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下山
“我叫羽璃,也个墨者。”
“哦。墨城的人怎么下山了?”对方倒是不依不饶。
“你管我?”羽璃有些生气,觉得此人来者不善。
接下来的事也果然如此。那蒙面人飞身攻击羽璃,羽璃卸下包裹紧急迎战,二人在小小的凉亭里进行了武林大战。
羽璃的出招,那人却总能提前预知,并设计防范。羽璃暗暗感叹此人武功高深莫测,若是大师兄在,兴许能和他打个平手,可是现在,羽璃觉得自己怕是要身遭不测了。
“要是那个呆子在就好了!”羽璃在心里无声呐喊。
数十招之后,那蒙面人越发地得心应手,可羽璃已经疲惫不堪。
“停。你到底想干嘛?若是想取我性命,你大可出手了。干嘛这样折腾人。”羽璃佯装投降,手里却暗暗发力,预谋以星火流云珠攻击对方。
这是她从神机阁中拿出来的木机,虽然江湖正派本不该有这样的事,可保命当头,羽璃不得不这样做。
“哼。”那人冷笑。
星火流云珠从羽璃的袖口飞出,竟被那人稳稳地接住。
羽璃又想掏出木机,可迅速被那人锁住手臂,这下羽璃彻底没辙了,她慌乱地挣扎,觉得自己命不久矣。
“你服我吗?”蒙面人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服你?”羽璃觉得这人莫名其妙,但是忽地,她觉得这声音很熟悉。
“张耳。是不是你?!”羽璃大叫。
那人哈哈大笑揭开黑布,果然是张耳那张英俊帅气但也无比欠揍的脸。
“张耳,你这个混蛋。”羽璃顿觉自己被戏弄了,忍不住就扑上来对着张耳捶着拳头。
“小师妹。我可是饶了你一命。要不是我,你今晚就要暴死在这里了。”
“哎。哎。还真是。”羽璃想到刚才自己有多么绝望透顶,原本的好心情没了,心里更多的是郁闷和失落。
原以为自己真的可以征战江湖,没想到在家门口差点就被人干掉了。
羽璃像个霜打的茄子,蔫蔫地站着。
“江湖高手如云,你可知道,你这样贸然下山,后果有多惨重吗?”张耳凑近羽璃,扳正羽璃的头,却看到羽璃脸上大颗大颗的眼泪。
“可是,可是我绝对不能让那呆子当巨子!”羽璃大喊道。
“哈。傻丫头。这就对自己的性命不管不顾了?”张耳对羽璃的反应哭笑不得。
“那可是师傅最爱的宝贝。”羽璃还在抽抽涕涕。
“也是。按照规矩,不仅你要受罚,失职的公良师兄也要受罚了。可惜啊,公良师兄被你蒙在鼓里,还要被惩罚,可怜可怜。”
“与公良师兄无关!是我自己去的。”
“是吗?真的吗?可是规矩就是规矩,墨者的规矩!”张耳故作冷血地说着,虽然他看到羽璃的表情分明很想笑出声来。
“我。我。我不知道。”
“好了。别哭了。回去吧。”
“可是...”羽璃还是很想继续哭。
“你真的很想去中原?”张耳嘴角带笑,问道。
“嗯!”羽璃点了点头。“我一定要去。”
“那先跟我回去一趟,然后把规矩还给公良师兄。”张耳说。“然后我再考虑带你去...你不要拒绝,不然我完全能把你关紧闭!”
“哦...”
羽璃不情不愿地跟着张耳回到墨城,虽然她对眼前这个吊儿郎当的师兄半信半疑,但他他说的话,肯定还是算数的。
毕竟他是天志刀的所有者...大侠都是说话算话的。
两人回到墨城的时候,公良造早在山门外迎接。
“公良师兄!你怎么在这里?”羽璃大惊。
“哼!张师弟飞鸽传书说自己是今晚回来,我特来迎接。怎么,你也是去接他的?”公良造冷哼一声,这个来自燕地的豪杰汉子,平生最讨厌被欺骗,若是寻常人骗他,他早就把他剥皮挖眼了...可这是师妹,又有什么办法呢?
“嗯。是的。”羽璃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
“哈。羽璃担心我饿了,特意还带了干粮来迎接我。小师妹果然是贴心啊。”张耳顺手解开羽璃的包裹,干粮滚落一地。
“你...不和你说了。既然你回来了,我该休息了。”羽璃嘟囔着便直奔内院去了。剩下张耳和公良造相视一笑。
“这个小丫头片子,真不让人省心。”公良造感叹道。
“还不是我们这些师兄对她的疼爱让这个小丫头有了顽皮之性,不晓得对她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公良造叹息道。
........
羽璃回到自己的房间,思前想后都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可是到底哪里出了错,她又死活想不出来。想了半宿,她得出一个结论:老狐狸就是老狐狸,精明着呢。
第二天清晨,张耳来找羽璃。他的脸上始终带着静静的笑意,羽璃却不觉得他有多真诚。
“你到底想怎样啊。”羽璃忍不住发问。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你看,打破星轨的事,我暂时不和你计较。等到师父怪罪下来,我也一定会帮你承担罪责。哦。不,是替你和公良师兄。”
“嗯。我知道了。你是天志刀主,师父也不会怎样责罚你的。”
“是。但是你要感谢我的。不然,我可随时会改变主意。”张耳一步步走向羽璃,甚至伸手去抚摸羽璃的脸。
“你想干嘛?”羽璃觉得毛骨悚然。
“好一张玲珑剔透的面容。”
“你,你想干嘛?我告诉你,我绝对不会答应你的非分要求。就算师父打死我,我也不要对你以身相许。”羽璃几乎是怒不可遏。
“你想什么呢。我是在想,你这张脸能不能扮成男人。”张耳有些莫名其妙,反问道。
羽璃一下子就红了脸。从里到外,红的轰轰烈烈。
“你到底要干嘛。我可喊人了啊。”
“我想让你扮成男人,还带你出去。”
“男人?怎么扮?易容??”羽璃又是一惊。
“你只需要扮成男装就好了,其余的交给我。”
“哦...你不会害我吧?”羽璃有些小心翼翼。
“你猜。”张耳大笑。
第六十六章 命阁阁主
羽璃换好了男装,她身穿张耳命人送来的一件织金锦锦袍,腰间绑着一根焦茶色龙凤纹角带,一头长若流水的发丝,紧促的柳眉下,一双杏子般的眸子有些忐忑地看着眼前的张耳,皮肤像昆仑山里洁白的雪莲花,当真是品貌非凡。
张耳有些看出神了...想不到平日里朴素无奇的小师妹,稍作打扮一下便可以这样好看。
即使是男装,那也是诗韵意蕴...颇有些吴越清高之风雅。
那眸子里忐忑的焦虑,更是为眼前佳人添上了一笔愁苦...典型的吴越才子之风。
“怎么了?不行吗?”羽璃见张耳不说话,心中自然是猜想说自己果然扮不了男装。
“怎么会...没有这回事儿。”张耳回过神来,走上前去拍了拍师妹的肩。“就这一身了!”
“可是...”羽璃抬头看着他。“你这是去哪弄来的衣服,如此复繁精致,父亲看到了一定会训斥你的。”
“无妨。”张耳摆了摆手。“谁说我墨者只能穿褐衣...这样的话,你叫那些潜入贵胄豪门中的师兄弟们如何自处?”
“倒也是。”羽璃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什么时候下山?”羽璃抬头又问。
“收拾一下,即刻就走。”张耳回答道。
“那我们的身份呢?”羽璃继续问道...却让张耳摸不着头脑。
“什么身份?”他问。
“你不是要我乔装吗?不应该给我安排个身份吗?”羽璃上前一步,抬头看着比自己要高出几寸的张耳,眼中神采奕奕。
“我要当个大侠!要像徐大哥那样的大侠!!!”
...
张耳有些无语...他倒是忘了这一茬,不过这倒是一件小事,墨家作为天下第一大江湖帮派,胡捏一个身份还不简单?事后再知会负责后勤的师兄弟吧。
“好,让你当大侠。”张耳点了点头。
“真的!”羽璃眼中放着星芒,然后继续道。“那你是谁?你要不要当大侠身边的跟班?”
张耳再次无语...这小丫头片子真把混江湖当作过家家了。
“我?我是世外高人,闲云野鹤的炼药人。”张耳见羽璃这丫头如此天真,不由得动了戏弄她的心思。
“哼,什么世外高人,你是只老狐狸。”
“哈哈,我山下后就要先找几个小妞,在我房间里日夜陪我吃喝玩乐。然后我说我是那个呆子,把他的名声搞臭先,这样江湖里谁还认他是墨家巨子?”羽璃愈说愈兴奋。
.......
“你不可以离开我半步。”
“为什么!”羽璃听闻此话,瞪大杏眼看着张耳。
“因为我是你的随从啊。”张耳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开。“收拾收拾,一会儿来接你。”
张耳走了,留下莫名其妙的羽璃。
......
离开了羽璃的药阁,张耳来到了巨子殿。
他环顾四周,确定无人之后,侧身来到大殿边角一个不起眼的灯架前。
张耳将灯芯从灯架上小心翼翼地拿了下来,然后用手伸到灯架的灯座上,食指和拇指轻轻夹住灯座上不起眼的一块凸起,然后向左旋钮一圈,又向右旋钮了一圈,然后再向左旋钮。
哐当一声,巨子殿正中间的一块石板缓缓升起,而罗布在它四周的八块石板一个个向下凹陷...形成了一个旋转的阶梯。
张耳拿着灯芯,就这么顺着阶梯走下去...然后顺手碰了一下中间那块石板底座的石柱凸起的一个卯口...一切便恢复了原样。张耳来的地方叫做命阁。
传说中明鬼通天晓地,十指之上缠绕着名为因果的十根丝线,这丝线无色无相无形,却紧紧地连接着这世上每个人每个物体,每件事情,明鬼也是通过这因果线来掌管天下间所有的事情。
因果线又称天命,天道。
墨家的命阁也是籍此而命名,它掌管者墨者们从天下各处搜集的所有情报...
走过阶梯,通过一条以石墙堆砌的长廊,便来到一处方阵之中...唤作八阵。
八阵的用途是为了防患闯入的外人,是由墨先生亲自设计的,贴合奇门遁甲之理,分为阴阳八门,设一生门,其余皆为死门...若是不知晓阵法,不会破阵,轻则走不出这变化诡谲的阵法,被永远地困住,重则被乱石打死,暴尸阵中。
张耳轻易便寻到生门,再过一长廊,便到达了目的地。
阁中有几位师兄弟正在忙碌,他们负责整理和登记各地传回来的消息。
“阁主。”
几位师兄弟见张耳来了,纷纷抱拳拱手。
“无事。”张耳也作回礼。
命阁阁主,便是墨家阴派首领,虽然鲜有人知,但他与阳派的巨子一阴一阳,共同维持着这庞大组织的运行。
“洛邑情况如何?大师兄如今身在何处?”张耳问道。
“回阁主,洛邑局势比我们原先设想的更为复杂...大师兄他如今销声匿迹,还未得到确切消息。”一位略微年长的墨者率先开口。“凉国比我们预期早一个月叛乱...他们居然在朝廷大军尚未入凉便动了手。”
张耳皱了皱眉,点了点头。
“青天呢?”他问道。
“有迹象表明,青天教众在有意无意地向凤翔靠拢...我等认为这与他们那句诗歌有关。”另一名弟子开了口。
“神火?”张耳问道。
“是的。”那弟子点了点头。
第六十七章 《衍古那歌》
“我们根据从各地传回来的情报分析,这青天似乎与太古人有着密切的联系。”那位年长的墨者继续说道。
“太古人?”张耳闻言,终于有些动容。“他们自武王克夏之后便基本销声匿迹了...如今为何要与这青天有着关联?”
“我等不知...”那墨者回道。“我们在青天的诸多暗所内都发现了关于破坏神大彝的法身雕塑...而且其中有着很明显的祭拜痕迹。”
“可是太古人支系众多,信仰也相应地繁杂多样...月神鸳娥,吞天神戈纳蟾,夜神乌喀戎...破坏神大彝的信仰最初也仅仅是在后夏才开始出现的,我们又如何来判断青天的属性呢?”张耳皱着眉头,想了想,然后问道。
“所以我们翻阅了大量的古籍,最终通过一位师兄从一处古代遗迹带回来的一本古书上发现了线索...通过日夜的翻译,我们最终确定这本书叫做《衍古那歌》,而从《衍古那歌》中发现,破坏神大彝主要是太古人中的阿傩囡支族系的信仰...”那位年长的墨者顿了顿。“据书中记载,衍古那是阿傩囡支族的首领,活动于武王克夏时期...他是大觋‘鲧’的儿子,英雄‘禹’的弟弟,自‘鲧’被神农处死后,衍古那便试图为父报仇...他知道自己的族群无法匹敌强大残暴的神农,于是离开自己的部族,开始寻找能够帮助自己的神奇力量...他踏遍千山,百湖,三十七海,终于到达了天界...他苦苦哀求天界的诸神公正地给予他与部族帮助,可诸神俱不愿意帮忙。“
“哦?他还能到天界?”张耳闻言,有些想笑...墨先生曾言这世间并无所谓天界,更是没有所谓诸神...世间所有奇观命运,皆系于苍天之志,明鬼之手。
所以他素来对于这些神话故事嗤之以鼻。
年长的墨者并没有在意张耳的调侃,只是接着说道:“诸神都受到了神农的祭祀和贡品,所以对于他的请求视而不见...衍古那这时明白过来了...这世间诸神早就不再公正和正义了,他们也被人世间的利欲腐化了神性,变得如此肮脏不堪...神王金乌将他从天界撵了出去...他才不会亲手毁掉信奉自己的国度。”
“衍古那被赶出天门之后,一路失魂落魄,他没有脸面回到家乡,没有脸面回到部族,没有脸面面对族氏血亲们...临别时他们希翼的目光,系着全族人意志的嘱托...还有父亲的死,衍古那因此愈来愈没落...他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孤独,一股莫名的绝望...他的脑海里全是宗室们眼神中希翼的黯淡,自己哥哥对自己失望地摇头...不由得,衍古那想到了以死来了结自己的性命,他想籍此解脱,前去冥河与父亲请罪。”
“衍古那倚靠在一株巨大的树木前...这树足有十丈之高,枝繁叶茂...衍古那抬头看了看替自己遮挡住阳光的大树,不禁有些感动,口中喃喃...想不到最后陪伴自己的居然是一株树,到了这时,树上落下了一片叶子,他不由得伸手接过,却发现这树叶坚硬如铁,叶的边口锋利如刀...震惊之余,衍古那决定用这叶子结束自己的生命。”
第六十八章 青天之谜
“那后来的神农…“张耳开口问道。”不是禹王是谁?“
“我不知道。”那位年长的墨者干脆地回答了张耳的疑惑。“《衍古那歌》到这里便结束了...它没有再赘述衍古那死后的故事,只是记载了这一段类似神话的故事。”
“啊,我的秘籍,讨厌的白若枫。”提到自己的心爱宝贝,羽璃对白若枫的怨恨又多了几分。
“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你大师兄的医术比你高超的多,为什么老阁主还是会把秘籍交给你,而不是他呢?”林师伯忽然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这个啊。我也不知道。大师兄之前也问过师父。师父什么都不说。其实,拿着那个秘籍,我也有点心虚的,大师兄的医术是真的很厉害,就连山下村子里有人得了怪病都来找他,这点,我是很佩服他的。所以他每次找我来借秘籍,我都会给他的。可他万不该借了不还哎。”
“哈哈哈哈。你大师兄啊,没准就是逗你玩呢。你的秘籍,他肯定会还的。”
白若枫下山的时候,林师伯亲眼见到他将秘籍塞入自己的包裹中,林师伯知晓他是为了比对药材,但是白若枫没有和羽璃商量就带走了秘籍,这件事,多少他做的有些不够妥当。所以林师伯也没准备继续为白若枫开脱。
两人一前一后地在倚月楼上上下下地审视着这些宝贝,主要是羽璃在审视,林师伯只是盯住羽璃,怕她别碰坏了宝贝。
人说疑心出暗鬼,当真是不假。羽璃小心翼翼,林师伯百般留意,可临到最后,羽璃一个转身竟然碰掉了架子上的星轨。那个星轨是洛国高人赠送,能卜卦,能测吉凶,那也是老阁主最最宝贝的东西,所以才会单单地准备个架子放置它。
“啊。”羽璃叫了起来。
星轨跌落在地上,碎的七分八裂。林师伯当时就愣在当地。
“羽璃。你这下是真的闯祸了。”等反应过来,林师伯几乎是顿足捶胸。
“师伯,我,我,我该怎么办?”羽璃话都说不完全了。她也是真的被吓到了。
“哎呀。闯祸了。闯大祸了。快把星轨捡起来。”林师伯弯腰捡星轨,羽璃也紧随其后。
费了好大的功夫,叔侄二人将碎片全部都捡了起来。这星轨,看似坚不可摧,没想到竟是这样脆弱易碎。羽璃不知道该抱怨自己愚笨,还是埋怨星轨不结实。反正到了最后,羽璃低着头,用手帕托着碎了的星轨眼泪汪汪地出了倚月楼。
接下来的几天里,羽璃每天吃很少的饭,只是静静地坐着,目光总是落在那手帕包裹着的星轨碎片上。众师兄弟都说羽璃着了魔,只有林师伯知晓她是闯了祸。林师伯自然是不舍得再责备她,他也来劝羽璃不必伤心,大不了等老阁主出关的时候领一顿打便罢了。实在不行,林师伯甚至愿意自己承担责任。可他越是这样说,羽璃就越难过。她担心的倒也不是自己,而是林师伯。林师伯为她破戒带她去倚月楼,而今自己闯了祸,林师伯必定也会被追责的。羽璃想到这个,就对自己的恼怒更多了一层。
到第五日的时候,羽璃终于活了过来。并不是她想开了,而是她要做一个大动作。她准备下山前往洛国,即便是她从未到过那里,但是羽璃知道洛国的天匠楼有许多工匠高手,那些人藏龙卧虎,说不定能够修补星轨。羽璃之前就常听师傅提到天匠楼的工艺是怎样的鬼斧神工,羽璃决定去试一试。
下山这种事,对白若枫来说是小菜一碟,对羽璃却是一件大事。羽璃下山的次数很少,多半都是由师兄弟相陪,而这次,羽璃想要独自前往天匠楼。一人做事一人当,她可不想再拖累任何人了。
羽璃趁着夜色朦胧拎着包裹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门,此时的灵犀阁安静的像个空城。羽璃踱步至正门处,迅速翻了院墙,沿着小径一溜烟冲进夜雾中。羽璃自认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却没想到在半山处的凉亭里有二人在窃窃私语。
一人说:“小家伙,那星轨是被你换掉了吧。”
另一人说:“哈。师叔好眼力。前几日我需要用到星轨就把它带走了。又怕看管倚月楼的师弟惊慌,所以自己做了一个假的星轨放到架子上。”
“哈哈哈。小家伙。你可知道你的假星轨可是吓破了羽璃的胆啊。”
“这么说来,师叔守在凉亭里,不是迎我上山,而是另有他意”
“是的。今天掌管后厨的陈师傅告诉我,羽璃来找他要了许多干粮,说是要喂鸽子。呵。我们灵犀阁的鸽子都有专人喂养,怎能需要她。我猜想她怕是要偷偷下山啊。”
“哈哈哈哈。师叔好厉害。你且看,山上走下来的那个黑影,莫非就是她?”
“对。你听那佩剑声响,必定是她。羽璃的佩剑上有一个翠玉的穗子,那声音,多清脆。”
“既然如此,师叔先回去吧。这个小师妹,我有办法让她回去。”
“好。那我先回去了。”
不消说,这二人便是那白若枫和林师伯。白若枫采摘草药之后便一路披星戴月赶回来,而林师伯则是心思缜密在此堵截羽璃。二人在凉亭碰面,便引出了方才的对话。
林师伯步履轻盈,隐遁于草丛中。只剩下白若枫站在凉亭里静默无语,他像是一个猎人,等着羽璃这只小白兔撞进他的陷阱里。羽璃全然不知,她依旧欢欢喜喜地往山下走。
第六十九章 不利
洛邑凉川外
“你们是什么人?”
王和谢禹被人带到对方的军中...
这是大周入凉打击秦戎的先遣部队...也是尚且溃败的一支败军。
这支部队亦是左都中郎将柳的亲军,白郎子卫。
白郎子卫是作为先锋部队而进入凉川的,他们甫一入凉关便遭到凉国的伏击,被对方从主军分割包围...本来眼看整个先锋部队就要一举被歼灭了,可谁知长安校尉率军反扑凉军,为他们打开了一道豁口,他们方才从前线撤回来,得以保存性命。
因为突围紧急,尚且顾不得方位,所以来到此处,碰上了谢禹等人。
由于王及其属下缉盗吏们并没有穿着周军军甲,所以凭着警惕的心理,白郎子卫们自然而然地将他们拿下。
王等人倒是配合,他们与对方达成了一致,既然对方身着大周制式军装,自然不可能是敌人,也就仍由他们在自己手脚处捆绑绳索,带到了军中。
而一众缉盗吏们则被吩咐在三百米外等候...当然,秦先生也在之列。
那八十余溃兵也都驱策身下坐骑停下了马蹄子,找了一阴凉之处下了马。
问他们话的是一个络腮胡子,有两位军士将二人带到此人跟前。
此人莫约四十,头顶蓬松凌乱,发梢上尚有猩红的粘稠物,显得格外油腻...他身披坚甲,甲上刻着很多道触目惊心的刀痕。
他的眼神略显疲惫,可其中的坚毅和杀气却是丝毫都没有被倦意所掩盖住。
他随手将头发笼了起来,用一根粗麻布条全数绑在脑后,扎了一个马尾...如此,一道长虫般弯扭的疤痕赫然排在他的额头之上。
“安吾卫九扇,缉盗司尉王。”王率先回答,他上前一步,拱手答道。“请问阁下是?”
络腮胡子点了点头,并没有回答王的问题,而是转而望向一旁默不作声的谢禹。
“洛邑学府学生,谢禹。”谢禹见其人看着自己,无奈上前一步,回答道。
“可有凭证?”络腮胡子尚未说话,他身旁一位稍显年轻的军士停下手中磨刀的动作,抬头看向二人,问道。
王点了点头,从袖中摸出九扇的官方印牌...而谢禹则是递出了自己的名册。
那年轻的军士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络腮胡子,站起身来,分别结果二人的东西,低下头仔细辩证。
王二人也没有说话,待在一旁静静地等待对方辨别真伪。
王倒是不用说了,九扇部门的随身令牌俱是收纳了本人的在其中,只要是本人使用,便会焕发关泽...只需要辨认令牌上官方篆刻的铭文便可...只是谢禹有些麻烦...虽然名册上是本人的名字,也有负责的签名。可其人并没有携带学府派发的身份玉坠...那玉坠早在鹿鸣馆之时便被谢禹扔了出去。
那年轻的军士将王的印牌还了回去,朝络腮胡子点了点头,然后开口问谢禹:“你的身份玉坠。”
“丢了。”谢禹稍稍吸了一口气,坦然回答。
“丢了?”年轻军官皱了皱眉。
“丢了...”谢禹回答道。“此事说来话长。”
此话刚出,谢禹突然感到身后传来一股压力,还未反应过来,双手已经被反转固定在身后,膝关节也被人从后面踹了一脚,直直地便跪在地上...他身后那两名负责押送他们的军士直接将他擒拿下来了。
“阁下。”见此状况,王也是稍稍皱眉,即刻拱手朝着那络腮胡子道。“此人是我司重要的证人,不容有丝毫闪失...我负责的这件案子所牵涉巨大,还请阁下不要如此。”
那络腮胡子深深看了王一眼...王也直直地看着他。
良久,那络腮胡子挥了挥手,示意那两位缚住谢禹的军士放开手。
“我是左都中郎将麾下,白郎子卫千夫长,李鞠义。”那络腮胡子开口对王说道。“你们来这里做什么?办案为何要带这么多人?”
“抱歉。”王正声回答对方。“这是我们的机要案件,未经上峰允许,王某无权透露半点案情...若是阁下想知道,我只能告诉阁下,此事事关洛邑安危,我等须尽快回去复命。”
“...”李鞠义闻言,沉吟了片刻。
“二位请坐。”他说道,然后回身找了一块凸裸在地面上的岩石,就地坐下。
“前方是战场,诸位恐怕得绕道。”李鞠义并没有在意王的回答...既然对方已经证实了自己的身份,态度诚恳...方才的对视中也没有察觉到其人有半点遮掩猫腻...于是乎也没有追问下去。
“战场?”王皱了皱眉头...思考了一会儿,心中有些猜测。
李鞠义倒是没有隐瞒,直截了当地讲:“前方凉国叛乱,偷袭我入关军队...我等正是突围出来的白郎子卫残部。”
“凉国叛乱?!”王有些吃惊...他出洛还不过多时,虽然知道潼县侯受大王子令,经由凉国进攻秦戎...可没想到凉国真如谢禹所言,叛了!
他不由得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谢禹。
谢禹也吃了一惊...他也没料想到凉国得行动得如此之快,如此干脆!
终究还是慢了对方一步棋!
“是的。”李鞠义并不知道眼前二人的心思,只当对方不知道这件事情。“军中要事,也不太好过多与二位赘述...既然二位赶着进京,便就此离开吧。”
说着,他示意麾下军士给二人放行。
王看了对方一眼,也没多说什么,朝其人拱了拱手,准备带谢禹离开。
“等一下。”谢禹突然开口,让王的动作停滞在了半途中。
“凉国是何时叛的?怎么叛的?”谢禹显得有些急切,认真地看着李鞠义。
李鞠义皱着眉头,默不作声。
“无可奉告。”李鞠义身边的年轻军士见他不说话,随即冷冷地回答谢禹。
“此事事关重大,还请夫长告知在下。”可没想到谢禹不依不饶,他拱手低头,显得异常恳切。
“无可奉告。”面对谢禹的恳言,那年轻军士丝毫没有改变态度。
谢禹抬头看了其人一眼...并没有就此罢手,他思考了片刻,开口直言。
“这件事情事关洛邑乃至天子安危...实不相瞒,在下早已预测凉国将叛...此番回京便是提醒洛中诸位,以此应对!”
“什么?!”脸上表情一直没有太大变化的李鞠义听闻此言,瞳孔明显地收缩了一下。
...
第七十章 必死之局?
...
“你知道凉国会叛?!”李鞠义尚未起身,他身边的那位年轻军士率先一个箭步踩到谢禹跟前,大声问道。“你是如何得知?”
谢禹盯着跟前这年轻军士,没有说话,而是透过他的肩头看向其人身后的李鞠义。
“熊伯。“李鞠义开口喊道。
“夫长...“熊伯回头看了看自己的长官,迟疑了片刻才向后退了几步。
李鞠义起身,缓缓地走到谢禹身前,朝他深深地作了个揖,开口道:“谢...谢士子?“
李鞠义仔细回忆跟前此人名字,试探性地问道。
“是。“谢禹点了点头,也拱手回作了一揖。
“还请士子如实相告...“李鞠义没有再似刚刚那般冷漠严肃,而是诚恳地相问。
谢禹点了点头,他想要从跟前这些军士口中获得情报,自己先说出来倒也是必然的。
王皱眉...但是他并未阻止,谢禹此番开口,肯定有他自己的想法...至于案情的泄露...只要不是他或者麾下的缉盗吏们说出来的即刻...他倒也管不到谢禹头上。
“此事说来话长...我便简单地赘述关键了。“谢禹直言。”前一阵子洛中发生了一起劫持案件...人质具是诸侯要臣子嗣...而经过我多方搜集的情报佐证,其幕后的主要操纵者与凉国公子杨渊脱离不了干系...“
...
李鞠义闻言..有些不解。
“如此,又与此次叛乱有何干系?”他问道。“一次劫持案件,为何不能是个人行为?仅仅是绑架洛中公卿贵胄之子便能说明凉国叛乱?“
“不止如此。“谢禹答道。”我还没说完...我们怀疑凉国与青天有着种种勾结。“
“青天?”李鞠义更是糊涂了...这倒也是,毕竟其人身在军旅之中,并不了解江湖之事...况且青天在明面上不过是普通教派,并不惹眼。
“青天教是一个祭祀淫神的教派。”谢禹回答道。“但不仅如此,他们暗地里做了很多见不得光的事情...其人危害江湖,危害天下久已,此次与凉国搭上线,势必会有大动作。”
...
李鞠义有些无语...他不懂江湖之事,所以在他眼里,任江湖帮派如何见不得光,如何危害天下...根本远远不到让偌大一个公爵之国反叛君主,反叛王室。
“早在几个月前,凉国便已于秦戎签订了互不侵犯的合约...他们眉来眼去已久。”谢禹见李鞠义并不信任自己,只能继续说道。“而且这次绑架案也非同小可...潼侯独子武关也在其列...凉国公子白甚至在大军出征之前到访过潼侯府邸。”
“什么?!”这又是一枚重磅炸弹,李鞠义原本有些不想听了...听了谢禹最后这一番话,再次被震惊到了。
“是的。”谢禹点了点头...“此事事关重大。”
“这...”李鞠义皱眉沉吟。“可有证据?”
“没有证据...只是公子白前往潼县侯府之事,很多人都知道...武关被抓一事,稍作打听也能知道。”谢禹了当地回答。
...
没证据。
“污蔑侯爵,你可知道是什么罪?”李鞠义盯着谢禹的眼睛,略作试探。
“知道。”谢禹点了点头。“按照大周律,国民污蔑有爵者,斩...位卑者污蔑位高者,拔舌。”
“那你还敢?!”李鞠义瞪大眼睛。
“我说的都是实话。”谢禹并没有怯弱。
李鞠义有些拿不定,他瞟了一眼其人身后的王...九扇作为洛邑最佳的缉查部门...王所说的话倒是可以不用证据地让他相信。
但是王并没有点头,而是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声。
“无可奉告。”
“...”李鞠义心中有了判断...既然九扇的司尉没有反驳,那么谢禹给的情报多半是真的了。
“你想知道什么?”李鞠义并未急着消化谢禹给的讯息,而是开口问道。
“我只想知道凉军是何时叛乱的,怎么叛的!”谢禹直截了当地开口,还是刚刚他驻足问的两个问题。
“莫约十日之前,我等先锋便奉命进入凉川地界,然后经凉方将领带路,前去凉秦边界。”李鞠义干脆地回答。“然后不到两日,凉方便对我等发动了袭击...大概是八日前。”
“十日...八日。”谢禹心中默念,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为何是先锋?周军入凉为何是先锋?”谢禹突然问道。“两日,整整两日中军都没有入凉?”
“因为...”李鞠义刚想回答,却愣住了。
对啊...为何是先锋?
为何中军尚且在凉关外待命???
难道?
联想到了之前谢禹所说的情报...凉国公子前往潼县侯府。
“不...不可能!”李鞠义皱眉,直截了当地回答谢禹。“武将军他...”
“潼县侯确实不可能背叛大周。”谢禹看着李鞠义满头大汗,手指颤巍的样子...明白谢禹李鞠义此事正在想什么...直言道。
“可是这支先锋军确实是被他当作饵了。”谢禹直言道。“潼县侯无法拒绝朝廷的命令...所以他明知道凉国将叛,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出军...而若是不想让大军折损在对方的埋伏之中,只能先遣试探...至于他是用什么法子逼迫凉国按耐不住而叛变了,我尚且还不知道。”
“这...”李鞠义和其身后一众军士都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所听到的这个讯息...若是真如谢禹所说...这番惨烈的战役,他们那么多身死的袍泽,难道是早就注定要死了?
李鞠义的大脑一片空白,呼吸急促...他无法接受!!!
“不可能!”李鞠义身后的熊伯顾不得李鞠义的命令,健步冲到谢禹跟前,死死地捏住他的衣领,大吼道。
“哎。”谢禹叹了口气。“可能还有更不能让你们接受的。”
“什么?!”
第七十一章 拒绝
“我先前所说的青天...可能其势力早已渗入庙堂之中...这绝不是空穴来风的猜测。只是事关重大,还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还须证实...所以在此暂不细言。”谢禹直接了当地与对方分享了自己的猜想...白郎子卫的诸位军士听闻此言俱呆钝在原地...李鞠义更是感觉颅腔内有嗡嗡震鸣。
青天?凉国?潼县侯?
在李鞠义眼中,谢禹所说的一切都离他有些遥远...可就是遥远...才让他有些...迷茫。
迷茫一词还不够准确...
天马行空?
李鞠义有些怀疑...他看了看眼前的谢禹,又看了看周围与他一般愣神的军士们。
他并不太能理解谢禹所说的一些东西...像是潼县侯为何会被人逼迫...
大周第一战神...军中唯一的标杆...天下每个军人都仰慕的潼县侯,如何就要受制于人了?
青天...在他眼里,这种乡里都有的土祭神婆...如何能干涉朝政?
......
“事态紧急,我们需要即刻回到洛邑...”谢禹又开口道。“李夫长...请你为我们绘制一条何是的返京路线...要最近的路线!”
......
李鞠义并没有回答谢禹的话...他仍是呆立在原地,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李夫长?!”谢禹再次唤了一声。
“嗯?怎么了?”李鞠义缓过神来,看了看谢禹。
“我们需要即刻回到洛邑...想请夫长为我们绘制...不,想请夫长带我们走出这凉川之地。”
谢禹想了想,改变了先前的决定...
他不知道前方战事如何...甚至不知道青天是否还有安排伏击人马...
若是有熟悉此地的人领路,当然事半功倍...
“即刻是多久?”李鞠义愣了愣,问道。
“如今战事已启...对方的计划已经开始推动,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谢禹答道。“三日...三日之内。”
“不可能。”李鞠义闻言摇了摇头。“你们要绕道...即使是从山中穿插小路,马不停蹄,你们也需要至少五日时间方能到达京畿辖内...回到洛邑,更是需要十日时间...如今你们马匹尚且不全,脚程二十日才可。”
...
二十日才能到,谢禹心中陡升焦急...如果真是用二十日才能到达洛邑,那先不说局势会变化得如何恶劣...就是徐小张那边都无法控制住...若是不能及时提醒洛中诸公...后果不堪设想,再者...公输木玖尚且身陷囹圄之中,他谢禹如何还能再拖下去?
“不行...二十日是无论如何也不行的,我们必须三日之内要到达洛邑...”谢禹一口否决了李鞠义的这个提议。
“李夫长,若是不管战场不战场的,最快需要多久到达洛邑?”谢禹脱口而出。
李鞠义当即回复:“不可能的...前方是战场,非军士不可踏足...你们走不了。”
“走不了也得走!”谢禹回答道,语气异常坚定。“此事牵连之广...我等皆无法担待这延期的责任!”
可李鞠义还是摇了摇头...
“军争之地...军令如此...你们不能进去。”
谢禹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李鞠义,他无法理解此人为何如此坚持...他已经完全理解了谢禹等人此行的意义了呀!
“李夫长!莫要拘泥于一纸军令。”谢禹劝道。“此事的严重性难道你还没有些许感知吗?”
“哎。”李鞠义叹了一口气...谢禹之言,他信九成...江湖教派渗透朝堂,凉国勾结秦戎,朝堂公卿与潼县侯之间的间隙...他隐约感觉到了其中所牵涉得很广,很复杂...谢禹的意思他也明白...对方想让自己为他们领路返回洛邑,可他只是一个千夫长,军令如山,他终归是没有资格承担起为谢禹等人带路的责任...换而言之,他无权,也没有办法参与到这么高层次的博弈之中...况且,他此时自身尚且刚刚从困顿之中杀出重围...心力交瘁,尚且不知此地是何处。
“我知道你们此行任务重要...可我等溃围于此,尚且不知道这里是何处,也早已与主军失散,断开了联系...此地情况如何,前方战事怎样...我们也不知道...所以不只是军令不可。”李鞠义这句话倒还是真的...他们从凉方的包围中溃围,本就是九死一生,求那一线生机...大致方位与突破口尚且清楚...可问他具体此地为何,路怎么走,他当然也不知道...还不是自己照着方向摸索?
“况且前方危险...不知何处便会有敌军出没...我们尚且余下八十骑...根本无力抵挡...你们更是没有马匹,行军又慢,与对方交战的几率太大。”
这次换谢禹叹气了...对方言语中的搪塞之意他听得出来。
“我有一言。”
就在谢禹和李鞠义两人都沉默不语之际,李鞠义身旁的熊伯陡然开口,插言道。
熊伯看了一眼谢禹,又看了看身旁的李鞠义。
李鞠义深深地看了熊伯一眼,点了点头,示意他说出来。
“若你的话都是真话,那这就是国家大事,既然是国家大事,我们便不能拘泥于死板的规则...夫长,我主张带着他们...”
“可...”李鞠义刚要说话,便被熊伯打断。
“军令不可违...确实不错,可如今遇到此等大事...若是事成,便是大功。”
“功...”
“即算是功过不相抵...我们也是得了大利!”熊伯拱手回答。
“这是何意?”李鞠义问道。
“若此事为真...真有邪人妄图颠弄朝堂,把玩国家...让其得逞,岂不是国家不宁,百姓不安,民不聊生?若是我等能在此之中添上一力,也许就能破灭其人之阴谋,如此,不是众人之福,你我之福?凉关一战,若真为奸邪之阴谋,我等难道又不应该为死去的弟兄们复仇?就算不能亲手将其手刃,啖其肉,饮其血...”熊伯看着眼前自己的夫长,大声说道。
“虽然我等并不知道此为何处...可尚有布图,根据方位穿行,难道还怕找不到路?即使是山岳河流,我坐下这马难道就不能将之踏平?”
此言发自肺腑,铿锵有力...
“可...”
“我知道夫长的意思...先锋军溃败不假...可我们都知道...左都中郎将可还率军在与凉贼对峙...”熊伯直视李鞠义道。“我军新败,必然不会贸然出击...凉贼计策落空,更是猜忌我军的方略...此事双方都还在互相猜测对方的心思...我们趁机过路,如何会危险?“
“这...”李鞠义顿了顿。“确实,照你的说法...我们应该这么做...可是说归说,事归事...战局瞬息万变,赵国赵括的事例就是最好的例子,你谈大义...你谈国家...可我等已经为了所谓国家葬送了多少弟兄袍泽?”
熊伯有些不可置信...他瞪大眼珠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原本熟悉体贴的夫长,此刻为什么变得如此陌生?
.......
第七十二章 立场不同
“既然如此,那我等便不再打扰了。”谢禹看了一眼熊伯,又看了看李鞠义,随即拱手告退...
既然对方不愿意,那也无话可说...自己找路便可。
......
谢禹的话缓解了熊伯和李鞠义二人略显尴尬的氛围。
......
李鞠义闻言,站了起来,冲着谢禹笑笑说道:”谢士子能理解,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说着就要给谢禹送行。
谢禹点了点头,也没再说什么,转身就要告辞。
......
王见谢禹要走,也没说什么,他从座中起身,拍了拍裤上的灰屑,向座中诸位军士拱了拱手,也是要告辞。
......
“等等。”
冷不丁,熊伯突然开口,叫住了将要辞行的二人。
“嗯?”谢禹陡然被人叫住,顾首看去,熊伯已经起身向他走来。
“谢士子...熊伯愿为向导,为你们带路,可以吗?”
“什么?”
熊伯此言一出,又是引起场中一阵惊讶。
......
谢禹愣了愣,但他看到了熊伯眼中的坚毅...随即点了点头。
“当然可以。”
“不行。”
谢禹和李鞠义几乎是同时说出来的。
......
他们二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谢禹没有说话...李鞠义倒是立刻扭头冲着熊伯说话。
“熊伯,你要违抗军令吗?”
“夫长...非常时期非常手段...若是此行不往,恐怕酿成大祸。”熊伯回答道。
“不行!现在是战时,我等还须往中军复命,你不能走。”李鞠义严词拒绝道。
“我意已决!”熊伯丝毫没有理会李鞠义的话,而是大声反驳对方。
“你这是逃兵!”李鞠义有些恼怒,见熊伯大声驳斥自己,不由得也加高了音量。
场间氛围再次陷入白热化。
......
“熊...熊。”谢禹也有些不知道说什么...但是看双方焦灼,他也不好意思不开口从中斡旋,毕竟此事的起因在他。“无事,我们可以自己找到出路。”
“谢士子...国之危急,匹夫尚有责之,我熊伯堂堂七尺之躯,愿为此事鞍前马后!”熊伯冲谢禹摇了摇头,断然答道。
听到了熊伯的此番赤子之言,谢禹也不好再劝...默不开口罢。
......
“国之将战,你为军士,难道就不是在为国效力?”李鞠义呵斥道。
“国之将战...可此战是什么?朝中派系林立,武将军早与朝中公卿互不对付...李夫长,你只是一届夫长,不知道这种事情...那如今我就来与你说道说道。朝中党派勾结,晋派与燕派不对付,公卿与武夫不对付,大王子派又与三王子派不对付...其中蝇营狗苟,权谋乱政可还少?此战为局...那是朝中公卿不满武将军以一届武夫之身份高座与他们之上,找个理由让武将军出洋相罢了,你认为朝中诸公真在乎凉国叛乱?”熊伯直言道。“凉国盘踞西北,地贫人羸,在自大的诸公眼中根本算不得什么东西才是!他们那些人,是能付出任何代价换取政治利益的赌徒!”
“我参加此战是为国效力的!不是为了那些公卿之间的争执凭白断送性命的!如今遇到相处多日的袍泽身死,到头来只是上位者之间的肉食之争,你觉得此战还有什么意思?若是如此...我还不如当这个逃兵,真正地为国效力!”
“你是个好夫长,好袍泽,好战士,可你不懂为国家是什么意思!”熊伯说道。“你终究还是胆小惜命罢了!”
“你...”熊伯激愤地驳斥李鞠义,使得他哑口无言。
.........
“难道不是吗?我们当兵的,有多少人不是为了军功钱响而来的?有多少人真会为了什么不切实际的国家大义付出生命?我们难道不是为了日后生活不那么苦,家中老小妻儿不那么累?你不是吗?”沉吟良久,李鞠义方才挤出这一番话。
“不是!我的生活不哭,且尚未婚配...家中父母健在,胃口极好,我家老头子一顿吃的比我还多!以前我是个没心没肺的纨绔,仗着家中势力犬马声色...可如今我来当兵是为了给他争一口气!我不懂国家大义,但他懂...他虽然平时吊儿郎当,在官场上油腔滑调,但他跟我说得最多的就是苟利国家!”熊伯冷哼一声,说道。“如此...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告辞!”
......
李鞠义呆呆地站在原地,没有阻止熊伯的离去。
“若是上峰怪罪,我可不会担待你!”他朝远处的背影喊了一句。
“随你,大不了找家里拿老头子顶着,老子不干了!”
......
第七十三章 兴亡百姓苦
风高秋瑟,鸿雁独过苍凉山。旧绿将去,只余红叶满地...
谢禹一行人由熊伯引路,从山间河流中穿梭着...
谢禹策马急行,紧紧跟着自己前方一丈远的熊伯。
王还有十来位缉盗吏紧跟在后,而他的身旁,便是秦先生策御的车架。
因为之前与青天死士交战的缘故,他们的马匹损失严重。
又因与援军们相约的地点和熊伯指引的方向相悖。
故王大手一挥,便派遣那些无马可骑的下属们前去与援军汇合。
十余骑飞驰在凉川平原之上,马不停蹄,脚不停息...只为了尽快将消息带回洛邑。
一路上荒无人烟,只有遍地马骨人头,让人寒心。
却是没时间唏嘘,谢禹心中感叹...从小锦衣玉食,虽曾学与先生,也算吃了苦,可那种身体上的苦累,又如何比得上眼前这惨烈光景?又该有多少父母落泪,孩童失父,妻驻门前犹盼夫归?
虽不知这青天所图为何,可看得眼前这等景象...又有谁心中不是悲愤的?...谢禹咬了咬牙,心中暗下决心一定要将罪魁祸首揪出来,以正明法。
马蹄扬起红叶和砂石,一路烟尘...众人便来到了名为豁鲁道的山口。
到了此地,熊伯便驻马...单手抬上额头,以遮挡阳光,阔宽视野。
“吁!“
谢禹急拉缰绳,马儿即刻收到了座上人的指令,四蹄紧紧地抓着地面...惯性则推着马铁与地面摩擦...一时间沙土飞扬。
“前方如何?”
谢禹相信熊伯的能力,所以他问的是前方情况如何。
“这路不能走...此地距离凉关太近,恐怕敌方斥候布及眼线于此...我们要绕一下。”
熊伯回过头,然后指了指远方山头。
谢禹不解其意,顺着其人指着的方向,却什么也没看见。
“怎么了?有什么东西?”谢禹问道。
“有几个斥候刚刚在那里巡戒。”熊伯笑了笑,又指了指自己的双眼。“我自幼随我父亲修习功法...说来惭愧,年少懒惫,家父武功我只得一二...但即便如此,我还是练就了这双鹰眼...它们可以使将数百米外的事物看得清清楚楚。”
“哦?”谢禹尚且没有回话,王便开了口。“可是图腾意?”
“是。”熊伯点了点头,没什么巧的。
“你父可是原击北中郎将麾下?”王好奇地问道。
“难道王司尉也是?”熊伯有些诧异。“家父正是原击北中郎将的亲卫。”
“我可能知你父名讳?”王眼中放光,兴奋地问道。
“哈哈哈,家父熊姓,双字知机...”
“熊...”原本眼中尚有神采的王脸色一变,口中喃喃。“原来熊老哥是你父亲,他身体还好吗?”
“那老家伙身体好得很呢...一顿吃的比我还多。”熊伯心中觉得有些奇怪,可也没多想,笑了笑,然后从马匹的侧边口袋抽出一卷羊皮纸...赫然是一副地图。
熊伯将地图摊开,策马走到谢禹身边,又在地图上比划了一番道:“如今敌我双方尚且在凉关和武关两处备战,我等从豁鲁山上走...绕过凉川,顺着小道,直进洛邑...以避开他们,这条路我还算熟悉...不尽水源,一路上鲜有人烟...如此也不算绕了太远。”
谢禹顺着熊伯指引的路线,边听边想,最后点了点头。
他们即刻出发...星夜兼程,不敢懈怠。
...
就这样到了第三日,众骑依然抵抗不住困意了。
连跑三日,马儿也消受不起了...谢禹见状,也不得不同意停下来休整。
本来制定的期限是三天赶到洛邑,可其中绕了道,却是要多出一日...不过就算心中焦急,可也没有其他更好的法子不是吗?
“前方有一个村落,我与那地的一位长者有些相识,不如去那里落脚?”熊伯朝前方指了指,冲谢禹说道。
“哦?”谢禹略显诧异。
“哈哈哈,我救了他家闺女。”熊伯略微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头。“之前的事情了...不提也罢。”
“原来如此。”谢禹会意,笑了笑。“窈窕淑女。”
“你...你可别乱说。”熊伯瞪了眼谢禹,旋即策马回头,引众人去这村落。
谢禹笑了笑,这熊伯的心性,他很是欣赏,骄而不躁...赤子之心。
又是一路奔袭...
“此处有恙!停下!”
就在一众人越来越接近熊伯指引的那处村落时,王突然暴喝一声...引得谢禹座下马惊,谢禹不由得一抖,差点从马上摔落。
“怎么啦?”谢禹回头问道。
“此处血腥味道极其重!”王紧皱双眉,严肃地说。
“血腥?”谢禹疑惑,他可什么都没闻到...待他回头看向引路的熊伯,可其人已经不知踪迹。
“哎...跟上。”王叹了一口气,双腿一夹,立刻策马朝前方去...谢禹愣神,也策马跟上。
...
“王伯,王伯!”熊伯策马驰骋于村中高呼...可村中安静得出奇,并没有哪怕一人从屋中出来回应,全然不似当初刚来时那般热闹,这惹得熊伯心中更加焦急万分。“王伯!秋娘!你们在哪?”
他驱策座下来到那王伯的家门外...马儿尚未顿蹄,他便迫不及待地翻身下来,越过前院,撞开早已腐朽欲坠的木门...来到屋中。
当屋门洞开之时,灰尘扬起,血腥味道扑鼻而来。
熊伯的瞳孔同一时间猛地收缩...他顾不得捂住口鼻,也任由尘土摄入口中...立刻冲入屋内。
然后便是沉默...慌张...愤恨...怒吼!
屋内杂乱,桌椅的残骸东一块西一块,支离破碎地散落在地面上。
木柜也被人掀翻在地...地上尚有几个起了霉的馒头,散落在碗筷的不远处。
王伯跪坐在墙边床头...他双眼张开,眼神中写满了恐惧愤怒和不甘...一柄长刀正贯彻他的腹部,紧紧地镶在木床边沿。
而在他身后的床上...一位女子正横躺在那里,她的衣物早已被什么东西撕得破烂不堪...麦色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之中...她的手中正死死地扯住一块碎布...她的眼睛并没有闭上,其中写满了屈辱...
她的颈部赫然是一大块豁口...血液早已凝干成块...连着身下木床。
豁口的边沿极其不规整,有着很明显的牙痕,这是被撕咬开的...
...
第七十四章 故事
京畿凤翔
明月高悬空,七星北斗枢。
由鸳娥女神撒上银色的辉,不至于让黑暗湮没人世间。
这是一处宅邸,地处京畿西南角,静寂幽秘,即使是白日里也不会有闲人来访。
月光透过檐角囚牛塑像,落在了院中。
院中有二佳人对坐,依靠着石桌。
一人斟酒,一人望月兴叹。
一人青丝盖地,一人高簪配髻。
“甚哀世情几。记前生,红颜多媚,俱经于何?今夜独酌五千杯,一笑青天流泪。言世间,何物长情?我问后土土不言,知后土问我也如斯。问与答,是于此。世事蹉跎人间里。忆世人,皆为情累,百思其。云云山河求情人,岂不识人间事?苦哀嚎,天地不变。不恨世人有无情,恨世人,无情且伤人。于我言,如不言。。”一个长相妖冶的男子摇晃着酒盏,桂子纷纷落入其中,又搁了两勺冰糖推到正座对面的女子跟前。
“此诗算不得清丽雅致,却紧密欢实。”
“酸,实在是酸。”
女子饶有兴趣地用食指蘸了蘸浸了桂子的女儿红,丝毫不掩讥讽神色
男人神色波澜不惊,仅是盯着酒盏边怔怔出神。
良久,男子别有深意地轻声道:“有些女子,明知很不好,可就是放不下的....就好比当年的红颜祸水?”
他嫣然一笑,衔酒,半杯入喉,甜腻中夹杂着些许辛辣,杯沿染上了唇红。
恍若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女子有些想笑:“你别再说了……我会笑死的……就是放不下……”
男子几不可见地蹙起剑眉,敛了笑意,右手握拳,温醇如酒的低沉嗓音陡地森冷:“莫要以为我真不敢动你,适可而止,复兴凉国我势在必得,还轮不到外人评头论足。”
“说到底还是放不下那破鞋娘们儿…哈哈哈…”女子语气挑衅,眼角涌出的泪花难说是吟欣喜还是酸楚。
余下半杯入喉:“公子白,要不咱喝着酒聊聊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像她这样的女人是何等祸害如何?”女人踢了踢足边酒坛“一醉方休?”
指甲陷入掌心半寸,公子白深吸一口气,眸中似淬了火能将方圆百里焚化。
“蒋幂...你没有资格对她评头论足。”
“哦?”蒋幂眼睛都没抬,只是淡淡地回答。“我若执意要如此呢?”
“如果你继续出言不逊,那便休要怪我不讲情面。”他指节叩击在石案上,掌心复而向下一旋,指骨猛然发力,石案自底座寸寸龟裂。
蒋幂并未抬眼,只是弹指将酒盏抛出一个充满杀意的弧度,坠向公子白点头颅。
“打架多无趣啊。”她还是淡淡地说。
公子白见状,不由得伸出一手轻轻握住震荡大气波纹的酒盏,五指一握,酒盏从中粉碎。
“如此便是有趣?”
公子白脸色阴沉,气血翻涌,深呼吸一口,提起气机便看到那蒋幂又一挥袖,刹那间满地积雪如玉城雪岭,荡如怒涛。
...蒋幂一袖成龙击向公子白。
只是一瞬间,公子白整个人的气机好似被千斤巨石砸中,喷出一口鲜血,气海紊乱至极。
他的身体却纹丝不动,被无数丝缕气运包裹住,动弹不得。
待蒋幂收袖,公子白踉跄数步退后一丈后才勉强稳住身形。“你……”
“你不是要与我一醉方休吗?怎么?站都站不稳了?”
说着,蒋幂伸出手,以无比玄妙的手法将酒坛中的酒水吸纳出在空中凝成一块,指玄弹出,复又收手。
酒水若利刃尽数砸向公子白,虽不至于伤人,皮肉之苦却难免要多受几分。沉吟片刻,骤然又伸出一掌往下一按。
公子白整个人给山岳压顶一般,从双膝跪下到双膝趴地仅是一瞬间的事。
他的全身经脉蕴藏的气机猛然停滞,痛彻骨髓。
他竭力抬起头,眼神晦涩,嘴角噙着一分痛苦至极又似愉悦至巅峰的笑意。
“真是疯了。”蒋幂淡淡地冷哼收手。
公子白一颤颤地坐回石案的桂树旁。
“兴复凉国?也不过如此啊。”
“你懂什么?”公子白呵斥道。
蒋幂弯下腰,捏住公子白的下颌,开口道:“也许我不懂...也许我什么都懂,但那又怎么样,你根本关不住我,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那他们都白死了?她,还有他?”公子白大声地冲蒋幂吼了一嗓子。
蒋幂被这一嗓子乱了神...他...
“真正的大周早在灵王死后便烟消云散了!”公子白高声喊道。
“如今袁靖那贼厮势大欺主,各国诸侯俱以身体原因不来中国(古时的中国意思是中央之国)面见天子...甚至拒绝纳贡了!”公子白大喊。“你让我凉国如何自处?”
“你凉国与我何干?”在最初的一瞬间呆滞之后,蒋幂便即刻回过神来,瞟了公子白一眼,问道。
“我想让你加入我们...”公子白有些恳切。“他们总是要付出代价大。”
蒋幂无言...
“当今天子乃我伯父...若我反则是不孝,我的封号亦为天子所授,若我反则是不忠...当今天子治世有道,恩泽于民,我若反则是不仁。”蒋幂抬起了头,直直地对上了公子白的眼睛。“如此不忠不孝不义之举,你觉得我可能会答应你?”
“囡囡...就算我求你...你难道不想为他们报这个仇了嘛?”公子白问道。
蒋幂再次沉默了。
.....
京畿郊外
谢禹跟着王,在这村落中驱策马匹,并谨慎地环顾四周。
太安静了...尚且才过申时,这村中街道上居然无一人?
还未等他探明此地,王便在他前方下马...这是看到了熊伯留在屋外的马匹了。
他们也都听到了屋内悲愤的哭泣声,王与谢禹相视一望,俱感不妙,旋即冲入屋内!
屋内一片狼藉,铺天盖地的灰尘因为他们俩鲁莽的动作而被卷起,谢禹和王二人不由得掩住口鼻,然后挥手试图散开眼前遮住视线的尘土。
...
带到尘土散开,谢禹王两人俱惊!!!
第七十五章 埋葬
熊伯跪坐在床榻上,怀中紧紧抱着一个人,痛哭流涕。
因为视角的缘故,谢禹看不见熊伯怀中之人是谁...不过转念思索,这大概就是那‘窈窕淑女’了?
谢禹双眉紧蹙,意识到这个村子是发生了巨大的变故。
房间内破旧的老窗已经摇摇欲坠,日光的光束透过它照入屋中,却没有让屋中显得亮一些...这是因为那破旧的老窗是这屋中唯一的光源。
尘土还未消散,又因为阳光的缘故,这些漂浮在半空中的灰尘颗粒们肉眼可见。
他们在空气中蠕动...为整个空间内都抹上了一层薄纱。
“怎么了?!”王进屋便大喊...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凭借多年断案的判断和细致入微的观察,此地是没有‘其他人’的。
没有人回应他。
谢禹沉默了一会儿,随即拍了拍王的肩膀,指了指被长刀洞穿的那具尸体,然后示意他同自己一起退出去。
王会意,点了点头。
二人退出屋舍,谢禹将门轻轻带上。
“查。”谢禹开口道。“此地地近洛邑,又有大军过境...不像是寻常匪盗做的出来的。”
王点了点头,不用谢禹说,他便知道这村中应该已无活人了...如此规模的屠杀,又在如此紧张的关头如此地匪夷所思...说不奇怪那是骗人的。
王走出院中,吩咐属下分散全村搜索。
潜移默化中,王对谢禹的态度倒是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谢禹心中有股直觉...此事应该与青天脱不了干系了。
...
过了许久,屋舍的门被打开,熊伯从屋中出来,怀中尚且抱着一人...那是一位女子,皮肤有些黝黑,衣物凌乱破碎,头发沿着熊伯身上的戎装铺在了地上。
谢禹从深思中醒了过来,他从木桩上坐起,迎上熊伯。
谢禹并没有参与王等人的搜查工作,而是一直在门外等候熊伯...比起缉盗吏们,他毕竟不是专业的,所以倒也没有必要去凑这个热闹了。
缉盗吏们也陆续在院外集合,逐一与王汇报所得的线索。
...
熊伯眼眶红肿,面上泪痕尚且没有散去。
“好过些了吗?”谢禹开口问他...对于眼前这个军士,谢禹是有着极大的好感的。
熊伯看了眼谢禹...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其动作之生硬,让人看着不免唏嘘?
好端端一个八尺军汉,尸山血海中杀阵出来的...如今却哭得梨花带雨。
世间悲情也有此一项罢?
谢禹叹了一口气,也没再说什么...他朝王的方向看去,其人正好也在往二人方向走来。
王从远处便向谢禹点了点头,谢禹心中明了...虽说相处上不过月,二人却已经有了默契。
谢禹得到王的示意...此事确实是青天所为。
“他们并没有刻意隐藏证据...很多地方都留有箭头,他们所用的制式刀剑。通过留下的判断,应该就是我们遇袭那日。”王对谢禹说道。
“谁?”原本目光呆滞的熊伯突然咬牙,眼神中迸发出狠厉,问道。
虽然只有只言片语,但熊伯知道,谢禹他们知道了凶手的身份。
“青天。”谢禹开口说道。
“青天...”熊伯重复着谢禹的话,抱着女子的手也不禁地用力,全身也在颤抖着。
“根据目前调查的结果得知,全村有一百零三口人死亡。”王说道。“村内已经没有活人了,至于是否有人生还,还须找到此处户吏,对比后方能得知...”
谢禹点了点头,然后低头细想,对比线索...
他想知道,为何青天会下手屠灭这么一个小村子。
“他们为何要对这个村子动手?”熊伯突然开口问道...声音有些沙哑,也有些颤抖,听得出来,他这是在压抑自己的怒火。“寻常人与他们何干啊??”
不过谢禹和王俱无法给出他答案。
谢禹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军伍中出来的汉子双眼一热,竟再次哭了出来。
...
三人找到了一处土丘,将王伯和秋娘的尸体埋于此地。
缉盗吏们没有跟来,他们需要负责村中其他人的埋葬工作...这是个庞大且费时的任务,理论上来说,他们并没有这个时间来干这件事情。
但是没办法,这是谢禹所坚持的。
入土为安,我无法坐视无辜之人曝尸荒野。
这是他的原话。
王对谢禹不免再次另眼相看,秦先生则是一笑,继续打坐了。
刻有‘吾妻秋娘之墓’几个大字的石碑就这么立在了土包之上,石碑是从山上现找的,王将其劈得方方正正。
谢禹用力下的笔。
落款是熊伯。
另一块则是刻着‘吾父王伯之墓’。
熊伯跪在眼前的两块石碑之前,狠狠地磕着头...一遍又一遍,即使头破血流。
王给了谢禹一个眼神,二人就此退了下去...帮助缉盗吏们埋葬村中其他的人。
因为不知道他们的名字,所以只能做个合墓...然后再立个无字碑,之后找到掌管此地的户吏,再将名字逐一刻上去好了。
看着眼前被一个个放入大坑中的尸体,谢禹说不上是悲愤还是感怀...说是悲愤,他心中却没有波澜,说是感怀,心中却像是有一把火,想要马上将那始作俑者吞噬殆尽!
...
“之后怎么办?”王问谢禹。“如今真是赶不上了...”
他望着漫天星辰和明月如此说道。
“还能如何?赶回洛邑!”谢禹远眺洛邑方向。“新账旧账,迟早跟他们一起算!”
...
“秋娘,你虽未过我家之门,但我熊伯既然认定了你,便是非你不娶...所以在此对漫天诸神作誓,待到给你报完仇,便来此处与你成婚,此生不娶。“
...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
...
第七十六章 一个没有意义的故事
经过了三个时辰的休整,谢禹一行人于寅时出发...三天的跋山涉水,终于回到了洛邑城。
这一路上倒是平静,并没有再遇到谢禹之前所设想的埋伏了。
但谢禹并不认为这是一件好事...甚至隐隐觉得这是个不详的讯号。
熊伯没有跟随谢禹他们一起回到洛邑,他向王要了一份公函便单骑离开了。
他要去找负责管理那个村子的户吏,从他手中拿到户籍档案。
他心中还有侥幸...他想知道是否还有人生还...
...
燕州燕洛官道。
“子贡...我给你说个故事吧。”老人躺在车架上,可能是感到无聊些许无聊吧。
“好的,夫子。”年轻人回答道。
“我要讲的是当年我的老师说给我听得故事。”老人懒洋洋地开口道。
“故事的主角叫做何行界...故事的开头,便是他手里握着一把剑,是剑又不是剑...它是一柄树枝。何行界有真正意义上的剑,但是没有人见他用过,大家都以为他只会用树枝当剑。事实上他只是把“他”收在了随身的行囊里。他在遇到那个人之后,就再也没有拿出来过,哪怕只是看上一眼。”
“另外一个人是个道士,此时就站在他眼前。道士的打扮非常邋遢。他蓬松着头发,发髻上歪着一支木簪,耷拉着眼皮子,惺忪的眼神。若不是穿着一身还算新著的道袍,或许大家看不出他是道士,至少和道观中的道长们不一样。
‘拿出你的剑。’何行界似乎是不带情感的说。
‘你为什么又要打。’道士望着他。
‘打赢你我就是第一了。’何行界面不改色。
‘第一很重要吗?’道士手中出现一柄树枝,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何行界犹豫了一下,似乎是想了想,点了点头。
‘我答应了她。’他说。
‘她和第一谁重要?’道士问。
‘这是我所想印证的。’何行界答。
‘可你早就是第一了。’道士找到了另一个话题。
‘可还有你。’何行界看着他。
道士没有说话,两人就这样站了一会儿,同时出手。
何行界的剑直戳道士眉心,道士却用他的剑接过,撇向一边,何行界拂袖回身,道士便拂袖回身。两人你来我往,百个回合,不分胜负。
‘还没有准备好拔剑吗?’道士问。
‘你呢?’方小楼反问。
‘你拔了我便拔了。’道士笑了。
‘那今天便了断吧?’何行界不确定的问道。
‘那便拔了。’道士回答。
何行界看了一眼道士,双方心有灵犀地停下了手中的剑。
‘你做好准备了吗?’何行界不确定地问道。
‘你拔了我便拔了。’道士重复那句话。
何行界看了看他随身的行囊,迟迟不动。
‘你早就做好了决定,为什么现在犹豫了。’道士问。
‘我怕。’何行界回答。
‘我也怕。’道士回答。
不再言语,何行界拿出了剑,那是一柄极其普通的剑。
道士也拿出了一把剑,与何行界一样的剑。刀光剑影,双方都没有了犹豫与迟疑。这场斗争刚开始便有了结果。
道士看着手中的剑,这把陪伴着他从初出茅庐到天下第一的剑,这把象征着天下第一的剑。
他把他放下,放在了她的墓旁,刻下了一块碑,书何行界妻。
便转身离去。他哼着不知名的曲调,悠扬轻快,就像当年的她唱给他。”
......
第七十七章 家?恍惚...
谢禹拜别九扇令后想要返回公输府,可已经是夜,居云伯说宵禁已启,不如今日谢禹就留在九扇司过夜。
谢禹婉言谢绝这位洛邑代理治安长官的好意...他得尽快地赶公输府,然后告知公输夫妇此时所有的情况...公输木玖暂时不会有危险。
居云伯同意了,他派遣了两位安吾卫随同谢禹回去,一是为了安全起见,二是让谢禹不会被巡逻的夜卫们阻拦,三也是规矩所在。
秦先生早就离开了,他说要在洛邑拜访一位故友。
居云伯并没有派遣王跟着谢禹,因为王仍须向他汇报案件的其他情况...并且接受下一步的行动安排...最主要的是,堂堂缉盗司尉,也不至于充当护卫...虽然回来的路上他就是个护卫的角色...这倒是一句玩笑话。
谢禹走在洛邑的街道上,冷冷清清,只有两三夜卫提点着灯笼来回巡视。
洛邑没有先前那么繁华鼎盛了。
以前的洛都,夜幕悄然降临后,内外可还是灯火通明。清风会从西面悠悠的吹向南面,各大酒肆门前的旗幡会跟着风的韵律来回翻动...到了凉快时节,雾雨会轻轻地洒落,然后雕的古拙的栏杆会被蒙上一层层湿润...好似刚烹制出来的上好的羊膏。即便是夜晚,街上依然会有来来往往的人,他们依旧嬉笑着,喧闹着。即算是寒冷的夜里,也根本拦不住人们心中的热火。叫卖声到了子时也不会停歇,此起彼伏。东市沿街的摊位的周围会围满人,画舫也会在湖上游,两三才子在其中吟诗作对,引得舫中女伴连连娇笑,花枝招展。
洛河的上游会漂下来的一串一串的河灯,似漫天的星辰...又会有佳人独立于桥头,等待着心爱之人的赴约。
谢禹在心中感叹,莫名奇妙地生出了一丝丝的愁绪。
...
来到公输府门前,谢禹拱手拜别了二位护送他的安吾卫士,接着他昂然挺身,紧了紧身上早已脏乱得不成样子的青衿素褂,将挂着长剑的腰带紧了紧,然后又伸手在腰间抹了抹...什么都没有,他哑然一笑。他时常佩戴的两组白玉,已经在赴宴鹿鸣馆的那日就已经遗失了。
谢禹摇了摇头,上前一步,敲了敲府门。
虽然现在已经是亥时了,但谢禹猜测公输大匠已经从九扇司那边得到了自己已经回来的消息。
果不其然,甫一敲门,便即刻有小厮在门内喊道。
“可是谢士子回来了?”
“是我。”
谢禹回应道。
门后传来嘎吱的声响,这是小厮在抬门柱了。
“谢士子,您可算回来了。”门刚一打开一条小缝,府里管事的那张谢禹熟悉得‘印象深刻’的胖脸便出现在谢禹的眼中。“快,快进来。”
待到门完全打开,那管事直接向前踏过府门的槛,弯腰作势,让谢禹进门。
谢禹有些无语,点了点头,踏入府门。
“伯父伯母是在内厅等我吗?”谢禹问道。
“是。”管事点了点头。
“好的。”谢禹点了点头,径直往内厅的方向走去。
管事连忙小跑几步,跟上谢禹的步伐。
...
“谢士子啊,您不在这些天,老爷和夫人都很担心你和少爷...”管事走在谢禹的身旁,稍稍比他慢了一个身位。“瞧瞧您,身子骨都瘦了,在外面没少吃苦吧?”
“嗯。”谢禹点了点头。
“哎,真是造孽啊,那帮匪徒真是天杀的...生孩子没有眼儿芯子!”管事一听谢禹的回答,当场就开始数落青天匪徒。“您看看,您的衣服都这么脏了...这鞋上也都是泥!真是让您受苦了...诶,您的玉?”
“弄丢了。”
“弄丢了?”管事惊异地出声。“那可是价值连城的白脂玉呀!那帮小贼真不是东西!”
“嗯。”谢禹点了点头。“你有什么事情就说。”
谢禹一语点破管事的目的,直接问道。
管事挠了挠头,讪笑一下,开口问道:“我就想问问...小少爷那边...还安全吗?”
管事说这句话的时候,谢禹听得出他是紧着心思问的...心中不安和颤抖。
“安全,他很安全。”谢禹狠狠地点了点头。“若是他不安全,我也不会回洛邑...大概早就为了给他报仇拼命去了吧。”
“那就好那就好。”管事拍了拍胸脯,嘴中碎碎念叨,好似心中有块石头落地,紧张的神经好受了很多。
“谢士子...”
“嗯。”
管事又想说话,却感觉谢禹不是很想搭理他的样子,老实地闭上了嘴巴。
二人一路来到外堂,管事叫住了谢禹。
“谢士子,您要不先洗个澡?热水都烧好了,换洗的衣物也备着在那了。”
“不。”谢禹摇了摇头。“伯父伯母尚且在等我,我得尽快告诉他们现在详细的情况。“
“可是...”管事开口,眼中有些为难。
“不用,谢谢您的一番好意。”谢禹摇了摇头,转身便要走。
“是老爷和夫人说,您回来之后一定要先洗个澡,舒舒服服地换上衣服,才算是回了家...您在外面这么多天,我们都从九扇令那边听说了,九死一生的局面...您真是英雄。”管事又拦住了谢禹,说道。
“家...吗?”谢禹回头,有些恍惚。“伯父伯母这么说了吗?”
“是的,老爷和夫人很担心您。”管事开口说道。
“嗯。”谢禹点了点头,没有再往前走,而是褪去身上的衣物交给眼前的管事。“衣不正,貌不整地去面见长辈确实有些无礼,是我考虑不周...李管事,烦请您帮我通报伯父伯母一声,我随后便去内厅。”
“好的,我这就去禀报!”管事听了,似乎有些高兴,直接就带着谢禹的衣物走了...可不一会儿他又折了回来,传唤了一小厮,并将谢禹的衣物给他,吩咐道:“带谢士子去洗漱,再去把衣服洗了。”
那小厮连连点头,口中称诺。
然后管事又迈开大步地走了,他那肥胖的身躯拖着长衫在廊中快步走着,一扭一扭的,令谢禹有些想发笑。
他摇了摇头。
...
第七十八章 无智无义无德无能之人
谢禹沐浴完毕,行冠戴首,从房间里又拿了两组玉配在腰间,单手扶着剑,推开房门。
之前由管事吩咐,伺候谢禹的那位小厮早已在门外恭候多时,毕恭毕敬地为他引路前往前厅。
府中不似谢禹脑中那边冷清,也许是长廊两边通明的灯火给了他些温暖的感觉吧?
来到内厅,自有下仆为谢禹打开堂门。
谢禹昂首阔步进去,公输舟皿夫妇就座于堂中,等候多时。
谢禹向二为长者分别作了一揖,二位也对他点了点头。
突然,有一噗通作响的声音将上座的公输夫人吓了一跳。
是谢禹的双膝狠狠地撞击地面,他将左手搭在右手之上,身体前倾,以头叩地即举而不停留...以头抢地。
“子琪你这是...做什么?”
公输夫人见谢禹如此行为,不禁掩嘴惊讶,神色中带着不解和担忧。
“子琪无智,纵容仲圭逃学,参与犬马玩乐之事。子琪无义,明知鹿鸣之宴有所猫腻,却还带着仲圭赴险。子琪无能,仲圭身陷泥潭却不能救,只堪堪自己狼狈地跑了出来。子琪无德,伯父伯母对我如同家人,我却以此来报!”谢禹充满愧疚的声音和以头叩地的声音一起传了出来。
“你这孩子!”坐在谢禹上方的公输舟皿开口道,语气中带有责备。“男子汉大丈夫,士子之身,如何要通过如此作践自己的身子来弥补错误?又况且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
“谢禹愧对伯父伯母!伯父伯母待我如亲子,放心仲圭与我同行,更是放心仲圭与我学习...不如此做,我愧对天地...”谢禹并没有因为公输舟皿的责备而停下,反而是愈演愈烈...一时间流血满面,渗入厅堂内的木制地板。
“快起来,快起来...伯父伯母没有怪你。”公输夫人从座中站起,上前就要去扶谢禹,她的声音颤抖,言语里满是心疼。
谢禹不能阻止伯母拉他,于是就此停止了叩首...可无论如何他都不愿意从地上站起来,就这么跪在地上。
“哎...”公输夫人叹了一口气,跪坐在谢禹的身旁,也不愿再回到主座上去。
“伯父,伯母。”谢禹抬头朝二位长辈作揖,鲜血顺着他的额头,流经眼眸和鼻梁,划归嘴唇,滴洒在地上。
可是谢禹却并没有理会,更没有在意额头传来的阵阵疼痛...他只是抹了抹眼睛和嘴巴,开口道:“挟持仲圭的是一个叫做青天的江湖教派。仲圭目前尚无危险...我愿以性命担保,若仲圭出事,我以死谢罪!”
说着,脑袋便又要往地上磕去。
跪坐在他身旁的公输夫人及时地用手去护住了他的额头,然后将他的身子拉了起来。
“子琪,你莫要再这样了,伯母会受不了的!”公输夫人声音有些颤抖,她是真的心疼谢禹。
“让伯母受惊了。”谢禹朝公输夫人作了一揖,以此来表示自己不会这样了。
“那臭小子是从小惹事到大的,那磨人的脾气也是一等一的绝...我闭着眼睛都能想到是这小子拖着子琪你去参加的这劳什子群侠会武。所以啊,子琪,你莫要愧疚...这小子也是咎由自取。”公输舟皿坐在主座上劝慰谢禹...可他的语气和神情分明是担忧。
“伯父,这青天挟持的仲圭的原因我有两个猜测。”谢禹并没有接下公输舟皿的话...因为在他眼里,这件事情就是自己的错,大丈夫行于世间,敢做便要敢当。如果继续对这个话题争论下去,缺是不知道要花费多少口舌,浪费多少时间了...于是他当即选择了切入主题。
“什么原因?”公输舟皿也是聪明人,顺势接过了谢禹的话...也确实,目前这也是他最想知道的事情。
“第一,青天的幕后之人勾结凉国叛乱,目的一定是霍乱朝纲...我在与他们交手之时,发现他们拥有很多您亲自研制发明的木机机关。由此我推想,在这公输府邸之中有对方安插的间隙...他们已经从您这获得了很多木机的制造方法...甚至是洛邑的城防结构布图他们也了如指掌。”谢禹在这里顿了顿。“他们之所以要挟持仲圭的原因应该是他们还有一些对他们来说很重要的木机技术没有被拿到手,于是依此来要挟您。”
“你是说?他们想要我用木机术跟他们换取鹤奴的性命?”公输舟皿皱了皱眉。“我前几日确实有接到过匿名的信函...要我与他们取得联系。”
“是的。”谢禹点了点头。“这应该就是他们给出来的信。”
“那第二点呢?”公输舟皿点了点头,一边想着应对方式,一边问道。
“此次同仲圭一起被抓的还有四人,我认为他们这是在故意引起朝中震动,引起洛中人心惶惶...顺便籍此来要挟诸位与他们后续的计划进行配合。”谢禹毫无半点隐瞒,直接将自己的想法说与公输舟皿。
“什么计划?如何配合?”公输舟皿闻言又问道。“他们想做什么?我大周八百年史,还能被这等江湖邪派扰乱了朝纲?”
“伯父,此时的朝廷早已不是几十年前的那般了...天子卧病,无能的大王子掌权。军事名声大半都已荒废...全在由老臣们支撑着,可越来越多的公卿们不满大王子的所为,开始拥立更有能力的三王子...如此便成了夺嫡之争!况且朝堂之中本就派别林立,以潼县侯为首的武官,以惠太公统领的文官...甚至还有国师所衔的王亲宗室。这些大的派别之下又细分了小的团体,成日地勾心斗角...先前有天子压着,他们不敢将斗争摆于台面。可此时天子重病,夫子出游,他们便愈发猖狂了!”谢禹给公输舟皿解释道。“而且,诸侯也愈来愈有野心,想获取更大的权力...如此,青天正是利用公卿诸侯们的内乱作为撬动朝廷统治的杠杆啊!”
公输舟皿闻言沉默...他是在细想,可他无论怎么想,确实如此!
为何自己没有发觉过...甚至比不过一个年尚行冠的年轻人!
“伯父,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谢禹看出了公输舟皿的想法,开口道。
“你有什么法子吗?”公输舟皿没头没脑地问了谢禹这么一句,谢禹倒是即刻会意。
“有的。”他点了点头。
“将计就计,瓮中捉鳖。”
...
第七十九章 愧疚
“如何个将计就计,瓮中捉鳖。”公输舟皿沉思了一会儿后问道。“只凭借我的能量,是说服不了朝中诸公一起来做这个局的。”
“还用不到朝中诸公。”谢禹回答道。“我们只需在府中做局,伯父您去赴约便可。”
“你的意思是...准备一份假的《木机》,以书为饵?”公输舟皿说道。
可是谢禹却摇了摇头。
“要准备两份。”谢禹回答道。“一是放在府中,一是带去赴约。”
“原来如此。”公输舟皿恍然。
“且书中内容不宜太过于苍白...他们一定会验证真伪。”
“这个我知道。”公输舟皿点了点头。“可他们要的是哪本书?”
“应该是《木机密要》。”谢禹想了想,回答道。“他们既然要支持凉国的战争,所需要的一定是密要。”
“也应该是如此。”公输舟皿同意谢禹的观点...密要一书中记载了许多大型攻城木机的制造工艺。“那么就拜托子琪替我在府中抓捕那青天的暗探了。”
“义不容辞!”谢禹的回答铿锵有力。
“哎...”不知为何,公输舟皿干叹了一口气...原本前倾的身子也向后靠去,抵在了座椅的靠背之上。“我原本就只是出生齐鲁的一个穷酸木匠,整日与木头为伍...其他的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家中时常都揭不开锅...有上顿没有下顿的.....所幸你伯母并没有嫌弃那时的我...我在心中暗暗作誓,一定要给她一个安逸舒适的未来...”
“当初我的心中只有野心和抱负,我认为我自己身俱超脱常人的天赋和才华...即便是做木匠,我也能做到天下第一,于是乎在我碰到先生的时候,我使劲浑身解数,求他收我为徒...义无反顾地拜入他的门下。”
“就这样,刚与你伯母完婚的我,便随着先生去了山中,学艺五年。在这期间...大郎(公输木琼)和鸯奴(公输木瑶)出生了...直到五岁,他们都没见过我这个父亲。”
“我走的时候,你的伯母还怀着身孕,作为丈夫,我在怀孕的妻子面前还是选择了我的志向...可好在你伯母她支持我,她义无反顾地支持我...并且独自一人扛起家中的大梁,将这个家撑了起来,将两个孩子拉扯长大。”说着,公输舟皿看了眼跪坐在谢禹身边的夫人,眼中满是宠爱与感激。
“我在山中的那五年,因为路途遥远,来回一趟所耗的资费足以抵得上一月的收成...所以我没有回过哪怕一次家...去看看我那刚出世的孩子们。甚至...甚至我都没有与家中哪怕修过一封家书。只有这一点,哪怕我再找什么借口自欺欺人,也是让人羞愧难当的...因此我亏欠了这个家庭太多。”说到这里,公输舟皿的眼中又流露出了无尽的羞愧和自责。“我自知自己不是一个好的丈夫,更不是一个好的父亲。”
谢禹听得有些感慨...却也明白公输舟皿说这些话的含义,他朝堂上的公输舟皿拱了拱手,却被其人挥了挥手打断。
“之后从山中回来,我却发现自己除了木匠活,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家中大小的活计依旧是你伯母在做...纺纱,犁地...就是放牛一事,当时五岁的隼奴(公输木琼)也比我懂得多。我真成了一个蠢木匠!”公输舟皿沉陷在了回忆之中,愈发伤感。“每日你伯母寅时便得起来,整理好昨日纺的纱,然后挑着它们去市集,将他们卖掉以换取一家人生活的资费。市集虽然一般都是三日一开...但各地的市集开市的时间都略不相同...所以每日你伯母都要换着地方卖东西...那最远的市集离我们居住的地方足足有五十里远...需要翻过两座山才能到达。”
“你伯母不知道...其实她从床上爬起来捣鼓那些东西的时候,动静真的很大...可偏偏她自己觉得自己是蹑手蹑脚。”公输舟皿又朝自己的妻子笑了笑。
“那时候我就意识到自己非常没用...我日夜地质疑自己之前所做的努力...是不是纯粹的浪费时间?我是不是辜负了你伯母的期望?我辗转反侧,昼夜难眠...可后来我才知道,你伯母对我从来都没有过期望...她有的只是对于丈夫无私的包容和无限的爱。”
“就这样又过了五年,我依旧只是一个木匠,我做出来的东西,没有一个人欣赏,也没有一个人用得上...我开始心灰意冷,开始想着放弃。可就在我濒临绝境的时候,惠太公出现了。他来到我们住的草舍之中,身着锦衣华服,持剑佩玉地做到我对面的泥堆上...与我促膝,秉烛夜谈...然后许我荣华富贵。”
“鹤奴(公输木玖)那孩子是在我刚升大匠造的时候出生的,所以我们一直都将他当作老天爷送来的福星,而且他天生聪颖,几个月大便能开口说话,三岁便能识字。而在那个时候,家中早已小康,你伯母也不用再做那些粗鄙农活了...可按她的话说,人一辈子,活做惯了,也就闲不下来了。于是她将所有的时间都用来教导鹤奴。”
“我也是如此...当时鹤奴是我们最小的孩子,我心中本就愧对于家庭,愧对于孩子,所以我想把自己的这份亏欠全部补偿在这个孩子身上,所以对他放纵。”
“他要什么,我就给什么,他不想做什么,我就同意他不做什么...即使是你伯母不同意,我也会偷偷满足他的愿望。就这样,他被我养出了一身纨绔脾性。”
“这一切都是我的不好...现在,我倒是更加亏欠大郎和鸯奴了。”说到这里,公输舟皿才长舒了一口气。他就这么看着内厅的顶...发着呆,走着神。“也好在你伯母她管教有方...不然鹤奴比现在这个样子还要难堪...是我白白浪费了鹤奴的一身天资,让他不务正业...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公输夫人在谢禹身旁,用袖口掩面,却是忍不住流落了泪水。
谢禹沉默了...他明白公输舟皿今日这番感慨的意义。
“伯父...还请您莫要妄自菲薄。大兄与公输女士都是非常尊敬您的,而仲圭与我亦是。”他猛地一拱手,铿锵道:“仲圭与我,情同手足。不管如何,我都会半步不离地切身教导他,不会再让他受到哪怕一丝的威胁。我再次对天起誓...如若他日,我有半点迟疑和犹豫今日之誓言,我便此生身受那五马车裂之刑,死后去了那冥府,也定会被九歌神抽皮剥筋,不得超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