黎目前忙着——弑君。
确切的说应该是在陛下的命令下,藏着自己的小心思谋害太上皇。
当年他父母为什么而死,为什么瑞王做下这样的事而毫无惩罚,他这些年的荣宠是为什么,他心里门清儿。他祖母在他十五的时候告诉他真相却要求他不得透露一个字,甚至为了磨练他,把他扔去锦衣卫训练的地方,这是为什么,他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当年,断粮之事在郑家,那位郑家公子在太后和郑家的庇护下活得好好的,不过这次被他借机用阿芙蓉给拉下了马,今上不会放过他,谁让他自己不干净,还敢和瑞王走在一起?断兵之事是瑞王所做,已经死了。还有一个则是太上了。
当年派去的监军是太上的亲信,身边的贴身护卫,当年的锦衣卫都指挥使,后来在瑞王强占臣妻害得夫妇俩身死异乡之后就寻了个时机退了下去,他让尹松等人去查探过,寻了住址亲自前去问询,约莫是良心有愧,反正在白黎几番问话之下还是说了出来。
太上的确知道当年的事。甚至为了替瑞王遮丑,还亲自遣散了前任平王的门客,派人追杀活下来的人。尹松几人就是那时候逃走的,后来才落草为寇,如今在清源山,做得一手劫富济贫。
“太上,该喝药了。”白黎捧着药碗进去道。四季交迭时最容易生病,正常人也有受不住的更何况太上早被伤了底子。恰好,前些日子,瑞王死前,病了。
“今儿怎么是你?陆成那家伙又偷懒了?”太上正躺在躺椅上晒太阳,身上搭了层薄毯,太阳晒得人软绵绵的,困意上浮。卸去了一身重担,太上如今和一个寻常老人没什么两样,一身的慈祥和蔼。
“来看看您身体好点了没有。”白黎笑了笑,将药碗递给太上,太上不喜欢被人伺候着喝药“小殿下怎么不在?”
太上爽快的饮尽药汤,拿帕子擦了嘴才一脸慈祥道“他啊,吵着让乳娘带他出去玩。长牙了,会说话了,小小的一个团子,可比你小时候可爱得多,你小时候就知道到处乱窜,去哪也不和人打个招呼,常常一错眼人就不见了!”大抵是人老了都爱念旧,想到曾经,太上也是一片向往神色。
白黎心里很复杂,还是笑嘻嘻的道“小殿下生来就是要承继家业的,哪能像我一样到处跑?”
“你啊你!”太上无奈的笑了笑,许是造化弄人吧!
“今儿来有什么事吗?”太上问。
“来看看您身体怎么样。”白黎还在犹豫,当年在他不知道真相的时候,太上于他宛如亲生祖父一般。
“得了吧,你这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我还不知道?”太上嗤笑一句,迎着阳光再度躺下,闭目养神“又出了什么事?”
“陛下要我来告诉您一件事。”白黎道“瑞王死因查出来了。”
太上猛地睁开了双眼“你说什么?”那双眼里精光闪烁,恍惚又是朝堂上说一不二的帝王。
“瑞王妃。”白黎继续开口,“被瑞王妃一刀刺中了心脏。”唇角泛起一抹冷笑“瑞王府里还搜出了大量的阿芙蓉。”
太上瞳孔骤然紧缩。
阿芙蓉!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就是那东西害了他!
被迫退位,被迫养老,被迫……
“此外,瑞王妃并不是真正的瑞王妃,是希罗的公主。”白黎继续说,眉眼淡淡的仿佛在叙说别人的事“京畿周围有五百左右的希罗细作,上到朝堂,下到贩夫走卒都有。朝堂上还有半数之多的人,吸食了阿芙蓉。”
“万家也传了消息,另一位皇商薛家,就是帮瑞王从希罗运送阿芙蓉的人。”
“自然,您当年,也是。”白黎垂眸一字一句,字字如剑句句如刀斩在太上心上。
不过老狐狸就是老狐狸,太上只沉了沉眼眸,又躺了回去,面无表情的说“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白黎行礼后告退。
又在院门外,开口对太上说“太上,您当年是不是知道我父母为什么死?”
太上眼睛动了动,却没有睁眼,也没有回话。
白黎继续开口,声音如寒冰,一张嘴一呼气都是冰渣子漫天砸下“那您肯定也知道瑞王多我母亲做的事了。”
“您有没有觉得后悔?”
“我父亲是您亲侄子!”白黎以手覆额,阳光透过手掌朦胧了他眉眼,看不真切时却可见他眼角一点零星熠熠“那是您亲侄子啊!我祖母是您同胞的妹妹!”
“太上,您后悔吗?”
“养出了一条狼,最后反咬了自己?”
“不过您也不用太伤心。”白黎忽而轻笑,他生的本就美,不同于女子,他举手投足时如芝兰玉树,一股子的风流倜傥,简直要迷得人心都不会跳了,他回头,对上太上不知何时睁开的眼睛缓缓道“我替您杀了那头狼。”
“对了,太上,还有一件事忘了告诉您。”白黎见太上面容巨变,露出一丝不知道是笑还是哭的神情“您在我,唐侯爷,唐家两位公子身上的蛊毒,都解了。是高老太医亲自出手的。”
众叛亲离,不外如是了吧。
白黎说完大步往外走,一身冷意如数九寒冬,周身的气势如锋刃席卷天地,不顾身后吐血昏倒的太上。
白发人送黑发人苦,子欲养而亲不待也苦。
第四十五章 送灵
“阿。”白黎来了唐的房间,浑身瘫软没有一丝力气,面色潮红,发热,大汗。
唐一见这模样,便伸手探他额头,果真,发烧了。
“风铃,去请小高大夫。”唐信不过别人,又让杨柳端了酒,寻了个丫鬟烧水,把白黎扶到床上,褪下鞋袜,衣衫,开始替他擦身子。
唐擦得满头大汗的时候,小高太医就来了。
此时已经入夜,天色惶惶,让人不安。
“出了什么事?”小高太医问。
唐摇头不知“今日他来寻我时已是这般模样,急急忙忙寻了您过来,三日后公主和亲可是大事,这时候不能出岔子。”
小高太医眉头一皱,诊脉,看舌苔,又查他眼,开了小柴胡汤让杨柳去熬,又开了安神的汤药,叮嘱唐“只怕今晚要劳烦你了,好在你们也是未婚夫妻,没人能说什么,不过最好别让人知道王爷在你这处过夜,让人去打点一下比较好。”唐怎么着算起来也是他半个师妹,又颇对他脾气,并不愿意见到一些闲言碎语,要知道宫里是最能保守秘密的地方,也是最不能保守秘密的地方。
小高太医很快离去,杨柳去熬药了,唐才问风铃“他今日去了哪里?”
风铃看着唐明显较平素严厉了不知多少的脸色,知道这次不可能蒙混过关,更何况此事也大了些,要不是元清穿了信过来问她该怎么处理,她还不知道这出!
“王爷去了太上皇那里。”风铃小声道,耳朵竖起谨慎得关注着周围的动静。
唐眼神一闪,心底冒出了一个猜测,寻常事情定然不会让白黎变成如此模样,此事必然与他父母有关!“有多少人知道?”她得确认有没有人见到白黎去看了太上皇。
“只有元清和我。太上皇有午后晒太阳小憩的习惯,不喜欢太多人打扰,只有十个守卫,今日都被支开了。”
“支开太上皇院子的守卫?”唐挑眉“你当我三岁小孩吗?”明显怒气上用,犀利的眼神跟刀子一样看着风铃,一时间还真容易让人忘记眼前这位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
风铃急忙改口不敢看唐犀利的双眼“都是我们的人。”
唐垂眸“可知白黎和太上说了什么?”
“不知。”
“那太上事后情况如何?”
“口吐鲜血,晕了过去,已经传了太医,只是还没醒。”
唐眼底浮现出一丝厉色,她已经猜到两人说了什么,只是没想到太上当真爱子心切,至今不敢醒来,也不知是羞愧还是气愤!
“那十个护卫确定他们嘴巴严实吗?”唐道,凤眸凌厉,长眉斜飞,不着重彩浓粉也让人不敢小觑!
“确定。”
唐摩挲着衣袖上的金线刺绣,脸色如冰块难消,“记住,要么全部灭口,要么全部留着,不过如今想来你们也没有灭口的机会了,再多做一步,这火就得烧到我们身上来!”太上无故昏迷不醒,这群人定然会被大理寺和刑部收押!失了灭口的时机再来,那就是自寻死路了。
唐突然起身走到衣柜前,一阵开锁声音后取出一个小瓶子,放在风铃手上“你想救你主子吗?”
风铃一阵诧异,满面坚毅“风铃这条命都是主子救的,这一身的功夫也是主子所赐!姑娘有何吩咐?风铃在所不辞!”
“把这里面的东西在太上床前焚掉,记得把烟灰洒在活水里,要深水才行。”
“这里面是什么?”风铃问。
唐瞧着她笑得眉眼盈盈“添了阿芙蓉的喜字味香。”
风铃瞳孔陡然紧缩!阿芙蓉!太上的身子根本禁不起阿芙蓉的折磨!这香要是一去……太上就得……命丧黄泉!
“去还是不去,在你。”唐也不担心她会去告密,自顾自的在一旁浅啜茶水。
“风铃——遵命!”她是平王府的暗卫,不是锦衣卫的人,她的主子是白黎,是唐,却不会是这皇室里的任何一个人!
“记着,不要告诉任何一个人。”唐在风铃出门前叮嘱,风铃回身行礼“是。”这一次倒是干净利落,斩钉截铁!这才像平王府的暗卫。
廊下风灯摇曳,烛火照着鬼影匆匆,房内灯火透亮,却在床帐前黯了几分。
唐不愿打扰白黎安睡。
他其实许久没睡过好觉了吧。
几天?几个月?还是几年?
唐不清楚,只是他的脉象告诉她,他需要好好休息,彻底的,放松心,与身。
他身上担子太重了。
唐抚摸着他的眉眼,心疼漫上心头,既痒又疼又酸涩,像是柳絮轻拂过水面又如有人将心置于案板又切又打。
“安弦,你做不了的决定,我帮你。”唐近乎自言自语般说着,眼神沉沉的看着白黎,目中几分痴迷几分哀怨。
最后伏在他胸前,听他呼吸,闭目。
窗外风声淋漓,穿叶做飞笛。
“姑娘,药好了。”杨柳端了药过来,这药要浸泡一刻钟,又要用文火将三碗水熬成一碗水,破费些功夫,还不能离人,故这时候端来,杨柳有些心疼的看着神色恍惚的自家姑娘“姑娘可是饿了?杨柳这就去给姑娘熬粥。”
“我倒是不饿,只是辛苦你了。”唐苦笑,“你下去歇着吧,这里我来看着。”
“这怎么能行?”杨柳下意识拒绝,笑盈盈说“哪有姑娘不休息反而叫丫鬟休息的事儿?您这不是想让二少爷扣奴婢月例银子吗?奴婢才不上当呢!您要是嫌奴婢打扰了您和王爷相亲相爱,奴婢啊,去外面做针线,不打扰您!”
“那你可得多照几盏灯,可别伤了眼睛。”唐关切着道。
“是。”杨柳笑盈盈退下去给唐做饭。
唐拿勺子拨弄汤水,又细心的用唇尝了尝药的温度,这才喂给白黎,只是一勺汤药至少要落半勺,唐无奈,只能自己喝了,再以唇渡药给他。
半夜时候,风铃便回来了。
白黎直到次日清晨才醒,却又晕晕乎乎的又睡了过去。
整整两日,白黎清醒的次数屈指可数,唐急得每天寻小高太医,得了准信说是正常现象这才作罢。
“我睡了多久?”起来慵整衣衫,白黎半靠软枕,脸色带着病态的苍白,连口中言语亦是无力如百花低垂。
唐端药过来先是嗔了他一眼随后眼含泪珠盈盈欲落“再不醒,可就要错过明日送嫁了!你看皇上会不会治你一个怠慢之罪!”真个儿三分怨怒七分忧虑人。
白黎霎时柔了眉眼,仿佛掺入一水星光“阿。”
他轻声唤,她慢坐于床旁,递过药碗,回身一抹眼泪若无其事道“赶紧吃了药去锦衣卫那边看看,你昏迷得匆忙又没留下什么吩咐,这几日我都是让风铃戴了面具扮的你上朝,好在没出什么大事。”
唐言语有些泼辣,这次白黎昏睡这么久着实把她吓着了!
随后觉得关于太上之事还是应该告诉他免得露了马脚,又补充了一句“太上受奸臣谋害,吸了阿芙蓉,皇宫这几日气氛紧张,你要有个准备。”
白黎饮药的手顿了顿,复又一口饮尽碗中残余药液,一抹嘴角眼神犀利又幽深,如临暗夜如坠深渊“阿,你做的?”
锦衣卫所里有阿芙蓉。
唐只看着他不回话,眼眸明艳如春光又无端让人胆寒,总觉得里面藏了刀光剑影就等着雷霆一洛,乍然斩落一地碎风。他的心忽然就被掉起来了,如果此事真的是阿所做,那……
“你觉得是我吗?”唐许久后才问出口。
“是。”白黎忽而轻笑,低语。
唐也笑了。
“我无故昏迷,你一定会去寻找原因,自然也会知道那日我去见了太上。”白黎垂下眼眸,眼睫轻颤伴着苍白肤色显得孱弱又稚嫩。
那是他最在乎的人,最深切的痛。
唐拥着白黎,满脸淡然又显露些许狠辣“安弦,不过因果轮回,报应不爽罢了。”
白黎惆怅道“他到底待我极好。虽是愧疚,可当年……”
“安弦,要杀他的人,不是我。”唐讥讽着,却是安慰白黎“阿芙蓉会让人上瘾,长期服用才会逐渐让人气血亏虚,致死却很漫长。”
“太上其实根本不是病,只是上瘾了,只要用阿芙蓉供着,以御医们的能耐养个十几年还是可以的。只是”唐忽然压低了声音肖似鬼魅夜间细语“今上下了命令要治好太上的病,所以太上只能是病,必须要治。”
要杀太上的从来不是唐,也非白黎,而是今上啊!
“其实风铃根本没有在太上床前焚阿芙蓉,是太上身边的小公公,奉了今上身边陆总管的命令改了熏香。”而那熏香刚好是阿芙蓉。
这出戏,可不是他们二人排的。
“果然,最是无情帝王家。”白黎轻笑一语,眉目低垂带着秋风瑟瑟冬雪冽冽。
唐见此直接转了话头“明日是孙烟薇出嫁,出嫁后想来不久今上就会动手,如果你想,我觉得福王会帮我们一把。”唐这话里藏东藏西,颠倒阴阳一般,倒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
白黎抬眼慨然抒发满腔郁气,眸如掺墨浓得人“再说吧。”有些事总得三思而后行。
和亲是大事,不过才过子时,整个皇宫就热闹了起来。
清扫长街,红毯铺下云阶,掌灯掌扇,红灯红衣络绎不绝,华盖摇摇,车架煌煌,宫人衣着艳色,裙角抬起的弧度亦是如出一辙,有人在前面撒花,有人分置酒席,有人提灯引路,宫门外马车一辆辆排去,下来的人无一不是衣着绮丽珠翠华盖之人,脂粉香一时浓成一团,又有男子或低语或高谈阔论的声音在夜里散去。宫里的乐姬琴师们早早的开始调弦弄音,舞姬们收拾衣服整理妆容候在一旁,等候传召,白黎就藏在琴师里,抱了筑调音,旁边有人在他耳畔低语,似乎在说着什么。
白黎微一蹙眉,叮嘱那人继续看着又去了另一方,逛过洒扫的内侍,看过摆花得宫女,又去寻了此次送嫁的队伍,唤来一两人仔细吩咐。
及至正午,拜别父母兄长,拜别今上太后皇后,孙烟薇嫁衣如火,披上红盖头,由南越主君牵着出了宫门。
鼓声长起,唢呐奏处,琴瑟琵琶一起送嫁。
马儿发出长鸣喷出热气,唐与另一位将军在南越主君扶孙烟薇上了马车之后,一起拜别今上,跟在南越主君身后上马,带着数百人压着无数珍宝嫁妆,茶叶丝绸浩浩荡荡离去。
唐与夙无星两人一同,站在司天监的阁楼上,看着队伍渐行渐远。
“动手了吗?”细语随风过,如烟似雾,笼了眉眼不甚清明。
“开始了。”淡漠随心,亦随性。
“福王呢?”
“白黎已经去请了。”唐嗳叹一声,惆怅又感慨“果真最是无情帝王家。”
送嫁队伍刚出京都,京城便戒严了。
至夜,封城门,关夜市,行人不敢行,歌女不敢唱,连风也不敢大声喧哗。
太上驾崩。
太上崩,太医令丞将医入,就进所宜药。尝药监、近臣中常侍、小黄门皆先尝药,过量十二。公卿朝臣问起居无间。太尉告请南郊,司空,司徒告请宗庙,告五岳、四渎、群祀,并祷求福,疾病,公卿复如礼。
皇帝抽空亲自去见了皇后,叮嘱到“此番事发突然,谁也不料有此大变,但逝者已逝,生者犹在,还劳皇后好生操持,切不可出错。”
皇后拜,领命。送走皇帝后,盘着手里的佛珠,闭目长叹,唤来宫女嬷嬷层层吩咐下去,沐浴更衣后,换上丧衣素服卸下珠钗,召三公典丧事,虽然如今三公只是虚职,所幸三人还算尽心,皇后心下松了口气,又唤来了太常,鸿胪寺,并夙无星,推敲起丧事如何安排。
虽有旧礼可循,却也今时非旧时。
百官皆衣白单衣,白帻不冠。闭城门、宫门。近臣中黄门持兵,虎贲、锦衣、骠骑皆严宿卫,宫府各警,北军五校绕宫屯兵,黄门令、尚书、御史、谒者昼夜行陈。三公启手足色肤如礼。
“还真是声势浩大。”唐意味不明的说了一句,在杨柳的服侍下穿好了丧服。姜觅一人心里惴惴不安来寻唐作伴,风铃端来一壶热茶给两人暖身。
“阿,太上之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姜觅心思灵敏,敏锐的察觉到了不一样的地方,心里恐慌不安,面白如敷粉,少了血色。
唐让风铃去备些参片,怕今晚两人撑不过去,才与姜觅道“皇家之事非我们能干涉的。”唐竖起食指放在唇前,眼里谨慎异常,姜觅瞧了心下当即一颤,瞳孔紧缩却也落下一块大石,点点头示意自己知晓,换上丧衣。
好在唐家崔家皆无诰命夫人,少了许多事,只是唐顶了个郡主名头,少不得要去哭灵了。
百官哭临殿下,白黎借着长袖掩下自己波澜不惊的面孔,突然生出几分笑意,还是他的阿聪明,配好了催泪的药丸放在锦囊里,避免他无泪可流。
“平王。”福王圆润的身子挪了过来,欲言又止,眼眶通红。
他是太上的胞弟,亲切非常,如今乍闻噩耗,又有白黎传信,一好一坏的两个消息折腾得他五脏痒痒,还是忍不住过来唤了一句。
出口,不成言。
“福王爷。”白黎忽而就生出了几分感慨,对着福王行礼,眼角亦有了些许湿意,这药丸药效太好了些。
东园匠、考工令奏东园秘器,表里洞赤,文画日、月、鸟、龟、龙、虎、连璧、偃月,牙桧梓宫如故事。大敛于两楹之间。五官、左右虎贲、骠骑五将,各将所部,执虎贲戟、屯殿端门陛左右厢,中黄门持兵陛殿上。夜漏,群臣入。昼漏上水,大鸿胪设九宾,随立殿下。
谒者引福王,贺王等宗室王亲入内立殿下,西面北上,白黎位置靠后,今上特意开恩,瑞王罪责只累及夫妻二人,余下者皆充入掖庭,只覃宿等庶子入宗人府,今太上驾崩,覃宿……上书请守灵,今上恩准,故站在白黎身后。然后是诸位侯爷,西面北上。治礼引三公于殿下北面。群臣陪位者皆重行,西上。哀凄满面。
太常跪曰“哭。”鸿胪寺传哭如仪,司徒跪曰:“请就下位”,东园武士奉下车。司徒跪曰“请就下房”,都导东园武士奉车入房。司徒、太史令奉谥、哀策。
东园武士执事下明器。筲八盛,容三升,黍一,稷一,麦一,梁一,稻一,麻一,菽一,小豆一。三,容三升,醯一、醢一,屑一。黍饴。载以木桁,覆以疏布。二,容三升,醴一,酒一。载以木桁,覆以功布,瓦镫一。彤矢四,轩中,亦短卫。彤矢四,骨,短卫。彤弓一。卮八,牟八,豆八,笾八,形方酒壶八……
宫女内侍来往送祭衣,毕,东园匠曰“可哭”,在房中者皆哭。
皇太后念经,闭眼,过往种种悉数走马观花而过。眼角垂泪,似是老了几分。唤来绿芽吩咐“告诉唐,动手吧。”绿芽依命而去。
一日夫妻百日恩,如今,也算两清了。
此后桥归桥,路归路,愿你日后安好。
太后于是恸哭,声嘶力竭,少顷无力卧倒在低,满目疮痍。
曦嫔扶着下人,面色苍白,对着白月低声诵佛。白袖低垂露出无骨手腕,她面色诚恳又悲痛。不知是为谁。
一切有条不紊的继续,没有人注意福王送福王妃归家时车上多了一人。
做不成一国之君,想来能做田间富贵闲人也是好的。只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因着太上故去,秋闱推迟。士林弟子既是庆幸又是遗憾。脱冠素食哀悼。
一月后,今上重开朝会,定下了秋闱事宜,照例由左右二相并翰林院几位大臣出题,礼部侍郎并骠骑营负责守卫。
白黎告了病假,唐随太后移居护国寺吃斋念佛。有趣儿的是唐顺手拉了东阳公主,皇后顺便塞了一个曦嫔娘娘进来,美名其曰,曦嫔写得一手秀丽的瘦金体,又精通佛家经典,皇后可是三催四请的请曦嫔代她去的,甚至还脱簪下跪。
轻车简从,皇朝身份最尊贵的女人便去了护国寺。
一路秋意浓稠,东阳掀开帘子一角望着久违的山野之景,眼中露出几分欣喜与惬意,伸手轻拍闭目养神的唐,难得存了几分小女儿的娇态“阿阿,你快起来,外面好漂亮!”
唐懒散的睁开眼一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公主,不过一堆枯木瘦竹有什么好看的,等雪来的时候那才好看。听闻护国寺留了一池残荷,红烛听雨声却是不错的。”
“等雪来了,我就出不来了。”东阳言语淡淡,带着毫不掩饰的失落。
唐忽然想起东阳与她不同,父亲兄长疼她,又有白黎在,出门散心极为寻常,只是身为公主注定她前半生只能做一只笼中鸟。
唐撑着下巴眼神幽深,马车外是官道,再往外是秋色满目,无边落木,只得零星几株瘦竹在秋风中孤傲的立着,心有所感道“白露寺的梅林药雪落了才好看。等今年下雪,我下帖子邀你踏雪寻梅可别拒绝才好。”
到底……
还是念着旧情吧。
东阳与她不同,前生遭遇让她看淡了权利富贵,可东阳自小生在皇宫,深谙权利的重要。她不也放不下权利吗?若真放下了又如何需要诸般绸缪?
东阳眼神一亮,忽而想起之前,哪怕这些日子日日念经诵佛淡了那些争端可她又不是单纯的小娃娃,真以为过了的事就真的过了。有些伤害是留在心上抹不去的。
“好。”
江南,软语婀娜,女儿婉转,从来是文人墨客醉里归处,诗词里的他乡。最好游山玩水的福王,自然也在这里置办了宅子。
雕梁画栋不少,却是莲莲有鱼的好意思,檐角挂风铃,廊下放薄胎瓷接雨,置竹帘遮阳,摆十八学士,鸳鸯凤冠,花佛鼎等各色茶花名品,也不知费了多少心思才养了这些娇弱的花姑娘,院子里有一方太湖石观景,引了活水养鱼,又在南侧挖了个池塘,养了鸳鸯游鱼红鲤。
“你这日子过得倒是好。”他身子已是需要好生养着了,连日里的赶路又添了许多难受,虽是行水路,奈何这身子娇惯得厉害,受不得这些劳累了。于廊下抱着手炉,躺在摇椅上,搭了小毯,慢悠悠的在茶香氤氲中说道。
这般闲适倒是他难得的体验。以前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也笑,如今淡云流水尽此生却嫌淡薄。人啊,真是奇怪的生物。
福王长得甚是吉祥,圆润的一团和气,此刻带着讨好的笑似模似样的打趣“以后这样的日子还长着呢!没了那些莺莺燕燕与烦心事,在这里养老也是不错的。”福王絮絮叨叨,对于这个兄长他是真的很在乎,一起走过了夺嫡的腥风血雨才知道如今的手足之情来得多不容易,想着福王一把抹掉眼角的泪,带着哭腔似是喜极而泣“也是白黎那小子和唐家丫头知道轻重,偷偷把兄长转了出来,不然……你说那小子怎么下得去手哦!”
“都过去了。”老人鬓已星星矣,生死之间走过几遭有些事不如以往那么执着,倒还有心思安慰弟弟“以后就好好过日子吧。”白黎啊白黎,他是真不知道如何是好。这次出来也亏得他筹划周全,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让高老太医也随着来了江南。
“父亲,大伯!”公子如玉,自廊下偏偏走来,白衣如谪仙。福王与太上年纪相隔十余岁,又是老来得子,太上孙子孙女都快成人了,他家儿子才不过加冠年纪。
“母亲叫开饭了。”公子道,音如击玉动弦,真个儿赏心悦目。
“走吧。”福王搀扶着长兄,公子也来扶着老人,拿着拐杖慢慢朝花厅走去。
“白黎有说什么时候来吗?”公子问。他与白黎倒是有几分交情。
“只怕要等到他娶了娇妻才能来江南了吧。”福王扒着手指头算了算“他都快娶妻了,你着小子连个心上人都没有,也不知道害臊!”
公子混不在意“就着些个娇娇姑娘,文也就只能念几句酸诗,毫无灵气可言,武就更别提了。就是不知道白黎看上的那姑娘长什么模样,可惜都没见过。”
“大伯有见过吗?我听说大伯母很是喜欢她,常招她入宫。”
老人笑着道“唐家的姑娘,是个妙人。”
“妙人?”公子斟酌着话,眼神放光“如何妙法?”
“她与你说的那些娇弱闺阁小姐不一样,至于其他的见过你便知道了。”太上笑呵呵的打太极,笑话,那可是白黎的媳妇,这小子要是起了不该起的心思,那不得糟糕了?
这一打岔,心里的郁气倒是散了。面上笑意也更由心。
福王松了口气,对于自家夫人的智慧钦佩得五体投地。
果真,老人家还是适合含饴弄孙。改明儿就去找个小娃娃!让他想想,他哪个堂兄还是什么亲戚那边有年纪小又没大人带的小娃娃?还长得讨喜的?
第四十六章 榜下捉婿
待冗杂事情尘埃落定,大考也已落幕。
入了冬,京畿迎来了第一场雪。
白黎与唐仍旧宿在护国寺念经礼佛,日日食素让唐本就没什么肉的脸又消减了三分,看得白黎有些心疼,着了元清每日送了食材过来,两人窝在后山深林里悄悄做饭,倒还真有几分田间野趣儿。
“你说这皇后把曦嫔塞过来曦嫔也不反抗,肚子里指不定憋着什么坏水儿呢!”唐握着竹枝,眼神眨也不眨的看着火苗窜上,吞噬掉她手中的肉串,瞧准了火势果断抽手,利索的洒上孜然辣椒,闻得鼻尖的肆意的香意满足的喟叹一句“可惜有肉吃不得。”偶尔想起也觉得对不住她母亲,这孝守得着实不够好,她竟然还沾了血腥,可这母仇啊,还是要现报才好,她算了这么久才算得的,不斩了瑞王的子息都觉得对不起她母亲,更何况……斩草不出根,春风真的吹又生!
“诺,给你,烤好了。”唐把肉串递给白黎,她尚在孝期,不吃肉的。
白黎此时也揭开了药炉的盖子,将炖好的药膳盛在碗里放在唐手边“这药膳是我特意求了高老太医得的法子,你本就身子骨弱还要守孝,不拿药顶着我都怕你哪日晕了过去。”半真半假的嗔怒,白黎却是实实在在担忧唐的身子。她体寒,调养了好些年才让高老太医满意,又要守孝亏身子,偏偏又是个倔脾气,说死了要吃素,一丁点肉末星子都不要,连素日里炒菜都得要菜籽油!还是他聪明,拿了药膳方子换着法得炖汤喝,虽然都是些素菜,好歹比那些萝卜白菜补身子!
唐接过汤吹开热气小口慢啜,白黎倒是不将就大快朵颐的吃着肉串。
一旁躲躲闪闪的望风的元清和风铃闻着随风飘进鼻子的香气齐齐叹了口气,元清取下腰间系着的酒葫芦倒酒入喉,烈酒入喉驱散满身的寒意这才老气横秋的叹气“你说这还没过门呢,两人处着跟一起生活了好多年的老夫老妻一样,这样下去指不定日后得有什么莺莺燕燕上门勾人呢!”
风铃睨了元清一眼,满嘴不屑“你以为那些只知道争宠的风尘女子或者说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斗得过小姐?”
“斗估计是斗不过的,可这男人的心有时候比女人还狠。”元清又饮了口烈酒,不是他吹,他老爹老娘就这样的,当年恩恩爱爱后来相看两相厌硬生生折磨得家破人亡“爱你的时候你就是珍宝不爱你的时候你就是个草。”
风铃蓦然不语,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姑娘告诉他们的事……
话说那是有一日,仓庚打趣姑娘,不知怎的便聊起来了男人这个沉重又复杂的话题,他们家姑娘话里话外对于男人这种生物嫌弃得不行,咳咳,原话好像是“男人啊,都是偷腥的猫,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你不能让他轻易偷着了也不能让他偷不着!其中的度要仔细斟酌。轻易得了的也轻易仍掉,只有痛到骨子里才会疼你到骨子里!”
不过好在对于平王,两人可谓“灵犀”一字。
风渐大,吹得枯枝不禁冷,纷纷打着抖,瞅着便叫人体寒。
“时候不早了,先回寺庙吧。”待唐用完盏中药膳,白黎替她拢紧斗篷,望着天色道。
唐压着额角,热汤下肚虽驱散了寒意可腹中暖意升腾让她有了几分倦意“还要想办法应付曦嫔,真是麻烦。”曦嫔出宫这着实是一步不好不坏的棋,好在他们可以动手,坏在曦嫔家世出众,对付曦嫔容易,对付王家可麻烦得紧!
“曦嫔?”白黎忖道“曦嫔其实留着也不错。免得皇后一家独大。”
唐顿时浑身如被人浇了个透心凉,皇后……东阳……一家独大……这意味着什么她比谁都清楚!一家独大就是卸磨杀驴时!
“可曦嫔此人不好对付。”她的所作所为不可控,不能为己所用者,又有多少价值?
“即便为你所用,你可能信她?”白黎笑着打趣,曦嫔这样的人,不可能为人所用,只能合作,好在他们和曦嫔,覃宿并无利益对立之处。
唐长叹,似要把肺腑之间所有的郁气宣泄出来“要是绿珠在就好了。”可惜她早已与绿珠约定,待瑞王事成,便送她去隐居,此后只做对面不识。
“不试试怎么知道曦嫔不能与我们一心?”白黎勾唇眼中挑起几抹邪戾,一个有心爱之人的女人,他可不信她没想过和覃宿双宿双飞!
“阿,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对世家闺秀,尤其有用。”
唐知他心思,挑眉带这薄怒,双颊添上红晕似嗔“你这话是说我也逃不过吗?”
“这话还有下一句,安弦只怕是忘了。”
“君若无心我便休!”
白黎还没来得及开口,唐的话直接把人砸得晕头转向,直让白黎哭笑不得,他什么时候有这样的意思了?他的阿他宝贝好来不及呢!怎么可能会仗着阿喜欢他肆无忌惮的挥霍这种感情?他又不傻!
眼看着唐拉着风铃就往山下走,白黎在元清异样的眼神里摸了摸鼻子连忙追了上去,直接把唐打横抱了起来。
“你干嘛呢!”唐小声惊呼,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面上绯红。
“抱我娘子啊!”白黎说得理所当然,冲着唐挑眉时那叫一个浑然天成的风流!羞得唐面如红霞。
待回了寺里,东阳便寻了过来,白黎挑眉与唐耳语了几句再离去。
“公主,怎么了?”
不明白就问,这是个好习惯,当然唐也一直保持着这个好习惯。
杨柳端来热茶点心,烧好的炭盆徐徐冒出热气,唐褪下白狐裘换了干净柔软的衣裳。
东阳饮茶,香气在口中晕染,她才直勾勾看着唐道“今儿不是放榜吗?我的人告诉我那位欧阳瑾瑜……被人榜下捉婿了。”
唐手下一滞“他不是和仓庚……”她要是没记错,仓庚的祖母有意让两人亲上加亲来着。
东阳勾唇讥讽“一个膳部的清水郎怎么比得上国公家的嫡姑娘?”
“可查清楚了?”唐沉了声音道。
东阳矜持地点头“要不我写信唤仓庚来?”
“不必,既然放榜了,那想来过几日便是他们踏雪寻梅的日子,咱们也去凑凑热闹好了。”唐声线冰冷,唇上妍色却如花娇嫩。
她倒是想瞧瞧那位欧阳瑾瑜可否对得住他这怀瑾握瑜的名字!
第四十七章 梅花坞听诗
冬月三十,小寒。
“姑娘,下雪了。”杨柳推开窗棂,门外天与山,树与地一色,白得透彻明净。
冷风吹来,杨柳打了个哆嗦,裹紧衣裳,连忙关了窗去衣箱里取兔毛比甲白狐斗篷,伺候唐穿上。
唐瞧着杨柳身上半旧不新的缃色素棉琵琶袖上袄和杏黄色的裙子忖道“我记得今年家里管家刚送了冬日衣裳,怎的不穿上?那衣服挑的是碧色织锦,倒是衬你。”
杨柳抿着唇笑“就是那衣服太好了,才舍不得穿呢!对了,姑娘,二少爷已经到了。”
“穿吧,日后还会有更好的。”唐笑,年底唐瑚忙着各处查账,前些日子她看了账本今年收成好,靠着薄胎瓷和粉彩瓷器与酒楼挣了不少银子,不仅填了府中公库她和两位哥哥的私库也堆了不少银子。
这日子啊,总归会越来越好的。
“哥哥已到了?那我们动作得快点,可别让哥哥久等。”
“是。”杨柳回,手下几次翻飞如穿花蝶便将唐的发梳成了垂髫分肖发髻,簪上素色发冠,唐暗想,还有一年了。
这时间过得真快。
唐绕着发梢,神色不明。
瑞王已死,王家已除,母亲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
“杨柳,年后我们在白露寺做场法事吧,那时候爹爹也该回来了。”唐忽然说。
“年后?”杨柳收拾了帷幕香囊手炉子过来,姑娘说的该是元宵节?“也该为夫人祈福的。”
“嗯”唐颔首起身与杨柳一起出去,风铃与白黎已等在门外。
“阿。”白黎挑眉上前拥住唐,伸手探她手温,有些冷,眉头若蹙“怎么这样冷?手炉子呢?”
“许久没见着雪了,方才贪玩在廊下握了个雪球,急着见你,手炉子还在杨柳那儿。”唐温婉回,眸中情丝万种,缱绻风月无双。
白黎挑眉,心知这不过是托词,这姑娘倔着呢,一直觉得对不起母亲,身上一股檀香味,方才是念了经吧。
“走吧。”接过杨柳递来的火炉子让唐抱住,招呼牵马的元清离了寺庙,管道上另有两架马车,悬的是定国侯府的风灯,嵌的是定国侯府的印记。
“小妹。”唐瑚一直等在马车外,见人来了急忙迎上来,强势的站在白黎唐两人中间,揽着唐上了马车,连一个眼神都不留给白黎。对于这个即将抢走自己还没养多少年的妹妹的人,呵呵,唐公子表示你谁啊?他们很熟吗?
唐哭笑不得,可安慰哥哥很重要,远远的给了白黎一个打趣的眼神,随着唐瑚上了第一驾马车。
白黎无奈,这二舅哥……
“走吧。”招呼元清,进了平王府的马车。
杨柳和风铃对视一笑,上了第二驾马车。
早早烧的炉子让整个马车都是暖洋洋的,唐脱了披风和自家二哥闲聊,任由马车晃晃悠悠的走,也不催促。反正今日是小宴,只她,东阳,仓庚,卢文君,林姐姐五人,唐瑚和白黎是顺带的,白黎不答应唐一人出门唐瑚刚巧也有空也跟来了。
“小儿,明年皇上可能要洗牌。”
“算来陛下登基已有些时日了,皇家兄弟仅剩贺王一人,大局已定,剩下的侯府公卿仗着祖上功德和陛下的情分卡陛下的人办事,陛下不收拾他们才怪。”唐不置可否,“今年陛下开恩科,英国公成国公永宁侯府平昌郡主府上就开始招揽士子,这恩科合着跟他们开的一样。”唐撇嘴一脸嫌弃,吃相这么难看,皇上忍得住不收拾他们?
“皇上是想收拾他们,想先从官库出手。”唐瑚抱着软枕幸灾乐祸“你说我们要不要争一把?”
唐蹙眉忖度“官银流通权?万家呢?”
“万家已是江南一带的首富,再多点钱只怕陛下会睡不安稳只走个过场。”
“会不会太打眼了些?”
唐瑚摸着下巴一脸高深莫测“联合几家商量,如何?”
“江砚山?”唐若有所悟,江家不显眼,又有瓷器技术倒是不错的选择。
“差不多,年后此事便要提上日程。”
“我们家现银只怕不够,京城还有孙家钱庄,卢家的酒肆,曹家的马庄……”
“多联系几家,或者我们去找舅舅。”唐瑚眸子里亮着异样的光芒。
“舅舅?”唐点点头,崔家倒是个好选择,反正他们不知在打她什么主意,不如就先讨点利息,有来有往,这才能走得长久。
“公子,到了。”马车停下,车夫道,已是白露寺外。
青松青墨早已候着,见自家马车来了便立即迎了上来,还提着两个食盒。
“姑娘,刚出锅的李记核桃糕,沐姑娘和林姑娘卢姑娘都到了。”青松答。
“那我们先去吧。”唐招呼着众人赶紧去后院梅林,东阳走在后面,说要备宴席,让她只备点心和茶果先来一步。
白露寺后院梅林附近离得有一处梅花坞,乃是白露寺方丈主持修建的,藏得深若非白黎说了此地,唐还真不知道他们几个要怎么看这出好戏。
“你们可算是来了。”卢文君打趣道,目光在唐和白黎两人身上流转,那叫一个熠熠生辉,因着这里几乎都是自家人,倒也没这么多避讳,更何况留了两男的在这里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林娴也捂着嘴笑,比起来之前面上多了肉不说也更丰腴,原先风一吹就倒的身子可算是不需要人拉住衣角了。
“我瞧着平王可还没过二舅哥这关呢!”林娴冲着唐挤眉弄眼,拉过唐,这梅花坞里最接近梅林的是一处听雪亭,四面围了厚棉帘子挡风,烧了炭盆,林娴带了庄子上出的鹿肉打算炙鹿肉吃。
“只要大舅哥和岳丈答应了不就行了?”仓庚跟林娴要好,唐不在时都是两人一起作伴的,不说管家之事上仓庚有得向林娴请教的地方,就冲着林娴好仓庚的一手好厨艺,两人就有得聊,聊着聊着这关系自然就亲近了。
白黎可惹不得这些个娇娇,唐瑚也不敢惹,正巧看白黎不顺眼拉了人去旁边喝酒,好在这亭子修得勾搭,足够几人折腾。
“来来来,把我们带来的二十年女儿红给他们两兄弟。”卢文君乐得看戏招呼丫鬟送酒过去,林娴也不甘落后招呼如意“品好酒岂可无好杯?如意,把我们的那套黄杨根整抠的十个大套杯拿来!让这两兄弟好好拼酒!”
“那就多谢表妹了!”唐瑚极为自豪,他可是在守孝,喝不得酒,这酒可不得进白黎肚子?这可是没本的买卖!招呼青松“青松,去,把我们带来的埋花根树下的梅雪拿来!少爷我以茶代酒,敬平王!”
白黎挑眉心知自己逃不过这劫,可这劫怎么换取最大利益还得自己盘算盘算,因着也不推拒,直勾勾的看着唐,直羞得唐往仓庚身旁躲,几人大笑打趣不说,唐瑚心里更恨了,今儿个不收拾收拾这登徒浪子,他就不是唐瑚!
特意挑了黄杨根十套杯里最大的那个杯子一副哥俩好的样子递给白黎“来,平王,我敬你!”随手就给人满上。
白黎可不接“唐兄这梅雪茶都没煮好,小弟可不敢先饮为快!”笑眯眯的把玩套杯,赞叹道“这套杯倒是妙,可是林探花画的花样子?我记得他最善人物,这人物样貌有他UU小说神韵。”这杯子一套十个,依大小排下,大的约莫巴掌,小的比手中杯子还小巧三分,雕镂奇觉,一色的山水人物还有草字图印。
林娴直捂着嘴笑,卢文君大笑解释道“都说平王眼利,这可看错了,这画啊,是林妹妹画的人,仓庚描的山水,我写的字!”
白黎诧异,唐瑚笑得合不拢嘴,他最爱看白黎出丑的模样了!
青墨捡了柴火回来,小堆小堆的分好,点火让几位姑娘们自己切了鹿肉烤来玩。
“这处倒是妙。”亭外有人高声招呼人“你们快来,此处有亭有雪有梅花!正适合作画!只不知是哪户人家!”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果真不错!不错!”
“子卿,你这话就错了,哪里是独自开?这可是满树红梅争艳啊!”这声音听着怎么像万子承?
唐冲着白黎挑眉,白黎点头,万川怎可也在这?几人一下子都不说话,等着外面继续说话。
“诶,子承,那你来!正巧我写了这两句接不下去了!”那子卿挤兑道。
“你何苦说他?明知他不善诗词。”
“叶公子?”仓庚记性好,那两人又常来寻她做吃食,倒也记得。
“你若要这下句,我许你就是。”叶慎淡然道,瞥了一眼那瞧不起商贾故意挤兑万子承的,字子卿的紫衣男子“遥知不是雪,唯有暗香来。”
卢文君啧啧两声“看来外面的士子明争暗斗也厉害得紧。”手下漫不经心的挑茶入水,怦然一股茶香。
仓庚手下动作一顿,继续翻滚手里的鹿肉,再抹上层蜂蜜开口“都是些沽名钓誉之辈,可不得跟鱼争食一样?吃相难堪。”
唐与林娴对视一眼皆有担忧之色。
仓庚这样子,接下来戏怎么看?
“这两句接得好,九思果真才思敏捷。”
欧阳瑾瑜!
完蛋了!
唐心里一咯噔,和林娴对视,果然看见仓庚手里拿竹签子插好的鹿肉啪嗒一声,掉火堆里了。
仓庚手里只剩下半截不规整的竹签子……
眼底映着火光一簇,噼里啪啦燃烧得厉害。
第四十八章 娇客巧做梅雪诗
黛瓦青檐覆霜雪,隔墙犹有露凝香,桃源仙在树下眠。
“这黛瓦配新雪,红梅配院墙,露亭尖小小,倒是幅好画,子承虽不善诗词可一手丹青妙笔却甚妙,不如子承作画,我等吟诗题字如何?”欧阳瑾瑜提议。
万川不知怎的今儿个语气甚是不妙极其不符合他八面逢迎长袖善舞的性子,唐听着不对劲朝白黎望去,白黎知趣上前在她耳旁小声道“子承最不喜那等为了攀附权贵不择手段的人。”
想来,万川和叶慎极好仓庚的手艺,这欧阳瑾瑜这出是捡了芝麻丢西瓜?
“这主意妙,不要不要找他们也来?免得说我们吃独食?”这是那名唤子卿的人。
“人多了容易坏了此处意境。”这声音——是二舅舅!
唐瑚唐匆忙看向对方,唐瑚点头招了青松过来小声耳语,吩咐他取外面瞧瞧,不得惊动其他人,他们今日可不止是来玩的。
怎么说,仓庚也算他们半个妹妹。
崔研是个画痴,偏生又是个大家还在宫里任职,他这么一打岔,其余人哪里敢说个“不”字?
几人见他来此,纷纷作揖问候“先生怎么也来了?”
“踏雪寻梅。”崔琰打量周围几遭,吩咐书童研磨铺纸,“此地风景独好,你们吟诗便是,瞧得可否有能让我看得上的,好衬我这画。”他言语淡淡,并未将几人放在眼里,却也无人敢说什么。
主人家似乎知道此地不错,在转角处梅花树旁留有石桌石凳,不多,只四个,万川叶慎占去两,随意转扇,眼神直落落得掉在崔研的画卷上,崔研独占桌子,欧阳瑾瑜和那名唤子卿的人似乎诗兴大发,折了一枝梅在雪地上踱步。暗紫色的斗篷微扬露出玄色长靴与锦袍一角,富贵人家才有心思在这样的寒冷时节里寻花做诗,也不管冬雪是否会湿了自己的衣衫。
青松探听回来报“那位叫子卿的公子似乎是英国公家的少爷。”
“英国公?”唐瑚拨弄炭火手下一用力,一下火花溅开,险些烫在他手上,“我记得他们家今年榜下捉婿捉了欧阳瑾瑜?难怪欧阳瑾瑜要给这几人和稀泥了。”
仓庚的脸色在听到唐瑚这话的时候更暗沉了三分,唐一个眼刀子甩给唐瑚,打算岔开话题“英国公似乎得了好几年的官银流通权,孙家的钱庄后面站的就是英国公府。”
“他们家大儿子在御史台任职,有个闺女嫁给了宁郡王,父皇停看重宁郡王的。”是东阳挑开了帘子说话,“不过今年英国公大肆招揽士子的事惹恼了父皇,父皇想换一家接手官银流通权。”
东阳见亭子里烧得挺暖和的,脱了斗篷交与侍女,掐金挖云的淡香云纹靴子踩在青石板上几步走到桌前,腰间的青金闪绿双环如意宫绦摇摇,鬓角垂的银凤点珠步摇晃晃悠悠的,刚衬得她因外面天冷而显出的红颊更是嫩得能掐出水来,因着太上故去东阳也没在年关底下穿红着紫,想来今年皇宫的宴会不怎么好吃。
“公主。”几人纷纷起身见礼,倒是东阳今儿个极其爽快忙拉起几人,几番介绍家常后东阳闻得墙外几人已经开始斗诗,似乎又来了几位公子儿还是寒门士子什么的,急得额头冒汗“要不我们也去凑一凑热闹?”
“公主”唐无奈,他们今日不是来找欧阳瑾瑜的吗?还为了这出特意拉了几个男的方便办事,就是为了防别人生口舌坏了闺誉,她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
不过东阳看着怎么像是有心事的样子?
唐仔细一看,东阳偏过头去可不敢和唐对视,唐心下生疑,看来得找时间问问了。
“这主意不错,杀杀那些人的锐气也好。”卢文君一合茶盅,和着脆响眉眼淋漓的傲气。
唐无奈的扒拉着杨柳的袖子埋入杨柳怀里长叹,她怎么就忘了这也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儿!
林娴转了转眼珠子吩咐如意去寻笔墨纸砚“公主这主意不错,算我一个。”杀杀那欧阳瑾瑜的威风,也好给仓庚出口气。
唐直摇头,这些个才女哦!
“我作诗可不行,这事你们上!我和仓庚给你们备吃的!等你们凯旋!”唐所幸甩着袖子和仓庚一起烤肉,虽然她手艺不行吧但烤肉好上手啊!仓庚都把调料备好了,这要是还弄不好她脸往哪搁?
白黎唐瑚一看这好像没他们什么事,几个姑娘都划分好了,正好水又开了,唐瑚眼神一亮添茶叶烹茶,拉了白黎去一边撩帘子听风吹雪,赏花赏雪顺便相爱相杀去了。
这厢,墙外有人高声朗诵“梅雪弄芳馨。饯日迎辰契月。争着琴堂称贺处,娉婷。满捧霞觞璨鲤庭。鹤等更龟龄。八十仙翁醉复醒。好倩洛阳驰誉手,丹青。乞与人间作寿星。”
是那子卿,方诵罢即有陌生声音称赞“不错不错!辞藻清秀,飘渺似仙。”
万川翻了个白眼,甚是瞧不起这些捧高踩低的人,戳了戳叶慎“你要不要也去,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叶慎横了他一眼,转头冲着画画的崔研努嘴。
崔研眉心若蹙,鼻尖斟酌停顿,未有诗词上画。
“又没人过寿,说什么鹤龟?”卢文君甚是不屑,林娴只笑“人家做寿难不成还得告诉你?”
唤了吉祥吩咐“我记得今儿一起来的有个叫小四儿的,极聪明,你唤他去墙外问,咱们也想凑热闹看他们许还是不许,若是不许也要激他们许。”
“是。”
“你这可是强买强卖。”卢文君眼神盯着点心盘子似乎想到底要吃哪一块?
东阳却赞“强买强卖又如何?我们这是有样学样,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又小声嘟囔“谁让他们榜下捉婿也没问过别人的意见。”
这话说得小声,只林娴听见了,心里更添了几分怒。
小四儿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郎,虎头虎脑,两个眼珠子黑漆漆的极有灵气,因着正在长身体身上没几两肉,穿着冬日的厚衣服看着和偷穿大人衣服的娃娃一样,招人喜欢得紧。
“诸位公子。”小四儿甚是有礼的作揖,见众人望向他才清言道“我家主子听闻诸位以文会友,写得好的可以题在崔研崔先生的画作上,也想试一试,不知可否?”
那子卿在众人里似乎极为吃香,见这小娃娃衣裳虽是好料子可明显不合身,又见这黛瓦青檐皆是寻常用料,那侧门也是小小一个木门,心里不免轻看了几分,以为会有垫底的来衬托他的诗词,极是爽快的允了。
时下,以文会友本就是一桩风流事。
崔研也只抬头看了看,没说什么。
这边得了应允,那边卢文君与林娴顷刻便铺纸研墨题字。
东阳和唐凑上去看。
卢文君写的是行书,飘逸潇洒,墨色浅淡适宜,因用的墨里添了桂花闻着有股浅淡清幽之意。
“雪中梅下与谁期,梅雪相兼一万枝。若是石城无艇子,莫愁还自有愁时。”唐念出声,诧异的看向卢文君,这诗……乃是她前生所做才是。
“姐姐这诗,只怕他们瞧不明白。”林娴停笔看了过来,点头似乎与卢文君心有灵犀。
“有心人看有心诗。”卢文君淡笑卖关子,“且瞧他是否问心无愧。”
转头看向林娴的诗,墨迹未干,是飞白体,卢文君笑着言“取其发丝的笔迹谓之白,其势若飞举者谓之飞。妹妹这字浑厚古朴,又如鲲鹏欲高飞九霄,还真想不出是个姑娘家写的。”
林娴自谦摇摇头“可惜诗就不如姐姐好了。”
东阳和唐对视一眼尽是干笑,唐开口道“我倒是觉得表姐这诗也不错。正好我也看那什么英国公家的不顺眼。庭前一树梅,寒多未觉开。只言花似雪,不悟有香来。这几句远胜那什么子卿!”
林娴笑着摇头“如意,拿出去给他们瞧瞧。”
白黎借此躲唐瑚灌酒,摇头晃脑的评道“世人作诗不仅在诗本身也在字。崔研先生是大家,他的字如画让人见之如见画,两位姑娘这字最妙的就是浑然看不出是女娇娥,反倒以为是两位少年郎,待会若是揭开谜底定能让他们大吃一惊!”
“只怕别人脸皮比城墙拐角还厚,抹不下脸过来。”卢文君有几分担忧,人多眼杂嘴也杂,欧阳瑾瑜来与不来都麻烦,还得想办法把人支开才行。
小四儿拿了两张纸出去,恭敬的递给崔研“先生请瞧。”
万川和叶慎仗着位子尽肆无忌惮的打量这字“字不错,诗更好,先生觉得如何?”
崔研点点头“是不错,只是人就……”话未说完,叶慎还想继续,崔研只低头作画声音低得仅三人能听清“这家主人玩心甚重。”
万川叶慎一头雾水,就两幅字而已怎么就看出来玩心重了?叶慎细看诗内容,更觉莫名,那子卿也不甘示弱,见叶慎抢在自己前头看字满脸不悦上前抢过,高声喧闹,将诗念了出来,只那脸色越来越不好看。
跟锅底差不多。
万川笑得腰都快直不起来了。
该!叫你瞎欺负人!
这家主人可真是妙!
“不知家主是?”欧阳瑾瑜见状问。
小四儿笑了笑,只对着崔研问“先生,不知我家主子的诗可还能入眼?”
崔研只抬头盯着小四儿,看得甚是认真。
第四十九章 俊王爷怒审探花郎
“这诗且不说,单这字就已胜过多数士子。”崔研起身至子卿身旁,拿过两页宣纸“这行书学的是王右军,深谙永字八法之意,且已写出自己的风骨,想来这诗的主人甚是推崇老庄,UU小说墨字流转自然,收笔极流畅玄远,天质自然,性傲不羁。”
这时候唐东阳早早的趴小门上偷听,生怕错过一丁点崔研的点评。你拉着我我拉着你,最后连仓庚都被拉了过来,几个小姑娘躲在门后,听得崔研给了这么高的评价纷纷挤眉弄眼,调笑的看着卢文君,待会定要让她多喝几杯才是!
“至于这位的飞白体——”崔研拿起另一张宣纸,一听是飞白体,东阳急忙挤了挤林娴,那眼神逗得林娴满面通红偏又故作镇定,只捏着衣角手上因用力而格外的白皙,比那霜雪更添几分润泽。
“毛笔写得枯笔色,深得其中之妙。”
那子卿不服“先生只说这字好,难不成就真的没什么缺点吗?”
崔研可不惯他这毛病,淡淡瞥过一眼,那子卿方才想起此人出身崔家,亦是皇帝三请四请请来京中任职的,教导皇子公主不说,国子监也常请他去教习,算起来未来朝堂的文人不说全部是他的门生,反正他对大半文人也有半师之谊,更别说还有个青山书院了。
子卿这时知道朝别人后面躲了,拉了尴尬的欧阳瑾瑜挡着自己。
崔研才说“自然也有不好,不过远胜你们了。倒是九思的字可比。”
这话把叶慎说得急忙起身,连连自谦“先生过誉了,九思不过学得王右军一二皮毛,至于飞白体更是无从下手,倒是先生的飞白体如泼墨恣肆亦如银河落九天,甚妙,甚妙。”
崔研面上多了几丝笑意“你倒是会说话。不过这飞白体字迹秀了些。”该是个姑娘。只这话没说出来。
林娴松了口气,唐这时候一脸汕汕,还好她没去凑热闹,不然只怕小舅舅一眼就看出来了,她的字打小就是练的两位舅舅写的字帖。
唐珑摸了摸鼻子,早知道他该去凑凑热闹的,也叫舅舅看看他这水平如何了。
“那这诗?”欧阳瑾瑜谨慎问道。
崔研直接点了叶慎“九思觉得如何?”
“只言花似雪,不悟有香来。比遥知不是雪,唯有暗香来妙。”
“是感觉这个悟字更妙。”万川也道。
“方才那诗非九思所做,不如再题一首。”崔研道,提笔将诗写了上去。
卢文君悄悄拽唐的衣袖“待会你去看看能不能把画拿过来。”
“啊?”唐大惊“我?”指着自己一脸呆愣。
卢文君横了她一眼道“不是你难不成是我?那是你舅舅,又不是我舅舅。”
唐苦着脸“你该找二哥哥去才是,他才是舅舅的心肝宝贝。这画今儿个画不完的,未完的画舅舅从不许人碰。”
“这样啊。”卢文君有些遗憾,她是有听说崔研是不许别人碰他没画完的画的,之前有一副山河图,因着没画完就被人碰了,他直接把画了一个月的心血给撕了,还和人割袍断义!算了,这事风险太高,还是等他弄好了一切再去借来看看吧。
可是她好像知道上面写的是谁的诗!
这儿又看不见,折腾得她心痒痒的!怪难受的!
崔研画绝,山石虫鱼信手可来,要是能在他的画上留下诗词,那可真是妙哉!妙哉!她做梦都能笑醒!
唐想了想戳她手背“我记得你家嫡亲的二叔就善丹青笔墨,也是名满天下之辈,你怎么不去找他题诗?”
卢文君想了想她家二叔那古怪性子,只能呵呵“我二叔画东西,只能喝了酒画,等他喝了酒还认得你是谁?”
“话说,当年碰我舅舅画的山河图,害得他撕了一个月的心血还割袍断义的,是不是你家二叔?”唐狐疑,从记忆的小角落里扒拉出了这茬,这两人以前那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后来……呵呵。
卢文君忍不住面上羞恼“那是我五叔!就是最喜欢画美人的那个!”
林娴恍然“哦!我记得他最喜欢宿在烟花之地,还喜欢拿银子砸人!”
“不拿银子砸人人家能让他画吗?”卢文君一想到当年年少轻狂没听她爹的吩咐,好奇心作祟翻了她五叔的画册,辣眼睛辣眼睛!
她家五叔叔吧……就喜欢画那等美人,还非要衣衫半褪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那种!没眼看!
唐想起来她家五叔的事,默默闭嘴。
这人……是个奇才!
“诶别扯其他的了,他们快走了!”东阳挨个扯衣袖“赶紧想办法啊!这人要是走了,事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凉拌呗!”卢文君冷笑“他可都在英国公府上住着了,还能咋滴?找了他来难不成我们还得帮他退亲?”
“咱们几个加起来有这个面子吗?人姑娘要是觉得闺誉受损来个悬梁自尽,我们就得去跳黄河了!”卢文君一针见血,戳得仓庚心疼。
面色发白的仓庚故作倔强强颜欢笑道“算了吧,只当没这事。”
“算什么算?他敢榜下捉婿,我就敢扒了他的遮羞布!”东阳发狠,爆了个大料“你以为他们为什么要榜下捉婿?还不是他家那姑娘不干净得找个寒门出身的?这才翻不起风浪!欧阳瑾瑜不是探花郎吗?他可是前三甲里唯一的寒门。”
几个女孩瞠目结舌不敢置信“你确定?”
东阳忿忿不平“我特意找了宫里的嬷嬷去瞧的!早三个月前就不是完璧了!”
三个月?
唐惊讶“三个月前不是太上……”
“哼,可不就是挑了那个点,都去宫里哭灵了吗?”东阳不屑,林娴已经呆愣在原地“其实我们不用这么急的吧,国孝期间,一年不得宴饮婚嫁。”
“这个不能这么说,不成亲但可以写婚书啊!一年后再完礼也一样。就像现在对外英国公家说的是他们家世子和欧阳瑾瑜是好友特意邀请他过府居住,可谁不知道那日可是把欧阳瑾瑜捉去的。”唐解释“反正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的,不举不究。”
“一抓一个准。”卢文君补充。
几个人点点头,唐瑚见他们商量了半晌还没个主意,干脆让青墨出去请欧阳瑾瑜过来一叙,崔研识得青墨。
“崔先生,诸位公子,”青墨行礼,给小四儿使了个眼色,小四儿眨眨眼回了院子里听候吩咐,崔研看了过来见是青墨心里有了成算,看来今儿个是唐和唐瑚在这儿了,道“什么事?我这画个画,你们隔三差五的来打扰?”这语气微妙得紧。
青墨连忙赔笑“我家主子请欧阳公子过去叙旧。”
“欧阳?”那子卿率先挑眉不可置信,诧异的眼神来回打量两人,青墨面不改色“是,便是欧阳公子。”
“只请了欧阳公子?”不知名的士子。
“是。我家主子与欧阳公子有旧。”
“你家主子是——”欧阳瑾瑜不记得自己见过此人,因而问道。
“公子去了便知。”青墨不欲多言,毕竟有女客在。
好在欧阳瑾瑜也没多问,向着几人作揖告辞便去了。
倒是崔研开口“画得差不多了,我也先告辞了。”着书童收拾好东西,他自己拿了写着诗的两张宣纸离去。这东西总归该物归原主才是。
“我也走了。”
“先生等等我。”
万川和叶慎赶紧跟上,他们才懒得与这群人一道。
其余人也各自做鸟兽飞。
欧阳瑾瑜随了青墨入了梅花坞,转过几树梅花铺雪,青墨掀起帘子一角做“请”状,欧阳瑾瑜方入内,只见亭内两位公子齐度非凡,一位赫然是之前见过的平王。
忙拱手行礼“见过王爷。”
唐和东阳等人早从另一边出了亭子,正躲在角落里打量欧阳瑾瑜。
银色的双鱼冠嵌了红玉雕的莲花,簪白玉流云簪,穿的也是时下流行的锦缎,只比旁人多了分巧心思,暗走的银线绣成桂树白兔圆月,依稀可见金线明灭显出一座宫殿,脚下是墨色锦靴,腰间垂香囊并貔貅玉佩,唐算过这一身里最值钱的当属他身上的那件金翠辉煌的披风。
“那披风颜色靓丽,织法复杂,想来是英国公家的物件。”唐道。
卢文君当即冷哼“他这一身上下哪样不是英国公家置备的?”
“毕竟住人家府上,太寒酸了也丢国公府的脸。”仓庚倒是看的开,知道了他家女儿有异,仓庚连神色都平静了许多,不过老话说得好女人心海底针,这真实想法是什么,唐东阳齐齐耸肩。
“应该是野鸭子头顶上的毛织的,我记得母亲有过一件。”林娴开口。
“啧啧”东阳意味不明的发出嘲讽,打量起那人容貌,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仓庚的这位表哥,长得么,看了一样旁边青衣如玉的唐珑和一旁白衫如月的平王,嗯,和这两人是不能比的,反正也就长得比看门的阿黄强吧!
其实也不至于跟一只看门的狗计较,只是东阳横看这人不顺眼竖看这人也不顺眼。欧阳瑾瑜光气度自然是没有平王和唐瑚那般风仪得,也比不得唐那等面如中秋之月色若春晓之花,但那也是冬日霜雪下的劲松,俊眉星目,鼻若悬胆,唇凝胭脂。
“欧阳公子,好久不见。”白黎端茶细嗅茶香,随意问好,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连唯一看向欧阳瑾瑜的眼神那也是眼尾一挑看过去的。
极其尤其非常的——瞧不起。
唐瑚乐得有人出面做这恶人,反正他也不擅长审问。想来掌管锦衣卫的白黎总比他经验丰富。
“王爷。”欧阳瑾瑜再次见礼,颇为尴尬的站在一旁,见平王并没有让他坐下的意思心里不免恼怒了几分,可以朦胧猜到今日这出到底是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榜下捉婿?
念及此,欧阳瑾瑜不免有些愧疚和词穷,清官难断家务事大抵如此。他亦不知道从何说起。
“欧阳公子觉得英国公家的小姐如何?”白黎问“可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
欧阳瑾瑜涨红了脸不知所措“王爷,此事……此事另有缘由!在下便是再不济也不敢把圣人言放在耳后!”
“哦?倒是不知有什么难言之隐,可否请欧阳公子细说一二。”唐珑见缝插针直接说重点。
“这……”欧阳瑾瑜这时有些支吾“我答应了英国公此事不外传的。”
白黎挑眉,看着欧阳瑾瑜的眼神极其凌厉“那英国公可告诉过公子,他家姑娘并非完璧?甚至珠胎暗结?”
“珠……珠胎暗结?”欧阳瑾瑜震惊得险些下巴脱臼,不敢置信,但也知道平王没必要骗他“他家小姐不是得了重病命不久矣吗?”
“诶?”唐瑚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无奈道“英国公还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你若不答应,只怕那姑娘的确是命不久矣。”白黎倒是知道一些门道,放了茶盏眉目讥讽“只怕你若不答应,找不到接手的人,那姑娘要么暴毙要么重病不能见人,暗地里青灯古佛了此残生,当然,无论怎么样最后结果定然是英国公府对外再也没有这位小姐。”
“偷龙转凤?”唐珑道“也是,他家不止这么一个姑娘,这事要是兜不住,指不定就把他们家整个都得牵连了。弃车保帅也是常用的手段。”
“国公府的姑娘不可能随意嫁给寒门子弟,可高门大户这种事压不下来!谁乐意吃这么大的亏还不嚷嚷?要知道京中好些贵族可把面子看得比命都重。”白黎和唐珑一唱一念把这事真相抽丝剥茧一般说了出来,听得旁边的欧阳瑾瑜一脸冷汗,这要是真的,他日后可怎么对欧阳家祖上交代?
“趁这次恩科找一个寒门有为子弟是最好的方法,刚巧,你中了探花,又是前三甲里唯一的寒门,不找你找谁?”唐珑摊手做无奈状怜悯的看着欧阳“你出身寒门,刚中举,骗了你住进府里,写下婚书再来个酒后乱性,得,孩子也有了明目,到时候悄悄生下来,完了到时候成亲了说路上遇到的,收养在家里,或者留给别人养着,反正她非完璧这事一张洒了鸡血的帕子就能搞定。”
“这酒啊,是个好东西。”末了唐珑还吧唧吧唧嘴似乎回味无穷,然他并未饮酒。
“毕竟下一次可要等三年后!他们家姑娘拖不起。”白黎神补刀。
“可……可我都答应了,这事要怎么办?我原以为那小姐活不了多久才答应的,而且又可怜得紧,只是想成亲,仓庚又善良,这事到时候和她解释清楚就好,可……”
欧阳瑾瑜这番话成功让唐卢文君东阳嗤之以鼻,拉着仓庚和一脸不明白为什么几个人变脸变得这么快的林娴上一旁教育。
“这种人,说好一点是心善,说坏一点烂好心没心机,指不定什么时候被算计了还帮人数钱!”唐极其不屑,原本看着还是个有担当机智的人,怎么这种事上拎不清呢!
卢文君嗤笑“这要是来一个身世可怜的卖身葬父什么的白莲花一样的姑娘,原配估计就得被挤到污水沟里了!”
东阳恨恨的拧着手帕“这都是轻的,要是来一个什么表妹……”忽然想起他表妹是仓庚连忙尴尬的转话“反正要是得了宫里赏赐的那些个女人的话,这就是妥妥一被人牵着鼻子走的小羊羔,不定得做下什么大错。”
“就是,宫里什么的还有之前瑞王,还不知有多少暗地里蓄养瘦马的官员,这要是你送个小妾我送个歌姬他送个舞女什么的,妥妥的家宅不宁,不是你开战就是她开战,这主母要是管一下,别人一哭他就没了立场!在后院上糊涂得紧!”唐道,她这两小姐妹,一个是诗词里的颜如玉,貌美可人也就不说了那心思纯然都在诗词里,天赋的灵巧,水做的骨肉,真要是遇上了可不得哭死?一个呢是美食堆里的庖丁,对心思算计一窍不通,偏偏性子又倔强,放她身上她能把自己折腾得和离!
这种事,就该丛根子上杜绝!
一个都不行!
“有一有二就有三,时间一常迟早散席!”卢文君轻飘飘的扎刀子。
“白莲花不好惹,一个就能玩得你家破人亡。”东阳帮衬道。
第五十章 风月债当血月还
有人研磨执笔,笔沾浓墨欲滴,刹那如蝶敛翅坠入白纸之上,将透未透。
一如世事真相,总似真非真,似假非假。
“好在国孝期间,不得宴饮婚嫁,否则……”未尽之意尽在白黎眼角戏谑处。
欧阳瑾瑜白了脸,好在此事未落地成真,否则他又对得起谁?先祖?乡里长辈?还是仓庚?
抱拳长躬,声音透而澈“多谢王爷。”
“不必谢我。”白黎懒散起身将人扶起,眼神多了几分真挚“英国公此事做得不地道,你也不差多少。你和仓庚……终究是断还是续,总得给个说法。你若不愿给个名分说法,也别误了女儿家的大事。”白黎负手说到,话里话外藏着针。
欧阳瑾瑜垂眉,睫毛挡住眼,不知如何,只闻得他声“此事,多谢王爷关心。”
砰砰砰
敲门声震如洪钟,白黎当即蹙眉吩咐“元清,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欧阳公子,不好了!”门外人大声吼道,“我家公子遇害了!”
才走至亭边的元清一愣,看向白黎。
欧阳瑾瑜似是辨出了此人是谁,脸色一白,跌跌撞撞的跑去开门,中途还撞到了元清,只他一介文人不习武术,比不得元清身强体壮,就这一下,元清没什么事反倒是他险些坐在了地上。
“走,我们也过去看看。”东阳兴致上来,难得跑出来一次,怎么能不凑热闹?
遂拉着唐卢文君就去。
还是林娴心细,吩咐吉祥如意拿了帷幕,斗篷,若是要出门怎么能不带这些?
唐珑白黎也跟着走了出来。
这人命关天,可不好袖手旁观。
“你且仔细说,到底出了何事?”欧阳瑾瑜开了门立即拽住报信的人,面色苍白目眦欲裂,有几分狰狞。
那人是英国公那位字子卿的贵公子身边的随从,被遣来叫欧阳瑾瑜过去的,也不知是在惧怕府里的惩罚还是在惊恐公子的死状,两股战战,站立不稳,断断续续的开口“是……是我家公子死在了吹雪台。”
白露寺有一吹雪台,居高处,台下是悬崖,台上修木栅栏围住,临风而立,有听风吹雪意气满山河的气概,深受文人喜爱。
“可报官了?”白黎问。英国公家的这位子卿虽不是世子,可也是世子的同胞弟弟,死在白露寺?这事一不留神就得闹大!
“已经报官了。”
“谁人处理?”
“刑部郑肃希大人。”
嗯,老熟人。白黎松了口气,办案还是熟人好。
“我们要过去看看吗?”唐过来扯着白黎衣袖询问。是郑肃希这倒是好说,看着姜觅姐姐的份上也好办事,借口虽已有了,可这么多女眷要是处理不好可得被人诟病的。
“嗯,一会我先过去看看情况,待没什么人时再让元清过来接你们。这事我们只说来梅花坞赏花,只无意碰到他们几人,走个过场,稍后我派人送你们回去。”白黎小声道。
唐有些不同意“那你呢?”
“英国公家的嫡孙死在这里,不好袖手旁观。”
“嗯,那你自己一切小心。还有之前引他们过来的……”
“放心,他不会说出去的。”女儿家的名节总还是要顾忌的。
一旁的唐珑看到两人头都快凑一堆了,心里那叫一个恨!衣袖都快被他拽出丝了,青松青墨也不自觉的退后了一步。
“走吧。”见这随从神魂不守的想来也问不出什么,白黎干脆带着人直接去了白露寺主殿。
众僧人已至此,老方丈胡须皆霜雪色,眉目耷拉着昏昏欲睡,精神不好。旁边是带刀的官兵,是刑部的人。另有一些锦衣华服之人,以扇掩面或站或坐,窃窃私语。
“方丈。”白黎欠首问好。
老方丈抬了抬眼皮,见是白黎道“平王。”
“见过平王。”众官兵问好。
“平王。”士子们拱手。
白黎“嗯”了一声便问“郑大人何在?”
“大人与仵作正在静室验尸。”有人道。
“香客们可安顿好了?”
“已安置在后院了。”一僧人道。
白黎颔首,遣人带他去寻郑肃希。
静室设在转角处有扇暗门,有侍卫守门。
白黎推门进去,灯与雪俱明。
“郑大人,可查明死因了?”
“平王也在这?”郑肃希回身见是白黎有些诧异,他不是应该在护国寺吗?
那仵作此时也盖了白布拿着卷宗过来见礼,便退至一旁将空间留给这两位大人。
“嗯”白黎淡声,上前几步耳语“公主在此地赏雪。”
简单七个字,先把唐摘干净,她可是有孝在身,虽然有太后娘娘顶着,崔氏遗愿作表,奈何积毁销骨,他不能拿唐名声来冒险。
虽然唐也不见得在乎那些个虚名。
“那公主……”郑肃希忽然头大,公主殿下也在!
“公主一切安好,只这里事闹得这么大也不能走,免得有人说闲话。”白黎和郑肃希小声说到“之前留了欧阳瑾瑜的是我。”
郑肃希无语,你们可真会挑时候出来玩,一出来就有人命。
忙唤了仵作来“死因可查明了?”
“回大人,王爷,这位公子致命伤是胸前的利器刺伤。只是何物所致尚不清楚。”
“胸前?”郑肃希疑惑,胸前这位子可不大妙。
白黎走过去掀起白布,白皙瘦弱的胸膛上果真仅有一处痕迹乃是利器所致,又查他指尖有勾住的丝,还有一些红色的东西。
没有挣扎打斗的痕迹。
死忘速度极快。
白黎挑了一点闻,有股香味。
“是不是熟人作案?”白黎问。
“可以这么怀疑。”郑肃希正色道,招呼人去查方才子卿都见了些什么人,一一拿来询问。
这样的话,就有点麻烦了。
约莫两个时辰,才有了衙役押来一个姑娘。
白黎和郑肃希一看,这姑娘发歪簪斜衣衫颇多凌乱污痕之处,只眼神猎猎的寒,隐带疯狂。
“说说情况。”郑肃希端着茶杯稳坐太师椅,撩起暗紫袖袍一角,翘着退看这人。
“回大人,王爷。”衙役抱拳回“这人名唤春娘,乃是京里花楼的姑娘,和杨公子也熟识,我们是封了白露寺一寸寸查找凶器的时候发现她的,怎么撬也撬不开嘴,还是一公子认出来了。”
“那凶器呢?”郑肃希问,打量着春娘,暗想,此事莫非是情杀?是这人要杨子卿迎她入府而杨子卿不同意还是其他的?
“凶器……还没找到。”衙役低头小声回。
“你把她头上簪子拔下来。”白黎道,观察着那人脸色,果然于刹那之间白如宣纸又佯装镇定只不过眼中的谨慎小意,手腕上的青筋以及浑身的战栗并不似她想要表现的那般云淡风轻。
衙役取下珠钗银簪,只见一支喜鹊登梅的银簪上还留有血迹。
招来仵作,果真与伤口重合。
“说吧。交代清楚还能还你一个全尸。不然你只怕是要把十八种刑罚都尝一尝了。”郑肃希威胁道,倒是那春娘一声冷哼后,恨恨的啐了两人一口,那眼神怨恨如毒蛇“你们这些个冠冕唐家的贵公子怎么知道百姓艰难!说什么草民如草想割便割又什么时候考虑过百姓的死活?”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灾荒年不见你们做什么,盛世到见着你们欺负人了!”春娘恨声的一通数落,郑肃希与白黎皆是一愣随后敏锐的察觉这事不简单!什么风月债!只怕有心人!
“他杨子卿算计我家古扇,强买强卖勾结官府,害得我满门尽灭!我绸缪算计多日才得这一步!今日取他性命,以告我父母在天之灵!”春娘说完忽然诡异一笑,摇曳多情的芳姿,撤下衣襟露出大半雪白肌肤及起伏玉峰,郑肃希与白黎先是恼怒再是震惊,这姑娘前胸——纹了朵彼岸花!
彼岸花,花开不见叶,见叶不见花。一花一千年,一叶一千年。
开在黄泉路上,指引死亡。
第五十一章 连环杀人意在何处
“我的仇报了,虽死无憾!”春娘言笑晏晏,鬓角发丝垂落眼中光芒灿灿一如朝阳,趁所有人惊讶时拔出取了杨子卿性命的银簪自尽。
血染衣袂,她前胸上的彼岸花似是得到浇灌一般,越发妖艳。
“这案子……”郑肃希喃喃,不好的预感渐渐攀上他的脊背,寒凉之意顺势灌顶而来,他总觉得这事不止一出。
至于那衙役,顷刻之间冒着冷汗跪倒在地战战兢兢不敢言语。
“你先下去吧。”白黎懒得见这破了胆的衙役,让他退下。暗生感慨,还是锦衣卫好,锦衣卫直属于皇帝管辖,哪怕是侯府相爷也不会轻易得罪,做事就简单了许多,不至于瞻前顾后顾忌着被人暗算。
“这案子只怕不简单,你要不要查一查京兆尹衙门的卷宗?看看这些日子以来有没有累死的案子。”白黎问,并非他关心郑肃希实在是此事诡异至极,若不好生处理只怕要闹得沸沸扬扬。
“死者为公侯门第或者家中豪富?生前作恶多端?”郑肃希挑开白黎含糊掉的意思,言语如针尖犀利“王爷的意思是这事不止一起?”
“你不也这么怀疑吗?她故意给我们看了她前胸上的彼岸花,只怕报仇的人身上都有这样的花纹。”白黎淡然看了他一眼,清风朗月一般,持身端正“我记得太上去后不久安侯爷府上的庶长孙也没了,也没得莫名其妙说是一个歌姬做的,人,好像还收在京兆尹的狱内。”
郑肃希狐疑的低下头,非他小人之心,实在是这位王爷……并非面上一般无害,那瑞王之死可有端倪表露。只他不好多言,瑞王这人也是皇帝眼中钉子,他死了,天下太平。只是这位平王仗着锦衣卫也未免有些肆无忌惮了!
“我还得护送公主离去,便不多留了。此事……”白黎皱眉似是极难取决,最后认真的对上郑肃希的目光慎之又慎道“我总觉得此事不简单,郑大人若有线索可否告知?我亦会禀告圣上。”
“若有锦衣卫从旁协助,自然是求之不得。”郑肃希打着官腔却不想错过这样的大功。若此事为真,这可是一个立大功的好机会!自然不想让给别人。
刚巧,白黎也没什么想争功的意思。他年纪轻轻,掌了锦衣卫又承了王府爵位,这要是再立功,皇上该睡不安稳了。
本来也是借着太上之死与太后礼佛之事离开朝堂的。
他可不打算现下就回去。
白黎敛眸打起帘子出了门,不管郑肃希鞠躬相送。
哪怕是出身郑家……如今也不过刑部一侍郎罢了。啧,还是因为醉八仙的案子让他升得刑部侍郎。
门外天近暗色冬日,天黑得早。
白黎急忙去了梅花坞,扑簌簌落了一身雪在衣袍上。
唐他们等着等着吧也没什么事做,刚好旁边的鹿肉好了,就干脆让人去取酒下鹿肉暖身子也顺便填饱肚子。
等白黎等得久可等东阳着人备的宴席却不久。
白黎前脚带着人刚去,这厢就有宫里的太监拿了放着炭火的食盒子快马加鞭的送了过来,一道道冒着热气的菜摆上,还特意讨巧道“冬日里要吃些热和的才好,白露寺离宫里虽算不上远还是有些距离,皇后娘娘忧心公主殿下特意吩咐奴才叮嘱御膳房的大厨们,这菜都是掐着路程时候好的,如今啊,刚刚好是味道最美的时候!公主殿下请用。”
东阳今日可是做庄的,这么一番话,加上一桌子的好菜可让她好生张了面子。
当下就让人赏了一个荷包,道“天寒地冻的辛苦你们了,这里是京郊又临近寺院没什么好吃的,回去了点些好酒好菜暖暖身子,钱从我这里出。”眼神瞥向侍女,侍女从袖中另取出一个荷包交过去。
唐倒是瞧得这太监似乎不是皇后身边的,看他袖口上的纹样,应该是在勤政殿伺候的,只不知怎的领了这桩差事,怪道东阳今日如此亲民。
唐不欲多言,低头饮茶。唐珑之前泡的茶好险是枫露茶,这才耽搁了这么些时候没误了好时辰。
唐珑眼尖瞧得不对劲,偷偷扯了唐的衣袖,唐递了个眼神,不注意又被卢文君和林娴瞧得了,心下生疑,拿眼角觑那公公,却也不敢太露痕迹。
那人退下,众人才有心思看菜色。
第一道就是野鸡瓜齑,若说到吃的怎么也不能少了吃中状元仓庚了,不过略偿了一口便将原料做法一一道来“这个不错,他们换了油,菜籽油味重了些不合适,芝麻油虽香过多则腻,这胡椒油倒是不错,添味儿!”
卢文君打趣她“好好的吃东西,偏你要说个一二三四的,当心待会菜凉了,阿可得闹你!”
林娴也帮衬斜眼觑唐“只怕待会有的人要哭呢!”
唐一甩手帕闷哼“本姑娘尚在孝期可不与你们一起吃腥啖膻了!”
东阳做和事佬“知道阿在孝期,我特意着人做的素菜。”说着打开了下一个盖子。
“这大冬天的还能有这么青嫩的颜色,可是温泉山庄上的。”卢文君瞧着这颜色欢喜道,她家也有温泉庄子,只不在京周,这冬日里就少了许多青菜了,不过好在唐瑚隔三差五的遣人来送虽然嘴上倔强着说不是他送的,真是如何的大家都知道。
仓庚过来看“嗯,不错。冬日喝汤甚好,这汤入了黄芪党参,又过了雪莲,啧啧,这菜就是个配色的!”这哪是菜啊,这是药吧,换着法让唐补身子。
唐诧异的看了一眼东阳,东阳耳朵微红转过了头,唐心念一动,笑了笑,拿了碗准备喝汤“既然这汤是专门给我做的那我就却之不恭喽!你们随意,我先动箸为敬!”
热汤下肚,驱散寒意。
唐靠在唐珑怀里满足的嗳叹一声,又打了个饱嗝,其余人分着鹿肉美食,亏得东阳细心她备了汤,给唐珑准备了素鸭下饭。
等大家吃饱喝足各自歪着,白黎就来了。
酒味火味混着各色菜香窜入鼻子,白黎挑眉,这群小姐今儿个可真没什么淑女样了,该叫那些想求亲的人瞧瞧!看还有没有人敢上门提亲!
先对东阳行礼“公主,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
“案子这么快就破了?”东阳好奇,他们都还没去走个过场,就这么完了?这破案也太简单了吧!
白黎点头“英国公家的世子已经来领人回去了,凶手也找到了。”只没说破没破。
唐多了个心眼,白黎素日可不喜欢和东阳多话的,今日一句话拆分成两句说,这可……有问题!
几人裹了斗篷戴好帷幕由着自己下人随护着上了自己的马车。
各自散去。
回了护国寺,先给太后请安,随后便回了自己院子。
白黎趁夜过来。
“今日之事是否有变故?”唐问,一边替白黎解下斗篷抖了雪放一旁让杨柳熏暖。
白黎点点头,拉着唐入内间坐在软榻上一边烤火一边给她剥棱角,他手劲大,一捏菱角壳就碎了,道“冬日棱角少,今儿得了给你送了一盒子,你要是想吃就让风铃给你剥,她手劲大,比杨柳剥容易些。”
“可我想要你给我剥。”唐目光澄明,直勾勾的看着白黎,灯下美人最是动人,加上杨柳风铃知情识趣早早的就退了出去不打扰这两人腻歪,白黎被勾得起了火,眼里燃着一簇火苗问“那要是我也想吃怎么办?”
唐刚巧咬了一个在嘴里,闻言眼神亮晶晶的看他,水汪汪湿漉漉,无辜又单纯偏偏她眼尾迤逦唇色娇妍如抹胭脂,发丝散落有些调皮的深入她衣领,给本就诱人的地方添了魅惑之色,他本就动情,此刻更是按捺不住心底的火,长臂一揽将眼前的姑娘抱在怀里覆上他日思夜想的唇瓣,咬掉她嘴里含着的菱角的另一半,几下吞吃入腹,再在她唇上流连不肯离去。
灯火熹微下,氤氲一室暧昧。
只闻他喃喃“阿的菱角……果真甜。”
她呼吸急促,脸颊沾粉,眼神迷离,分明也是动情。
白黎却发狠似的咬她唇瓣,掠夺她口中香蜜,与她流连忘返与她缱绻不肯去,将她箍在怀里力气极大似要将她腰肢拧断,任由玉峰顶着自己前胸,却不在有半步逾越。
阿……
还有一年……
我就能娶你回家了……
白黎只能暗叹,不知从哪一本书上看来的胡话,爱一个人便是克制己身只愿她日日展欢颜。
他的姑娘冰清玉润,名声矜贵,可……毁不得。
哪怕哪个人是他。
更何况,她母即他母。
生则同衾死则同穴太过浅薄,他想给她生则一体,荣辱与共,死则如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好一会儿,两人才缓过来。
白黎哑着声音还带着情意抱着他的姑娘不肯放手“今日这事的确有蹊跷,英国公府也闹得厉害,那位国公夫人嚷着要杀了人一家她儿子陪葬,可春娘一家早被她儿子给弄死了,算起来是她儿子给人家做陪葬才对。”
“英国公府闹得很厉害?”唐朦胧着眼问,她眼底有一池星,千娇百媚的,红唇微肿还留着他的味道让白黎一时忍不住又吻了上去,辗转时道“英国公家的世子不想计较,本就是他那弟弟有错在先,仗势欺人,春娘来报仇也只能说人家有本事。世子夫人一向与国公夫人不对付,听说是那小叔子觊觎世子夫人貌美曾经逗弄过,随即世子夫人告诉了世子,让他做主,打那以后一家子就鸡犬不宁的。婆婆说儿媳是狐狸精勾得两兄弟反目,儿媳觉得婆婆养儿不严险些伤她清名,恨得咬牙切齿的。”
“我记得他家世子似乎是养在老夫人跟前的?”唐把玩着白黎得手指头说,声音软软的,让人疼到骨子里“好悬没长歪,就这么个亲娘,切”唐极其万分的不屑甚至极为不喜欢这样的人!
“他们家也就世子骨头正。那位国公爷也是一个伪君子。”白黎不置可否对这么一家子出了个好笋甚是感到庆幸“幸亏世子走的文人之路,在国子监里颇负才名清名,今年又得了状元名头,过了年听说要去翰林院任职,从此成了天子近臣,那可是一飞登天了。”
唐蹙眉蹭了蹭白黎,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又问“那这出案子呢?”
“我遣人去查探过,英国公家一个极受宠的庶子也死了,而且死得不体面,被压了下来,在京兆尹哪里备了案但风声极小。也说凶手是个女的,前胸有朵彼岸花。”白黎一边说一边挑了好的桂圆干喂给唐,她身子不好,得好好养。
最好喂得白白胖胖的,抱起来才舒服。
“所以……这案子背后有人?”唐惊奇道。
“我还没说完呢,你就心急了!”白黎点她鼻尖宠溺道“不止这家,安侯爷家也有,京兆尹家也出了事,还有就是陈翰林家,周御史府上,自太上去后,京里这样的事足足发生了十五件,抓到凶手的,查验后身上都有彼岸花纹身,拿朱砂刻上去的。还有没抓到凶手的。”
“只不过有个共同点,抓到的凶手——都自尽了。”
“一点线索也没留下?”唐挑眉不可置信,太上去后这么久,也没点什么消息?
“没有,只查到死者一般是豪富或者官宦子弟,打马喝酒仗势欺人的事没少做那种,凶手一色都是被迫害的人家。”白黎摇头。
“这凶手背后的人难道是想替天行道惩恶扬善吗?”唐啃着桂圆干觉得这人很不能理解“如果要这样为什么一定要被迫害的人去报仇呢?他能仓这么深不是身上有功夫就是极善伪装且能言善道之辈,不管用什么法子,对付那些只知道打马喝酒流连烟花之地的公子哥都很简单,随便找个暗巷子一闷棍敲下去就可以要了半条命,这么麻烦还要说服别人……”
“他想做什么呢?”唐的呢喃倒是给了白黎思路“或许要的就是善恶有报,天道轮回呢?”
他沉声和着窗外婆娑树影格外阴沉,恰好有夜风吹来烛火晃动不安险些熄灭,惊得唐也搂紧了白黎,埋在他怀里,心里不安。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第五十二章 公子爷插手胭脂案
灯芯噼啪,断骨般断掉了一节。
似明又暗,夜风戚戚,直叫人心底泛寒,两人的眉目半或藏在阴影里,宛如厉鬼。
“既如此,那坊间流言,或者茶馆说书先生,他们的话本子可否已经变了模样?”唐分析着,口中浸染开的甜味让她蹙紧的眉头消散了些。
白黎有一搭没一搭的顺着唐的发丝,温软的发丝穿手而过又倏忽掉落,他像是发现有趣的玩具一般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的把玩她的发丝,声线却冷如冰,淡如水“此事官府控制得极严,坊间该得不到消息才是。”
“这个不一定。”唐弯了弯眼睛,眼底星光倒映着澄塘一方“官府的消息得不到,那凶手的呢?”
“他行事周密,手法果断狠辣偏偏这些人都能为他所用。可整个京都有多少纨绔膏粱?有多少人为富不仁?在位失职?若是有人意欲寻他做主……又该如何?”
“所以这么多起案子下来,坊间一定有传言秘密流通!”白黎眯眼,神态狡黠“只不过都说官字两张口随意胡编乱造,还有什么官官相护,什么民不与富斗,富不与官争,所以绝大多数的人一定不愿意把这事告诉官府……怕失了他们的庇佑。”所以这消息只怕要落到泼皮赖子身上了。
“更有的人只怕坐等流言转明,闹得沸沸扬扬,以此让为官者为富者胆战心惊夜不成眠!”唐接过话。
“可惜他们没人愿意做第一个人,就只能等着凶手的人了。”白黎闭目嗤笑,倒是会控制人心,这次的对手,有趣儿!有趣儿!
“安弦”唐仰着头看他,他的怀抱过于温暖让她不想离开,裹了被子把俩个人一起盖上她缺赖在怀里与他纠缠,此刻灯火熹微时她眼底闪烁着星辰万千,盛着火树银花,让白黎心神微微荡漾,愣了一会儿才回“怎么了?”
“不如我们钓鱼吧。”说得似乎风马牛不相及,可白黎顷刻间就落了脸色!
沉声带着威胁“不许!你乖乖的,这事我处理!”
唐撇嘴“可难得遇到这种事!人家想凑个热闹嘛!”
“凑什么热闹?这可是要人命的事。”白黎无奈,见她赌气转身只能服软,将人抱过来抵着她眉头温言细语的哄“你乖,这事可是郑肃希的案子,我们俩都插不进去手。”
“好吧。”差点忘了这案子是郑肃希负责。
“临近年关,侯爷送亲也快回来了,你好生准备准备。”白黎怕她不死心拉了唐侯爷做筏子。
唐一拍脑袋“差点忘了,明年林表姐生辰,出孝,唐莹及笄,开了年不久仓庚也要锅生辰,往后文君姐姐生辰,有得忙活的!”虽然家里的事可以让二哥哥处理可她姐妹们的事……只能自己上了!
见时候不早了,白黎盯着了风铃杨柳看着唐别让她做出什么危险事来,才拿了斗篷离去。
深夜雪厚,他轻功起伏不多时就没了影子。
却没有回院子,而是去了皇宫。
多位大人遭此劫难,这里面可憋着不小的问题,若是一朝暴露出来皇上不知道那可就完蛋了!
今上尚未歇息,批阅奏章至戌时,陆总管太监三催四请才放下了朱笔。
“陛下,今夜可要去哪一宫休息?方才兰昭仪派人来请。”陆总管端上热茶,又替今上捏肩捶背,伺候着今上眉眼舒展才轻声问。
勤政殿内炭火旺盛,又供着地暖,很是暖和却也不闷,今上喜窗下种的苔枝缀玉,遂命人不许关了那窗,饶是深夜星月光不显,烛火映衬雪色也能瞧得那窗外梅花风采独绝。
“苔枝缀玉,又翠禽小小,枝上同宿。”今上念了词琢磨着其中韵味笑着道“不错不错,合盖着人养些翠鸟的!”
陆总管也非那等不同文墨之人随即便接了“想佩环,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我的好陛下诶,这兰昭仪养了大皇子,柳昭容,顾昭媛,婕妤,美人,您要去哪?奴才好差人去传话啊!”
陆总管苦着一张老脸,耷拉下来像极了花匠养的万寿菊,瞧着就好玩,今上若是心情不好全靠这位逗笑取乐,又是打小的情分,这位陆总管瞧着是个泥捏的面人,谁也能踩,可明理人都知道这位可不是个软柿子。
“我猜今晚朕哪也去不了。”今上笑道,起了性质想打赌“不如我们打赌,就赌——今晚定有人来找朕!”
陆总管转头一想“好!奴才赌今晚没人找陛下!”
“赌注呢?”
这下可把陆总管问住了,他这爬上来也才一年左右,家底可来不及攒,硬生生把一个三十多的人问成了五十多的老头子,灵机一动看见桌上的糕点“奴才赌一碟子云片糕!”
今上白了他一眼,这赌啊,不赌钱没意思!
“算了,你这赌注太小,朕不玩了!”
要说当年,这位也是能进赌场酒楼的,只后来不得不忍痛戒了,毕竟要翻身,这些都不行。
“陛下,平王求见。”话音刚落,就有小太监低头进来传话。
今上似是早有所料般“宣。”
倒是陆总管,眉毛一抖神情惊慌,不过眨眼就压了下去,似乎一切都是错觉,仍旧摆了拂尘在那里闭着眼睛装雕像。
耳聋目瞎口不能言。
见平王进来,弯腰低声告退,也带走了一屋子伺候的人。
灵芝仙鹤的铜灯架上烛火通明,地暖是热的不知耗费多少,又燃着炭盆温暖如春,只让人酥得骨头都要软掉。
白黎进来时斗篷上带着的一身雪在此时化成水浸入衣衫。
又冷又热,饶是他自小练武,都有些受不住。
“陛下。”跪在地上,脊背挺直却低下了头。
雄狮孤狼本该在山林草地上称王,可而今脖子上带了锁。
“嗯。”今上似是有些疲倦,饮茶,声音低垂无力。
“咳咳”轻咳几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今上才言“夜黑风高的,来皇宫求见可是有什么大事?”见他还跪着忙叫人起身,又看到他斗篷上深浅不一的痕迹故而道“且把斗篷脱了吧,过来靠着火炉烤烤。”他柔软了眉目与声音,与寻常家中叔伯并无二样。
“诺。”白黎脱了斗篷上前烤火,在今上右侧小声回消息“回禀陛下,今日白露寺士子踏雪宴上英国公家的嫡次子命丧妇人之手。”火炉子很暖,却不解意,他离得还是有些远。
“这案子我知道,郑肃希今晚便呈上了卷宗。”皇帝从成堆的奏折里翻出郑肃希的折子,白纸黑字朱批。
“说是那春娘早有预谋,背后还有人筹划,她本来不在杨子卿常去的几家青楼,是有人先赎了她再卖去的,借机靠近杨子卿,绸缪多日才勉强得了杨子卿的信任。今日是借口说怀了身孕才匆忙来寻人。这样的事杨子卿不敢让其他人知道才与随从借故离开,又让随从去望风。是以身边无人,而杨子卿惊诧之下失了防范这才被他得手。”皇帝靠在椅子上,软枕是上好的蚕丝所做装的是极软的棉花,“可朕好奇的事为什么杨子卿的随从说的是当时杨子卿没事,神态如常身上也没有血迹还让他们快马回京准备迎妾身入府的东西,可之后发现尸体验尸也明明白白证明杨子卿死在与春娘相会时。若非尸体被士子看见,那随从又被英国公府的下人送来,还不知道有这么一出。”
“此事证明背后之人会易容术。可这易容术在江湖上极易寻得,甚至有异人可以仿着人的模样拿药水做人皮面具,薄如蝉翼,极其精致,便是昼夜相见的人也分不出丝毫。”白黎垂眸道。
“另,臣还发现京中此类事件大小十五起。杀人者身上都有彼岸花的印记,被杀的人都是些杀人放火仗势欺人之辈。多为……官宦人家。”
皇帝一下子笑了开来心情甚是愉悦的称赞了一句“做得不错!”
白黎惊异非常失声脱口“陛下……”
皇帝看了过来,眼神复杂,白黎也只能依稀辨明其中的沉重“安弦,你该知道不是所有官员都两袖清风,更不是所有的官换子弟都能学孔孟之道,无愧于天地民心。这世上更多的是欲壑难填的贵族和天老大地老二他老三的纨绔。”
“朕……也是有心无力啊!”皇帝似乎一瞬间老了许多年岁,像一个垂垂老矣的白发翁,托着行将就木的身子一步一步走向已知的死亡“安弦,这朝堂上有太多的拉帮结派,瑞王死了可瑞王还有党羽在,还有子息尚存,朕不能……也不敢斩尽杀绝,怕日后有人拿笔戳朕的脊梁骨说朕是暴君,连自己亲人都不放过!可瑞王妃是细作的消息更不能放出去!若是放出去,只怕民心难定啊!”
“陛下……”白黎怔怔,十分清明只剩下一分了,他其实也知道皇帝的身不由己可他不明白为什么……皇帝一向聪颖为什么会在曦嫔身上……
“安弦”皇帝闭目,声音沉着厚重一扫方才颓势“朕知道曦嫔对朕不忠,可曦嫔……用处不在此!”
“陛下的意思是……”白黎咯噔一下恨不得立时便跪下去表示衷心,可他不能,这时候不能心虚,心虚的代价是什么谁也不知道,这时候只能打肿脸充胖子,反正……皇帝也没证据!
“朕要你好好保护曦嫔,不要让皇后和东阳在这个时候坏事。”
“是。”白黎心里松了口气,深觉这位帝王心思深沉诡谲之处,决意日后行事更要小心谨慎,尤其是锦衣卫……也许连平王府的亲信之间也有这位的人!白黎垂眸暗自琢磨是否要去联系连云山的尹松等人。
该早做好准备才是。
“这事先让郑肃希查着,你着锦衣卫暗中寻访,切忌打草惊蛇,朕——想见见这背后之人。”
“诺。”白黎应声领旨退下。
看来皇上是起了惜才的心思,只不知这人能否为他所用又能做什么,是暗或明。
少顷,唤了陆总管进来伺候。
“今日就宿在勤政殿。”
“诺。”
论起勤政,今上可从不懈怠。陆总管叹气,遣了人端养神汤进来伺候皇帝用了,才洗浴舒缓筋骨,熄灯安寝。
次日清晨,天方晴,路上人尚稀少。
便有一公子裹着黑裘大袄带了帽子骑马出门,手里似乎还抱着一卷画。
他赶时间偏偏转角处有人嚷嚷着引来一大堆人,阻了他的路,皱着眉头牵着缰绳看这到底是演的哪出。
“救命啊!救命啊!”一柔弱女子哭着喊着,他上下打量过长得不怎么样只能算清秀,就是卖身去烟花之地也卖不了几个钱。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就是告到天王老子那我们也有说法!带走!”说话的是个络腮胡,大冬天的厚衣服裹得胖成了球。
“我爹欠的明明是五两银子,你们狮子大开口说是五十两!这是哪得道理!”那姑娘也有几分刚烈模样,红着眼怒吼。这一出转折倒是让旁人多了些唏嘘感慨,只这时间出门的大多都是为生计所迫谁也没这个闲钱闲心救人。
说什么积德行善不过各人自扫门前雪罢了。
达才能兼济天下,穷只不过独善其身。
“你爹既然借了印子钱,就该按印子钱的规矩来!利息是这样算的,你就是找一百个账房来算这钱也是五十两!我还给你抹了零头,不过叫你回去嫁给我儿子做媳妇你就这般不耐烦,好,五十两银子还来我就放你走!”那络腮胡子也不耐烦,要不是自个儿儿子喜欢这姑娘,早前就不会借钱去给她老子治病!
折腾这么大半天这人还是不识相!可别闹到最后人财两空才是!络腮胡子很是担忧,指挥着下人拦着周围看热闹的,别叫人跑了,又好声好气的问这丫头到底是还钱还是嫁人,放印子钱放到这份上也是头一份了。
只这出倒叫旁人觉得是一桩风月事儿,都揣着手一脸好奇坐等后文。
那姑娘却支支吾吾一脸心虚。
他揉了揉额角,控制着脚下想要撒开蹄子惩欢的马儿一脸不耐烦的说“喂,是不是本公子替她还了这五十两你们就可以散了?本公子还赶时间呐!”
络腮胡子回头,高头大马上这人黑裘黑帽裹得只露出霜晶亮有神的眼睛,听声音年岁不大,看衣服该是个贵公子,得罪不起,故而好生好气的说“是这个理儿,可公子你与这姑娘非亲非故的,何必呢?五十两银子虽说不多可也不少。”有的人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呢!这些个公子哥儿,唉。
他挠了挠头,这人这么好说话他更不好意思了,道“我赶着时间走,你们堵了路不说,这姑娘又不愿意。感情这事还是要两情相悦好,强扭的瓜不甜。”
想着又说“这样吧,若我替你还了银子,那你可愿意做工偿还?你该是个良民,没入贱籍,也不好让你卖身,你若是愿意在我家做长工,这银子就算是你预支的工钱,我们家包吃包住,只你没有月例。”
“小女愿意。”那姑娘本就不愿意被人强迫着嫁入,如今听得不用她卖身也不用她嫁人就能还了这五十两银子。自然是求之不得,哭着给那公子哥下跪。
这公子哥也不推诿,从腰间的锦囊里抽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递给络腮胡子“这是五十两,她日后便在我们家做工。你儿子要是喜欢人家就别用这种方式,会招人厌的。”
他说得认真,络腮胡子却听得尴尬。
虽然他也觉得自己儿子蠢……可别人这么怎么觉得不舒服?
“还不知公子家住哪里?”那姑娘哭着突然想起来这个非常重要的事,见公子趁人慢慢散去要打马离开忙问。
他转头伸手取出一块玉佩“你拿着玉佩去叶丞相府上,就说是我叶慎找来的长工,至于其他的等我回府再说!”
原来这人是叶慎。
叶慎说完见人群散去,忙打马离开。
约了崔先生看画可不能迟到!
第五十三章 美人心思比蛇蝎
文人墨客自来都与红袖添香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贵公子与落难小丫鬟也并非没有过风流韵事。
自家少爷突然从大街上招来一个做工的小丫头,身段虽然说不上体格风骚却也是身量苗条之辈,眉眼单纯青涩,一低头一抬眉都是羞意。
管家摸了摸花白的胡子,这事不好处理!
又琢磨着,那闺阁里的小姐们入不了自家公子的眼是否是他们行事缺了一分青涩?而恰好自家公子就好这一口?
红袖添香,**丫鬟……也是一桩风流韵事啊!
想那卢家五爷,最喜**丫鬟。家中歌姬舞姬无数,又有伶人善唱歌喉堪比百灵黄莺,经他**,那歌喉听闻只在天上婉转不肯在人间徘徊,加上身段与一举一动,那叫一个风骚媚人。他又善画,每每提笔着墨,画中美人如在眼前翩翩起舞,是以每次在书市传扬画邸里出现都能让人抢购一空。
老管家一人琢磨着自家少爷的风流韵事,转头觉得一个人不过瘾,去寻了散朝回来的相爷,掰扯这事,谁叫自家少爷总说什么先立业再成家,立业?他还在国子监读书呢!说什么没把握想要再等三年再考,今年死活不下场!这要是在等三年……老相爷摸着胡子想,那他什么时候才能抱上曾孙子?
“不要多掺和,只静观其变,看九思回来把那丫鬟安排在哪里。”左相摸着胡子道,因年岁渐长阅历渐丰而越加有神的眼里清明一片。
“是。”老管家回道。
浑然不知已经被惦记上的叶九思在崔家宅邸门前遇上了万川,二话不说拉着万川就往崔家里面去。
“诶诶诶,你干嘛呢!放手!放手!”万川可不想见崔研,或者说姓崔的他一个也不想见!他一经商得,又不像叶九思一样想做个名闻天下的文人,他就想多挣银子好好享受,字能看就行,画……反正不会把鸳鸯画成鸭子。
这崔家两位先生也是的,怎么对他要求这么高,学了飞白体还要学王右军的行书,还要学什么草魏碑,这么多,他这辈子都写不完!
“大街上的拉拉扯扯干什么呢!”万川一脸惊恐,他可不想进去被问课业怎么样,要是问薄胎瓷和粉彩瓷器卖得怎么样那还好。
叶慎不松手眼神直勾勾无比认真的看着万川说“子承,崔家虽不是什么官宦人家但在清流里名声独好,这宅子周围非富即贵,来往多是各家下人,看见了也不会多嘴。”
上下打量心虚的万川一番才鄙视道“别是先生布置的作业又做完吧!”
万川眼神飘忽还是觉得死不承认最好,他万家大少爷的名号不能啊!
“胡说八道些什么呢,我是约了唐瑚今儿个商量商队的事。”兄弟,对不住啊!帮我一把回头请你吃最上等的素斋!
“咦?子承,九思,你们怎么站在门外不进去?”说谁到谁就到,唐瑚下了马车,看到两人在自家舅舅宅邸前“拉拉扯扯”,门房一脸无语的看着两人,好奇之下开了口。
叶九思挑着眼看万川,万川一脸崩溃,怎么在赌场的时候要大不来大?这时候嘴巴这么灵?念谁谁来。
“要不一起进去?”唐瑚好笑的开口,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儿,这两人倒是好玩得紧,遂上前和叶九思一左一右架着万子承进了门。
门房识趣的打开了门请三人进去。
这时一旁徘徊的一锦衣公子见门房开了门眼神一亮就要跟进去,被门房拦住了。
那公子也是,一叉腰就扬眉斗眼的说“嘿,你这人,这门都开了你怎么不让我进去?”
门房甚是有礼道“公子若是想进去,请给奴才看看拜贴,我家主人未有说今日有人来拜访。”
“那他们怎么就能进去?”那公子本是慕名而来求字画的,腰带里揣了好些银盘,顿时想起了什么眉飞色舞和门房勾肩搭背的“是不是这个?”抽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笑眯眯的在门房眼前挥来挥去。
门房眼褶子皱得能夹死苍鹰了,最后还是无奈道“公子请回吧。我家主人今日不见客。”
“嘿!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那公子牛脾气一上来叉着腰怒目相对“你说你家主人不见客,那为什么他们能进去?”
“既然他们都能进去,为什么我不行?”
“说,他们给了你多少钱!公子爷我都有!”
那公子爷一拍胸脯满脸豪气。
崔家宅邸旁的宅子门前有两威武雄狮石刻,在远的那一个石狮子旁边一青布马车里,有人掀出垂帘一角,红丹蔻,葱白手,生薄茧“可是这人?借印子钱想要强娶人家清清白白的女儿?”不知这人是嗓子受过伤还是刻意而为,这声音沙哑低沉难听如破锣,可对不起她这手。
旁边有人极其谨慎又卑微的低声回“是,就是这人,街头一霸邓胖子的独子,邓容,家中是地主,搭着放印子钱,邓胖子又能经商很是积攒了些家底,比不得高门贵族,也是腰缠万贯。不过邓胖子为人在坊间还是不错,不是什么为富不仁之辈,印子钱有些还不上的也让人打工抵债,没闹出过人命,就这儿子……败家也不长进,看上了那姑娘,刚巧那姑娘的父亲重病借了印子钱想治病,这儿子就趁机磨着做老子的想娶人家姑娘,才有了之前街上那出。”听声音,是个年岁不大的少年郎。
“呵”较帘里的人冷笑一声,真要是喜欢怎么会借着印子钱让人还债做借口?他这样的人也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完了苦的还是那姑娘,心中一番思忖开口“听说那姑娘进了左相爷府上,你去寻寻,看她是个什么说法?还有左相爷府上……”后面的话压低了声音,听不真切。
那下人似乎有些犹豫,道“那姑娘父亲是病死的,与邓胖子无关,这事这姑娘未必肯。”
主人家的声音若是换成那清泉,环佩玲珑想来甚是妖娆多姿可惜破锣一样的声音故学美人,东施效颦不说听着也别扭,也亏得那下人胆子小自制力又好才没露出什么异样“管她肯与不肯,我要她做,她逃的了吗?”这样看来,底牌是有的。
“这印子钱可自来就不被律法所允,他既然靠着印子钱做了富豪,就该有被查的觉悟。”
“可这事自来是民不举官不究的。老百姓要是有个急事这邓胖子也是个路子,这要了他独子得性命……是不是太……要不我们换个人吧?”那少年想说服主人换人下手,邓胖子的确手里干净,没做过那等腌事,是以官府虽然听到了风声但也没说过什么。
“嗯?”那人拖长了尾音有些不悦“让你做什么就去做!别忘了你这条命是我捡回来的!”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气与训斥。
让那少年几乎一瞬间就低下头,歇了其他心思,唯唯诺诺道“是,主人。”
“奴才这就去接近邓容。”说罢,得了主子点头应允下了车,伺机而动。
春风不相识便入女儿家罗帷,冬风也不差,行事半点不顾及肆无忌惮的掀起一番风雪呼啸着穿过街道,撩起马车两侧的垂帘,约莫也是对那坐中人起了好奇的心思,想要一窥究竟。
原还当真是个美人!
只美人面带薄怒,压下了较帘。
素手调金羹,美人弄沉香。
妇人打扮,输牡丹头,金簪斜倚垂金丝,红玉点上扁头簪,绒花小小添风流。红绡斜披,彩纱遮身,腰肢楚楚,玉峰起伏。眉胜黛笔不需扫,眼如冰雪更添寒,鼻腻羊脂,腮抹新红。什么昭君嫦娥皆不如瑶池王母。
只是未眠心如蛇蝎难亲近!
“公子”那门房若非是有家规压着指不定就差人将这胡搅蛮缠的公子哥打了出去“方才进去的人,一个是我家表少爷,其余两位是我们先生的弟子,如何不能进去?”
“您与我家先生非亲非故的,如何能进去?”
邓容旋即挑眉,有了主意,装模作样挺胸抬头还顺带收了收因为将近年关长得有些圆润的肚子“忘了跟你说,我是崔先生新收的弟子,姓邓,名容,字百川。”
门房悄悄翻了个白眼,编谎话也不打个草稿“我们家先生的弟子名单上没有你。这位公子请回吧。”
那邓容被噎了一下,哽咽得想不出话来对回去,脑子还在转动吧就看见那门房拿了墙角的棍子,足有拳头粗,长比一人高,邓容眼皮子一跳果断开闪“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别动手动脚的,君子动口不动手!”
“奴才就是个看门的,不知道什么君子动口不动手”门房拿着棍子挥舞威胁“奴才是个粗人不懂啥话,反正你再这么胡搅蛮缠我就拿棍子撵人!”
“嘿!”邓容一叉腰看着门房示威的挥着棍子又不敢上前,汕汕的跳下了梯子离开。
不慎碰到了一少年郎。
“啊呀”一声,那人摔倒在地,口中呼痛眉眼纠结成一团。
倒是把邓容给吓了一跳,转头一看挑眉搭眼的没什么好话好气“别装了我刚压根没怎么用力,你要讹人也先瞧瞧本公子是谁!这京西京北的还没什么三教九流的不认识本公子!”罢了还是解下腰间的钱袋子数了十两左右给他“看你这手不对劲,想来是被人打断过,我今日也不和你计较,这钱拿着去看看大夫吧,年纪轻轻的别坏了手。”说着就走了,只留下那少年郎抱着脚垂头,似乎有什么亮着光落在了地上。
这人……挺好的,他还要继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