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平王府中初次交锋
四座刻丝流云百福屏风之后,靠院子的雕花窗棂大开,窗上摆了豆青釉蒜头瓶,喂了水,养着一桠白梨。窗下是铺了湘妃簟的软榻,两头是小几,摆了瓜果点心和茶水,软榻上歪着个曼妙姑娘。
“姑娘,这是拿山楂叶子和梨花泡的茶,且尝尝?”杨柳见唐这般惫懒模样,忍不住劝她起来喝口茶,今日这茶学了茶博士的方子,最是清热解暑。
唐歪头眉心皱了皱,面色酡红,半夏端了碗酸梅汤进门,见唐这般模样连忙把酸梅汤递给杨柳,自己拿了纨扇替她掌风,有凉风丝丝入体,唐这才悠悠舒了口气。
“高太医有没有说我要戒冰多久?”唐问得有些委屈,自打渐渐热起来,高太医亲自嘱咐了,平素吃的水果,酸梅汤什么的只能拿井水冰镇,绝对不能用冰!一并的,连冰鉴也不能用。
偏生她又耐不得热,如今倒也还好,衣料选轻薄的也便罢了,这要是日后入夏了可怎么是好?
“您之前百无禁忌不说,还阳奉阴违。高太医很生气,说要您至少戒三年。”半夏开口,也是他们几个扭不过姑娘,唉,都是泪。
唐一脑袋险些磕在小几上,三年……这不是得要了她的小命吗?
“有商量没?”唐一脸颓废,戒三年冰,那她夏天怎么过?
“没有。”杨柳一脸爱莫能助。
唐撇嘴,这时候风铃进来了,笑着问“姑娘今儿有个好事情,您要不要听?”
“嗯?”唐抬头,眉眼困顿,这春日甚暖,她都晕乎乎的了,想睡觉。
“平王府那位姨娘想掌中馈。”风铃淡然开口,要知道平王走的时候本来是想把中馈交给唐的,后来唐觉得这事不大好,名不正言不顺的,交代平王把这事给大长公主说。
现在平王府的中馈是大长公主身边的一位嬷嬷,不过别人知不知道那就不清楚了。
“!”唐一听立即坐了起来,“她做了什么?”
“不知道。”风铃耸肩“隐一告诉了我这事,说找您拿个主意。”
“那那个庶子呢?”唐问,她并不知道那位名字叫什么。
“您说二公子白谨?”风铃想了想隐一的传信摇头“那位倒是想找个夫子。”
夫子啊……唐心思转动“那大哥哥呢?”之前白黎不是把这事儿交给大哥哥了吗?
“倒是难得,你还记得我这个大哥!”屏风后男声清朗,碎金断玉,随着衣袍蹁跹,男子转过屏风,长身玉立,青衫脱俗,一柄折扇摇摇生风,潇洒磊落浑然天成,他黑眸如星落在鬓发散乱的唐身上,挑了挑眉“给你一刻钟,要是想去平王府,就在一刻钟之内梳洗好。”
唐本着跟着大哥有好戏看的心思,立刻喝了酸梅汤,然后紧赶慢赶的收拾好自己,带着半夏风铃出门。
杨柳则留着看院子。
杨柳性子软绵了些,对上外人,尤其是一个人流落在外带大儿子的孤身女子,气势有些不足,得找在市井上打滚练就一身能文能武气慨的半夏才可以。文,可以怼得对方哑口无言,武,深谙女子打架扯衣服拽头发掐人之道。
今日这马车是唐瑚嘱咐唐珑亲自准备得,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一扫往日低调之风,坐的是一辆由四匹雪白高头大马拉着的翠盖珠缨八宝车,流苏青缎垂下遮去车厢内种种,两侧小窗上挂的是天青色的软烟罗,系的是八颗不过石榴籽一般大小的圆珍珠,外面雕花饰宝,内里亦是另有乾坤。
除去车厢门,两侧小窗,其余皆有暗格存物,妙的是浑然一体根本不清楚暗格开关在何处。车内铺了一层羊毛制成的软垫,靠窗有小几,放了四五个引枕,另有嵌在小几上的香木透雕成的赏瓶,放了几枝宫纱堆的假花,柔缎轻纱,一桠白一桠黄,一朵艳丽一朵含羞,有半开牡丹,有情芍药,不尘之白,嫣然之色。上面如真花一般有着浅淡宜人的香气,最适合在赶路之时轻嗅,一扫郁结之气。
马蹄溅香,轻纱如流云,来往行人一见这马车便远远开始避让,如此华贵只怕身份亦是不凡。
平王府离定国侯府并不算远,马儿未能尽兴已然到了门外。
早有管家在门外候着,见是定国侯府的马车立时便来相迎。
唐瑚先下马车,青衫落拓,玉冠风雅,一柄折扇尽显书生意气,对着管家颔首见礼后转身扶唐下马车。
鹅黄薄纱的外衫,裙摆由白入淡黄色,用同色稍深的线绣成芙蓉花的模样,又以银线修翩然蝴蝶,襟带冷香,乌发挽成如仙的随云髻,用雕花玉梳别好,戴了银丝挽珍珠素兰分心,一对玉团花掩鬓,另有一支白玉琥珀蝶念花步摇,行走时白玉团花宝光内蕴,蝴蝶摇摇展翅欲飞,垂下的银丝卷琥珀垂珠微晃,音声悦耳。
“郡主,唐公子。”管家上前见礼,领两人入内。
白谨与其姨娘早已在花厅等候。
未至,先闻其音。
“姨娘,你说大哥给我找的夫子是什么样的?”听起来声音稍显稚嫩,唐侧头打量自己兄长,嗯……风流倜傥,端方雅致,教一个庶子,该绰绰有余。
“你大哥定然为你寻了订好的夫子,你可得好好听夫子的话才是。”这位声音听起来倒是中气十足,中规中矩。
“方姨娘,二公子。”管家先进花厅。
随即唐瑚带着唐进了花厅。
男俊女俏,玉壁明珠。
这时两人才有机会打量白谨,年纪不过十五,小白黎五岁,一身华贵暗紫色衣衫,模样虽好,可惜气质不行。
啊,一个纨绔子弟。
穷人乍富。
眼神盯着唐上下打量,让唐瑚颇为不爽。
唐饶有兴致的看过去,却是与那位方姨娘目光相接。与她想的不同,这位方姨娘当真是个柔中带刚之辈,身上有些书香墨意,只是常年在外奔波劳苦,保养不好,皮肤早已粗糙犯黄,在平王府养了许多事日尚留在外风霜之痕。
“这是定国侯府家的大公子唐瑚,是王爷为二公子寻得夫子,这位是唐公子的妹妹昌乐郡主,亦是王爷的未婚妻。”老管家道。
老管家话音还没落,那白谨就先嚷嚷开口了“管家你这是什么意思?一个连功名也没有的公子哥儿,怎么可以做我得夫子?怎么说也得是探花郎吧!”真当他是无知小儿吗?京畿的公子哥,十个九个都是纨绔子弟!果然,他这位大哥如娘亲所说的那般不是好相与的,不然怎么找了这么一个人做他的先生?白谨越想越不忿,他这位大哥果然是怕他学有所成抢走了这平王府!还找了自己未来得大舅哥!呵!是想监视他吗?
唐瑚冷然挑眉,花厅里光线充足,日光澄明,他轻飘飘一眼看过去,却无端叫人胆寒心凉“哦?”唐瑚轻松开口“那二公子是觉得唯有探花郎才配做二公子的先生吗?”
“那是自然!”白谨一脸傲然,高抬下巴。
唐只淡笑,那方姨娘之前还说尊师重道什么的,如今一见只怕也是不快吧,她大哥才高,却年轻了些。
“倒是不知二公子四书五经学了多少?已开始学经纶骈文了?”唐瑚对于自家人以外的人那是从来不留情面的,尤其是让他不爽的人。他可是老早就打听清楚了,这位只不过略识了几个字,不做那睁眼瞎罢了,至于四书五经那只能是听过罢了。
白谨被堵得满脸涨红,羞恼万分。
还是唐觉得差不多了开口说“我家哥哥在青山书院读书,师从崔琰。”
唐瑚名声不显,是因着他未入科举官场,可在青山书院谁人不知崔家这位外孙天文地理,算数时文无一不通,琴棋书画,君子六艺更是信手拈来,至于农田水利,经商刑名亦是广揽群书。
那方姨娘再无知也知道青山书院的名头,及崔琰之名。
今上三催四请才勉强答应入宫教学的先生。
留着那是等着做太傅的!
“谨儿,还不快见过先生。”方姨娘心思转得极快,连忙催促白谨行礼。
可惜唐瑚没打算受礼“小可不过受王爷之托过来与二公子切磋些时日罢了,可受不得二公子之礼。”
方姨娘面上挂不住,白谨倒是无知不明其中意味,唐瑚没打算受这礼,便等于不与他结交。
“早就听闻方姨娘回了府,却碍于家中事务颇多,未能前来拜见,还望姨娘千万别怪罪。”唐岔开这个话题,笑盈盈的对方姨娘见礼,她最喜欢先礼后兵了,把你捧地越高,再看你摔得越惨。
“前些日子托元清送了些东西,不知姨娘可还喜欢?”
方姨娘想到被送到自己手上的那套精致的头面,一时间心思复杂,京都贵女,父亲是今上重臣,母亲出身世家,养了这通身气度,出手便是价值千两银子的头面,她不过家中小有资产,如今见了这正主儿,果真如传言说的那般,貌美如花,气质脱俗。
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涌起一种莫名的愤懑。
可想起那神秘人说的话,又止住了,只笑盈盈开口“郡主多礼了,我很喜欢。”
她这次回来,要的可是整个平王府啊!
只要自己儿子成了平王,她成了老太妃,有什么……是得不到的?
想着,笑意越发真诚,甚至还找想,若是唐知情识趣儿,日后让自己儿子娶了她也未尝不可。
唐也笑得越发明媚。
两个时辰之后,唐瑚与唐回府。
留下看着翠盖朱缨八宝车目光灼灼的方姨娘和白谨。
如此华贵,这便是京畿官宦人家吗?
午膳之时,两人摒退下人悄悄说话“娘,那个郡主长得真好看,儿子想娶她。”
方姨娘能独身一人在外把儿子养大,靠的可不止是当初先平王和平王妃给的银子,方姨娘笑了笑“你要的什么时候娘亲没给过你?只是记住,和唐瑚好好打好关系,至于那个郡主,娘亲给你寻机会。”时下女子不过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当初她能因为一次见面算计上先平王,有了珠胎,自然也可以为自己儿子算计一个郡主,她家儿子生得俊美,只要得了平王府的爵位,还怕那郡主不应了这门婚事不成?
时人都爱以己度人,他们自己沉迷于平王府的奢华和权势,总以为别人和他们一样,会因权势而低头。
而唐瑚和唐也在讨论今日之事。
“哥哥怎么选今日去平王府?”唐不解。白黎不是早托了他去看着吗?
“被请着去尚且如此更何况我自己上门了。”唐瑚道“我看你最近是白黎不在,什么都不想做了?”连这种事都不在自己琢磨了,唉,看来还是得给这丫头找点事做,免得一天到晚的唉声叹气。
唐撇嘴不满“明明是天气太热了。”
“夏天可还没到呢!”分明就是因为情郎走了!哼,唐瑚越想越觉得该给白黎使点绊子,这么轻易就勾走了自家妹子的心!果然女生外向!
“哥哥觉得那两人怎么样?”
唐才不想和自家哥哥讨论自己的感情问题,干脆把话题引去那两母子身上。
“所求不小。”野心太大但没有足够的能耐“后面有人。”
“我知道啊!我就是想知道他们后面的是谁。”唐点着自己下巴一脸深沉。
“那就等他们露出蛛丝马迹吧。”狐狸尾巴,他迟早会抓住的。
“我下午要去看大长公主。”
“去呗。”
至于晚间,入夜熄灯时候,方姨娘得了张纸条——大长公主寿辰。
她淡笑着把纸条放在烛火上看着它焚成灰烬,今日唐才说了大长公主的事儿,她自然清楚,在平王府里她只能做个被看管的犯人,可大长公主府就不一样了,替夫君尽孝,替父亲长兄尽孝,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她知道,对于那件事,先平王绝对不可能一五一十的交代出去,所以她是板上钉钉的先平王姨娘,至于这个姨娘怎么来的那就另当别论了。
只可惜,人算从来不如天算。
第八十五章 唐玥求证大长公主
“姑娘来了。”大长公主府外,一位嬷嬷亲切的将唐迎进门,因着唐与白黎之事虽是先帝定下,但大长公主也是亲自见过人的,心里对这个孙媳妇甚是满意,故而身旁的嬷嬷自然也是十分周到的,自然不称其为郡主,而是更亲昵的姑娘。
“家中事多,拖到今日才来给大长公主请安,还望大长公主别怪罪才好。”唐低眉顺眼,衣衫打扮不似上午那般锦翠,只松松挽了发髻,拿玉兰簪簪上,留下几缕温柔且柔顺的碎发,说得又是温柔小意,恰逢一风盈袖过来,越发有弱不胜衣之态。倒叫那嬷嬷不知出了什么事,疑惑满腹。
这位郡主也是少有的伶俐人儿,京中……最近有变故吗?
心头一颤儿,越发不敢慢待,只说道“王爷公务繁忙常年奔波在外,这些年来能来看大长公主的时候越来越少,便是来,也多是夜深之时,又不好打扰大长公主休息,只能微微在门外候一时,便去了。姑娘能来,想来大长公主是十分开心的。”
想了想又略小声添了一句“人老了,越发浅眠。自王爷接了锦衣卫都指挥使之职后,大长公主常半夜惊醒,忧心王爷安危,姑娘若是得空,多来陪陪大长公主,以宽她心。”
唐自然无有不应,“天气渐热,大长公主毕竟上了年纪,还要劳烦嬷嬷多照看照看,可别贪凉,多用了冰。这次出宫,本就是禀了太后娘娘要为大长公主和家中祖母庆生的,自然以长辈为重。”
“只是来得多了,嬷嬷可别恼我。”唐低低笑道,刻丝白绢扇底儿的紫汤荷花湘妃竹宫扇微微遮着面容,于墨色碎发之间露出盈盈如水眼眸,娇弱如江南之烟,一吹便散,更叫人心生怜意。
“怎会!”嬷嬷佯装嗔怪了一句,心下更是感慨,难怪叫王爷放在心尖上了,如此美人,如何叫人不放在心尖儿,捧在手上?
曲折凉亭送风,绕过花树垂枝,曼曼青萝生处,才是大长公主的正院。
唐匆匆瞄了一眼,果真翠竹幽深,更添幽静。
公主府上伺候的多是如嬷嬷这般的老人,或有部分总角女童,天真烂漫,极为招人喜欢。
困在此地这么多年,大长公主也是寂寞的吧。
大长公主已经诵完佛经,正搬了椅子坐在花树下懒散的晒着太阳,前有几个豆蔻年华衣着鹅黄色裙衫的丫鬟在斗草。
这个说我有观音柳,那个说我有罗汉松,这个又道金盏草,拿个拿出了玉簪花来对。
唐微微侧头,看着他们,并不上前,面上已带了浅浅笑意,却很干净,眼底纯明。
“姑娘——”那嬷嬷轻声唤。
唐喟叹,她归来时,已无这般玩闹心思,后来步步为营,人前欢笑,人后算计,更是没了这样的天真之态。
“走吧。”唐上前,给大长公主请安。
风盈盈来,摇落花叶簌簌,玉白琼花飞舞如雪,一时间倒似仙境。
“你来了。”大长公主道,唇畔笑意清浅,眼中却如羊脂玉润。
“见过郡主。”那边几个丫头也停了斗草,过来请安。
都是些年纪小,天真烂漫的找女,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这位未来的平王妃,有些好奇的抬头悄看,无辜又单纯。
“你们先下去吧。”大长公主挥手让丫鬟退了出去,嬷嬷亲自拿了建盏过来。
“还是大长公主这里讲究。”唐赞了一句,赏这敛口建盏,是一银蓝兔豪,唐舒眉微声语“东山石上茶,鹰爪初脱,雪落红丝,香动银毫瓯。”
大长公主淡笑“你倒是博闻强识。”
唐面色微红羞涩摇头“唐献丑了。”
待嬷嬷退下,大长公主才微微蹙眉低声问道“安弦去了何处?”
唐微讶,摸不清这是何意,只打着太极“唐不明白,王爷不是去处理公务了吗?”
“安弦,是去了江南对吧!”大长公主勾唇笑意转冷,眼角弧度冷冽,如刀子寸寸刮骨,叫人难受。
“江南……有什么不妥吗?”唐果断装傻,长辈是这世界上最难对付的一类人,压着一个孝字就能训得你狗血淋头!偏偏还不能顶嘴,讲道理人家说你无理取闹,真要是气着了,满大街都能传你不孝!典型的打不得,骂不得,只能捧着……
这种情况下,她还是装傻吧。白黎的长辈,还是他才搞得定。
大长公主淡淡瞥了一眼唐,那让人无法抗拒的威压微微使唐有些不适,“有没有不妥,你不知道?”她心知肚明,这两个小的没一个省心!竟是些会招惹事儿的!一个比一个胆子大,也不知道随了谁!
唐默然喝茶,不敢言语。
“江南的事,我这个老婆子虽然常年不出门,总还是知道些的。怎么,你们真把我当睁眼瞎了?”大长公主言含讽刺,眼角眉梢一层冷一层冽一层霜,一层刀一层剑又一层针的,夹枪带棒这么一来,让唐还真有些束手无措。
“大长公主自然非等闲之辈,只是安弦去往何处,做何等事皆非你我妇孺之辈能决断的。大长公主心知肚明这是谁的手作,缘何要迁怒于我。”唐放下茶盏,这建盏虽美,茶水却不好,“莫非当真在挑软柿子了?”
唐敬这位长者,本就是看在白黎的份上。婆媳关系难处,祖孙关系也是难。讨好是门儿技术活,但显然这技术不用在现在。大长公主因白黎去往江南心生怨怼,偏生唐挑了这时候前来,又充作一问三不知的模样,自然惹恼了她。
若是寻常人,只怕就这么被大长公主生生把气焰给压下去了,只是唐又不是需要依附男子而生的柔弱花瓶,她本身就是自带毒刺的野蔷薇。
唐放下茶盏之时,也是她抬眸笑对大长公主之时。
她言笑晏晏,可她却面目生怒,不似平常。
果真关心则乱。易落下乘。大长公主暗叹,唐此人,太过冷静,对于安弦又是何种心思?
怒意渐渐褪去,一瞬间如在雪地倾天里柔柔依风开出一枝腊梅,颤颤巍巍的随风轻扬,幽香暗动时候,隆冬渐消。
“江南出了何事?”她放缓了声音,放下了怒意,只威压仍旧厚重。到底是久居高位,见多了这些事,天生带在皇家血脉里的尊贵将唐气焰折去一节。
不见她如何怒,不见她如何语,一个眼神,一句话,便能叫人心甘情愿。
唐轻叹,这便是皇家啊。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哪怕是骨肉至亲也要恪守君臣之道,如此血脉,才能养就如此气慨。
“恐生叛乱。”唐低声道,此事事关重大,她不敢不直言,却又不敢直言。
果真见大长公主眉尾一跳,怒气如蛰伏的山丘在一瞬间苏醒,她面庞上皱纹深浅如山脉起伏,又归于平静。
“你此来只怕不止这件事儿吧。”大长公主道,能叫唐来这里,却又不告诉她江南事的,只怕另有要事。
“平王府来了位先平王的姨娘,还有庶子。”唐开口道,眉目沉沉“此事事关平王府血脉,安弦亦不知如何处,只是陛下嘱咐留在平王府,故请大长公主拿个主意。”
“调虎离山啊。”大长公主忽而勾唇,饮了口茶,湿润干涸的发涩的嗓子,声音似是咏叹,又似是感慨遗憾。果然也到了这一步了。
“应该不止。只怕还有鸠占鹊巢。”唐摇头否定,指尖缓缓摩挲着刻丝扇面,紫汤荷花华贵绚丽,彩蝶蹁跹曼妙,栩栩如生,难怪一寸刻丝一寸金了。
大长公主猛然闭目,唐只闻得她呼吸骤然乱了瞬息,过了须臾,才得她言语“如此安弦岂非……”
“家兄走前曾与安弦商议。两人都觉得,江南越乱越好。”唐道,眉目仍旧柔弱,眼神却坚毅如墨石。她自来是信白黎的。
生,他们游山玩水,死,她也一定带他回家。
“你意如何?”她知道,唐今日来可不是真的找她拿主意的,只是平王府除了她,只怕没人能在身份上压下那位姨娘。
“大长公主生辰在即,今年可仍旧是家宴?”唐发问。
“你想让我借家宴之名,让那两人认清现实?”大长公主眼底划过讽刺。
“自然不是。”唐笑着依上引枕“他们若是想鸠占鹊巢,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撑不撑得起平王府的门楣。”她也好奇,大长公主会如何选择?
“于您而言,安弦和那位新入府的白谨都是先平王之子,您的血脉。只是平王府以军功起家,安弦一无过错,二有军功,三,他的王位乃是先皇所定。这位,”唐讥笑“堪称一无是处了。”空有野心却上不得台面。
“安弦的平王之位无人能动。”大长公主摇头,她不能毁了夫家门楣,论嫡庶长幼白黎为尊,论能耐依然是白黎,白黎做平王能保这对母子衣食无忧,可那白谨做平王,只怕整个平王府都得败光!不是她信唐的一面之词,而是她不敢将平王府交给一个不知是否是她儿子血脉,且在乡野之间长大的人手里!
“陛下也好,太后也罢,只怕连大长公主也未见过这对母子吧。借此几乎正好见见,只是要劳烦大长公主费心教导些时日了,总不能御前失了礼数,那可就是罪过了!”唐笑意盈盈的开口,眼光如水波潋滟,可是却叫人生出寒气。
大长公主心知肚明,这是叫她亲自去看看这两人,顺便抬,压,气焰,勾着人却不叫人生怨,给了机会却不明说,只叫人猜。亲自把人捧上去,再看着他们摔下来。
这招……狠。
她也不禁对唐刮目想看,只是也清楚,平王府这个当家主母的位子,只怕非唐这样的人坐不稳。先前她以为柔,顺,恭,谨便好,谁知到底玩不过账面的人。
“时候不早了,不敢打扰大长公主休息。唐就先告辞了。”唐起身,背着光,风吹落花如雪纷纷,她面容清浅如仙,又惑心如妖,真真叫人不知如何待她是好。
“唐还有一事想请教。”唐走至垂花门,忽然又回头看,她拿着刻丝绢扇,是京都极有汉唐风韵的娇女,也有着魏晋文士的洒脱之态“先平王除了王妃,果真还有其他女人?除了白黎,果真有其他子嗣?”
大长公主闻言,蓦地想起旧年一件事,她儿子在边疆传信回来提过中了一个女子算计,眉头拧了起来,心思转变时又道“并无。”
认与不认……其实真的在一念之间。
唐挑眉,淡笑离去。
并无啊……非不知。
第八十六章 酒酿清蒸鸭
“姑娘,怎么样了?”杨柳扶着唐上了马车,风铃在一旁替她撑着竹伞挡去炽烈得灼人的阳光。
“先上车再说。”唐摇头不语,面色有些苍白。
“姑娘?”风铃皱眉,姑娘这面色……可是有什么不舒服“需要我去请太医吗?”
上了马车,杨柳立时递上温水,唐一口饮下才缓缓道“风铃你寻个人盯着大长公主,别漏了陷儿。”
“啊?”风铃瞠目结舌。
“大长公主?”杨柳惊慌失措。
“你主子是我,不是平王府也不是大长公主府!”唐挑眉直言“我总觉得大长公主有事瞒着我,那个白谨和他母亲出现得时机太过巧合了!”她旋即有些疑惑的拧眉,语气甚是不解但又带着怒气“不管这两人是谁,平王府属于安弦,我说过要替他守好的。”
唐撩起竹帘,马车外是喧闹的街道,你来我往,不缺白发的长者携手于树荫下乘凉,满心欢喜,满目只是对方。
风铃微微叹气,低声问询“若是背后之人是陛下,咱们又该如何行事?”她在平王府里并不是没有见过这些例子,有太多功高震主的卷宗时时刻刻被主子摆放在书房中,一遍又一遍的翻越,她一日日见着主子在人前越来越容易发脾气,于人后却越来越沉默,直到遇见唐,才有些不同。
只是……君臣之道,君要臣死臣如何能不死?
“陛下有说……那是他的人吗?”唐声音如飘絮一般,恍若不觉时已被风吹散,若非是风铃耳力极好,竟也不知她喃喃道了此话。
“风铃,你记住。”唐转过头,瞧着风铃微微一笑,纤长似玉葱的手挑起风铃纤瘦的下颌,状若疑惑,言带不解,无辜又懵懂似是不知世事的小鹿,“可是陛下没有说那是他的人啊……”
“虽然说雷霆玉露,俱是君恩,皇上一怒,流血漂橹。”唐顿了顿道,此时神情正常了许多,只是又刻薄了许多,看透得太多,很累,她整个人被穿过竹帘的风吹着衣袂飘飘似要乘风而去一般“但是……也有士为知己者死的说法。”
“当今陛下,是君,却非我等知己。诸子百家之时尚能易主,何况而今?我又为什么要拘泥于一方天地?”唐偏头,言语无辜又诚挚,可却听得风铃杨柳惴惴不安,马车一圈一圈的转,哒哒哒,咕噜咕噜的声音,还有马车之外讨价还价的声音,卖糖葫芦的叫卖声,走街串巷的吆喝声,各种混杂在一起,杨柳风铃忽然只能庆幸,他们家姑娘说的声音太小了,小到除了他们两人根本听不见这嘈杂声音之下的大不敬言语。
是的,这样的话大不敬!哪怕她是唐,定国侯府的嫡女,未来的平王妃,这样的话语也是不能说的!会让她……前功尽弃!
“姑娘……”杨柳颤颤巍巍的开口,泪珠已经簌簌落下,在衣襟上绽开一朵又一朵泪花,她拉着唐的手,惴惴不安又忧心忡忡,心里万般千种的言语却出不了口,只言了一句“姑娘,这样的话日后莫说了……”还甚是断续。
唐眨眼“我方才说了什么吗?”
两人先是一愣,然后才是松了口气,将悬着的心放下。
唐拍了拍两人的手,十分俏皮的眨了眨眼睛,道“放心,我们都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我不会拿你们的性命去冒险。”没有十成把握,她可不敢胡乱动作。
唐府,唐莹屋子,她正在床榻之上闭目养神,思索着如何将母亲迎回府中,她在庄子上住了这么多年,早知道人情冷暖现实可怖,真要是能离开家庙,待在这府上哪怕水深火热了些也比外面豺狼虎豹环视要好,一个单身的漂亮女子,还有些闲钱,太招眼了些。
更何况,寡妇门前是非本就多。
他们母女……出路在何处啊……
叩叩叩。
唐莹正十分难受,不知路在什么地方,耳尖的听到了敲门声。
“谁啊,不是吩咐了你们没事不得打扰吗?”皱起眉头,略有些不悦。只是顾忌着这是唐的院子,人多眼杂的也不好开口骂。
“姑娘。”轻言细语。
是她?唐莹挑眉,带着几分敬畏和迫切,急忙打开了门,让人进来,关门前还小心看了看四周,才低声迫切问“你怎么这时候来,可是有什么事?”
“主子吩咐你一件事,务必办好。”那人端着架子,虽是丫鬟打扮,眉目却傲然得很,从袖中抽出一方小包,交给唐莹,慢悠悠的斟茶,细品,而后才说“这是主子给的秘药,主子说了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你必须要让唐吃下去。”
唐莹顿时惊慌失措,方才还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个小包,思索着是什么东西,这时候就让她给唐下药!她对唐是又惊又怒,既怕且恨,但要她下药……好像还差些筹码!
“你这是要我杀人啊!”唐莹又不傻,对方明显是想控制她做一颗棋子,事成之后随时可以弃掉!到时候她可就真的百死莫辩了!唐瑚唐珑一定不会放过她的!还有崔家……
那人瞥了她一眼,甚是轻蔑“放心,这药是****,短时间要不了人命,更何况主子不打算要她命,只不过需要她听话而已。”
“真的?”唐莹半信半疑,对方的确手眼通天,若是想要杀唐没必要这么费力。
“真的假的你也没资格质疑。”那人非常不客气道“你只管照主子的吩咐去做,主子自然会叫人好好照顾你娘亲,若是失败,你和你娘亲就去地府见面吧!”那人威胁道,言之凿凿似有一把利剑压在唐莹脖颈之上,不过一念,唐莹便屈服了。
彻骨的冷刺在灵魂深处,一阵一阵的阴风刮得身体似要粉碎。比起杀害唐之名,她更在乎自己和自己亲娘的死活。至于唐,怪只怪谁让她心思不正惹了不该惹的人?唐莹心底闪过一抹快意,眉心处郁结松开,眼前好似浮现出唐吐血身亡怨怼看着她的模样。
这样的畅快,比三伏天遇上冰果还舒畅!浑身的筋骨都通了!
唐,死了去地府千万记着冤有头债有主,害死你的可不是我!
“那你们也要遵守诺言,保护我和我娘亲的安危,必要时候送我们离开。”哪怕是喜上眉梢,唐莹也没忘记给自己谋一条后路,至于日后怎么过,她可不相信自己这么聪明带着母亲还过不好日子!只是便宜了唐家人了!她恨恨想到,牙齿咬上唇瓣,留下出血的痕迹。
“你且放心便是。办成了,主子自然会遵守诺言。”那丫鬟眼角滑过一丝丝讥讽笑意,真是无知,还是主子说得对,唐家这所有灵气都给了唐瑚三兄妹,其余人空有其表。
“姑娘。”门房见唐回府,恭敬的行礼。
唐微微颔首应了一声,踏入府内,身后跟着的杨柳随即笑盈盈上前递过荷包给两人吃茶,直说累着两人了,一阵寒暄,风铃撑着竹伞为唐遮阳。
绕过正院,还在唐的院子外面,就听见院内吵起来了。
唐蹙眉“是半夏。”半夏性格急,好为她打抱不平,人又机智老练,是以她极其放心将院子交给她看管,压着那下面她来不及一个个**的丫鬟。
“你以为这是哪儿?这是唐府嫡女的院子!叫你去厨房取个姑娘要吃的酒酿清蒸鸭,你去了三道!第一道没熟也就罢了,你不知道守在那里看着吗?直接叫人取走了还打你一巴掌,你是不是我们院子里的人?”半夏气急败坏,在廊下逮着那丫鬟就开始数落,旁边空出一段距离之后就是看热闹的丫鬟婆子,都有些瑟缩。
“可是……可是对方是李姨娘的丫鬟……”那丫鬟捂着脸很是委屈,泪珠子挂在腮边,红艳艳的一团里有一行湿漉漉的痕迹。
半夏高扬柳眉,拔高声音,抬高下颌一脸傲慢神色“她李姨娘又怎么了?这唐府是长房当家!李姨娘如今是长辈的没错!可一个丫鬟没道理能踩到我们姑娘头上!”
“这菜,若是李姨娘要,那自然是我们姑娘让!还没轮不到一个丫鬟眼巴巴过来抢!一个厨房的眼巴巴的送上去!更轮不到一个厨房的婆子打你这一巴掌!还说什么没有鸭子了!”半夏一顿劈头盖脸的斥骂犹如疾风暴雨,而那小丫鬟眼眶越来越红,眼泪一串一串落,却心无嫉恨。
半夏这是在借事儿教这些小丫鬟呐……也是,她院子里的人怎么也不能叫人随便欺负不是?不然她面子往哪儿搁?
大房掌家还有人看不清形势?那她不介意拿现实再给她一嘴巴子!
不过……唐有些犹豫,难不成是上次都事儿过得久了没人在乎了?还是这群人以为李茹抱上了老夫人的大腿就高枕无忧了?
唐轻笑,暗藏算计。
“姑娘?要进去吗?”风铃问,此时杨柳也过来道“可要奴婢去打探打探事情经过?”
唐摇头“不必,把那婆子打发出去就是。”她没必要在这些小事上纠结“至于李姨娘那里,她既然喜欢吃,就日日送过去,一日三餐,可记住了?”她还没和李姨娘清算一些账,对方就迫不及待的送上门来找虐?呵,不叫她瞧瞧这唐府门楣姓什么,她还真当着是自己家了?
此时的宫中,一行白鸽飞过,于延禧宫落了一只,无人看顾。
曦嫔在廊下捻着一枝花轻嗅,粉白的花瓣,略深颜色的花苞极为好看,闻着清香扑鼻,自有一韵天然。
美人照花,花美人更倾城。
“姑娘,有消息传来。”丫鬟拿着竹筒上前在曦嫔耳畔低语。
曦嫔微微低头,接过竹筒打开,展开里面的字条,眉头轻佻,啧啧称奇“原以为那老三是个花瓶,没想到还长了些脑子,罢了,李茹这颗棋没什么大用,你去安排下,把唐送到贺王处。”她眯着眼,本是倾国美人,此时亦正亦邪,也有祸国妖妃之态。
贺王啊……
想到消息里,那位于娈童一道上的偏执与疯狂,她都有些心疼那位唐了。
啧,不过,谁让你藏得这么深呢……
第八十七章 银丝葫芦垂珠耳挂
“半夏。”唐掸袖进了院子,眼光扫视了众人一圈,丫鬟婆子们皆不敢与她对视,只低头行礼“见过姑娘。”
“嗯。”唐淡淡应道,走到半夏与那丫鬟旁边,挑起那丫鬟下颌,悠悠看了一眼,不辩喜怒,只拿帕子擦着手指对半夏淡然开口“我记得之前得了盒雪肌膏,去疤良药,你去寻了拿给她。”
“是,姑娘。”半夏敛手做恭谨状。
“然后一会儿,备了礼随我去李姨娘那儿。”
“姑娘。”半夏讶异,声音不由自主的拔高了几个调儿,听着有些委屈又愤恨。
唐侧首,眼尾一挑眉梢一凛,瞧得半夏心意不守,低眉顺眼糯糯道“是。”
唐径自回了屋,杨柳走上前拍了拍半夏手背,耳语道“你什么时候见过姑娘吃亏?”
半夏了然,她险些误了姑娘的大事,一念之间她心头懊恼无数,红着脸去给那丫鬟去雪肌膏。
“姑娘,三姑娘来了。”门外一小丫头来回话,谨慎的将唐身影一瞥,却只能隐约瞧着垂珠帘泠泠之后,软烟罗飘渺之中,有着少女曼妙的背影。
杨柳摆上糕点茶水回头看了一眼“三姑娘?”有些摸不着头脑,看了看唐,拿不定主意。
“请进来吧。”唐拆下发簪,换了身家常的软纱做的衣服,一身月白对襟广袖齐腰褶裙,露出白皙的锁骨和如蝤蛴一般的脖颈。
唐莹被迎了进来,带着个陌生的丫鬟,唐觉得那丫鬟怪异,便多瞧了一眼“三妹妹有什么事吗?”她怕她怕得紧,如见阎罗怎么眼巴巴上赶着就跑了来?
上下打量几番“这身衣服倒是衬你。”象牙白的锦缎上绣了白底生紫意的玉兰花,枝叶微卷泛着绿韵,绣工甚好,裙摆是雨过天青色的轻纱,素雅又干净。
“算算日子你的衣服也该做好了,之前绣房管事婆婆跟我说,你如今正在长身子,便只做了春夏衣衫各十套,至于其他斗篷,毛皮什么的,二哥已让人去收了些。”
“多谢姐姐。”唐莹小意道。
唐摇摇头,这般谨小慎微,眼见着就要出孝,日后可怎么带得出去?
“不必谢我,若非你姓唐我还懒得管你。”
“有事说事吧。”她今日有些乏了,懒得与她多做口舌。
“我过来送山楂糕。”唐莹紧张兮兮的拽着衣角,把丫鬟提着的盒子放在桌上从里面拿了叠糕点出来,荷叶冻石盘里装着几块晶莹之物,半透明的红色,软,滑,嫩,弹性十足。
瞧着也有些食欲,看着唐莹提着心的模样,唐暗自叹了口气,却也谨慎的没有碰那叠点心“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唐莹一下子睁大了眼,无辜得有些可怜“姐姐不尝尝吗?”
倒像只小鹿一样了。
唐眉心微微一蹙,旁边的风铃也有些不悦,见唐倒了杯茶,小抿了几口不欲搭理她,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唐莹面上带了薄汗,瞳孔微微散着看唐,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
她是不是知道了……她肯定是知道了!怎么办……
该怎么办……
唐还是捏了一块山楂糕,入手绵软弹性十足,轻轻咬了口,酸甜适宜,倒是开胃,不多时便吃完了一块,点点头,喝了口茶,才赞了一句“手艺不错。”
唐莹悄悄松了口气,笑着开口“今日天热,姐姐忙了一整天想来也乏了,妹妹就不多打扰了,先告辞了。”
唐眯着眼看唐莹出了门,杨柳立刻皱着眉头捧来了痰盂,关切开口“姑娘——”
唐压了舌根,将方才吃的糕点尽数吐了出来,好在之前没吃什么东西,也吐不出什么来,风铃端了杯温茶给她簌口,说道“姑娘,方才可是有异?”唐莹的神情太让人生疑了,还有那个丫鬟,她不记得这丫鬟是什么时候进唐府的。
“不知道。”唐摇头,微微有些难受,拿温茶簌口祛了口中的酸苦味道,杨柳替她拍背,缓了些时候才听得唐悠悠开口“日后凡是进口的都不要假手于人。去查一下她身边的人。”
“是。”风铃杨柳答。
唐靠着引枕,慢条斯理的擦着嘴角,方才唐莹表现的太明显了,还有那丫鬟,完全不像是唐家的人,一家门楣一家风骨,唐府可养不出这般进退得宜的丫头。
莫非是唐莹身后的人?唐眉头压了下去,微微不解。
是夜,华灯初上。
“姑娘,唐已吃了那药。”宫装丫鬟低声回话,捧来一盏宫灯“这是公子送来的,说让您点着玩儿。”
被称作姑娘的人墨发披散开来尚带着水汽氤氤,只着了轻薄宫纱做的上襦,又穿了条双层宫纱做的齐胸裙,不知是什么料子,在烛光下微微泛着光,柔柔的藕荷色,甚是温柔“哦?”她清扬柳眉显出几分魅色“果真吃了?”
“是混在山楂糕里吃掉的,唐莹亲自送去的,又看着吃了才走。”那丫鬟回。
曦嫔将那走马灯随意放在一旁,嬉笑了一句“唐谨慎,只怕又吐了出来,下次再去。别让唐莹去送。他们两姐妹关系又不好,走这招儿?他没睡醒吗?”
“是。”那丫鬟应道。
次日天光大亮,杨柳便为唐梳好了发髻,换好了衣衫,用过早膳之后便与唐瑚一同出门。
“不是,为什么你们两做什么都一起?我一个孤家寡人的?”唐珑对此甚为不满!他们两倒好,一起去平王府搞事情,让他一个人应付祖母还有爹爹,稍带一个痴呆的唐……确定是亲兄妹?
“你也别不高兴,平王府的事可不好处理。”唐瑚可不觉得平王府那两个是容易捏的软柿子,有皇帝做后盾,这两人那才叫麻烦。
“诶,我听说昨儿小妹带人去给李姨娘赔罪?那是怎么回事?”唐珑想起来顺嘴问了一句,一个李姨娘,如今是二房的人,虽然占着一个长辈的名头,可是让他家小妹给她赔罪,脸面是不是太大了些?
“没什么大事。”唐勾唇笑得跟狐狸一样“昨儿她院子里那个叫东篱的抢了半夏嘱咐厨房给我做的酒酿清蒸鸭,还打了我那丫鬟一巴掌,那个厨房的婆子也阴阳怪气说了什么长辈晚辈的,我直接叫杨柳把人发卖了出去,然后那个李姨娘,我让厨房给她每餐都备了酒酿清蒸鸭。”照唐府的规矩来看呢,李姨娘每餐应该是两荤三素一汤,但是二房之前在公账上做的手脚太大了,唐直接削成了一荤两素,日日都是酒酿清蒸鸭搭胭脂萝卜和素炒三丝,她就不信李茹撑得了几天!
跟她斗,有的是法子叫你打落牙齿和血吞!
“你这招,不错。”唐瑚赞了一句,拉着唐上了马车,去平王府,至于唐珑,一个人可怜兮兮的去查账了。
平王府因着多了位女主子,院子里都多了些春意,花草蔚蔚,溪水淙淙,来往的侍女都是白黎走前安排的,一个一个都是如风铃风露这般的会武功且衷心的人。专门负责监视这位姨娘。
至于白谨那位二公子处,虽然有先平王的信物,只是做他们这些事的都知道信物这种东西是做不得数的,能做主的是白黎,陛下,还有大长公主。
白黎走时态度暧昧,陛下压根儿不关心这两人,大长公主就更别提了。
所以……唐亲自过来看着。
“姨娘可别嫌我烦才是。”唐笑意盈盈,拿着刻丝六角宫扇扇风,眉目温婉,气质如兰,是典型的京中贵女,一举一动既见高雅又见其涵养,瞧得方姨娘又是羡慕又是愤恨。
“哪里哪里,你能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呐!”终究只能挂着笑脸相迎,论身份尊卑唐犯不着做到这种程度,不过是不能让白黎落下苛待庶弟姨娘的名声。总说什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寻常碎瓦又哪里有羊脂白玉尊贵?这可不值当。
“姨娘初入京城,想来许多事情都不清楚。王爷不放心,本来皇上是说让皇后娘娘赐下两个教养嬷嬷的,只是这事儿传出去对姨娘名声不好,王爷便让我过来与姨娘说道说道。”
方姨娘笑得脸都僵了,真要是为她好还找唐过来?这是巴不得看她出丑吧!日后唐进门她又当如何自处?这个白黎!方姨娘恨得牙根痒痒,若是白黎现下便在此处,只怕她都能扑上去生咬一口了!
只是人家说得好听,又是必须她又不得不乖乖听着。
想着日后若能让自己儿子取而代之,不仅收了平王之位还要把唐这千金贵女收入府中,她才好拿捏着婆婆的身份揭磨这位,看她高高在上,又看她匍匐在她脚下。脑子里浮现出那样的画面,想着心情也舒畅许多。
“约莫小半月之后,四月中旬之时,是大长公主生辰。以往都是家宴,设在大长公主府,太上太后也会出宫一叙,只是今年,太上故去,太后娘娘一人只怕孤单,大长公主的意思是今年与太后娘娘一处儿,只怕是要进宫,少不得要见陛下和皇后娘娘,还有东阳公主与重光小殿下。”唐娓娓道来,看着方姨娘眼中**一点一点发亮只做看不见一般。
进宫啊……那是不是意味着她和儿子的身份得以承认?
“大长公主与先帝一母同胞,兄妹情深,今年寿辰只怕并不见得开心,要紧一件就是衣着首饰。不能过于华贵了,也不能太低。虽然国孝期间禁止宴饮,但小聚一番也是可以的。姨娘不必担心。”
“要不然儿帮我看看衣服?到时候穿哪件才不至于失了礼数?”方姨娘心思一转说到此事伤,自她入平王府以来,虽然行走受限,但是衣着上白黎并未亏待过她,不过若说有多好那是肯定不可能的,至于首饰,白黎压根想不起来还有这事儿。
“好啊。”唐满口答应,笑意盈盈,今日也不知是谁算计谁……
方姨娘带着唐去她房中,打开了衣柜门,任由唐挑拣“不若穿这件茶色绣白芙蓉的长袄配松石绿的马面裙?”裙摆处是金丝绣的兰草图,倒是大气又雅致。
方姨娘自然点头答应,今日的正事儿可不是这件。
她来到梳妆台,梨花木做的梳妆台上摆着五六个珐琅描金首饰盒子,还有几个白瓷小盒,看样子应该是胭脂什么的。
唐挑眉,安弦没吩咐过置备珠钗,所以这些……
“昨儿大长公主派人送了些首饰过来,我瞧着有对珠花挺衬你的,是拿宫纱堆的花嵌了珍珠,做工精致得紧,得了一匣子十二枝,你且拿回去带着玩儿,也是我的心意了。”方姨娘说着亲自取了个描金的如意青芝木盒,打开刚好十二支花,对应十二月,取了枝雪白的梨花簪给唐簪上“果真好看。”
唐笑着行礼“那儿就先谢过姨娘了。”
方姨娘满意的点头,又对金丝点猫眼绿宝石对蝶耳坠送她“这耳坠子带着好玩,你且带着玩吧。”按着唐肩头让她坐下,亲自替她取下她带着的银丝葫芦藏珠耳坠,戴了上去,果真蝴蝶栩栩如生,宝石多彩绚烂。
“果然好看。我当年就想有个女儿谁知道生了个儿子,这下可好,你来了,等你嫁过来就好喽!”
这话说得极其暧昧,又意味不明。
方姨娘本来是没资格这么说话的。
唐也不计较,羞涩的笑了笑并不说话。
第八十八章 白谨殷勤
是唐瑚悠悠抬了一眼过去,给唐夹了一筷子“你尝尝看。”自己又夹了一筷子慢品。
“果然不错。”唐瑚赞赏道,这时候方多了些诚意,心里琢磨着卢文君这些日子吃不下东西,这倒是个不错的菜。
回头去跟厨子要方子吧!
“这个菜是厨娘子的拿手好菜!姑娘尝尝!”白谨又道。
唐笑得很是尴尬……平王府她时常过来,这些菜唐老早就尝过了,呵呵……
不过碍着方姨娘和心里的一些小九九,倒是没说什么,只笑得越发羞涩,在白谨眼里看来这分明就是郎情妾意啊!
“儿,这个菜也好吃!”
“还有这个汤也很是不错。”
“这是新鲜的青笋,拿慢火细细炖了鱼汤。”还亲自给唐盛了一碗。
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就已经从姑娘到儿了。
唐瑚唐微微蹙眉,不过片刻就松了。
迟早要你们好看……
两兄妹心有灵犀的想到。
用了午膳,两兄妹告辞,白谨还追了上去目光在唐身上流连,天气微热,唐瑚撑着伞替她遮阳,于一伞阴凉之下,她执刻丝宫扇,金柳流光,锦鲤栩栩如生,微风吹起她的发丝,丝丝都带着玉兰幽香,墨色锦缎束了她不盈盈一握的腰肢,浅紫色的薄纱笼着少女窈窕腰肢,对襟的衣袖上绣的是白色梨花带深绿色的枝叶,并天蓝色的小叶子与嫩黄小雏菊,露出如玉脖颈与纤瘦的锁骨,胸前美好。
瞧着很是动人。
白谨咽了咽口水,母亲管得严,他只去烟花之地看过却未曾有过逾越,只是记得那些酥胸半露,薄纱隐隐的女子连唐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一想到这位京中有名的贵女,总有一日要在他身下辗转,心里一阵异样的畅快,总觉得有些控制不住蠢蠢欲动的自己。
“儿……”他痴痴的喊。
唐瞬时把眉眼一挑,于青涩里透露出一股子浑然天成的媚色,叫人心痒难耐。
唐瑚和风铃半夏则是有些恼怒之意。
这人谁啊,这般轻薄,她家姑娘是他一个庶子能肖想的?
“二公子有何事?”唐淡淡问。
“我……”白谨有些羞涩“可否借一步说话?”
唐瑚拧眉给半夏使了个眼色,这种情况还真是得让半夏泼辣的出出手才是,便开口说“我去外面等你们。”随手把伞递给了风铃,交代她好生照顾唐。
他的小厮在门外。
半夏咳了两声,走上前,神态灵活像一只高傲的大公鸡,看得风铃眼角抽了抽,姑娘身边的丫鬟……都是藏龙卧虎之辈啊!
“二公子还请自重。”半夏冷着神色开口,眼角瞥了瞥唐,见她并不阻止放又大胆的数落对方,只瞧得白谨面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紫,暗黑一片。
“我家姑娘乃是平王的未婚妻,算起来,是二公子未过门的嫂嫂,这嫂嫂与小叔子之间原本就该忌讳些,更何况我家姑娘还未过门,这算起来您是外男。男女七岁不同席,您不要脸我家姑娘还是要脸的!”
半夏劈头盖脸一顿痛斥,叫唐心头舒畅至极,唇角缓缓勾了一出隐晦的笑意,随即又板正了脸色训斥半夏“半夏!”
转身对着黑面的白谨,有些不好意思但声音却是柔柔弱弱,那眉眼一瞥一敛之间将小女儿的娇羞显露无疑“今日是我家侍女失礼在先,唐回府之后自会处置,只是半夏说的在理,这世道对女子本就苛责了些,唐一条贱命虽不足惜,却也不想命丧黄泉。”
白谨见她说得可怜,心里也觉得是自己做的逾越了,他该多为她想想的,因此面上全无方才的阴翳之色,只愧疚道“是谨逾越了,未能替妹妹着想,此来只是得了块玉佩,想送与妹妹。”说着自怀中取出一个锦盒,不及巴掌大,倒如寻常胭脂盒一般,递了过去。
唐伸手接过,指尖划过他的肌肤,让他升起一阵战栗,眸中占有欲更深三分。
“多谢。”也不多看,便交由半夏收着了。
“妹妹……”白谨有些不大好意思,“妹妹记着一点,我总是……总是听妹妹的……”
唐淡笑,心头一阵无语。
这都什么事啊!
之前是姑娘然后是儿,到现在是妹妹,他们很熟吗?她好像是他未过门的嫂嫂吧……半夏难不成说得不够清楚?请他自重啊!
只是唐也清楚,这盒子里只怕就是日后计谋中的一环。倒也不能不留着。
只是这如何留……这倒是个问题。
“怎么了?”上了马车,就见唐瑚悠闲的烧了茶水,等着泡茶,香气婀娜里见唐瑚面如冠玉,眼角眉梢都是冷霜色。
“送了一块玉。”唐懒散的将盒子扔了过去,自己在一旁坐着。
唐瑚接了盒子随意一瞧“哟”,“描金雕花梨花木盒子,这花样也讲究,是凤穿牡丹。”打开盒子,柔软的缎面是进宫用的蜀锦,上面摆了只玉蝴蝶。
“哟,这玉蝴蝶素来都是成对儿的。只怕另一只在他手里。”唐瑚叮嘱道,这东西可不好随意放身上,若是谁瞧见了,只怕要生出口舌,与她声名有碍。
“嗯哼。”唐取了杯子斟茶,眉梢迤逦出讥诮,“放心,这事我会小心的,必不会将自己搭进去。”
唐瑚睨了她一眼,本来不欲让她管平王府的事的,可是对付后宅女子还真就唐合适,“大长公主那边如何?”
“已问过了,说王爷当年没有纳妾,至于这个庶孙,她的态度也是不愿意认。”
“这倒是不正常了。”像他们家那位祖母,就是巴不得家中子嗣越多越好,她重视嫡出但也留庶出子孙一条路。唐瑚轻敲扇骨,因着沉思他的眼眸越发深邃,漆黑不可窥伺,像是蛰伏的万兽之王,只等惊蛰之时雷声一动便震慑山林。
大长公主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此事我会让老二去查。你先静观其变。”唐瑚微微压下眉头道。
“好。”唐点头。
第八十九章 不速之客
一晃眼儿,在大长公主生辰来前,唐母寿辰先到了。
唐合了账本,看着窗外绿杨垂叶,天光云影共徘徊,起身走至亭边,靠在栏杆上端了一叠子鱼食,“你方才说祖母今年想吃素斋?”
半夏恭谨站在一旁顺眼低眉“方才翠翘姐姐过来传话,是这个意思,素锅素油做素菜,不得见一点荤腥。”
杨柳这时候端了一碟子洗好了桑葚过来,是庄子上新送来的,趁着唐母寿辰,一并也送了些灰条儿果,干菜,风干的果子狸,皮毛,还送了一窝新出生的兔子给唐,“我倒是听说是李姨娘那位游医嬷嬷出的主意,说老太太之前那中风就是得的富贵病,合该清淡过日子,倒是老太太多心,又寻人请佛像,日日清香瓜果供奉的礼佛,今年除了做素斋外还要在白露寺捐两百两香油钱。”
“李姨娘?”唐幽幽笑,自上次酒酿清蒸鸭之后,李姨娘亲自上门赔罪,唐也没做得太绝,只当这人儿不存在,倒是没成想这人还有几把刷子,又哄住了唐母。
“她怎么解释上次的事儿?”她要是没记错,唐母因为她害唐身上有了污点,可是极其不待见此人的,其实换个角度想,唐身上有了污点,于长房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怎么说,一个**传出去,谁都不好听。
还是半夏消息多,眼神一撇嘴角不屑“还不是哭了。闹了出以死证清白的戏,又巴巴的拉起家常,那是李家仅剩的女儿,老夫人怎么着也不会真要了她的命。”
“一哭二闹三上吊,果然是制胜法宝。”风铃抱剑感叹,风露也一脸赞同。
唐耸肩“女人可不就这些招数吗?”
“得,她喜欢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安心做她的老封君就好。”唐是不指望这位祖母能心疼心疼她可怜的老爹和两位哥哥了,别折腾出什么事就好。
只是……为什么她心里这么不踏实?总觉得有什么事发生?
“对了,风铃,安弦那里有消息吗?”
风铃靠上来在她耳侧喃语,半夏和杨柳立时后退三步,各占一个方向。
“主子已经找到了世子爷和林姑娘。”
唐多了个心眼,撒了把鱼饵,看着金色绯色的鱼鳞泛起层层波光,“卢家那边呢?”她信卢文君,却也不敢尽信。
她和白黎不熟,她可不指望卢文君能拿身家性命做赌注,和白黎通信,只怕老早就撤手了。
“那边似乎已经弃车保帅了。”
“联络地点全然断开联系,林姑娘的玉佩只怕也不管用。”
“她是聪明人。白黎去了之后才断开的联系,收回了人。剩下的于他们而言不过鸡肋。帮不上什么忙,也拖不得什么后腿,更重要的是——”唐眸中一丝讥讽,世家女啊!真不知道她老哥和这位姐姐之间的纠葛于他们而言是福是祸“无论如何,江南那边的人就算叛变也咬不到她。”
“我记得你之前说江南那边米价被抬高了?”
“是。”
“我记得去岁爹爹忧心雪灾和哥哥一起囤了不少米。”唐把玩着胸前的系带,苏绣的针法素来齐整匀顺。
杨柳闻弦音而知雅意“姑娘是想——”
“他们不是要囤米吗?”唐红唇轻扯,柔软的阳光落在她下颌上陡然变得幽邃,于她唇角时更如刀锋冷锐“骗他们一把好了。”
“这事……”杨柳有些犹豫,这些事唐家人只怕做不得。
风铃扬眉“姑娘若是信得过,不如交给平王府的人去办?”发一发这比财,攒点家底,不管上头那位如何行事,总有安身立命之本。
唐眼眸悠悠扫在风铃身上,如柳絮清扬“安弦的人,我如何信不过?”
“我记得之前青云山那边……”唐压低了声音,此事本与她无关,不过那时候她多嘴问了一句,知道些大概,那边的山匪是先平王旧部,风铃自然也知道一些,只是不甚相熟罢了“你拿安弦的信物,亲自去寻那边的人,就说请他们出手相助平王,以保先平王嫡系血脉。”
“是。”风铃眼中闪过一抹诧异,姑娘竟然谨慎至此,江南那边……果真是风起云涌了吗?
“对了,不管如何,你们不可暴露真实身份。江南素有鱼米之乡的称呼,你们寻一些本地人,取而代之。”
“姑娘放心。除了风夏外,府中尚有擅长易容之辈。”
“杨柳,母亲在江南可有庄子?”杨柳管着她母亲的嫁妆单子,唐只模糊记得个大概,并不清楚。
“有两处。”杨柳道“只是是留给大公子和二公子的。”
这下好了,连身份都是现成的。
“不过那地方似是有些偏僻。”杨柳蹙眉。
“大哥二哥那里我去说,至于那两处庄子,留作联络用。”两处庄子,她还亏得起。真要是出了什么事,弃车保帅罢了。
“记得先给那些人安排好后路。”若是伤及无辜旧人,那倒是罪过了。
自重生来,唐除了报仇,并不愿多沾血腥,白露寺那位神秘的方丈说过,多行好事,莫问前程。
说着容易,又何其难啊!唐悠悠感慨,命人请了仓庚过府。她与仓庚义结金兰,仓庚也算唐母半个孙女,如今也是特意等着过了唐母生辰才与欧阳瑾瑜一道回老家看顾祖母。
至于姜觅……唐唤了风夏过来“可准备好人皮面具了?”她要的是两张,一张给城外乱葬岗寻与姜觅差不多身形年纪的刚死之人,将其易容成姜觅模样,一张则普普通通,放路人堆里就找不见,留给姜觅,让她能混在丫鬟堆里离开。若非尸体难寻,姜觅的计划也不用等这么多天,她怕露馅,改了主意去过一次,再拖下去只怕生变,唐才决定明夜让姜觅暴毙身亡。
刚好,明夜她祖母寿辰,去不得。
“姑娘放心,一切都已妥当。”两张面具,一具尸体,明夜她就是唐府派去给姜觅送药的丫鬟。
“辛苦你了。”唐拍了拍风夏的肩膀,眼神放空,再次思量这件事……究竟是好是坏。
寿宴只一桌,一家人和乐罢了。
仓庚听说唐母寿宴点名要了素宴,看唐模样懒散并不上心,知道她家中家事难办母亲之死早让她伤心欲绝,又怕当日有什么人要来,于是敲了唐脑门一下,自己挽了袖子上阵。
“你说你这么忙活干什么?她又不会记你的好。”唐端了盆洗干净的桑葚坐在一旁凳子上,一边看着仓庚忙碌一边皱着秀气的鼻子,一脸不高兴,为仓庚打抱不平。
她家那祖母,除了二房,心里容不得别人,亲孙子亲孙女亲儿子都当没看见,更何况仓庚了。唐就是不明白一个素宴么,她随便请个厨子不好么?
哼(ノ=Д=)ノ┻━┻
仓庚白了她一眼,手底下刀光犀利“你要是真随便找个厨子来,要是晚上来了客人我看你怎么办!”
“国孝期间,不得宴饮。”唐冷哼,借口,她早想好了!“所以请帖……不好意思没有,今年生辰一家人过得了。连两月后我爹生辰我都打算随便应付的。”
国孝,她能有什么办法?她也很无奈啊!
仓庚无言,“你啊!那怎么说也是你祖母,做差了你面子上过得去?那个李姨娘还不得给你上眼药?还有你那个最近特别殷勤的妹妹?”
“管他们的。”唐不高兴,靠着一旁的桌子一脸懒散,早没了淑女模样“一个几乎是弃子,另一个就是个花瓶。我倒是怀疑唐莹和别人有勾结,不过我明里暗里查了好多次,都没有线索。”
“倒是可疑的事,每次她都送汤送点心给我,还非要我吃了给她提意见。”唐皱眉,虽然她每次都事后吐掉,可这抠嗓子催吐这种事做多了谁乐意?
“那你吃了吗?”仓庚皱眉,有些紧张,连刀也不管了,擦了手靠着唐坐下,这入口的东西可不能随便乱吃的!她之前在宫里险些就着了别人的道!
“吃是吃了,不过有吐出来。”唐道“而且事后我验过,没毒。”
仓庚松了口气。
“反正我不相信无缘无故的她对我这么好,要知道我可是把她娘,把她扔庄子上去了,还害得他们母子不能相见。总觉得奇怪。”
这么一听……仓庚拧着眉头犹豫的说“你确定你没有吃过其他东西?会不会唐莹的东西没毒?真的有问题的在别人那里?”
唐面色随即一沉,仔细思索起来,如果是这样的花……那她身边的人?
“别人送的东西我没吃过,入口的都是杨柳他们几个亲自弄的,不然也是盯着做的。”唐摇头,但是心里莫名有些惴惴不安,她身体并无异样,难不成是多想了?
“还是找个时间寻高太医看看为好。”仓庚不放心,但时候不早了,还得备菜,一边说一边动刀子,眉头就没松过。
唐这时候记起来,无星给她算过,命有三劫,浴火重生。第一劫已过,这后面的应在哪儿?
由不得她多想,寿宴已要开始了。
干果点心皆备,瓜果蔬菜都齐。
胭脂萝卜,翡翠白玉,玫瑰卤菜,糯米藕,五彩锦囊,四喜饺子,三杯酒酿素鸭,五香酱爆圆白菜,宫保芋丝,百合脆芹,水晶素肉包,寿桃,碧粳米粥,百花团云汤。
占尽鲜,香二字。
众人入座,唐母满面春风,一身松石绿锦缎长袄绣绿松白鹤,戴了万福如意抹额,簪了绿宝石对簪,倒是富贵又低调。
“都坐吧。”
唐母发话了,唐先举杯敬酒,祝她寿比南山,福如东海。
酒未饮,便有门人传“老夫人,老爷,贺王来了。”
唐唐瑚唐珑面色齐齐一沉,诡异的是唐面色也不好,苍白无血色,浑身发抖似是下一刻便要晕厥过去,只是众人因贺王来了一事太过惊愕,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
倒是唐莹……
粉面桃腮,眉目羞怯,低头时眸光潋滟敛尽一方春水,抬眸时波光平静只剩心头暗动。
第九十章 贺王目的
“唐大人也真是,老夫人寿辰这么大的事儿也不和同僚们说一声,要不是在陛下那里听了一耳朵,险些就错过老夫人寿辰了。”
人未至,声先入。
他声音碎金断玉一般,极为清朗,可在夜里总有种幽幽凉风吹得人后背发凉的感觉,总让人觉得此人如躲在漆黑夜里的猛兽,露出一口獠牙隐隐欲动。
皇上?
唐耳朵微动,下午时候宫里派了太监过来送赏,一对玉如意,一对佛手,九匹宫锻。
仓庚见桌上人面色不大对劲,轻轻扯了下唐的袖子,在她手心写“怎么了?”
贺王一向闲云野鹤,也是近年因着太上之事才宿在京中,那也是深居简出的,未曾有过不良之风,这让仓庚对唐家几位实质上的当家人的态度很是不解。
来者不善。唐不动声色在仓庚手心里写道。
仙鹤衔灵芝的熟铜灯架上灯火辉煌,最明处也有最暗处,恰好阴暗之所薄薄一层覆在唐眉眼,如黑纱一般,遮去她目中锐色。
她手下刚停,最后一笔寥寥划过仓庚掌心,指甲碰触掌心软肉,让仓庚微微蹙了眉,阿……好像很忌讳这位王爷。心里不安更浓,便有一人撞入眼帘。
深蓝色的锦袍绣的是绿柳紫藤,有六桥烟柳之意境,腰间蹀躞带,垂香囊锦绣,圆环清透。
往上是那人眉眼,带着超然之风,又不失天家气度,自然一段风仪聚在眉梢,天然一曲风流凝于唇侧。
不得不说,天家子都生得貌美。
也不得不说,他的气度风仪比起瑞王好过太多,但就是有一种怪异绕在心头久久不去,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但是敏锐如唐,唐瑚依旧从他眼底瞧见一抹阴邪,便是这抹阴邪,让唐心头的怪异消了下去。
真要是云淡风轻不染尘埃一心向道之辈,何必吃必精,用必珍?他这身衣裳绣工精致,用料考究,无一不是宫中精品彰显其高贵身份。
“给贺王请安。”唐家人起身行礼,得了贺王潇洒的摆手“不必如此,本是给老太太祝寿,这般拘谨倒是坏了本意。”
眼光于唐瑚唐珑唐三人之间徘徊,落在唐身上“这是给老夫人的守礼,准备匆忙,还请勿怪。”
唐母素来虚荣,下午得了宫里的赏,晚间得了贺王亲自祝寿,叫她那颗虚荣心轻飘飘如在云端,满脸笑得如同开艳的菊花“王爷这是哪里的话,王爷能来,是老身的荣幸,老大,还不请王爷上座?”
唐如鲠在喉,却也无能为力。
这算是引狼入室吗?
女眷尚多,行了礼唐便欲带着人离去,仓庚也好,李姨娘也罢,都随着唐离开,只是最末的唐莹……一双美目于贺王之间流连,叫唐心里生疑,给了半夏一个眼神,半夏心里跟明镜似的,悄悄落后几步搀扶着唐莹走,实际却是拧了她要见软肉威胁她离去。
这种时候表露出这种眼神,是想昭告天下她心悦贺王?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得上!真要是闹出些什么丑闻,叫唐怎么做人?
半夏对于这种猪队友十分万分的不屑!
女眷撤到了后堂,前面留给几个正主儿寒暄。
有李姨娘在唐也不好发作,唐莹的事只能押后了,只是叫半夏去寻唐莹的丫鬟问话,她如今还住在唐的院子里,丫鬟们也是半夏风露几人盯着的,自然无有不应,只是半夏问话的时候查到了一些东西,有些奇怪,悄悄收了打算晚些时候交给唐。
“时候不早了,本王就先告辞了。”你来我往约莫一柱香的时候,贺王提出告辞“不知大公子可否送在下一程?”
他目光似笑非笑落在唐瑚身上,如见珍宝,灼灼不可逼视。
唐眉头一拧想着拒绝的说辞,又想起眼前这人实际上曾救了自家两个孩子的命,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又想着凭唐瑚的聪明定能将一切妥善处理,便点头叫唐瑚送贺王离去。
“爹——你怎么……”唐珑对于自家父亲让大哥去送贺王的主意有一万个不同意。
“他是王爷。”唐淡淡开口,撇了一眼唐珑,两人之间的委婉意思唐母并不清楚,对于唐珑这样的态度,她是很不喜欢的,拍了拍桌子,眼一横斥责唐珑道“老大你怎么教导孩子的!半点礼数都不知道!贺王能来我们府上给我这个老婆子祝寿那是我们唐家的福分!”
“只怕这福分我们唐府消受不起!”
唐珑对于这位见解害死了亲娘,小时候又对他们三兄妹几乎视而不见让他们坐等死路都祖母也没什么好感,反正在她心里二房的就是宝,再差也得护着,大房就是草!活着都嫌浪费空气挡了二房的路!这时候说话语气也很冲,眼神冰冷犀利,十足的嘲讽,让唐母心里跟揪面团儿一样!面色涨红气得手指头都在颤抖。
“这就是你对祖母的态度?我看你的书读狗肚子里去了!”唐母怒气冲冲,她一发怒就喜欢摔东西,之前拿茶杯摔唐现在直接扔了一盘子菜想要砸唐珑身上,可惜唐珑又不是傻子,站在原位不动,自然朝一旁躲了,只是目光越发不善了。
唐眼底闪过一抹伤痛,又是愤怒,还没说话唐一掀帘子,面色冷漠如看将死之人“看来祖母是一定要唐家绝后了?”她动作极大,在气头上,生生拽断了垂珠帘,散落的珠子噼里啪啦打在柱子上,地上,散落了一地。
“你什么意思!”声音嘈杂如急雨,唐自暗处走来,光与暗在她身上截然不同分开一条线,她像是从深渊里带着一身怨仇血债走来一般,叫唐母惊惧非常。
她一向对于这个孙女……都觉得畏惧……
因为畏惧,所以不喜,所以打骂所以斥责……
唐冷冷的勾唇,红唇在烛光之下犹如抹上鲜血,鲜艳异常。
说话的是唐珑“祖母是想看着大房死绝了,然后给三弟让路吧。”
一下子气氛僵滞了起来。
唐母跟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满脸涨红也不知道是不是心虚了,倒是唐支支吾吾又带着哭腔“二哥哥,我绝无这般心思的……”
“呵……”唐珑漠然一笑,眼神像淬了毒一样“三弟,我娘亲怎么死的,你心知肚明,你娘亲怎么死的,你也知道。”什么兄弟情深,一家和乐,不过都是假象罢了。
真要是撕开轻薄虚伪的面具,他们都是血淋淋的面孔。
杀母之仇。谁能忘?
唐现在或许不会报仇,但难保之后不会,贺王虎视眈眈,唐家……风雨飘摇。
唐能如何?一方是生母,一方……是骨肉。
“母亲日后若是无事,还是在松鹤楼里养身子吧。”身为一家之主,他总要拿出个章程才是,这话算是软禁唐母了。
一个女人影响三代。
唐现在算是尝到滋味了,心中苦涩无人可诉。“母亲老了,还是别操心为好。”
“你个不孝子!”唐母一怒之下掀翻了桌子,这算什么寿宴?一群不孝子孙!“你信不信我去陛下面前告你个不孝之罪!”
唐站着不动,眼神僵直,碎片跳起来划过他的脖颈,鲜血流出,他依旧面无表情“那母亲只管去,届时我们再算算唐家……血债!”谁欠了谁?谁又棋高一着?
“来人!”唐大声叫来管家,待管家进门才说“老夫人身子不好,日后就好好养着吧!至于唐……”唐阴凉的目光落在唐身上,让他不自觉的抖了一下,往后缩了一步“大伯……”弱弱开口,如菟丝子,叫人不忍。
“便在老夫人跟前尽孝吧。”日后如何,日后再说。
清官难断家务事!唐叹气,如此也罢,只求安稳。
“只可惜了今晚的寿宴。”回院子的路上,唐悠悠叹了口气,疲惫涌上心头,眼角似乎有水光潋滟,借着打呵欠的动作被擦去了。她早让人送唐莹回去,如今只有她和仓庚并几个丫鬟提灯走在路上。
天色晚了,她并不打算让仓庚回府。
今夜……姜觅暴毙,讣告会在明日出现在唐府。
“今晚……”
仓庚也不知如何安慰,家家都有难念的经。
“无事。”唐摇头“我早习惯了她的不靠谱和偏心。”虚荣,偏心,精于后宅算计,这便是她对唐母所有的印象了。
唐府外院,唐瑚提着灯送贺王。
“贺王寻我有什么事吗?”他说的平静,一双丹凤眼似乎能看透对方的诡秘心思。
此时的贺王见四下无人,倒没了之前的冠冕堂皇和超凡脱俗,眼底闪烁着**和野心,如唐瑚这般惊才绝艳之辈于他是非常有诱惑力的,他挑着唐瑚下颌,笑得阴邪又暧昧,眼光肆无忌惮的在唐瑚身上流连,像是藤蔓一样顺着他衣领处绵延向下,月色下他肌肤越发莹白,让贺王有些流连忘返,手上触感太好了些,“跟着我不好吗?”
“你这么聪明,原该有个更好的追随对象。”
“而不是那个多疑的皇帝。”
“跟着您?”唐瑚挑眉睨他,倨傲之下却不让人生出厌恶“以色事人?”那是他最不屑的!
“不好吗?”贺王目光痴迷,“《六国论》很好,《谏上十思疏》也很不错。”
“呵”唐瑚后退,一巴掌拍掉贺王的爪子,音声凉薄“我记得我上次和王爷说得很清楚,要么井水不犯河水,要么你死……我活。”
这般桀骜,开口便要取人性命。越发让贺王心血沸腾。
唐瑚居高临下,如君临天下。他胸中策论不少,肺腑中诡计亦多。
亦正亦邪,非正非邪。
唐瑚轻挑眉目,风流万千下藏着杀机过万“王爷若不信,尽管一试。”
贺王收回手,指尖仍旧摩挲着,眷念方才的滋味,他啧啧两声,戏谑又志在必得“总有一日,你会心甘情愿的。”
你会心甘情愿,无论是躺在床上……还是在官场上……
唐瑚看着他负手远去,眉目如出鞘刀锋,吹了两声口哨,身侧有一黑影出现,跪伏在地上“明日我要见他。”
黑影领命而去,没入黑夜。
第九十一章
“王爷,唤属下前来有何吩咐?”黑夜重重黑影沉沉,腰间寒光刀锋,咄咄逼人。
单膝跪在地上,入夏夜风微凉,他额头早是冷汗涔涔,浸透薄衫。
这位主子素来喜怒无常。
贺王随意把玩一把竹扇,青木藏青香,扇面画泼墨,小舟从此过,江海一渔樵。是极富归隐之趣的一副扇面,可惜主子却与物截然不同,他眉宇里透着股叫人胆寒的算计“你去见唐莹,就说本王要和他做比交易。”
“我要她请唐出府,至于筹码,你去把那位赵姨娘从唐府家庙里接出来好了。”贺王语调阴沉,不辩喜怒。
下属疑惑“若是威胁唐瑚,应该是唐唐珑分量更重吧。”
贺王打开折扇挡住半面脸颊,长眉斜飞似欲穷尽九天的大鹏,眼中尽是野心勃勃与**“可是本王要的是唐瑚心悦诚服,唐么……只是利息。”
“是。”知晓自己主子心思百转,更胜九曲玲珑珠,下属不敢多言,恭敬告退,去做主子吩咐的事。
至于贺王,则招来了另一个暗卫“你去曦嫔那儿,告诉她,本王要和崔宗之谈一笔交易。”
京城怎么说也算是皇家的地盘,他一个世家子易容跑来这儿,杀害皇室子弟,取而代之,睡皇帝的女人,胆子委实包天了。
贺王阴惨一笑,早闻崔宗之行事荒诞无礼,又精于谋算,他倒是想知道他给唐下毒意在何处?
莫非……也是为了唐瑚?
贺王念及此处,眼眸微眯,似冷月锋锐的弧度,凉薄划开夜空。
曦嫔的延禧宫。
本是香缭烟软的地方,如今皇上意为先帝守孝一年,不近女色,自然后宫也少有来走动,只一切如常。
说是一切如常,皇后东阳一如既往忙着看顾重光小殿下,时时不忘去陛下处刷一刷存在感,曦嫔隔三差五送上些瓜果香芹,与陛下手谈一二,谈诗作画什么的,如此也一日一日的过去了。
只是到了夜间,延禧宫的主殿,曦嫔却不喜欢别人守夜。
“你是说贺王要见我?”覃宿,或者说顶着覃宿面容的那个人,本名唤崔宗之的少年杨了扬浓眉,似有些讥笑意味“怎么?他也想做那个位子了?”
曦嫔慵懒的抬眸剜他,一刹那叫人心神摇晃“他那心思,只怕有脑子的都知道,不过是藏得深罢了。只是你这事儿真要是捅出去稍有不慎会带累家族,倒是要小心处理。”
“我能杀覃宿,也能杀贺王。”崔宗之撑着头斜斜看着曦嫔,风流万种,又睥睨天下“反正那皇帝也撑不了多久了,日日亏空的身子也就一两年的活头,只怕那贺王也知道皇帝活不久,一早就想做那个摄政王了!”
主弱仆强,一向是大忌。
崔宗之心里跟明镜一样,江南的事搞不好就是贺王在算计,消磨皇帝精气神,等着他们的毒药入骨,直到皇帝暴毙,一个高太医医术不过高院判的十之五六,哪里能察觉到他们那药的厉害?唯一的解药在唐手里,只可惜……崔宗之狡猾一笑,谁都不知道唐手里的七杀香会是那鸩毒的解药。
这才是他为什么要带唐走的原因。
他可不能让唐坏了事。
更何况,崔家气运还得要唐相助才行。
“你见吗?”曦嫔柳眉轻蹙,颇有西子捧心的风味,言语间可见忧心忡忡,很是担忧自家情郎。
“为何不见?”崔宗之大笑上前,抱住曦嫔在床榻之上滚了一圈,撩起她鬓旁碎发眼底似有流星“阿,我崔宗之谋宏图霸业,岂会在意一个跳梁小丑?”
于他,贺王的确是跳梁小丑。
甚至……贺王知道他们毒杀皇帝的事儿也是他故意吩咐人漏过去的,贺王门下清客不少,方士也多,可谁会想到最受他看重的那个方士……其实是他崔宗之的嫡亲师兄?
“四家同气连枝,早已占尽天下书生文气,只是少了金龙之脉,做不得人间帝君,可这人间帝君要卸磨杀驴,削了我们四家的门楣,我们也不能束手就擒吧,做不得帝王不代表谋不得宏图业,阿,你知道的……我从来不喜欢把自己的命交给别人。”崔宗之摩挲着曦嫔的下颌,指尖肌肤滑腻让人爱不释手。
“我知道。”曦嫔淡笑“所以我答应入宫。”以身为饵,掉他的信任,在伺机剁他的命。
次日清晨,太阳不过初初露了个面,便又躲藏在了深厚云层里。
天上无金光。
唐梳洗之后便于廊下抬头望天,今日这天气并不好,但还是要出门。
“阿,要走了吗?”仓庚问道,因着姜觅要去仓庚的老家躲藏一段时日,办路引等一系列的官府文书,是以唐并没有瞒着仓庚,姜觅诈死脱身的事,只是掠过与郑肃希之间的那场绯事,只说郑肃希欲害姜觅性命,知道太多,怕郑肃希对仓庚也出手。
唐至今心里也在疑惑,如此行事,该与不该,只是不管如何后悔犹豫,事情都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昨夜,“姜觅”已经暴毙,停灵七日后下葬。
讣告于今日寅时到唐府,唐如今正打算与仓庚去敬清香。
“走吧。”唐摇头,与仓庚一同出了门,杨柳嘱咐半夏看好院子,尤其是唐书房不得让任何人进去,特别要注意唐莹那边的人。风铃去办唐交代的事,屋中只剩风夏风露会功夫,风露守着院子,风夏跟着唐出门,她一向寡言少语,如空气一般,倒让人下意识忽略,唐还带了这么一个人。
只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今日,唐最先出府,然后是唐,之后是唐莹请唐出府买书,唐珑出去谈生意查账本,唐瑚出去会客。
一时间,唐家主子们只剩了李姨娘和唐母。
“你来了。”茶楼雅间,香韵悠长,早有人相候。
唐瑚应声“我来了。”
“听影卫说你寻我?有什么事吗?”崔宗之面上仍旧带了覃宿的面具,只是取杯斟茶倒水,自有一番仪态万千,与覃宿截然不同。
“贺王。”唐瑚言简意赅,他知道崔宗之定然能知他何意。
崔宗之果然挑眉抬头,笑得不怀好意“啧,怎么,想要贺王的命?只是不知道这代价你付不付得起。”
“文人杀人,笔墨即可。”唐瑚讥讽的将他一瞥“何时要你动手了?”
“那你这是?”崔宗之故作不解。
“你做贺王。”简单的杀人什么时候是他的风格了?他要的从来都是利益的最大化。
崔宗之脑子里瞬间飞逝许多种可能,唐瑚这是知道他做的了?还是不知道?卢文君在这里面起了什么作用?四家筹谋之事……莫非卢文君告诉了唐瑚?
“他身边自有能人异士,你这要求可不好办。”崔宗之敷衍得很是随意。
唐瑚轻笑,自袖中取出一对令牌,上面只拿墨笔写了个“令”字,若是唐和夙无星在此处,便知此物……与崔令的遗物一模一样!
“你不想要这个吗?”唐瑚笑意不绝“崔家遗失的祖物,听说继任族长的要求之一便是找到他。”
“果然在你们唐家!”崔宗之神色复杂看着那块啊牌子,他早猜到了一些,从那位姑姑名字唤“令”开始,只是没想到这是真的,崔家竟然为了夺唐家气运谋划了两代人!一个唐家,真的能让崔家金鳞……化龙吗?
崔宗之不知道,但他知道这东西他必须要拿着!
“我怎么知道,你手里这块是真是假。”崔宗之仍旧存疑。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太过蹊跷。
唐瑚抛过去一块,面上含笑,“大可一验,你们家的东西,你应该比谁都了解。”
崔宗之拿过令牌,仔细查看,的确是金丝楠木的质地,崔家族徽也在,暗记也在,是真的。
“这交易……不错。”崔宗之道。
唐瑚也笑,这交易当然不错。
百利无一害。
江南,雨晴风暖烟淡,天气正醺甜。
白黎与夙无星并一行锦衣卫分开行动,装作游山玩水的读书郎于江南采风,夙无星则扮作书童,好在夙无星眼睛不是真瞎,只是参悟东西习惯了闭目,再加上闭目或者带白巾遮眼显得她更有高人风范,这才一直闭着眼睛在京城行走,不然还真没法解释为什么书童是个瞎子。
“可算出他们两人在什么方位了?”两人在酒楼上大张旗鼓的吃酒喝茶,吟诗赏景,间或借着吟诗时摇头晃脑敲扇用暗语做交流。
夙无星点头,喝下一口茶“已算出来了,就在城外东郊的破庙了,两人这次扮成了乞丐。”
这两人倒是聪明,乞丐去哪里都不引人注目,只是亏他们真能想出这法子,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臭熏熏的,倒是林娴让人侧目,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能做成这样这不容易。
“那我们待会就去。”白黎道,唤小二结账,又摇头晃脑一副读书读傻了的模样“小二,你们这儿哪有风光独好的地儿?少爷我想吟诗作画,再约上两个娇娥红袖添香!”
那小二见了银子眼珠子都不转了,利索答“城东有处醉翁亭,还有个月老庙,不过那庙破了,供行人休息,总能行个方便么,再就是城西老君崖,城北钟山寺,城南普陀庙,钟山寺的芙蓉,老君崖的松竹梅,普陀庙的昙花都是顶顶有名的!”
白黎得了答案,把银子抛给小二,“赏你了!”
夙无星摇头,这模样还真得多亏了和万川一起走马遛狗的日子。
“那咱们还管郑肃希吗?”夙无星问。
“管他做什么?”白黎可不关心郑肃希的死活,反正活了给他添堵,死了还是添堵,先让他赖活着吧,多受点苦,免得一天天的跟谁欠他钱没还一样“反正他是郑家嫡系,江南才子一大半都会看着他的。”至于每时每刻上门请教学问攀谈关系挑衅什么的那就不是他操心是事儿了。
“那林大人呐?要去找吗?”
“探子不是说他扮成了庄家人种地去了吗?”白黎摩挲着下巴深思“就林大人那狡兔三窟的,咱们用不着操心,更何况他可是这地儿的地头蛇,还是先找到那两需要操心的吧。”福王世子平时也不蠢啊,第一次挑大梁搞成这样,真丢人,啧啧。
白黎才不承认他心里十分畅快呢!
夙无星一阵无语。
悠悠的说“反正我先给你透个底儿啊,崔宗之在京城,不知道什么时候去的,我也是前日才收到的消息。”
“崔宗之?”白黎扬眉“崔家那个传闻中的继承人?就是那个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那个?”
他怎么跑京城去了?难道是为了阿?白黎一下子脸就沉了。
夙无星点头“十之**,为了唐。”或者还有唐瑚手里那块令牌。她当初怎么就这么单纯这么傻呢?那东西都到她手里了还能叫唐瑚给骗走!话说唐是不是太听唐瑚的话了!这事都告诉他!说好的朋友爱呢?心累……
第九十二章 与虎谋皮
“你没事吧?”城外破庙宿着两位怪异的乞丐,亦或者这么说并不准确,这两人虽然衣衫破烂,蓬头垢面,却并不以乞讨为生,只是城内行走难免掩人耳目。
身子娇小的那个拿荷叶装了清水,怀里抱着野果子,野菜,走到较为高大的那个男子身边。
他微微摇头,接过清水,淡声问“可有寻到你父亲留下的暗号?”
分离前商议过,若有意外便去苏州城会面,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好在他父母都不在苏州城,与伯父,高院判游山玩水去了,免得他们看见他如今这模样。
“没有。”林娴摇头,“不知父亲去了何处,只是我远远瞧见一人背影似是平王,不过我与平王不熟悉,并不能确认。”
“白黎?”福王世子眼神里顿时闪出亮光,“他既然来了,想来是江南之事可解了。”至于郑肃希……谁把希望放他身上了?
“不过我不敢确定,只看到一个背影。”林娴蹙眉,男女大防,她也只见过几次,更何况会不会是他们故意放出的饵?
“会不会是个局?”林娴问,这个时候容不得她不多想一些。
福王世子安抚她,眉目里有着与生俱来的矜贵之气,一身蓬头垢面也挡不住他浑然天成的气度“放心,就算是饵,也值得我们试一试。”
白黎不会明目张胆的来江南,若来,必然是隐姓埋名改头换面,看容貌定然不是他,只能从其他方面推测其身份。
江南烟软雾媚,京都却是风哭云黯。
唐与仓庚直接去了姜府,洒了银子设路祭,又去上了清香三柱,才对姜夫人道了句“伯母节哀。”
她本是京中少有的温良恭谨的妇人,与夫君和美,子女喜乐,如今却白发人送黑发人,早已有形销骨立之态。
“郡主孰知医理,当知我儿之死……”姜夫人闭目沉痛不已,咬牙道“另有隐情。”
唐张了张嘴,看了看仓庚,停灵处火盆子里冒着烟雾,来吊唁的人并不多,也许还有些幸灾乐祸的,做着当郑家少夫人梦的姑娘心里正高兴着,她垂眉,抽出被姜夫人紧握的右手,思忖言辞之后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觅姐姐如此非唐所期望的,只是逝者已矣,生者犹在,觅姐姐九泉之下也不愿夫人这般伤痛。”
他们的行为已是大不孝,若姜夫人当真有了一二好歹,只怕唐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姜夫人瞧着唐淡笑,极是贤良淑德,她抬手压了压鬓角有些散乱的发丝“郡主知道,我也知道。只是有些事儿啊……怎么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呢?”那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疼都来不及,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凶手逍遥法外?哪怕公婆都想蛮下这门家丑,她也要那人付出代价!
唐无言,只怔怔道“伯母……珍重。”她猜到了一些,依稀知道姜夫人想要给姜觅讨个公道,虽然下毒确有其事,可中毒人却安然无恙,这样的事,她自己也说不清孰是孰非,该不该让人血债血偿。
只是为人母的,总不能见欲害自己夫君,女儿的人……安安稳稳的活着吧。哪怕公婆早已承诺,他后半生定然要在寺庙中度过。
可……她心怎能安?她意如何平?
次日,唐便听说,姜家三房走了水,一房三位主子,无一生还。
她告诉姜觅,姜觅却一笑置之,轻如飘蓬说了句“如此,也好。”一口气疏了,才不至于郁结于心。心怀不轨之人死了,父母才能无忧。
也算是她这个不孝子最后的孝顺了罢。
“阿,送我离京吧。”姜觅目光灼灼,里面装满了唐熟悉的……野心和**,她不想做一个只会在后宅绣花的妇人,她要的……是指点江山,不输男儿的前程,如此,才能相助姜府。
“好。”
唐点头。第三日便借送人之名,送姜觅,仓庚,欧阳瑾瑜离开京都,这个权谋的中心,是非之地。
姜觅于马车里撩起帘子回望京都,红墙绿瓦的深宫在雾里若隐若现,她总有一日……会再次回来。
姜觅已死,而她重获新生。
待唐回府,得知风露跟着唐莹出府,并未多加理会,只是寻了杨柳开了私库,挑拣了些东西,准备送去大长公主府。
大长公主寿辰愈发近了,而又决意与太后一起在宫中设两桌家宴,她只能提前过去送礼,至于宴会,自然与她无关。
她如今还未过门,不是吗?皇家家宴,更不是她一个郡主可以掺和的。
不过那位白谨和那位方姨娘……唐勾唇,吩咐杨柳把母亲留下的红麝串找出来,送去平王府。
“姑娘,银镜求见。”风夏来回话。
银镜?唐心念一动,他来做什么?可是江纭轩那边出了事儿?“快让他进来。”又让风夏把一旁收着的荷包拿了一个出来。
银镜是唐身边的小厮,平素有些小聪明,也知道风向,比唐其他小厮都拎得清,是以唐对他印象还不错。不过他鲜少到内院来,就算来也是与唐一起在松鹤楼,这次到还是他第一次登门。
“银镜见过大小姐。”
“可是三哥哥那边出了什么事?”唐直问,自那日寿宴,二哥挑眉话头之后,唐很是沉寂了些日子,连带着松鹤楼都没什么人来往,李姨娘也是不知为什么,唐母越发喜怒无常,不见人了,她也懒得去热脸贴冷屁股,只日日宿在自己院子,在书房里吟诗作画,倒也自在。唐虽有清了她的心思,奈何如今她行事越发谨慎,便没了事儿头可挑,只卸了她的帮手爪牙,当养废人一般养着罢了,她唐府还不缺一个姨娘的饭食。
“请姑娘去看看我们哥儿吧。”银镜一来就苦着脸带着哭腔“不知道怎么了,昨日出门还好好的,回来就一副神思不守的模样,连饭也不吃,整日就在床上,奴才拿胭脂哄他,哥儿更是立刻黑脸,把奴才哄出了房门,现在一个人待屋子里,谁也不见。求姑娘过去瞧瞧吧。”
银镜跪在地上,说得听着落泪闻者伤心,唐更是奇怪不已“他昨日出府可是见了谁?发生了什么事?”
银镜回想道“昨日是二姑娘邀哥儿出门买书的,后来又去茶楼吃茶,奴才去给哥儿买翡翠糕没有陪着,想着和二姑娘在一起也没什么事,不过的确是从茶楼出来之后就有些奇怪了。”
“有些奇怪?有什么奇怪的?”杨柳拿着匣子进门,问,若是喝茶,如何有奇怪这说法?
“就是走路姿态好像不对,神情也不对。”银镜皱眉努力想“面色有些白,我以为是热着了,还问哥儿要不要喝些酸梅汤消暑。”
唐蹙眉“那昨日除了二姑娘,还见了谁?”他们出门喝茶,定然是在二楼雅间,这雅间里……有谁在?
银镜摇头“不知道,我只是在外间候着,没有进雅间。”
杨柳看着唐,小心问“要不然姑娘去瞧瞧?”
唐冷笑“比起这个,我觉得我们更应该去看看唐莹。”
“银镜,我问你,二姑娘昨儿回府路上是不是心情特别好?”唐隐隐猜测到了几分,能让唐吓成这样,她很难不想到那位。
银镜点头如捣蒜“大小姐真是神机妙算!昨儿二姑娘是很高兴,说是买到了一直想买的书,不过我觉得有点奇怪,像是高兴过了头,不过又死死的克制住,很奇怪的感觉。”
唐嗤笑起身“杨柳,走吧,咱们去见见二姑娘,瞧瞧她昨儿做了什么让三哥哥这般失魂落魄。”
她是不喜欢二房的人,可她更讨厌唐莹!
唐莹的存在意味着她父亲背叛她母亲!赤果果的背叛,抹不掉的血淋淋的证据。
“大小姐。”唐莹与唐住一个屋檐下,本来唐是想随意找个院子把唐莹打发出去,后来发现唐莹身后有问题,这才留在一个屋檐下,看她想玩什么把戏!丫鬟自然也是她的丫鬟,听她命令的,见了她自然恭敬万分。
“二姑娘可在?”唐点点头,轻描淡写的问。
“在书房。”那丫鬟回答。
唐院子大,当然有多余的房间给唐莹做书房。唐点点头,直接带着人去了唐莹的书房。
毫不客气的破门而入。
自顾自的坐在楠木美人榻上,斟茶倒水,一派云淡风轻。
唐莹小心窥着唐神色“姐姐来寻我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
待看到跟在杨柳半夏身后的银镜时,心里则有了成算,隐晦的涌上一阵喜悦之意。
“说吧,昨儿带着唐见了谁?”唐拿着茶杯悠悠吹着茶烟,杏眸圆润可爱,可看着唐莹时却像君王看着蝼蚁,这样的感觉让唐莹心里一阵扭曲,愤恨的隐晦情绪生出心头。
“姐姐说什么呢?妹妹怎么听不明白?”唐莹面上一片纯白无害,无辜得如同白纸。
唐倚着手看她,眸中似是戏谑又似是讥讽“是贺王?”
唐莹瞬间为之一僵,唐知道,猜对了。
“让我猜猜,筹码是……赵姨娘?”
唐莹这时候不遮掩了,痛痛快快的承认“是啊,是我娘亲。贺王带走了我娘亲,还允了我一场泼天的富贵,只是要我带唐去见他而已。反正姐姐也不喜欢二房的人,妹妹这么做也算是给姐姐分忧解难了。”唐莹笑得诡秘又阴森,让杨柳一阵不舒服,该把风夏叫来的。
唐厌恶更甚,丝毫不加掩饰,全然堆砌在眼角眉梢,让唐莹更加愤怒“若真是排忧解难,妹妹合该拿三尺白绫上吊算了,不过是自私自利的行为,谈得这么冠冕堂皇,我都替你丢人。”
“你既然甘愿与虎谋皮,想来也有承担后果的觉悟了。”唐起身,懒得与这般形如痴呆的人辩说,只居高临下似俯瞰蝼蚁一样说得甚是轻淡,于每一个动作神情里透出的不在意更是刺激唐莹紧绷的心弦。
一下子,啪嗒,哪根弦碎了。
她张口便来,浑然不顾及任何后果“就算是下地狱不是还有你陪着我吗?”
“你真以为你吐掉了那些点心汤水就能没事?”
“你不过也是一个将死之人罢了,凭什么来对我指手画脚?”
第九十三章 大彻大悟
凭什么?
唐眉梢聚起霜雪,摇摇扯开嘴角,她回头,身后阳光乍然如雪,淡透颜色,唐莹目之所及,只有唐红唇上胭脂如花,眼底冰凉刺骨。
“凭你这条命……我相杀就杀。”
十足的霸气,震慑住了所有人。
打发走了银镜,允诺一会儿便去看望唐,银镜也知道,自己如今知道了了不得的事,唐莹竟然敢给唐下毒,这种重大机密值得唐下手灭口的,忙不迭三番四次保证自己一定守口如瓶,今日之事只做不知,才惴惴不安离开。
杨柳更是焦灼难耐,唐刚进房门,还没来得及喝一口茶,便听她说“姑娘,要不要我去寻高太医过来看看?”
唐悠悠的看了他一眼“寻高太医做什么?你还真信了唐莹的话?”
杨柳语塞“小心行事,总没错。”
唐轻笑,如清泉石上流,银铃随风响“若真如她所言,哪怕是我事后吐掉仍然中了毒,这样的毒药何其难寻,唐莹如何能得?无非就是她依命行事,身后那人想让我中毒罢了。”
“可这么一算,为什么要我中毒?若是要害我,为何我身体并无异样?那人这般小心行事定然有所图谋,只等他主动开出条件罢了。”
“可这么久了,都没任何消息,姑娘……就不担心这药是慢性的吗?图的是姑娘的命?”杨柳咬牙,神色苍白得紧,一阵风来便能吹倒一般。
“我身体并无异样。”唐摇头“若你不放心明日寻了高太医过来瞧便是。”
“那姑娘觉得,那人图什么?”杨柳眼中闪过希冀,但凡有多图,则有转寰的余地,她家姑娘如此聪慧,定能转危为安。
“唐家有什么值得图谋了?”唐敛眸,笑意盈盈,丝毫不为中毒之事所担忧“无非是大哥哥的才,二哥哥的钱袋子,和白黎。”只这三样,能叫人害她。
杨柳恍然“那此事可要与大公子说?”
“不必。”唐止住了杨柳想要向外走的步伐,淡然开口,“待明日高太医来过再说。”若她所料不错,明日高太医来定然也是无功而返,查不出她到底中没中毒,更查不出她所中何毒。这招棋,可做虚棋,害她夜不能寐寝食难安,也可做实子,确有其事,一击毙命。虚虚实实,叫人看不真切,哪怕是送来了解药,解药又真的是解药吗?
唐心里并不如面上这般沉着,只是不愿意叫唐莹瞧了她的惊慌罢了。况且一院子主事儿的立不稳,怎么让杨柳半夏等人安心?先等风铃回来再说吧。唐强行告诉自己此时慌乱不得,若背后之人冲着大哥二哥和白黎来的,那她就成了威胁他们的筹码,真要是慌了,就遂了别人的意,伤了自己的士气!
反正她短时间内定然不会有危险。背后的人也舍不得她就这么没发挥作用就死掉。
风露风夏进来不知出了何事,只气氛沉闷得可怕,两人都有些拘谨。
“你们去找几个丫鬟,日日夜夜守着唐莹,不许她迈出房门一步。”唐淡淡吩咐,眉宇里一派傲然之气。
她自然是生气的,被唐莹算计,她愤怒的火焰几乎要将她焚烧殆尽,可她又不是没脑子,这时候解决唐莹。
“姑娘可是要软禁她?”风露疑惑的开口。
唐举杯,茶水温度恰到好处,将散未散的烟遮掩住她的面容,越发显得声音飘渺,幽深“明面上是这样。”
“姑娘……”风露风夏疑惑重重。
“今夜应当有人来见她,或者有人来带她走,无论如何,你们可都得跟紧了!”她倒是想瞧瞧,除了贺王,唐莹身后还有谁。
给她下毒,是贺王指使,还是另有其人藏在暗处,如蛇蛰伏。
“是!”风露风夏领命。
他们本来就是白黎手下的探子,轻功自然是踏水而过不沾身,藏于黑夜行如风的,只是因为白黎要他们保护唐,才化作婢女身份伺候身旁罢了,得到久违的任务,两人都很兴奋,在唐府闲得骨头都快松了,可算是能好好跑一场了!
唐安排好一切后,就去了江纭轩。她还没忘记,她要看唐怎么样了。
拎着杨柳备好的食盒,也亏得她习惯了吃米油,小粥,小厨房里备得齐全,这才能她一要,小厨房就利索的给了。
叩叩叩。
“滚!”唐有气无力的一声喊,随即就是瓷器落地的声音。
唐挑眉,直接破门而入“都一天没吃东西了,火气还这么大?”对于这个三哥哥她心思真的是万分复杂,知道他没害人的心思,可是终究是两立之人。
进了屋,才发现他并没有躺床上,有气无力的歪在软榻上,芙蓉面里去了七分血色,胭脂唇上减掉九分风流,才一天 ,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贺王……也是厉害了。
没什么心疼的心思,不过觉得有些慨然罢了,因果循环,谁种因谁得果?今日因又是何日的果,都是万象,皆为变数。
“你要是真死了,能有什么用?是能让伤害你的人难过还是要他偿命?”唐把食盒放在小几上,一样一样摆出里面的食物,小米粥温热,香气四溢,熬得很糯,上面浮着一层米油,涪陵榨菜香脆可口麻辣鲜香,红油诱人,色泽鲜艳,刺激着味蕾,一叠热麻油炒的元修菜香气扑鼻,翠色可亲。
每一样都在刺激唐的味蕾,他已经感觉到他口中不断分泌的唾液以及肚子里越来越大的抗议声,终于不负众望的叫了起来,咕噜,咕噜噜。
唐面色难堪,颓唐神色甚重。
“吃吧,免得祖母说我虐待你!”唐语气并不好,可实诚的为唐摆好了碗碟和筷子,“你说你,长了这么多年,能做什么?”见唐开始动筷子,她才开口数落“以前吧,就知道和姐姐妹妹们一起做胭脂,在内帷厮混,任谁叫你写两个字,读一本书,跟要了你命一样,不是到祖母那儿歪缠告状哭诉,就是在屋子里摔东西,长这么大,经了这么多事怎么就不知道学好?”
“贺王是什么人?”唐说出这个名字,唐果然浑身僵硬,连勺子都拿不住,脸上最后的那抹血色也褪了下去“咱们全家,是没一个人惹得起他,可惹不起你还躲不起吗?”
“早说了他不是好人,偏你们一个个以为天上真能掉馅饼。”唐吐槽“皇家里能安然无恙长这么大的,不是真的无欲无求就是心思深沉之辈,他若是真无欲无求一心向道怎么会这么多年连家都不肯出?”
“说白了就一沽名钓誉,佯装清流。一个个跟眼瞎了一样。”
“你说得对。”唐低声说,眼泪悄无声息的掉在粥中,他们真的惹不起他,所以他能做什么?躲?不是没躲过啊……
“我便是在不喜欢你,也不会伤你性命,我还不想落个灭绝人性的名声,本来当初的事就是无关善恶,只问因果的,若非你母亲先做了那些事,不给我们留活路,我和哥哥也不会以牙还牙。不过是因果报应,手段高低罢了。你以为你们赢了,你父母真能放我们一条活路?别想了。”要不是看在他却是无辜,又确实心善,上辈子还为她做过什么以外,她才懒得管这些。
“谢谢。”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唐几乎是哭着说出了这句话,也谢谢你没有杀我,可他如今这般,与死了又有何意?还不如死了……以全清白。
唐白了他一眼,这人怎么听不明白呢!
“贺王的确不好惹,但把你送上门去这种事情,唐家没一个人做得出来。唐莹我还有用,之后……”之后能怎么样?唐莹哪怕沦落风尘,丢的也只会是唐家的脸,“之后,我会让她赎罪的,这次是我大意,对你不住。”本来自上次卢文君提醒之后她都尽量让小厮丫鬟1看着他,别让他出门了,谁知道这次唐莹……
算了,还是先看顾眼下吧。
“如今看来,唐家你留不得了,这里护不住你。”唐说得甚是直白,无论是唐瑚唐珑还是她,都护不住他,更何况,她大哥二哥嘴上说不介意,心里不介意才怪,她见他都觉得心里堵得慌。
“我知道。”可是天下之大,又有何处能容身?他又哭了,两行清泪徐徐落下,娇花带水,叫人心怜不已。
唐最烦他这种一遇到事就哭的糟糕透顶的模样,强自忍下怒气开口“我今儿来,除了给你送饭,还有个事情要告诉你。”
“唐家护不住你,藏不下你,可有个地方应该可以,只是要委屈你。”
“什么地方?”他自碗碟中抬头,满目希冀与信任,瞳孔里全然的荏弱,叫唐憋着的气一下子就散了,算了,他是什么性子她又不是不知道,和他生气做什么?压根是鸡同鸭讲。
“白露寺。”白黎说过,白露寺方丈其实是他师父,只是不曾表露过分毫罢了,当初她能在白露寺遇到受伤的白黎,也是因为白黎受了伤要去寻他。
他师父琴棋书画,佛法道典儒思,医卜星相,水利农田,君子六艺无一不精,是难得的人物,只是无聊了在白露寺隐居罢了,送唐过去隐姓埋名做个小沙弥应该还是可以的。
唐打着小算盘,眼神的闪光“不过就是你可能真的要做个沙弥了。要是你真的不愿意,等事情安稳之后我再把你接回来,到时候慢慢养头发,还会和现在一样的。”
唐笑了笑,出家?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他生得少见的俊美,如女子一般,颦笑生芳姿,绰约多倾城。
“好,就去白露寺。”唐能为他筹谋到这个地步,已是辛苦了,不过是出家罢了,也许出家是他最好的归宿。只愿今生孽债能于修行中赎清,父亲的,母亲的,姐姐们的,再为祖母,大伯,两位哥哥,和阿祈福。
一家人啊……怎么就走到了这个地步?果然是利欲熏心,权势害人,倒不如落个干干净净,清清透透,内外澄明。
哪怕是他不爱读诗书,也记得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唐不想看他这副模样,莫名觉得心头酸涩难忍,只交代了银镜好生照顾他,便走了,她还有去安排风露风夏易容送他去白露寺的事。
好在唐府有每月十五去添香油钱,祈福的习惯,把唐藏着送过去,应当没人注意,每日去白露寺的百姓这么多,谁会记得什么时候出现了个要出家的弟子?
是夜,果然如唐所料,有人来接唐莹离开。
“为什么?你说过的!只要我把唐给你带去,你救让我娘亲和我团聚!”唐莹歇斯底里的冲着那人喊,她已经和唐撕破了脸,这时候要是再回去,指不定唐怎么折磨她呢!
贺王慢条斯理的品酒,今日这葡萄酒入口醇甜,回味香烈,倒是合他胃口“是吗?你只要办好了我交代的事,我就让你母亲和你团聚,我记得这才是我说的话吧!”
“至于把唐带来给我,不过其中一件罢了。”
“可我已经和唐撕破脸了!她知道是我把唐带来给你的!”唐莹简直要疯了,可面前这人显然是她惹不起的!
“那又怎样?她不会杀了你的。”唐那小丫头心思缜密,拿后宅之事算计了瑞王,害得瑞王死在一个妇人手上,又半点扯不到她和白黎,也是蛮厉害的,才不会傻到这时候杀了唐莹,这样有损她名声的。
“什么叫那又怎样?她会折磨我的!”
“可本王觉得,你就是欠些教训啊!”贺王说得邪气肆意,冲他吼,她是嫌命长了吗?
唐莹一怔“唐说得没错,我不该与虎谋皮的。”
“真可惜。”贺王慵懒的靠着椅背“你已经上了贼船,下不去了。”
上了贼船?唐莹苦笑,又暗藏心思,她上的,可不止是一条贼船。
第九十四章 各怀鬼胎
唐莹笑得隐秘,眼底藏尽诡谲神色。
她对付不了贺王,那背后的那个人呢?
那人手眼通天,步步缜密,她倒是更想看一出双虎相争的戏。
心里打定主意,定然要将贺王之事编排进那人耳朵里。
不过为今之计,也只得听命形式。唐莹看得很清晰,过刚易折,她只能听命。于是柔顺的跪在地上,做出臣服的姿态,眼泪盈盈。
她是个女子,天然知道怎么做才能让男人心软。
贺王虽不心软,心里却涌起异样的满足感。拿折扇挑起唐莹下巴,比起唐唐她无疑逊色许多,“记着,乖乖听话,我留你一命。”
“不然……你就和你母亲去阴间见面吧。”
唐莹垂泪“是。”低下了头,唇角却诡异的扬起了弧度。
贺王命人将唐莹送回去。
没有发现还有两方人。
“主子,先我们之前带走唐莹的是贺王。”女子跪伏在地,面上带着狐狸面具,穿的是夜行衣衫,腰间佩一柄短刀。
她的主子是崔宗之。
崔宗之得了回复,拿着犀角杯轻晃杯中玉液“我知道了。”目光深深,不知几许。
“待她回府之后,再带来见我。”
“诺。”
唐家,唐并未入睡,屋中未点灯。
“风露,查到了吗?”她盘坐于床榻之上,今夜月光明朗,从雕花窗棂处照入屋内,恍如铺了一地银霜。
风露在一旁站着回话,身子藏在阴暗之处“有两方人马,一方来的是个女人,轻功极好,我不敢追得太紧,没有查到是谁。另一方是贺王。”
“果然。”唐舒出胸中一口气,一切如她所料,下毒的是一方,带走唐的是另一方。
“姑娘”风露犹豫不决“我们该如何行事?”
两方人马虎视眈眈,藏在暗处不知道要捣鼓什么阴损招子,王爷远在江南前途艰险,姑娘这边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一则无法策应王爷,二则王爷回来他们无法交代。风露第一次为王爷行事太过谨慎,没能养些门客而后悔。
白黎身份太过特殊,对于皇帝来说,他只是个棋子,负责杀人放火会听话就行,却又是个眼中钉,白黎又不傻,知道自己身份特殊,自然行事处处小心谨慎,连门客也不敢养,只能自己苦学,加上师门从旁协助。
好在他自己就是天资卓绝之辈,寻常门客未必有他十分之一的聪明,厉害的则是可遇不可求。
“风铃要回来了吗?”唐并不回答风露的问题。
风露停滞微微一息才反应过来“应是明日。”
唐微不可察的点头“去往江南的人可安排好了?”
“都安排好了,已经快到了,按姑娘的吩咐守在江南附近,不入江南,物色了几处庄子留以备用,传回来的消息说已经有人开始收米了。”
“新米未出,都是陈米,陈米添了料不好分辨,你吩咐他们行事小心些。”那里面可是她特意制作的哀字香。
伤人生气,血气,神志。
特意减了药量,就是怕伤及无辜。
这时候风夏悄悄入了内间“姑娘,唐莹回来了。”
“你们说今晚,另一方的人会不会来找她?”唐笑了起来,眼角眉梢被如雪月光映照越发显得朦胧妩媚。唐莹今日和她撕破了脸,定然要找主子救命,她故意叫人看好她就是逼她自己联系她家主子,谁知道还真上钩了。
今晚这戏,精彩!要是她家主子知道唐莹跟贺王还有交易,会是怎么样的表情?
想想,唐很是期待。
“你们看着她,今夜必然有第二人来接她走,小心跟着,别露痕迹。”
“必要时候,把自己装成贺王府的人。”有现成的背锅人选,唐安排起来很是顺手。
“是。”风露风夏低声道,旋即顺着打开的窗户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一切都像是在做梦一样,什么的都没留下痕迹。
可今晚,注定难眠了。
唐莹被带去见崔宗之了。
她并没有见过公子的真面目,他的手下让她称呼他为“公子。”但看他周身气度,用物,都知道他很是不凡。
唐莹跪在地上,不敢言语,背脊软塌塌的像是没了骨头的狗,冷汗涔涔沿着脊椎蔓延。
她自己也中了毒,受制于人,虽然最开始是因为对方开出的——除掉唐的价码很是心动,答应听他命令行事除掉唐,她得尊贵,他得唐手底的财产。
可惜……她初出茅庐,骄傲自大,旁人说了几句话就轻飘飘的不知道自己的斤两,中了招。
“你是说,唐已经知道自己中毒的事了?”崔宗之声音飘渺,明明坐在珠帘之后,声音却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唬得唐莹面上又是一波冷汗,她拿袖子抹了抹脸,压下心虚“是。”
“她跟高人学过医术,很厉害。”
“呵”崔宗之冷笑“你真以为你那点花花肠子我会不知道?是你自己告诉她的吧。”什么高人,不就是姓高那个老头子吗?一个远离家族的边缘人物哪怕得了家族刻意的栽培也只能学成这样了,至于唐?更不可能了,高老头子都查不出那毒,更何况她?
这个唐莹,啧,要不是还有用,真想杀了她。
崔宗之心中闪过一丝杀意,被面具很好的遮掩住了“贺王是怎么回事?”
并不解释如何得知贺王与唐莹之间的瓜葛,只这么理直气壮的一声质问,更能叩开唐莹本来就不坚实的心墙,她两股战战冷汗不停,心思飞快转动“贺王抓走了我母亲,要我带唐去见他。”
“嘁——”崔宗之一声讥讽“果然还是那般色令智昏。”这样看来他的计划似乎没这么难。
保养良好不见一丝茧子可媲美女子肌肤的手指敲上桌面,上面摆着贺王所有的资料,皇家有锦衣卫打探消息,在白黎手里,皇帝另有影卫可用,他崔家有情报网,崔宗之另外还有一批线人。
唐瑚给的计划李代桃僵很是诱人,不过也得有命玩这计划才行。
崔宗之心里很清楚,唐瑚这主意看着是在帮他,实际上是在帮他自己灭掉贺王,铲除一个时刻威胁他的人。他当初愿意帮他,也是因为唐和唐珑。
崔家要算唐身上的气运,让崔家继续做一个世家,要唐元阴之身,可他崔宗之要的却是整个霸业宏图!要的是君临天下!要的是彻底抹掉威胁崔家的根本!命中无帝运又如何?借运篡命啊!
贺王……可是货真价实的龙子,借他的身份坐稳摄政王的位子……不难吧?虽然他的对外形象一向是求仙问道之辈,可是要是皇帝死了呢?皇后东阳是女子,重光身份尊贵可是年纪太小了,小到无法掌权。
所以再难……他也要试。
贺王背后有太多的不为人知之事了。他只查出一些,如冰山一角,还需要更多的,才能仿得更像。
“你还是先留在唐府监视唐吧。”
“主子……”唐莹惊慌抬头,为什么都是这个结果?巨大的无法反抗的命运扼住她的喉咙,她五脏六腑都在难受,难得真的要死在唐手里吗?她心里不知名的阴暗情绪疯狂蔓延,因为惊愕至极红唇血色全退,瘫坐在地上,如同一张被蹂躏的废纸。
崔宗之看出她的恐惧,心底遗憾,这样的人怎么和唐周旋“放心,唐不会杀你。”唐果真有手段,拿命给唐莹留下阴暗痕迹,至今都消不退。
好在他和唐瑚算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不然唐家这两兄妹可真不好对付。崔宗之一凛,果然,当初选择和唐瑚联手,把唐留崔家一年而不是要了她的元阴,让她清白丧尽,这交易没做错。唐家最危险的人从来不是唐,而是唐瑚。
若真是照崔家原本的做法,崔家只会得罪唐瑚,往死里得罪,哪怕有曾经的恩情,也并不妨碍他为唐报仇。
“我在,唐就不会杀你。”崔宗之开口,落地有声,让人心安。
次日,贺王府有人秘密来报。
“王爷,唐莹来了消息,说是唐要悄悄把唐送去京城。”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才能让人信服。
崔宗之一向深谙此道。
“哦?是吗?”贺王摩挲着折扇,折扇入手温润如那人肌肤,想到那些旖旎风光,那人和唐瑚极为相似的眼眸里出现的意乱情迷,他就有些蠢蠢欲动,舔了舔嘴唇,有些干涩“如此,就带回来吧,记得送个假货过去。”他还不想这么早暴露。
“是。”那人心知肚明,带回来是什么意思。
“对了,让江南那边加快速度。尽快囤好米粮兵器,争取在秋时,动手。”
“王爷的意思是……”
贺王斥责“尽管去做便是。”他心里自有一番成算,届时他在动摇一下朝堂上的大臣,在即将大胜的时候让皇帝亲自出征,以正士气,以昭国威,他在安排他死在江南,他就可以上位了。
江南的人……从一开始都是他借瑞王谋士,借覃宿之名做的棋局。
说来也是缘分,一人仿覃宿笔记印鉴,行谋反作乱之事,一人借覃宿之容貌,隐藏真实身份,在京城行走。
还真是……缘分深重啊!
第九十五章 崔宗之
天方亮,薄雾未散,唐府就有两顶青布小轿子趁着薄雾蒙蒙出了门。
易容成嬷嬷的风露悄悄撩起帘子,圆润泛着红光的脸庞上有一双极其精明的眼睛,今日避开了大朝会,路上官员并不多,挑着扁担的货郎也在远处招揽生意,连开店门的店小二也打着呵欠,隐约有些面香,米香传来,夹杂着肉香,菜香。
风露放下帘子,唇瓣紧抿,面色并不好。
擅长易容的是风夏,但风夏并不擅长与人交流,怕在白露寺露了陷儿,且她隐匿功夫虽好,但手上功夫和轻功却落她一成,今日也是唐思索万千才挑了风露送唐去白露寺的。
两顶一模一样的轿子,只有一顶是唐的藏身之地,风露和唐府三管家一人一顶轿子,周遭是扈从十六人。
一切都似乎风平浪静,可风露总觉得即将有事儿发生。
摸了摸腰上系的软剑,风露心里微微安定了些。
出了京城大门,往山路走,去白露寺的路上有一地形成葫芦口状,前窄后宽中束,往前更是有山崖峭壁,下是水流湍湍。
唐……之前便是跳崖保的命。
那条路并不窄,白露寺方丈带着僧人,周遭农户,把路修的又平又好,可容双马拉车同行。寻常带些山货完全不成问题。
“大哥,咱们什么时候动手?”唐府一行人远远在前面领路,后面跟着十个寻常衣服的壮汉,拉了三辆平车,不知道装得是什么,鼓鼓囊囊的一堆麻布口袋。
领头的是个络腮胡子一样的人,看了一眼旁边问话的,一身煞气尽数加诸在对方身上,看得对方两股战战,冷汗直冒才低头恭谨问旁侧似是随意在旁边等人的文士,那人一身锦绣,倒与这一群五大三粗之人并不像一路人。
“师爷,什么时候动手。”那汉子往前走了两步,似是在陌生人在问路,并无人在意。
文士摇扇,目光放在远处,唐府一行人已快看不见身影了,叮嘱那人“主子说了,把这事瞒下来,先不能让唐家知道,所以事情宜小不宜大,先远远跟着,等他们回了在带人走。”
“可白露寺那方丈……连王爷都看不深浅,咱们在他的地盘拐人,合适吗?”络腮胡子满是烦忧,倒不是他怕事,只是万一事情没办好,在主子那里落了下乘,就不妙了。
文士看傻子一样看他“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出府?”他一手不能提见不能抗的,没事跑这边跟这群大老爷们混一起干嘛?还不是为了搞定那为方丈?引狼出洞?
那络腮胡子一下子明悟,忙不迭的赔笑,刚想说什么,余光瞥见有一卖柴人往这边走来,高声答谢,言语行径甚是粗犷“多谢先生指路了!”
“兄弟们,走!”络腮胡子糙脸大汉招呼几个兄弟,拉着平车就走。
那文士依旧轻摇折扇,面上神情淡定,身上蓝色薄衫绣着青色的竹叶,风来,似竹叶也微动。
唐府大宅,丫鬟小厮早已来往穿梭不断,准备主子熨好的衣服,准备主子的早膳,出门要用的东西,打扫小路,修剪花树。
一旁角门,打开,抬着一日青菜果蔬肉食的小厮伙夫自角门入内,悄悄的,有个短打小厮装扮的人,转路去了二门内,绕过花园躲过来往提着各色东西的丫鬟,去了后宅,唐的小院。
唐至辰时才醒,洗涑完后,去外院寻两位哥哥用早膳,谁知道刚用完早膳一个个跑得比兔子都快,唐额角跳了跳,果断回自己小院了,还好二哥走前记得拿账本出门,这一季过去,彻底入夏,还得和江砚山商谈今年玩些儿什么花样。
听说江南一带有人收米,他也打算把之前家里囤的旧米卖一些出去,给今年的新米挪点位子。
唐珑一点也不担心米卖出去后自家无米可吃,家里上百亩良田候着,怎么可能没米,只是种的大都是他们几个喜欢的,余下的也是上等的珍珠米,施粥什么的断断不能用这些,才差人在外面买。
眼瞅着他们兄妹三个也要出孝了,唐珑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大哥说了,十有**……老爹会续弦。
唐瑚开口,这个十之**和百分之百没什么区别了。
唐珑……好吧,他的意见不重要。
续弦什么的,官场上总得有人替老爹在夫人团里打太极,也需要有人在后宫里来往,他们家说得好听简在帝心,说的不好听皇帝要你下马你就得下马!更何况这皇帝见天的疑心病越来越重,唐珑从大哥的只言片语里猜到了一些,总得给家里大的小的老的少的留一条后路才行。
更何况……唐瑚若是要入官场,定然是一年之后的科举,他的才华无须质疑,一旦步入官场他的路远比唐走得更容易也能走得更远,但……皇帝绝对不会允许唐家两父子同在京都!所以不是唐瑚外放,就是唐外放!
想到这,唐珑默默叹气,他还是抓紧时间折腾生意吧,这瓷器生意好做,近来江砚山调的霁蓝釉也甚好,走珠盘也好,卖去江南,换茶叶,丝缎,拿去与北边的皮毛,药材做交易,西边的盐铁,东边的珍珠……
商队走得远,他的情报才远。
唐珑也在琢磨,是不是该让江砚山顶上去,一旦阿成亲,大哥入朝,他就不能在皇上眼里冒头,太扎眼,死得会很快的。
唐珑考虑的很是周全,可唐珑忘了一句话人算……不如天算。在曦嫔崔宗之的各方算计下,皇帝的身子能撑多久还真是个未知数。
重光虽已渐长,但还是太小,虚岁也只四岁。
倒是唐,不慌不忙的走回院子,一进院子,便见一身青翠衣裙的风铃侯在她房前。
廊下风铃清脆响,廊下风铃悠然笑。
“风铃见过姑娘。”
杨柳也笑,半夏也笑。
唐淡笑问“事情如何了?”
“幸不辱命。”风铃笑得恣肆,自平王走后她也崩着心弦,此刻有唐做主心骨,暗中安排接应,可算是轻松了下来,推开门,请唐入内,待再度抬头之时,恰见一旁唐莹房间有衣衫翩然而过,闪得飞快,似是一直在偷窥他们谈话一般,风铃蹙了蹙眉。
关了门,走进内间,风铃才回“大当家打算亲自带人去江南,采买茶叶。”
唐点头“那是先平王曾经的谋士,我倒是放心。”
“姑娘,我回来之时,见有些多有财帛之家自江南缓缓北上,似是江南形势紧张。只是时间紧迫,未敢细探。”
唐敲着桌子,心里念头无数“无妨,如今既然有人能出来,证明江南一带并没有把控非常严密,无星和安弦一起,想来有什么也能趋吉避凶。”对于夙无星,唐是很信任的,她的能耐着实非凡,能当上司天监掌事的人,能力能差到哪儿?更何况,自古以来成事者,无一不是天时地利人和占尽,地利她算不了,夙无星能算天时,那她就和白黎一起谋人和!
“江南一带,定然背后有人压着,短时间乱不起来。”唐笃定,若他们真要谋反,行那等迫害民生之事,人和是占不了了,天时么……新米未出,旧米降价,他们如此高价收米证明了不缺钱财,背后与西边的盐铁应该也有关系,贺王封底在西边,正是出盐铁的地方,瑞王在江南经营多年,可惜死得早,剩下的覃宿和被放走的那个二子没这么大的魄力……算起来不出意外应该是贺王在背后捣鬼,只是手中应该有覃宿或者那老二做傀儡,更或者……呵,唐冷笑,老二跑得快又远,早前安弦就说那人似是回了希罗国,所以应该是覃宿。贺王不傻,现在起兵,后继无力得紧,没钱可以以战养战,可是没粮食可不行,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应是夏末秋初,粮食将收未收之时。
“姑娘,有您的信。”风夏在门外道。
“进来。”唐蹙眉,她的信?
“两封,一封是平王府方姨娘,一封只写了您亲启。”风夏呈上两封信,一封鼓鼓囊囊,应是有请帖,另一封轻飘飘的。
唐拆开厚的那封,果然是请帖无疑,方姨娘请她过府一叙,赏花吃茶。唐眉梢几不可见闪过讥讽,布局这么久,可算是要放大招了吗?再看另一封,唐面色沉了下来。
崔家……
崔宗之。
哪怕她对崔家不甚熟悉,也从两位舅舅耳里听过这位名号。
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杨柳,备马,去甜水巷漱玉轩。”唐敛袖起身,眉目正对初阳,显出一阵不可侵犯的威仪,她衣袖轻扬,于周身清扬,似是仙人临凡尘。
不可侵犯。
怒而神藏。
到了漱玉轩,一切如常,并无异样,只是早有青布衣衫的小厮候在门口,一见唐便上前笑着行礼,伸手引向二楼雅间“唐姑娘,我家公子在二楼等您。”
唐挑眉,藏在帷幕之下的面庞声色不显,杨柳自然而然上前回礼,“劳烦小哥带路了。”
那小厮引唐去了二楼转角的一间雅间,推开门,请唐入内。
光线倒是不错,南北通透,门口种绿竹猗猗,入内窗侧是铜鹤香炉,未点熏香,只有茶香染在身侧衣襟之上,再之后,才是锦衣玉冠的美少年。
无愧时人以诗词相写,盛名之下,难有虚名。
皎如玉树临风前。未有一字一句的夸大。
“你来了。”他轻笑出声,邀她入座,言笑熟稔,似是故友重逢。
唐也不推辞,取下帷幕交给杨柳收好,与他一般,对面跪坐。
他替她斟茶,行云流水,浅青色茶汤如碧玉,香气一寸寸侵入空气,连呼吸之间似都是茶香。
“本该早早来见你,只是事物缠身,倒是拖到了现在,还望妹妹别见怪。”他举杯,素雅白瓷杯上寥寥数笔勾勒一朵半开粉莲,一看便是名家之作,他握在手间,骨节分明的手指纤长优雅,竟分不清是手指更白还是瓷杯更白“以茶代酒,哥哥这厢给妹妹赔罪了。”
他目光优雅沉静,满是诚意,唐也不好推辞,只是……她悠悠一笑,狡黠的话语脱口而出“这杯茶里……总没有药了吧?”
崔宗之似惊似讶“妹妹何出此言?”
唐接过杯子,在手中把玩,眉目生出玩味“难道不是哥哥让唐莹在我饮食里下药吗?”
崔宗之一笑,卸去那些温润模样,他如九天之上的神,悲悯又冷漠“妹妹果真聪慧。”似是感叹,又似是遗憾“慧极必伤,妹妹还是小心些罢。”
唐倒是不惧他,嗤笑一声,眼波潋滟无比“哥哥这话……可真是折煞妹妹了。妹妹只不过萤火一抹,如何能与哥哥皓月之辉相比?”
“至于这慧极必伤之语,妹妹可着实承载不起。”
两人交谈之时,并没有丫鬟小厮随扈身旁,此时倒也算得上各有机锋,丝毫不示弱。
“妹妹不怕吗?”崔宗之笑得爽朗通透“千机之毒,入口即入肺腑,若无解药,一年之内必死无疑,毫无破绽,任谁也查不出。”
“查不出不代表不知道。”唐把玩这茶杯“就如这杯子,何处的土,何处的釉,何处的人做胚,何人做画,何人售卖,皆有迹可循。”
“没有痕迹,岂非就是最大的痕迹?”唐抿唇笑。
“更何况,若哥哥真想取我性命,只怕唐莹早就暴毙了,更不会告诉我我中毒了。”
崔宗之大赞“难怪平王如此在乎你。”比之王丝毫不差,这般人物,生来就是崔家儿女。
“哥哥谬赞了。”唐甚是谦虚“哥哥不捉痕迹让唐莹做了傀儡,再弄来一个李姨娘,若非阴差阳错,只怕妹妹如今也多了个继母了。”
“那可比不上有人能在平王府安一个公子厉害。”崔宗之意有所指,心满意足见到唐指尖一颤。
“平王府之事,除了那位又有何人有这个能耐。”唐感慨万分。
“想来,唐家暗子也是无数吧。”
“不”崔宗之摇头“唐家并无暗子,但唐家未来主母一定是他的人。”
“甚至,李茹的事也有他的手笔。”他只不过借花献佛罢了。
“那崔家呢?”唐突然生出了些许好奇。
“四家亦然。”崔宗之颔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唐了然,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么……
“哥哥此来,寻我何事?”眼见时间不早,唐无心多做纠缠,耳目众多,小心为妙“总不是真的来品茶的吧?”
“自然是有一笔生意要与妹妹谈。”崔宗之笑意不减,附耳过去,呼气之间如兰麝香气,喷洒在唐耳侧鼻翼之间,她倒是淡定丝毫不露声色。
耳语之后,崔宗之坐直身子,唐轻叹“哥哥此举果真大胆。”
“成了,这解药我双手奉上。”崔宗之丝毫不急。
唐更不急“这样说来,我是非应不可了?”
崔宗之笑着耸肩,本是轻薄模样,奈何一副好皮相。
唐勾唇“那我家大哥……哥哥打算如何解释?”
“一马不配双鞍,哥哥货卖两家,这算盘可不好打。”
“一门一姓,不难,不难。”崔宗之折扇轻摇,笑意盈盈。
第九十六章 诡心
“姑娘,马车已备好了。”半夏自房外走来,见曲池里初荷正好,剪了两枝半开荷花捧在手里,打算用在晚膳上。
唐对镜压了压鬓角,黛色的眉梢微微上勾,夭夭里透着邪气,唇瓣如含花,娇嫩似一汪水,眼波潋滟更藏无数深深情绪,看了自己妆容并无不妥之后,才悠悠道“走吧。”
她起身,裙摆悠扬如花绽放,转身如蝶蹁跹,半夏将荷花交给二等丫鬟里的一人,嘱咐她交给厨房的柳娘子腌渍好,自己则快步跟上唐,小声回话“杨柳已候在马车旁。风铃先行一步去了平王府打探。”
唐微微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今日她正是要去赴宴,赴一场鸿门宴。不出意外,前些时候布下的棋子便用在今日了。
“姑娘。”杨柳候在青布马车旁,见唐来了,行礼之后便撩起缠枝藤的锦帘,让唐进去。
自己和半夏则落后一步。
马车不小,玲珑雅致。酸枣木的小桌上摆了青色茶点,旁边是泡着老君眉的紫砂壶,靠窗的地方摆了几本蓝布书,有棋谱,医术也有周易。
“姑娘心情似乎不好?”自昨日去漱玉轩回来后,姑娘面上就鲜有笑意,只是她和半夏都没能知道昨日姑娘到底经历了什么,杨柳心里总觉得不安。
唐倒了杯茶,老君眉的清香滋养她的肺腑之时,才将心中一口郁气缓缓吐出,她眉目似烟笼月罩一般,斜穿竹帘而过的细碎阳光洒在她如凝脂的肌肤上半点不见瑕疵,越发有种神秘之感,杨柳见姑娘都不说话,和半夏对视一眼,心里更是没底。
这么看来,昨日的事对姑娘来说真的很重要……
重要到今早都没和大少爷二少爷一起用早膳。
唐身为一家之主又是当朝要员,起得那不是一般的早,基本上只有晚膳能一家人一起用,早膳都是他们三兄妹一起的,至于午膳……唐瑚一般在崔家和两位舅舅一起,唐珑不是在崔家就是在江家和江砚山一起,或者和万川,叶慎混一堆儿去。
是以,今日格外的不正常。
“一口气哽在心里,总得要泄了这口气,才能舒坦。”唐把玩着与紫砂壶一套的小茶杯,寥寥数笔勾勒的竹叶潇潇,笑得有点人。
崔宗之的交易,她还真拒绝不了,但这口气,短时间是缓不了了,刚巧,方姨娘母子非要在这时候挑上来。
那就怪不得她了。
真的,不能怪。
唐心底有了计算,却算漏了狗急跳墙这句话。
她知道方姨娘母子是皇帝安插的人,更低估了皇帝的心狠手辣。
“姑娘,到了。”车夫在马车外回话,杨柳掀起帘子,率先下了马车,然后是半夏,两人再搀扶着唐下车。
帷幕能遮住容颜,却遮不住少女日渐窈窕的身姿。都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知道唐一早要来,白谨老早便在门房处候着。
怎么说他也是平王府的二公子,不合适在大门外站着等一个姑娘,免得传出去话不好听,但他总能在门房处等吧!
此时一听马车声音便跑了出来,入眼便是唐站在青布马车旁,如月下清风,山涧银月,风来吹开帷幕,依稀露出圆润下颌与朱色一点朱唇,白谨心跳如鼓,面上自然染上绯红,强行压下胸中紧张,他急忙迎上去唤“儿。”
千般柔情,万种蜜意。有几分与白黎肖似的眼里,藏着主人阴暗而让人作呕的心思,肆无忌惮的打量少女姣好的身姿以及若隐若现露出来的脖颈。
唐今日穿的是鹅黄交领齐腰裙,领口有些大,露出内里白色中衣,玲珑锁骨以及藏在白色中衣下的肌肤。外衫乃是轻薄的缠枝纹轻纱,飘逸无比,衬得她手腕也似无骨,白皙柔弱得可怜。
白谨目光放肆,眼神放浪,杨柳半夏看在眼里又碍于彼此身份不敢高声言语,只心里越发觉得恶心,不捉痕迹将自家主子挡在身后。
唐瞧在眼里,自然越发不喜,那样赤果果的目光让她作呕,但现在着实不是撕破脸的好时机,忍了忍,决意待会定然要他尝到什么叫生不如死的感觉,才放平了声音道“请二公子带路。”
一句二公子,亲疏立见。
白谨不甘心“儿怎么如此生疏?唤我长青便好,这是娘亲为我取的字。”
唐眼底闪过一抹不耐烦,声音里却不见丝毫“在外面耽搁得有些久了,可别让方姨娘等急了才好。”上不得台面的就是上不得台面,哪怕是穿得再好,也不过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提及方姨娘,白谨才想起自家娘亲还等着呢,急忙把人请进去,只一路殷勤不已。
可惜都是媚眼抛瞎子看,唐除了偶尔回一两句外,充分展示了作为一个贵女应该有的修养。眼观鼻鼻观心,连帷幕也不摘。
虽是无礼了些,可女子本该谨慎。方姨娘敢让白谨来接她,就该猜到她的做法才是。
不过……
唐想着有些奇怪,方姨娘原不该如此急迫才是,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是江南?还是皇宫?
上次大长公主寿宴之后她也借故去探望过,并无口风。
到底是哪里有了异样?
唐决定按兵不动,且看她招数如何。
谁知道,见了方姨娘,只被拉着去书房赏画。
“这是前儿个陛下赏的字画,说是前朝大文人陆放亲手画的扇面,梅兰竹菊一整套呢!”方姨娘言语雀跃,半点不加掩饰,可想而知得到皇帝的认可对她来说有多么重要的意义。
唐看着对方眼角眉梢丝毫不加掩饰的笑容,泛上心头一点谨慎,目光落在锦盒之上,雕花的锦盒里铺了一层黑色贡锦,触手软,滑,精致,其上放置四柄撒扇,一为湘妃竹,十八方扇骨上接上好白纸扇面,画的是丛生之兰,墨色长叶舒展,中藏以深浅朱砂画的兰花,风华少见。
“这扇子能保存这么久,可见陛下甚是喜爱,能赏给姨娘,也是姨娘的福气。”唐似是而非的赞叹,这扇子的确是好,这么多年,墨色不减,依稀如初成之时,扇骨圆润有光泽,可见是时时勤拂拭的,然扇面丝毫不曾损毁,可见用心。
皇帝还真是舍得啊!唐心中感慨,也知道对于那位而言,古董书画不过寻常,珠玉琅环也是俗物。
“儿若是喜欢,拿去便是。”方姨娘眼神闪烁一下,笑得很是和蔼。
“这是陛下赐给您的,我拿走了算什么?”唐推辞,陆放名气虽大,工于画作文章,可她家还有个现成的堪称画绝的二舅舅,没必要拿方姨娘的东西,拿了,她也不放心用。
“这有什么?”方姨娘故作不高兴,“都是一家人,还分什么你我。”
唐见此,虽有心争辩一二,也不好多说下去,免得没能把这鱼儿钓起来。只能手下。
两人又接连看了几副画作,直到唐都有些累了,方姨娘才罢手,瞧着还没到午膳时候,让唐先去休息一会,等到了午膳便叫她。
唐自然无有不应,跟着丫鬟去了客房小憩。
半夏,杨柳尽职尽责的守候在身旁,轮流替唐打扇。
她身子还没好,自然是谨遵大夫吩咐不能用冰的,只能辛苦半夏杨柳了。
“杨柳,你先守着姑娘,我去下茅房。”半夏小声说着,见杨柳点头,小心的踩着步子离去。
门外早有候着的人,立时跟了上去,王府多青木,那人手底下又是练过的,对付半夏全然没有丝毫压力,一个手刀拍在后颈上,半夏就晕倒在地了。
至于另一边,则有人借口讨教刺绣,引得杨柳双手在绣棚上来回穿梭,无暇顾及后颈上突如其来的手刀。
“母亲,现下可好了?”白谨一早就和方姨娘等在了书房,见两个丫鬟都回来回话,眼神里瞬间绽放出如焰火般的光彩,灼灼逼人。
他竟然有些蠢蠢欲动了!
见他这迫不及待的猴样,方姨娘宠溺的看了他一眼,颔首“去吧,别忘了带好那个耳坠。”
银丝葫芦垂珠耳坠,那可是唐的贴身之物。
早些时候的布局,如今也算得上筹码了。
方姨娘很清楚的知道,一个贵女如果没有了清白……无论是身子还是名声,那都是足以让她以死谢罪的。
有选择谁会愿意赴死?
还不是苟且偷生的活着?
唐自然也不例外。
更何况,白黎又回不来了,她最大都的倚仗没了,还不是只能乖乖听话?平王妃是不可能的了,侧妃之位倒是还不错。
方姨娘想着届时自己儿子名利双收,左拥右抱的日子,自己则安稳做个老封君,先平王不让她入府又怎么样?她还不是能照样掌控平王府?
谁能大得过陛下?
方姨娘笑得恣肆又舒坦。
而此刻,揣着银丝葫芦垂珠耳挂的白瑾,摸进了唐小憩的客房。
一进屋便瞧见少女白嫩的手腕和不足一握的纤腰,脖颈上因为热气而蔓延出的粉红之色,他难耐的咽了咽口水,狼爪子颤抖的伸了上去。
第九十七章 风满楼
狼爪子初初碰到腰带,鼻尖所闻俱是少女馨香,白谨一时沉迷,咕噜一声咽下口水,眼神死死的盯着眼前不足一握的腰肢。
忽略了唐睁开的双眼。
眸中澄明一片,杀气腾腾。
“二公子。”唐一巴掌打在白谨手上,随即按住白谨眉心重重一推,将一脸迷糊明显神思不守的白谨推得倒坐在一旁,才厌恶的看了一眼被碰触过的腰带,起身坐在床边。
“你……你怎么还醒着……”白谨被她一声厉喝吓得三魂去了七魄,旋即又想到了娘亲的第二招,本来是在唐醒来后用的,不过眼下看来只能提前用了!更何况人醒着,那滋味肯定是不一样的!都说色令智昏,现在的白谨明显已经忘了色字头上一把刀的老话,唐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和他对峙,自然是有后招的!
眼见着白谨跟狗爬一样站起身子,禽兽一样整理干净衣衫,学着士子们风流倜傥的模样正衣冠,唐只觉得如狼狈学人,不伦不类。
白谨清咳两声,自觉自己那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尤其是手中握了唐的“把柄”,眼前这娇俏可人儿的少女定然是要乖乖听话的,那自然底气十足,颐气指使的开口“既然妹妹已经醒了,那我就长话短说了!”
“我那哥哥是回不来了,但是呢,这平王府王妃之位,妹妹还是可以继续做下去的!”
唐暗笑一声,懒得与这智商欠费的家伙论调,只微微抬眸回了一个“哦”字。冷如冰雪飘摇,却让白谨生出一股子想要征服的**。
白谨正了正衣衫“那是自然。只要你随了我,这平王府仍旧只你一人是主人!”那什么东阳公主,他可没见过,身份再好又怎么样?听说脾气可十分大,上次宴会上见面,可把他数落了个没脸,这样的人,自然是不能成为他的王妃的!只是出身好了罢了,可他平王府也不差啊!好歹手里头也有锦衣卫都指挥使这个职位以及边军二十万的兵符么!
还是唐好,声娇体软,性子温顺。
白谨咋舌,目光在唐身上流连。
叫人作呕。
唐咽下心头的恶心,还是白黎最重要“你方才说白黎回不来了?”
“是你的主意,还是皇上的意思?”
美色在前,白谨自身又不是什么能谋善筹之辈,心里也没什么防备,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回答道“那自然是皇伤下了死命令的,白黎必然回不了京城!”
唐这时候倒觉出味道不对来了。
若说是皇帝让白黎回不了京城,死在江南,那江南之事是皇帝在背后搅风搅雨?可崔宗之的消息说的却是江南的幕后黑手是贺王。
假借瑞王之子覃宿,由瑞王的臣子做这些事。他自己倒是能安然无恙甚至坐收渔翁之利。
可这么说来,皇帝岂不是……
唐越深思越觉得这后面水深,皇帝这是要一棍子打死所有人!
江南只怕三方势力都有,贺王的,崔宗之的,皇帝的,再加上她和白黎去掺和的一脚。只怕皇帝早有清理江南的心思,贺王也是知道的,两人打太极,拿江南做赌注,贺王借林姑父瑞王之事挑明江南之地,官员相隐,剥削百姓,谋取暴利以求从龙之功,皇帝将计就计,让白黎去江南处理这些事,借由白黎和平王府的实力和江南瑞王旧部及贺王的人手拼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他好稳坐钓鱼台!
只是算漏了崔宗之。
或者说覃宿。
覃宿已死,现在的是崔宗之。而贺王借覃宿之名做下这些事,势必需要掌控活着的覃宿,恰巧方便了崔宗之借覃宿的身份混入贺王府,再安排人扮成唐,李代桃僵。
唐思索只在一瞬,可有些东西却如一生长。
白谨见唐不说话,自然以为唬住了唐,又怕唐犹豫不决,干脆拿出银丝葫芦垂珠耳坠摇晃把玩,戏谑开口“妹妹要是听话呢,我就把这东西还给妹妹,若不然,传出什么风言风语,这可和我没关系了!”白谨笑眯眯的威胁唐。
可唐哪里有和他虚与委蛇的心思?
不耐烦的抬眼冷笑着瞧着白谨,眉目讥讽,颇有眼见他高楼起,眼见他高楼塌的味道。
白谨心里顿时生出几分谨慎,不对啊!唐怎么这个神色?
下一刻,他就知道原因了。
冷冰冰的剑锋贴着他脖颈软肉,血液流通引起的血管搏动,都让他更真切的感受到剑锋的冷冽与锋锐。
“这……这位壮士……有话好好说……好好说……”白谨一身冷汗,若非风铃提着他后领的衣服,只怕就要瘫坐上去,顺便把自己的脖子从剑锋上抹过去,留下满地鲜红。
“姑娘。”风铃懒得理会这人,只抓了白谨对着唐行礼。
姑娘?白谨脑袋飞快的转动,这时候再蠢也知道被唐算计了!
“把那耳坠子毁了吧。”唐轻飘飘的吩咐,自己起身到一旁桌子上斟茶入杯,置碧莹莹的茶水于鼻翼间轻嗅,啧啧两声“这么寻常的秘药?皇帝没告诉你们我可是和高老太医学的医术吗?自古医毒一家,这点子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怎么可能伤得了我?”
言语讥讽之意不言而喻,冷飕飕的如同冬月的封刮过白谨的脸,直把脸皮也刮了一层下来。
风铃这时候正遵循唐的吩咐,拿过银丝葫芦垂珠耳挂放在掌心,狠狠一捏,当着白谨的面让他亲眼看着刚才还做工精致的耳挂变成一齑粉落在地上。也不知道他的脖子会不会比这耳挂更结实……
白谨颤颤微微的,冷汗不知道冒了几层,声音抖得跟唐喝风铃怎么样他了一样“你……你早就知道……”
“知道什么?”唐疑惑的转头,小啜着杯中添了料的茶水,那秘药无味,倒是没有坏了茶水的味道,见白谨一副目眦欲裂,胆战心惊的模样才恍然大悟般开口“你是说你和方姨娘是皇帝安排的人吗?还是说这银丝葫芦垂珠耳挂的事儿?包括今儿上午添了料的茶水,点心以及画卷?”
唐笑盈盈回“我当然早就知道了啊!”
颇有几分感慨意味“只是你们这段数着实低了些。陪你们演这出戏实在是太无聊了。”
“不过我也好奇,究竟是什么给了你们底气,敢在平王府就对我动手?”
白谨缄默不敢言。
唐冷笑,悠悠丛袖中抽出半块虎符“是这个吗?”
白谨一见着东西,下意识的往怀中一摸,从怀里摸出来一个一模一样的半块虎符……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
唐饶有兴致的提点到“你咬一下试试?”
白谨果然神色怔怔的咬了一口……
虎符就这么被他咬出了个牙印……
风铃看着都觉得不忍直视。
“这东西……”怎么会?他明明放在书房的暗格理存得好好的,若非今日预备着提防风铃叫平王府的人对付他们才不会带在身上。
“书房暗格啊……”唐把玩着虎符,对着阳光看它身上的纹路,似模似样的叹息“皇帝果然疑心深重,若非借你之力,也没法拿回这虎符。”
白黎在太上去世之后,借故修养之时,便交回了虎符,以为能保一家安然无恙,谁知道皇帝存了心要赶尽杀绝。
还好……还好……
唐目露冷嘲,皇帝防尽所有臣子,怎么忘了防他最亲近的太监?都说伴君如伴虎,王要入宫,崔宗之要谋不世之功又怎么可能不在皇帝身边的人上动手脚?
真以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了?
这位子可连一年都没做到就这么忙着卸磨杀驴?
呵……
唐收了虎符冷着面容吩咐“通知其他人,将方姨娘院子里所有人控制起来,还又这位二公子身边的所有人。”
“挨个而审查!”
“姑娘……”风铃蹙眉,皇帝眼线众多,难保如此大的动静不会招人眼。更何况如今她也不能保证,平王府所有人里有几个干净的……
“只管去做便是。”唐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只怕这事儿传出去,她便要入宫了。
会一会这世间最尊贵的那个人。
“是!”风铃领命,押着面色苍白的白谨出了房门。
见风铃押着人出去,半夏杨柳才自外面进来。
“姑娘。”两人福身。
唐掸里掸衣袖,似上面又什么灰尘一样,姣好面容被阳光照耀者缺留有一半如玉肌肤藏于阴影之下,她抿唇不笑,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杨柳,我们换衣服。”唐淡然吩咐。她与杨柳身形相似,而今,她要在一切开始之前,给虎符找一个合适的归宿,或者说,绝对的那午安的地方。
以及……还要和哥哥留下讯息。
以她长兄之能,自然有法子糊弄过父亲,将她救出。只怕皇帝也想不到,他提防了白黎,贺王,唐,却忘了唐家一门可是三兄妹。
唐瑚有才,可惜求书于青山书院,素来秉承中庸之道,非有心人不知,唐珑有财,如今却早已交付于江砚山,可他还有人脉。
叶九思,与万川。
叶丞相都孙子,和第一皇商的继承人。
伴君如伴虎,叶丞相越老就越精,越知道皇帝的心思,无非一个功高盖主,和富可敌国。
他才登基一年,太迫不及待了些。
第九十八章 托付
“爷爷,您看什么呢?”叶九思端了午膳进门,自家爷爷已经把自己关在书房一上午了。
亲奉茶水,叶相摇头轻笑,想当年他和两个老伙计挥斥方遒,辅佐两位帝王立下不世之功,才得了这锦绣山河,四海泰平,如今因着一己之私,皇家算计,江南鱼米之乡已然成了乱劫之地,真是罪过,有负先主所托。
“九思,你觉得这个天下——好吗?”
叶慎令色正衣襟答“无战事,有吃食,最好。”
至于民有所养,老有所依,幼有所长的大同世界,大抵只能寸于梦中了。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无战事,有吃食。”叶相轻笑,这个孙子倒是比他父亲叔伯要来得聪慧,要求也低,谁说只有大同才是好天下?“江南一带乱象已生,又是一番水火之地,你觉得该如何?”
叶九思扬眉“平王不是已经去了吗?”
平王在,锦衣卫在,江南当无碍。
“你观周易,颇有所得,喜欢以小见大,以小天地推大天地,如今,拿这话唬我?”叶相笑得如同狐狸,眉目颇有些哭笑不得。孙子聪明好,后继有人,太聪明了也不好,一副花花肠子对付自己。
叶九思正色“是爷爷先唬我的。”旋即眉开眼笑“君子可欺之以方。”
叶相摇头“既然如此,今儿我们爷孙俩儿就好好说道说道。”低声说“你觉得,今上如何?平王如何?贺王如何?”
叶九思心里瞬间一紧,祖父问起这话,岂非不敬?想到江南乱象,平王生死不知,林探花,郑大人,福王世子亦是下落不明,不由得将心里本不该存在的心思放大,再放大,若他的猜测成了现实,那这天下岂非是大乱之相?
叶九思沉吟片刻,他知道,自家祖父这么问询,显然不是问自己这三位为人怎么样,问的……是为君!
“孟子说,民贵君轻社稷次之。”叶九思挺直了胸背,风自窗外吹来,拂开他两颊发丝,灌满他的衣衫,颇有一种凌云指天下,风云在袖中的豪气“今上疑心重,布局不以天下落了下乘,贺王妄图以英雄造时事,得登天子位,置百姓于不顾,二者非明君也。”
“那平王呢?”叶相声音不变,可眼中神色却已是一片混沌掺杂凉薄冰霜色。
“平王……”叶九思喃喃“义气为重,忠心为骨,可托大业,然其儿女情长,不可为君。”
在叶九思看不到的地方,叶相舒缓了眸色,是啊,整个皇室,已然无可为君之人!他对不起先主所托啊!
叶九思拧眉再次开口,只是言语颇有迟疑“重光殿下,年幼,或可为君。”时人喜欢以小见大,三岁看大,七岁见老,但皇家之事岂可一概而论?昔年今上亦是一位有着明君之相的让,可如今依然被权利所迷,拿江南上万百姓都生命来布局!如此大手笔,鲜血淋漓!
皇家,也就稚子无辜了。
时正正午,风卷云层,晦暗不明。
平王府的侧门,有一辆备好的青布小车,一匹瘦马拉着人,渐行渐远,转入小道不见踪影。
风铃则立在平王府地牢前,看着天色神情恍惚,姑娘的意思是……杀了方姨娘?
那为什么不是白谨呢?只有他才能夺走主子的平王之位,一个姨娘而已,养着不就好了?风铃不懂其中利害纠葛,但还是决定依照姑娘的说法办,如今能救主子的,只怕也就一个姑娘了。
转身进入地牢,方姨娘被单独关在一处牢房,仍旧是那副浅淡模样,端正的坐在稻草床上,见风铃过来,唇畔微微露出一丝笑意“风铃姑娘这是做什么?”
“尊主命。”取你性命。这话却是没说出口,方姨娘这般姿态,可是拿准了姑娘不敢杀他?风铃心细,越发觉得姑娘吩咐得一切皆是有理有据的,这个方姨娘不能久留。
“可是来问我皇上的事?或者平王的事?”方姨娘笑盈盈开口,丝毫没有作为板上鱼肉该有的慌张与惊恐。
风铃这时候也笑了,极浅的一抹,却很温柔,似雨露经风拂过,如杨柳点染碧波,轻轻摇摇,流风回雪一般缱绻,这样的笑让方姨娘心头有些疑惑,却松了一丝警惕之心,紧绷的身子软了一分。
“姑娘的意思是……让您在这里好好待着,直到王爷回来。”风铃撒谎,还是如姑娘这般不按套路出牌最好,方能跳出别人的局。
这么一听,方姨娘心里更是松懈了三分,眉目婉转悠扬“既如此,可否让我与谨儿见上一面?”心里缺嗤笑,果然是恼羞成怒了,看来谨儿已经得手,这唐心里难受得紧,还存了一丝企图白黎会回来的心思!
实在是不能怪方姨娘这么想,实在是一切都是风铃风露风夏三人办的,平王府其他人没有露面过,让方姨娘以为一切都是唐暗中行事,只要她能见到白谨,拿到虎符,自然能让看守地牢的人放他们出去。
更重要的是,风铃几人的时机掐得太好了,好到迷惑了方姨娘的探子,还有风夏的口技……那般旖旎春色,听得都让人腿软,脸红。
“只怕不行。”风铃缓缓靠近,拒绝道,方姨娘刚想说什么,缺猝不及防的眼前闪过一道白光,随即自己张了张唇,出口的却是鲜血淋漓……她蓦然睁大了眼睛,想要转头,看发生了什么,却只能无能为力的倒在地上,眼前是她穿着的绣花鞋……紫色缎面,绣牡丹花……
风铃手起刀落,干脆利落得恨。
方姨娘竟然连疼痛都几乎感受不到。
完成了姑娘交代的任务,擦了擦剑上的鲜血,决定晚些时候陪白谨演一出戏。
一出杀人灭口的戏……
“姑娘,我们这样去大长公主府做什么?”半夏不解。
唐闭目不言“如今你该唤我杨柳才是,别露了痕迹。”她未曾学过口技,如今只能谨言慎行,不露马脚才好“记住,一会儿你就说我们奉膳部郎中沐家姑娘的命令来给大长公主送东西,一定要亲自交给大长公主才行。”其他转送的人,她一概不敢相信。
皇帝的耳目果真如崔宗之所言,无处不在。只怕如今,她关了方姨娘白谨的事儿已经传进宫里了。
马车缓缓停下,唐撩起帘子,果然是大长公主府的角门,这才与半夏一道下了马车,提着食盒子去见守门的侍卫。
“我们是膳部郎中沐家的侍女,奉我家姑娘的命令来给大长公主送东西。”半夏进退有度,虽然是婢女却有一段不卑不亢的风骨在,倒让守门的侍卫高看了一眼。
那人上下打量两人,“东西留下,你们走吧,一会儿自然有嬷嬷过来把东西交给大长公主。”
半夏顿时扬眉“抱歉,我们家姑娘说了要亲自交给大长公主,更何况我们家姑娘还有话要我们转述。”
那侍卫拧眉,有些好笑“一个膳部郎中家的姑娘,哪怕是亲自登门也见不着大长公主,你们不过一个婢女,就想见大长公主?这儿是大长公主府,更何况你们一无凭证,二无帖子,我们如何敢放你们进去?”他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膳部郎中家的闺女烨入了大长公主的眼。
“诶?这里出了什么事儿?怎么吵吵嚷嚷的?”来人是嬷嬷装扮,唐顿时眼前一亮,这是大长公主身边随身伺候的嬷嬷!颇得公主信赖!
只可惜半夏未有来过大长公主府,此刻只能唐卯足了劲自己上了,见嬷嬷走了过来顿时行礼开口“嬷嬷,婢女奉我家姑娘之命前来送东西给大长公主。”
嬷嬷听着这声音有些耳熟,上下打量了几番,谨慎开口“送的是什么东西?”
“几碟子吃食。”唐开口“香芹碧涧羹,鲜鲫银丝脍。”这两样东西都是平王府厨子的拿手菜色,她也是临走前问了风铃一句,什么菜是平王府独有的,这才决意拿来做暗号。
果然那嬷嬷眉梢一挑“随我进来吧。”
侍卫惊讶之下放行,唐半夏齐齐松了口气。
嬷嬷一路加快脚步带着两人走到大长公主府书房外,四下无人才道“我可不记得膳部郎中沐家还有这两个菜。谁让你们来的。”
唐一笑“嬷嬷,是我,唐。”
嬷嬷顿时眼皮子一跳,压低声音道“郡主您怎么这副模样?”心里颤颤微微的,这是出了什么事?逼得郡主只能装作别人来这里?
唐摇头“我要见大长公主。”并不回答。
“大长公主在小佛堂,我这就带你们过去。”嬷嬷道,又领着两人七弯八拐的去了小佛堂。
唐提着食盒子进门,半夏与嬷嬷亲自守门。
“大长公主。”大长公主正在礼佛,闻言睁开眼起身,“丫头?”虽是疑问却已笃定了。
唐立时从怀中拿出半块虎符,长话短说“大长公主,那白谨和方姨娘是奉了皇上之命接手平王府的棋子。此物安弦本已在太上故去之后交还给了陛下,如今是风铃从白谨身上搜出来的。”
大长公主怎么说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一听接手平王府便知道这是要害了白黎性命才能成的事,顿时开口“那安弦……”皇帝这是想要安弦的命?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唐暗指“此物不出意外应是安弦最后保命的东西了,还请大长公主收好此物。”唐长躬双手奉上虎符,唯有老平王之妻,大长公主,今上的姑母,拿着这块令牌,才能让曾经在平王手底下做过事的将士们在最后关头站出来!只是有些对不住哥哥了,毕竟可是他在书房和白谨虚与委蛇才拿到手的东西。
大长公主长太息道“我知道了。”伸手取过半块虎符,这是怀璧自罪啊!皇帝早就容不得平王府了,没想到却应在了安弦身上!
“你且自去安排吧。”
“是。”唐告退离去。聪明人之间不必说得太多。
“半夏,我们走吧。”唐领着人自角门离去,回了平王府。
天空中云色更暗,云层浓厚,似是大雨将来。
大长公主出了佛堂,闭目念了句“阿弥陀佛”,这场风雨,什么时间才能过去?她避居佛堂这么多年,打消了皇兄抹灭平王府的心思,却没打消这位侄子抹消平王府的心。
如今安弦在江南尚且生死不明,他就琢磨着要夺安弦的平王之位了,这吃相可真难看!
挑起讽刺的笑意,大长公主悠悠想到唐平静的面容,这个媳妇,安弦挑得好啊!
“陛下,该用午膳了。”太监总管提醒道。
皇帝已经批了一上午的奏章了,腹中空空,点头道“传膳吧。”
太监们鱼贯而入,端着精致的菜肴,一道道铺满了桌子,皇帝才领着内侍总管悠悠过去,“平王府如何了?”挥手让所有伺候的人退下,黑暗之处缓缓出来一个身影,单膝跪在地上回“唐关押了方姨娘和白谨。”
“是吗?”皇帝扬眉,不知是何意味,“让东阳传唐入宫吧,他们也许多事日未见了,只怕想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