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审讯
一滴汗水,顺着眉骨向面部边缘流去。
眉毛支撑不住汗水的重量,它直接掉进了李枫屏的眼睛里。
睫毛被扯动了一下,然后就是一阵剧痛。
李枫屏怔怔地看着高杰,突然开始哀嚎,“啊-啊!疼!疼,疼死了!”他赶紧用手去揉眼睛。
没待民警上前,李枫屏眼睛里的剧痛便已经退去,他抬起头,用泛红的眼睛,在眼前的几个警察中间巡视,声音依然颤抖地说道,“你们有什么证据!我就是没杀人!”
“那你来告诉我,你怎么就能断定,你两次看到的送餐员是用一个人呢?”
“我看到了他的样子啊。”
“可是,你还描述道,送餐员两次都把帽檐压得很低,但你连他的发际线的形状,都记得很清楚。”
“这,这也不能说,就是我干的啊。”
“还嘴硬!要我是替你说出来,这性质可就不一样了。”高杰头一歪,看着李枫屏的反应。
李枫屏没有动,低头摆弄着双手。
高杰开始复述案情,“四月二十七日,你,李枫屏,骑着一辆偷来的共享单车,在向东路与彩竹路交汇的三岔路口,与骑电动车的送餐员相撞。”
听到这里,李枫屏那一直不断纠缠的手指停了一下,他没有抬头,继续用一种满不在乎的神情摆弄着指头。
“这次相撞,是你们,你和送餐员,计划好的。相撞后,你假装抢劫了送餐员的随身物品。”
李枫屏笑了一下,笑得很不自然,半张着嘴,停顿了一下,还是把未说出口的话吞了下去。
“之后,你就躲在约定好的公共卫生间里,等送餐员从派出所出来,你再把衣服交给他。而你则步行回到家里,等到晚上11点半,准时下楼,制造与送餐员的邂逅,这样,你们就制造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抢劫者。
“没有人会怀疑你,因为你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也没有人会调查那位送餐员,因为他已经够惨的,而且他没有作案的装束。但是,如果把你们的证词放在一起,就能得出整个时间线了。”
高杰把叙述的速度放慢,每一个字都扎在李枫屏的心上,他逐渐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头看着刑警,摇头。
“我说错了吗?”
李枫屏还是不停地摇头,但就是不再讲话。
高杰按了一下耳机上的按钮,“送进来吧。”
审讯室的门打开,一个警察交给高杰一叠文件以后,便离开了。
高杰抬眼看了李枫屏一眼,开始慢慢地翻着文件。
房间内陷入寂静,纸业翻动的声音变得无比响亮,李枫屏盯着那一叠纸,心里的那点微不足道的底气,渐渐流走,他的眼珠几乎要蹦出眼眶,脸色越发难看。
“杀手招了。”高杰轻飘飘地说了一句。
“我说!”李枫屏双手握拳同时敲了一下桌子,他彻底放弃了抵抗,迫不及待地要抓住最后的稻草。
“杀手什么都说了,我们直接报上去,让法庭你定罪就行了,大半夜的,我们还想回去休息呢。”说着,高杰便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另一位民警也跟着收拾起来。
“别,别走,再给我一个机会,我想减刑。”李枫屏见状着急起来。
“高队,再给他一次机会呗,怪可怜的。”
“唉!得,让小周进来记录吧。我回去歇着了,反正这个案子也能结了。”高杰说着瞟了一眼李枫屏。
刑警小周换了进来,“你再说一遍吧,我来跟这份口供对一下,你要是比他说得详细呢,我就给你申报立功表现。”
“嗯嗯,好好。”李枫屏两眼放光,他收起了脚,并在一起,两只手也抱在一起,显得毕恭毕敬。
“先说说你跟杀手的联系过程。”
“我是在一个聊天群里认识的他。他说自己什么都能干,我就开玩笑地问他,杀人能干不。结果他私聊我,问我目标的信息。就这样,他给了我一个方案,让我配合他实施。先交五千块钱的定金,事成以后再付一万。”
“杀人方法是谁定的?”
“一开始是他定的,前两天,我在七台路那边吃饭,听说前两天也有个人死了,我就想着,要不学那个方法,让别人看起来像连环杀人。”
“所以,方法是你定的。你提供的模拟画像也是在哪里看到人?”
“算是我定的吧。我说的那个人是我瞎编的,不信你们去查,绝对没有这个人。”
警察们一起看着他,不太相信他的供词。
“真的。我就是在一个小餐馆听说的。呃,那个模拟画像,是我临时想的,我可能见过,也可能没见过,见过的可能性不大。”
“嗯,继续,说你们实施的过程。”
“他跟我说,去偷一辆自行车,要戴手套,还给了我一个剧本,让我晚上7点去彩竹路的路口,看见送外卖的就撞过去。之后按剧本让他交出东西,我再骑电动车去公共卫生间等他。”
“剧本现在在哪里?”
“我给删了。”
“东西给他以后呢?”
“我就走回家了。在家里跟朋友视频,到11点30分出门吃夜宵。之后他发消息,拍了丁银山家里的照片,让我往回走,我就走了。”
“照片呢?”
“我手机里。”
“怎么不删?”
“留个纪念。”
“你们成功之后,你为什么还在家里等着我们去抓你?”
李枫屏轻蔑地笑了一下,“他说,这个方案万无一失。哼,你们警察也有犯傻的时候啊,我跑了你们不就怀疑我了吗?我要是主动出来作证,你们肯定不会怀疑我这个热心市民的。”
“注意你的态度!还想不想立功了?!”
“哦。”李枫屏提了一口气,扭动几下屁股,带动着腰也跟着乱晃,最终坐直了身体。
“你们是通过什么方式交易的?”
“现金。定金是放进超市寄存柜,他说他自己会取。尾款是我在楼道里当面给他的。”
“知道他的姓名吗?”
“他网名叫黑哥。就知道这个。”
“现在,来说一说,你和丁银山之间的矛盾吧。”
第三十二章 印象
长发女孩穿着绣花纱裙,牛仔外套,手提一只草编包,她伸直了手臂,方能勉强抓牢拉环。
女孩单手握着那个蓝色的三角形的拉环,汽车一个急刹车,把她甩向前方,她用力去拽拉环。这个时候,挽救摔跤根本就是出于本能。
她没有被公交车甩出很远,惯性力向东,拉力斜斜地偏向西方,拉环上方本就扭曲的系带被它们撕扯着,最终,女孩输了,她被拉环牵引着,单脚原地转了个圈。
裙裾飞舞,旋即降落,一朵喇叭花的一生,就此落幕。
当然,在当事人眼里,这些不过发生在短短的一瞬。女孩脸色尴尬,伸手理了几下刘海。
不过,相对于站在她前面的同伴,女孩还算是幸运的。
女孩的同伴,另一个女孩,一头栽到了她前面的乘客身上,倒去的瞬间,女孩无意识地,大声说了句“卧槽”。
男子转过头,困惑地看着她,而她,则一时无法动弹,额头抵在他背上,洗衣液的味道充满鼻腔。
短暂的定格之后,女孩低着头,满脸通红地说,“对不起”,之后,便偏过头去,和长发女孩说话。
长发女孩转头看向同伴,两人悄声说话,大抵是分享一些趣事,抑或是刚才,各自的窘况。
二人羞赧地微笑。
“喂,你看那个人,好奇怪啊。”长发女孩用眼睛指着同伴身后的男子,小声地讲。
同伴扭转上半身,朝后看去。
“嗯,是啊。刚才没看到这个人呀。你看,他怎么穿着睡衣出门。”
“嗯嗯,就是。你看他背上,那一大片,是不是泥呀,哎呀,胳膊上也有。噫,好恶心。”
“嘘,别让他听见了,不好。”
长发女孩松开了吊环,从另一只手里拿过提包,翻出了一包手帕纸。
“嗯,那个,给你纸,擦一擦吧。”女孩的草编包挂在臂弯,一手艰难地抓着吊环,另一只手举着纸巾,从人堆的缝隙里,戳了一下男子的胳膊。
“嗯?”男子茫然回头,先看到的,是一双纯净的黑眼睛,他低头,一包绿色的纸,悬在人群中间。
“哎呀,快拿着吧。”女孩把纸巾塞进男子折叠的手臂里,自己转过身,换了只手承重,另一只手小幅地甩动。
同伴靠近女孩,贴着耳朵说,“你看到了吗,他脖子那里。”
“看见了,是血吧。”
“好像是。”她们互相对视了一秒,都不敢再说话了。
“水泊桥站到了,请下车的乘客,拿好……”车内广播响起,之后,公交车在路边停下。
女孩们挤到门口,跟着人流跳下了车子。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那个人。”长发女孩若有所思。
“穿睡衣的男的?”短发女孩问道。
“嗯,想不起来了。”
“我也看着很眼熟。”她用食指侧面抵着下巴,开始回忆,“哇,我想起来了,是不是那个,那个,就那个!”
看着同伴突然特别激动地挥动双手,女孩有点想笑,“哪个呀?”
“大象!”
长发女孩的笑容顿时凝固了,女孩知道她提起这个词意味着什么,她抚着同伴的背,“先顺顺气。”
“你还记得不?前段时间,我们宿舍一起去看的那个。”她看着用目光询问对方,隐约还能感受到一种悲凉。
“嗯,现场死人的那次。嗯-我还哭了挺长时间。”女孩神色黯淡。
发了疯的大象从她们身边擦过,那一次,死亡居高临下,凝视着她们。
“那个死去的驯兽师!跟他长得一模一样!”
长发女孩先是惊异地看着同伴,没多久,她也想起来了,的确,男子的脸,和那个驯兽师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短发女孩犹豫了一下,对同伴说,“可能,是亲戚吧。”
她眼睛看着马路上的车流,也像是在说服自己。
长发女孩摇头,“也太像了。”
“那就是双胞胎。”
“嗯,可能吧。”
短发女孩却突然张大了眼睛,“不对,我记得,驯兽师的左半边脸,眼角下方有一个痣,特别明显。”
“那么远,看不清楚的好吧。”
“我看宣传单了。”
“刚才那个人也有吗?”
“有。”
她们都不做声了。
长发女孩控制着嘴唇,没底气地笑了下,“没那么巧吧,那个宣传单还留着吗?”
“不知道,回去看看吧。”
太阳西斜,余晖洒在城市里,高楼的玻璃幕墙,把它们传到更曲折的地方。
昏黄的光里,两个女孩,行色匆匆。
阳光穿过公交车前面的挡风玻璃,像一只利箭一样,突然射中了布迪的眼睛。
布迪眨眨眼,换了个角度站着。
他一手用力抓着吊环的系带,另一只手捏着一包绿色的纸巾,和一只银色的手机,手放在胸前,越过旁边男子的头顶,呆滞地看向窗外。
汽车走走停停,不知过了多少个站台。
人们经过他的旁边,有时会上下打量他,这个穿着过于随意的人。但是,没有人会过多在意他,这不过是一个一闪而过的模糊剪影罢了。
再也没有人同他搭话。
布迪看着窗外,不知道这辆车将把他带往何处,还是像上次那样,直到终点站吗?
他也不知道,海豚的那个所谓的“互助中心”,位于哪个方向。
“不如,干脆趁机逃离那里。”
布迪出门已经一个白天了,手机里没有动静,他们放过了自己?
窗外的景色不断后退,又渐渐停下,马路对面,是一个开放的广场。
孩子们奔跑、嬉戏、大笑。
一只三花猫坐在高高的花坛上,俯视着广场上喧闹的人们,它不躲避也不谄媚,就那样坐着,一动也不动。
布迪盯着三花猫,车子开始晃动,他回过神来,突然大喊道,“等一下,我要下车!”
司机用方言嘟囔了一句,停下了刚发动的车子。
布迪挤出人群,身体有几次差点失去平衡。车门口的男孩侧身为他让路,他也顾不上道谢,扶着立柱走下了汽车。
跟着过马路的大部队,布迪闯了个红灯。
快走到对面时,一辆抢时间通行的小轿车,截断了大部队的前路。
第三十三章 猫的指引
小轿车,几乎擦到了最前面的人,它飞速通过,司机和行人同时开口,说了同样的脏话。
信号灯变成了黄色,轿车里飞出一口唾沫。
布迪坠在过马路部队的末尾,挺直了上半身,缓慢地走着。从背后看,别人可能会以为,他拥有一个硕大的肚腩。
这一天,他几乎都在柔软的土地上行走,坚硬路面的触感,对于布迪,有些陌生了。
布迪心里有些着急,三车道的马路,显得宽阔异常,像银河一样横在那里。
其实,布迪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着急的,要去对面,他就是想多看几眼那只,猫。
人群在斑马线一端汇合,对面的小男孩用短短的手指指着布迪,“叔叔。”男孩又指布迪的鞋子。
布迪尽量加快了脚步。终于走到了广场的入口。
入口的一侧,正是那个高高的花坛。
三花猫坐在那里,和大多数猫的坐姿一样。
布迪踱到猫的跟前,仰头看着它。猫却突然跳下花坛,带着一阵清脆的铃声。
三花猫在广场中奔跑,跳过滑板,从小男孩胯下蹿出,引得男孩嚎啕大哭。
穿过大半个广场,三花猫最终跑进了广场旁边的灌木丛。
布迪被猫的突然动作吓了一跳,视线追随着那灵活的身躯,布迪缓缓地走向灌木丛。
低矮的侧柏,被修剪成整齐的样子,在侧柏的后面,是一丛锦带,锦带丛中,生长着一颗形状标准的松树。七八只猫聚集在松树脚下。
三花猫跟其他猫打了个招呼,就自己爬上了松树,伏在一处树枝上。
布迪追到侧柏的外面,越过低矮的树丛,看到了树枝凹陷处的猫群。
它们的体型各异,大大小小的,各种样子,黑白花纹、橘色,还有一只纯黑色的。它们趴在地上,神态悠闲。
这里面没有那只三花猫。
布迪有些失望,这时,他有空去看周围的风景了。
眼前的松树,形状优美,布迪抬头细细地观赏。
视线对上三花猫的眼睛,那只猫,仿佛盯了他一个世纪。它做出捕猎的姿势,眼神冷峻,警惕地观察着布迪。
布迪不觉微笑,他就站在原地,直直地看着那只猫。
正值傍晚,人们出门遛弯的时间,广场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人们从他身旁经过,或远或近,也好奇地打量着布迪。
布迪看着三花猫,心下思索着,为什么自己会被一只猫吸引。
也许是它的冷静与从容,也许是羡慕放养的猫,能自由的游荡。不管怎么,他已经在这里了。
他们对视了许久,可能也没有多久吧,总之,在布迪的心里,思绪已经走遍了世界。周围突然响起热烈的音乐。
洪亮的女声,唱着节奏欢快的歌曲。
三花猫听到歌声,便跳下树枝,树下趴着的群猫也都站了起来。三花猫朝广场深处走去。
猫群跟在三花猫后面,排成三角形的队列,缓缓走向广场,离开马路的方向。它们在灌木中间行走。
布迪也踱着方步,跟在猫群后面。他从广场舞的方阵旁边经过。
一只手突然打上了布迪的胳膊,“哎呦,对不起。”布迪转过头来看。
广场舞方阵做着整齐的舞蹈动作,刚才那只手的主人,正在转身。
近百人一起举起左手,伸出右脚,他们向前走,他们拍着手退回来。
初次见到这种情景的布迪,被他们惊到了,他原地退后了两步,看着夕阳中的舞蹈。
“魔幻。”感慨油然而生。
说完,布迪哼了一声。此时,站在这里的他,才是最魔幻的存在。
猫群走出了一段距离,眼看就要走出了广场,布迪往哪个方向走去。
它们在广场的边缘减速,依次跳过绿化带,来到花岗岩铺就的道路上,在一个玻璃门前停下。
与此同时,玻璃门被推开,一个穿着黑色围裙的年轻男子走了出来。
他手里拿着半袋猫粮,跟在男子后面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她双手端着一个铁盆。
女孩放下铁盆,手放在膝盖上,弯腰看着群猫。群猫低头嗅了嗅铁盆,仰头看着男子。
男子拿下猫粮的密封夹子,往铁盆里倾倒食物。
不远处的布迪看到这一幕,停下了脚步,在原地看着它们兴奋地用餐。
“咕-噜-噜”,布迪的肚子发出饥饿的声响,他无意识地用手扶了一下肚子。
喂猫的男子对布迪招了招手。
布迪四下里看了下,周围只有自己一个人,男子确实是在招呼自己。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这些猫都是你养的呀?”布迪问男子。
男子笑着说,“不是,它们都是些野猫,几乎都是别人弃养的,自己没什么捕食能力。”他指着玻璃门内,“那边的两只是我家养的。”
门内,两只白色的长毛猫坐在门口,隔着窗户,恶狠狠地看着野猫,它们露出尖利的犬齿,一副“老子弄死你们”的模样。
“进来坐会吧。”男子微笑着说。
“呃,不,不去了。”布迪透过玻璃门看店内,室内整洁,充满小资产阶级情调。
男子似乎看穿了布迪的心思,爽朗一笑,“没有什么顾虑哈,进来喝杯水吧。”
说着,男子拉开了店门,让布迪进去。
布迪便闪身进了店内。
男子对他点了下头,径直走向吧台,布迪便也跟着他,在吧台前落座。
他推给布迪一杯温度刚好的柠檬水,布迪手握玻璃杯,喝了一大口。
男子笑了一下,钻进了厨房。过了一会,他端出一个披萨,披萨散发出淡淡的芝士香气。
布迪抬眼看着男子,想要开口拒绝。
男子则拐弯走出吧台,送到靠窗顾客的桌子上。布迪松了一口气。
“你住在这附近吗?”男子问布迪。
“嗯,算是吧。”布迪随口答道。
“哗-铃铃”,玻璃门上绑的铃铛响了。
“欢迎光临!”男子抬头,顿时脸上堆满了微笑。
布迪晃着脚,随意地回过头。
门口,
一身白衣的胡执。
第三十四章 李枫屏
高杰坐在审讯室外,塞着耳机,紧盯屏幕,观察着李枫屏的一举一动。
刑警小余进来报告,“高队,那个送餐员还是下落不明。根据外卖平台那边提供的信息,我们找到了他的家人,据其亲属反映,他上个月就已经去世了。”
“确定是本人吗?”他拿下一只耳机,眼神犀利。这个报告,有些出人意料。
“确定。家里还有祭奠的照片和香炉。”
“那现在这个送餐员,他们认识吗?”
“呃,那个……”
“有话快说!”高杰咂了一下嘴,有点不耐烦。
“其实,家属确认,现在这个送餐员,和去世的那个,是同一个人。”
“同一个?怎么说?”高杰狐疑地看着下属。
“是这样,他的家人一致认为,照片上的人,和已去世的那个人,不仅是外形上分毫不差,而且,给人的感觉也是一样的。”
“感觉?”他稍微歪了下头。
“或者说是,气质、气场。总之,他的家属第一眼就确定,照片上的人就是已故的外卖员。经过再三确认,他们还是坚持,这个就是自己的家人。
“队长,真的,他们家里的照片我也看了,真是一模一样。”小余说这件事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坚定而无奈。
“嗯?”高杰皱起了眉头,大拇指在伤疤上划来划去。
见到队长的这个动作,周围的一众刑警,都识趣地转过头去,默不做声,各自低头做好自己的事。
每当高杰的思路碰到了瓶颈,他都会用大拇指来回划伤疤,好像那里是他的思维封印似的。
他突然抬头问道:“小余,那个送餐员是怎么死的?”
“哦,我看一下,”小余站在一旁,突然被点名,挺直了胸膛,答应了一声,然后低头开始翻记录,“车祸。当场死亡,肇事司机下落不明。”
“下落不明?有肇事司机的信息吗?”
“这个……我马上去查。”小余显得有些局促。
“要快。”高杰冷冷地看了他了一眼,转头去看屏幕。
“是!”小余赶紧逃了出去。
这厢,李枫屏正在嘲笑民警。
这个人,是心理素质太好,还是脑子缺根弦呢。
“问他交易的方式。”高杰下达指令。
门再次被推开,另一份资料送到了高杰面前。
“队长,我们查到,李枫屏有一个前女友,死于吸毒过量。时间,刚好是六年以前。”
“好,你先去忙吧。”
高杰迅速阅读着那两页纸,找出了关键的信息,他眼里放着光,扫了一眼屏幕。
“他的杀人动机。”高杰靠近话筒,屏住了呼吸。
李枫屏风顿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不易被察觉的仇恨,接着轻云淡地描述道:
“我跟他是邻居嘛,邻居之间,难免发生一些摩擦,我这个人,小心眼,就记恨在心。具体一开始到底是什么事,我也记不清了,反正时间长了,就只记得跟他有仇。”
他边说,边摆弄双手,只是这次,手指摩擦的重点变成了左手的无名指。那里,有一枚金色的指环。
小周呵斥道:“别跟我耍什么花招!老实交代,你,杀害丁银山的动机是什么?!”
“我这不是说了吗,你又不信了。”李枫屏头也没抬,一心转动着那枚戒指。
“是吗?普通邻居?但是你知道他的真名,却不知道化名,嗯?说,你们之前有什么恩怨。”
“我说的就是之前,我们以前就是邻居,现在又碰到他,当然是除之后快。”李枫屏耍起了无赖。
“田佳秋。”高杰在话筒后说出了一个名字。
“以前就是邻居呀。田-佳-秋也是吗?”小周说话语气轻松,但在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刻意放缓语速,同时加重了语气。
李枫屏像被雷击中了一样,顿时停住了所有的小动作。
他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放在指环上,其余三指,虚握着无名指。三根手指逐渐用力,握紧了手指,他那厚重的手掌,最后缩成了一个白色的雪球,把没有说出的话封了进去。
李枫屏表情呆滞,怔怔地盯着手指,他收紧了下巴,一言不发。
“认识田佳秋不!”
李枫屏颓唐的点头,“认识。”
“只是认识!?是不是你女朋友!”小周依照指示,开始步步紧逼。
他还是点了下头,“是。”
“手上的戒指是不是为她戴的?”
“是。”
“是不是毒品害死的?”
他抬起了头,“是”。
“挤牙膏呢你,自己说!”小周把钢笔帽合上,往桌子上一摔,自己靠到了椅背上。
李枫屏转动着左手的指环,讲起自己一直不愿提起的往事。
“我、田佳秋和丁银山是高中同学。丁银山上学晚,比我们大四岁。”
夜渐深,城市的灯光渐次熄灭,静谧的夜,正适合说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里,男女主角相爱甚深。女主角在结婚前夕患上焦虑症,毒品趁虚而入,夺走了她年轻的生命。男主角在得知真相后,发誓为她报仇。
故事有些老套,但这世上的故事,说起来,也就是悲、欢、离、合,四个字而已。
“上个月,我换了份工作,就搬到了这边。搬家当天,我就在电梯里看到了他,丁银山。这是天意,我找了他六年。”
今夜,李枫屏的情绪经过了几次大起大落,已经没有力气再掀起风浪了。说到这里,他也是一脸的平静。
“他没认出你?”
“我用家具挡着了。”
“怎么找到杀手的?”
“手机行介绍的。”
“哪个手机行?”
“新瑞路上的那个。”
“店名是什么?”小周伏案记录,向上翻起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李枫屏茫然地摇头,“记不太清楚了。”
小周旁边,高杰的搭档突然发问,“店名就是手机行?”
“忘了。新瑞路上就一个手机行,你们一找就能找到。”
“介绍人长什么样?戴不戴眼镜?”
“嗯!戴眼镜,黑框的,好像还挺厚的。”
“其他特征?”
“头发卷卷的,是红色的。”
高杰听到手机行,脑海里出现的第一个画面,就是鸿发手机行,那只从“墙”里伸出来的手。
第三十五章 天亮之前
鸿发手机行。
黄昏时分,新瑞路上的人流会达到顶峰。
大人们,从辅导班里牵出小孩子,给他手里塞一瓶酸奶。成群结队的男人涌进小餐馆,妆容精致的女子,被陡然从街角蹿出的滑板车,吓了个激灵。
人流随着气温消散,入夜没多久,新瑞路上的店铺就会陆续关闭。红底金字的灯箱闪了一下,熄灭在四月的夜色里。很快,除了小餐馆,所有的招牌都隐身在烟尘弥漫的街道。
张发哼着时下流行的歌曲,最后检查了一遍手机行的门锁。
鸿发手机行很小,只有十四个平方。里面卖的东西,不过是些手机配件,老板也会贴膜、修手机,没什么值钱的玩意儿。
可是,小隔间里的那几台机器,懂行的人看一眼,就能把他送进监狱。
“哗-”,一阵流畅的滑音,旁边杂货店的老周拉下了卷帘门。
他锁好门,起身看到右侧,有一个闪动的小红点,在阴影里发光。
张发把香烟夹在手里,吐出一个烟圈,“下班了,周叔。”
“。下班喽。干嘛呢,还不回家?”老周说着便往前走了两步,站到了张发面前。
张发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红色的烟盒,从蓝色标签旁的缺口里,倒出一根烟,越过老周的肚腩,递了出去。
老周把烟叼在嘴里,眯起眼,凑近了火焰。
“您今天下班挺晚的,生意红火啊。”张发弹了弹烟灰。
“唉。”老周叹了口气,用羡慕的语气说道,“比不上你啊。”
“说笑了,我有什么的。一天贴不了几个膜。”张发猛吸了一口烟,又把烟灰弹向自家门口。
老周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你小子……”说着抖了抖手里还剩下大半的香烟。
张发也跟着扯了扯嘴。
“行,走喽,回家吃饭啦。”老周转身,一只手在空中挥了挥。
张发看着老周一步一晃的背影,挑了挑眉毛。
他蹲下,脸对着卷闸门,快速地吸着手里的烟。
无月的夜晚,新瑞路上,只有被风撩起的塑料袋,它在路上一圈一圈地翻滚。
一个背影削瘦的男子,失意地蹲在路边,烟气从他肩膀上飘出,远远看去,让人不禁感慨,“人生啊,总是充满了艰辛。成年人的世界,哪有容易二字。”
张发大口吸了几下烟,把烟灰都弹到卷帘门和房门的缝隙中,最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团胶带。
把这一切都布置好以后,张发直起身,左右扫视了一圈。
他惬意地吹着口哨,拐进了一条小巷子,口袋里的钥匙跟着哗哗作响。
带两层小楼的院子里,黑黢黢的,周围房屋的影子投进院子里,遮住了路灯的微弱光亮。
张发在黑暗中摸索门闩,将大门从里面锁了起来。
一根细绳悬在大门旁,那是院子里灯泡的开关。
张发很少使用院子里的灯。
一楼的两间房是客厅和仓库,客厅也兼做厨房和餐厅来使用。
张发胡乱吃了些东西,便锁了一楼的门,从室外的楼梯走上了二楼的卧房。
一如往常,刷一会小视频,玩一阵游戏。张发入睡前看了眼窗子。
窗外,没有月亮的夜晚,路灯在远处不停地眨眼。
张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房间变了模样。
他用惺忪的睡眼看着床周围的情景,眼前是一片模糊的影子,他用手背揉了下眼睛,顿时清醒了。
张发设想过多种可能,显然,眼前这种,是他始料未及的。
半年前,张发接到了一个“办证”的电话。
电话里的人,语调奇怪,听到对方说话的语气,张发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他的动作,这个人一定挂着夸张的微笑,一手拿电话,一只手在空中比划着,如同在演讲。
张发冷冷地回答他:“你打错了。”说完他从耳朵边取下手机,大拇指放在了挂断按钮上。
“哦,我的上帝啊,真该死。”这是挂断以前,对方说的最后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夸张到,几乎要冲到天花板上。
挂断电话,张发突然想起来了,这种语调,可能只会出现在过去的译制片里。
“哼,什么人都有。”张发冷笑了一下,把脚抬到了玻璃柜台上。
秋风卷着尘土和树叶从门前经过,手机铃声再次响起。
还是那个号码。
“我发誓,我拨打了正确的号码。”还是夸张的语气。
就这样,孔拉德来到了鸿发手机行,他关于升级“证件”的想法,让张发差点以为自己已经被盯上了。开脱的说辞已经酝酿好了。
孔拉德直接走进店深处,坐在电脑前,开始操作。
张发能看懂一点程序语言,但是,屏幕上不断跳出的字段,还是让他眼花缭乱。
十几秒钟以后,孔拉德清晰地说出了一串字符。
张发一把夺过鼠标,打开了浏览器的cookie,空的。
他用尽量凶狠的眼神,盯着这个不受欢迎的家伙。
对方耸了耸肩,浅笑着说,“放轻松,亲爱的,我想,我们是可以合作的。”
几天以后的深夜,一个身材曼妙的女人开了一辆卡车,停在鸿发手机行外,送来了他们的设备。
从那时起,张发每天都在脑中,演绎着紧急预案和逃亡方案。
所幸,一个都没有用到。
半年以后,孔拉德出走得很顺利。
那个身材绝妙的女人,今天中午到了店里说,明天一早过来取设备。
没有设备,也就没有直接证据了。
而那些从这里办了证的人,是不可能自行举报的。因为,他们寄希望于通过这种方式,重新开始人生。是他们张发和孔拉德,让这些人有了第二次生命。
明天之后,张发就是一个,既拥有可观财富,又有拥有自由的小市民了,如果,今夜能够平安度过的话。
张发揉了下眼睛,看清了房间内的情形。
床周围站了一圈人,他们都穿着一样的黑色t-恤,一直枪正指着张发的脑袋。
越过这些人的肩膀,窗外的弯月,隐入云层。
“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第三十六章 再聚首
“我让他去接那个人了。”
黄栌细长的叶柄顶着小小的叶子。穿过黄栌稀疏的叶子,几株紫荆,身上的花瓣正在褪去。
风起,卷来几片雪色的花瓣。
“你确定要这样做吗?”
再往前,一丛绿油油的迎春花,紧挨着一丛精心打理的红瑞木,从红瑞木参差的枝条中间看去,海桐的叶子,反射着夕阳,叶子中间夹杂着白色的小花。
黄昏柔软的光,与海桐硬朗的花叶相映成趣。
屋内,戴金丝边眼镜的男子,坐在办公桌后面。他一手托着天青色的碟子,另一只手里,捏着一只配套的茶碗。
男子轻轻啜了一口茶,淡然地说道,“这样做有什么不好。”
“嗯哼?直接把他交给我,不出三天,保准他服服帖帖的。”说话的,是站在对面的女子。
女子轻挑眉毛,脸上留着一抹诡谲的笑。
“哈哈哈,秦大组长,你那些手段,也未必能收服他。”他放下手里的茶碗,靠在椅背上,笑了起来。
男子正是“新世界互助中心”的老板,海豚。女子,则是“能力组”组长,秦允。
“哦?当真是个厉害角色?”秦允双臂抱在胸前,来了兴趣。
“我不会看走眼的。”海豚放松脸颊,自信地笑了下。
“那就,拭目以待。”女子偏了偏头,好整以暇地看着海豚。
“小葵再借我两天。”
“不行,我有大用处。”秦允挑衅似的看着他。
海豚看出了秦允的意图,试图用大笑囫囵过去,“哈哈哈,用完这阵子还你。”
“拿什么还呀?”秦允挑了挑眉毛,一副看戏的表情。
“又讹我。我可没有东西给你啊。”他举起茶碗喝了一口,看秦允的眼睛里带有笑意。
而此时,另一双带有笑意的眼睛,正看着咖啡馆门口伫立的,白衣客人。
胡执站在店门口,面无表情地盯着布迪。
头顶的音响里,流淌着长笛和吉他的二重奏。
低沉的女声开始低诉,“moon river, wider than a mile…”
布迪冰冻在原地,此时,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听不到头顶音响的声音,大堂的顾客也向后退去,所有的声音都消散了。
胡执开口了,“布迪先生,我来接您了,对不起,让您久等了。”
布迪眼中,胡执那标准的微笑,十分狰狞。
他倏然起身,跑向胡执,眼睛紧盯着胡执身后的玻璃门。
门后躺着一只白猫,正在舔爪子上的毛。
布迪迈开脚步,歪歪扭扭地跑近了。
门口的黄衣女孩,举着一块披萨,瞪大了眼睛。
胡执伸出右手,做栏杆状。
布迪不为所动,脚下的力量加大了,眼看就要碰上胡执的胳膊。
胡执收起了手臂,旋转身体,左手抓住了布迪的衣服。
“你以为,这是偶遇?”胡执贴近布迪,轻轻地说了一句,然后放开了他。
布迪停住了脚步,脸上的肌肉不停抖动。
“走吧。”胡执也转过身,一手推开了门,用低沉的声音催促布迪离开。
咖啡馆老板的笑容逐渐凝固,等看清了情况,他从吧台后面走了出来,脸上堆满了笑。
“两位先生,消消气,咱有话好好说。”老板的两手分别执着俩人的胳膊,防止他们在自家门前动起手来。
胡执把店老板的胳膊轻轻打下去,“没事。”
“谢谢你的柠檬水,身上没带钱,我下次再付给你。”布迪转过身,却没办法挤出一个温和的表情。
“算我请你的。我叫白十一,很高兴认识你。”白十一的笑,也十分标准,但不似胡执那样,他的笑令人如沐春风。
布迪的脸色渐渐明朗起来。
“咳!我们该走了!”胡执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他扯起布迪的衣袖,“感谢您的收留。”胡执对白十一点了下头,拉着布迪就往外走。
白十一在他们身后帮忙推着玻璃门,微笑,挥了挥手,“再见两位,欢迎下次光临!”
出了门,布迪嫌弃地一甩胳膊,把胡执的手从自己衣服上抖了下去,并没有听到白十一的热情道别。
白十一拉上了门。一转头,便看见刚才的女孩,背对着他使用咖啡机。
他赶紧叫住女孩,“!小葵!做意式浓缩一定要压粉。对,就是你手边的那个印章一样的东西。”
“对不起,店长,我又忘了。”女孩转过头,吐了吐舌头。
布迪跟着胡执,沿咖啡馆门前的石板路,走向广场。
一路上,两人彼此间都一言不发。
他们经过跳广场舞的方阵,经过群猫栖息的灌木丛,眼看着快要走到了马路上。
布迪终于忍不住,冷着声音问胡执,“去哪?”
“回家。”头也不回地答道。
布迪嫌恶地皱了下眉头,“去哪里起飞。”
黄昏时分,人们从屋内走出来,这条路,到处都是眼睛,布迪可不想引起关注。
“先坐车。”
“你乘车来的?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里?”布迪眯起眼睛,根本不敢相信。
从看到那只三花猫到走出咖啡馆,布迪也不过用了十几分钟。如果胡执乘车来到这里,他一定事先知道,布迪会在此处停留。
但布迪自己事先都不知道,他会在这个地方下车。
“不是,我刚才在那里面降落。”胡执抬手,笔直地指着广场一边的小树林。
小树林看起来倒是很清静,树木紧挨着,没有人活动。
布迪有些困惑,“那我们,不从那里起飞了吗?”胡执带着布迪走向马路,越来约远离那一小片树林。
“只能用一次,再用就不安全了。”胡执平静地回答他,无意中流露出一丝不悦。
布迪想,果然还是要乘刚才那种车。
路过公交车站,布迪特意看了下站牌,站牌下面,还依次排列着三个线路图。
过了马路,胡执直接拉开了一辆车的门,示意布迪先坐进去。
“您好,尾号5273的乘客?”
“是的,师傅。”胡执也坐了进来。
“去玉兰公园?”
“嗯。”
“你们干嘛不走过去,走过去也就五分钟。”网约车司机好心提醒道。
“我朋友不舒服。”胡执耷拉着脸,瞥了布迪一眼。
布迪别过脸去,看着窗外的车流。
三花猫又跳上了高高的花坛,看向布迪的方向。
第三十七章 计划启动
“他们已经离开唐印了。”
透过三花猫的双眼,小葵看到黑色的轿车缓缓起步,带走了胡执和布迪。
她扣上了咖啡罐的盖子,转过身,面向吧台。
没有人在注意这个方向。
小葵闪身进了厨房,她说出那句话,语调没有什么起伏。
“好的,多谢。”海豚停下了喝茶的动作,在茶碗上方停留了一下。
他放下茶碗,对秦允说道,“他们十五分钟以后到。”
秦允收起手机,“知道了。可是,我还是对这个计划有些疑虑。”
她眉头微皱,双手插在口兜里。
“你还是觉得浪费人力?”海豚认真地看着秦允。
“主要问题是,我觉得,这样做根本毫无收益。”秦允扬起眉毛,直接抛出了她的观点。
“我用了那么多人,寻找了那么久,也仅仅是,摸清了那个人的一点喜好。一点点而已。”秦允的右手食指和拇指相对,做出“微小”的手势。
“他可以,在短时间内移动到千里之外,这个能力,会让我们搜索的时间大幅缩短。”海豚十指交叉,十分坚定。
“呵呵”,秦允干笑了一声,“那又能缩短多少。据我所知,这个人,你所谓的厉害人物,的确可以在三秒内完成空间穿梭。但是,他穿梭以后,落脚点必定是在公共交通上!”
海豚温和地笑着,没有说话。这条信息,也是今天中午她提供给海豚的。
秦允顿了一下,见海豚没有反驳,继续说道:
“要知道,我们找的那个人也会空间穿梭。而且,我们不知道他的落脚点是哪里。即使那个人也必然出现在公共交通上,那我们也不知道他会出现在哪一辆车上。这世界上有那么多公共交通工具!
“就这个城市来说,从凌晨4点,到晚上12点,就有513条线路,9756辆公共汽车!告诉我,他要怎么预测?”
“他不用预测。那人会来找他。”海豚端起茶碗,吹了口气,喝了一小口。
“一定找他?他不是随机选的吗?而且,他未必能察觉……”秦允说到一半,却对海豚的话豁然开朗。
她的脸庞舒展开来,嘴角上扬,微笑着晃了晃头,“对,把他推出去,那个人一定会找他的。”
周正端了一个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一壶新茶。他对秦允点了下头,放下茶壶,把另一个空的壶收走了。
秦允目送着这个一身亚麻衣服的背影,消失在海棠树后。
“周正的茶,煮得不错。”海豚把茶举到鼻子下,闻了闻。
“哦。”秦允收回目光,“比胡执煮得还好吗?”
“我怎么能让他做这种事。”海豚放下碗,眼睛却一直盯着它,“周正,很得胡执真传。”
“这个计划,该不会是他想出来的吧?”秦允所说的这个“他”,指的正是胡执。
海豚没有马上回答,他稍微停顿了一下,“只有一部分。”
“实施人选?”
“合适的人选,只有这么一个。”
“好吧。”秦允对这个回答不是很满意。
“你也坐下吧,他们快到了。”海豚指着对面的沙发。
这是布迪第一次通过跨院。
在“互助中心”住的这些日子,胡执叮嘱布迪,不可以进入后院。
布迪无心去欣赏园子里的风景,自从见到胡执,布迪心里除了恐惧,就是别扭。
他慢吞吞地跟在胡执后面,希望永远都不要走到终点。
转了几个弯,海桐阁出现在小径左侧。
胡执进去,对秦允点了点头,转向海豚,通报道,“布迪回来了。”
说完,胡执不声不响地坐到了秦允旁边,隔着一段距离。
布迪站在海桐阁门口,看向屋内。
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胡执坐在里侧,靠在沙发上,翘着脚。
在他们对面,一张办公桌露出一半,上面堆着文件,还有一个茶壶。
第三十八章 约谈
夕阳染红了半个天。
远山。
站立的松林。
天空中归家的群鸟。
周正坐在台阶上,看这一切,都只剩下了一个黑色的轮廓。
“哎!这个布迪真可怜。”周正双手按着膝盖,站起身来。
不一会儿,周正便端着一个茶壶进了后院。
“你要找的资料都已经拿到了吧。”秦允正在对布迪说话,听到周正的脚步声,抬眼看了他一下,继续说道,“那些资料都是我帮你收集的。”
“呃,谢谢你?”布迪睁大了眼睛,还没有抓住重点。
周正收了旧茶壶,出门的时候,双肩耸立,强忍着笑。
“我不是让你谢我。能在短时间内,收集到那么全面的信息,调查小组的能力,你也看到了。”秦允侧身坐着,右手手肘搭在靠背上,气定神闲。
“你的特殊才能,我呢,也有所了解。这样跟你说吧,你的能力很有用。我希望你尽快投入工作。”秦允摊开手掌,对布迪坦白。
“你们要我做的工作,是什么?”布迪依次看向秦允、胡执和海豚。
“他们做的事情,就是收集信息。”海豚偏头,用下巴指了下秦允。
胡执始终坐在长条沙发上,翘着腿,手拿浅灰色的手机,一直盯着屏幕看。
“到下个周末,你才有机会对最后一个目标下手,对吧?”她眉毛一挑。
“嗯。”布迪默默地点了下头,喉咙里发出一阵模糊的声响。
“在这之前,我要你先上手干活。行不行?”秦允虽然在句末用询问的语气,但整句话里依然流露出强势的态度。
“不就一个星期吗,让人家把事情办完,再好好给你干活。”见布迪没有反应,海豚对着秦允的方向说了这么一句,又拿起了桌上的茶碗。
掀开盖子,满屋都是绿茶的清香。
秦允给了海豚一个白眼,“你也知道,我们现在很需要他。”
“这个,你要自己选择。不过,现在开始工作也无可厚非,反正早晚都要过去的嘛。早上手也好。”海豚一脸的无所谓。
布迪看了胡执一眼,他还是保持着一贯的姿势。
“好。我明天就可以工作。”布迪低头看着双手,双手捂在膝盖上。
他知道,这次的会谈不是商议,而是通知,布迪其实是没有其他选项的。
秦允对海豚笑了一下,然后收起笑容,开始向布迪交代工作。
在秦允的小组里,每个人的分工不同,出外勤的、数据整合分析的、行动统筹的。
相应的,他们的权限是不统一的,只有小部分人知道,他们真正在做什么。
海豚他们需要布迪做的,正是权限最低的工作出外勤。
布迪需要用自己的空间穿梭能力,去指挥人员指定的地点,找到指定的人,询问指定的问题。
这份工作就是这样简单,简单到完全舍弃自己的思考和判断,只需要用天赐的能力在各地穿梭。
在听完这样的描述之后,大多数人的反应是,开心。因为,完全不用思考,就可以拿到不菲的报酬,还不用担心下岗,这着实是一份好差事。
也有一小部分人会表示疑虑,但这部分实在是太少了。秦允在划分分工的时候,会考虑到组员的综合情况。独立思维的人,在一开始就会划分到高级权限的工种,出外勤,只作为这些人职业培训的一部分。
布迪的困惑,是在他们的意料之中的,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关于工作,我有哪里没有讲清楚吗?”秦允用这样的话作为结尾。
“你们要寻找的人,是一个人吗?或者,这个人只是为了收集信息,是很多人中的一个?”布迪的问题,正中靶心。
短暂的沉默,秦允和海豚都没有说话,胡执也放下了手里的手机,转头看着布迪。
“嗯,对,你猜的很准确。”海豚食指交叉,抿了抿嘴唇,向布迪吐露了实情,“我们的确是在找一个人。这个人,有可能掌握着惊人的信息。”
“以你们现在的能力,找一个人,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布迪不解地注视着海豚,双手不觉收紧,抓起了膝盖上的衣服。
“因为,这个人,很神秘,他也很可能不是‘人’。”秦允接着解释,“你知道,我们,都是从某种动物转变过来的。我们中的有些人,比如你,拥有一项特殊能力。”秦允指了指布迪。
“嗯。”布迪点头称是。
“这个人,可能拥有很多项能力。其中有一些是我们无法理解的。”秦允说到这个人的时候,眉头微皱,表情严肃。
“很多能力?你是怎么知道的?又是怎么知道这个人的?”布迪一反初见时的沉默,连续发问,让秦允有些意外。
秦允抬头看向海豚,在征求意见
海豚点了下头。
“我们会有专门检测特殊能力的分组,通过数据分析得到的这个人。目前,还没有人与他接触过。”
“哦。所以,让我出外勤,可以一次收集很多,关于他的痕迹,对吗?”
“嗯,对。你很聪明,从一开始的测验中,就可以看出来。”海豚又为自己斟了一碗茶。
“你们认定,那个人的手里,掌握着这个世界的秘密?”布迪看向海豚。
“有可能,他是一个突破口。”秦允回答了他。
布迪不为所动,依然盯着海豚,“在你们获得这个秘密之后,你打算怎么做?”
“造福世界。”海豚把茶碗端在胸前,开口说道。
布迪苦笑了下,低头看着脚尖。
“你那天看到的,并不是全部。相信我,我确实是要造福世界。”他放下碗,右手放在左手上面。
“嗯,好的。”布迪没有抬头。
秦允靠在沙发上,对俩人冷眼旁观。她的部分,已经全部完成了。
“哼,你还是不相信我。无所谓,以后,你会慢慢明白的。”海豚左边嘴角抽动了一下,摇了摇头。
“放手去做吧,不要害怕。在世界的任何角落,我都能找到你。”海豚最后加上了这么一句。
布迪抬起头,瞪大了眼睛,看着海豚。
海豚举起茶碗,轻轻吹了口气,抿了一小口。
第三十九章 玫瑰远去
张发双手捧着纸杯,喝了一大口热水。
他坐在椅子上,浑身冰冷。
一口热水下肚,寒意从身体的各个角落里跑了出来,从四面八方浮到皮肤表面。
张发打了个激灵。
他又接着喝了几大口,把整杯水都喝干净了,身体才恢复了暖意。
“啊”张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把纸杯按到桌子上。
当下的情景,每当张发进入梦乡之前,他都会假设一次。
除了今天。
今天晚上,闭上眼睛,张发想的是,孔拉德初到手机行,一张嘴,就是一部译制片。
“哦!不!我的天呐!这里有一间密室!”
“我敢打赌,亲爱的,你做的东西一眼就被看穿了。”
“哦!我的上帝啊,你在做什么?”
“啊!伙计!这个透明的东西叫做‘贴膜’?”
“亲爱的张,中午想吃什么?”
“我对空泡鸡丁没有任何抵抗力!”
张发在心里悄悄骂了一句,“哼,傻x,是宫保鸡丁啊。”
当警察破门而入的时候,张发嘴角带着笑意,睡得十分安详。
刑警们绕床站了一圈,张发只是翻了个身,顺手把小周掀开的被子重新卷到身上。
不知是谁给了张发一脚,他这才缓缓撑起上身,迷茫地看着这一切,揉揉眼睛。
半年以来,张发第一次睡得这样熟,也是第一次睁开眼睛,看到一群陌生人。
如同梦境。
就像窗外,突然蹦出来的月亮。
对于被捕这件事情,张发早有决断。
能跑则跑,跑不掉,就招认。
他主动交代了制售假证的情节,唯独一句都没有提到孔拉德。
反正,在孔拉德闯进他的手机行之前,张发也在办假证。
再说了,谁能相信,“隐身”这种无稽之谈。
从没有出现过,才是最好的现实。
张发将提前想好的台词,全部说完了,他在发抖,要了一杯热水。
纸杯还冒着热气,张发把它放到桌子上,纸杯的半截,被按出了深深的凹痕。
张发正缓缓靠向椅背,等待他的宿命。
“我觉得,你烫下头发会比较好看,没考虑过?”刑警小钟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像是在闲聊。
“没啊。懒得打理。”张发摸了摸后脑勺,那里的一撮头发倔强地翘起。
小钟按了一下耳机上的按钮,“好,”他对张发说,“我们继续。”
“我没有什么好交代的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们了。”张发一副认命的表情。
“不谈你,谈谈你的舍友,也是生意合伙人。”
张发只是说,孔拉德是自己招的员工,家在外地,便让他住在自己家里。
办假证的事,他知道一点。
看起来,警察对孔拉德的情况也所知不多,他们接受了张发的叙述。
“据我所知,你们做的生意,可不止办假证,这一项啊。”
“嗯,对,平时还是做手机行的生意的。”张发回答的倒很真诚。
“别装蒜,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我真不知道啊。我就是做卖手机配件的,顺带办办证,没别的了啊。”张发的委屈不像是装的。
“那让我来提醒你一下。介绍-杀手。”刑警在“杀手”二字上特意加重了语气。
张发顿时愣住了。
第四十章 黎明前
凌晨三点。
城市,隐藏在黑色的帷幕之后,通过庞大摩天轮那整晚闪耀的霓虹,瞧着东方的天空,伺机而动。
东面的天空上,蓦地升腾起一颗明亮的圆球,带着黄色的尾巴,弯弯曲曲地冲向天空。
它越过树冠,越过高楼,在半空中消散。
一只猫头鹰展开了双翅,飞向月亮。
当翅膀消失在地平线,马路上的路灯显露了出来。
双排路灯中间,两束车灯牵引着一辆卡车,正逐渐显现出完整的轮廓。
开车的人,双目炯炯有神。
她把所有的头发都梳到脑后,扎成一个低马尾,露出过于饱满的额头。
赤树袋鼠,哺乳纲,双门齿目,袋鼠科。树栖动物,擅跳跃。独居。
辛倚虹,转化年龄,24岁,住址,本市。擅长外形变化。独居。
卡车离开主干道,不久,便拐进了一条巷子,车灯照亮了路旁的标牌。
蓝色的铁牌,看起来弱不禁风,白色的“新瑞路”,用的是标准字体,油漆流到路牌边缘。
低矮的房屋和昏暗的路灯,是一对完美的搭档,它们藏匿着最隐秘的故事,即使是最精明的侦探,也无法洞悉所有的情节。
卡车压迫着地面,朝前行驶,再往前三百米,就是另外一条大路了。
凌晨三点的老街道上,停着两辆奇怪的汽车。
手机行的店门大开,几只手电筒的光束,在里面交错、晃动。
辛倚虹将一只手从方向盘上拿开,伸向自己的脑后。
三根手指扣住头发,用力向后一拉,脸皮从额头开始撕裂。
沿着鼻骨,直到下巴,整个脸上出现了一条弯曲的,红色的裂纹。
裂纹开始扩张,肌肉和血管规整地排布在脸上,空气里的微小粒子刺激着肌肉,她的脸抖动了一下。粘液从脸上滑落。
皮肤消失在发际线,新的皮肤,从消失的地方迅速生长,最后闭合在鼻子中央。
头骨改变了形状,与新皮肤贴合在一起。
辛倚虹松开手,马尾辫收缩成了油腻的短发。
停在树上的狸猫见证了这一刻。
它小小的脑袋自然无法理解,车里的女人只是挠了挠头,怎么就瞬间变成了一个中年男人。
卡车轰隆的声音,也引起了手机行内的注意。
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从店内缓缓走出。
他双手叉腰站在门口,小幅活动着身体,看起来像是刚起床的店主,正在呼吸新一天的空气。
黑衣男子看到卡车驾驶座里,是一个双眼迷离的男人,头发油腻地能反光,身上的衣服却干净地像是新的。
卡车司机打了个哈欠,同时斜眼看了男子一下。车开走了。
“这条路通高速吗?”刑警转过身,问同事。
“嗬,这条路怎么会通高速呢。远得很。”一个正在搜查柜台的同事回答道。
“附近也没有工厂吧?”
“嗯,工厂倒是有一个,离这里六七千米。”另一位,在里屋的同事隔空高声回答。
“这条路有时也过卡车,司机抄近路嘛。大晚上的,也没有人管。”刚才那位民警补充了一句。
卡车内,辛倚虹皱了皱眉毛。
第四十一章 诓骗初体验
树叶儿,在薄薄的光里轻轻摇晃着。
人影,在昏暗的光线里变得模糊,只有茶碗里不断升起的一股蒸汽,越发醒目。
胡执将手机抬起一点,按下了控制按钮。
房顶周围的几排射灯即刻亮起,光透过玲珑的窗子,渗入夜色,书房宛若一个发光的盒子。
周正端着茶壶,走在花园的小径上。
这条路,周正每天都要走上几十回,他熟悉这路上的每一颗石子。
柔软的灯光,穿过稀疏的树叶,书房,就在眼前了。
门内,秦允将手撑在膝盖上,对布迪说,“资料都已经拿到了吧?”
周正对这个组长并不熟悉,他一两个月才能见到她一次,也是匆匆一闪而已。
海豚和她说话的样子,显得很亲密,但那种亲密,又不像是情侣之间的互动。
可能,说是兄弟情,会更贴切一些吧。
一个小时之前,周正被海豚叫住。
于是,他停在书桌前面,垂手等待指示。
海豚抬手一指沙发上的胡执,“一会儿,我们和秦组长开个会,散会以后,你配合胡主事做一出戏。”
海豚有点担心地望着周正,“情绪要真实。”
周正看向胡执,胡执点了下头,没有说话。
几分钟以后,胡执给了周正一页纸,上面印着几行“台词”。
“跟秦组长也有关系?”周正看完后,扬起脸望着胡执,满脸抑制不住的兴奋。
“嗯。”胡执微微点了下头。
周正笑得更开了,脸上的褶子都荡漾到了一边。然而,他只笑了几秒,便止住了,垂着头,咬着下嘴唇。
对于这件事,周正既开心又忐忑。
他来此处将近半年了,一直做的都是泡茶、整理房子的杂事。
听说,这个秦组长做的事情,都是最前沿的领域,用的人是最顶尖的、最出类拔萃的。
能和她共事,让人有种跃跃欲试的振奋。
虽说,海豚和胡执都纵容他的偶尔胡闹,但扮老人,他是有先天优势的。
而海豚这次交代他的事情,是要真真切切地说谎的呀。周正又有些迟疑了。
他走进房内,匆匆对秦允点了下头,不敢去看布迪,赶紧收拾了茶壶,转身离开屋子。
而当布迪犹豫着说出,“呃,谢谢你?”的时候,周正突然被逗笑了。
他强忍着笑意,赶忙溜了出去。
时间,又过去了二十分钟。
象牙白的光里,四个人的表情各异。
胡执悠然地把玩着手机,这个房间里事,好像与他无关。
秦允瞥了下海豚,靠在靠背上,面无表情地盯着布迪看。
布迪端坐在椅子上,低着头,若有所思。
他感觉到来自左面的注视,转过头,正迎上秦允的视线。布迪嘴巴动了一下,看向海豚。
“你们还有事要说吗?要是没有其他事情,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海豚微笑着环视一周,最后落在布迪身上。
胡执站了起来,把手机揣进兜里。秦允坐直了身子,准备起身。
布迪瞥了一下他俩,也把脚放在地面上,踩实了,然后缓缓地站了起来。
“嗯,对了,你回去收拾几件当季的衣服,把常用的东西也带着,明天一早我来接你。我那里的条件,可没有这里舒服。”
秦允在最后嘱咐了布迪几句。
“好的。谢谢。”
秦允同样也礼貌地、淡淡地笑了一下。
胡执跟在布迪后面,一声不吭地也出了门。
他出门便走到布迪前面,引着他走出了后院。
刚过跨院,来到前院,胡执就突然停住了。
他转过身,“今天,你在那个咖啡馆,都看到了什么人?”
第四十二章 表演
猝不及防的布迪差点撞上胡执,他迷惑地望着胡执。
胡执眼神里带着威胁,死死地盯着他。
当好看的眉眼,和凶狠的眼神匹配到一起,总是令人不寒而栗。
一向得体的胡执,忽然做出了恫吓的表情,那样子,仿佛下一秒,他就会变成吃人的怪物,张开血盆大口。
这是布迪第二次见到他做出反常举动,上一次,是海豚带人来交接资料。
布迪看着胡执,心里却想着上一次他发怒的情景,胡执说什么,他也没再听进去。
上一次,那个人一定是在读取胡执的思维。胡执一定是想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否则他不会那样气急败坏的。
“你在想什么?”胡执提高了声音,他五官的每一个细节里,都写着耐心丧失后的气愤。
布迪回过神来,发现胡执好像已经对他说了很多话。
“没什么。”布迪避开他的眼神,漫不经心地说,“我只是在想,上次那个人读到了什么信息。”
说完以后,布迪正过头,直视胡执的眼睛。
这下,换胡执不安了。
他挑起的眉毛压了下来,神色凝重。
“与你无关。”
布迪轻轻弯起嘴角,回敬他一个阴郁的微笑。
胡执没有回应他的挑衅,继续着一开始的话题。
“你为什么去那个咖啡馆?”胡执的这次提问,已经失去了一开始的气势。
“偶遇。”
“没有人给你指示?没有邀请?”胡执挑起眉毛。
布迪则不耐烦地扁了扁嘴,“就是碰巧走了过去。我刚坐下,屁股都没坐热,你就进来了。”
“是这样吗?”
“是。你要是不相信,可以去问咖啡馆里的,那个男的。”布迪加重了语气。
“哦,最好是这样。”胡执舒了一口气。
“怎么,我就不能有自己的时间?不能与别人交流?”布迪斜眼白了胡执一眼。
“你不要这样想,我们不会限制你的人身自由。”胡执冷冷地说,“但是,我警告你,以后,离那个咖啡馆远一点。”
“要是我不这样呢?”
“哼,你可能会消失。”
胡执说完便不再看布迪,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布迪在原地顿了一下,追了上来,“胡执!”
“有什么事吗?”胡执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是你的警告,还是……”布迪想说的是,是胡执自己的提醒,还是海豚的指示。
“我会替你保守秘密的。不要让别人认为,你与那个咖啡馆有任何联系。”胡执伸出一根手指,做出“禁止”的手势。
“那里有什么?”布迪急切地问道。
“这不是你该问的。回去把衣服换了,一会周正过去收。”他们在院子中间停下,胡执示意布迪不要再跟随。
布迪站在院子中间,看着胡执笔直地走进了东厢房。
胡执双手合起门,从两扇门的缝隙中,他看见布迪,一个人,立在黑夜的院落里。
胡执关好门,取出手机,打开了两个软件。
瞬间,布迪周围,灯光亮起。
青色的地灯,光束在冬青上方模糊,笼罩着整个院子。
第四十二章 诓骗初体验
布迪看着胡执关上了房门,也转过身,缓缓地踱去自己房间。
内院沉浸在温和的光里,回廊上精致的雕花被赋予了生机,热闹地攀上了栏杆。
布迪自己穿过偌大的院子,含混的脚步声跟在他身后。
一个黑影从门外一闪而过。
那是内外院连接的垂花门。
布迪对那个方向感到陌生。那排房子,大约是杂物房、家务房之类的。
周正在那里打理。
黑影又回来了,变宽了许多。
布迪心想,也不知周正在忙些什么,看起来很忙碌的样子。也难怪,这个院子都是周正在打理。
不过,还真没有见过他做事情的样子,一会去送衣服的时候,顺便去看一下吧。
布迪边想边走,不一会儿就走到了西厢房的门口。
他没有注意,垂花门外,黑影又移动了好几次。
布迪推开房门,正对着门的小圆桌上,放着一套崭新的家居服,被叠得方方正正。
他伸手拎起衣服,是蓝灰色的苎麻套装。周正的品味一向不错。
洗澡、换衣。
布迪扯出脏衣服,摊在桌子上,反复叠了几次,衣服还是皱成一团,松松垮垮地堆在一起。
“呼-”最后,他吐了一口气,把衣服折到一起,用一只手攥着它们,走出了房间。
布迪走在柔软的灯光里,他回头看了一眼主屋,主屋的飞檐翘角依稀可见。
恍惚间,有种在广寒月宫里漫步的错觉。
他迈开步子,用一贯的“大腹便便样”的姿态走向垂花门。
不知为什么,外院的灯光一向十分昏暗。
门里出现了一个人形的阴影,他向内院移动,渐渐地显出样貌来。
周正双手端着一个竹编筐,腿脚麻利,没几步,就到了布迪跟前。
“在忙呀。”布迪向周正打招呼。
“快忙完了,你这是散步?”
“哦,我把衣服送过去洗洗。”布迪扬了扬手里的衣服。
“给我吧,洗好了明天给你送过去。”周正双手往前一探,把筐摆到了布迪眼前。
“这两件衣服太脏了,不好麻烦你,我自己来洗。就在南边那排房子里,对吧?”布迪把衣服往身后一撤,跟周正客气起来。
“院子里的杂事都是我来料理的,你不必同我客气。你之前的衣服,不也是我来洗的嘛,怎么今天反而客套起来了?”周正说话的语气有点别扭,“你,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布迪听出来他的不自然,只当是因为自己的客套,令他感到尴尬。
待着四合院的几天,布迪接触最多的人,除了胡执,就是周正了。
这个人,虽然一眼看上去俨然老者模样,但他着实是最单纯、最没有城府的人了。
他整天乐呵呵的,围着胡执,这个性情古怪的家伙也能这样开心,乐天派,说的就是他吧。
“没,没事,能有什么事呀。”布迪干笑着,把脏衣服放进了竹编筐,“那就麻烦你了”。
说完,布迪对他点了下头,转身,按原路走向西厢房。
周正愣愣地看着布迪,心里有点慌。
剧本可不是这样写的。
他看看布迪的背影,又看看灯火通明的东厢房,不知道该怎么做好了。
低头,又看见那躺在筐底的衣服,他叹了口气,“唉!洗衣服去了。”
周正端着筐子就朝外院走去,没走几步,他又拐了个弯,往东厢房走。
他用力推开东厢房的门,确保院子里的布迪能听到。
果然,布迪转过了头,看一下,便转了回去。
周正也不关门,直接奔向里屋。
第四十三章 藏
西厢房,房门紧闭。
周正只好朝着那排倒座房走去。
他低头,斜眼瞟了下布迪所在的那个房子。
一阵凉风经过,正扑在周正脸上。
他竟然打了个激灵。
“喵-”
前方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猫叫,但这附近从来没有出现过野猫。
周正没有功夫去理会野猫,他还在想着布迪的事。
“布迪是打算,等一会我从南屋回来时,再出来叫我吗?”
“可是,他也不能确定,我会多久回来呀。万一,我返回的时候,胡执也出来了呢?”
“对啊,现在才是最好的机会呀。,我关门了吧?”
周正自己一问一答的,不觉走出了一段距离。
他突然想起东厢房的门,猛然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回头看去。
“嗯,是关上了。”
“那就没有理由……”
周正在心里确认,一切正常。
垂花门就在前面,再走几步,就出了这个院子了。
一阵花香袭来。
周正皱了下眉毛,停住了脚步。
这种花,是四合院里没有的。
猫。花。
莫名出现的东西,总是让人畏惧的。
周正准备扔下筐子,往回跑。
他还没来得及扔东西,一个黑影,从门内闪了进来。
周正双腿如同灌了铅,一步也走不动,他僵在原地,半张着嘴。
直到黑影慢慢靠近,在灯光下显出原貌。
布迪眼看着周正拐回来,进了东厢房,便觉得机会来了。
他加大了步伐,加紧走向西厢房的回廊,脚下一个没注意,差点失去平衡。
如果没有猜错,周正是回屋取自己的衣服了,他应该很快就会出来。
到时候,在回廊外悄悄招呼他就行了。
胡执应该不会跟出来,就是跟出来了,坐在自己房门外,他又能说什么呢。
布迪走到了台阶下面,心里一丝疑虑飘过。
他停住了,转过身,看到东厢房的房门大开,“是在警告我?”
视线从那里收回,路过刚才他们站的地方。
布迪看着院子中间,想起刚才的邂逅,视线顺着院子,看向垂花门。
周正走进来之前,外院走动的,只有黑影。
“果然,还是昏暗的环境更适合打探消息。”
布迪驱动着双腿,小步,快速地向垂花门移动。
鞋子敲打着地面,“哒哒”声围绕在他周围,如同划破湖面的涟漪。
好在周正也在同胡执讲话,虽然他的声音传到外面,就只剩下一团叽叽喳喳,分辨不出内容,好歹是盖住了布迪的脚步声。
布迪终于走到了垂花门,他大口喘了几口气,站到了墙根底下。
海豚的这个院子,在中间按了许多地灯,唯独把墙角给留了出来。
墙根下的阴影,刚好能藏下一个人。
布迪刚站好,周正就从东厢房走了出来。
他在黑暗中,看着周正,一步步地走进了。
他下了台阶,走到了院子中间,拐了弯。
而就在这个时候,外院一阵骚动。
隔着一堵墙,布迪听到了人走动的脚步声,这声音,好像不是来自周正。
还有衣料摩擦的簌簌声。
第四十三章 逃
孔拉德坐在驾驶座里,抬起头,环视四周。
正对着前挡风玻璃的,是一座三层建筑。
在车灯里,能看出来,房屋是土黄色的,就如同在它外面刷上一层胶水,然后扬起沙砾从楼顶撒下,沙子均匀就地粘在上面了。
两边是半高的围墙,爬满了爬山虎。
院子不大,只剩下两个车位大小。
他关上了车灯,四周就好像突然安静了。
安静地只剩下发动机,在黑暗中发出无力的轰响。
“啧”。
孔拉德心烦意乱地关闭发动机,逐个数字地,把收件人里,张发的号码删除。
他把手机揣进裤兜,起身从后座拽出一个黑色的双肩背包。
夹层里整齐地排着几部手机,他从左向右数到第五部,伸手摸了出来。
孔拉德还是给张发传了一条短信。
他如果先有了警觉,这个时候,应该在逃跑的路上。
但是,张发很有可能事先没有察觉,这样,他应该在那些人的手里了。
那些人是警察还是……
最好是警察。
发完短信,孔拉德盯着屏幕,看了几秒,然后把它扔到了副驾驶座位上。
他拉开车门,走下车来,轻轻把车门合上。
切换到透明的样子。
钥匙,是辛倚虹事先就交给他的。
这个小院处于城乡结合部。在路边,又离密集建筑群有一段距离。
能轻易察觉到可疑人员,又能迅速逃走,是这附近最好的藏身地了。
孔拉德从另车门一侧绕到大门口,把大门的门闩插好。
一分钟过去了,手机没有动静。
孔拉德回到车里,拿起手机,点开信息和通话。都是一片空白。
钥匙串上,有两把钥匙,一个是大门,另一个,就是这座楼。
木门上的漆已经掉得差不多了,门锁是新换的。
孔拉德用钥匙拧开了木门,一股霉味儿迎面扑了过来。
他从裤兜里抽出手机,打开了手机内的手电筒。
手电筒的光,一下子打到面前的桌子上,孔拉德发现,桌子上面有一张纸,翘起了一个边。
他拿手电筒照了一圈,看清了周围的样子。这是一个简单的民居。
孔拉德往前走了两步,从杯子底下抽起那张纸。
“丫的!辛倚虹!耍我呀?!”
他看完,立马把那张纸揉成了一团,用力朝地下扔去,左腿一跺,扬起一片灰尘。
然而,只过了几秒,孔拉德就叹了口气,弯腰捡起了那团纸。
他展开纸团,按在桌子上,用手抚平折痕。
纸条上写的是一个地址,在另一个城区。
地址下面是辛倚虹的留言:
请在凌晨四点前离开。上述地址是真正的隐匿之所。
辛倚虹
孔拉德又读了一遍纸条,“哼,犯得着吗。我就不信,他们还能找到这里不成?老子还不走了。今天就在这里睡下了!反正设备你也没接到。我在哪里都一样了。”
他把纸条留在桌上,转身向车里走去。
孔拉德直接拉开了左后车门,把他的双肩背包往肩膀上一甩,用一只肩膀背着包,带上了车门。
好在没有人在往这个院子里看,否则,一定会被眼前的景象给吓到:
一只黑色的包从里面打开车门,飘在空中,又把车门给关上了。
副驾驶里,红色的灯在黑暗中闪烁。
孔拉德想起来,张发还下落不明呢。
他探进车里,捡起那只手机。
三个未接来电。
“他被抓起来了。”
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平时从不打电话,如果打了电话,十有**是遇到了麻烦。
孔拉德现在想知道的是,是哪些人抓了他。
他瞥了一眼时间,凌晨三点四十。这个时候,胡执应该刚起床。
根据他的了解,胡执应该不会出卖他。
他用这只手机播出了胡执的号码。
手机响了一声,对方挂断了。
“出任务?那么,抓他的人,是海豚。”
孔拉德大拇指稍一用力,长按锁屏键,把手机给关了。
他从透明状态恢复,胡乱地把背包往后座一塞。
也没系安全带,就发动了车子,开始倒车。
倒了一半,他跳下车来,小跑着奔向楼房。
孔拉德取下腰间的钥匙串,站在门口扔了进去,也不去细看钥匙落到了何处。
一声脆响,钥匙落地了。
与此同时,孔拉德把门锁穿过了门鼻,又一声脆响,房子就被锁了起来。
做完这些,他就匆匆跑回车里,开出了大门。
车灯将黑夜分成三份,在狭窄的小路上渐行渐远,最后缩成了一个小光点。
红色的光点,依偎在黑色的背景上。
摄像头在正常工作。
它悬在房间上空,将这里的一切都收在自己眼中。
张发陷在问讯用的座位里。民警小钟站在他前方,手里拿着一个手机。
手机装在塑料袋自封袋里,正在播放一首老歌。
这是他们给孔拉德打得第三遍电话。
歌声陡然停止,手机屏幕也暗了。
张发抬头看着小钟,摇了摇头,“可能没在旁边。”
小钟没有说话,审视了张发一会,侧身用眼神询问小周。
小周坐在对侧,塞着一副耳机。他点了点头。
再一次拨打那个号码,调到免提。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小钟皱了下眉头,看向张发。
张发又摇了下头,“不知道。”
审讯室外。
高杰收到了回复。
“已经查出来,那部手机使用的基站了。”
“好。谢谢。”高杰回答完办事的民警,打开自己手机,给当地派出所去了通电话。
城乡结合部。
几辆巡逻警车,悄悄地融进了那一片房屋。
另外两队,则分别驶向出入的主路,他们带着路障。
“那么些人,这上哪找去!”一个民警一边开车,一边发愁。
“看谁家有动静吧。”旁边的民警打了个哈欠。
“唉!是啊。他要逃跑的话,就得有动静。你看那边,我看这边。”
他们开着黑白的车,沿不宽敞的水泥路,走向更深的巷子。
他们不知道的是,五分钟前,他们找的人,刚从这里离开。
孔拉德把车开到最大速度,从最后一座楼房旁经过。
一分钟后,民警在那里,架起了路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