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七十章 送女喂狼
咳嗽了小半天，卓沐风才双手扶着桌面，抬头以怪异的目光看着面色如常的东方常胜，清清嗓子，挑眉问道：“大长老，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东方常胜也不在意他是揶揄或是真没听清，又说了一遍：“联姻。老夫将东方世家的娇女嫁予你，如此一来，你身为东方世家的姑爷，便不用担心被老夫利用了吧。”
卓沐风慢慢恢复了正常，直起身，双目如炬：“大长老莫非忘了，在下已经娶了亲，家中爱妻贤惠有礼，绝不可能休了她再娶！”
东方常胜：“没让你休妻。”
卓沐风瞪大眼睛：“莫非让你东方世家的女人做小？呵呵……”他貌似明白了，这老东西不会是从家族里随意挑一个女人塞给他吧？
那样倒是联姻了，可惜屁用都没有。何况就算东方常胜果真把嫡女嫁过来，卓沐风也不会相信这老东西。
他又不是被门板夹了，只有傻子才会以为联了姻，双方就能化干戈为玉帛，过往恩怨一笔勾销。
脑中诸多念头闪过，就听东方常胜淡然道：“沐风你女人不少，老夫也不在意那个，以你今时今日的地位权势，就算我东方世家嫁嫡女给你做小，也没人会说什么。”
打算来真的？尽管根本不屑对方的提议，但卓沐风还是难免好奇，上半身微微前倾：“不知大长老打算把谁嫁给在下？”
船头端坐垂钓的东方韬，嘴角轻轻抽了一下。
船内的东方常胜道：“此女为老夫二弟，东方常威的嫡孙女，东方夏颖，当年你们还认识过。”
一开始听到东方夏颖四个字，卓沐风还有些迷糊，不过凭着无双的记忆力，他很快想了起来。
这不就是那个自己误闯苏大姐的院子时，拔剑砍向自己，却被自己拍屁股的刁蛮女人吗？
当初自己负责帮苏大姐扫地，那女人一直在自己面前晃悠，跟自己过不去，还被自己抽得几天下不了床。貌似那女人很喜欢粘着苏大姐，有种拉拉的倾向。
一想到这里，卓沐风便满身恶寒，想也不想地摆手道：“免了吧，那等娇女在下受之不起。若大长老没有其他事，在下就告辞了。”
反正杀不了这老东西，卓沐风也懒得动手。
见卓沐风起身往外走，东方常胜皱眉道：“东方夏颖乃是老夫二弟唯一的亲孙女，抛开身份不谈，更是一名武学天才。老夫认为，让她嫁于你已经体现了老夫十足的诚意！”
其实这话还真不假。东方世家旁系繁杂，嫡系只有极少数人，东方夏颖绝对是其中血统最正的人之一，加上人又长得美，天赋还高，除了东方浅雪，数遍整个东方世家也找不出条件更好的未婚女子。
从中便可看出，东方常胜绝对是下了血本。卓沐风更不知道，来此之前，东方常胜半劝说半强迫了好久，才让东方常威忍痛答应此事。
本以为卓沐风山穷水尽之下，又平白得到如此优秀的女子，美色面子全部足了，不可能不答应，没想到对方拒绝得如此坚决。
东方常胜跟着站起，低喝道：“沐风，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你我利益一致，就算不为你，也该为追随你的人想想！”
听到这话，卓沐风不由脚步一顿，当然不是改变了主意，而是想到自己拒绝得那么干脆，底气十足，完全没有一点被绝境所困的样子，搞不好会让东方常胜起疑。
现在正是计划实施的关键期，可不能露馅。卓沐风哼道：“大长老莫要把我当傻子，你不过是想利用我，好与朝廷扳手腕，鬼知道你什么时候会转头对付我。”
东方常胜：“老夫不瞒你，确有与你合作，共抗朝廷的打算。但正因如此，你才更要放心。朝廷势大难治，双方几十年也未必分出胜负，至少几十年内，你不用担心被老夫出卖，这岂非比任何誓言都管用？
如果连这样你都不相信，那么老夫说再多的承诺，做再多的事也没用，你是铁了心要走绝路！”
卓沐风能感受到背后射来的犀利目光，知道必须做点什么，否则这老东西必定怀疑，转过头道：“想让在下相信大长老，倒也不是没有办法，就怕大长老不答应。”
“哦？”东方常胜眼神一闪，笑吟吟道：“沐风请说。”
卓沐风：“大长老提出联姻之策，自然是为了安在下的心，在下感谢。但恕我直言，东方夏颖的身份贵则贵矣，却还不够，她毕竟不是大长老的直系血脉。除非，除非大长老把东方浅雪嫁给在下！雪姑娘乃是大长老唯一血脉，听闻对其疼爱有加，若连她都愿意割舍，那么在下便相信，这次大长老是诚心的。”
原本还面带笑意的东方常胜，在听到后半段时，脸色已经一点点沉了下去，等卓沐风说完后，眼神都冰冷起来。
诚如卓沐风所料，东方常胜先前确实产生了怀疑之心，但此时被卓沐风一扯，他自认为看出了这小子的狼子野心，原来装腔作势了半天，是想摘下东方世家最耀眼的明珠，他最疼爱的孙女，这小子好大的胆！
东方常胜冷飕飕道：“你莫要得寸进尺，东方夏颖与雪儿的身份相差不大。”
啧啧了两声，卓沐风一脸无赖状：“还说相差不大，一个直接喊名字，一个喊雪儿，二人在大长老心中的份量简直是天差地别吧？”
东方常胜眯起眼睛，语气坚定：“雪儿不可能嫁给你。”
点点头，卓沐风一副早有所料的样子，笑呵呵道：“明白。”
那态度摆明了是在讽刺东方常胜。你大长老不是说绝不利用我吗？嫁别人的孙女那么痛快，轮到自己的孙女就一副喂了狼的样子，还说不是利用我？你大长老只怕连怎么对付我都想好了吧！
卓沐风冷笑道：“东方常胜，我早就看破你那点伎俩了。既然联不联姻都没有好结果，老子犯贱才会被你利用，帮你做事，我们走着瞧！”
转身大步而去，在船头见到站起的东方韬，这厮还不忘哼一声，以示愤慨之意，随后脚一点，掠过数十丈湖面，顷刻消失无踪。
东方韬走到东方常胜面前，见其老脸铁青，身躯不断颤抖，万年不变的扑克脸也微微怪异起来，嘴上道：“大长老不必理会那小子，他身陷绝境，势必会妥协的。”
东方常胜咬牙道：“你不了解，那小子有时算冷静，有时却极其无脑愚蠢。话说到这份上，老夫若拒绝把雪儿嫁给他，必让他觉得自尊心受损，反正都是被老夫耍弄，头脑发热下八成会乱来！”说完不解气，又恨恨地骂了句混账愣头青。
闻言，东方韬也是好一阵无语，没想到事情会演变到这种地步。
原想牺牲掉东方夏颖，为此大长老没少被二长老埋怨，现在好了，人家的孙女想牺牲都牺牲不掉，眼看着要赔掉自己的孙女，这叫什么事？
关键东方世家的人都知道，大长老有多疼爱东方浅雪，何况后者还是家族有史以来的第一天才，怎能外嫁？
不管于情于理，东方浅雪都是决不能动的，东方韬转换心情，淡淡道：“既然那小子不知死活，就让他尝尝厉害吧！”
东方常胜走到一侧，推开窗板，望着窗外湖水悠悠，群山茫茫，老眼中带着复杂难明之色：“老夫已传音那小子，让他三日后再来。”
此话一出，东方韬顿时全身猛震，不可思议地看着对方的背影。
只听东方常胜喃喃道：“必须与那小子联手，否则一切计划都难以推动，但老夫又委实不能牺牲雪儿，东方韬，你有何好主意？”
东方韬心中阵阵发寒，略微低头：“属下愚钝，想不出两全其美之策。”耳边传来不满的冷哼，一时间二人无话。
但东方韬很清楚，当东方常胜传音给卓沐风时，其实心中就有了决断。这是一个为了家族振兴，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牺牲一切的人。
有这种人带领，是家族之幸，可对于他的亲人来说，其所做作为何其狠心！妻子，儿子，儿媳统统被牺牲，如今又轮到唯一的孙女……
一脸晦气地回到白府院落，不知想到什么，卓沐风还摇了摇头，十分感慨。
楼临轩一直等在此地，见他回来，忙上前询问。等听完经过后，楼临轩一脸的古怪之色，望着卓沐风半晌不语，连摇扇的动作都停了。
卓沐风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似焦躁似心虚地走到石桌前坐下，摆手道：“楼伯伯看着我做什么？”
楼临轩沉吟良久，叹道：“楼某是否该恭喜姑爷，又得一美人入帐？”
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卓沐风急得跳脚：“楼伯伯别胡说！”
楼临轩深深地望着卓沐风：“姑爷早就明白的，既然最后东方常胜邀你三日后再会，便说明他已经做了决定，只不过面子上过不去，借机缓冲而已。”
第一千七十一章 不娶不行？
以东方常胜的个性，假如不是事情仍有转圜余地，不可能多此一举。这一点谁都明白，可卓沐风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东方浅雪是他唯一的孙女，还是世所罕见的武学天才，东方常胜怎么肯把她嫁给我？”卓沐风连连摇头。
楼临轩的神情郑重起来：“这只能说明，此次的结盟对他意义重大，超过了东方浅雪对东方世家的重要性。要么就是他下定决心，不惜代价与姑爷化解仇怨。要么，就是他所图甚大，以至于任何东西都能牺牲！”
卓沐风面色悚然，从石凳上站起，沉声道：“我不相信那个老家伙会那么大度。况且本性难移，以前他都不信任我，现在又怎么会？”
二人对视，俱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浓浓的惊疑之色。假如是第二种可能，东方常胜在图什么？
楼临轩：“目标只有几个，东周朝廷，姑爷，还有方兆南。他既然与姑爷结盟，短期内自然不会对付姑爷。方兆南远在北边，又和北齐大军沆瀣一气，东方世家招惹的可能性不大。算来算去，只有东周朝廷。”
卓沐风起初有些不解，但很快便明白了：“楼伯伯是说，沐存仪？”
楼临轩点点头：“东周朝廷看似起死回生，势力在各方中居首，其实外强中干，全靠沐存仪一人撑着。只要控制了沐存仪，便等于控制了东周朝廷。只是楼某暂时想不到，东方常胜如何对沐存仪下手？”
说罢皱眉苦思，手无意识地摇动羽扇，但过了许久，眉头依旧未解，只得苦笑道：“东方常胜为世之人杰，心思莫测，楼某一时也无法推断。但可以肯定，他绝不会等几十年。
如果时间拖得太久，不说夜长梦多，按东方常胜的做法，真把东方浅雪嫁过来，难保东方浅雪不会变节，转而一心一意帮助姑爷，到时姑爷势大难治，东方常胜岂非赔了夫人又折兵？
顺着这个逻辑，他一定是在近几年内动手，但沐存仪那边防备森严，莫说东方世家，就连我们这边也很难刺杀成功。如果不是靠刺杀，楼某委实想不出，能用什么办法让沐存仪屈服……”
卓沐风摆摆手，诸多信息不明的情况下，楼临轩能推到这一层已经很了不起了，口中道：“东方老匹夫又想阴我，明知是陷阱，我还跳就是蠢货了，三日后让他吃西北风去吧！”
谁知听到这话，楼临轩却是一脸怪异，看了看卓沐风，沉默片刻道：“姑爷，只怕如今的情势，你不去不行。”
卓沐风怀疑自己听错了，怔怔地回望楼临轩，什么叫不去不行？
楼临轩无奈道：“姑爷想想，当时你在船上已经明确表示，对方想与你联姻，就必须嫁东方浅雪。现在对方答应了，你却变卦，会让人怎么想？”
卓沐风摊手道：“不是，楼伯伯，当时我只是推脱而已。”
楼临轩叹道：“是推脱不假，可东方常胜不知道啊！在对方的眼睛里，你分明是认准了东方浅雪，以最大程度保证联姻的稳定性。现在谁不知道，我们已身陷绝境，无力回天？
这种情况下，理智一点的人，别说非东方浅雪不娶，怕是听到迎娶东方夏颖就赶紧答应了。幸亏姑爷当时抬了杠，硬生生把迎娶东方浅雪合理化，这才没有被对方怀疑。
可如此一来，你若是还出尔反尔，以东方常胜的多疑，九成九会怀疑我们另有出路！”
卓沐风听得傻眼，按楼临轩这意思，自己不答应还不行了？他想了想，推拒道：“如今时机接近成熟，计划已来到关键一步，就算东方常胜怀疑又如何？”
摇摇头，楼临轩沉声道：“我们想反攻东方世家的地盘，让对方放松警惕是关键。一旦中间出了变故，令东方世家的抵抗激烈起来，姑爷可知是什么后果？战场之成败，往往在于片刻之间，战机稍有贻误，便可能万劫不复。我们赌不起！”
卓沐风坚持道：“东方常胜未必想得到这一层。”
楼临轩语气凝重：“姑爷莫非想赌一赌？成则成矣，若稍有差池，不仅计划失败，还会彻底暴露剑海宫，届时我们在东周和南吴的地盘必将损失殆尽，一切都会重回.asxs.，连魔门大部分力量都无法保存！”
每多听一句话，卓沐风的脸色便变化一分，到了最后，整个人已哑口无言，再没有之前的坚决。
他能赌吗？他敢赌吗？楼临轩说的情况并非危言耸听。此次的计划本就不是十拿九稳，若还因为拒婚，自己暴露出破绽，还是暴露给毒辣的东方常胜，谁也无法预料后果。
一路风风雨雨走到今天，好不容易有了执棋天下的资格与机会，若因为这点事而前功尽弃，别说自己无法原谅自己，怕是追随自己的人也会心生痛恨吧？
这是一场赌不起，也不能赌的局！
卓沐风揉了揉眼角山根，突然想到了什么，吐气道：“此事关键在于麻痹东方世家，就算与之结盟，也可以选择另一种方式，不必非要联姻。又或者，可以拖延时间，等计划成功了再说。”
闻言，楼临轩咳嗽了一声，还是摇头：“恐怕不行。”
不理卓沐风万分怪异的脸色，继续道：“东方常胜主动提出联姻，分明是为了最大限度安姑爷的心，现在姑爷主动往外推，是何道理？以我们目前的处境，一听说东方常胜同意嫁出东方浅雪，立刻答应才是正常反应，否则，定会惹来怀疑。”
其实说出这些话，楼临轩自己都觉得忒腻歪。
他虽是卓沐风的谋士，可也是巫媛媛的叔叔，结果现在动破嘴皮子劝说卓沐风娶小老婆，要是让苗倾城和巫媛媛知道，恐怕非扑上来咬死自己不可！
最气人的是，卓沐风这厮还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又不是让你娶一头母猪，你娶的可是与天下十美齐名的绝世女子。甚至论家世，论武学才情，还要远远胜过天下十美，却搞得一副委屈巴拉，赶鸭子上架的样子，好像吃了多大亏似的。
想想也真是气人，十美级别的女子，普通人一辈子都见不到一面。眼前这厮倒好，家里藏了三个，刚刚出去一会儿，眼看又要到手一个，还是生死大敌硬塞的，难道人和人的差距就那么大吗？
楼临轩无语的时候，卓大门主以极为勉强的语气说了一句：“难道真的非娶不可？”
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楼临轩仰天长长叹了口气，答道：“若是能通过联姻，让东方世家出面驱退各方兵马，保住镜华三道，这当然是上上之策。说到底，反攻东方世家乃是不得已为之，成功率不算很高，还会暴露南吴兵马，得不偿失。”
“这……”卓沐风沉吟。
楼临轩实在看不下去了，于是来了一句：“当然，不勉强姑爷，姑爷实在不愿意就算了。”
卓沐风沉默许久，最后颓然道：“楼伯伯都言明了利弊关系，我又岂能一意孤行？只是这样一来，我岂非成了东方常胜的孙女婿，这他娘的，而且媛丫头那边，唉……”
观察他表情的楼临轩，突然意识到，也许姑爷之前并非惺惺作态，光是以上两个理由，确实足以让他抗拒婚事。
楼临轩便劝道：“局势发展到今天，姑爷的婚事，已不是姑爷一个人的事，关乎着千千万万人的身家性命。楼某相信媛丫头会理解的。”
卓沐风苦笑地摆摆手，显然是不抱任何希望。
楼临轩想到巫媛媛的脾气，也是暗暗头疼。不过怎么安抚就是卓沐风的事了，他一个外人可管不了，见卓沐风意兴阑珊，连忙道：“既然准备答应东方常胜，那么即刻便要中止反攻计划，姑爷，楼某需要立刻通知下去，耽误不得！”
知道事关重大，卓沐风没有挽留，等楼临轩匆匆离去后，他一屁股坐在石凳上。
想到巫媛媛连苏芷兰都没接受，现在又要加一个东方浅雪，指不定会闹成什么样，卓沐风只感到头大如斗，烦躁无比。
纷纷乱乱中，眼前又突兀浮现起那一夜风雪之中，被自己刺伤后东方浅雪望来的眼神，卓沐风一阵心绞。
想到那个如冰山雪莲一般，与自己亦师亦友的绝世女子，居然要嫁给自己，卓沐风都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但他能肯定一点，这件事，暂时不能让巫媛媛知道，能瞒多久是多久吧，唉……
三天之后，还是那条飘荡在青云湖心的乌篷船内。
东方常胜目视着卓沐风离去，老脸上露出极端复杂之色，似怅然，似欣喜，又似无奈。
一旁的东方韬也是颇感无言以对。
都说人生如戏，此言应在大长老和卓沐风身上，还真是恰如其分。两个兵戎相向的仇敌，搞到最后居然成了爷婿，这事搁谁都会觉得难以置信。
尤其对于东方常胜来说，倒贴了最疼爱的孙女，其心情可想而知。
第一千七十二章 大小姐的剖白
“此间事已了，该回去启动下一步了。务必将两家联姻之事传遍天下，尤其要第一时间让沐存仪知道，尽快操办联姻事宜，准备一应人手与物资，此为家族第一要务，绝不容出现任何差错！”
长久的安静后，东方常胜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地说道，眼睛望着万里晴空。
东方韬也是冷酷坚毅的性格，事情到了这一步，卓沐风那边也同意了，自然不会再有任何变化。
没有人和事可以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哪怕是性格最傲，武功在家族中最高的东方浅雪。
东方韬相信，大长老有的是办法令其孙女妥协，这不是他该关心的事。他该关心的是天下各方的反应，以及随之而来的各种破坏行动。
“大长老放心，此事为家族大计，东方韬以人头担保，绝不容任何人破坏！”
东方韬面色冷漠如铁，魁梧的身材隐隐散发出一股逼人杀气，朝东方常胜一拱手，转身飞掠而去。
从卓沐风答应联姻开始，东方韬的繁重任务便开始了，包括调动家族人员宣传消息，排查各方敌情，刺探各方行动计划，布置对敌措施等等。
乌篷船上只剩东方常胜一人，他终于露出了几分愧疚之意，但很快又变成决然：“生于家族，长于家族，就该为家族做出牺牲，由不得任何人例外！”
负于身后的双手握紧，东方常胜一闪无踪。在他离开后，那艘乌篷船如同被风吹散的沙堆，哗啦啦碎成一片片，融于湖水之中……
返回白府的卓沐风，一路上无视于朝他行礼的魔门核心人员，径直走入了巫媛媛所在的院子。
巫媛媛正坐在院内看书，婆娑树影投在她身上，令她看起来有些幽秘，但她的注意力多半不在书上，只是睁着双眼发呆，手抚着鬓发，竟别有一番媚态。
“姐姐，姐夫来了。”刘芳菲在院内浇花，听到动静，忙转过身提醒巫媛媛。
其实何需她提醒，巫媛媛的武功比她高了不知多少，卓沐风还未进门，就已有所察觉。
“大小姐，看什么呢？”卓沐风笑呵呵地走过去。
巫媛媛终于放下了书本，朝他一横，突然愣住，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卓沐风，把卓沐风盯得浑身不自在，差点想掉头走人，忙用笑掩饰：“大小姐，我脸上没东西吧？”
说完坐在一边，还用手摸了摸脸。
巫媛媛冷然道：“你脸上没东西，但心里却有东西，是不是又干了对不起我的事？”
听到这话，卓沐风心头剧跳，又对上巫媛媛锐利无比的眼神，当真是如坐针毡，头皮发麻，不明白这女人的眼力为何如此恐怖。
他本就是心中有愧，与东方常胜会面后，知道事情瞒不了多久，要是让大小姐从其他渠道得知，情况会更糟糕，索性壮着胆子跑来这里自首。
可真到了这种关头，卓沐风发现自己竟没有勇气张口，尤其面对巫媛媛冷笑审视的表情，只觉得心里那点事被利剑戳中一般，来之前的胆气一泄而空。
“哈哈哈，大小姐你胡说什么，我跑来看你，你反倒怀疑我，难怪人家都说妇道人家容易多心。”卓沐风有点抵不住压力，开始打哈哈，试图转移巫媛媛的注意力。
但巫媛媛一点也没有被他糊弄，冷冷一笑：“卓沐风，少给我打马虎眼！你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吗，你一个眼神，一个表情，我就知道你干没干好事。说，这次又做了什么，老实交代，否则被我自己查出来，你担不起后果！”
卓沐风下意识否认，急道：“真没干什么，你别乱污蔑人行不行？”见巫媛媛的表情更冷，似乎笃定了自己没干好事，卓沐风的心脏七上八下，暗想这女人成精了不成？
与此同时，他想到了巫媛媛的摄魂术，这女人刚才无疑在恐吓自己。可一旦她真的对自己施术，自己要是不坦白，等以后东窗事发，怕是立刻会让巫媛媛意识到自己不受摄魂术控制，那以前的戏也白演了，到时无法想象这女人的怒火！
一时间，卓沐风简直是进退失据，眼皮乱跳，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担忧急躁的情绪中，差点连冷汗都出来了。
这下子别说巫媛媛，连刘芳菲都看出了卓沐风不对劲，暗暗咋舌，难不成真被姐姐给料中了，这女人也太恐怖了吧？
巫媛媛站起身，走过去一把拧住卓沐风的左耳，来回揪动，将卓沐风提了起来，不理他的嗷嗷惨叫，冷冷道：“说，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不然别怪我对你用手段。”
此话不啻是将卓沐风逼到了绝境，现在不说，等会儿巫媛媛用出摄魂术，自己也不得不说，还不如早早坦白，尽量减轻这女人的怒火。
可卓沐风就跟嗓子里堵上了棉花似的，明知应该说出来，却怎么都开不了口。他唯恐巫媛媛等不及施术，忍痛转过头，迅速道：“东方常胜来见我了。”
巫媛媛的手劲并不放松，问道：“然后呢？”
卓沐风一副死就死的表情，语速极快：“那老匹夫提出与我联姻，将他的孙女嫁给我。”
听到这话，刘芳菲率先张大了嘴巴，如同听见了天方夜谭一般。
“然后呢？”巫媛媛的声音冷到了冰点。
卓沐风一闭眼，一咬牙：“楼伯伯逼我答应了。”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但除此之外，院子里突然变得死寂一片，左耳传来的疼痛依旧，可紧接着，那只揪着耳朵的纤手便松开了。
卓沐风忽感到一阵恐惧，睁开眼，恰见巫媛媛面无表情，转过身要走，忙一把从后抱住她：“大小姐，你听我说，我……”
巫媛媛冷冰冰道：“不用说了，卓门主准备何时休了我这个黄脸婆，还请给个通知，好让我提前收拾东西，给你和你的妻子腾地方。”
卓沐风将她抱得更紧，脸贴着她的脸：“不，大小姐才是我的妻子，别人只能做小。就算砍我的脑袋，我也永远不可能休了大小姐！”
挣扎的动作稍微弱了点，但卓沐风不敢放松，力道之大，疼得巫媛媛直抽气，怒道：“你想把我勒死吗？”
卓沐风惊醒过来，连忙松手，又将巫媛媛扳过来，从正面抱住她，一副打死不放的样子。
刘芳菲很聪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然离开了院子，巫媛媛叹道：“卓沐风，你发什么抖？是不是我不逼你，你就不肯把事情告诉我？”
卓沐风连忙否认：“不是，我永远不会瞒你任何事，今天来就是想说的，可是看着你，我怎么也说不出口。”
反正事情也捅破了，这厮索性豁了出去：“媛丫头，你骂我，打我吧，我一次次伤害你，令你难过，你一定对我很失望，很厌恶。可我却做不到放过你，就算有一天你不喜欢我了，我依然会不择手段把你绑在身边，我就是这么一个自私混蛋的人，随你怎么惩罚我，我都认了！”
怀中半天没有动静，只有佳人的香气幽幽飘荡入鼻中。
过了片刻，才响起巫媛媛的声音：“其实三天之前，我就知道你说的事了。”
什么？卓沐风惊得松开了巫媛媛，低头看着她沉静的表情：“你怎会知道？”
巫媛媛不知是冷笑还是讥笑：“楼伯伯亲自过来告诉我的，并把利弊得失分析给我听，意思就是，为了如今的局面，只有你娶了东方浅雪才行。卓沐风，你说说这样的好事到哪里去找，被迫娶亲，呵呵，你心里在偷乐吧？”
卓沐风忙不迭摇头：“不，我一直是拒绝的。我不瞒你，如果没有你，任谁能娶到那样一个女人，又能解目前困局，恐怕都会十分激动。可我一想到大小姐会难过，便觉得就算要我娶天仙，也是一次痛苦的煎熬！”
望着他不似作伪的难过表情，巫媛媛伸出手，抚摸着他刀削斧凿般的轮廓，梦呓般道：“楼伯伯都跟我说了。如果能不暴露剑海宫，能最大限度保留镜华三道，自然是极好的。
我并非万事不知的深闺妇人，这几日我想了很多。卓沐风，我是说万一，万一将来你成就了大业，你是不是会有很多女人？
若你每讨一个女人，我便吃醋一次，伤心一次，我一定没到五十岁就成了老太婆，那时你还会喜欢我呢？想要跟你在一起，是不是就一定要忍受你有很多的女人啊？”
见往日里强势的大小姐，变得如此脆弱，那哀怨的愁肠，无力且绝望的剖白，都证明她必然已经痛苦了很久很久。
若仔细回想，便知道她为了自己，已经迁就了太多，即便是对待她无法接受的苏芷兰，不也一直是睁只眼，闭只眼吗？
想到先前大小姐拿着书发呆的样子，她是不是又在强迫自己去接受现状？卓沐风一阵心如刀绞，毅然道：“不会的！大小姐，今日卓沐风在此立誓，不管将来如何，我永远只有你们这几个女人。我绝对绝对不会让最心爱的大小姐，为了这种事情而神伤。”
第一千七十三章 侍寝夫君
听他说得情真意切，言辞恳恳，巫媛媛凄然一笑：“不要随意发这种誓，我怕你将来后悔，会怨恨于我。”
卓沐风无比认真道：“永远不会！”
巫媛媛美眸闪动，那点点亮色犹如星光，撕开了卓沐风内心的阴霾，他伸手再去抱住巫媛媛，却被一双玉臂挡住。
“好，那你再发一个誓，除了已有的这几个，今后再想娶任何一个女人，都必须先得到我的同意。”
卓沐风略微有点不解，这个誓言还不如上个誓言有力，但此时管不了那么多，只要巫媛媛开心就好。
何况听她的意思，终究还是认可了那三个女人，光是这一点，就让卓沐风内心雀跃，喜出望外。
他当即发完誓，随后用力抱住巫媛媛，这回巫媛媛没有再抵挡，而是闭目反抱住他，闻着他身上独有的青草香味。
这些天巫媛媛不让卓沐风进房，但今日竟一反常态，主动诱惑，只扭动了几下娇躯，便勾得卓沐风欲罢不能，心火疾窜。当下不顾三七二十一，横抱起巫媛媛冲入房。
房内立刻天雷勾地火，一阵昏天暗地的盘肠大战打响……
卓大官人本以为迎来了雨过天晴，今天过后，便能日夜与巫媛媛双宿双飞，甜甜蜜蜜，终于能享受正常的夫妻生活了。
这厮卖力了一下午，最后抱着美妙玉体进入梦乡。谁知到了后半夜，居然被人一脚踹到了房外，连衣服都给人丢了出来。
卓大官人一边狼狈地捡衣服穿，一边打算推门，房内传来巫媛媛的声音：“你敢推开试试？”
卓沐风无语了，苦着脸：“娘子，我们不是说开了吗？你这算怎么回事？”
巫媛媛冷冰冰道：“可我的气消不了！你是不是觉得今日过后，就能左拥右抱，享尽齐人之福，甚至是大被同眠了？”
不得不说女人的直觉很可怕，但这种龌龊心思，卓沐风当然不会承认，立刻否定道：“胡说八道，没有的事！”
“你一贯嘴上一套，行动一套，当我会相信？”
卓沐风认为自己的人格受到了侮辱，当即义正言辞道：“娘子不相信我，好，你不妨提出具体条件，看我做不做得到。”
“这可是你说的。”仿佛为了等他这一句，巫媛媛的声音中多了几分报复的快感：“从今天开始，以后你和另外几个女人，每个月只能亲热一晚。等哪天我气消了，松口了，你才能放开限制。”
闻听此言，卓沐风简直是瞠目结舌，还能这样？
要知道，随着功力的增强，现在卓沐风对魔龙内丹的消化更为彻底，加上又被种种四星药材淬炼过，其身体强度远超常人，连带着欲.望也极为高亢。
排除巫媛媛不算，就算加上东方浅雪，他也一共才三个女人，换言之，以后他每月只能享受三个晚上？这不是活活坑人吗？
光是想想，卓沐风就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空有屠龙技，却不得施展，他怀疑自己会不会憋疯掉。
眼珠一转，卓沐风突然道：“媛丫头，听你的意思，这个限制只对另外几女有用，不包括你在内，对吧？”
如果可以尽情耕耘巫媛媛这块宝地，这个条件倒也不是不能接受，等老子把她耕舒服了，看她松不松口。卓大官人露出了凶狠的表情。
房内的巫媛媛冷笑起来：“对。”不等卓大官人兴奋，又补了一句：“但是，你什么能进房，要看我的心情。我让你进来，你才能进。”
一听这话，卓沐风总感觉不对，片刻后大叫道：“你把我当免费鸭子？”
巫媛媛当然听不懂免费鸭子的意思，但大概能理解这话，得意哼道：“这就是你让我生气的后果！卓沐风，如果你连这么简单的条件都做不到，那么我更加无法相信，以后你能履行你的誓言，别让我看不起你。”
靠，原来等在这里，这下被套住了！卓沐风大感无力，没想到巫媛媛会想出这么损的方法折磨他，这女人的脑回路怎么长的？
现在势必无法反悔，否则连最后一点颜面都没了。可难道真的从此听话，一个月只能和其他女人亲热一次，然后等着巫媛媛来了需要，把他招过来侍寝？
他堂堂魔门门主，三道之地拥有者，天下前五的绝世高手，竟然要混得这么惨？说出去谁信？也不敢说啊，否则非笑掉天下人的大牙不可！
“你，你……好，算你狠！”卓沐风气得直哆嗦，指着房门，最后穿好衣服，一甩手走人。不走人也不成，第一次服务明显结束了，虽然卖了大力，可人家才不会留你吃晚餐，留下来当笑话吗？
“这个女人！”走在长廊上，卓沐风直摇头苦笑。
其实他内心里，远远没有表面那么气急败坏，相反，若是这种报复方式，能慢慢弥平巫媛媛的不忿，他还是赚了。来日方长，大不了以后狠狠补回来就是！
暖融融的房间内，巫媛媛穿了一件红色丝衣，鬓横钗乱，脸上尚残留着片片红晕。
她下了床，雪白弓足踩在地毯上，许是有些不适，挪步缓慢，峨眉轻蹙。眉目间那满足后的慵懒春意，使她像极了一朵饱经灌溉而越发妖艳的海棠，轻轻一绽便颠倒众生。
张嘴骂了句牲口，巫媛媛来到梳妆台前坐下，凝望着镜中人，复又长长一叹。
娘说每个人都会成长，她是不是也成长了？她知道人越往高处走，越是身不由己，所以白天时，她才会另外加一句誓言，没有堵死卓沐风再娶女人的路。因为她怕将来形势所迫，卓沐风会亲手毁掉对她的誓言！
她宁肯主动退一步，逼着卓沐风发誓，想娶其他女人，必须先得到她的同意，如此才有转圜余地。
尽管真到了那时，她巫媛媛多半无法不同意，可至少她能告诉自己，卓沐风愿意听她的话，尊重她的意见，这是她在这场男女战争失败后唯一给自己留下的慰藉！
“卓沐风，这是我所做最大的让步了，若你还是得寸进尺，那我巫媛媛再是爱你，也定与你分隔天涯，再不相见……”
就在卓沐风与东方常胜会面后的第三天，八王府内，第一心腹明华，匆匆叩响了书房的大门。
等允许进入后，明华迅速迈步而入，却低着头，不敢去看沐存仪，拱手道：“王爷，东方世家的密探传来消息，东方世家与卓沐风联姻了！”
啪嗒！
墨水在宣纸上渲染开来，盖过了一些字迹，沐存仪看着刚写的密令被破坏，却无动于衷，只是脸色越来越青，最后转白。
沐存仪慢慢抬起头，神情恐怖，双目猩红如欲噬人：“你刚才说什么？”
明华顶着巨大压力，又复述了一遍：“东方世家与卓沐风联姻了，双方已在日前达成一致。”
说完后，却久久等不到回应，更让明华心惊胆颤。
另一侧的沐子宸看向书桌后的沐存仪，见其嘴唇不住颤动，眼中的怒火已经化成了实质，双手狠命一抓，毛笔断折，密令则成了一团废纸，忽然被他狠狠甩了出去，砸在地上。
与之相伴的是沐存仪的怒吼声：“东方常胜那个老匹夫，在这等关键时刻，竟然与卓沐风暗通款曲，私自勾结，此等国之重贼，该杀，该千刀凌迟！”
明华微微抬头，发现沐存仪站了起来，上半身前倾，正如同一头失去理智的雄狮，不住喘着粗气，眼睛阴冷得如利剑。不小心对视一眼，便骇得明华连忙低头。
“联姻之女为何人？”沐存仪的声音是从齿缝里蹦出来的。
明华一副不敢张嘴的样子，最后硬着头皮，快速道：“据闻，是东方浅雪。”
听到这话，沐子宸都大吃一惊。如今天下谁人不知道东方浅雪？那可是东方世家最耀眼的明珠。
更关键的是，当初沐存仪为幼皇求亲时，提出的第一人选就是东方浅雪，却被东方世家悍然拒绝，退而求其次选择东方夏颖，还是被拒绝，最后只能选了另一女。
可是如今，为了拉拢卓沐风，东方世家居然把东方浅雪嫁了过去，这完全是赤果果的打脸啊！
果不其然，听到所嫁者竟是东方浅雪，沐存仪猛然瞪大了眼睛，身体剧烈颤抖之下，喉咙耸动起来，紧接着噗的一声，一口鲜血喷在书桌上，他仰头栽倒向后。
“王爷！”明华喊了一声。
沐子宸比他更快，闪身扶住沐存仪，迅速将一颗药丸塞入沐存仪口中，并为其推宫过血，总算令沐存仪舒服了许多。
刚缓过气来，沐存仪便狰狞喊道：“皇叔，快，快给前线各方传令，务必不惜一切损失，一切牺牲，全力攻打镜华三道，不能再耽搁下去！”
他又想到了什么，吩咐道：“如果东方世家的人要见本王，就说本王去了其他地方，一概不见！”
谁知话音刚落，门外就有人笑道：“哦？王爷为何不肯见老夫，老夫记得，我们之间一向合作得很愉快。”
门推开，东方常空笑吟吟地走进来，其身前是一位领路的心腹侍卫，见沐存仪杀人的目光看来，满头雾水的同时，又感到一阵惊恐。
第一千七十四章 妥协与博弈
这名心腹侍卫，是沐存仪亲自安排，专门负责接待东方常空的，还被叮嘱一旦东方常空前来，无需禀报。
当时自然是为了加深与东方世家的联系，免得有事耽误时间。
谁知道东方世家那么迫不及待背后插刀，现在沐存仪想拒见都来不及了。
杀人的目光从心腹侍卫身上移开，沐存仪在沐子宸的搀扶下，冷冷盯着东方常空：“二长老，你们不该给本王一个解释吗？”
东方常空笑意不改，显然有备而来：“老夫今日就是来解释的。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卓沐风誓死守卫镜华三道，我等若强攻之，固然能赢，但却大大增加了内耗，只会令整个东周实力大损，于国不利。”
顿了顿，继续道：“幸亏老夫的大哥孤身赴险，独自前往镜华城与卓沐风谈判，双方现已谈妥，愿化干戈为玉帛，结成同盟。老夫在此要恭喜王爷，又顺利收服了一位叛军首领，光复东周，指日可待啊。”
听完对方的话，沐存仪大笑起来，但眼神中没有丝毫笑意，只有刻骨如刀的怨恨，胸膛起伏中，又有吐血的征兆，一字一句道：“卓沐风狼子野心，居心叵测，你们东方世家与虎谋皮，不怕将来反遭虎噬吗？”
东方常空眯起眼睛：“多谢八王爷提醒，但此事大长老自有计较，无需外人操心。”
这会儿功夫，沐存仪也稍微冷静了下来。东方老贼突然与卓沐风结盟，无疑是为了对付自己，但此前却没有如此急迫，证明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变故。
以沐存仪的脑子，将所有事情过了一遍，顿时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暗夜阁！定是东方老贼从他给的情报中，推断出暗夜阁的存在，以至于误会他与暗夜阁达成了合作。
想到这里，沐存仪强忍喉咙处涌上的腥甜，大急道：“二长老，你们误会本王了，本王对东方世家一片赤诚，绝没有任何加害之心。还请通禀大长老，本王要亲自见他，解释一切！”
东方常空上下看了他一眼，摇头道：“依老夫看，王爷气虚体弱，还是多注意身体，好好调养为妙。今日老夫过来，就是接到大长老的书信，希望王爷立刻下令前线兵马撤退，我们东周可不打自己人。”
自己人？沐存仪气得差点肝胆俱裂，眼睛血红，张口嘶吼道：“为了这一战，本王殚精竭虑，从各地调拨粮草，甚至不惜加重赋税，刮地三尺，我东周多少百姓因之而死？为剿灭国之逆贼，本王担着滔滔骂名，顶着巨大压力，眼看功成在即，你让本王退兵？休想！”
原本东方常空见沐存仪如此凄惨，还有些怜悯，但听到这里，老脸猛地沉了下来。
作为东方世家的代言人，东方常空可不管什么为国为民，什么饿殍千里，他只在乎东方世家的利益。
说句诛心的话，沐存仪越是闹得天怒人怨，众叛亲离，他越是乐见其成，闻言冷冰冰道：“八王爷，我东周没有自相残杀的道理。总之，我东方世家已停止进攻镜华三道，若朝廷和五大节度使仍一意孤行，那就是站在我东方世家的对立面。我东方世家不惧一战，但是后果，王爷可要想清楚。”
沐存仪瞳孔剧烈一缩。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他好不容易营造出的局面，立刻会分崩离析。
且不说东方世家与镜华三道联合后，已是大麻烦，一旦到了那种地步，另外五大节度使本就是因为利益才趋从朝廷，届时未必不会生出二心，若北边的方兆南再落井下石，东周顷刻便是大乱之局！
沐存仪的身体摇晃几下，脸色变得又红又白。
正当东方常空暗自冷笑时，忽觉前方人影一闪，一只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提了起来，手渐渐收紧，令东方常空几乎窒息，偏偏浑身无力，连挣扎都不能。
“乱臣贼子，你们胆敢以下犯上，拿我沐氏皇朝做威胁，谁给你们的胆子？”却是沐子宸怒从心头起，一招制住了星桥境巅峰的东方常空。
东方常空难以喘息，双腿在空中一阵乱蹬，眼看要被掐死，后方传来沐存仪虚弱的声音：“皇叔，放开他吧。”
沐子宸本不欲理会，直到听见沐存仪的下一句话：“皇叔，这是侄儿的命令！”
想到这位侄儿一贯有主意，沐子宸终于忍住杀气，将东方常空狠狠甩在了地上，后者剧烈咳嗽起来。
沐存仪望着面色青紫，从地上狼狈站起的东方常空，表情已恢复平静，只是脸色煞白：“二长老，本王要见大长老。”
东方常空的气势收敛了许多，一边揉着脖子，一边答道：“大长老特别叮嘱过，若王爷要见他，以后会有机会，不必急于此时。”
此话一出，无疑表明了东方常胜联姻的决心，但又何尝不是一种对沐存仪的蔑视？堂堂一朝王爷，连求着见面的机会都不给。
沐存仪呵呵惨笑起来，解释道：“本王绝没有与暗夜阁合作，甚至连接触都没有。方兆南与北齐同流合污，本王没那么蠢，岂敢引狼入室？”
东方常空的眼神闪了闪：“老夫会转告大长老的。”
心中却知道，不管沐存仪的话是真是假，到了这一步，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联姻之事已成，接下来就会启动下一步计划。大哥的目标，从来就是眼前这位吐血的王爷，谁教这位自己太弱呢！
东方常空不敢去看沐子宸，硬着头皮强调道：“希望王爷不要耽误时间，立刻给前线下达撤退命令，不然闹出误会，对谁都不好。其实这次大家已经占到了便宜，至少攻下的地盘，不必退回给卓沐风。”
说罢，拱拱手，立刻掉头就走，等离开书房时，后背已生出了一层冷汗，暗暗叫了一句侥幸。
书房内，气氛一片凝重压抑。
随着引路的心腹侍卫战战兢兢退下，沐子宸看着沐存仪，沉声问道：“刚才为何阻止我动手？那种人就该杀！”
沐存仪坐回凳子上，靠着椅背软垫，仰起头：“东方常空虽可恨，但毕竟身份不同，若杀了他，于局势不利。”
沐子宸气急而笑：“局势局势，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你们这种人吗？什么都考虑得太多，掣肘太多，迟早被自己憋死。你那位大敌卓沐风，可一点不像你，人家连北齐大帝都说杀就杀，比你干脆利落多了！”
这话倒是令沐存仪一怔，忍不住在想，若今日换成卓沐风，只怕东方常空连讽刺的话都不敢说吧？面对自己，却是毫不顾忌。
他突然涌起一股追杀东方常空的冲动，但想了想，又摇摇头，卓沐风终究不过一介莽夫，自己岂能与他一样？
闭上眼睛，沐存仪开始对等候一旁的明华发号施令：“立刻调集金羽卫，封锁东方世家在皇城的各大产业，相关人员一应拘捕入狱，三日后问斩。求情者一律驱退，若敢有第二次，同罪问斩！”
明华和沐子宸面面相觑，刚才不是还要为了局势隐忍吗？转头就对东方世家的产业下手？
沐存仪懒得解释，涉及这种层面的博弈，做不做只是其次，重要的是尺度。若这次吃了大亏，连一点反应都没有，才会被东方常胜轻视。
“其二，弹劾东方世家一系的朝堂官员，凡五品以下，不管你用什么办法，网罗什么罪名，限你半个月之内，将一干人员全部收监入狱。其三，清查皇城内外所有的江湖势力，若与东方世家有牵连，全部剿灭，不留活口……”
随着沐存仪的一道道命令发布下来，明华听得满头冷汗，脚板生寒。
王爷这是想借此次的事，一举掀掉东方世家在皇城的大半部署啊。从官场到市井，再到江湖，所涉人员之多，层面之广，范围之大，足以在皇城搅起腥风血雨！
真要完成了，就算东方世家留在皇城的顶端力量还在，可你连下面的虾兵蟹将都没了，还怎么办事？亲自撸胳膊上阵？
此举必将重创东方世家在皇城的布局，从而令王爷脱出枷锁，大展手脚。但相应的，也必将惹来东方世家无比激烈的反弹，在他看来，还不如杀了东方常空泄愤呢。
说实话，明华无比佩服王爷的反应和手段，可仍然觉得，这么做实在太冒险，太激进了。
许是因为明华负责此事，沐存仪特别解释了一句：“放心吧，这是本王与东方常胜的斗争，只要不超出底线，不影响东周大局，大家各凭本事而已。这次是东方常胜破坏规矩在先，他会做出让步的，本王也没想一下子把他的底拔干净。”
明华恍然大悟。王爷说得吓人，但命令真正执行起来，只怕没那么干脆，最后必是和东方世家谈判交锋，从而博取最大利益。
又见王爷阴沉着脸，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最后崩紧下颚，随手取了一张干净宣纸，提笔刷刷写了几个字。拿起印章，狠狠盖上去，声音之大，像是要将印章砸碎一般。
明华慌忙接过甩来的宣纸，只看了一眼，便知这是王爷发给前线的命令，忙低下头，得到王爷的首肯后，匆匆迈步而去。
到了房门口，后方又传来沐存仪漠然的声音：“帮东方常空领路的那个人，本王不想再看到他。”
第一千七十五章 从无愧疚
中州，日月城暗室。
“卓沐风迎娶东方浅雪？”斗篷人听到这个消息，也是震动了一下。
明叔龇牙道：“本以为这次各方围攻镜华三道，能碾碎卓沐风的根基，可现在被东方常胜这么一搞，沐存仪那边已下令停止攻击，镜华三道的危机多半解了，该死！”
斗篷人沉默片刻，哑然一笑：“倒是我小看了东方常胜，此老眼力不凡，懂得随机应变，又有手腕，确是一大劲敌。”
明叔奇怪地看他一眼：“主上不生气吗？”
斗篷人笑道：“天下英雄又不是木头，由得你随便设计，若是那样简单，这天下夺来也没意思。”
话中难以言喻的自信和气魄，令明叔大感激荡，心中的郁闷也解去了大半，转而说道：“属下只是担心卓沐风，若这么轻易被他化解危机，短期内各方不会动手，岂不又给他成长的时间？”
卓沐风的进步速度委实太快了，手底下又强人辈出，单论武力，莫说各大圣地，连他暗夜阁都不够打的，又有连主上都重视的楼临轩辅佐，文武结合，实在不容小觑。
哒哒的敲击声在暗室内响起，稍顷，斗篷人手指一顿：“东方常胜只会比我们更急，以此老的多疑和冷酷，绝不可能给卓沐风数十年的时间，甚至几年都嫌多。我猜此老必有后手！短期内，我们外人暂时猜不透，不妨先静观其变吧。”
天下局势发展到如今，各方都已大乱，涉及的战争人数动辄百万，强如斗篷人，也不可能随便发起一场战争。明叔深知短期内，不可能再对卓沐风下手，只能无奈一叹。
斗篷人说道：“接下来，需把所有精力放在北齐和南吴战局上。方兆南乃天生帅才，整个东周与之匹敌者唯有张家全，有他带领，势必能攻城破寨，不断扩增我方的势力范围。你务必让整个暗夜阁配合。不用担心东周和北齐会联手，两朝结盟弊端太多，破解不难。
倒是南吴那边，剑海宫已经与朝廷联手，天毒门且战且败，恐怕撑不了多久，你和西楚方面谈得如何？”
明叔立马答道：“西楚朝廷有结盟的意向，但西楚大帝很贪心，提出了一些极为苛刻的条件。我们在西楚方面的人手太少，说不上话，所以陷入了僵局。”
斗篷人一声讥笑：“再磨一段时间，尽量把条件往下压。吩咐天毒门方面的大军全线回缩，摆出弃战的意思，必要时可放弃攻打下来的一些地盘。西楚大帝野心勃勃，我就不信他真能忍住不动手。错失了这次的机会，他永远只能缩在西隅一角！”
“属下遵命！”
……
外界因东周局势的峰回路转而哗然四起，更为轰动的，自然还是东方常胜与卓沐风的联姻。
这一老一少，仇恨值满满，一度就差砍掉对方的脑袋了。没想到在这等关头，居然很神奇地达成了联盟，卓沐风还将迎娶东方常胜的亲孙女。
听到这个消息，不知多少人惊掉了下巴，整个天下都是议论纷纷，诸般猜测甚嚣尘上。
就连东方世家内部，很多人都如遭雷击，暗地里爆发了极为激烈的反对音。认为把东方浅雪嫁给卓沐风，纯粹是以身饲魔，不仅不能消弭双方的矛盾，更可能给卓沐风喘息的时间，将来恐有大患。
也有一些人较为乐观天真，认为有东方浅雪做纽带，双方得到缓冲，未必不能真正化解仇怨。毕竟东方世家虽多次设计卓沐风，但造成的伤害有限，没有不可解的死仇。
但不管反对也好，赞成也罢，东方常胜威严无双，当他做下这个决定时，就意味着无人能更改。
短短几天之内，东方世家到处张灯结彩，贴红挂喜，下人丫鬟来来往往。大红灯笼在夜色中绵延整个山峰顶部，乍一看如红火腾腾，焚烧云端，景象极为壮观。
但唯独一处地方，竹林深深，曲径幽幽，仿佛隔绝于热闹的东方世家。这里没有人声鼎沸，斑驳的院子孤独矗立，无人敢打扰。
东方常胜怀着复杂的心情，推开了院门，院中一白衣女子正在草坪上打坐，并未睁眼。
走到三步远处，望着满庭幽寂，还有白衣女子脸上的清冷疏离，东方常胜蓦感呼吸困难，张了张嘴，竟说不出一个字。
但他到底是枭雄性格，很快调整心态，开口道：“雪儿，事情你已知道，是爷爷对不起你。你为家族做出的贡献，家族将会铭记。”
东方浅雪没有任何反应。
东方常胜自顾自道：“并非爷爷狠心，只是天下大乱，我东方世家若不奋发图强，将来只会沦为炮灰。为了家族存亡，就算让爷爷立刻去死，爷爷也在所不惜！其实抛开敌对立场不谈，卓沐风当真是天下罕见的英才，各方面皆是绝绝之选，他倒也勉强配得上我家雪儿。”
说到这里，哈哈一笑，可惜东方浅雪不给面子，东方常胜很快笑不下去了，只好道：“雪儿，爷爷知道你恨我，从那一年你爹娘去世之后，你再没有叫过我一声爷爷，其实爷爷何尝不恨自己？
只是你不明白，当你站在这个位置上，下方是千千万万追随你的人。你的任何一个决策，都可能导致无数人惨死，也可能让无数人受益。你不得不如履薄冰，不得不做出一些让人痛恨的事情，可爷爷从来没有任何私心，甚至，从无愧疚！”
听到最后四个字，东方浅雪修长浓密的眼睫毛颤了颤，终于睁开了眼睛，整个庭院都为之生辉三分。
东方浅雪深深望着眼前的老人，语气清冷：“这么多年，我一直很想问问，当奶奶，当爹和娘的尸体被人搬到你面前时，你为何能做到一滴眼泪都不掉？”
东方常胜道：“因为他们都是为了家族而死，死得其所，伤心固然有，但爷爷更感自豪。”
“自豪？”东方浅雪眼眸轻抬，平淡道：“所以你可以为了目的，为了所谓的家族大计，眼睛不眨地牺牲掉任何人？师傅告诉过我，人若入执，则易生魔。你一心想振兴东方世家，却不知不觉坠入魔道。你说你从无愧疚，究竟是因为所做为公，还是早已六亲不认，辣手无情？”
东方常胜眼神波动剧烈，腰杆挺直：“若存有私心，若感情偏颇，如何能一心为公？”
这句话无疑回答了东方浅雪的问题，他既然一心为公，自然就要六亲不认，辣手无情！
东方浅雪静静地看他一阵，说道：“你从未征询过我的意见，你该知道，我若不肯嫁，谁也逼不了我。”
东方常胜点点头：“爷爷知道，但爷爷更清楚，你虽内心冷淡，超然尘世，却从不愿欠任何人的情。家族养你多年，在你身上耗资无数，是你回报家族的时候了。”
说出这话时，东方常胜看见东方浅雪的眼波变了变，看他的目光更为陌生，不由呼吸微滞，连忙深吸一口气。
院中两人对望片刻，东方浅雪淡声道：“好。”闭上眼睛，复又打坐行功，整片天地似都与她无关。
成功说服了东方浅雪，但东方常胜脸上并无任何喜色，只是大步离开了院子，来到书房后，打开一个抽屉，拿出一个四方木盒子，久久凝望无言。
这场震惊天下的联姻，前期准备并没有太久。消息公布的第六天，送嫁大队就从归云山出发了。
东方浅雪没有化妆，没有穿喜服，一袭白衣胜雪，坐入了豪华的红色马车内，在众多高手武者的环卫中，启程前行。
马车内的东方浅雪，手捧一个古朴的四方木盒子，打开，里面躺着一枚翠绿手镯。这是东方常胜派人送来的，还传达了一句话。
“此乃大夫人生平最爱的遗物，大长老让我亲手交给雪姑娘。”
东方浅雪小心地抚摸着翠绿手镯，眼眸渐渐模糊：“奶奶……”
山巅，凌天阁的顶楼。
这一回东方常胜没有再观望云海，而是站在另一方向，看着山下渐渐化成黑点的队伍。身后的东方径庭正在汇报近期的家族事宜。
等听完后，东方常胜突然道：“以雪儿的武功，势必会顺利抵达镜华城，联姻之事已板上钉钉。你负责联系沐存仪身边的棋子，立刻开启下一步计划！”
东方径庭心口一跳，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脸色动容，罕见激动道：“遵命！”转身蹬蹬下楼而去。
阁外的寒风吹拂入内，荡起衣袂轻飘，东方常胜望着山下茫茫一片，叹了口气……
东方世家的送亲队伍，树大招风，沿途果然惹来了一批又一批的袭杀。可惜大部分都被轻易扑灭。那些真正可怕的人躲在暗处，却感应不到马车内的合象境气息，面面相觑，最终谁也没动手。
就在送嫁队伍还在路上时，镜华城白府之内。
池青一脸惊叹地走入院子，卓沐风回过身，落在池青身后的白衣女子恰好跨门而入，盈盈站在院门台阶之上。
二人四目相对，凝眸相望，一刹那前尘往事浮现心头。卓沐风本想好了许多的台词，但竟不知该说哪一句才好。
第一千七十六章 突曝隐秘
池青看着相对无言的二人，莫名感到气氛诡异而奇特，担心东方浅雪恼怒之下会出手，忙警惕地站在一边。
“你先下去吧。”卓沐风摆摆手。
池青愣住，转念一想，门主的武功深不可测，东方浅雪也不至于那么冲动，自己留着也无用，便拱手告退。
等人一走，卓沐风露出久违的笑容，一如当初般喊道：“苏大姐！”
东方浅雪站在高阶，静如雪山玉莲，嘴角露出浅浅笑意：“我以为无忧岛之后，你我再难有相见之日。”
卓沐风好奇问：“这是为何？”
“因为道不同。”
她这句话里的道，既可以指人生信念，也可以指人生际遇。
那时的东方浅雪，化名成苏栈雪，虽声名不显，但实力在同辈中早已一骑绝尘，从无匹敌者，又有山洞内的神秘高人指点，达到如今的成就只是必然。
但卓沐风却不同，他除了天下无双的记忆力外，其他任何方面在东方浅雪眼中，都只是平平无奇。
这样的两个人，差距如云泥之别，除了几次特别的偶遇外，确实不该再有任何交集。
若从别人嘴里说出来，难免给人轻视不屑之感，但东方浅雪说出这话，却偏偏让人觉得理所当然。
这是一个超脱于红尘，无视于束缚的女子，真正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但那并非轻视，而是人在她眼里，与天上的云，地上的草毫无区别。
卓沐风挑了挑眉：“可惜现在你成了我的妻子，还乖乖送上了门，苏大姐，不，雪姐你有什么感想吗？”
东方浅雪并不着恼，平静道：“师傅告诉我，我与天道贴近，只是尚缺经历。这正是我从南海返回的原因。若女子非要嫁人，体验酸甜苦辣，才能补足心境，那么嫁给你倒也能接受。”
这话说得，怎么感觉嫁人在这女人眼里，就跟走程序一样？
卓沐风故意挤眉弄眼道：“雪姐可知，嫁人之后，妻子就要服侍丈夫，以夫为天，夫君让做什么，娘子就得做什么，晚上还要负责暖床……”
这厮本想说出更轻薄的话，但对着东方浅雪，莫名说不出口。
谁知东方浅雪听完后，竟一本正经地驳斥道：“这只是夫妻相处的一种方式而已。每个人性格不同，相处方式也不同。我做不到以夫为天，只能按自己的理解与你相处，此事讲究水到渠成，唯有慢慢磨合与领悟……”
“停停停。”卓沐风迅速打断，抚额苦笑道：“雪姐，成亲又不是练武，没必要说得那么玄乎吧？”
东方浅雪若有所思地点头，微赞道：“你说得对，一切顺其自然，刻意磨合与领悟反倒失了真谛。”
卓沐风一脸的无语。
他怀疑这女人不知道娇羞为何物，从认识到现在，连夸张一点的表情都没有，心头一动，忍不住道：“雪姐，你可知夫妻间最重要的事是什么？”
东方浅雪淡淡地看着他，等待答案。
卓沐风邪笑起来：“是生儿育女，那么雪姐可知，生儿育女的具体过程是怎样的？”
东方浅雪露出回忆之色：“我曾见过路边的野狗交配，也曾旁观天鹅**，料想人与禽兽并无多大区别，之后也看过春宫图，果不其然。”一副不过如此的样子。
卓沐风彻底被打败了，很怀疑要是自己顺势提出耍一次，这女人还会主动交流姿势，与自己一较高下。
双手搓了一把脸，卓沐风正待说什么，就听东方浅雪补充道：“不过那种事，需要情投意合才有趣味，你我现在基础不足，硬做反而不能感悟夫妻之爱，我不可能答应你。”
现在的卓大官人历经千锤百炼，很难有人让他失态，可在东方浅雪淡漠却似能穿透一切的目光下，居然老脸一红，知道自己的心思被看穿了，竟生出几分诋毁佳人的惭愧，忙道：“雪姐说的是，是小弟孟浪了。”
他急着转移话题：“雪姐，你有没有觉得，这次见面，你的话比以前多了很多。”
东方浅雪：“以前你我不在一道，我只能指点你，如今，你我可以切磋交流。”
好吧！卓沐风仰头看青天，无语凝噎。他第一次发现一个女人竟无从下嘴，明明近在眼前，却像是远在天边，让人难以触摸。
这女人的气场实在太强了，卓大官人有种被反压的趋势，再待下去，他怕自己会更无所适从。忙笑呵呵地表示这是为雪姐准备的院子，雪姐一路辛苦了，快点歇息云云，然后自己就跑路了。
待他跑没影后，一脸淡漠的东方浅雪突然笑了起来，微露白齿，恍如玉莲绽放，满院花团锦簇都失了颜色。
东方浅雪的入住，除了少数知情者外，对大部分人的生活没有改变。她每日或是在院中打坐，或是在府内游逛。
其绝美的容貌，清冷不可犯的气质，令每一个见到她的人都自惭形秽，自觉低下了头。
卓沐风也会经常去看她，与她交流感情，可惜每次交流到一半就会落荒而逃。后来这女人也不知是不是想报复，居然逮着卓沐风切磋武功。
不能动用内力的情况下，卓大官人哪里是对手，就跟秋后蚂蚱似的，没蹦跶几下就被人一打一个准。
又不敢动用内力，怕引起外界注意，于是后面都不敢去找东方浅雪。每次在府上遇见，也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能躲多远躲多远。
这是真的怕了，可跟怕巫媛媛不一样，对后者一大半是纵容。
在东方浅雪身上吃的瘪，当然要在其他女人身上补回来。巫媛媛每隔两三天，便招卓大官人去侍寝，这厮憋着一股劲，每次服务起来那叫一个解数齐出。当然也不会忘记与白衣姐姐，苏芷兰的一夜春.宵，奋力耕耘……
就在卓沐风周旋于各女与对外事务的同时，八王府的书房内，却是一片雷霆骤雨，气氛紧张到极致。
沐存仪死死盯着单膝跪在下方的明华，喝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竟让你如此作态？”
他比谁都了解明华此人，若不是出现了惊天大事，不可能跪在地上。也正是因此，沐存仪才更加烦躁，心中隐隐生出不安的感觉。
明华的脸几乎与地面平行，不吭一声，等到沐存仪再三催问后，才咬牙道：“王爷，上次为了查证皇城内外的江湖势力，属下调集了大批金羽卫，终于排查出了与东方世家有关的帮派，但，但也因此发现了一件可疑之事。”
自从围攻镜华三道失败后，沐存仪比过去更显老态，气质也更阴森，眯眼问道：“什么事？”
明华：“属下抓了大批人审问，昨日审查证据时，发现其中一人，乃是绿柳山庄的高手。”
听到绿柳山庄四个字，沐存仪表情微变。
这还是十几年前的江湖势力，当时东周大帝还在世。因查出这个势力附属于东方世家，专职对付朝廷。沐存仪奉东周大帝的命令，调配天爪高手，于一夜间攻灭了绿柳山庄，记得主攻者还是窦来德一系的人马。
无缘无故，提这个干什么？沐存仪冷声道：“说重点！”
明华依旧低着头：“那位出自绿柳山庄的高手，这次被抓后，许是害怕大难临头，将这辈子所知的隐秘事全部抖了出来。属下从他的证词中发现，发现当年他接待过边负情。”
听到这话的沐存仪，顿时瞳孔收缩，浑身都绷紧起来。而另一侧的沐子宸也倏然睁眼，眸光锐利无比。
在隶属于东方世家的绿柳山庄接待过边负情，这说明什么？此中内情，细思极恐！
沐存仪连牙齿都在咯咯颤抖，双拳握得青筋直冒，尤不自知，整个人都站了起来，恶狠狠道：“继续说！”
明华瑟缩了一下，低声道：“据那人的证词，边负情在绿柳山庄待了足足三个月，期间山庄每日给他提供一位美貌女子，并安排三位丫鬟随时伺候。但此事极为隐秘，连绿柳山庄的大部分人都不知道。”
沐存仪狰狞笑道：“边负情又不是国贼，待在绿柳山庄，为何要偷偷摸摸？还有，此事既然如此隐秘，那个被抓的人又如何得知？”
明华：“属下今日特地去问过那人，那人表示，他也不知道边负情为何隐藏行迹。至于消息的来源，那人深得绿柳山庄庄主的信任，当年就是由他负责搜寻美人。后来边负情离去，庄主竟然下手杀他。可他的心脏天生异于常人，长在了右边，被人抛尸之后，侥幸活了下来，遂隐姓埋名，活到如今。”
沐存仪绕过书桌，走到了明华面前，一脚将之踹翻，又拎起他的衣领，面目狠厉道：“你可知道这件事意味着什么？若是弄错了，砍你一百次都不够！”
明华虽吓得脸色发白，但还是颤抖着声音道：“王爷，属下只是履行自己的责任，纵然被千刀万剐，也绝不敢瞒王爷任何事！”
沐存仪盯着明华的眼睛，见其目光坚定，对峙片刻后，一把将他推开，自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忽而哈哈惨笑。
第一千七十七章 滔天的耻辱
边负情作为天下五大散修之一，以他的绝世武功和不羁性格，想暂时落脚在一处江湖门派，肆意享受，根本不需要遮遮掩掩，故作神秘。
再者，若真想隐瞒情况，边负情离开前，大可以屠灭绿柳山庄，但事实并没有。
从明华汇报的情况来看，那位绿柳山庄庄主，仿佛不是被边负情胁迫的，而是刻意配合边负情隐瞒消息，否则事后没必要杀掉心腹。
按照这些线索可以推断出，边负情一定与绿柳山庄关系匪浅。可又不对了，皆因如果有这层关系，绿柳山庄何必隐瞒？
除非，不得不隐瞒。
而有能量盖住此事，又不怕开罪边负情的江湖势力，天下实在寥寥可数。顺着这个逻辑，东方世家四个字便浮出了水面。
不止沐存仪想到了，明华想到了，就连一向大条的沐子宸都若有所思，脸上现出了骇然之色！
假如是东方世家命令绿柳山庄掩盖与边负情的关系，而边负情也不介意，甚至是主动配合，那么说明什么？
说明东方世家与边负情，大有关联！
对于沐存仪来说，这简直是一条致命的消息，令他遍体生寒，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涌动。
回想起自己招募到边负情的经过，本就充满了巧合，沐存仪不是没怀疑过。但事后查证不出什么，况且当时他急需人手，又有沐子宸在旁保护，自认为可以冒险，这才留下了边负情。
而且边负情酷爱美色，自己以东周后宫诱惑对方，不惜送上亲嫂子和侄媳妇，果然令对方乐不思蜀，之后屡屡配合行动。
单说这次拔除东方世家在皇城的部分根基，边负情就功不可没，沐存仪几乎卸下了防备，乍听到明华透露的这一消息，怎不令他震怒交加？
震怒过后，则是无尽的后怕。
若边负情真是东方世家的人，自己留着这么一枚恐怖的暗钉在身边，连皇宫和王府都让他随意进出，等于半条命都交给了对方，岂不是找死？
沐存仪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一旁的沐子宸早已忍不住，断喝道：“我去杀了那个人！”
“皇叔且慢！”沐存仪喊住了沐子宸，深吸几口气，声音微颤道：“此事尚无确切证据，不可轻举妄动。”
沐子宸一副你没搞错吧的样子，指着门外：“那家伙八成是东方老贼派来的内奸，你还让他在皇宫……乌龟都没你这么窝囊！”
闻言，明华吓得再度低头，动都不敢动一下。
沐存仪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眼中瞳孔忽收忽缩，脸上的肌肉无意识地抖动着，像是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但他竟强行忍了下来，连语气都变得很平静：“明华，把那个人带到这里，本王要亲自审问。记住，不得泄露一丝消息，否则唯你是问。”
看着若无其事，走回座位的沐存仪，明华竟比刚才还感到惊恐，后背汗毛都立了起来，不敢耽搁，立刻快步离去。
沐子宸也盯着侄儿半晌，脚步无法移动半分，终于还是忍住了冲动。
不多时，那位幸存的绿柳山庄高手便被带到了书房。
此人满脸的疤痕，看不出原本面貌，但正因如此，才能避开东方世家的耳目，这让沐存仪的心又沉下去几分。
他的审问技巧或许不如明华专业，但思维更敏捷，角度更刁钻，不时出其不意，根本不容对方思考。这样审问出的答案，真实性自然更高。
沐存仪问完后，提笔在纸上写了许多信息，都是根据对方的证词推敲出来的。他将之交给明华，漠然道：“去调查上面的信息，明天日落之前，本王要知道答案。”
上面的信息林林总总，不下二十条，而且所涉甚广，想要验证，不知要翻阅多少卷宗。
可明华扫了一眼沐存仪平静的表情，愣是一个推脱的字都不敢说，小心领命，提着那人下去了。
明华不知道的是，沐存仪就那样在书房坐到了第二天傍晚。期间虽然也处理过一些事务。但只有旁观的沐子宸清楚，沐存仪根本心不在焉。那双不时颤抖的手，还有那对杀气四溢的眼眸，充分泄露了这位侄子的真实情绪。
在天色即将变黑时，满眼血丝，模样邋遢的明华匆匆来到书房。沐存仪的眼神闪了闪，呼吸明显发生了变化。
“启禀王爷，属下发动金羽卫诸多心腹，共同查阅了十三年前有关绿柳山庄的诸多卷宗，经验证，皆与王爷所列的信息……相符！”
最后一个字落下，整个书房的空气都好似停止了流动，沉闷压抑得让人无法喘息。
明华看着地面，身体一动不动，几乎僵直。
随后他听到了一阵近乎癫狂的大笑声，悄然抬起头，便见沐存仪仰天大笑，连眼泪都出来了，原本半黑半白的头发，不知何时已白了八成，衬着那张皱纹横生的脸，给人异常惊怖之感。
就算是听到答案后，恨不得立刻冲入皇宫的沐子宸，都愣愣地望着沐存仪，生怕这位侄子变成疯子。
笑了不知多久，沐存仪终于停了下来，眼睛竟已血红一片，白发凌乱，双手用力撑着桌面站起来，问向沐子宸：“以你的武功，擒住边负情需要几招？”
沐子宸下意识答道：“很难，同为合象境武者，他存心要跑的话，我很难抓住。”
沐存仪的十指抠着桌面，差点将木漆都抠破，声音就像冰碴子摩擦玻璃：“如果边负情无处可逃呢？”
沐子宸：“若他无处可逃，以那厮的武功，我一刻钟内便可拿下他。在合象境武者中，边负情本就是最弱的一档。”
“好，那就一切仰仗皇叔了。记得不要杀他，把他带到本王面前来。他让本王受尽耻辱，本王一定要好好报答他的。”
听着这阴气森森，又隐含暴虐的压抑声音，沐子宸和明华都生生打了个寒颤。
明华不知内情，但沐子宸却清楚，为了笼络边负情，这位侄子可是把后宫女人都送给了边负情享用。
前些天，还有一些后宫妃子不堪受辱，自尽而死，最后也是被这位侄子用各种手段掩盖了过去。
结果到头来，让他抛弃底线，以至于令整个沐氏皇族蒙羞的人，居然是敌方派来的奸细，这种滔天耻辱，换了谁都受不了。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那个东方常胜也未免太狠毒了一些！这一刻，沐子宸对东方常胜生出了无边杀意。
但他更关注眼下的情况，看着沐存仪：“你有什么办法，能让边负情无处可逃？”
沐存仪冷酷道：“皇叔莫非忘了，皇宫内有一演武场，专门用于皇族高手的修炼切磋。四周布有三十六重大阵，一旦开启，短时间内难以攻破。皇叔只需在规定时间内，拿下边负情即可。”
沐子宸眼睛一亮，他差点忘了这茬。若真能引边负情入内，既能擒住对方，还不用惊动外人，堪称一举两得。
想了想，沐子宸压下激动，提议道：“每个合象境武者都有保命的底牌，光我一个人不保险，把乐谦也叫上吧。”
沐存仪沉吟一会儿，原则上这种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可不管是他，还是沐氏皇族，都无法承受边负情逃走的后果。反正颂雅乐府的人在自己手里，不怕乐谦搞鬼，只好点头：“可以。”
他转头看向明华，腾腾杀气无法掩饰：“立刻通知乐谦做好准备，明日一早便动手！”
乐谦就住在八王府的后院之内，接到消息后，老脸只是一变，便不再吭声。
到了晚间，乐谦离开院子，解下腰间的酒葫芦，一边喝酒一边在王府内散步。这是他住在此地后养成的习惯，王府所有人都已见怪不怪。
行至一处湖边小亭，周围青草幽幽，假山怪石林立。乐谦站了一会儿，又沿着月下湖边迈步。
在他走后不久，一批王府侍卫抵达此地。
为首者赫然是岑刚。
这厮如今负责府内事务，仍然算是心腹之一。不过他时常感到被人监视，心知沐存仪根本不信任自己，只是想利用他，钓出背后可能的黑手而已。
岑刚挥手道：“如今东方世家与魔门联手，极可能对王府不利，都散到四周看看，就算府内多出一只蚂蚁，也要向我汇报！”
众侍卫领命散开，在附近巡查。
岑刚也有模有样地走动起来，其实眼珠子一直盯着四周看。
府内除了巡逻侍卫外，还有定点侍卫，岑刚不敢做出太多动作，否则被人报到明华那里，没准会让沐存仪怀疑。
幸亏联络地点就在此处，岑刚走到草丛边，敏锐发现了一个小纸团。
借着蓬乱的草堆和夜色，他状似随意地一踩，脚尖轻点，纸团在微弱气劲的作用下，慢悠悠滑到了他的靴子里。四周并无异动，表示没有人发现，岑刚暗暗呼了口气。
又在附近转悠了片刻，巡逻侍卫们返回，表示并无发现。
岑刚凶厉道：“你们给我听着，绝不可掉以轻心，此地没有，不代表其他地方没有，继续搜！”
他又带人去了其他可容布置的地方。
所过之处的侍卫们见岑刚如此尽心尽责，佩服的同时，也不由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警惕着四周。
第一千七十八章 惊变
深夜时分，岑刚离开了王府，前往天爪总部。虽然地位不比过去，但他仍是天爪名义上的第一人，每天入夜都要去那里处理公务。
当然，多半也是沐存仪故意如此，想观察他有无勾结外人。
当远离八王府时，街头的叫卖声渐渐大了起来，岑刚面无表情地穿过人群。
当路过一处酒家时，他暗运功力，下摆掩盖处的靴子顶端，一个纸团悄然滑落。当脚踩在一块青石板上时，纸团恰好掉入了一处缝隙内。而由于他穿着长衫，前后下摆盖住了双脚，使得这一切没有被人发现。
等岑刚绕过拐角，后方有人低头在路上扫了一眼，却毫无发现，便继续小心跟踪上去。
直至子时过后，街道上终于没了行人，只有几盏灯笼随风摇摆。却见一道黑影飞掠而过，落在一块青石板面前。
他蹲下身，掀开青石板，下方竟是一条人为抠出的细小凹槽，刚好能容纳纸团之内的东西。又因为地势高低的缘故，顺着此前岑刚的方向，一旦有东西掉入缝隙内，便会顺着凹槽滚落在青石板正下方。
黑影连忙捡起纸团，又盖好青石板，东张西望一番后，迅速融于夜色之中。
不久后，皇城东北角的一处宅院内，灯火微微亮起。三个人围坐一桌，桌面上是摊开的纸团。
其中一人方面大耳，长有卧蚕眉，双目在烛火闪烁下散发着湛湛精芒，竟赫然是曾经的天爪高手窦来德。
几年前，窦来德因执意对东周各大江湖势力动手，被沐存仪罢免职务，后来不幸落入楼临轩手中。起初他并不肯投降，结果等到楼临轩与他密探后，立刻加入了鹰目，如今乃是鹰目在皇城的总负责人。
“边负情居然是东方世家的人？”窦来德皱起浓眉：“可据窦某所知，明日即便沐子宸和乐老一起动手，也未必能拿下边负情。”
一侧的温婉女子道：“以我观之，沐存仪绝不会打没把握的仗，应该是另有手段。皇宫内院，机密重重，非我等外人所能知晓。”
窦来德仍是若有所思的表情，随意点头道：“雨姑娘说的是。”
这名温婉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青煞流风雨护法中的雨师师，这些年她一直待在皇城，负责监督鹰目成员，若发现谁有背叛之嫌，拥有先杀后奏之权！
虽然不管具体事务，但地位和威慑力还在窦来德之上。不过经过数年的相处，雨师师却很惊叹窦来德的能力，平时对其也客客气气，从未颐指气使过。
扫了一眼纸团，雨师师表情凝重：“东方世家把钉子埋得这么深，显然多年前就有准备，幸亏那位王爷提前察觉。要是等东方世家动手，搞不好真能拿下沐存仪，到时乐子就大了！”
另外二人亦是神情一紧。
聪明人都不会相信己方和东方世家联姻之后，真能恩怨两消，随时都在提防着东方世家。一旦让东方世家掌控了朝廷，只怕镜华三道离臣服也不远了。
想了想，雨师师突然道：“明日沐子宸不在沐存仪身边，八王府的防御强度将大大降低，你们说，我们有没有机会对沐存仪动手？”
话音落下，窦来德首先一怔。
谁都知道沐存仪对朝廷的重要性，而只要拿下他，便等于拿下了大半个朝廷，堪称是各方必争之人。
可惜八王府的阵法太强，又有沐子宸那等绝世高手贴身保护，令各方不敢轻举妄动。可以想象，似明日这样的机会，仅有一次。
但考虑片刻后，窦来德终究泼了一盆凉水：“恐怕不妥。”
雨师师不禁问：“哪里不妥？”
窦来德：“以我对沐存仪的了解，此子极为谨慎，而且气量偏狭。明日他极可能随同沐子宸一同入宫，如此不仅更安全，而且一旦擒下边负情，还能立刻报复。再者，以我们留在皇城的实力，也不足以攻入八王府，只会打草惊蛇。”
对方说得有理有据，雨师师不由一脸失望：“倒是我太天真了。”
窦来德叹道：“双方对弈的层次，不是我们能插手的，不过也不能坐着看戏，明日我等且派人在皇宫周围守着吧，若是运气好，兴许会有收获。”
这话纯粹是安慰自己，重头戏都在宫内，待在宫外能收获什么？以沐存仪的部署能力，恐怕到时连一丝风声都不会泄露。
雨师师看向对面的男子：“神君，你有什么意见吗？”
男子爽朗一笑：“孟某刚来不久，哪有什么意见？权听二位大人吩咐便是。”
听他说得风趣，窦来德和雨师师都笑了起来，只是笑容中难免有几分遗憾和无力。各方都把主意打在沐存仪头上，认为他好欺负，可架不住人家底下有人，而且整天龟缩不出，想动手都没办法……
第二天一大清早，当市井摊贩刚刚上街时，沐存仪就在沐子宸和乐谦的护送下，顺利进入了皇宫。
其实论阵法之妙，皇宫还要胜过八王府，但八王府内的侍卫大多是沐存仪亲自提拔的，忠诚度远远高于宫廷侍卫。综合起来，沐存仪还是觉得八王府更安全，遂没有搬入皇宫居住的想法。
今日之所以来此，实乃沐子宸不得不入宫。
正如窦来德预料的那样，如今的沐存仪，根本不敢远离沐子宸太久。大不了大战之时，临时把王府的心腹侍卫调到身边保护即可。
一脸阴沉地步入皇宫，沐存仪最终进入了一座偏殿之内。
偏殿靠右之处，乃是一座长宽各百米的四方广场，每一角皆立有一根十丈白玉柱，在晨光下熠熠生辉。
过了一个多时辰，明华领着一帮心腹侍卫进入偏殿，对着沐存仪行礼，随后手一挥，侍卫们各自散开，将偏殿守得密不透风。
沐存仪对沐子宸和乐谦道：“铲除奸贼之事，就有劳两位了。待功成之后，本王为你们庆功。”
沐子宸和乐谦一言不发地离开。前者去了后宫，而乐谦则率先落入广场之上。原本驻守广场四周的宫廷侍卫都已被屏退，并严令不得靠近。
不久后，两道身影飞掠至广场，正是沐子宸和边负情。
边负情黑衣散乱，发髻不整，明显是刚刚从温柔乡出来，脸上犹自带着不满之色：“突然把边某叫过来，又有什么机密要吩咐？王爷呢？”
随意一扫，边负情便感应到了百米之外的偏殿众人。正奇怪沐子宸为何带自己来这里，忽然间，广场四面各自升起了一层薄薄光幕，以迅雷之势结成光罩，遮蔽了各个方向，不留死角。
四根白玉柱笼罩着一层玄妙气息，形成整体，整个光罩亦瞬间隐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由于光罩高度低于四周的宫墙，加上阵法气息不显，导致除了这里的人，竟没有外人察觉到这一切。
边负情迅速后退，脸色冰冷地喝道：“沐子宸，你们是什么意思？”
挥掌朝侧边一拍，足以震碎小山坡的一掌打在阵法光罩上，竟只泛起了丝丝涟漪，这一幕令边负情的心猛然下沉。
他虽知东周皇宫内阵法重重，却想不到精妙到这种程度。况且是沐存仪千方百计邀他出山的，哪料到那厮会算计他？
沐子宸面相俊美，但此刻竟显得十分狰狞，冷厉道：“什么意思？你辱我皇族，秽乱后宫，当杀之！”
既然让乐谦参战，沐子宸也知道隐瞒不过，大喝一声的同时，阴阳二气轮转，随着双臂甩动，化成了日月光芒飞速斩出，光罩内的天地都为之剧变。
“哈哈哈，边某秽乱后宫不假，但却是你侄子请边某干的！你不杀你那个绿毛侄子，跑来找边某出气？”边负情可不是善茬，心知今日无法善了，立刻嘲讽起来，气得沐子宸脸色涨红。
咣！
一阵激烈碰撞之下，地动山摇，空气中尽是透明涟漪，层层叠叠。日月光辉余势不绝，继续袭向边负情。
但边负情很狡猾，知道自己不是沐子宸的对手，刚才那一招就留了力，迅速从旁闪开。
一道指芒激射而来，似能贯天彻底，逼得边负情不得不凌空移位，对着远处出手的乐谦吼道：“乐兄，今日他们对边某动手，来日便会轮到你！你既知沐家男儿集体戴了绿帽，沐存仪还会放过你吗？”
以三人的身手，等这句话说完，已拆了数十招。
在沐子宸全力猛攻下，边负情一下子陷入了被动。好在乐谦似乎有所触动，出手比之前犹豫了一些，给了边负情喘息之机。
沐子宸叫道：“乐老，我沐子宸恩怨分明，可立誓绝不对你动手，沐存仪也命令不了我！”
听到这话，边负情忙喊：“这种骗人的屁话，你当乐兄是傻子吗？”
三人在阵内打得不可开交，天昏地暗，而在阵外，却是一片风平浪静，连丝毫声音都无法传出。
站在偏殿一侧，透过窗户旁观的沐存仪，脸上露出了极度快意之色。可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殿内响起了惊呼声。
第一千七十九章 狡兔三窟
沐存仪之所以长期缩在八王府，正是担心遭人暗算，所以他的警惕心始终很高。
惊呼响起的瞬间，他整个人骤然绷紧，一只手按在了窗框下沿，猛地用力，无声无息的阵法气息稍纵即逝。回过头，就见驻守在殿内各个角落的心腹侍卫，居然死了一大片。
其中几人正挥舞刀剑，纵飞劈砍，武功明显比他的心腹侍卫高了一截。正是这几人突然出手，才导致大批的心腹侍卫横死。
更令人绝望的是，几名靠近沐存仪的心腹侍卫，本想上前保护他，竟被明华挥剑挡住。一阵刀光剑影中，明华以一己之力逼退了五名侍卫，且越战越勇。
“明统领，你在干什么？”有人惊怒大喊。
明华一言不发，面对昔日袍泽，下手可谓毫不留情，一剑贯穿了其中一人的脖颈，腰部发力，旋身扭动，避开四周攻击的同时，又顺势腰斩了另一人，带起一片血雨。
一些侍卫见状不对，有的拼命往沐存仪方向靠拢，也有的企图冲出殿外。
那几位下手的叛徒立刻出手阻截，仅有少数人能突出重围，但要么被明华拦住，要么被一名浑身笼罩在幻气中的人影所摄，动作大慢之下，被那名幻术高手隔空一指击杀。
也有人运功怒吼，希望制造动静，引起外人的注意。可惜宫廷侍卫都被驱退，而且由于生还者太少，组合在一起的声音，轻易被几名叛徒的罡气所阻隔。
仅仅过了半刻钟，忠心于沐存仪的心腹侍卫便被杀得一干二净，七个人围向了沐存仪，杀机凛冽。
沐存仪看向那名浑身包裹幻气的人影，张口冷冷道：“莫非是芸长老？”
幻气收敛，露出人影的真面目，虽是王府侍卫的装束，却是一个女人，容貌极其出色，俏美中颇具古典气韵，正是东方世家第一幻术高手，东方芸。
“果然是你，以幻术改变旁人的视觉，浑水摸鱼，好手段。”对于自己的心腹侍卫，沐存仪比谁都熟悉，不可能让人随便冒充，但若是中了幻术，那就另当别论了。
相信死在地上的这些心腹侍卫，也是因此，才没有察觉身边换了人。
东方芸淡淡道：“让王爷见笑了，可惜我功力不足，否则还能带上更多的人。”
除了明华和东方芸，另外五人都是生面孔，但想必来自于东方世家。
沐存仪没有气急败坏，也没有任何癫狂之态，竟然很平和地笑道：“所以，边负情不是东方世家的人？明华，这一切都是你在演戏？”
明华深深地看着这位王爷，答道：“边负情确实是家族的人，不然家族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在十几年前就设计出这一场局。那个时候，谁能想到今日的局势？”
沐存仪哑然失笑：“懂了，东方大长老果然是绝世枭雄，为了设计本王，不惜牺牲一位超级高手，恐怕与卓沐风联姻，也是为了今日吧？
若没有卓沐风，本王即便知道边负情是东方世家的人，也不会急着动手。可卓沐风手中的高手太多了，逼得本王不得不小心。算计人心至此，大长老果然厉害，佩服佩服。”
这般淡然若定的姿态，反令东方芸在内的高手暗暗心凛。有人张目四顾，有人扫视角落，唯恐有什么陷阱，一时间竟没人敢对沐存仪动手。
明华握紧剑柄，气机提升到极限，双目不放过沐存仪的任何一个细微动作，冰冷道：“到了此刻，王爷依旧故布疑阵，不肯认输，是在等沐子宸吗？可惜啊可惜，大长老此刻就在宫外。”
沐存仪浑身一僵，脸色在瞬间变得煞白，明华大声断喝道：“芸长老！”
人在危机之中，身体语言往往会暴露内心情绪。明华故意说大长老在宫外，受此刺激，沐存仪却没有多余动作，代表对方已黔驴技穷，之前不过是虚张声势。
东方芸心领神会，幻术运转到极限，如无形的狂澜往沐存仪身上扑去。
另外几人见状，连忙摆出防御的架势，心中的激动无法用语言形容。
为了今日之局，家族不知花费了多少精力。别的不谈，光是当年洗白明华的身份，安排他潜伏便是一项大工程。如今回头再看，大长老就是大长老，其深谋远虑之能，绝非常人所能企及。
今日行动之前，他们才被告知整个计划，当时简直是震撼无比，又是紧张又是振奋。
如今眼瞅着计划成功了一大半，只要控制住沐存仪，以大长老的本事，控制朝廷也非难事，届时他们这些人都是家族的不世功臣，将永载族谱，福泽身后的一代代血脉！
想到这一幕，有几人已是满脸潮红。
咣！
无形幻气距离沐存仪还有一寸之遥，突然被一层阵法光幕阻隔，紧接着悉数反弹回来。变起突然，那几位东方世家高手反应不及，幸亏东方芸见势不妙，连忙又使出一记幻招。
但经阵法反弹的幻气威力激增，反而逼退了东方芸，明华等人亦踉跄后退，有人丢掉兵器，神情变得痴呆。
地面轰隆一声，一块石板抽离，居然现出了一条底下通道。沐存仪想也不想地冲进去，随后石板合拢，四周阵法气息更为浓郁，抵挡着袭来的攻击。
明华望着石板，表情阴沉：“看来从一开始，他就是故意站在此地，果然是狡兔三窟！”
东方芸扫了扫四周，气得跺足：“是我大意了，此地分明暗合乾坤八象之格局，布有阵法。刚才被沐存仪挡着视线，没有看清楚。”
其他几人的脸色也跟家里办丧事似的。眼看就要大功告成，定鼎乾坤，最后关头还让人跑了，别说大长老会有何反应，他们自己都恨不得杀了自己。
“此地格局不显，阵法应该不会太持久，大家全力攻击！”东方芸冷喝一声，率先出手。其他人也连忙有样学样，不时躲避反弹而来的气劲。
越是高深的阵法，对材料就越苛刻。所以即便是皇宫大内，也不可能处处是阵法。东方芸猛然醒悟过来，沐存仪之所以留在此地，一方面是距离沐子宸较近，另一方面，也必是考虑到了此殿内的阵法！
轰轰轰……
在东方芸等人不遗余力的攻击下，阵法光幕一阵阵黯淡。
这毕竟不是太强大的阵法，否则也不可能设计在这里，多半只是当年的布阵者给沐氏皇族留下的逃生通道之一。
咔嚓一声！
阵法光幕碎开，明华怒吼着一剑劈开了石板，六人匆匆冲入地下通道，剩下一个被幻气影响的痴呆者，暂时无人理会。
宫门之外的一处酒家包间内，东方常胜正临窗而立，双手负后，紧握成拳，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宫门方向。
在他的计划里，只要明华控制住沐存仪，便会第一时间拿到入宫令牌，自己便能跟着明华混入宫中。
之所以不混在东方芸的队伍里，自然是担心去得太早，会被沐子宸和乐谦感应到，那时反倒会打断计划。
而只要他把握住入宫的时间，等边负情绝望之下，施展出他传授的自爆之法，定能重创沐子宸和乐谦。届时他再重拳出击，一举杀掉沐子宸和乐谦，又令沐存仪变成傀儡，则大事定矣！
想到关键处，东方常胜忍不住心潮澎湃，一拳打在窗台上，胸膛不住地起伏。
他的眼睛依旧死死盯住宫门。据他的估计，如果一切顺利，沐存仪应该已经到手了，怎么明华还不来？
需知时机稍纵即逝，稍晚一点都可能功败垂成。但凡让沐子宸或乐谦逃走，一旦消息传出去，东方世家便无法安稳地掌控朝廷，变成傀儡的沐存仪反而没了价值。
拳头握得咔咔响，指节发白，东方常胜眸光急切而森寒……
通道很长很暗，但沐存仪管不了那么多，施展出他并不精深的功力，飞速直窜，有时直接撞到了墙壁，也顾不得疼痛，继续拐弯，亡命飞奔。
他知道落在东方芸等人手中的下场，所以不甘认命，明明已经气喘吁吁，累得快趴下，但还是咬着牙奔逃，压榨着本就不多的精力。
胸腔如刀切割，沐存仪已感觉不到双腿的存在，只知道绝不能停下。有生以来，他从未像此刻般绝望无力过。
前方好似没有尽头的漆黑通道，仿佛地狱深渊的入口，安静死寂得只能听见耳旁呼呼的风声，和自己剧烈的喘息声。
不，他还没有败，只要能逃出去，逃回王府，这次最多损失一些侍卫而已，甚至他还因此揪出了隐藏最深的内贼，除掉了最大的隐患。
危机危机，只要度过危险，便是机遇！
眼中爆发出炽烈的求生希望，沐存仪面红如潮，竟像是越过了体能极点。砰的一声，他浑身剧痛，却是前方出现了一堵石壁，但两边没有通道。
沐存仪大喜，连忙在两边墙壁摸索，当按到一处虚浮石板时，忙不迭用力一压，前方石壁洞开，沐存仪飞速窜了出去。
第一千八十章 是非恩怨转头空
石道之后，又是一段冗长的土道，只不过四周被石板加固，使得整体免于坍塌。
当用机关打开尽头的石壁后，但见稀疏的光点照射而入，沐存仪隐约看出外边是层层叠叠的大树枝桠，最细也如成人手臂，最粗的甚至堪比水桶。
回过头，沐存仪残虐一笑，拧掉了通道外的一处机关。轰隆声中，整个山道都在摇晃，有丝丝烟尘从闭拢的石壁缝隙中透出。
这是自毁装置，一旦启动，则整个通道会毁于一旦，正是留给逃生者最后的底牌。
即便是大高手，也很难在这种情况下保命，不过沐存仪不敢大意，稍作调整，恢复了些许力气后，便踉踉跄跄地爬着枝桠，最终脱困而出，跳入了一处密林。
此时的他，披头散发，华贵的蟒袍也沾满了污泥石屑，一些地方更是被枝桠划破，露出了内衫，哪有一点王爷的气派？
沐存仪还嫌不够，一边跑，一边将蟒袍片片撕掉，不时扔在半路，随后拐个方向。又不忘用土泥抹脸，这时除了那满头的白发，谁也认不出他就是权倾朝野的八王爷。
“噗！”
一口血涌出，染红了沐存仪的前胸衣领。
这些年殚精竭虑，日夜操劳之下，沐存仪的身体消耗超乎他自己的想象，此前经历了一番心理波折，又拼命逃亡，终于牵动了内患，令他病体加剧。
他只觉得头晕眼花，胸腹剧痛，恰好前方是个下坡，整个人控制不住地翻滚下去，一路砸到了不少尖锐石子，等仰天躺在平缓土面时，已经满脸是血，奄奄一息。
想要起身，但再也提不起一丝力气，只能半睁着眼，看着头顶渐渐升空的骄阳。
沐存仪忽然感到一阵难言的放松。
在他竭尽全力，为了光复沐氏江山而不惜一切之后，在他绞尽脑汁但仍棋差一招，最后被人追杀得精疲力竭之后，他再也跑不动了，但也卸掉了一切压力。
原来静静地躺在地上，沐浴着艳阳光辉，欣赏这山河秀色，竟是如此美好惬意的事情。
过往的是非恩怨，功过荣辱，此刻如放电影般掠过他的眼前，一些记忆深刻，一些已模糊不清。短短的时间内，他像是回溯了自己的一生，半生富贵得意，半生孤苦难熬，终化风流云散。
远处传来破空声，两道人影落在方向不同的树干上，举目眺望，各自满身灰尘，如同路边乞丐。
其中一名男子忽然眼前一亮，发现了百米外躺在地上的人影，那满头白发的特征十分明显，加之此地荒僻无人，除了沐存仪还能有谁？
“该死的东西，我看你还能往哪里跑！”男子哈哈狂笑，眼中尽是暴虐之色。
通道突然坍塌，冲入的六个人死了四个，只剩他和芸长老，但只要能擒住沐存仪，这趟便没有白来。
不远处正在找人的东方芸转过头，亦是双目一亮，可还不等动手，突然面色剧变。
却是百米外的人影，在二人发现他时，许是恢复了一些力气，手中抓起一块石头，狠狠朝自己的脑袋砸去。
东方芸二人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几乎瞬间打出气劲，欲要阻止。但二人先前消耗了太多内力，导致气劲速度大减，等戳中人影的手臂时，石头已先一步砸出一片血白脑浆。
刷刷。
二人几个纵跳，落在了人影身前。男子踢开石头，见对方脑壳凹陷，但脸部轮廓依旧能辨认清楚，不是沐存仪是谁？
男子气得浑身发抖，怒骂道：“混蛋！”
想到大长老的一腔谋算付诸流水，自己也失去了光耀家族的机会，满心怒火无从发泄，拔出腰间剑，奋力朝沐存仪的尸体砍去。
铛！
长剑偏移，弹射在不远处的树干上，直插三尺。
男子看向出手的东方芸，东方芸望着尸体，叹道：“这个王爷，行事虽手段阴狠，毫无底线，但就凭他最后悍然自戕的血性，死后也不该再受羞辱。”
男子悻悻不言，东方芸在家族中的地位远高过他，武功也胜他一筹，他不敢当面违逆，只好闷声不响地移步，拔出被击飞的剑。
东方芸看着尸体：“沐存仪，你若不死，东周朝廷尽入我东方世家之手，但至少不用生灵涂炭。你一死，朝廷四分五裂，各方征战，少不得又是一阵人头滚滚。”
其实她清楚，有的事没有对错，只分立场。若说他沐存仪害苦了东周，可如果不是家族所图甚大，设谋逆篡，又岂会如此？反过来说，若天下太平，局势安稳，家族纵有坐大之心，亦是无能为力。
所以，这究竟是谁的错？
命令男子背起沐存仪的尸体，东方芸情绪低落地往城内赶。她却不知道，此时的东周皇城已闹翻了天。
皆因她这边错失了良机，导致东方常胜无法混入皇宫，时间拖久之后，边负情果然不甘受死，施展了自爆**，轰破阵法的同时，亦重创了沐子宸和乐谦。
等二人赶到偏殿，发现了一地的尸体和坍塌的通道，哪里还不知道沐存仪出了事。沐子宸发疯般运功大喊，传遍了皇宫的角角落落。
一时间，大内侍卫皆动，在皇宫各处搜寻。更有一批批御林军迅速出宫，开始控制皇城内的各条街巷。
与此同时，金羽卫和皇城驻军亦接到命令，即刻封城，不准任何人进出。六扇门上到精锐，下到普通捕快，全部一窝蜂窜入城内。天爪高手集体发力，游走于市井。八王府侍卫满身杀气地列队出府……
整个皇城上上下下，都因沐存仪的失踪而暴动起来。
百姓们初时不知内情，但也人人自危。等听说了发生的事，一个个更是心神震颤，无数人心中涌起一个念头，东周要变天了！
贩夫走卒，江湖武者，朝廷官员，闺妇妓女，这一天皆大受震动，连酒楼，茶馆，青楼等都大闭其门，生怕受到牵连。
那位八王爷执掌朝政多年，手下心腹一大堆，这种敏感时刻，谁也不敢拿人头去直面嗜血的刀锋……
一处地下密室内，东方常胜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的尸体，凝立半晌无言，负于身后的双手握紧又松开，掌面青筋直冒。
东方常空站在身边，脸色漆黑如锅底，冷冰冰地注视着东方芸二人，使得整个石室都充斥着一股难言的杀气。
东方芸还好一些，那位背尸体的男子早已吓得瑟瑟发抖，满头汗水，就差双膝跪地了。
“你们还有脸回来？筹谋了一切，连边负情都牺牲了，创造出这么好的机会，你们都能失手？干什么吃的？”
东方常空性情刚烈，终于忍不住开骂，骂到极处，狠狠一巴掌将那名男子扇得旋转几圈，摔在地上吐血不止。
又看向东方芸，这次稍微有了点理智。毕竟东方芸是二哥东方常威的亲女儿，他的亲侄女，不好随意发泄。
东方芸低声道：“是我办事不力，还请三叔责罚。”
东方常空咬牙切齿道：“责罚你有用吗？家族大计，原本可一飞冲天的机会就这么被你们浪费了，永远不会再有！莫说责罚你，你死一百次都不够！”
仍不解气，在石室内来回踱步，一拳将石壁打得开裂，碎石四溅。
“够了，三弟，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一直沉默的东方常胜终于开口，微垂眼眸道：“现在的首要问题，是抹除痕迹，决不能让人查到此事与家族有关，否则必有麻烦。芸儿，你们可曾留下破绽？”
东方芸低落道：“其他人都死在了通道内，外人绝对挖不到尸体，应该查不到家族头上。”说到这，突然一顿，眼睛微微睁大。
东方常胜察言观色，淡声问道：“怎么，有问题？”
东方芸不敢去看二老的眼睛，声音微颤道：“东方玄，他一开始中了偏殿内的阵法反弹，精神受挫，没有随我们追出去……”
“你这个蠢货！”听到这话，东方常空顿时急眉赤眼，差点忍不住动手。
但这副样子反而不可怕，倒是面色平缓，喜怒不形于色的大长老，才真正让东方芸从心底里惊惧敬畏，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那名被打翻在地的男子，也骇得跪在地上，不断认罪求饶。
东方常胜道：“芸儿，把所有经过都说一遍。”东方芸不敢迟疑，当即事无巨细地表述了此前发生的事。
听完后，东方常胜点头道：“东方玄常年在家族闭关修炼，认识他的人极少，而且又中了芸儿的幻术，神志不清，朝廷很难查到我们头上。不过也不能什么都不做。三弟，立刻把这段时间接待过东方玄的人召集起来，统统灭口。”
闻言，东方芸和那名男子浑身一颤。
东方常胜也在此时看向二人：“在皇城解封之前，你们就待在此地修炼，等回到家族，以后若无大事，便不必外出了。”
轻轻一句话，决定了二人今后的命运。
东方芸二人浑身无力，心中清楚，因为这次的办事不力，他们已经严重触怒了大长老，之所以不下杀手，估计还是看在他们武功不凡，能继续为家族效劳的份上。
第一千八十一章 疯子在胡搞
浩浩荡荡的搜查行动，持续了半个多月依旧不见效果。皇城紧闭，城内气氛前所未有的紧张。一应玩乐场所尽皆歇业，百姓上街亦提心吊胆，除了必要的采买之外，几乎都老实待在了家里。
各大江湖势力，帮派所属的产业，店面等人员，更是小心翼翼，全部夹着尾巴做人。
可饶是如此，还是有很多商铺遭受波及，封的封，砸的砸。其中一些不乏有朝廷官员在背后撑腰，平日里趾高气昂，这刻却全部泄了气，屁都不敢放一个。
谁也不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随着时间的推移，更多人开始怀疑，那位八王爷遭遇了不测，否则不可能毫无消息。
一时间，人心暗涌。朝内各方势力开始暗中奔走，串联。曾经被八王爷打压的利益集团，也逐渐死灰复燃，偷偷积蓄力量。
“据乐老的说法，他和沐子宸在杀了边负情之后，立刻赶到偏殿，发现八王爷失踪。也就是说，当时趁着三位超级高手大战之时，另有一伙人，对八王爷下了手！”
房间内，窦来德将几张情报递给雨师师。
事情过去了好几天，但雨师师依旧难掩惊色，无法相信有人敢在皇宫大内动手。不说胆量，光是那等谋算能力，以及对皇宫势力的渗透，简直让人胆寒，不由问：“窦总管认为是谁？”
她暗自揣摩过很久，也有很多怀疑对象，但始终无法肯定。
窦来德眯起眼睛：“我们不妨回想一下，其实整件事的由头，是因为八王爷得知边负情是东方世家的人。之后他才会离开八王府，还将沐子宸和乐老调离身边。如今看来，这件事本身就是阴谋！
所以谁向八王爷提供了消息，谁就可能是内奸。前几日乐老发来消息，他询问过沐子宸，按沐子宸的说法，是八王爷的头号心腹明华，率先提出了此事……”
雨师师双目大亮：“明华是别派内奸？”
窦来德点点头：“明华也失踪了，要么死在了皇宫地道里，要么便可能躲了起来，不管怎么说，此人嫌疑最大。另外，在偏殿还发现了一名身中幻术，精神错乱者，可惜暂时无法套出情报。现在唯有查出明华的跟脚，才可能得出正确结论。”
观察着窦来德的神情，雨师师忽笑道：“窦总管是否有了目标，可否透露一二。”
窦来德愣了愣，侧头看去，恰好雨师师眨了眨眼睛，那张不算很美但却清秀素雅的脸蛋，此时微带戏谑，与她过去的温柔恬静大为不同。
窦来德生出异样的感受，笑道：“一切都绕不过东方世家，我怀疑是东方常胜在算计。雨姑娘想想，八王爷为何急着除掉边负情？将计就计不更好吗？”
雨师师皱着秀眉，半晌答不上来，示威般道：“你说！”
窦来德只好道：“是因为门主！东方常胜与门主联姻，给了八王爷很大的压力，所以不敢留下边负情。而偏偏，双方的联姻，是东方常胜主动促成的。”
听到这里，雨师师终于明白过来，大惊道：“你是说，从那时开始，东方常胜就开始设计对付沐存仪了？”
她脸色数变，急得站起来：“你说的很有道理，必须把此事报告给门主，免得被东方常胜算计了。”
窦来德摆手道：“雨姑娘不必急，连窦某都能想到，门主身边大有能人，只怕知道得比我们还早许多。何况如今的情势下，我们想送消息也没办法。”
这话倒是令雨师师无奈地坐了下来，她的武功已达大高手的巅峰之境，但以皇城现在的防御强度，怕是只有超级高手才能偷偷离开。
心中十分不甘，雨师师道：“难道我们只能看戏？”
谁知听到这话，窦来德却大有深意地一笑：“那可未必，窦某已将情况传给了乐老，嘱咐乐老在沐子宸耳边提醒一二。沐子宸性格冲动，本身又对东方世家没有好感，只需轻轻一拨，你认为他会怎么做？”
目光渐渐呆滞，复又一阵璀璨闪亮，雨师师情不自禁下，纤掌轻拍窦来德的肩膀：“窦总管，你果然也是一肚子坏水！”
肩膀一点不痛，反而残留淡淡幽香，窦来德努力让表情平静，说道：“东方世家在皇城的根基太深，不利用外力将之拔除，我鹰目的发展必然受限。如此天赐良机摆在面前，窦某岂能错过？
不仅如此，接下来东周朝廷必然四分五裂，党派斗争加剧，我们正好撕开口子，往内插上一脚。如此一来，窦某也好向楼先生交代了！”
雨师师望着身侧一脸意气风发，豪雄万千的粗犷汉子，眼眸中异彩涟涟……
如同窦来德预料的那般，沐子宸在听完乐谦的话后，联想到往昔的种种，当天便找来了天爪和金羽卫高手，吩咐他们领自己去东方世家的据点。
结果岑刚表示，东方世家的据点早已人去楼空。
这一下可真正把沐子宸刺激了，你东方世家如果清白，为何不声不响逃走？摆明了做贼心虚！
于是从这一天开始，八王爷掌控的各方势力，开始搜找东方世家的痕迹。其下属的一应产业，店铺，江湖势力等等，但凡落脚在皇城内的，无一幸免，全部被封杀。
就连当朝官员也遭了殃，管你是一品大员还是朝野名士，只要和东方世家有关系，全部捉拿归案。
这些人的案底，早就被沐存仪调查清楚了，只是为了局势稳定，一直不敢轻动。上次借着联姻之事，沐存仪只清理了一部分，更难啃的都还留着。
结果这次，全被沐子宸给一锅端了。这家伙乃是纯粹的武人，可不管什么局势不局势。他心里也清楚，沐存仪一死，沐氏皇族已是日落西山，再难挽回了，一腔的怒火杀气全部喷到了东方世家头上。
他乃是沐存仪的亲叔叔，地位摆在那里，天然便让八王府的嫡系人马亲近。本身还是超级高手，发起狂来，那真是毫无顾忌，不到几天，就把整个皇城搅得天翻地覆。
一位位高官大员，莫名其妙就被人冲入府内，直接上拷押走，谁敢阻拦，便是刀剑相向。
许是被逼急了，期间终于有隐藏在高官府邸的东方世家武者出手。但不幸的是，沐子宸恰好隐藏在暗中，直接抓来问话，还因此剿灭了东方世家的几个据点。
一个多月后，很多局中人瞠目结舌地发现，被沐子宸这么一顿瞎搞，东方世家花了数百年埋在皇城的根基，几乎被拔掉了大半。
就算还有隐藏的大鱼，那也只是几个光杆司令，底下能办事的都没了，还搞个屁啊。
朝廷各方，四大皇朝，各大圣地等收到消息后，齐齐倍感无语。这厮这么搞，是完全不顾东周江山啊，但同时，又升起了浓浓的幸灾乐祸之感。你东方常胜不是机关算尽，谋略无双吗？这回碰到不要命的，还不是躲在暗处干瞪眼！
东方常胜确实罕见地发狂了，好几次，他甚至想对沐子宸出手。可理智告诉他，没有意义。
沐子宸的伤势恢复了不少，尤其还是在重兵协助下，自己根本杀不了他，反而可能成为朝廷各方的目标。
东方世家如今是东周最大的军阀，朝内不知多少人想杀他东方常胜。这些力量集中起来，又是客场作战，东方常胜的压力也很大。
“大哥，不能让那疯子继续下去了！”东方常空气得老脸扭曲，在地下石室喊道。
东方常胜老脸铁青，盘膝坐在石台上，闻言睁开眼睛，语气冰冷：“等这段风头过了，各方也容不下那疯子，他蹦跶不了太久！也罢，沐存仪既死，东周大战不可避免，家族的精力本该放在攻城略地上，皇城的这笔血仇，将来再清算！”
只听到这段话，东方常空就明白了，手段高明如大哥，暂时也拿沐子宸没办法。超级高手就是这么任性，底下还有沐存仪留下的强悍班底，在皇城内简直是大杀器，谁挡谁死。
也幸亏沐子宸是个二愣子，没有他侄子那种头脑和野心，否则的话，那可真是不世大敌了！
恍然间，东方常空猛地想起了卓沐风，那个人比沐子宸还年轻，还强大，又坐拥三道之地，底下更有魔门的一干妖魔鬼怪听命，综合起来，岂不是比现在的沐子宸还恐怖？
这场震惊天下的清剿行动，终于在两个多月后慢慢平息下来。随着大批官员落马，空出的职位，自然成了各方竞夺的香饽饽。
而在民间，各大产业，商铺，江湖帮派被除后的势力空缺，亦被各方拼命填补，为了抢占资源，各方堪称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明争暗夺得不亦乐乎。
其中鹰目在窦来德的带领和筹谋下，又有雨师师等魔门高手协助，顺利夺得了大头。而且这一切都托庇在颂雅乐府名下，没人知道幕后主使，表面还有乐谦镇场子，连八王府的人都要给面子，各方更是只能望洋兴叹。
第一千八十二章 五方割据，三足鼎立
沐子宸对争权夺势没有任何兴趣，之前疯狂拔掉东方世家的根基，不过是为了泄愤而已。
不管他如何厌恶沐存仪的手段，有一点毋庸置疑，沐存仪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沐氏江山，最后他甚至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纵观整个沐氏皇族，也只有沐存仪做到这个份上，所以沐子宸甘愿担着滔天风险，让那些人给侄儿陪葬！
反正根据调查，那些人没一个是干净的，或多或少都曾多行不义，他杀起来毫无愧疚之心。
这一日，沐子宸突然想起被边负情玷污过的后宫众妃，便入宫打算妥善安置，结果却被告之，众妃已被陛下处死。
得知消息的沐子宸，怒发冲冠，推开欲要劝阻的侍卫们，直接闯入了御书房，劈头盖脸地喝问道：“为何处死后妃？”
正在批阅奏章的少帝抬起头。
即位时还很年幼的他，此时已变成青葱少年，双目有神，身上自有威仪，闻言放下笔。见几名侍卫虽追了进来，偏偏不敢对沐子宸呵斥，眸光微闪，挥了挥手。
侍卫们本就忌惮沐子宸，何况这位真要对陛下不利，他们也拦不住，见状忙退身而出。
等人走后，少帝站起身，走到沐子宸面前，淡淡道：“皇爷爷息怒，那些女人有辱国体，若不除之，必成我沐家笑柄。”
“笑柄？”沐子宸深受刺激下，哈哈狂笑道：“让沐家沦为笑柄的不是她们，而是我们这些没用的男儿！”
他忽觉意兴阑珊，浑身冰凉，望着少帝清秀年轻的面庞。小小年纪，竟已学得如此心狠手辣，这就是皇家吗？
少帝一叹：“朕也不愿这样做，但是没办法。当初朕阻止不了边负情入宫，哪怕到了今日，很多事情，朕亦无法做主，否则……”
听出他意有所指，分明在影射沐存仪，甚至是自己，剥夺了他皇帝的权力，沐子宸莫名有股怒火。
他是何等人物，气势稍稍散发之下，整个御书房都透着股压抑，少帝的脸色顿时变了，后退一步，强装镇定道：“皇爷爷意欲何为？”
看见他色厉内荏的反应，沐子宸的怒气消散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悲凉：“没有你八皇叔，你早就不知死了几回了。我借势拔除东方世家的根基，你不仅不感激，反倒嫌我碍事，恐怕恨不得我早点去死，好让你执掌江山吧？”
少帝欲要辩解，沐子宸呵呵笑道：“你那八皇叔，很多事做得不对，但唯独你，根本没资格说他！这段时间，我也听了不少风言风语，说我沐子宸想要谋逆篡位，踢下孙子坐龙椅，你怕了？”
他上前一步，少帝便后退一步，脸都白了。
沐子宸面露讥讽，终于停步道：“我若要坐那个位置，你拦不住我，没人拦得住，但我没兴趣。你嫌有人碍手碍脚，好说，今日我便会离开皇城，从此浪迹天涯，没人再阻碍你，看你能做到什么地步！”
说罢，不理脸色忽红忽白的少帝，转身离开。身后传来少帝挣扎的声音：“皇爷爷，留下来助朕一臂之力。”
沐子宸觉得很可笑。他甘愿做小，给沐存仪当护卫，乃是为了报答皇族大恩，而今恩已偿尽，这天下谁还有资格留他？
推开门，来到长廊之上，入目处宫城金碧辉煌，壮丽秀美之极。可在他眼里，这只是一个困阻他大道的囚牢，让每一个身处其中的人变得自私，残忍和无情。
东周大帝如是，沐存仪如是，如今的少帝亦如是。
他只是望了一眼，便大笑纵飞而去，从那之后，直到这座皇城换了主人，也没人再见过这位传奇王爷。
“你要走？”八王府的湖心凉亭中，乐谦望着特意来向他道别的沐子宸。
沐子宸的脸上，不知是落寞还是悲哀：“这么多天都找不到人，多半凶多吉少。其实那天事发时，我便有了预感。他既已不在，我留着也没意义。”
乐谦默然。
“对了，我特意让人找过颂雅乐府的人，可没人知道他们被关在哪里，具体得你自己去找了。”沐子宸突然满怀歉意地说道。
此话证明他没有忘记，乐谦之所以为沐存仪效劳，就是因为颂雅乐府的人被控制了。
可沐子宸永远不知道的是，其实颂雅乐府的人，早就被送入了隐村。当初沐存仪下了命令不假，可办事的却是岑刚，第一时间就把消息通知了卓沐风，多年前就把人转移了。
说白了，沐存仪招募的两大超级高手，全是别人派来的钉子，一个听命于东方世家，一个协助于卓沐风。
只不过东方常胜动作更快，以至于局势演变至此，卓沐风那边，反倒没找到好机会动手罢了。
乐谦面色微变，深深地看着沐子宸，试探道：“如今的少帝，眼高手低，能力不足，朝中权臣众多，你一走，只怕沐氏江山……”
沐子宸浑不在意道：“江山，永远不可能只属于一家，要来的挡不住，要去的也留不下。自今日始，沐子宸只是沐子宸，沐氏江山是兴是衰，再与我无干！”
见他神情自若，目光清澈若溪，乐谦不由心中喝彩，递上了自己的酒葫芦：“你虽是皇族子弟，却更像江湖儿女，这种地方本就不适合你，走了也好，恭喜。”
“恭喜？”沐子宸哈哈大笑，接过酒葫芦仰头喝了一口，喊了声痛快，又将酒葫芦递还给乐谦，而后转过身，一边狂歌一边大步而去。
“沐老弟，江湖再见。”乐谦在后方喊道。
一声大笑响彻八王府，又慢慢消弭于空。
“好一个性情中人，也唯有这样的人，才更容易攀登武道最高峰吧？”就在沐子宸离开的那一瞬间，乐谦清晰感觉到，对方似因心境的突破，气息比过去更浑厚了许多。
论武功，此时的沐子宸，怕是足以跻身天下前五之流了……
继沐存仪生死不知，沐子宸远走天涯之后，原本不可一世的八王府，迅速衰落了下来。八王府的嫡系势力也面临被瓜分拆解的局面。
原本若是卓沐风狠心一点，完全可以让岑刚投诚少帝，再利用颂雅乐府的由头，把乐谦安插入宫。
但卓沐风不愿意真的把乐谦这位忘年之交当成棋子。另一方面，沐存仪一死，其实东周朝廷已无威胁，那位少帝多半拿不到权力，留下监视也无意义。
因此在沐子宸走后不久，乐谦这位名震天下的散修，亦悄然离城而去。可笑的是，包括少帝在内的一干人等，还妄想接盘沐存仪，把乐谦收为己用……
如果沐存仪的失踪，象征着八王府的衰败，那么紧随其后的激烈党争，则进一步削弱了沐氏皇族对江山的控制权。
少帝根基浅薄，能力又远不如其父和其叔，往往对朝政插不上手。
而各大朝臣虽想稳固朝政，无奈没有了沐存仪，对下辖的各道节度使毫无节制力。那些节度使更怀疑这些朝臣谋权为私，双方互不信任，导致朝廷局面大乱，自顾不暇。
但与此同时，东周各地的叛军却开始了加速征伐。
北边的方兆南气势如虹，又有北齐大军做后盾，虽遭遇北齐的全力截杀，但地盘却越扩越大。后来索性带兵南下，势如破竹，连取东周三道，算上北齐疆域，其下辖之地，达到了令天下哗然的十二道之多，真正实力已远胜朝廷。
更没有人忽略，方兆南背后是那位暗夜阁的神秘人，因此各方对暗夜阁愈发忌惮。
东方世家也不遑多让，趁着朝廷势弱，上下勾心斗角之际，疯狂蚕食周边地带，更顺势吞并了原属于朝廷的两道，其下辖之地达到了九道。
紧随其后的则是蔡恩平。
他本就能力出众，手下兵马战力惊人，又有魔门高手为其保驾护航，行搜集，捣乱，刺杀等军伍不擅之事。
暗中还有楼临轩出谋划策，以纵横之道与各方来往周旋，进退捭阖，远交近攻，一次次破解了东方常胜欲要联合各方攻杀的阴谋，并顺势撕开了沐存仪设下的困局。
在其后几年内，镜华三道以令人目瞪口呆的速度扩张着，当东方世家如日中天之时，蔡恩平的地盘也达到了七道之多。
当然，人们更清楚，蔡恩平背后站着的是魔门门主卓沐风，此子才是真正的大佬，与东方世家瓜分了东周一半的天下。
再除去方兆南的地盘，剩下的东周乱军纯粹是大猫小猫三两只。尽管组成了联盟，但谁都知道，根本成不了气候，被剿灭只是时间问题。
换言之，如今的东周天下，共有五方势力盘踞。但乱军联盟和朝廷势弱，基本只能在一边和泥巴，更让人哭笑不得的是，两者常常还会短暂合作，以抵御另外三方强敌。
这三方，乃是东周大地的真正竞着者。分别是北边的方兆南，南边的东方常胜，以及东边的卓沐风。
这三者之间，最强的方兆南，也很难灭掉最弱的卓沐风，东方世家也不会允许，因此彼此胶着，始终呈三足鼎立之势。
照这样的趋势下去，只怕百年内也休想分出胜负。
第一千八十三章 强到天塌不惊
一江潮水平，幽幽湖载舟。
四面青山环绕之中，一艘乌篷船悬停于湖心，船头有渔翁垂钓，船内却是一老一少对坐而立。
若是有识之士在此，定会骇然认出，这二人正是如今东周举足轻重的超级大人物，跺跺脚都能让东周抖三抖。
一个是割据七道之地的魔门门主卓沐风，另一个则是东方世家二号人物东方常威。
“大长老怎么不来，自从上次达成联姻协议之后，在下已经有七年没见过大长老了。”卓沐风笑呵呵道。
如今的他年近四十，但因为功力过于浑厚的缘故，皮肤紧致，眉目飞扬，从外表看依旧像是二十出头，岁月像是遗忘了他。唯独身上那股日益加重的威严，还有令人不敢逼视的双眸，让人知道他绝非初出茅庐的江湖少侠。
东方常威从见面开始，便一直盯着卓沐风瞧，越瞧越是心惊，足足过了许久，才拿起酒杯抿了一口，借此掩下心中的骇然：“大长老公务繁忙，实在抽不开身，派老夫来也是一样。老夫倒是很好奇，卓门主的武功究竟到了什么地步。上古曾有传闻，言及功力通神者，可返老还童，莫非卓门主已达那等天人之境？”
东方常威终于明白大哥为何不来了，委实是卓沐风此僚太过危险，武功进境不可以常理计算。东方常威虽不是合象境武者，但眼力还是有的。
近些年，大哥的武功也有所精进，可即便面对大哥，东方常威最多感到惊悸，不像此刻面对卓沐风。
对方仿佛与天地融为了一体，闭上眼睛，他甚至感觉不到对方的气机存在。仔细看去，又觉卓沐风只是个普通人，可名震天下的狂龙，怎可能是普通人？
唯一的解释就是，卓沐风的武功已至他无法理解的极巅，这种感觉，东方常威从未在任何人身上体会过！
可怕，太可怕了。幸亏大哥没来，否则这小子要是动手，把大哥弄死在这里，那可成天下奇闻了。
东方常威的神情变化，尽数落在卓沐风眼中，换来他哂然一笑。他还真希望东方常胜亲自过来，到时未必不能留下那老东西，可惜人家不给机会。
随着版图和势力的不断扩张，卓沐风的权柱值自然水涨船高。
如今的他，已经用权柱值把九霄真经推到了圆满层次，同样达到圆满层次的，还有六星级别的天晶剑诀以及如来神掌。
当世江湖，能把无上内功练到圆满的，几乎都找不出第二个人，强如白衣姐姐也只是接近圆满。而能把无上内功和武学全部练到圆满的，放眼天下，卓沐风估计也是独一号。
哪怕放眼江湖数千载历史，在那一代代绝世天骄中挑选，这样的人也寥寥无几。武神屠绝城销声匿迹之前，都没达到这种程度。
所以现在的卓沐风，还真不把江湖高手放在眼里，言行举止之中，更多了几分随心所欲，肆意洒脱的味道。
他亲自给东方常威斟酒，却没明说自己的武功进境，随口问道：“二长老约我来此见面，所为何事？”
东方常威盯着他看了一阵，总觉得卓沐风过分放松了，可偏偏让人觉得理所当然。这种感觉令东方常威无所适从，倍感压力，连忙收敛心神：“老夫全权代表大长老，此来是奉大长老之命，邀请卓门主结盟，攻伐方兆南！”
将酒壶放在木桌上，卓沐风握着酒杯，笑问：“还请二长老详说。”
这样淡定的反应，更令东方常威憋屈。这小子难道就一点都不吃惊吗？还是已经强大到天塌不惊了？
东方常威沉声道：“方兆南背后是暗夜阁。而如今的暗夜阁，在天下各地制造混乱，使得各朝自顾不暇，其侵吞天下的野心昭然若揭。大长老认为，我东方世家与贵门应当共抗强敌，分两路夹攻方兆南，除此大患！”
卓沐风：“朝廷和乱军联盟怎么办？”
东方常威意味深长道：“你我双方联合，自然要留一批人马驻守大本营。况且有卓门主在，谅那两方也不敢动！”
话中带着一股讥诮之意，似恭维又似呛声，惹得卓沐风不禁失笑，倒是理解对方的心情。
如今的东周朝廷，几乎名存实亡。朝中大臣早就被各方势力渗透得差不多了，其中得利最大的就是卓沐风。
当年沐子宸临走前，把东方世家留在皇城的根基拔得七零八碎。没了这最大的敌人，鹰目飞速发展，又有魔门做后盾，七年下来，稳稳驻扎在朝廷之内。
以至于如今，各方不得不联合起来对抗魔门。
每次朝议，大多时候都是魔门代表以一己之力舌战群儒，本该当家做主的沐氏皇族，反倒成了看戏的。据说为此，那位傀儡大帝多次气得吐血。
更搞笑的是，往往朝令还没发出，驻守在皇城的鹰目成员已知道了发生的一切，并立刻将情况整理成册，通过秘密渠道送往镜华城。
很多人说，如今的东周朝廷，起码有一半在卓沐风手中。
至于乱军联盟，更是不成气候。靠着鼎立三方的相互忌惮，在夹缝中求存，看那架势也在待价而沽，准备投降某一方，活得不耐烦了才敢背后捅刀。
卓沐风转动着酒杯：“方兆南那边，可不会坐以待毙。”
东方常胜：“迟早会有一战的，谁也避免不了！卓门主别忘了，前几年西楚公然与暗夜阁合作，攻打南吴，如今的南吴已在崩裂边缘。一旦让暗夜阁占据南吴的大片江山，到时与北边方兆南联合夹攻，我等就成了瓮中之鳖，倒不如先下手为强，化被动为主动！”
见卓沐风沉吟不语，东方常威急切道：“此时不出击，将来只有挨打的份，难道卓门主想看着暗夜阁做大吗？”
可惜不管东方常威如何痛陈利弊，分析时局，卓沐风只是敷衍以对，并不应和，最后说要考虑一番，便飘然而去。
让船内的东方常胜和船头的东方韬齐齐骇然的是，他们竟没看清卓沐风的身法，只一闪，人已消失在茫茫湖心，宛若幽灵鬼神。
“这厮的武功，已达超凡入圣之境！”东方常威走到船头，儒雅的老脸一片难看之色，又想到刚才的情景，冷冷咒骂道：“刚才他装腔作势，八成想在此次合作中谋取好处！”
东方韬双目冷锐，接口道：“形势迫人，如之奈何。大长老已有心理准备，等解决了方兆南的麻烦，以后再和卓沐风算账不迟！”
身处东周，谁又看不出方兆南的巨大威胁？可各方的情势却截然不同。
卓沐风的势力地盘在东边，和南吴接壤的区域不算多。反观东方世家，大半区域都和南吴连在一起，等到南吴兵败，立刻就会面临四面夹攻的危险，根本等不起！
东方常胜不是没想过出兵帮助南吴，可一来南吴颓败之势已成，回天乏术。二来，一旦东方世家出兵，难保东周各方不会动心思。
思来想去，最稳妥的办法还是联合卓沐风，北上灭方。
但这样一来，己方急着动手，难免就给了卓沐风狠敲竹杠的机会。两权相害取其轻，看来这次注定要吃个大亏了。
东方常威不无恶意地想到，幸亏嫁给卓沐风的不是自家孙女，否则自己岂不要被气死……
镜华城外，有一座极为峻伟的连绵山川，山川内按照地势，排布着数之不尽的兵事防御。而在最中心的百里之内，却悄无人烟，唯有仙雾袅袅。
懂行的人便会看出，仙雾乃是阵法。阵法内矗立着亭台楼阁，阆苑连绵，其间人影幢幢，胜似人间仙境。
正是卓沐风及其家眷心腹的住所。
以他如今的权势，纵是北齐也不敢随意攻打，何况北齐自顾不暇，哪有精力找他报仇？东周各方亦无能为力，自然无需再躲躲藏藏，几年前就搬来了这里。
穿过阵法，落在府邸后方的一处巨大院落内，楼临轩正坐在树下石桌旁，见他归来，忙起身相迎。
卓沐风把今日的事叙述了一遍，末了笑道：“不出楼伯伯所料，东方常胜果然急了。”
楼临轩手摇折扇，淡笑道：“东方世家的兵力远胜我等，这次既是他们主动提出联手，攻伐重担自然由他们来挑。他们所出兵力，必须超过我方五十万，粮草也要承担七成，不答应，绝不出兵。”
对这个条件，卓沐风自然举双手赞同，可东方常胜也不是凯子，迟疑道：“会不会谈崩了？”
楼临轩：“姑爷放心，五十万兵马听着多，但平摊到各道，算上我们与东方世家的兵力差距，并非不可接受。粮草也是如此，东方世家的地盘适宜种植，一年三熟只是寻常，他们所屯之粮必定远超想象。
这次若不让东方世家出一次血，削弱他们的力量，岂不浪费大好时机？再者，我们若不狠狠压低条件，做出睚眦必较的样子，反倒会让东方常胜怀疑，不利于最终计划！”
听到最终计划四个字，卓沐风始终平和的眼神，终于爆发出璀璨的精光。
第一千八十四章 你小看他了
三足鼎立之势，看似难解，可身在局中的人，又有哪一个甘心一直僵持？
楼临轩早在数年之前，便推断出此局必会被强行打破，只要东方常胜清理了一切不安定因素，便会主动联合这边，北上进攻方兆南。
且不说两边合力，能否攻克方兆南的势力，只说即便胜了，也是惨胜。而且到那个时候，失去最大威胁的东方世家，必会将矛头对准卓沐风，双方决战只是时间问题。
若不尽早部署，准备后手，必将有大麻烦！
以楼临轩的眼光和谋略，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他早早便将自己的计划告知了卓沐风，二人秘密商量之后，于数个月前便已偷偷开始行动。
所以东方常威来找卓沐风联手，卓沐风一点也不吃惊，反而嫌对方动作太慢。
卓沐风吐出一口气：“楼伯伯，这个计划可是押上了所有，成则罢，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啊。”
楼临轩的脸色也难得凝重：“此计确实极为冒险，楼某也没有十成的把握，若姑爷想喊停，现在还来得及。”
卓沐风眼中毅然之色闪过，沉声道：“若按部就班，照样有被侵吞之虞，倒不如兵行险着，一战定成败！”
楼临轩闭上眼睛，卓沐风望着院中的大树，二人沐浴在夕阳下，一时间各有心事，沉默无言……
之后卓沐风又与东方常威见了几次面，不理东方常威的循循善诱，态度敷衍，始终不肯正面答应对方。最后被逼得无奈了，才慢悠悠提出自己的条件，果然遭到东方常威的强烈反对。
对此，卓沐风无动于衷，表示答应就合作，不答应就算，完全吃定了东方常威。这副有恃无恐的惫懒样子，气得后者差点想摔杯子。
可东方常威还真不能甩袖子走人。
来之前东方常胜就给他透露了底线，综合双方的实力差距，对应到兵力，粮草，甚至是进攻路线等等，给出的答案与卓沐风提出的条件相差无几。
东方常威很清楚，卓沐风这厮身边有高人，把条件都计算得很清楚，恰好都卡在门槛上呢。其实这厮也怕谈崩！
可时间不等人，谁叫东方世家自己地势不利，比对方急迫，不出一次血根本说不动对方。
之后又讨价还价了几次，见卓沐风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东方常威无可奈何地答应了条件。
自此，双方正式组成联盟大军。
协商完毕后，东方常威当天便火急火燎地往回赶，并利用沿途的岗哨据点，向家族发出了信号。
于是东方常威还在半路，东方世家的地盘就开始了大动作。
很显然，关于战前的各种部署，东方世家早已准备妥当。随着东方常胜一声令下，九道之地立刻运转起来。
各支大军分向开拨，粮草辎重一队队押往前线或卓沐风所在的地盘。探子如雨点密布，在各地秘密驻扎，形成了一条情报传输线，尽头处直抵方兆南所属的地盘，一天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向本部传递消息……
卓沐风这边也不含糊，一听说东方世家动了，立刻紧随其后，粮草先行，兵马汇聚，按照约定路线一批批涌向北方。
双方如此大的动作，当然瞒不过各方耳目，天下为之震动。
尤其是东周大地，更是因此而沸腾哗然。但凡有识之士都知道，这一战若是动真格，极可能打破三足鼎立之势，未来大变无法预测。
当然，也有人怀揣希望。比如那位傀儡大帝，不知在心里把三位即将火拼的枭雄诅咒了多少遍，巴不得三个国之逆贼全部死干净，也好让他重掌乾坤……
中州日月城，暗室中烛火微弱。
听完明叔的禀报后，斗篷人以手指敲击着桌面，显然在苦思对策。明叔站在一旁不敢打搅。
方兆南果然是人间罕见的帅才，这些年东征西讨，几乎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正是他的善战，令主上的计划得以顺利实施。
就连明叔都不得不承认，方兆南是主上不容有失的臂助，所以面对东方常胜和卓沐风的联合，越发显出局势的刻不容缓。
过了不知多久，斗篷人道：“让方兆南全线开战，摆出坚持到底的架势，待抵挡一个月后，立刻带着精锐大军南下，拐道入南吴。”
“主上，这……”明叔大感不解，语气十分急促道：“难道要放弃东周地盘？我方在中州的势力还未动用，只需……”
斗篷人不容置疑道：“中州暂时不能暴露，这是我定鼎天下的最后一击，若提前掀牌，虽仍无人能阻止我，但也会平添阻碍。这一场乱世之战，各方底牌尽出，该现身的英杰都已现身，退场的退场，还留在棋盘上的都是人中俊杰。但我却玩够了，这一把，先拿下南吴和东周！”
明叔被说得心潮澎湃，热血沸腾，但随之却是满头雾水：“主上究竟有何妙策？”
他实在看不出，方兆南退出东周战场，对局势有何助益。更别提还想凭此一举拿下南吴和东周了。要不是出自主上之口，他铁定会啐一脸。
斗篷人面具后的双目，璀璨明亮得让人不敢直视，淡淡道：“南吴的局势比东周糟糕得多，西楚大军纵横，朝廷朝不保夕。可若西楚大军就此退去，以方兆南的实力，又有天毒门所属大军配合，定鼎南吴岂需费力？”
此话一出，明叔更是晕头转向。这几年西楚大军在南吴攻占了大片地盘，都是用人命堆出来的，怎么可能会退走？
斗篷人下了结论：“拭目以待便是。”
见主上主意已定，虽然明叔仍是大惑不解，但却不敢再多言。只是忐忑难安的心中，不免生出了几分期待……
东方世家与魔门集结大军，仅仅一个月后，这场为天下瞩目的惊世之战，就在北边彻底打响。
由东方世家攻西路，由于地势和城池分布的关系，这也是方兆南大军镇守的主要方向之一，承受的火力和反抗极强。从这也可看出，东方常胜攻灭方兆南的决心。
卓沐风所属大军取东路，虽说抵抗不如西路激烈，但同样压力巨大。交战第一天，平原上已遍地尸体，血流漂橹，浓浓的血腥味十里可闻。
不过乱世年间，双方将卒都经历过无数的惨烈大战，见惯了死亡和尸体，心已麻木。第二日继续奋勇直冲，将长矛和屠刀砍向对方，弓箭不时漫天激射，铁弩疾刺，落石狠砸，处处皆是断臂残肢，血雨飘零。
这还是平原战，攻城战的情况比这更加惨烈。蚂蚁般的人影从墙面摔到地上，即便未死，下一刻也被同僚生生砸死过去，有的被埋在地下，活活窒息而亡……
类似这等规模的大战，不可能一蹴而就，正常来讲每隔一段时间才会厮杀一次，主帅则趁着休息的时间，根据对手的情况做出调整，排兵布阵。
但此战的激烈程度超乎想象，东方世家铆足了劲要在最短时间内攻克险阻，出战频率远胜以往，逼得方兆南大军不得不应对。
受限于盟约，加上为了计划的顺利实施，卓沐风大军亦一往无前，各军主将咬着牙催战，看着前方堆积如山的尸体，一个个心头滴血，却无可奈何。
停站期间，难免有主将向蔡恩平抱怨，认为卓沐风轻贱人命，不把士卒当人看，言语中透出不满和反叛的意思。
蔡恩平只能温言安抚。他是知道整个计划的，所以深深惊骇于卓沐风和楼临轩的布局气魄，却又苦于无法透露给手下主将。以至于一些主将得寸进尺，差点形成逼宫之势，直到蔡恩平动用强硬手段，罢免了个别主将的职务之后，才算勉强平息这股怨愤。
但蔡恩平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其他主将把情况看在眼里，难免兔死狐悲，要是再拖一段时间，以他的无上威严只怕都会失控。
现在只能祈祷，卓沐风那边快点行动……
茫茫大海之上，一艘艘航船如黑点布满地平线，乍一看去，无边无际。众多航船上都站满了披甲带戈的士卒，一些则专门用来装战马，有特定的士卒照料。
其中一艘最大的主船上，一名身穿道袍，颌下留着三缕长须的中年人站在船头，遥望碧海蓝天。
更奇异的是，在其身后站着一帮威仪十足的帅将，竟以这个道袍中年人为首。
“爹，再过几日，便可抵达东海岸边，顺利登岸。”其中一名将士上前，对道袍中年人说道，眼睛闪了闪，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道袍中年人并未回头，却像是看到了将士的表情，低声道：“既然决定归顺，便不可怀有异心。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为父并非贪生怕死，只是征战天下乃为父的心愿，纵然不为帅，亦想痛快一场，如此方不枉此生！”
将士咬牙道：“孩儿只是担心，即便事成，那位也会过河拆桥，对爹不利！”
闻言，道袍中年人竟哈哈一笑：“你太小看他了，他若连我张家全都没信心容得下，又有何资格志在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