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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九鱼     我乃路易十四txt下载     我乃路易十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三十章 回报(下)

    帕蒂尼奥按着伤口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向门外跑去,他看到了唐璜公爵,也听到他在大喊动手,公爵的侍从举起了让他感到眼熟的短枪,却迟迟不敢击发——帕蒂尼奥知道他的顾虑,唐璜公爵之所以不敢自己开枪就是因为他身份特殊,他若是杀死国王,如果有人想要乘机攻讦,他死无葬身之地,但他的侍从,应该说是物似主人形,很显然也不够忠诚。

    他听到身后传来了哀嚎,沉重的呼吸声接踵而至,卡洛斯二世就在他身后。

    死神的镰刀仿佛已经勒住了他的脖子,帕蒂尼奥听到公爵发出了第二声急促的命令!

    但那个怯懦的年轻人甚至闭上了眼睛,手指颤抖着就是无法用力,帕蒂尼奥发出一声悲叹,后悔自己没有带上火枪,但就在他孤注一掷地转过身去——至少要留给西班牙一个还能说话的人——的时候……

    一声轰鸣。

    卡洛斯二世的身躯要比帕蒂尼奥矮得多,也小得多,很难想象他是如何凭靠着这具躯体造成这样可怕后果的……子弹将他向后推,他仰面摔倒在地上,短剑从手中脱出,丝绒寝衣因为是深红色的,房间里又光线暗淡,所以要等一会儿,帕蒂尼奥才能看到寝衣上正有一个地方缓慢地变黑。

    唐璜公爵咽了口唾沫,他一开始没能认出那个及时夺枪击发的年轻人是谁,后来那张与某个不幸的女孩有着几分相似的脸让他恢复了记忆。

    “你干了什么?”帕蒂尼奥几乎支持不住了,他跪在地上,被那个年轻军官扶持着,靠在对方身上。

    “我什么也没做。”年轻的军官平静地回答:“这是个罪人,是吧?”

    帕蒂尼奥深深地吸了口气,既是因为伤口传来的痛楚,也是因为他的错误——他实在不该有私心,也不该擅自揣测旁人的心思,他连自己的侄子都没法掌控……

    “医生来了。”

    没派上任何用处的唐璜公爵叫嚷道,事实上来的不但有医生还有巫师,放在以往,帕蒂尼奥这样的伤势只怕好不了,但有了巫师,也许大主教和王太后都有一点希望,只是这时候太过敏感,他不敢将巫师这个名词也叫出来。

    巫师和医生检查了房间里的人,死了两个女官,一个侍从,王太后……看来他们要举行两次隆重无比的葬礼了,大主教精神上受到的打击只怕比躯体上的更严重,帕蒂尼奥也侥幸生还,让人吃惊的是,卡洛斯二世居然还活着。

    他不但活着,还顽强地在所有人都保持了漠视与缄默的时候,在没有治疗,没有照料,没有进食与饮水的状况下坚持了十来天,让人不得不相信王太后所说的,这具尊贵的躯壳里装着一个魔鬼。

    因为已经擦过了油,没人去关心卡洛斯二世如何,所有的人,无论之前是不是怜悯或是憎恨过他,都抱着一种漠然的态度等着他去死,卡洛斯二世顽强地坚持了这么多天——实在是令人厌倦。先前有个侍从被命令去看管和观察他,但后来,人们可以从红衣主教阿尔贝罗尼的记录中看到,负责此事的换成了当时还是一个少年的他。

    阿尔贝罗尼红衣主教堪称一个令人称奇的人物,不是因为他出身卑微,自宗教改革之后,罗马教会中也多了许多出身平平却天赋出众的人,他令人好奇的是,他曾经背叛过他的老师,当时的托莱多大主教——在从托莱多点火,而后蔓延到整个西班牙的反王室,正确地说,反哈布斯堡的暴动中,他赫然站在暴徒的行列里,而非国王、主教与大臣这边。

    换了另一个人,他的结局不是被处死,就是被囚禁,最好也不过是被大主教送到某个远离俗世的海岛上去做一辈子的苦修士,但看官方记述与他自己的回忆录来看,他在托莱多暴动方才平息的那几天就回到了老王宫,那时王太后已经去见了仁慈的天主,唐璜公爵也放出了国王因为悲痛而卧病在床的消息,大主教则宣布要做一场苦修来为西班牙祈福,还有的就是海军大臣帕蒂尼奥,他倒是毫不掩饰地说自己在暴动中受了伤,需要养伤。

    阿尔贝罗尼主教在回忆录中,挺直白地这样写道:那时候(指谈判结束之后),有一些好心人想要帮助我逃走,至少离开西班牙,免得我被国王与主教送上绞刑架,或是发配到某个修道院里去,但何塞比他们更早地找到了我。

    一见到何塞,阿尔贝罗尼就知道事情可能不会如自己以为的那样发展了。何塞等同于他的同谋,如果何塞已经可以自由地在外面走动,那么他的罪责可能得到宽免,虽然说,他觉得大主教要怎样对他他都可以接受,因为从某个方面来说,他确实辜负了这位显赫人士的期望没错。

    不过他的紧张很快就变成了担忧。

    何塞告诉他说,大主教不幸受了伤,不过这件事情不能宣之于众,只能以闭门苦修打发好奇的眼睛,当然,也不能说能瞒得了太多人,但只要能让这桩丑事不至于成为平民茶余饭后的谈资就行。

    大主教的伤势非常严重,耳朵和面颊的地方都不是致命伤,问题是这些地方很容易出现感染,而且大主教的腮帮几乎被咬没了,牙齿暴露在外面最少也有三分之二,没有了肌肉不能咀嚼,也不能吸吮,他在痊愈之前只能喂点热汤和粥,对他的康复很不利。

    唐璜公爵拿来了他从法国人那里弄到的最新药物,白色的药粉可以防止大主教的伤口溃烂,但距离好转还有段时间,这个时候,因为无论是大主教(他勉强支撑着用写的来表达意思),还是帕蒂尼奥,又或是完好无缺的唐璜公爵,都不赞成让原先的宗教首领耶稣会会士尼塔德来取代大主教的位置,首先尼塔德虽然入了西班牙籍,但还是一个奥地利人,其次尼塔德正是玛丽亚王太后的支持者,他与王太后执政的结果人尽皆知。

    于是,还不是教士的阿尔贝罗尼迅速被推上了大主教代言人的位置——好笑的是,大主教表示非常宽慰,也愿意信任自己曾经的弟子,因为阿尔贝罗尼已经证明了他是一个心怀慈悲的人,对权势也不是太过心热。

    毕竟大主教有很长一段时间要避开人们的视线,在这段时间里,很容易形成权力真空,或是转移,不在这里放个可以让自己安心的人,大主教只怕要坚持戴着面具出来主持弥撒了——帕蒂尼奥也同意,唐璜公爵原先就是法国派,对阿尔贝罗尼的倾向有所察觉的他还想搭乘这艘顺风船呢,王太后倒有可能反对,不过她已经死了。

    阿尔贝罗尼忙完了王太后的葬礼之后,就接过了照料国王卡洛斯二世的任务。

    这位后来的红衣主教大人,在文笔上没有什么值得称赞的地方,但就是这样的平铺直叙,才让发现了这本文札的人毛骨悚然——他详细地记录了卡洛斯二世最后的时光,连续十一天。

    在阿尔贝罗尼回到老王宫之前,卡洛斯二世就因为“重病”而被放置在自己的寝室并涂抹了圣油,按理说,国王的御医应该围绕着他尽心竭力到最后一刻,不过大家都声口一致地说,国王陛下拒绝任何治疗,他说自己时日已到,应该去见上帝了,不需要任何人再来为他效力。

    他既然如此虔诚,人们也只能随他所愿。

    在国王的身体上,阿尔贝罗尼这样写道,有许多处溃烂的疮口,最大的一处在胸口,还有一些在肩膀,头部和腿部,这些疮口虽然因为时值冬日,房间阴冷,没有太快腐烂,招来蚊虫,却开始出现了奇异的液化现象——国王的疮口边,皮肤亮晶晶的,并且鼓起,全是蓄积起来的水,这些水被放掉后,皮肤紧贴肌肉,变成了干燥的灰白色,并且往内翻卷。

    疮口虽然没有溃烂,却也没有愈合的意思,它们就像是一张张饥渴的嘴巴,向空气中散发着微乎其微的热量,这些热量引来了老鼠,它们焦急地从天顶,窗幔顶与壁炉上跳下来,围绕着国王的身体跑来跑去。

    接下来阿尔贝罗尼没有说他是不是赶走了那些老鼠,不过后世的人们都觉得他肯定这么做了,也许还让侍从设法搜索了一番,阻止老鼠再次跑进国王的寝室——这些是人们理所当然的想法,就算是对一个卑贱的囚犯,一个好人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老鼠啮咬。

    阿尔贝罗尼主教在写完老鼠后就转移了视线,他写,国王从甜蜜的好梦中醒来了,他呻吟着,睁大眼睛观察周围的情况,他叫了侍从,叫了大臣,叫了托莱多大主教,叫了王后,叫了王太后,甚至还叫了与他关系不佳的唐璜公爵——当然,这些人不是有重要的事情去办,要么就是死了,或是有着其他无可指摘的理由。

    反正阿尔贝罗尼都认认真真地和他讲了。

    国王突然变得愤怒起来——阿尔贝罗尼主教这样写道,言辞中带着一点让人不敢置信的漫不经心,他揣测说,国王一定是因为悲痛于自己的无能为力才变得如此暴躁,此时正是多事之秋,他却只能躺在床上什么也不能做。

    也有可能他是过度哀恸,王太后死了,王后却是“离开”了西班牙,卡洛斯二世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到了罗马,取得了教皇英诺森十一世的庇护,并且以自己还是处子之身,婚约未能完成最后一步为理由,要求教皇宣布她与卡洛斯二世的婚姻无效,当然,这个申诉也代表了,卡洛斯二世现在唯一的儿子是个私生子,和他轻蔑的唐璜公爵一样,没有继承西班牙王位的资格。

    所以,卡洛斯二世快要死了,但继承他的王位的人,可能就是他最厌恶的路易十四的次子,夏尔.波旁了。

    虽然这种事情说给快要死了的病人不太好,但阿尔贝罗尼主教是被无数民众崇敬的圣人(他死后确实封圣了)整理这本札记的人,只能说这位主教大人过于率直了一点。

    在阿尔贝罗尼的描写中,他没有一点遮掩地用了“绝望”这个词,卡洛斯二世哀叹说:“这是上帝赐予我又夺走的帝国。”又说:“朕已经一文不值了。”

    如果有人要说,阿尔贝罗尼主教在这里的记述有着一种幸灾乐祸的感觉,那纯属错觉,阿尔贝罗尼,一个圣人,他几十年如一日地将慈悲抛洒在整个西班牙,尤其是那些穷苦之人的身上,怎么可能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国王呢。

    阿尔贝罗尼说,在听说了自己的国家将会被交给路易十四的儿子后,卡洛斯二世几乎就没有一时安宁,他不断地要求见这个见那个,但那些人真的到来时,他又因为高热昏厥过去了,有时候他也许醒着,却因为病痛的折磨而根本无法保持应有的仪态与理智,说不出任何可用的旨意来。

    “国王非常痛苦,他说,他的脊背就像是被拘束拷拷着的人,”在这里阿尔贝罗尼主教特意解释了一下,拘束拷就是一种相对于拉肢架的刑具,拉肢架是将人拉长直到四肢脱臼,拘束拷就是强迫人蜷缩在一起——从几小时到几天,最先感到痛楚的就是脊背。

    然后是窒息,也就是呼吸困难,卡洛斯二世抱怨自己的胸口犹如被压了一块巨石。

    他的四肢在几天后从指甲尖开始变黑,这时候他的疮口终于开始腐烂发出腥臭的味道,他需要将嘴巴张大到极限,不然就没法吸入足够的空气,他断断续续地发出了微弱的哀鸣与哭叫,可惜的是,阿尔贝罗尼这样写道——没人能够帮他。

    就算是这样,国王依然坚持活着,房间里的肮脏气味早就盖过了圣油与没药的香气,阿尔贝罗尼举着蜡烛,仔细地观察着那具“像是会呼吸的尸体”,还是“掩埋了很多天的。”他这样补充道。

    最后国王开始吐出黑色的血液,然后是内脏的碎片,他胸口那处最大的疮口露出了白骨,隐约可见下面的心脏。

    这颗心脏在国王忍受了十几天的折磨后被挖了出来,放在玻璃瓶里,用烈酒浸泡,存放在托莱多大教堂的圣物室里。

    阿尔贝罗尼在羊皮纸上写下最后一句话,画上一个小点作为结束,然后才将羽毛笔插回到墨水瓶里。

    “圣物室里确实有颗心脏,”何塞神情微妙地问道:“但你确定是卡洛斯二世的吗?”

    “当然不是。”阿尔贝罗尼说:“那不是人类的心脏,为了避免发生什么意外,他们委托我去处理掉。”

    “处理?”

    “随你怎么想。”阿尔贝罗尼说。

    “那心脏是谁的?”

    “它属于一个纯洁无瑕,完全有资格被人们尊奉的人。”阿尔贝罗尼说:“另外一个原因是,王后陛下委托我设法照看它。”

    “王后陛下……”何塞叹气:“如果教皇判定她与卡洛斯二世的婚约无效,她就不是我们的王后陛下了。她实在不该这么做——我不是说她不该逃离卡洛斯二世,我是说,她的父亲一定会感到非常愤怒,因为她的行为无疑支持了法兰西的波旁索取西班牙王位的正统性。”

    阿尔贝罗尼默然不语,安东尼娅的行为完全可以说是孤注一掷,并且有着很大的后遗症——她急于摆脱这桩婚姻给她带来的阴影,却忘记了,就算是婚约无效,她的监护权一样会从西班牙王室重新回到利奥波德一世手里,利奥波德一世可不是那种会对自己子女心慈手软的人,他能将只有八岁的长女嫁给一个畸形短命的傻子,又怎么不能做出更可怕的事情来?

第四百三十一章 西班牙王位继承权战争!

    英诺森十一世最近的日子不太好过。

    在他还是一个神父的时候,他渴望过成为第二个乌尔班二世,这位教皇以发起十字军东征为理由而将自己的名字永远地铭刻在历史里,不过现实证明这种想法已经没有一丝半点成功的可能性——毕竟天主的长女与奥斯曼土耳其人眉来眼去很久了,哪怕不久前路易十四回应了教会的召唤,在大会战中击败了曾经的盟友,但我们都知道,胜利不会影响国家与国家之间亲密的关系,失败才会。

    于是,他在选择圣名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想起的人是英诺森三世,和他一样的意大利籍教皇,他最为辉煌的战绩是逼迫英国、丹麦、瑞士、葡萄牙多国称臣,有着“万皇之皇”的称号——英诺森十一世没奢望过拥有这个显赫的称号,但他同样有着野心。

    可惜的是这份野心在他成为教会中枢之后变得黯然失色,罗马教会在十七世纪到来的时候,已经堕落与衰退到几乎无法挽回的地步,宗教改革被教士们深恶痛绝,但让英诺森十一世来说,如果没有改革,或是改革不再继续下去,那么到时候有没有教会都很难说呢。

    他接过洁白的祭衣时,已经很明白了,自己接过的也是一个千疮百孔的教会。

    也许有人不敢相信,在教会依然征收着全世界——至少在天主的世界里——的十一税,又从圣职买卖、遗产(圣职者)、官司(贿赂与收买)费中大把捞钱,还有着可观的土地产出,甚至还有一群投资者、银行家与商业行会的成员兢兢业业地为其效力的时候,依然会入不敷出,濒临破产的边缘。

    谁也说不清这些钱都到哪儿去了,也许是那些壮丽的教堂,主教的袍子与马车、十字架,如同蜂群一般为他们效力的仆从,又或是一些阴谋与交易?反正这些钱款你别想追溯,也别想阻止,不然就算是教皇——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出现过“七天教皇”,“三天教皇”,甚至“一天教皇”的,只是很多时候,教会对这些短命的不幸家伙不予记载,就像是他们从来没有出现过,让后世的人们迷惑不已。

    但英诺森十一世是很清楚的。

    他无法清除教会中的泥垢,就只能往上涂刷金子来保持这座地上天堂的辉煌纯洁,这也是为什么,他在成为教皇之前,就开始与法兰西那位傲慢不逊的年轻国王你来我往的缘故——这位国王睿智、冷静、强大,最重要的是,有钱……

    不是在说笑,英诺森十一世就任后,才发现竟然有人贪污了宗教裁判所的经费……罗马教会的教士固然轻蔑那些在他们心中等同于猎犬与马匹的裁判所成员,但除了一些利欲熏心,见识短浅的人,大部分裁判所的成员都很清楚自己最后的退步之处还是在里世界,教会截断了他们的经费,就等同于将他们与教会切割开,让这群宗教雇佣兵倾向世俗的权力——就像是巴黎的宗教裁判所。

    英诺森十一世不想去回忆曾经的那两位教皇愚蠢到了什么地步,虽然说,那时候他们如此做也不是毫无理由的,也几乎成功了,但……如果他们知道会引出如路易十四这样的怪物,他们肯定会希望路易十三长命百岁。

    幸而他在事情失控到无法挽回之前即位了,他马上补足了各处宗教裁判所的经费——巴黎的也不例外,那可真是有点难,毕竟如果不是没有别的生财之道了,教士们也不会向裁判所伸手——如果不是有路易十四的担保,也许英诺森十一世真要参考这位国王的做法,大胆地将圣彼得大教堂典当出去来缓解这份燃眉之急了。

    不管怎么说,有了这份法国国王担保的贷款,宗教裁判所与教会还不至于撕下最后一层薄薄的遮羞布。当然,法兰西的路易十四也不是圣人,他做了担保,也在教会里插了一个人——曾经的巴黎裁判所的大审判长,也就是接替了巴拉斯的以拉略。

    巴拉斯卖了路易十三,巴黎,与之后的前途换来的大主教之位,以拉略一来罗马就得到了,他还有两个收入可观的教区,与那些深受宠爱的主教们毫无区别,大大振奋了那些里世界教士与修士的心,对此英诺森十一世不置可否,哪怕教会中一直有人指责与诟病此事,但他们真该看看那群国王!

    他们只差用出第二个、第三个或是第四个梅林来了,也是巫师们愚蠢地将自己封闭在了里世界里,在政治场上没有一点可取之处,要不然现在罗马教会中的凡人就要开始恐慌了——如今的罗马教会必须有与那些巫师对等的力量,不,应该说,是与那些用了巫师的国王对抗的力量!

    一想到这里,英诺森十一世就忍不住要诅咒路易十四,距离他们彻底地将凡俗的权力与里世界的非凡力量阻隔开来也只有最后一步了,路易十四却粗鲁地闯入其中,像头野猪般地毁了所有的一切!他们现在的艰难,这位国王至少应该负上一半甚至更多的责任!

    可惜的是他也只能在心里咒骂,放眼欧罗巴,现在竟然没人能够与其并驾齐驱了……英诺森十一世在那张被诸多教皇使用过的大书桌上托着额头苦恼,他应该支持利奥波德一世,不为别的,没有军队的教会,能够运转至今,依靠的就是这种在多国中长袖善舞并且乘机攫取权势与钱财的能力,但利奥波德一世,不说别的,就连生孩子都比不过路易十四!

    路易十四都有两个儿子了,他还是膝下空空!别说公主,就算是西班牙允许女性继位,也得是在没有男性继承人之后!

    利奥波德一世的大女儿还是个蠢货,她不但没有如其他的奥地利公主那样自始至终地站在奥地利,最多哈布斯堡这边——还投靠了法国人!

    这桩大丑闻可以说是震惊了所有人,西班牙王后乘着雨夜逃出托莱多,在法国人的帮助下,先是逃入了葡萄牙,而后从葡萄牙入境法国,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马赛乘船到了比萨,再从比萨日夜兼程到了罗马……英诺森十一世在接到密探(是的,教会的教士几乎全都是教皇的密探)的回报,说是王后安东尼娅也许会以不曾圆房的理由要求他宣布她与卡洛斯二世的婚约无效……

    这是可以轻易宣布的吗?!仁慈的天主啊,据说卡洛斯二世命不久矣,虽然爱人众多,但这位国王迄今也只有一个私生子——西班牙的秘密使者还在罗马与他们百般交涉、谈判,希望将这个孩子裁断成婚生子呢,如果安东尼娅与卡洛斯二世的婚约不成立,没有开花的树木怎么能够结出果子来?就算再垂涎西班牙人的贿赂,教会也做不出这种自抽耳光的事情。

    站在英诺森十一世的立场,无论是为了对抗法国——一想到法国与西班牙联成一体,英诺森十一世这个半盟友都要浑身发抖,还是为了教会在奥地利与西班牙可能得到的利益,他都不可能答应那位奥地利公主与西班牙王后的请求。

    问题是,法国的使臣,孔蒂亲王正是随着这位女士一同来到罗马的。

    法国人必然会不顾一切地破坏这桩婚事,同时确保卡洛斯二世无法生出正统的婚生子——这点可能路易十四早有打算,他两次拒绝了西班牙人的求婚,同时,在最窘迫的时候也没有追索王后应该带来的五十万里弗尔嫁妆,就是为了将西班牙留给他的儿子,一个波旁。

    然后,就在几个小时前,他接到了另一个坏消息——卡洛斯二世去世了。

    国王已死!接下来就是国王万岁!

    “安东尼娅……女士知道此事了吗?”他问前来报信的教士。

    那位教士也知道教皇肯定要问起西班牙王后的反应,“她说……”他停顿了一下,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她说感谢上帝!”

    “……”

    “算了,”英诺森十一世说:“我还是去见见她吧。”

    虽然对自己的丈夫不够忠诚,也不够尊敬,安东尼娅对教皇还是表现出了足够的服从,她一见到英诺森十一世,就跪下,吻了他的戒指。

    英诺森十一世收回手,“坐下吧,孩子,我要和你好好谈谈。”

    “请说吧,”安东尼娅说,她的语气与神态都让英诺森十一世觉得自己可能要无功而返,她看上去就像是被卸掉了枷锁,被放出了囚笼。

    “您比我最小的孩子还要小,”英诺森十一世开诚布公地说道:“陛下,我的外孙女如果有孩子,他或是她都可能比你大得多,发自我的内心,而不是一个执掌教会的老人的内心来说,我是愿意看到您得偿所愿的……”

    “这门婚事,”安东尼娅说:“您必须承认,原本就是错误的,我只有八岁,距离成婚的年龄还有四年,我的父亲,我的姑母,还有托莱多与维也纳的大主教,有意促成了这个错误。”

    “我承认这点,但您也应该知道,既然我的主教为您与卡洛斯二世主持了这桩婚事,您们在祭坛前发了誓言,这桩婚事就算是成立了。它得到了天主与圣人的祝福,与许多人的婚姻一样,它也许不是那么十全十美,有缺憾,有瑕疵,但陛下,既然它得到了许诺,它就应该被继续下去。”

    “不幸的婚姻并非我这一桩,”安东尼娅说:“但得以被解除的婚约也并非我这一桩。”

    “但解除了之后呢?”英诺森十一世温和地劝说道:“您的监护权,会回到您的父亲手中,我也不愿对您说谎,您的父亲明确地告诉我说,如果您坚持要解除婚约,并且如魔鬼诅咒的那样成功了,他会将您送到一座位于海岛上的女子修道院去,那里远离尘世,从最基本的吃穿开始,都要靠修女们的双手劳作才能获得,她们同时还会进行严苛的苦修——您知道吗,修女的苦修并非如您在小礼拜堂念一段玫瑰经那样简单,她们要从凌晨三四点开始做祷告到天明,然后在田地里耕作,或是在房间里纺织或是缝补;每天的饭食只有黑面包与清水,就算那样也没有足够的供应,不过也没关系,因为她们时常禁食;她们要保持沉默,除非必要,不许交谈,她们还会相互抽打自己,来驱赶体内的魔鬼……在那里的修女,没有活过三十岁的……”

    英诺森十一世充满感情地看着她:“现在事情有了变化,我觉得,陛下,您无需去走那条圣洁却必然艰苦的道路——卡洛斯二世,您的丈夫,还有您的婆母,都已经死去了,愿天主宽恕他们的罪孽——而您,只要愿意,您和他已经有了一个婚生子,您可以回到托莱多,成为新王的摄政王太后,与您的姑母那样……”

    他放低了声音:“陛下,西班牙是您的了。”

    安东尼娅安静地听着,英诺森十一世几乎以为自己要说服她了,别说她还是一个孩子,在很多地方,八岁也可以说是一个半成年人了,何况安东尼娅是奥地利公主,西班牙王后,她也看到过玛丽亚.安娜,同样是奥地利公主的西班牙王太后如何肆意地享受权势带来的好处的。

    现在的西班牙,对安东尼娅来说不再是个地狱,反而快要如天堂一般了。

    相反的,如果她坚持要解除婚约,重新回到奥地利,迎接她的绝对不会是鲜花与温情,不说利奥波德一世如何,她的行为如同将西班牙双手奉给哈布斯堡的敌人——法国国王路易十四,就算是一个最卑微的农民,只要他是奥地利人,都不会对这位公主抱有任何好感与怜悯。

    这是人之常情,当对自己没有损害时,人们通常会表现的非常大度,但若是有……他们就要斤斤计较起来了。

    “我知道我应该相信您,”安东尼娅的回答让英诺森十一世蹙眉,这不是一个好答案。

    “我也相信过我的父亲,我的大臣,我的朋友,我的母亲……”

    “但那时候,回应了我的祈求的,甚至不是上帝,”安东尼娅平静无比地说出了近似于亵渎的话:“那时候,我就对自己说,若是有人愿意打救我,就算是魔鬼,我也会坚决地完成与他的契约。所以……殿下,虽然我很感谢您的劝慰,我也知道,一旦回到奥地利,我的下场会非常不堪,若是放弃申诉,回到西班牙,我倒真有可能成为第二个玛丽亚.安娜……”

    她笑了笑:“但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最后一个不会对玛丽亚.安东尼娅说谎的人也死了。”

第四百三十二章 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2)

    安东尼娅的坚决让英诺森十一世除了叹息之外别无他法,他也并非虚言恫吓,因为西班牙的使臣与奥地利的使臣随即联袂而至,他们重申了托莱多大主教与利奥波德一世的意思,也就是说,如果安东尼娅愿意撤回申诉,回到西班牙,将卡洛斯二世的私生子认领到名下,她至少可以得到五十年的尊贵荣华。

    如果是在安东尼娅才被嫁到西班牙,对婚姻还抱有一丝期望的时候,他们是有可能如愿的,可惜的是,在王后遭受折磨与死亡的威胁时,他们一个都没出面,现在他们的话也起不了作用,就如安东尼娅对英诺森十一世所说,她若是回到西班牙,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那就是对于自己的背叛——这位奥地利公主怀着一颗超乎寻常的叛逆之心,一等到天黑,她就从教皇为她安排的住所里直接跑到了孔蒂亲王的下榻处,恳求法国国王路易十四的庇护。

    这种做法无可厚非,历史上并不缺少祈求庇护的人反而被出卖的事情,别说公主,国王也受过这样的背叛。

    而且从亲缘上来说,安东尼娅祈求法国国王的庇护也不是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别忘了,法国国王的母亲也是一个奥地利的安娜,从近处说,路易十四的妻子王后特蕾莎正是她的姨妈,只是这样的作为……

    远在奥地利的利奥波德一世勃然大怒。

    他咬牙切齿地发誓,如果事情正如他所不期望的方向走,他不会将这个叛逆的女儿送到修道院里去——当然不是因为怜悯与慈悲——他要将她作为一个叛国的罪人那样审判与处刑!像对待一个女巫那样,把她活活烧死!又或是像匈牙利人对待那位女伯爵那样,把她关在一个不见天日的小房间里,门也封掉,只留一个小口用来送食物和水——看看她什么时候才会发疯1

    他佝偻着脊背,在签字厅里走来走去,他与西班牙的公主还没有一个儿子,没有继承人,如果英诺森十一世经不住法国人的逼迫,宣布安东尼娅与卡洛斯二世的婚约无效,那么路易十四的次子就真的要取代哈布斯堡,成为西班牙的主人了。

    要说他是欢欣鼓舞,真心实意地将自己的公主嫁给卡洛斯二世的,那根本就是在胡说八道,奥地利与西班牙虽然同出于哈布斯堡一系,上百年来联姻不断,但奥地利是奥地利,西班牙是西班牙,这终究是两个国家,每个国王都在渴求更多的领地,利奥波德一世也不例外。

    他更希望,安东尼娅能够为他争取时间,如果他与王后有了一个男性继承人,她也能以王后或是未亡人的身份为奥地利与她的弟弟争取西班牙的王位,当然,退一万步来说,如果安东尼娅能够生下一个男孩,也总比一个波旁来得好。

    波旁,路易十四,他在口中喃喃道,这个姓氏,这个名字,就像是用烧红的笔尖写在他心上的。

    利奥波德一世走到窗前,凝望着窗外的景色,不知不觉间天色已暗,霍夫堡宫外的街道已经燃起了点点灯火,黑色的煤气灯柱就像是一个个最警惕并不知疲倦的卫兵,安静地守护着民众的安全——他的警察局长也有说,自从有了这些灯火,隐藏在黑暗中的罪行少了不知道多少,商店的主人延迟了关门时间,街道上的人也多起来了,不过随之而来的就是卫生问题,但只等经费到位,公共卫生设施的建设也会被提上日程。

    这不过是利奥波德一世向路易十四学习的一点点小内容罢了。

    利奥波德一世只比路易十四小两岁,他们有着许多奇妙的相似之处,即位的时候面对的是一个纷乱、衰弱与四分五裂的国家,权臣掣肘,民众对王室毫无信心,他们也同样有着旺盛的野心,精妙的手腕——别以为利奥波德一世面对路易十四处处受挫,他就是一个平庸之人了。

    利奥波德一世并不是一开始就注定了要登上王位的人,他是费迪南三世的次子,他的兄长才是真正的继承人,在三十年战争中,奥地利死亡了数百万人,经济萧条,百废待兴,他的父亲耗尽了心血,来重建这座庞大的帝国,但像是命运发出的嘲笑,他父亲寄予希望的长子,居然在二十一岁的时候,因为染上了天花而病亡——甚至不能说是夭折。

    那时候这个年轻人已经有了罗马王的头衔,斐迪南三世也已经转移了一部分权力到长子手中,只等着百年之后平稳过渡,谁知道他竟然要为自己的儿子举行葬礼——但这时候费迪南三世已经年近五十并且身体状况欠佳,已经没有懊悔与悲伤的时间了,他马上就将次子提到了他兄长的位置,带在身边仔细教导。

    可惜的是上帝也只给了他三年时间,三年后他追赶着长子的步伐而去,留下了十七岁的利奥波德一世。

    利奥波德一世事实上也是一个惊才绝艳之人,作为次子,如曾经的法国王弟菲利普那样,他不适合显露出过人的天赋,以及对权力的追求,哈布斯堡的近亲联姻也带给他一些不幸的特征——大下巴引发的呼吸困难,身材矮小,骨架畸形,在54年他的兄长去世之前,他一直被作为一个未来的教士受到培养,人们都以为,他将来会是一个红衣亲王,而不是将领或是大臣——毕竟如路易十四这样宽容的兄长实在是很少。

    王位继承人应该受到的教育,他只获得了五分之一,或是更少,他一即位,面对的就是叛乱不断的匈牙利,奥斯曼土耳其的威胁,岌岌可危的国内经济,各有心思的领主与大臣,以及居心叵测的选帝侯们——他还要与法兰西的路易十四争夺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头衔。

    虽然在三十年战争后,这个皇帝的头衔几乎等同于空王冠,但在那时候,哈布斯堡把控这个位置已近三百年,如果在利奥波德一世手中失去它,奥地利的虚弱与无能必然会暴露在群狼的目光之下,幸而经过百般斡旋,利奥波德一世精明地从德意志诸侯对法国人的反感入手,借助那么一点点微弱的情感倾向,遏制住了当时的马扎然红衣主教发起的攻势,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之位最终还是回到了哈布斯堡的手中。

    让利奥波德一世最为不甘的是,这场战争是属于他与马扎然主教的,法国国王路易十四反而并不怎么热衷,那时候利奥波德一世还天真地以为,这位国王正如人们传说的那样,是马扎然主教的傀儡。但很快,路易十四就亲政了,亲政后,他就像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朝阳,无论是月亮还是星辰,都在他的光芒下变得无比暗淡。

    要让人们不将利奥波德一世与路易十四比较,那是不可能的。在路易十四还未亲政的时候,利奥波德一世显然凌驾于这位年轻国王之上,虽然那时候法国的境况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善,但这些功绩都被归纳在马扎然主教身上——霍夫堡的人们提起路易十四,都在嘲笑他将一个意大利女人选做自己的王室夫人,还如同一个理发匠一般地为她梳妆打扮,拾裙纳履,这当中固然有夸张的成分,不过也说明了当时的人们一点也不看好这位心肠过于柔软,脾性过于温和的国王陛下。

    尤其是他们听说,这位国王在流亡的时候,还收容了许多流民,又把他们带到了凡尔赛的时候,更是又好笑,又轻蔑——与后世人们所期望看到的王室不同,这时候的人,更崇敬杀伐果断,勇武冷酷的统治者,圣人?那是留给教士们去做的。

    但不过短短几年,这些愚蠢的声音就消失了。

    因为路易十四连续打下了佛兰德尔,荷兰,又在大会战中击败了奥斯曼土耳其人。

    利奥波德一世再次被人们与路易十四比较,不过他们的位置已经完全颠倒了过来——哪怕利奥波德一世那时候已经收复了整个匈牙利,平定了数次叛乱,又以压迫农民与工匠(强制他们为贵族服役)的方式,从领主与教士的手中换取了对国王与皇帝的支持……依然无法与煊煊赫赫的太阳王相比。

    除了这些,还有一点是利奥波德一世从未宣之于口的……那就是同样有着哈布斯堡血脉的路易十四,并没有显露出任何畸形的特征,他健康,强壮,身材颀长,头发浓密,是难得一个画像与本人没有太多差别的君王。

    如果他只是空有皮囊,或只是一个守成之君,利奥波德一世还能好受一点,但……在中世纪之后,还能为自己的国家与家族开疆拓土的国王少如凤毛麟角,不看如西班牙这样曾经的强国也只能在新大陆上拓展自己的权力,拥有着强大的翼骑兵的波兰国王也要从异教徒手中夺城掠地——虽然欧罗巴的每个君王都抱着重温“奥古斯都”盛名的幻想,但一旦真有人那样做并且可能达成的时候,他面对的敌人绝不会只有身前的那个。

    路易十四却做到了,哪怕他付出了差点令得国家倾覆的代价,他也做到了。

    没有一个国王会不嫉妒他的,利奥波德一世更是如此,尤其是,在路易十四筹划着从西班牙夺取佛兰德尔地区这件事情上,利奥波德一世还是推手与助力,但那不是他心甘情愿的!这都要怪路易十四,谁能想到一个国王,一个本应高尚纯洁的人,竟然……竟然用了那样卑鄙无耻的手段,而且是对着一个皇帝!一个与他并肩同坐的君王!他怎么能这样做!?利奥波德一世绝对不会承认他中计是因为他过于贪婪与薄情,他只能将所有的罪责全都推到路易十四身上去。

    他也不承认,他想要得到西班牙王位的诸多理由里,也有那封寄存在托斯卡纳大公手中的秘约的原因,那张他签下了名字的文书……如果他的孩子能够成为西班牙与奥地利的共主,这桩秘密也就等同于无了,但如果不……

    想到这里,他又开始咒骂无用的王后!

    这时候的人们并不知道近亲联姻很容易造成流产与畸形,但既然利奥波德一世已经有了孩子,那么生不出男孩就全都是王后的错,如果王后不是带来西班牙王位继承权的哈布斯堡公主,利奥波德一世绝对会选择仿效英国的亨利八世!

    “陛下……”

    利奥波德一世神情阴鸷地转过身去:“我说过谁也不要来打搅我吧。”

    “是王后陛下,她希望陛下能去见她一面。”

    霍夫堡的侍从们看着国王陛下就像是一团浓缩的风暴那样卷入了王后的套间——他们一点也不奇怪,王后会被羞辱一通,也许还会被揍一顿,但国王陛下进去后,只与王后短短交谈了几句后就走了出来,面带笑容,神态轻松,一边高喊着要去做弥撒,一边吩咐侍从为王后准备一套珠宝做礼物。

    聪明的人没一会儿就猜出来了。

    王后有身孕了。

    虽然还不知道这个孩子是男是女,但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如果他是个男孩,别说王后,就算是任性的大公主安东尼娅也能逃脱利奥波德一世的怒气了。

    王后的侍女们也不免笑容满面,玛格丽特却只是摇摇头:“只能说这个孩子来得太及时了。”

    她摸了摸肚子,这里已经孕育过四个孩子,可惜的是两个儿子一个只活了九十天,一个刚生下来就死了,只有两个女儿侥幸得生,不过长女安东尼娅也可以说是已经死了,幼女与她同名,但身体状况同样不值得称道。

    如果这个孩子又流产或是夭折,玛格丽特想,只怕她也要去见上帝了,医生说她虚弱的身体经不起再一次生产,但她能怎么办呢,不生孩子是不可能的。利奥波德一世原先对她还不错,但随着岁月流逝,他从66年期待到今天,依然没能得到一个继承人,也不怪他愈发暴躁,更不用说现在这个孩子还牵系到西班牙王位花落谁家。

    “去给我拿纸笔来,我要给我的姐姐写信。”王后说。

    利奥波德一世嫉妒路易十四嫉妒得快要发疯,玛格丽特王后也是一样,只不过嫉妒的是她的姐姐,法国王后特蕾莎。谁都必须承认特蕾莎有着一个如同从传说中走出来的丈夫,高贵、俊美、强壮并且慈悲,他对王后的尊重与爱护无人能及。

    而且他们还有两个儿子。

    但现在,她必须去哀求她的姐姐,请她庇护自己的女儿。

第四百三十三章 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3)

    特蕾莎王后在日耳曼昂莱接到了自己妹妹的信件。

    浩浩荡荡的大巡游到了日耳曼昂莱,基本上也到了尾声,路易十四虽然在行程中不免受到了一些阻碍与威胁,但至少他还是完成了自己的初步设想——就是借着大巡游,一来视察他的国家是否如他所预期的那样发展。在这里必须要说,这是非常有必要的,除了如布列塔尼这种生性叛逆又有着很大独立性的地区之外,另外一些地方,也因为当地领主,官员目光短浅,或是贪婪成性,以至于国王的法律形同虚设。

    最直白的例子就是路易十四规定了所有的法国民众,除了人头税之外无需缴纳任何多余的赋税(商业、金融例外),这无疑令得许多贵族以往的敛财方法失去了作用,农民与工人或许愚昧无知,但说起钱财来,他们也会变得格外精明——于是各种各样的骗局,或是威逼都有了,虽然说这些人没法再将罪过推到国王头上,却也给路易十四的政策造成了一些困难。

    路易十四舍弃自己的权力,尤其是在悠长的百年战争中法国国王们从议会手中夺取的加税权,就是想让法兰西的财政进入一个良性循环。简单点来说吧,就是先让民众们富足起来——只有在看得到希望,并且也相信这份希望的时候,人们才会心思安定地劳作、学习与生儿育女,而不是终日惶惶,在不安中满怀忧虑与焦躁,就像是一只浸透了油脂的火药桶,一碰就会爆炸。

    路易十四前的法兰西,卡洛斯二世即位后的西班牙频繁出现暴动,多半都是因为这个原因。

    在未来一片黯淡的时候,只要稍加挑拨,民众们就会毫无顾忌地陷入疯狂的战斗——反正他们手里空空如也,就算失败了也不会失去什么,但若是真有人愿意履行承诺,他们就能立即跳出现在的生活,从看不见尽头的苦难中解脱出来。

    反言之,如果民众们腰囊里总有钱币叮当作响,餐桌上摆着面包、黄油与果酱,锅子里有一只鹅,或是一只鸡,这时候有人敲了门,说:“出来,伙计,让我们举起草叉或是连枷,去反对国王,绞死他的官员吧。”你猜他们会做出怎样的回应?

    所以说,路易十四或许并非一个慈悲之人,却也不会允许有人私下作祟,让他的子民继续陷于贫穷与绝望之中。

    又及,民众对国王的信任与爱戴,也能让他得到相当丰厚的回报吶。

    大巡游的第二个目的,就是为将来的战争——哪怕现在仅有的男性继承人只有路易十四的次子,依然只有战争能够消弭所有的反对声音,路易十四对此再清楚不过了,但为了迎接这顶王冠,为法兰西消除之后几百年间的消耗(战争与谈判),这还是相当值得的。

    战争债券的发行是紧随着国王脚步而蔓延到整个法兰西的,国王每到一地,贵族们必然踊跃认购,商人们甚至需要贿赂国王身边的人才能跻身其中,但让柯尔贝尔也感到吃惊的是,这里面占据了半数的竟然是普通民众的认购金。

    路易十四自从亲政以来,二十年没有征收过额外的税收,同时近似于严苛地监管着贵族与官员,哪怕是在战争中也是如此——而那些平民们,正如后世的某位强大的领袖所赞颂的,如同荒野上的草木,只要给他们一点生养休憩的时间,他们就会猛地爆发出令人惊骇的生命力来。

    人口的增长已经让国王仅凭着人头税就能与以往的税收总收入打平,等到战争债券发行,民众们在这二十年里积攒下来的钱财,更是如同涓滴细流汇聚成大江大河那样,汹涌地流入国王的内库。

    当然,这其中也有国王在法荷战争的时候发行债券,让贵族与官员,还有商人们赚到盆满钵满的原因——那时候谨慎起见,没有对民众完全开放,现在有了这样的机会,也不怪这些人会不顾一切地将真金白银换成了一张张漂亮的证券文书——他们坚信国王必然能够大胜!

    如果路易十四确实能够大胜,兑现债券不是什么问题,单单军费上就可以少出一大笔支出,更不用说西班牙所拥有的,那些富庶辽阔的殖民地——西班牙的总督并不擅长统治,他们只懂粗暴简单的掠夺与屠杀,路易十四觉得,如果让他的官员去治理那些地方,现在的殖民收入还能再翻最少一倍。

    路易十四的教育系统现在已经能够为他提供不少得力的政府工作人员了,这些官员是国王的爪牙与耳目,也是他的手臂与双足,他们为他管理这个国家,将来还要被派遣到荷兰、西班牙与阿美利加,或许还有更远,更多的地方。

    不过前提是,他们首先要在法国磨利自己的獠牙。

    那些敢于对国王的政策阳奉阴违或是漠然视之的领主与诸侯就是这些监政官们最乐于向国王献上的猎物——大巡游的第三个目的——平息法国境内一切不安定的因素。

    在这方面,与国王的官员们配合的还有国王的教士,我们都知道,从更早之前开始,法国国王就将圣职任免权握在了自己手里,一开始或许只是为了钱——但后来,国王们发现,如果教士与主教是自己人,他们行事的时候就只会更加方便而无需担忧教会的掣肘,这也是罗马教会一直耿耿于怀的原因。

    但譬如现在,路易十四无论是对胡格诺派教徒,还是对犹大人,甚至还有少部分与奥斯曼土耳其人有相同信仰的人,都不必太过关注——他有两个宗教亲王,一个是我们熟悉的红衣主教拉里维埃尔,一个就是已经在罗马成为大主教,更有可能很快晋升为红衣主教的以拉略。

    他们一个在法国,一个在罗马,虽然一个平庸,一个敏锐,但合作起来倒是天衣无缝,很好地为太阳王路易十四稳定了法国在宗教界面的种种问题。

    在法国的教士也几乎全都成了国王的密探,有他们在,没有什么地方是国王的触手无法碰到的,在他们的引领下,那些因为国王的新政而失去了权力与荣华的小人根本没有一点反抗的可能,就一个接着一个地不是被投入了监牢,就是被挂上了绞架。

    就连一向真心不对政治发表任何看法的特蕾莎王后,也要说,大巡游后的法兰西,似乎就连空气都干净了很多。

    她甚至有心情回忆起她的妹妹,在她们都还是西班牙公主的时候,作为腓力四世与波旁公主的女儿,毫无疑问地,她完全不如腓力四世与奥地利的哈布斯堡公主的女儿玛格丽特更受人喜爱,她的父亲也要更偏向于妹妹而不是她,宫廷中的人以国王与王后的意志为自己的意志,让她的日子愈发艰难。

    当初能够达成与路易十四的婚约,可能是她以往的不幸积累起来的才能兑现的幸运。

    就算如此,腓力四世依然冷酷地要求她在婚前起誓放弃对西班牙王位的继承权,完全不顾她嫁入法国王室后的窘迫拒绝支付在谈判中允诺的五十万里弗尔的嫁妆——他大概没想到特蕾莎王后也不是那种唯唯诺诺,天真到有些愚蠢的奥地利公主,一旦发现娘家不可靠,她就没有一丝迟疑地投向了婆家。

    更正确地说,投向了她的丈夫与主人路易十四。

    哪怕到了现在,他们已经有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相守二十年,特蕾莎王后在读过妹妹的信后,就立刻把它交给了国王。

    一定要说有什么值得意外的地方,可能就只有这位奥地利王后对长女抱持的最后一点温情吧,她将长女托付给姐姐,明确地说,不希望她回到奥地利,当然是为了安东尼娅公主的将来着想。不说她肚子里的会不会是个男孩,就算是,利奥波德一世的高兴也是暂时的,刻薄一点讲,这份高兴也未必会惠及到可以说是背叛了奥地利与利奥波德一世的安东尼娅公主身上。“您觉得那会是一个小王子吗?”特蕾莎王后问。

    路易慢慢地折起了信纸,现在的人们已经很少用羊皮纸来写信了,信纸在他的手中发出很小的沙沙声,“也许吧。”

    “我们需要做些什么吗?”特蕾莎王后低声说。

    “不,”路易说:“不,不要做任何多余的事情。”他知道王后问的是否需要将西班牙人有意混淆私生子与婚生子的事情扩散出去——虽然西班牙人“认证”了这个孩子是王后所生,但就算是教皇用脚趾头去想也知道一个八岁的孩子没法生产,所以他们的使者一直在与教会交涉,也可以说是在交易。

    所以这件事情知晓的人并不多,或者说,还没有真凭实据,但如果他们设法让安东尼娅公主发声,是可以让人质疑利奥波德一世这个过于及时的婴孩的正统性的。

    “不能这么做,”路易说:“这是一把双刃剑,如果它确实起到了作用,那么之后的王室继承人就都要受到质疑了,你我的孩子,我们孩子的孩子也不例外。”

    “您是一个仁慈的人。”特蕾莎王后说:“那么我们……需要将安东尼娅接到法国来吗?”

    “她是奥地利的公主,又是西班牙的王后,留在罗马会更合适,我让英诺森十一世来庇护她,然后让以拉略负责她的安全。”路易斟酌着说,然后他看到自己的妻子似乎放松了一些:“你怎么了,在想什么?”

    “有人说,您可能促成夏尔与安东尼娅的婚约。”特蕾莎王后不那么安心地说。

    路易明显了愣了愣:“怎么可能?他们的血脉太近了,”他安慰地握了握王后的手:“我们无法选择我们的婚姻,但孩子们的,你也看到了,我尽可能为他们选择血缘较远的配偶,医生已经告诉我们了,近亲很容易造成流产与畸形,我们是幸运的,特蕾莎,可不能保证我们的孩子也是如此。”

    特蕾莎并不如路易那样介意近亲婚配,但她也习惯了不与路易争执,反正路易也说了不会让夏尔与安东尼娅结为夫妻,这样她就放心了——安东尼娅大夏尔太多了,尤其是她之前还有一门婚事,连着两次成为西班牙王后这件事儿不由得让她想起了当初亨利八世的第一个王后。

    而且听说她还生了病,受了伤,虚弱的身体是不是能够履行一个妻子与王后的义务还很难说。

    “与其担心还在襁褓中的夏尔。”路易说:“我们倒不如来烦心一下大郡主呢。”

    “大郡主……哦,是的,”特蕾莎王后叹着气:“她与普鲁士的王太子还有婚约,虽然我不该问,不过事情变成这样,普鲁士那里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变化。”

    “这就要看那位国王陛下是否能够说服他的盟友与大臣了。”路易轻声说道:“不过他至少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

    留给普鲁士国王威廉一世确实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

    要掀起一场对法大战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对现在的利奥波德一世来说,在无法确定王后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的时候,他只能竭尽全力地拖延时间——这里就要落在罗马教会的主人身上。

    英诺森十一世虽然曾与路易十四结盟,但国家与国家之间从来只看利益,而且路易十四虽然慷慨,但在圣职任免权上从不让步,也让教会中的红衣亲王们抱怨连连,另外,英诺森十一世哪怕算是一个温和派,也不愿意看到西班牙与法国联统为一体……

    那太可怕了。

    同样地,路易十四也正在等待他在西班牙酿造的毒酒发酵,他也需要时间,于是在所有有关之人的默许下,安东尼娅公主的申诉,竟然被成功地延迟了几个月,直到奥地利王后怀孕满七个月的时候,终于生下了一个小王子。

    这个孩子虽然是早产儿,瘦小,虚弱,但依然被利奥波德一世迫不及待地命名为——腓力。

四百三十四章 西班牙王位继承权战争——开战之前的喜乐融融(上)

    如果我们这个时代的人,有幸穿梭时空回到1679年,他会发现一桩奇妙的事情。

    将十数个国家,也就是一整个欧罗巴加上英国、奥斯曼土耳其、以及俄罗斯等国卷入,时断时续地打了近十年的西班牙王位继承权战争在1680年的开战日之前,居然到处充满了和乐融融,幸福快乐的气味。

    首先,我们要来看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与奥地利大公利奥波德一世,毋庸置疑地,这位皇帝虽然一直就是抑郁与焦虑的代言人,但他在这一年,难得的称心如意——身体羸弱,几乎被巫师与医生同时判定,很难再生下孩子的王后给他生了一个男孩。

    这个男孩对已经被逼到悬崖边上的利奥波德一世来说是个不折不扣的恩赐,哪怕他的排行有些尴尬,虽然是长子,却先要成为西班牙而不是奥地利的统治者。

    在历史上,这种事情也并非没有先例,尤其是在欧罗巴依然被诸多诸侯国分而治之的时候,将来这个孩子——腓力将会同时继承两个国家,西班牙与奥地利,而后也许会由他的后代接过这两顶辉煌的冠冕,又或是如曾经的法兰克国王,与神圣罗马帝国的查理五世那样,将手中的权力分给自己的兄弟与子女。

    且不说这不是利奥波德一世的一厢情愿,如果不是有路易十四在前——一个强大的法兰西就足够别国难过了,路易十四又连续与瑞典、葡萄牙、普鲁士等结为姻亲,也就是变相地结交可靠的盟友,一旦这个联盟形成,巩固,其他国家能够守住原有的领地就已经称得上一句幸运,至于其他的飞地与殖民地,少不了被这头庞然大物吞噬殆尽。

    有了这样的认知,他们当然是愿意与法国的敌人站在一起——也让利奥波德一世提出对西班牙王位继承权的时候,没有受到太大的阻力,甚至有人暗中推动——看地图就知道,法国可以与西班牙连在一起,奥地利则不能,前者的威胁性要比后者大多了。

    在这样的气氛下,就算是利奥波德一世依然要为国内外的债务担忧,烦心,他还是设法借贷到了一大笔钱。别误会,这笔钱不是用来支付军费的,而是用来为他的第一个儿子腓力“将来的西班牙国王与奥地利大公”举办盛大的命名礼宴会的。

    命名礼仪式指的是婴儿降生后的洗礼仪式与正式命名仪式,只有经过了这两个步骤,这个孩子才算是真正地成为了一个在法律与道义上被认可存在的,有权力与义务的“人”——卡洛斯二世的那个私生子正是无法将这个步骤进行下去,才会最终止步在命运的转折点。

    如果这个孩子的父母只是普通人,那么这场仪式与之后的宴会,只会有几个最亲近的朋友与眷属参加,但既然他的父亲是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奥地利大公利奥波德一世,他的母亲又是西班牙国王腓力四世的女儿,他的命名与洗礼仪仪式必须是最隆重的。

    奥地利虽然在三十年战争结束后,除了那场对奥斯曼土耳其的大会战,没有再直接参与任何一场大战中,当然也不会出现失败与损失,但就像是利奥波德一世,奥地利人也感觉到了来自于法国的压力,从深宫到街头,越来越多的老人开始缅怀曾经的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查理五世,相对的,更多的年轻人开始追求从巴黎或是凡尔赛传出的最新风尚——人类都是慕强的,一个国家,或是一个文明拥有倾轧同类的力量时,你会发觉,它同时也会成为人们倾慕与追逐的对象,年轻人如此,老人也是一样,只不过后者见到过以往的辉煌,不免在仰望会中混杂上几分嫉恨的酸楚罢了。

    利奥波德一世在仿效路易十四架设夜间的路灯,重建道路,街区的时候,还遭到过不少反对呢。

    他也不是那么情愿,有什么能比背负着敌人的债务更可恼的,大概就是你还要紧随着他的脚步,摹仿他的做法进行变革吧,但这种变革的好处也是立竿见影,可笑的是,因为奥地利的变革是在法国之后,还避免了不少法国在改革中遇到的曲折与阻碍。

    如今的维也纳也已经有了后世政治、经济与文化中心之城的影子,街巷四通八达,房屋鳞次栉比,玻璃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碧树犹如卫兵一般伫立在人行道的两侧,广场上处处可见雕塑与饮水池,地面上即便不说一尘不染,至少也没见到粪便与垃圾。

    如巴黎的卢浮宫,维也纳中心的霍夫堡宫最初的时候也只是一座用于军事方面的城堡,后来哈布斯堡的皇帝们一直在加以修缮与扩建,不过到了利奥波德一世这一代,鉴于国库与内库都不那么宽裕,他只建造了一座“利奥波德翼”——类似于卢浮宫的大画廊,将原先的旧堡与后方的一座小宫殿连接起来——这样看起来霍夫堡宫还不至于太寒酸。

    当然,它绝对无法与路易十四的凡尔赛相比,顺带一提,这也是利奥波德一世一直耿耿于怀的原因之一。

    不过宫殿的落魄,可以用宾客的显赫弥补。虽然在路易十四面前,利奥波德一世始终落在下风,但对于其他人来说,他依然是个值得敬畏的君王,遑论这场命名礼宴会同时也是皇帝在战前吹响的一声号角,站在这里的是敌人,还是朋友,全要在今天做出决定。

    像是如法国国王路易十四,瑞典国王卡尔十一世,葡萄牙国王佩德罗一世,波兰国王曾经的大孔代等必然不会站在利奥波德一世这里的,前来参加宴会,奉上贺礼的只有使臣,而如西班牙的反法派系成员,丹麦国王克里斯蒂安五世,以及瑞士、米兰,都灵与热那亚等公国或是小诸侯,都是亲身前来向利奥波德一世道贺的。

    后者中最有分量似乎只有丹麦国王克里斯蒂安五世,哪怕他也只是一个平庸的君主,但有丹麦与挪威在,瑞典国王卡尔十一世就很难倾力投入之后的王位继承权战争——但这种局面很快就被打破了,因为英国的查理二世虽然没有来,却派出了他的兄弟约克公爵。

    这位约克公爵有着“伦敦塔主人”的别称,这个别称当然是为了嘲弄他和查理二世,因为有着这么一个心胸狭隘的兄长,他自己也是野心勃勃,所以这位公爵一年里倒是有六个月都“住在”伦敦塔,只有什么不得不让一个分量足够的人去办才能办成的事儿发生时,他才会被放出来。

    谁都看得出他身边有着不少双监视的眼睛与危险的臂膀——主要是不让他乘机逃走,但真的敢于去嘲笑这位公爵的人也不多,毕竟查理二世的儿子还没能长成,而且出过卡洛斯二世的事情后,国王们在子嗣上,对如何使用巫师都开始谨慎了起来。

    上一个长时间被囚禁在伦敦塔,同样朝不保夕的还有一人——童贞女王伊丽莎白,她也是在侮辱与恐吓中度过了整个少女时代,但这不妨碍她接过姐姐的王位,谁知道约克公爵会不会是下一个“伊丽莎白先生”?

    约克公爵的出现恰如其分,又不至于让人们觉得英国人太过卑躬屈膝,又能表现出查理二世对即将签订的盟约的重视——约克公爵依然是斯图亚特王朝的第二继承人。只是看到约克公爵的人不由得在帽檐下眉来眼去一番——看来英国与法国确实已经成了敌人。

    英国与法国的仇怨远比法国与西班牙,与奥地利的来得深,查理二世与路易十四的友谊只能说是阴差阳错,机缘巧合,随着他们的少年时代飞速掠过,康沃尔公爵成了查理二世,英国的护国公一系被挂了墙头,他们的情感也算是走到了终点——英国与法国即便没有开战,也是摩擦不断,尤其是路易十四有了铁甲舰之后,英国的舰队在敦刻尔克战役后受到了莫大的打击——除了沉没的舰船之外,还有的就是他们在西班牙与荷兰人身上立起的信心。

    据一些无法考证的说法,英国人也正在谋划建立一支铁甲舰舰队,不过比起法国人,他们在技术与资金上都可以说是捉襟见肘,也不怪他们会立即决定与利奥波德一世站在一起。

    除了这些人,还有对利奥波德一世来说最为重要的六个客人。

    六个选帝侯。

    当初在“金玺诏书”中,查理四世首次确定了大封建诸侯通过选举成为皇帝的合法性,确定了帝国的七个选帝侯,他们分别是三个教会选帝侯,四个世俗选帝侯,其中的美因茨与科隆大主教为了私利,在法国对佛兰德尔、荷兰的战争中站在了法国这边,他们也确实拿到了好处,现在,他们也因为个人利益,站在奥地利这边,因为如果法国与西班牙联统,他们受到的威胁首当其冲。

    世俗选帝侯中,莱茵-普法尔茨选侯,萨克森选侯,巴伐利亚选侯已经确定站在利奥波德一世这边,唯独已经从勃兰登堡选侯晋升为普鲁士王国的威廉一世,他的儿子已经与法国奥尔良公爵的女儿玛丽大郡主定下婚约,更微妙的是,这位大郡主丰厚的嫁妆里还有属于利奥波德一世的一部分。

    威廉一世没有让利奥波德一世太过难堪,虽然他已经选择了路易十四,他在宴会中与选帝侯们站在一起,但等到宴会中途,他就私下觐见了皇帝,委婉地表明了自己的来意。

    “也就是说,”利奥波德一世神色晦暗不明地道:“您们决定了,要在圣神降临瞻礼时为那两个孩子举行婚礼喽。”

    “那是个好日子,”威廉一世不卑不亢地说:“您也这么觉得吧。”

    这个时间当然是经过选择的,圣神降临瞻礼也就是人们常说的五旬节,复活节之后,五月的月末——战争离不开粮食储备,而且在农忙与收割的时候,除了如路易十四那样大手笔的常备军(专职军人),从农夫转化来的士兵一定会想着从战场逃到农地里去,所以打仗的时候一般会被安排在深秋到严冬的那几个月。

    一旦大郡主与普鲁士王太子婚约达成,他们就要迎来战争了。

    “路易十四能给您什么?”利奥波德一世问道,他坐在那张他最喜欢的宝座上——宝座顶端是分别望向两侧的双头鹰,很难想象,缺了一支会是怎样的丑陋模样:“有什么他能给而我不能给的?先生,您终究还是我的御前大臣(选帝侯们分别在帝国中有着官职),您也同样是选侯之一,您与路易十四本当平起平坐,而不是甘愿成为他的附庸。”

    “我并不是他的附庸,陛下,”威廉一世已经过了轻易动怒的年纪,对利奥波德一世的挑拨与刺激只是微微一笑:“但我们的盟约是在您决意开战之前,我首先应当履行那份契约,我们都心知肚明——而且如果我作废了这份婚约,您的军队只怕很难坚持到看到胜利的曙光。”——如胜利女神果真站在您这边。

    “看来您并不愿意顺从我的好意,那么我就直接地说吧,”利奥波德一世阴冷地道:“先生,普鲁士距离法国很远,距离奥地利倒是很近。”

    “陛下,我以为这是您面对的威胁而不是我的。”

    “您要面对的又岂是一个奥地利。神圣罗马帝国七个选帝侯,只要您投向了敌人。”

    “他们都已经被您说服了么?”

    “他们比您更为眼光长远,见识卓著。”利奥波德一世刻薄地说。

    “那么,如果您坚持……”威廉一世从容地道:‘我现在就可以走出去,告诉法国的孔蒂亲王,我预备将我儿子与他们的大郡主之间的婚约作废……”

    “您真愿意这么做?”

    “正如您向我描述的这个境况,陛下,您让我这么做,我就这么做。”威廉一世盯着利奥波德一世说道,只见这位比路易十四还小了两岁,看上去却差不多与威廉一世同龄的皇帝突然拍了拍手,“好了,先生,”他说:“我现在要说,我见到了您的忠诚,多么可贵!我必须说您经受住了我的考验——虽然有点严苛,但我,先生,相信我,并不愿意让您陷入那样的困境里去。”

    他站起来,伸出手,握住威廉一世的手臂——如果不是因为身高不够,他或许还会抱住对方的肩膀,威廉一世按捺住嫌恶的情绪,耐心地问道:“我可以知道您的想法么。”

    “婚事继续,”利奥波德一世低声说:“但盟约未必。”

第四百三十五章 西班牙王位继承权战争——开战之前的喜乐融融(中)

    “难道要成为皇帝或是国王,必要条件不是血统,不是法律,而是要看是不是足够无耻吗?”奥尔良公爵看了国王交给他的信,满怀感叹地说道。

    路易笑了,这也是这二十多年来他一直坚持奥尔良公爵对自己的忠诚,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没有伤害过自己的弟弟与臣子,他才会如此放肆地说话:“我也是国王,”他说:“你把我也骂进去了。”

    奥尔良公爵做了一个鬼脸,作为一个快要四十岁,女儿也已经将要出嫁的男人来说,这个鬼脸有着与年龄不符的可爱。

    “不过你说的也没错。”路易说,“皇帝也好,国王也好,甚至只是一个总督,一个市长,只要他愿意对自己的子民负责,他就不能太受道德的约束。”

    奥尔良公爵笑了笑,看向一旁的王太子小路易:“你是不是有点不明白,殿下?”他当然是懂得,几年前他还是洛林与阿尔萨斯的总督。

    王太子小路易思忖了一会:“我大概能理解您们的意思,但……”

    “但总有些感觉过不去,对吧,”奥尔良公爵抽出自己的手套,在自己的手心里随心所欲地拍打了几下:“和他说说吧,路易。”

    王太子立刻看向自己的父亲,路易当然愿意给他一个答案。

    奥尔良公爵之前那样说,并非毫无缘由,在这封由普鲁士国王威廉一世写给法兰西国王路易十四的秘密信件里,他简直可以说是一个无赖——他原原本本地向路易十四控诉了利奥波德一世是如何的下作,恶心——他要求威廉一世继续与奥尔良公爵之女的婚约,除了约定的,大郡主的嫁妆会有很大一部分用来偿还奥地利公国在大会战中欠下的债务之外,还有的就是谁都知道奥尔良公爵有多么爱护这个女儿,路易十四也对这个侄女青眼有加,可以说,为了大郡主,他们也不会对普鲁士公国如何……

    简而言之,利奥波德一世是又要钱,又要人——他厚颜无耻地要求普鲁士国王威廉一世在婚约缔结后与他站在一处,与法国做敌人,为此他甚至承诺了,如果他的儿子腓力将来继承了西班牙王位,普鲁士国王的女儿会是最新被他考虑的联姻对象。

    对此威廉一世即便不能说是不屑一顾,也不太敢相信,主要是因为利奥波德一世的为人……路易十四对女儿与侄女的看重与溺爱,从来是哈布斯堡派系的嘲笑目标——古罗马时期的父亲是主人,对子女甚至有买卖的权力,中世纪的父亲是领主,一样可以操控子女的人生,这个时代的父亲依然以温情脉脉为耻辱——但不可否认的,路易十四对子女的柔情,就像是覆盖在钢铁上的皮毛,让他看起来不再那么冷酷与咄咄逼人。

    利奥波德一世就……尤其是大公主安东尼娅,西班牙的小王后,竟然大胆到乘着托莱多暴乱,国王重病垂死,王太后更是早一步去见了上帝的时候连夜出奔到罗马,以没有圆房的理由要求教皇解除她与卡洛斯二世的婚约,并且否认那个男孩出自于自己的肚子,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西班牙人固然面颊红肿,利奥波德一世难道就好看了?对女儿刻薄恶毒的父亲不是没有,许多公主因为国王不愿意给嫁妆而在修道院里孤苦一生,但弄到举世皆知——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竟然将自己只有八岁的女儿嫁给了一个那样的怪物……这就有点……

    反正威廉一世绝不会认为他比大公主安东尼娅更能引起利奥波德一世的怜悯之情的,一般而言,缔结婚约就代表着两国之间的盟约达,虽然说这不代表两国之间从此就能平和相处了,但新娘的嫁妆还没清点完,那里就直接撕开了最后一层遮羞布——之后的几十年里,或是几百年里,普鲁士王国的王子与公主的婚姻,只怕在政治层面上得不到多少信任了。

    但这对利奥波德一世,或者说,对奥地利的哈布斯堡有什么妨碍吗?,当然没有,不但没有,还有很多好处呢!没有了联姻带来的帮助,普鲁士王国之后的发展必然举步维艰,作为七大选帝侯之一,利奥波德一世不必担忧它会对自己的子孙造成威胁。

    威廉一世十分干脆地说明了这个情况,他不愿与法兰西为敌,也不想与奥地利以及盟友为敌,只要看看地图,就知道他确实有苦衷——普鲁士位于神圣罗马帝国的右上角,与法兰西间隔着奥地利与其他选侯……如果他坚持加入法兰西的阵营,军队能不能出帝国范围还很难说呢。

    “他将这个问题摆在我们面前,”王太子小路易忍不住说:“就是为了让我们原谅他的‘无能为力’吧。”

    “说两面投注也不为过。”奥尔良公爵说:“我们可以打个赌,胜败的天平如果向乙方无限制地倾斜了,他肯定会及时醒悟,做出正确的决定来。”

    “对威廉一世与普鲁士王国,这个做法是对的,就是有点无耻。”路易目视王太子:“现在,就是我要对你说的话了。”

    王太子站了起来。

    “奥尔良公爵之前说,是不是做皇帝,做国王的人都要如此无耻,是的,孩子,当你只是一个人的时候,你可以坚守你的信仰、道德、喜好甚至怪癖,但一旦你不是一个人的时候——一个丈夫要为自己的妻子负责,一个父亲要为自己的儿女负责,一个儿子要为自己的父母负责,一个国王则要为他身后数以千万计的民众负责——为了这份责任,你要抛弃很多东西,很多对常人来说司空见惯的东西,你的爱情、亲情、yuwang、信仰、然后是作为一个人的道德与思维……”

    他深深吸了口气:“我曾经尝试过固守我的底线,但总有人去不断地试图打破它,”奥尔良公爵走过去,把手放在兄长的肩膀上,路易握住了他的手:“于是,我也在不断地后退,我不是一个完人,孩子,”他说:“如今我能坚持的也不多了,除了你们,我的血亲,与波旁,我拥有的也只有法兰西与我的人民……”

    “父亲……”

    “孩子,我在这里和你说话,并不是要你变成一个如利奥波德一世那样无情残忍的人。”路易向王太子伸手,他立刻会意地走了过来,路易一手拉着弟弟,一手拉着儿子:“我只会和你们说,事实上,我的底线是,我的亲人更在法兰西之上,”他感觉到握着的手微微一抖,他看向王太子,安慰地笑了笑:“你也应该察觉到了,我的儿子,有句话说,世界上有三种人,男人、女人与国王,是的,有时候一个统治者也与一个怪物差不多,但这并不是理所当然的,我一直认为,就算是国王,首先也应该是个人,完全地将感情摒弃在外,剩下的东西只会令人生畏,令人厌恶。”

    “就像卡洛斯二世与利奥波德一世?”小路易低声反问道。

    “所有的暴君都是如此。”路易说:“他们有些失败了,有些成功了,我不希望你成为那样的人,但我却要你理解,世上有些人是这样的,当你与他们往来的时候,你要站在他们的立场上,用他们的大脑去考虑,才不至于陷入被动的局面。”

    “直白点来说,”奥尔良公爵补充道:“一个骑士要懂得如何与一个骑士战斗,也要懂得如何与一个卑劣的盗贼战斗。”

    “但如果我万一也遇到了不得不做出抉择的时候呢?”王太子问道。

    “你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做出决定,”路易说:“但就像是我说过的,你要做出任何决定前,都要顾及到你所承担的责任,你要记得你是在为两千万法兰西民众代言,就像是利奥波德一世与普鲁士国王威廉一世为他们身后的千万子民代言那样。”

    “我想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小路易说:“他们的行为确实无耻,但若是为了他们的子民,这种无耻又是一种高尚的行为了。”将来他若是成为国王,也必然会需要做出这样的选择,另外,当他面对敌人与盟友的时候,也要将这些考虑在内——当他们爱护自己的子民时,必然要对别国的民众足够残酷才能维持其中的平衡,所以父亲才会说,一个不受别国民众仇视与憎恨的国王,不会是个好国王。

    房间里沉默了一会,王太子还在咀嚼与领会父亲与叔叔的教导,邦唐却轻轻地走上前来:“请原谅,我并不想打搅您们,但先生们,胜利厅中的人已经苦候许久了。”

    如之前描述过的,凡尔赛宫是一个十字型的大型建筑,它的第一层,中心是胜利女神厅,前方是大画廊,左右两侧是巴克斯厅、尼普顿厅、维纳斯厅与马尔斯厅,后方是国王办公用的朱庇特厅与朱诺厅,方才他们就在较小的朱诺厅里对话。

    利奥波德一世举办盛大宴会的理由是儿子的命名日,路易十四举行这场宴会却是为了生儿育女的前奏——不是他,而是即将出征的年轻将领们。

    与后世的战争不同,在这个时代,身为军官与指挥者的将领是需要身先士卒的,尤其是在冲锋的时候,哪怕是如奥尔良公爵这样身份尊贵的人也是如此,路易十四身为国王也一样要出现在战线的前列——所以,在军队中,贵族的折损率不比普通士兵低,有许多家族因此绝嗣。

    所以在一场紧迫的大战即将到来前,年轻的将领们最紧要的事情反而与军事无关——他们没结婚的要赶快结婚,结婚的要赶快生出孩子来,在施行萨利克法的地区与国家,这个孩子还必须是男孩。

    而在这场有关于西班牙王位继承权的战争中,国王看重与经过磨练与考验的新人都在出征名单里,无论出身如何,被国王亲手挑中就注定了只要不是命运不济,必然能够飞黄腾达,所以说,除了如旺多姆公爵的孙子约瑟夫,萨伏伊的欧根这样的显赫之人,就连出身平平的让.巴尔、维拉尔、塞涅莱等人也不由得让那些有个女儿的贵人们双眼发光。

    除了以上五个人之外,这里还有数以百计的校官与尉官,无需多说,能够站在这个大厅里的军官都是能被国王记下名字的,前途无量说的就是他们,而且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他们不幸战死或是受伤成了残疾,国王在军队中施行的保险制度与丰厚的抚恤金也能保证他的妻儿衣食无忧,还有各种针对军人家眷的特权——像是酿酒、租赁与盐铁贸易许可证,免试的军事学院预备生资格,又或是在驿站、邮局与其他国王设置的部门担任职员或是管理者的资格,诸如此类,等等等等,。

    人们将之称作“国王的庇护”,军人们也会自豪地宣称国王是他们的“父亲”,他们对路易十四的忠心只怕丝毫不逊色于那些曾经跟着圣路易前往圣地朝圣与战斗的敕令骑士们,路易十四也时常毫不吝啬地称他们为自己的“孩子”。

    有这些就足以吸引不少巴黎与凡尔赛外的贵族,又或是那些比起“穿袍贵族”还要令人不屑的金融新贵,他们没法打入持剑贵族与穿袍贵族的阶层,就只能从军队下手,而且这些军官,往往会让人误会征兵的官员将容貌也纳入了条件之一——不过这个时代的人们也确实认可那种,相貌丑陋的人是遭受了魔鬼诅咒,相貌堂堂的人则是受到了天使祝福的鬼话的——反正这些容貌即便不能说是俊秀,也极其端正或是威严的年轻男子,身着国王特意命令手艺与眼光最为精妙的裁缝量身定制的军礼服时,举止从容,神色坚定地走进大厅的时候,旁侧的女士们不免举起羽毛扇,将微红的面颊与闪亮的眼睛藏在后面,从缝隙里打量这些军官——这里面很有可能就有她们的丈夫。

    对依然抱有美好幻想的女孩来说,器宇轩昂,年轻强壮的军官当然要胜过大腹便便,年纪老大的官员,对军官们来说,这些女士们要么拥有一个辉煌的姓氏,要么拥有一大笔可观的嫁妆,远比他们自己能够挑选到的女性更合宜,他们挺起胸膛,目光炯炯,努力做出一副完美的姿态来。

    这种微妙的变化逃不过那些贵妇们的眼睛,她们窃窃私语,乐不可支,直到胜利女神厅通往朱诺厅的双门訇然大开,礼官走出,高呼“国王驾到!”

    这是一个奥尔良公爵无论看了多少次,都不会感到厌倦的景象,原本熙熙攘攘的大厅突然鸦雀无声,男士们如被风吹过的麦草那样摇晃着帽子迅速地俯下身体,女士们则如同娇弱的落花一般垂着头在地板上打开自己的裙摆,房间里只能听到国王的手杖敲打地板的声音。

    国王走出去三五尺,才有人陆续起身,他们一抬头,视线就聚集在国王的身后——谁能够在这个时候走在国王的身后,就表明他是国王最爱重的人之一。

第四百三十六章 西班牙王位继承权战争——开战之前的喜乐融融(下)

    一如既往,在国王身后的人,左侧是孔蒂亲王,右侧是奥尔良公爵。

    孔蒂亲王除了有个身为波兰国王的兄长之外,还有一个身为法兰西国王的堂兄,有着这样的身份,在很多需要身份显赫的使者的时候,路易十四就会把他派出去,而作为这个时代的使者,无论对使者本身还是对出访国家的人来说都不是那么安全——使者很有可能被刺杀或是驱逐,使者也很有可能成为密探与谋杀犯。

    孔蒂亲王不是没遇到过危险,也不是没做过危险的事情,但他有着两个好兄长还有匪夷所思的运气,让他得以一次次地完成国王交付的任务,如今他即便没有波旁的姓氏,也能在凡尔赛宫凭仗着国王的信重睥睨左右,走在大臣与贵族的最前方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至于奥尔良公爵我们就不必多说了。

    在这两位身后是国王的大臣与将领——也就是所谓的穿袍贵族与持剑贵族,当然,这里的二十多人都是这两类中的佼佼者,自从大孔代去了波兰做国王,在持剑贵族中为首的就是蒂雷纳子爵,然后是卢森堡公爵——虽然蒂雷纳子爵保持着谦逊的态度,愿意走在卢森堡公爵身后,但卢森堡公爵却心道,如果这时候的法国国王是大孔代,作为其养弟与挚友的他倒是当仁不让,但现在的国王是路易十四,蒂雷纳子爵虽然最初站在投石党一方,但谁也不能否认,他转投到国王阵营的时间比这里的任何一个将领都要来得早。

    事实上这里还有一人没有出席,不然这个位置应该是他的,那人就是旺多姆公爵,倒不是因为他功勋赫赫,只因为他也是一个波旁,虽然是在法律上承认,政治层面与宗教立场都不会被承认的那种非婚生子,但波旁就是波旁,路易十四不是那种会仇视血亲的统治者,他甚至愿意让大孔代去做波兰国王,由此可见一斑。

    不过今天旺多姆公爵实在是来不了了,医生和巫师们都说他已经如同燃烧到最后的蜡烛那样,只凭借着最后一点烛芯和蜡油勉强保持着微弱的亮光,像是这种必然通宵达旦的宴会,所有人都从开始待到结束,国王和孕妇都不例外,他更没有这样的特权,所以在恳请了国王的允许后,他在凡尔赛宫自己的房间里舒舒服服地喝着酒,吃着奶酪,听着窗户缝隙间传来的音乐声打发时间。

    他等待的人可不是只能跻身于厅堂的儿子,而是他的孙子。

    将来的旺多姆公爵,约瑟夫,还有让.巴尔,维拉尔等人,在队伍的最末端,但不是厅堂里的,而是紧随着国王的那些,他们一进到胜利厅,就立刻被无数双眼睛紧紧地盯住了,相对于虽然位高权重,但已经结婚生子的前几位大人,这些年轻有为的将领更受贵女们的青睐——是的,贵女,而不是商贾与低阶官员的女儿。

    如果只是约瑟夫,后世的人们还不会感到奇怪,因为除非旺多姆公爵犯了如色当公爵那样的错,他注定了将会是个握有实权的将领与爵爷,但让巴尔与维拉尔呢?这里就要让我们来看沃邦了。

    这位沃邦先生最初的时候也只是孔代亲王麾下的一名陆军上尉罢了,但在巴黎的投石党暴乱中,他毫不犹豫地站在了国王这边,成为了一个拥王党,这个身份让他有那么一阶段举步维艰——毕竟那时候孔代亲王还有意法国王位,但自国王把他调到自己的近卫军里,他便如鱼得水了,在对佛兰德尔与荷兰的战争中为自己博得了不少荣耀和功勋,凯旋后国王也没有辜负他的期盼,除了一再拔擢之外,也给了他一个子爵的爵位——正与他的兄长相当。

    别说一个子爵爵位算不得什么,在2020年,法国贵族家庭也只有三千五百个左右,在这个时代更少,沃邦之所以能够得到一个子爵爵位还是因为他的父亲就是一个子爵,只不过这个爵位要留给他的兄长,他的姓氏是有历可查的。

    但这可以说是一个信号,法兰西即将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战,谁都知道,但这场战争的收益真是太丰厚了,丰厚到低至平民百姓高至达官显贵,没一个提出反对意见的,在交头接耳与窃窃私语中,国王的小会客厅里做出的结论,已经传遍了整个巴黎与凡尔赛。

    不过就算没有路易十四故意放出的流言,单单看佛兰德尔与荷兰,人们也知道路易十四不是如亚历山大大帝那样只爱征伐与掠夺,却对统治毫无兴趣的君王,一旦他得到了西班牙,就意味着这块与法兰西紧紧相连的大地也会充满了国王的官员、军队与密探,那将会是一大块肥美的好肉,只等着有功之臣去分割。

    与英国等国家不同,法兰西的贵族是可以世袭的,并且必须是有地贵族,这也造成了法国国王对爵位一向十分吝啬,但在蒙特斯潘夫人的沙龙里,她为了给自己的儿子蒙特利尔公爵造势谋权,甚至已经给出了鹫尾花勋章的价码——在法国,因功授爵的人一般都是透过获得圣路易骑士勋位或其他骑士勋位晋升为贵族的。鹫尾花勋章只代表着最低微的男爵甚至爵士(骑士),但……只要能够得到爵位,就代表着阶级的飞越,哪怕要付出从富饶温暖的法兰西迁移到荒凉的新大陆上的代价,也是从者济济。

    王室夫人一向是国王的风向鸡,贵族们一看国王竟然抬手给了蒙特斯潘夫人这样的权利,就知道国王可能……这也许是几百年来唯一的机会了,要知道,他们的儿子,次子与三子,幸运的话还有第四个与第五个,总之,只要不是长子,就注定了没爵位与领地可继承……虽然严格地执行着萨利克法,但谁想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沦落到更低的阶层里去?

    他们盯着沃邦将军胸前的圣路易骑士勋章看个不停,已经有人打听到,国王最可信的近侍邦唐正在召唤勒布朗等人,设计一种专用于军队的勋章,还在采买需要的宝石与钻石——这是不是意味着,将来,在西班牙王位继承权战争结束之后,这座宫殿又会多出一些爵爷来呢。

    一些人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提前投资了。

    除了年轻的军官之外,还有一个人是许多人的目标,那就是柯尔贝尔的儿子塞涅莱——柯尔贝尔商人出身,在获得国王看重后一路做到了财政大臣与海军国务大臣,国王的财务几乎全都交给他来打理,他也确实是一个在金融方面极其有天赋的人,在同时顾及法兰西与国王的同时,还能为自己谋得一大笔家业。这笔钱财足够他为三个女儿换来一个公爵女婿之外,还为他的儿子增光添彩——塞涅莱的爵位是国王的恩赐没错,但也少不了那三个公爵女婿的推波助澜——他们也受不了总有人说他们有个商人亲眷。

    塞涅莱侯爵年近三十,不过这个时代的男性往往晚婚,除了少数政治婚姻——国王与其子嗣之外的男性往往会选择先事业后婚姻,这也是因为他们工作的地点,不是宫殿就是法庭,不是法庭就是军队,不是军队就是教堂(等等,这个打住),总之,一位先生要结婚,哪怕到了四十五岁也不晚的,倒是女士们,寻觅如意郎君的时候也只有短短几年,不然就要进修道院了。

    塞涅莱侯爵的出身虽然平平,甚至不太好,但他的爵位可是实实在在的,而且这次他也要随同出征,柯尔贝尔的三个女儿也说,期望着她们的弟弟可以早日缔结婚约,生儿育女——在这里的大部分人都有着这样的愿望,尤其是一些独生子,为了功勋他们必然要上战场,但他们也要保证自己家族的嫡系血脉得以传承下去,而不是交给一个从不来往的远亲旁支。

    于是,一等国王与王后、蒙特斯潘夫人,以及大郡主等人跳过了舞,回到座位上,就发觉胜利女神厅似乎也变成了维纳斯厅,到处充满了炽热的眼神与脉脉的温情。

    二十年前的法国宫廷所流行的风尚不是来自于西班牙就是来自于意大利,西班牙还占据了主要位置,不过那时候西班牙哪怕日暮西山,却还是一个强大的国家,也不奇怪会被其他国家仿效追随——是的,不但法国,就算是那时候的其他国家,也通常是黑压压极其压抑的一片……巨大的环领和头巾也很常见。

    现在么,法国才是艺术与时尚的皇帝,也因为从路易十三开始,法兰西对宗教就保持着一个宽容态度的缘故,人们对美的追求更是没了枷锁与藩篱。

    在一些偏僻的地方,女性还带着头巾,涂脂抹粉会被斥责为娼妇的时候,凡尔赛的女性们已经开始或是盘卷,或是松散着润泽动人的秀发了,理发工匠们将黑色的,金色的或是栗色的长发一缕缕地烫成很小的小卷,梳理成各式精美的样式后,戴上缀着钻石与羽毛的饰品——这是针对那些已经结了婚的女士们,未婚女性们则默契地戴着花冠。

    约瑟夫就在与一位戴着花冠的女士跳舞,这位女士衣着富丽,容貌尚可,还有一个好姓氏,条件算是上非常不错,或许就是这点坏了事——她不但总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竟然还主动与约瑟夫说起话来,对一个未婚女孩来说,这可真是有点莽撞,约瑟夫一边懒洋洋地应付着她,一边尽量不与她对视,因为他一看向她,她就立刻露出一个……该怎么说呢,一个更适合让她父亲露出的笑容来。

    约瑟夫知道自己可能是她所想要狩猎的最好的一个目标,年轻,前途无量,受国王看重,还有爵位与领地,更别说他还是一个波旁,非婚生子是耻辱,但国王的非婚生子则血脉高贵。

    但他是绝对不会选择这样一个女性做妻子的,不说其他,她的智商实在是太感人了,她竟然没能察觉他的厌倦,不,也许察觉了,所以她努力想要引起他的兴趣,“嗯?”约瑟夫转过头去——因为他听到了一个在宫廷里不太常见的名字。

    伊娃。

    宫廷中的女士是不会有伊娃这样的名字的,这个名字多半属于一个仆人,但约瑟夫也知道宫廷里现在有位女士的名字就是伊娃,她是大郡主的侍女,也是一个私掠船船主的女儿,还嫁过人,可惜的是她的丈夫是个英国奸细,早些时候被让巴尔和他的祖父挂在了敦刻尔克的城墙上。

    告密者正是这位女士。

    和约瑟夫跳舞的女孩对伊娃满怀嫉妒并且由此生出了憎恨之意,毕竟她是巴黎人,伊娃却是敦刻尔克人,她的父亲是个男爵,伊娃的父亲是个海盗,如果是个公爵之女成为了大郡主的侍女,以及托斯卡纳大公的爱人,她们还能心平气和一点,但就是这么一个连她们的马夫也不会瞥上一眼的女人,却成了时时刻刻都能伴随在法兰西最尊贵者之一身边的人,也不怪她们的心里就像是长了藤蔓那样又酸又痛。

    约瑟夫的伴儿对伊娃的指责,让约瑟夫听来纯属陈词滥调,他在凡尔赛可听得太多了,毕竟这位女士在凡尔赛宫可以说是格格不入,他也曾心生反感——他也是一个公爵的继承人么,一个平民是没有资格伴随在大郡主身边的,但后来他听说,伊娃主动对大郡主保证,如果大郡主要嫁去西班牙,她一定会跟着到西班牙去,嫁给西班牙人来稳固大郡主的地位。

    那时候卡洛斯二世的疯狂已有端倪,虽然说是痊愈了,但谁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有孩子,又能活多久,西班牙有和法国关系紧张,王后或许还有幸免的余地,但她的侍女就很难说了,尤其是伊娃出身卑微,他们更是不会手下留情。

    那时候,无论是国王,还是奥尔良公爵,王太子又或是爱护着大郡主的任何一个人,听了这话都很感动,国王还决定,要在大郡主嫁去普鲁士的时候,赐给伊娃一个爵位,又是奖赏,也是为了她能够在陌生的宫廷里能有发言权。

    想到这里,乐声正好停了,约瑟夫礼貌地向女伴一点头,“有件事情您大概不晓得,”他说:“伊娃女士很快就要被册封为弗尔内女爵了。”

    对方睁大了眼睛,但这时候约瑟夫已经向大郡主走过去了。

第四百三十七章 爱情与战争(上)

    深谙内情的人早已改变了对伊娃女士的态度,在严格执行萨利克法的法兰西,女性的地位完全取自于男性,在未婚的时候人们看她的父亲或是兄弟,结婚后人们看她的丈夫,虽然在路易十四即位后,为了提升女性的地位做了不少事情,但这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这里,被称为某某公爵夫人,某某伯爵夫人,又与女爵不同,简单地说,女爵的爵位是国王恩赐给她本人的,也有一片小小的封地,这些是可以被当做嫁妆带入夫家,然后留给自己的儿子的,具体可见原先的埃力诺女爵与布列塔尼的安娜女爵。

    不过伊娃的头衔虽然是弗尔内女爵(弗尔内就是她父亲所在的城镇),但领地却在格罗宁根的一处临海荒地,那里被命名为新弗尔内。

    诸位大概还没有忘记,大公主伊丽莎白带到瑞典去的就有属于格罗宁根的一处领地,那里现在有瑞典与法国的联合驻军,来扼住丹麦的咽喉,新弗尔内虽然又荒凉又狭小,但与伊丽莎白公主的领地遥相呼应,一旦大郡主或是大公主那里出现什么令人不想看到的坏事,她们至少有一处退身之地。

    弗尔内女爵的皮肤在经过巴黎与凡尔赛的乳脂滋养后,呈现出一种漂亮的蜂蜜色——她并不如其他的外省女性那样用紫茉莉籽粉与小麦粉将自己刷白,实话说那样并不好看,但这意味着你愿意屈从于宫廷的游戏规则,而不是视而不见或是置若罔闻。

    这也是凡尔赛的人愈发看不惯伊娃女士的原因,但现在有了国王的这道旨意,她很快就会变得炙手可热的。

    “我对这倒没什么兴趣。”伊娃说:“一开始的时候还觉得新鲜,但翻来覆去,他们似乎也只有这点花样,还不如杰克或是让。”

    “你说的是你的亡夫,还有让.巴尔吧。”大郡主说:“我还以为您会憎恨你的丈夫呢。”

    “当他被挂在城墙上的时候,我就心平气和了。”伊娃拍着手说道:“还能怎么样呢,我并不觉得往他的屁股里插根木杆更能让我宽慰,他虽然不爱我,但我爱过他,既然如此,还是让他体面点吧。至于巴尔,”她瞥了一眼还在大厅里旋转如飞的海军军官:“我和他太熟悉了,就像您和王太子,即便没有血缘关系,我们也和兄妹似的,我愿意为他而死,他也愿意为我而死,但要让我们结婚,那就是让我们一起去死。”

    大郡主闻言哈哈笑了起来,伊娃身边的大公之子费迪南却露出了不知道该笑,还是该翻白眼的古怪神色。

    约瑟夫走到他身边,悄声问道:“她还是不愿意留下来?”

    费迪南摇摇头:“她说一个爱人的价码远不够她付出的牺牲,”他有些怅然,“我见到她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换做今天的伊娃,她甚至不会和杰克结婚:“而且她已经获封女爵,她说,哪怕我愿意给出妻子的位置,她也不会带着法国的领地嫁给我,这样会导致一系列的麻烦,当然,我也可以用托斯卡纳的领地来做置换,但……”

    “但您的父亲肯定不愿意。”约瑟夫接口道。

    他们沉默了一瞬间,虽然路易十四与托斯卡纳大公科西莫三世有着极其亲密的往来,还是半个儿女亲家,但要论到国家利益,谁也不能保证将来如何,而且看太阳王的威势,只怕他不会止步于一个那不勒斯,就像是所有的枭雄那样,他的长子既然有了一个意大利名字,而不是他原先定的法国名字,就意味着波旁也许也会成为意大利国王的姓氏。

    这样,作为科西莫三世的继承人,费迪南就尴尬了,也不怪科西莫三世听到费迪南偷偷跑来法国后会那么生气。

    凡尔赛也不愧为是一所有实无名的政治大学,费迪南来了没几年,也已经能够明白很多事情了,但明白归明白,他知道自己不是那种有雄心壮志的人,别说他们的先祖,佛罗伦萨的僭主科西莫一世,就算是他父亲科西莫三世,一个平庸之辈能做到的事情他也不认为自己能做到——科西莫三世现在手中还握着利奥波德一世出卖西班牙的证据呢,换做费迪南,也许只需使臣三言两语,就会满怀惶恐地将之交还或是毁掉了吧。

    科西莫三世似乎也察觉到了这点:“您也应该回佛罗伦萨去了,”伊娃说,“您弟弟也有八九岁了,您的父亲正在亲自教导他,还有一些大臣,也似乎时常伴随在他身边。”她没说完,但费迪南也懂得她的意思,虽然说意大利人也执行长子继承法,但如果领主或是诸侯坚持要更换继承人,要对付不讨人喜欢的儿子,还是很容易的。

    就算科西莫三世狠不下心杀了自己的孩子,他也会被迫成为教士,在修道院里度过孤独的余生。

    “您不愿意接受我的安排也有这个原因在吧,”费迪南说:“我只是一个胆小且无能的人,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把控,更别说给您保护与荣誉,您瞧不起我也是应该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您,”伊娃说:“但您的确是个好人。”

    费迪南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环顾四周,他在凡尔赛不缺少朋友,但就算是与他最亲密的伊娃,也比他更像是个政治动物——她说的很对,他们相识得太晚,如果她还是那个会被贵族名号迷惑的渔村姑娘,他们也许还能有个结果,但如今……她就像是一块干燥的海绵,在浸透了自己的血也浸透了别人的血,有过这样惨痛的教训,又幸运地得到了国王与大郡主的青睐,她在与他相爱的时候就一定已经做好了准备——一场在她投入“战场”前的游戏罢了。

    他甚至不能指责伊娃,因为他拿不出任何筹码……他能公开宣布将要娶一个无爵位,无嫁妆,无姓氏的平民为妻吗,他的父亲,乃至法国国王都会出手干涉的,他也没有勇气放弃继承人的位置,他太清楚自己只是一个碌碌之人,一旦失去继承权,他会飞快地沦落到最肮脏的泥沼里。

    大郡主叹了口气,气氛变得沉闷起来了,幸而这时候她的未婚夫腓特烈正从大厅回到她身边来,说起来,费迪南若是有腓特烈的脸皮就好了,这位王太子不可能不知道他的父亲厚颜在信中做出了怎样的请求,却不妨碍他继续坚决地待在大郡主身边,可能要等到婚约缔结之前他才会回到普鲁士,因为他必须在柏林迎接自己的新妇。

    “您刚才在和谁跳小步舞?”大郡主漫不经心地问道,之前她与腓特烈已经共舞过,她对舞蹈又不是太热衷,所以就让腓特烈随意。与人们的认知不同,从大公主开始,凡尔赛的贵女们一个个看似温柔妩媚,天真宽和,却和外面的女性有着很大的本质上的区别——具体是什么很难说,但她们身边的男士却是能够亲身感受一番的。腓特烈与费迪南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看来费迪南方才已经经受了一番打击,不知道是来自于大郡主还是来自于伊娃女士。

    “和蒙特斯潘夫人。”腓特烈说。

    在座的人自然而然地看向大厅的中心,蒙特斯潘夫人比国王之前的两个王室夫人更乐于与擅长享受荣华富贵,在这样的场合,她更是彻底地放开了自己,像是一朵盛开到极点的花,又像是竭力张开双翅鸣叫的鸟儿——在路易十四创办了舞蹈学校之后,法国宫廷中原本就已经有了一定粗略模型的舞蹈体系得到了进一步的加强,现在主要的有小步舞,加沃特舞与对舞,也有来自于波兰的波洛奈兹舞,阿尔卑斯的利安德勒舞,不过现在大厅里奏响的是圆舞曲。

    现在他们跳的当然也是圆舞,也就是后世华尔兹的雏形,它和利安德勒舞一样来自奥地利,华尔兹原本就有着滑动、滚动,旋转的意思——不过现在愿意跳这种亲密轻快的舞蹈的人多半都是年轻人,或是擅长调-情说爱的花间高手——因为这种百年前还只在奥地利的北部农村流行,成为奥地利宫廷舞蹈不过三十年的舞蹈……实在是太轻佻了。

    在宫廷的人们还只习惯拉开距离,面对面,姿态从容也有些拘谨的对舞或是更古老的加沃特舞,顶多是碰碰手臂的对舞时,这种男女单独相对,距离近到只要略微一碰就能亲吻的舞蹈,让一些人看来实在是有碍观瞻,据说英国的新教教会已经将这种舞蹈列入了禁忌之列,保守的教徒也将其视作洪水猛兽。

    但对蒙特斯潘夫人来说,这种能够完全地显露其曼妙风姿的舞蹈彻彻底底地胜过了其他的老古董,她在生育时膨胀的腰身早就回到了原先的盈盈一握,在物质上从不吝啬的国王让她得以随心所欲地置办合宜的珠宝与衣服——她也做到了——每场舞会上都是最耀眼的那个。

    她现在正在和卢森堡公爵跳舞,不过看公爵硬邦邦的肩膀与不苟言笑的面孔,也是一个不得不去做的任务——与国王亲近的人不免要诸多逢迎这位女士,免得让人误会蒙特斯潘夫人已经失去国王的宠爱——不是说国王真对她有什么真情实意,蒙特斯潘夫人确实起到了一些大臣与将领都无法起到的作用。

    “待会儿你该去邀请蒙特斯潘夫人跳舞了,”伊娃女士对费迪南说:“你是科西莫三世之子,如果你今晚没请她跳舞,明天人们就会传说托斯卡纳大公与国王的关系正在恶化。”

    费迪南点点头,他也不像几年前那样任性了,他起身往蒙特斯潘夫人的位置上去,大郡主盯着那里看了一会,“也许是我的错觉,今天蒙特斯潘夫人倒是异常地安分守己。”

    约瑟夫听见这句话就笑了:“因为受到了一些惊吓的关系吧。”

    “您还要些小蛋糕吗?”腓特烈突然说,很显然,接下来这两位波旁可能要说到一些他现在就算知道也要装作不知道的事情,大郡主看了一眼摆在卧榻边的蛋糕架,没去计较腓特烈不够精心的借口:“去给我拿块柠檬蛋糕来吧。”腓特烈和她轻轻一吻,立刻走开了。

    约瑟夫啧了一声,他之前是有意这样做的——利奥波德一世固然卑劣,普鲁士国王威廉一世也不能说光明磊落,大郡主用扇子拍了拍他的手:“你是说在布列塔尼发生的那件事情?”这件事情凶险就凶得如同冰层下的暗流,在悄无声息间置人于死地,甚至不留什么痕迹,如果不是他们挑错了人选,国王陛下也只会去被判定为在昏睡中无疾而终。

    “蒙特斯潘夫人害怕了。”

    大郡主微微颔首:“不奇怪,”她叹了口气,她并不讨厌之前的科隆纳公爵夫人,就是玛利.曼奇尼,科隆纳公爵也对她关爱有加,他们是血亲和家人:“若说这件事情成了,蒙特斯潘夫人毫无疑问是得利方,她已经做了王室夫人,与国王有了孩子,也已经得到册封,小路易我的堂兄生性温和,特蕾莎王后也不是那种心胸狭隘到一等国王死了,就要将王室夫人的珠宝与爵位剥夺,驱逐出宫廷的人。”

    “另外她对自己的儿子获封蒙特利尔公爵一事也时常抱怨连连,”约瑟夫说:“更别说她一直视玛利.曼奇尼夫人为眼中钉肉中刺。对了,她之前就谋算过曼奇尼。”

    “但这件事情她还真是没被牵连在内,”大郡主说:“她是个聪明人。”

    “也不是那么聪明,”约瑟夫说:“我的母亲,您知道吧,玛利是我的姨妈……她对这件事情十分关心,我听说,虽然蒙特斯潘夫人终于摆脱了嫌疑,但我的母亲说,她也要受一受我的姨妈受过的苦了。”

    “唉,”大郡主打开扇子:“我最近一直在忙着嫁妆的事情……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吗?”

    “也不算什么新鲜事,”约瑟夫说:“她爱上国王了。”

    大郡主顿了顿:“确实不算什么新鲜事,”她冷漠地说:“陛下只会觉得厌烦吧。”

第四百三十八章 爱情与战争(中)

    但停顿一下后,大郡主又自我否认道:“不,等等,言语并不能代表灵魂,爱情也不一定只会给人带来好处。”就算是玛利.曼奇尼据说也曾经想让国王放弃王位,与她一起隐居在加约拉。

    “我母亲可是一个曼奇尼。”约瑟夫说,曼奇尼家族的历史可不那么光明磊落,在玛利成为加约拉的主人之前,巫师们提起曼奇尼也总是有点暧昧,国王身边的御医瓦罗就是因为来自于曼奇尼家族的妻子才不得不从里世界逃出来。

    也因为这点,曼奇尼家族的人总是会对情爱之事格外敏感。

    “她是怎么让你们知道的?”大郡主又问道。

    “是在审问的时候,”约瑟夫说:“听到人们说,这桩阴谋是针对陛下的,她就立即发誓说,她是绝对不会这样对所爱之人的。”巫师对巫师,誓言可是有效力的。

    大郡主笑笑:“可能是真的,也有可能是假的,或许是她自己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您为何如此质疑陛下的魅力?”约瑟夫开玩笑般地说道:“宫廷中的人先是嫉恨玛利.曼奇尼夫人,而后是拉瓦利埃尔夫人,再来是蒙特斯潘夫人,甚至是王后陛下,还不是因为就算没有王冠权杖,我们的陛下依然是个如太阳神一般无可挑剔的完美之人。”他回身望了望国王所在的位置:“时间对他尤其宽容。我的父亲说,他像是经过了磨砺与淬炼而更加璀璨夺目的的宝钻,别人却如同因为不断的折损与染秽而变得圆滑晦暗的玻璃。”

    大郡主也随着他看了过去:“我并不否认你的话,”她说:“我说的是蒙特斯潘夫人,她可不是那种值得相信的人,而且再真实的心意,也会随着境况变更而改变,如果她确实受到了严厉的审查,她会将爱情摆在桌面上作为一道有利的筹码而祈求国王的宽容——不过她现在还能出现在这里,看来那件事情确实与她无关。”

    “希望奥尔良公爵不会在意我对你说了这些。”约瑟夫说:“但这是我母亲的心愿。”

    “她讨厌蒙特斯潘夫人吗?”

    “作为一个女人与一个曼奇尼均是如此。”约瑟夫说——曼奇尼五姐妹,长姐早逝,四姐妹各有遭遇,但与玛利.曼奇尼关系最好的还是劳拉.曼奇尼,她容貌不如奥林匹娅,也不如玛利,但她性情纯挚,在文学与音乐上都有长才,就算出身尴尬,但在与旺多姆公爵的儿子结婚之后,夫妻两人的关系还是相当融洽的,约瑟夫作为他们的日子,没有如父亲那样一事无成,在还很年少的时候就显露出了出众的品质——老公爵直言不讳地说这正来自于母亲而非父亲的遗传与熏陶。

    而劳拉.曼奇尼一直耿耿于怀的就是玛利与国王之间的情感悲剧,对于国王的选择,她无从指摘,毕竟她是众姐妹中最睿智通达的一个,但这不是说,她对国王的其他爱人就会有什么好脸色了,尤其是蒙特斯潘夫人,玛利被陷害,完全出自于这个女巫的手笔,而如果玛利还是科隆纳公爵夫人,那些人未必会选中她作为“引子”。

    总之这位夫人是鼓足了劲儿要与蒙特斯潘夫人过不去了。

    大郡主在凡尔赛宫中的地位众人有目共睹,出嫁后她就是普鲁士王太子妃,将来还是普鲁士王后,她的态度确实可以在某个时候对蒙特斯潘夫人造成致命的打击——不过约瑟夫发现他也许多此一举了,大郡主对这位夫人的观感原本就不好。

    “因为她曾经骄傲地宣称,她永远不会爱上我们的国王陛下。”大郡主说:“她现在应该开始后悔了。”

    “国王的爱价值连城。”约瑟夫说,然后他也不禁微微一笑,难怪最近蒙特斯潘夫人开始焦躁了,她也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错误了吧,无论是出于利益还是出于真情实感……她实在不该将国王陛下当做那些肤浅愚蠢的凡人,摆出一副轻蔑的态度来——不过像是这种能够弑夫的女人,当然无法理解国王与玛利.曼奇尼之间的纠葛究竟意味着些什么。

    这时候费迪南已经与蒙特斯潘夫人一同翩翩起舞,不管他们心思如何,从外表与姿态上来说,都相当地悦人耳目——费迪南有着一张典型的意大利面孔,眉骨高耸,眼窝深陷,面部轮廓凸出,看上去十分地有男子气,掩去了几分年轻人的稚嫩;蒙特斯潘夫人虽然已近荼蘼,却正是最美艳的时候,来自于异种血脉的异样魅力毫不掩饰地被她利用到淋漓尽致,让周围的人不由自主地目不转睛。

    蒙特斯潘夫人后悔吗?当然。

    她从小见惯了一遇到她母亲就神魂颠倒的男子,从里世界到表世界都是如此,从最低贱的马车夫到高贵的公爵先生,都是她母亲的手下败将,她和妹妹虽然没能继承母亲的所有,但也已经超过了绝大多数女性,不,应该说,蒙特斯潘夫人从不认为有人可以胜过她。

    她觉得,既然路易十四可以被玛利.曼奇尼征服,改日要他屈膝在她的裙下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随着时间流逝,她就愈发不确定起来。后来她为国王生了一个儿子,却被册封为蒙特利尔公爵,她心中更是愤愤不平——玛利.曼奇尼的儿子成了科隆纳公爵,现在国王正在为他谋求那不勒斯的王位,拉瓦利埃尔夫人的儿子是哈勒布尔公爵,人们都说他将来会为国王管理佛兰德尔,她的儿子呢,却要被流放到新大陆的最北方,一个人烟罕至,除了皮毛与木头没有任何出产的地方!

    说真的,如果不是在布列塔尼出了那样的事情,把她给吓倒了,她或许还要玩些小手段来让国王改变主意——但一回到巴黎,她就被投入了巴士底狱!不是玛利.曼奇尼待过的那种舒适的监牢,而是实实在在的,摆满了刑具,法官与行刑手都是巫师的那种!

    作为一个女巫,蒙特斯潘夫人堪称无能,不是她不聪明,而是她缺少这方面的教导,她是在女子修道院里长大的,亲生父亲瓦罗几乎与她没有接触,莫特玛尔公爵也没有丧失理智到给她请一个巫师教师……她一见到巴拉斯,就差不多崩溃了。

    受到教训后她确实安分了许多,总算是接受了国王的安排,国王给了她卖官鬻爵的权力,这样才有人会愿意去遥远寒冷的新大陆厮杀——路易十四看着正环绕着蒙特斯潘夫人的一些人,他们要么是意欲一搏的中小贵族,要么是大贵族的次子或是三子,在法兰西甚至整个欧罗巴,他们很难找到插足之地,只能期望在阿美利加的北方找到展现才能的机会——其中不乏想着若是建功立业,也能被召回巴黎或是凡尔赛的人,不过他们也许很快就会发觉,蒙特利尔并非如他们想象的那样寸草不生,荒芜凄凉,它也是一块“流着奶与蜜”的好地方,只是现在它们都被掩盖在厚重的冰雪下。

    如今欧罗巴诸多国家的注意力还都在这块大陆上,但路易十四因为从一开始,就决意不将战争的重负推给民众的缘故,对殖民地与新地都很关切,事实上从西班牙与葡萄牙就能看出,殖民地给予宗主国的反哺远超过宗主国自己的产出——虽然在这里用“反哺”这次词语有点讽刺与恶心,因为除了路易十四的总督与军队,其他国家的人对当地的土著并不友好,他们将后者视作动物、工具,随心所欲地处置他们——如果不是亚美利加的印第安人也露出了獠牙,他们现在可能也都是奴隶,就像是阿非利加的黑人。

    路易十四对印第安人宽和以待也不是因为同情或是怜悯他们——在殖民地的问题上,法国无疑是晚了其他国家一步的,这导致法国在亚美利加或是其他殖民地的根基不稳,但如果可以与当地的印第安人联合在一起,一个新法兰西……路易十四野心勃勃地想道,也不是不可能。

    至于人们对土著的轻视与厌恶——路易十四是可以接受巫师与异教徒的统治者,这些印第安人的信仰还很原始,据去了亚美利加的教士说,他们也不拒绝信仰上帝,既然如此,权当法兰西多了一个种族好了。

    在大战将临的时候,路易十四不得不将一部分精力放在蒙特利尔,免得自己在欧罗巴战场上获得了胜利,却又失去了对新大陆的控制——这么说吧,法兰西,西班牙,荷兰等等,是过去与现在,新大陆却是未来。

    更何况在英国人与奥地利人的支持下,荷兰的流亡政府也时刻准备着在魁北克一带死灰复燃。

    他坐在王座上深深地吸了口气,王后看向他,安抚地将手放在他的臂膀上。

    “没什么,”路易温和地说:“我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

    “您总是有那么多事情要想,”王后温婉地说:“您不如去和蒙特斯潘夫人跳跳舞,说说话,纾解一下心情,看着您这样,我总是感觉不太好受。”

    “也不能说是什么坏事,不过您说得对,我准备让蒙特利尔公爵提前到他的封地去。”

    王后顿时吃了一惊,但国王已经走到了蒙特斯潘夫人的身边。

    蒙特斯潘夫人倒是有所预料,“您不爱我,所以也不爱那个孩子。”她悲戚地说:“您就这样打发他走,陛下,他还不会自己走路呢。”

    “您读过书,那么您就应该知道威尔士亲王的来由。”路易说。

    很难说这是不是一个传闻——英国国王爱德华一世出兵征服威尔士后,答应了威尔士人,给他们一个“在威尔士出生,不会讲英语,生下来第一句就说威尔士话的亲王”,威尔士人的想法当然是想让一个威尔士人来统治威尔士,哪怕他受英国国王控制与指派,但爱德华一世如何会让威尔士继续是威尔士人的威尔士,他将行将分娩的埃力诺王后接到在威尔士新建的卡那封城堡,在那里王后生下了他们的第四子小爱德华,他在威尔士人的面前宣布,这就是他们的威尔士亲王。

    这确实是一个“在威尔士出生,不会说英语,生下来第一句就说威尔士话”的亲王,毕竟谁也不能分辨婴儿的嚎啕大哭是在说英语还是在说威尔士语。

    蒙特斯潘夫人露出了些许犹豫之色,她渴望地抬起头:“您是说他会是您在阿美利加的代行者么。”

    “他代我统治蒙特利尔,”路易说:“他会安然无恙地长大的。”如果没有巫师,他还不敢让一个婴孩去到天寒地冻的蒙特利尔,但有了巫师那就另当别论了,毕竟当初巫师们在逃避教会追缉的时候为他们的后代备置了许多法术与药物。蒙特利尔公爵也不会被要求立刻履行职责,他就是一个象征。

    “我会让绍姆贝格将军陪同他一起去到蒙特利尔。”路易补充道,他感到蒙特斯潘夫人突然松弛下来,看来之前她还在忧心国王是不是要驱逐她和她的儿子。

    蒙特斯潘夫人放下心来,几年时光她对路易十四也有了一些了解,虽然很生气,但她还得说,路易十四对自己的亲生骨肉还是相当爱护的,而且论起重要性,她还真不如绍姆贝格将军。

    路易选中绍姆贝格,也是有原因的,在一些胡格诺派教徒跟随大公主去了瑞典之后,也有一些胡格诺派教徒愿意去蒙特利尔——这也是国王提出的条件之一,他们在那里可以继续忠诚于自己的信仰,而绍姆贝格将军,他也是一个新教教徒,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比起待在全都是天主教徒的凡尔赛或是巴黎,他更愿意在千里之外的新大陆为自己的国王效力。

    他也承诺说,一旦战事有需,他会立刻动身回来。

    绍姆贝格元帅也有六十五岁了,虽然身体还算健壮,路易想,但如果不是必须,还是让他好好地待在蒙特利尔吧,蒙特利尔的新军正需要这样经验丰富,又有权威与实力的老人来统辖。

    他和蒙特斯潘夫人这样说,蒙特斯潘夫人结束了与国王的共舞后,就立刻派了身边的侍女,去告诉绍姆贝格元帅,她正在等待他的邀请,看来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这件事情敲定,不过这也正是路易十四的意思,他径直回到了座位上,然后随意一瞥,就发现奥尔良公爵竟然不在位置上。

    这可有点奇怪,在国王离开之前除非万分紧急,不然没人能够走开,王后马上握住路易的手:“奥尔良公爵让我告诉您说,刚才突然有人来说,亨利埃塔的情况……不太好……”

    亨利埃塔,她是英国的公主,查理一世的女儿,查理二世的妹妹,她的丈夫是法国国王的王弟菲利普,奥尔良公爵,他们共同孕育了一儿一女,并且深受国王与王太后的宠爱,按理说,这位命运多舛的女性应该没有什么可值得抱怨的地方。

    但她现在就要死了。

第四百三十九章 爱情与战争(下)

    亨利埃塔公主一直就是凡尔赛宫中处境最为微妙的一个存在。

    在她还在襁褓里的时候,她的父亲查理一世就成了第一个被民众推上了断头台的国王,她的幼年与少女时代在法国的日耳曼昂莱与法国国王,王弟一同度过,寄人篱下的日子即便对一个公主,一个王太后来说也不是那么好过——后人很难想象,一个公主竟然会因为请不起医生差点在高热的折磨下丧命。

    她曾经期望过成为路易十四的妻子,她的兄长与母亲都乐见其成,但当时的马扎然主教与王太后却不会允许有这样的可能——当时查理二世还流亡在外,约克公爵在西班牙人的军队中为腓力四世效力,护国公克伦威尔距离王座只有一步之遥——可以想象,如果克伦威尔真的决定走出那一步,为了保证他的正统性,他会仿效曾经的理查三世(塔中王子的缔造者),设法假造证据,宣称查理一世的儿女并不合法。

    如果那时候路易十四与亨利埃塔结了婚,他不但无法从妻子这里取得任何助力,还会因此蒙受耻辱——所以,他们甚至不惜弄来了一个意大利女巫(玛利.曼奇尼)来蛊惑国王,免得年少的国王真的与英国公主有了什么情愫。

    亨利埃塔当时一直是迷茫的,与她的母亲不同,她懂事起就与法国的波旁王室常住,法语好过英语,对日耳曼昂莱甚至巴黎的感觉也要胜过伦敦,哪怕母亲一再耳提面命,她依然觉得自己是个法国人——直到玛利.曼奇尼赤果果地被摆在她面前,看,法国人就算要个来历不明的意大利女人,也不要英国公主。

    但英国也不是她的。

    后来查理二世设法促成了她与奥尔良公爵的婚事,她在伦敦待嫁的短短时日里,依然像是个不受欢迎的客人,两个兄长对她即便不能说是冷漠也相当疏远,毕竟她还是个婴孩的时候他们早已成年,又不曾一起长大,能有什么感情呢。为了她的嫁妆,宫廷与朝廷上的人也是纷争不休,虽然路易十四同意他们用舰船相抵,但还是有英国人认为这是一种愚蠢的行为——但没有那三十艘加莱赛船,她难道要像当初的特蕾莎王后那样带着一箱子空嫁妆嫁入法国么?

    特蕾莎王后的空嫁妆能够得到法国人的容忍,是因为没有嫁妆,她的子嗣就有资格争夺西班牙王位的继承权,她呢,英国也是萨利克法的执行者,就算查理二世没有子嗣,还有约克公爵。即便两者都无嗣而终,英国人宁愿到荷兰去找一个旁支远亲,也不会邀请法国国王来做英国国王——百年战争早就让这两个国家成了死敌。

    “亲爱的……”

    亨利埃塔转过头,朦胧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也已经二十多年了,她与奥尔良公爵……当初他们在情感上都不怎么情愿,奥尔良公爵在亨利埃塔的印象中,一直就是一个淘气顽劣的小孩子——当初她在母亲的撺掇下有意接近路易十四,奥尔良公爵一把把她从椅子上拉下来,让她直接摔到了地上——当初的疼痛与屈辱这辈子她都不会忘记。

    婚后……如果没有路易十四与特蕾莎王后在前,亨利埃塔会觉得心满意足的——奥尔良公爵在王兄的再三提点下,对她还算尊敬,但说到对婚姻的忠诚,这是绝对没有的。谁都知道巴黎与凡尔赛最风流的绝不是国王,而是王弟菲利普。

    奥尔良公爵俊美、富有、有权势,也得国王的爱重,无论是为了美色,钱财或是权力,都不会有人放弃这么一个美味的猎物——最疯狂的时候,奥尔良公爵的马车在街道上行走,都会有人试图跳上马车的踏板、车辕或是攀上行李架,以至于国王不得不笑着将他的火枪手派给自己的弟弟。

    理所当然的,比路易十四更受宠爱,更被放纵的奥尔良公爵并不会如他的兄长那样谨慎。不能说来者不拒——他还是很挑剔的,但要说半个凡尔赛宫都是这位公爵大人的入幕之宾也不为过……路易十四也不能因此来责备自己的弟弟……在这个时代,如菲利普这样才是正常的,像是路易十四这样一本正经地只有两三个固定的王室夫人的反而会让人发笑。

    如果不是王后与王室夫人都有生产,或许还有人怀疑国王是否能够人道呢……

    但要让女士来选择,她们肯定是会选择如路易十四这样的丈夫而非奥尔良公爵的。

    亨利埃塔对奥尔良公爵原本就没有什么感情,几年后更是寻常得如同客人与主人一般,但有路易十四在——他是那种看重家庭,喜欢看到和乐融融一片的人,在表面上,奥尔良公爵和亨利埃塔还是有着几分情意的,后来在法荷战争中,亨利埃塔做了两国的秘密使者,并且取得了不容怀疑的成功……那时候的亨利埃塔满怀骄傲,并且欣喜万分——尤其是她鼓动了查理二世利用巫师得到子嗣的行为,直接让法国拿到了荷兰的半个国库……为此,路易十四还特意为她定制了一枚王冠,来嘉奖她。

    毕竟这种事情无法公之于众,对吧。

    但这究竟是为了自己的丈夫,为了法国,还是为了国王陛下,亨利埃塔自己也不能确定。

    “菲利普……”

    亨利埃塔怀疑奥尔良公爵可能早有察觉,不过奥尔良公爵无论如何也不会怨恨他的兄长,何况路易十四的品行众人皆知,他不会和自己的弟媳厮混——也许就是这点让亨利埃塔更为绝望。但让他们的关系最终跌入冰点的还是大郡主与西班牙国王的婚事……对亨利埃塔来说,一个公主,一个郡主,为自己的国家与家族牺牲是一桩司空见惯的常事,但她不该忽略路易与菲利普——或者说,她不应该认为他们表现出来的脉脉温情都只是无所谓的点缀,一时兴起,又或是伪装。

    他们是真的爱着这些孩子的。

    她发现的太晚了。

    路易十四没有责备她,甚至劝了菲利普,正所谓不知者不罪,亨利埃塔所受的教育限制了她的思维,而且她的想法也没错。

    可菲利普与大郡主确实就此疏远了她,王太后更是将她与奥尔良公爵的小儿子接到身边抚养。

    或许就在某个早晨,或是某个深夜,她突然发觉,自己竟然没有什么想要去做……没有什么想要得到的了……这样说也许有些无病呻吟,但她确实在一场风寒后,迅速地衰弱了下去。

    “别人会说我不知好歹吧,”她看着平静无波的奥尔良公爵说道:“作为一个生来没有父亲,等同于没有母亲,又与两个兄长关系疏远,嫁妆菲薄,几乎无法让自己的丈夫得利的公主,您们对我已经足够宽容了。”她轻声咳嗽了两声:“对了,我还有两个孩子,一个儿子,一个女儿,我应该感到满足。”

    “你只是不甘心。”奥尔良公爵说:“你一心想让大郡主嫁给西班牙国王,难道不是因为大公主只是瑞典王后?普鲁士的王太子腓特烈虽然年轻健康,但你怎么看得上一个大公之子?当然,他现在已经是国王的儿子了,但对你来说,让特蕾莎王后的儿子成为西班牙国王,又怎么能比让你的外孙登上王座的好?”

    他紧盯着躺在床上的亨利埃塔,他的妻子则因为这三个问题而面颊赤红,不是因为羞愧,而是因为被激怒了。

    “难道我做错了吗!?”她低声喊道:“对法兰西让大郡主成为西班牙王后才是最准确的!”

    奥尔良公爵难得地露出了惊愕的神色:“我没听错吧,亨利埃塔,那是你女儿!”他走上前两步,让自己的阴影笼罩着垂死的妇人,“你难道不知道西班牙发生了些什么吗?利奥波德一世的女儿绝望到了要向他父亲的敌人求助的地步!那就是个魔鬼!就是个……”他咬着牙齿:“我简直不敢想象如果是我的女儿,我的玛丽……”

    “利奥波德一世的女儿只有八岁,她也能坚持逃到罗马,”亨利埃塔坚持道:“如果是玛丽,也许她已生下一个儿子,那么法兰西就能兵不血刃地拿下西班牙!”

    “你在胡说八道!”奥尔良公爵抱起手臂:“我忘了,”他强行按捺下自己的怒火:“你病了,病得很严重,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我在说什么,”亨利埃塔说:“是王后乘机作梗,她不想我的女儿比她的女儿更胜一筹。”

    “简直是荒谬,”奥尔良公爵说:“这个决定是我和路易一起下的,亨利埃塔,你不知道……”

    “我知道!”亨利埃塔高叫起来!完全不像是个要去见上帝的人:“我已经说服她了,作为法国的大郡主,她应该做出牺牲!”

    “就像你吗!?”奥尔良公爵的声音比她更大,“你是否认为,站在我王兄身边的应该是你而不是西班牙的特蕾莎?”

    “但你错了,”奥尔良公爵的声音又陡然低沉了下来,“不管是我,还是我的兄长,法国国王路易十四,都不会将这样的重任寄托在一个可怜的孩子身上。”他放下手臂:“亨利埃塔,庆幸吧,你这才说出了你的真心话。”

    “我没错,”亨利埃塔坚持道:“是你错了。”

    “直到现在你也不敢提起陛下。”奥尔良公爵讥笑道:“亨利埃塔,看来你也明白,他若是知道了你的想法,他会厌恶你的。”

    “他应该更懂得权衡利弊,”亨利埃塔仿佛被方才的挣扎抽去了最后的力量,她颓然倒下,靠在巨大的鹅绒枕头里,“过多的温情会妨碍他,让他无法成为一个真正的统治者。”

    “不知道你在用什么人来和他作比较,利奥波德一世还是查理二世,又或是卡洛斯二世,这个我会以为你在羞辱王兄。”

    “他本可以成为凯撒。”亨利埃塔喃喃道。

    “可我并不愿意成为凯撒。”一个声音突然接道,亨利埃塔触电般地抖动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地抬了抬手臂,重病的人不免浑身污浊,面容丑陋,奥尔良公爵瞧着她的举动,儿时的事情涌上心头,为她放下了床幔。

    “大郡主在外面。”路易说。

    奥尔良公爵会意地出去了,他一看到大郡主,就从那张满是泪水的面孔上知道她刚才听到了不少——因为亨利埃塔已经擦过了圣油,随时可能告别尘世,所以大郡主是匆匆赶来见她最后一面的……不过这样的最后一面,不如不见。

    “亨利埃塔。”路易站在床幔前,沉声道。

    “是的,陛下。”床幔里传出微弱的声音:“看来您知道我做了什么。”

    “我一直就知道,”路易说:“我并不想要责怪您,也不厌恶您,也请您原谅菲利普说的话,他有些太冲动了。”

    “您一如既往的体贴。”亨利埃塔说:“但就算您要责怪我,厌恶我,我也不后悔。”

    路易十四沉默了一会:“您是为了法国。”

    “人们都说我是英国的公主,但我觉得我应该是个法国人——陛下,您在那时候救了我,而不是哪个英国人;当我回到伦敦,又要嫁回法国的时候,我觉得我是回到了法国,而不是要去法国;您对我很好,哪怕我没有什么嫁妆——我看着您是如何战胜一个又一个的敌人,将法兰西再次送上霸主之位的……您就是法兰西人的上帝,陛下,您……您……”床幔后的人急促地喘息了两声:“我要帮助您,我应该帮助您,我……”

    “是的,我知道,亨利埃塔。”

    “……我做错了吗……陛下……”

    “站在我的立场上,我不能说您错了。”

    “陛下……”

    “亨利埃塔,你还记得我们在日耳曼昂莱的时候吗?”

    “陛……”

    “那时候,我觉得你很可爱,亨利埃塔,也许在某个世界里,我确实娶了你,让你做了我的妻子,法兰西的王后。”

    “……您是在……安慰我吗?”

    路易轻轻拉开床幔,注视着亨利埃塔的眼睛,她已经无法聚焦了,也许还能听见,那是上帝对她的慈悲。

    对大郡主,亨利埃塔完全不配做个母亲,但这是后世人们的衡量标准,当初特蕾莎与路易十四缔结婚约之后,路易十四一样教导过她很长时间——奥尔良公爵却完全没有这样的兴趣,要说错误,他们也应当承担起一部分。

    “不。”

第四百四十章 开战之前——罗马

    亨利埃塔公主,奥尔良公爵夫人的死亡就像是一柄锋利的刀子,彻底斩断了法国与英国短暂的柔情蜜意——从康沃尔公爵与路易十四起诞生的友谊终于告终,查理二世的弟弟约克公爵从维也纳回到伦敦后,又迅速地以国王使臣的身份来到凡尔赛,向法国国王路易十四呈递了一封信件。

    这封书信可不如之前的往来那样含情脉脉,相反的,里面充满了令人不安的种种恶劣措辞,从表面上说,查理二世在信中重提了奥兰治家族,他说,现在的乌得勒支亲王,也就是威廉三世,本就是荷兰的正统——这时候他倒是对当初出卖囚禁这个亲眷,瓜分其领地的事儿绝口不提——他在信中大言不惭地作为威廉三世的庇护人要求路易十四交还原本应当属于威廉三世的被荷兰,格罗宁根,与弗里斯兰。

    这种要求当然没可能得到允可,事实上,约克公爵是在朱庇特厅大声念出这封信的,最后一个音节方才落下,环绕在他四周的法国人都大声地鼓噪起来,将军与元帅们甚至举起了手中的权杖,就像棍棒那样挥舞着他们——在这个时代的欧罗巴,可没有礼遇使节的约定俗成,尤其是两国即将开战之前,使者很有可能会被处以酷刑后斩首,好一点就是被强烈地羞辱后驱逐出去。

    约克公爵的脸色有点发白,虽然他自认为比兄长查理二世更勇敢……但他记得法国人很喜欢往敌人的使者身上倒满柏油,黏上羽毛后推到街上去游行——这种做法看似不致命,但如果去除柏油的时候不够细心,将柏油连同皮肤一起剥下,就很容易引起高热与溃烂。

    他都不确定他的国王与兄长是不是会愿意让巫师和医生来为他治疗。

    路易十四倒是毫不惊讶,查理二世对亨利埃塔几乎没有任何感情——你怎么能要求一个年龄相差近二十年,相处时间不超过三年,彼此之间更是尔虞我诈的兄妹有什么真情实感,但对英国人来说,亨利埃塔的死就代表着英国与法国的盟约自然中断,因为亨利埃塔足够年轻,其中的阴谋论更是日嚣尘上。

    哪怕大部分英国人连亨利埃塔是个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而且当初签订协议的时候,查理二世竭尽全力地为自己的外甥威廉三世争夺荷兰的心脏乌得勒支的理由就不单纯——威廉三世信错了人,在法荷战争中一败涂地,连上场的机会都没抓住,查理二世可是功不可没——但那时候这位国王就一定在想着如何吞下荷兰……请注意,整个荷兰。

    据说他正在推动法律承认他的数个私生女,鉴于乌得勒支的威廉三世不过而立,查理二世却有好两个正在花期的女儿……国王设法为自己的私生儿女谋得一门显赫的好婚事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但如果——如果至今未婚的威廉三世不得不与查理二世联姻,那么作为岳父,吞并女婿的领地同样也不罕见……具体可见神圣罗马帝国皇帝马克西米利安一世的操作,他就是设法让自己的嫡长子腓力做了西班牙女王胡安娜的丈夫,以此来夺取西班牙的王权。

    这封信与其说是为威廉三世发声,倒不如说是在为查理二世发声。

    约克公爵心惊胆战地等待着,幸而路易十四一如既往地宽容,他“要求”公爵立刻回到他在巴黎的住所(而非他在凡尔赛的房间),从此刻开始,他和他的随从都要接受监视,不得随意离开宅邸,直到他们离开,当然,最好是马上离开,因为国王并不能保证他的民众会对他们如何。

    约克公爵与随从在自己的宅邸里连蜡烛都不敢点,但在黎明到来之前,还是有一大群愤怒的巴黎人跑到街道上,盯着他们的马车一个劲儿地丢死狗死猫死老鼠,还有臭鸡蛋、鱼内脏与粪便,几个贵族笑吟吟地驾着马车跟在后面,为平民们缴付罚款——他们也曾有这样的待遇,那时候他们有多狼狈,多恼怒,现在就有多快乐。

    放在平时,这种欢庆活动必然会有奥尔良公爵这个大宝宝的一份,但他现在正忙于处理亨利埃塔的身后事,还有大郡主的婚事,根本无法脱身,只在晚餐的时候痛快地喝了好几大杯葡萄酒。

    “少喝点吧。”路易说:“接下来我们只会越来越忙。”

    奥尔良公爵用责备的眼神瞥了兄长一眼:“这时候就别提这种扫兴的事儿了,陛下。”他感慨地说:“约克公爵竟然都没有提出去见亨利埃塔最后一面。”

    “有血缘关系并不意味着必须感情深厚。”国王说。

    “您让蒂雷纳子爵打造的北荷兰-格罗宁根与弗里斯兰一线一定会让查理二世感到惊喜。”奥尔良公爵喃喃道,“如果亨利埃塔知道,一定会感到高兴的。”

    “不,”路易摇头:“她虽然说自己是个法国人,但事实上,她仍然有一部分顽固地属于英国,只是她无法选择,就索性自欺欺人了。”他拿过奥尔良公爵身前的杯子,握在手里:“你说,如果大郡主真的嫁去了西班牙,生下了孩子,那个孩子还是应当属于哈布斯堡,而不是波旁吧。”

    “这当然。”

    “这样,西班牙就会变成哈布斯堡与波旁的战场,就像是威廉三世曾经被英国人与荷兰人争夺教导权那样,若是如此,你觉得最大的受益者会是谁?”

    “英国人。”奥尔良公爵叹着气,“英国人自从失去了在欧罗巴的最后一块土地,他们就致力让整个大陆陷入混乱。”

    “不然的话,他们又如何对抗他们的敌人,”路易看向窗外:“无论是哈布斯堡,还是波旁,又或是别的谁,任何人想要成为欧罗巴的霸主,英国都会不惜一切地阻止,因为……一旦欧罗巴重新凝聚在一起,那么英国也不过是个资源匮乏的孤岛而已。”

    “您想吗,”奥尔良公爵低声问道:“您想要成为凯撒吗,想要成为罗马的皇帝吗?”

    “凯撒受了二十三刀。”路易说:“当人们跪在你脚下的时候,想要做的可不单是求告或是感谢。”他微微一笑:“我暂时不能回答你,弟弟。”他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

    “事情总有那么多,时间流逝又是那样的快……菲利普,谁也不能预料到明天的事情,不过我们至少可以做好准备。”

    “结束了,殿下。”以拉略说:“您可以出来了。”

    利奥波德一世的长女,哈布斯堡的公主安东尼娅从祈祷室里走了出来。

    她的申诉将会在救主诞生日前得到教皇的允许,经过一系列复杂繁琐的手续后,他们正好可以在之后的复活斋期间为这桩受诅咒而不得不解除的婚约举行大弥撒来赎买当事人的罪过——因为这件事情已经经过了利奥波德一世与路易十四的手,罗马教会也没有拒绝的权力。

    但对于西班牙的保王党这是绝对无法接受的,他们受不了自己的祖国与人民就像是摆在砧板上的肉那样被法国与奥地利争夺,无论是奥地利的腓力还是法国的夏尔,他们都不想接受。卡洛斯二世那个看似健康的儿子就成了他们的救世主,而跑到罗马揭穿了这个骗局,同时对西班牙王太后与国王卡洛斯二世的死亡有着一部分责任的安东尼娅就成了他们迁怒与拖延时间的目标。

    但路易十四将安东尼娅交给以拉略,可不是一时兴起或是随心所欲。

    以拉略对路易十四的忠诚是毋庸置疑的,虽然一开始的时候,他们的相处并不愉快——因为过去的经历,以拉略对位高权重的人都不怎么信任——但路易十四,以拉略只能说他给的实在是太多了……多到了如果他还是保持着原来的态度,就连他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他也是来到罗马后,才发现也不是不能理解巴拉斯——对一个教士来说,梵蒂冈确实是地上天国,法国国王有两千万子民,教皇却有十倍于此的信徒,他们的钱财就如同河流的分支,每日汹涌不绝地流入圣彼得的领地,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权力与威势——这还是经过宗教改革之后的教会。

    就连他也不由得想,如果教会能够回到最鼎盛的时候,作为教皇的大臣,红衣的亲王,一个主教握有多大的权柄?

    有国王的支持,一个教士,尤其是他原本就是一个意大利人,在罗马立稳脚跟并不难,以拉略以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披上了紫红色的大主教袍子,也许再过几年,他就能身着红衣——隐约中他能感觉到,国王对他的期许不仅于此——只要路易十四,他的支持者能够继续胜利下去,或者说,哪怕不是完全的胜利,只要保持现有的位置,以拉略想要更进一步,几步都不会是妄想。

    有了这样的想法,以拉略当然不会如巴拉斯那样甘心情愿地做一枚棋子,他要做的是执棋的人。

    数年经营,他在罗马已经有了不小的势力,绝妙的地方在于,教士们觉得他是他们这边的,宗教裁判所也这么觉得,他在两者之间娴熟地走着钢丝,不断地将他认为可用的人收揽到麾下——不过如安东尼娅这样的关键之人,他还是会亲自出手的。

    安东尼娅迟疑着,以拉略面容秀丽,在年轻的时候还显得有点阴柔,年长后就显得愈发温和可亲了,在罗马,谁不说以拉略主教是个慈悲宽容的好人?但安东尼娅不是一般的妇人,她见过死人,见过被凌虐的人,能辨别鲜血与发酵的死血的味道,看得出血凝结或是渗透进衣料后留下的特殊颜色和质感……

    以拉略身着主教便服,也就是说,在黑色的长袍外系着紫红色的腰带,小圆帽和鞋子也都是这个颜色,还有披肩的缀边……这种颜色,又是在用蜡烛照亮的晚上,按理说是很难分辨他身上是不是沾染了危险的颜色与味道——但安东尼娅就嗅到了,那种她时常在卡洛斯二世和他的行刑手……不,应该说,这种感觉更近似于那些宗教裁判所的教士,他们不管之前才做了怎样可怕的事情,神情与姿态都是这样轻松自若的……

    “别怕,”以拉略柔声道:“只是一些扑火的飞蛾罢了。”

    他想起这位殿下正是遇到了那样的事情才逃到罗马来,祈求路易十四的庇护的——托莱多宗教裁判所的教士虽然与他不来自于同一个里世界,但他们接受的训练与教导还是同一根源——来自于早期的罗马教会,他们有相像的地方一点也不奇怪。

    “您应该知道吧,”以拉略略微后退一步,“刀子并不可怕,要看它们被握在谁手里,我的主人是路易十四——您既然愿意向他求告,那么就应该知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他轻轻摩擦了下戴着手套的手:“他不是个圣人,但他确实有着许多赘余的感情与底线——您不是他会去伤害的人,所以,请相信他,也相信他派来的我。”

    “我保证您看到的都是干干净净的。殿下,睁开眼睛,尽管大胆地往前走吧。”

    安东尼娅感到了一阵轻微的羞惭,她深深吸了口气,如以拉略说得那样,大步往外走去。

    外面果然如以拉略所说,干干净净,什么都没留下。

    几乎与此同时,在罗马郊外的圣迦尔女修道院,一个修女的门被轻盈地打开,一个人影闪了进去。

    “小德兰姐妹,”那个人俯视着和衣躺在小床上的修女,声音嘶哑:“还是应该称您——克里斯蒂娜女士,又或是——女王陛下?”

第四百四十一章 开战之前——罗马-克里斯蒂娜

    小德兰修女,原先的瑞典女王,克里斯蒂娜女士,几乎已经快要被人遗忘的人,又一次出现在了法国。

    她离开法国的时候,凡尔赛尚未完工,她居住在卢浮宫,后来是枫丹白露,即便如此,巴黎的繁荣依然让她深深地叹息……因为瑞典的斯德哥尔摩与之相比简直就是一座色彩暗淡的普通村镇。如今,她站在凡尔赛里,涌上心头的更不知道该说是愤怒,还是庆幸,又或是一点无从查找来由的喜悦。

    她的国家与人民抛弃了她,但她必须承认,他们做得对,那位大公主只要能够为瑞典带去法国的十分之一,她就不愧为瑞典王后,也不算辜负了卡尔十一世对她的深情款款——她是知道卡尔十一世为王后在“王后岛”上建造了一座专属于她的王宫的。

    路易十四也在看着这位曾经的女王,现在的修女。

    他第一次见到克里斯蒂娜的时候,她退下王座不久,骄傲而狂妄,甚至在他的一再提醒下,依然坚持在枫丹白露宫处死了出卖她的侍从。

    枫丹白露是法国国王的领地,城堡,也就是说,从克里斯蒂娜开始,所有人都是被他盛情款待的客人,就算克里斯蒂娜要惩戒叛逆,也应该在回到瑞典后,而不是不顾法国国王的颜面,杀死他的客人之一,这是对国王与“宾客法”的挑衅。

    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路易十四彻底抽回了对克里斯蒂娜的支持——身为女性与对天主教的倾向,原本就是这位年轻女王的两大弱点,让她在很多方面处于劣势,不过这种情况也有利于法国设法收拢瑞典,所以说,路易十四原本是想要与她结盟的,但短短几天,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位女士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或者说,无法看懂局势,认为自己无需控制——她不适合成为一个统治者。

    路易十四立即与克里斯蒂娜的表嫂,也就是瑞典国王卡尔十一世的母亲达成了协议,对瑞典王太后来说,克里斯蒂娜女士一直是她与孩子的心头大患——谁都知道,她的丈夫是卡尔九世的外孙,克里斯蒂娜才是卡尔九世的孙子,更别提他们是在三十年战争的时候才从德国回到瑞典的,被瑞典人视作外国人也不奇怪。

    卡尔十世即位后又经常在外面打仗,并不常在斯德哥尔摩,瑞典人对他十分陌生,他去见上帝的时候,卡尔十一世也只有五岁,那时候已经有人叫出,应该让退位的女王重新回到瑞典,而克里斯蒂娜也说出类似于如果卡尔十一世不能做一个合格的国王,她要重回王座的话来,并且付诸于实行——开始周游各国寻求支持。

    法国国王不在这时候落井下石,已经足够卡尔十一世与其母亲感念的了。这也是为什么,在大公主开始议婚的时候,瑞典拿出的诚意是最足的。

    但对克里斯蒂娜来说,这就是不折不扣的背叛与欺骗了。

    更别说,这里卡尔十一世与大公主伊丽莎白的婚事一定,这边路易十四就让米莱狄夫人为被软禁在罗马的克里斯蒂娜女士送去了修女的头巾。

    长达十多年的囚禁生活让克里斯蒂娜完全失去了原先的颜色,就像是被岁月灼烤过的玫瑰花,憔悴,单薄,空洞,只有那双眼睛还残留着一点属于女王的光芒,哦,对了,还有一刀刺穿了“意外访客”的胆魄与身手。

    被很多人遗忘了的克里斯蒂娜女士又被一些人想了起来,毕竟法国国王的弱点实在不多,在大战将临的时候,让瑞典陷入内乱显然也是一个好主意,针对原先的西班牙王后安东尼娅的刺杀,不过是他们放出的烟幕弹,在法国国王在罗马的人手正在忙于保护这位前王后的时候,他们就去找了瑞典的前女王。

    他们说的很动听,听起来也很有实行的余地,作为在位的统治者,总会被一部分人厌恶与不满,也有些人会有意乘着暴乱与政变谋取攀升的机会,克里斯蒂娜在位的时候,虽然有不少反对者,但也有很多支持者,尤其是那些被她拔擢到贵族阶层的平民,“他们时刻记得您。”那些人这样说,竭力劝说克里斯蒂娜和他们回去瑞典,他们甚至说,只要克里斯蒂娜愿意,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将会是她的庇护人。

    克里斯蒂娜倒记得这位皇帝陛下,当初卡尔十世才是他的被庇护人,毕竟卡尔十世的父亲是普法尔茨-茨魏布吕肯公爵的子嗣。

    她假意顺从,在对方疏于防备的时候,给了身边的人——也是他们之中发号施令的人一刀——她很清楚,在一群人中,身份最尊贵的人突然倒下,生死不明,其他人一定会先想着救护他而不是抓捕逃走的人,至少也会混乱一阵子。她猜得不错,她和那个人并肩坐在马车上的时候,从修女的长袍下拔出的刀子刺入了头目的腰侧——克里斯蒂娜虽然没有上过战场,她的父亲却是把她当做一个儿子教导的,她知道腰侧是一个相当致命的地方——没有骨头的妨碍,肌肉单薄,刺伤后引起的剧痛会让人叫都叫不出来。

    然后她迅速地跳下马车,穿入了黑暗的街巷。

    这些人的话她听了不是不心动,但在修道院的十年里,她也不是没有思考过,米莱狄夫人的话虽然残忍但也很实际,她都五十多岁了,不可能再有孩子,没有继承人的结果是不是她从卡尔十一世这里夺来的王位依然要还给他和他的后人?而且就算她还能坐在王位上很多年,她要怎么应对路易十四的怒火?

    路易十四谋取西班牙王位的计划可能失败,但瑞典怎么能对上拥有十五万甚至更多常备军的法国?

    瑞典也是父亲留给她的瑞典,她失去了它,但不意味着她就愿意为了一己之私看着它成为两大势力倾轧下的牺牲品。

    让她感到惊讶的是,没有忘记她的人居然还有那位米莱狄夫人,她居然早就守候在修道院外,在那群人正在忙于救援他们的大人,以及追捕克里斯蒂娜女士的时候,他们反被路易十四的人一举擒获——虽然这种说法会让罗马教会感到气恼不已,不过现在的罗马已经不是克雷基先生担任大使的时候了(就是罗马热闹滚滚一章的男主角),这里到处都布满了法国人的势力,从商人,到教士,再到骑士以及官员都有。

    克里斯蒂娜对米莱狄夫人还是有些熟悉的,这位法国国王的秘密情人经常前来修道院探望或说是监视她,她需要什么都可以和米莱狄夫人说,这让她的修道院生活不至于艰难无趣。

    米莱狄夫人带着国王的命令——国王说,如果克里斯蒂娜听从了那些叛乱者的唆使,那么她将要接受的惩罚就与那些人一样;但如果她反抗或是逃跑了,哪怕未遂,米莱狄夫人可以听听她的请求,看看她对国王有什么要求。

    克里斯蒂娜沉默了一会后,就说,她想要觐见法国国王。

    克里斯蒂娜第一次见到路易十四的时候,她是个成熟果敢的贵妇人,而路易十四还是一个少年。

    他们再次见面的时候,路易十四已经完全脱去了稚气,现在的他如同一头威严的雄狮,令人无法直视,而克里斯蒂娜呢,十年来的幽禁生活让她迅速地老去,虽然因为体型瘦削而没有露出多少老态,也只在眼角唇边有着细细的纹路,但那头银白色的短发似乎正在不断地述说着她的不甘与苦难。

    她的行为已经表明她不会再成为卡尔十一世的威胁,路易也不会对一个曾经的统治者咄咄逼人,他们对视了一会后,路易说:“有件事情我也是刚知道,不过我想我可以告诉您……女士,我的外孙,您侄孙已经出生了。”

    克里斯蒂娜露出了恍惚的神情,一瞬间她甚至不理解路易在说什么,但下一刻她就想起来了,路易十四的女儿大公主伊丽莎白现在正是瑞典王后,路易十四的外孙,她的侄孙可不就是瑞典王太子吗?

    “也许我该说声恭喜……”她说。

    “我们可以同样感受这份喜悦,”路易十四说:“既然我们成为了毋庸置疑的亲眷,克里斯蒂娜女士,现在我愿意给您一份恩典,您可以告诉我,您想要用怎样的方式度过之后的三十年或是更久。”

    “您是说我无需回到修道院里去了吗?”克里斯蒂娜问道。

    “小德兰修女依然会在修道院里直到故去,但克里斯蒂娜夫人不必。”路易十四说:“除了瑞典,您可以选择任何一个您觉得称心如意的地方安居,您每年都会有一笔与公爵夫人相称的年金,几处房屋,一些仆人,除了不能随心所欲地离开住地之外,您尽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安排今后的生活。”

    “我确实向米莱狄夫人抱怨过修道院的生活,”克里斯蒂娜平静地说:“您的安排正是我所需要的,陛下,请您给我安排一个宁静又温暖的地方,有个地方可以骑马,也可以看看大海——譬如您的普罗旺斯就很好。”

    “好吧,就那里。”路易温和地说:“那里的葡萄酒和蜂蜜都很不错。”

    克里斯蒂娜提裙,屈膝行礼:“万分感激,陛下。”

    “这是你应得的。”路易说:“好好生活,夫人,也许在将来,您不是没有回到瑞典的可能。”

    克里斯蒂娜一怔,然后笑了:“不,陛下,我不会再回到瑞典了,时间真是残酷啊,它剥夺的不但有人对人的感情,还有对那些沉重的责任与义务的……我现在就很好,克里斯蒂娜的名字虽然不是那么常见——我说在法国,但也不是那么少见,我会有个新生活,陛下,与过去完全无关。”

    “那么,”路易略微欠了欠身:“一切如您所愿。”

第四百四十二章 开战之前——加泰罗尼亚(上)

    按理说克里斯蒂娜夫人应该主动告退了,但不知为何,她站在原地,仿佛正在踌躇,不知道是不是该说出之后的话。

    “还有什么,夫人,请尽管说吧。”路易说。

    “就是那个想要将我劫持带走的人……”克里斯蒂娜说,在马车里刺伤那人的时候她没注意,但后来法国人把他们一起带到了一个灯火通明的房间里,她就看见了为首者的脸:“那是约翰.奥克森谢纳吧。”

    “是他,瑞典的反法同盟首领。”路易点头:“您记得他,不,应该是记得他的父亲阿克塞尔.奥克森谢纳吧。”

    “是的,”克里斯蒂娜说:“虽然我没有任何可以与您交易的资本,但我还是想要问一句,您会在法国绞死他吗?”

    “既然他是那位奥克森谢纳的儿子,”路易说:“我就不会,毕竟瑞典到现在还有很多人记得阿克塞尔为瑞典贡献的一生。”

    阿克塞尔.奥克森谢纳是一个老道的政治家与一个在军事方面相当强硬的人物,也是瑞典贵族阶层的代言人,他长袖善舞,性情圆滑,哪怕有敌人也不多,他在最初的时候甚至是克里斯蒂娜的支持者,直到在最重要的几件事情上,女王毫不犹豫地和他唱了反调——克里斯蒂娜厌恶战争,祈求和平(阿克塞尔却认为战争能够为瑞典带来好处);克里斯蒂娜大量地拔擢平民成为官员,军官甚至贵族,阿克塞尔却一直在严格地限制贵族与官员的数量,尤其是从下而上攀升到位的那种;克里斯蒂娜无法接受与表兄卡尔的婚姻(确切地说,与谁都不行),也不想生孩子,阿克塞尔却认为这是女王必须履行的义务……

    即便如此,克里斯蒂娜做出退位决定的时候,据说阿克塞尔与女王大吵了一架,并因此导致身体衰弱后去世,他的儿子与朋友不由得将这份罪过加在女王身上,并且从她的支持者转化为敌人,但之后的国王卡尔十世对法国的暧昧态度,卡尔十一世的亲密态度,又让这些一意想将瑞典打造成北方霸主的人如鲠在喉——毕竟法国是那样的一个庞然大物,尤其是在它得到了北荷兰一带后,距离瑞典就已经太近了。

    卡尔十一世与路易十四在婚约谈判中交换的两处领地,也就是瑞典从波兰得来的利沃尼亚,大公主伊丽莎白作为嫁妆带到瑞典的格罗宁根一处带有港口的领地——这种事情在这个时代非常常见——但对于那些顽固派的瑞典人来说,这笔买卖对瑞典而言完全得不偿失,还有引狼入室的危险。

    这种言论一直持续到大公主生下卡尔十一世的继承人,这个孩子理所当然地拥有父亲与母亲领地与封号的所有权,一些担心法国出尔反尔的人总算安心了一点——因为这个孩子在法律与宗教上都已经被瑞典的卡尔十一世与法国的路易十四承认,在将来法国很难否认这桩婚事的合法性并且让大公主携带着领地回到法国或是另嫁。

    但总有些人固执己见,又或者被利奥波德一世的使者诱惑与收买,不过其他人无所谓,阿克塞尔的子嗣又有着不同的意味。

    “约翰.奥克森谢纳,我会就此人的问题致信卡尔十一世,”路易说:“等他回复我吧。”

    克里斯蒂娜笑了笑:“那我就没问题了。”卡尔十一世不可能不付出任何代价就把约翰引渡回瑞典,但同样的,这笔损失他一样可以从那些老派贵族的身上收拢回来,至少他们今后很难在朝堂上继续攻讦卡尔十一世过于倾向王后。

    克里斯蒂娜轻松地告退了,在侍从引领者她离开的时候,从右侧的旋转楼梯往下走的她看到正有人从左侧的旋转楼梯上往上走,两者在两座楼梯相距最远的地方匆匆对视了一眼,从外貌上来看,克里斯蒂娜无法判定对方的身份,但对方戴着一顶显眼的红色帽子,这顶帽子一下子就让克里斯蒂娜想起了一个名词。

    加泰罗尼亚。

    凡是做过国王或是女王的人,必然会被要求熟悉各个地区与民族殊装扮、特性、习俗与忌讳,这是作为最高统治者最基本的要求。克里斯蒂娜只看了一眼就迅速地转过头,不过嘴边还是浮起了一丝微笑,哈布斯堡有意用她来牵制波旁的盟友瑞典,波旁也一样可以用加泰罗尼亚人来对付哈布斯堡。

    加泰罗尼亚与布列塔尼有着很多相似的地方——一样的源远流长,历史厚重,一样是通过联姻被合并到另一个国家之内,一样因为被压榨与勒索而不断地爆发各种起义,谋求独。但与布列塔尼又有不同的是,加泰罗尼亚人以往是相当亲法的,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39年开始的加泰罗尼亚大起义。

    因为在这场大起义中,法国可以说是一个背信弃义的卑劣之徒。

    加泰罗尼亚的存在最早可以追溯到希腊城邦时期,后来这里被迦太基人占领,罗马人击败了迦太基人后,在蛮族的攻击下四分五裂,加泰罗尼亚的主人又换成了西哥特人,等到摩尔人(穆si林人)入侵加泰罗尼亚的时候,作为天主教教区的加泰罗尼亚人就向法国求援,之后,虽然依然保持独立,但它是臣服并且亲近法国的。

    在十一世纪,加泰罗尼亚与阿拉贡是两个独立平等的王国,后来两国联姻,通过这种手法,阿拉贡与加泰罗尼亚合二为一——最初的时候甚至是加泰罗尼亚占据上风,直到阿拉贡与卡斯蒂利亚联合在一起,双王当政的后果是卡斯蒂利亚统一了西班牙,加泰罗尼亚不但由此失去了发言权,更是被强烈边缘化,等到了三十年战争的时候,加泰罗尼亚更是被作为法兰西与西班牙的战场。

    诸位,若说有什么比战争中的国家更可悲的,莫过于被两个国家开辟为战场的第三方地区了,由此可见,卡斯蒂利亚为主脑的西班牙朝廷并没有将加泰罗尼亚视作本身一部分的意思——虽然名义上,卡斯蒂利亚的军队将与加泰罗尼亚的军团组合成一个联合军队,但事实上,那些卡斯蒂利亚的军队与他们雇佣来的意大利人,和通常的占领军没有任何区别,他们占领村庄,劫掠平民,向城市与商人勒索财物,西班牙国王还一再要求提高加泰罗尼亚地区的兵役与税收。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责怪的,在路易十四之前,所以的国王都认为,压榨占领地、殖民地或是如加泰罗尼亚那样坚持自主的地区,是一桩理所当然的事情,他们不会如路易十四那样,即便要求对方臣服,也会给出相应的优待条款,加重税赋的时候,也会衡量民众可以承担得起的重量,并且给出时限——人们恐惧的往往不是沉重的负荷,而是这种负荷永无尽头,他们和他们的后代将如同将石头滚上山的西西弗斯,看不见一点希望。(注释1)

    但国王与女王们很少会屈尊低头看一看劳苦的民众,更不必说那些始终桀骜不驯的加泰罗尼亚人——当然,所谓的桀骜不驯都是他们的说法,事实上,加泰罗尼亚人在大起义爆发前,忍耐了整整六年!

    在这六年里,原本富庶的加泰罗尼亚人就像是一块被蝗虫啃咬过的青翠麦田,一片疮痍,处处哀声不断,从贵族到农民,每一个都对卡斯蒂利亚人与意大利雇佣兵充满了仇恨,让人罕见的是,大起义的倡导者与组织者竟然是加泰罗尼亚的教士——由此可见,对卡斯蒂利亚人来说,加泰罗尼亚已经没有一个地方不属于他们的敌人了!

    加泰罗尼亚人大起义时,选中了法国人做附庸的对象,也不是没有理由的,第一个就是法国曾经从摩尔人手中庇护了他们,也愿意给予他们自主权,第二个原因就要落在加泰罗尼亚的商人这里,卡斯蒂利亚女王虽然因为赞助了哥伦布而获得了新航线,新大陆与海上霸权,但加泰罗尼亚却是被阻隔在这座金山之外的——他们不被允许参与贸易,长久以来,加泰罗尼亚的商业完全仰仗法国的西郎格洛克与普罗旺斯,卖出货物,换回粮食,他们并不想与法国开战。

    让路易十四深为遗憾的是,当时法国国王路易十三与黎塞留主教的心思几乎全都放在了三十年战争上,哪怕加泰罗尼亚人愿意奉路易十三为巴塞罗那伯爵,更是等同于将鲁西永奉给了大孔代,大孔代也在后期的战争中击溃了西班牙人引以为傲的佛兰德军团——路易十三和黎塞留主教还是没能抓住这个机会,也许是因为当时他们并未想到可以吞下还是个强国的西班牙吧。

    他们虽然给了支援,但根本没有将加泰罗尼亚人的生死存亡放在心上,对进驻加泰罗尼亚的法国军队也没有很好的管束,以至于加泰罗尼亚人发现,法国人与西班牙人也没什么区别——他们感到了深深的失望。不过对黎塞留主教以及其继承人马扎然主教来说,加泰罗尼亚人的期望一钱不值,马扎然主教甚至在58年的时候差点签下了《比利牛斯条约》将加泰罗尼亚的归属权完全交还给西班牙——因为西班牙允诺可以将鲁西永永远划分给西班牙。

    之后西班牙也屡屡提起这件事情,甚至在路易十四与特蕾莎王后的婚事谈判上……路易十四当然不会如此犯下如此显然易见的错误——就像对待特蕾莎王后那五十万里弗尔的嫁妆……他总是避而不谈或是转移话题,也从未放弃过从父亲那里继承来的“巴塞罗那伯爵”的封号。

    后来西班牙的腓力四世去世,痴傻的卡洛斯二世即位,西班牙人忙于内乱与争斗,也因为加泰罗尼亚现在依然由西班牙的军队占领,这仿佛是一种既成事实——加泰罗尼亚属于西班牙,毫无疑问,有什么可质疑的呢?

    加泰罗尼亚人与法国国王可不这么想。

    路易十四的宫廷里,加泰罗尼亚人的红帽子也不少见,因为法国的比利牛斯山附近就有一些从西班牙迁移到法国的加泰罗尼亚人,他们的生活在路易十四亲政后好过了不少,所以哪怕有路易十三与黎塞留的背叛在前,经过法属加泰罗尼亚人的劝说,西班牙的加泰罗尼亚人愿意再相信法国国王一次。

    这也是因为在39年的大起义后,加泰罗尼亚人的有生力量几乎死伤殆尽,遑论近几年来,西班牙虽然已被驱逐出了强国的行列,对加泰罗尼亚的监管反而更加严苛——毕竟西班牙几乎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殖民地,没有太多可以吸血的地方了。

    而且,平心而论,路易十四与现在的法兰西也正是如日中天,不可一世,有这样的国王与国家庇护,加泰罗尼亚才有可能会摆脱西班牙的桎梏。

    卡洛斯二世无嗣而终,更是让人觉得,这也许就是上帝的旨意,加泰罗尼亚,甚至整个西班牙,终归还是要属于波旁的。

第四百四十三章 开战之前——加泰罗尼亚(下)

    来人虽然做着典型的凡尔赛宫装扮,但从细节上,譬如克里斯蒂娜看到的红色帽子,以及斗篷上垂下的亮晃晃的金穗流苏,翻边的靴子与黑色的马甲,过多蕾丝与花边的衬衫还是能够看出与其他贵族的不同的——但就像是之前所说,在凡尔赛宫里,前来觐见国王的人不知有多少,哪怕加泰罗尼亚人在法国占得比重不多,但他们一样受到国王的恩惠,他们来拜见与感恩也是很正常的。

    但今天的这位先生,他的本名与他使用的身份并不相符。

    事实上还不止于此,这个身份的原主人是个军官,原先是个加泰罗尼亚牧民——凡是居住在比利牛斯山的加泰罗尼亚人有很多都是农民与牧民,或是从事牛羊与奶酪,黄油等牛乳制品买卖的商人,比利牛斯山阳光强烈,让他们皮肤粗糙发黑,长久的野外生活更是让他们的举止放诞,说起话来高声大气。

    这位先生看起来却更像是一个养尊处优的人,他的皮肤几乎与凡尔赛宫的先生们一样白皙,走动行礼之间也是温文尔雅,循规蹈矩,唯一让人们还能感觉到一点不同的是,他有着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与之相对的,他的面容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圣像画上的圣人侍从,温和且平庸,可惜的是一道细长的黑色胡须横在嘴唇上方,就像是落在白纸上的狠狠一划,让他的面孔生出了不少危险的气息。

    “让我们再听听您的姓氏吧,”路易十四说:“塔马利特,唉,弗朗西斯科.德.塔马利特,这位可敬的先生曾经领导了加泰罗尼亚大起义,他作战勇敢,就连大孔代亲王也对他赞赏有加。”

    “是的,那正是我的父亲,”来人骄傲地说,“可惜的是那时候他要面对两个敌人,西班牙,还有法兰西。”

    “这可有点狂妄了,”路易说:“那么现在你们加泰罗尼亚人还打算继续面对两个敌人吗?”

    “我们不能了,陛下,”来人鞠了一躬,“我父亲已经在66年去世了,而我,陛下,我们这里并没有出色的军事将领,我们缺衣少食,没有武器,马匹与钱财,双手空空。”

    “那么你们还有什么呢,虽然我拥有一切,但我从不盲目地施加慈悲,我所付出的一切都有足够的回报。”路易摩挲着手指上的戒指:“加泰罗尼亚人是出色的商人,这我常有耳闻,既然如此,你就该知道,空洞的口号与许诺是无法打动我的。”

    “我们有勇气,也有决心。”塔马利特先生从容不迫地说道:“还有我们的忠诚,我们愿意奉您的次子为巴塞罗那伯爵,以及西班牙的主人。”

    路易笑了:“这些可不够,巴塞罗那伯爵的封号与领地是我从父亲路易十三那里继承的,夏尔也理所当然地应当继承它,西班牙属于谁可不是你们说的算了,如果我失败了,不必多少,如果我胜利了,”他微微低头看向塔马利特:“法国也有布列塔尼,也有洛林与阿尔萨斯,现在还有佛兰德尔与北荷兰,你们难道以为加泰罗尼亚可以例外吗?”

    “您接受了我的觐见,就代表您的棋盘上必然有着我们的一个位置,”塔马利特并不气馁:“而且只要您愿意给予我们如布列塔尼人或是比利牛斯山同胞们的待遇,我们很愿意接受法国的统治。”

    “我确实有这样的计划,但我无法确定你们是否还有39年的力量与勇气,”路易道:“不过这样说下去也毫无意义,您说您的人民正在忍饥挨饿,没有可信的领导者,缺少军备与粮食,这些我都能给你,但在这之前……”

    “之前……”

    “我要鲁西永,”路易说:“我可以先给你一笔赏赐,你也可以认为是一笔无息贷款,你拿着它去找我的商人,他们会提供给你所需要的东西,但作为回报,你们要先将鲁西永地区的西班牙驻军赶出去,为我打开通往西班牙的大门,当我的脚踩踏在鲁西永的红色土地上时,你就能感受到一个国王的慷慨了。”

    “您已经十分慷慨了。”塔马利特轻轻地松了口气,加泰罗尼亚人已经沦落到了地狱的最低层,他们所求的已经非常少,他停顿了一下,将之后的一些问题吞了回去,毕竟他们的筹码太少,就像是法国国王所说,他们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塔马利特告退后,奥尔良公爵就走了出来。

    “哥哥。”

    路易转过头,望着公爵,他的弟弟,神情复杂。

    “你还记得吗?”

    “什么?”

    “第一次的时候……”

    “啊,陛下,我永远不会忘记。”奥尔良公爵说,他四十年的生命里,受过无数次诱惑,而最多最强烈的莫过于王座的吸引,旁人的推波助澜,自己的野心,都在每个深夜里折磨着他,但无论那一次,他都坚强地坚持住了——他记得他的诺言,王兄也记得,王兄能够忍耐住一个国王必有的猜忌心,把他放到将军甚至元帅的位置上,让他统领军队,驰骋战场,在朝廷上也任由他肆意发表意见,干涉朝政——他难道就不能回应兄长的信任吗?

    所以,路易一说起第一次,他就马上想到了,路易说起的正是他第一次让奥尔良公爵留在他的议事厅里,他清楚的记得,在场的大臣与将军们先是面露惊愕,而后多数人都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英国曾经有理查三世,法国也有加斯东公爵,王太后与马扎然主教为了防备兄弟阋墙的事情再一次发生,不惜将奥尔良公爵养成一个“女孩”。

    是王兄救了他,让他不至于如同一株扭曲的树苗那样长成一个怪物。

    “那么我现在又要说,我需要你,弟弟。”

    “我随时听候您的吩咐。”

    “到鲁西永去吧。”

    让奥尔良公爵前往鲁西永,作为法国国王的先锋与使者,路易也是考虑过很久的,他麾下将领不少,但要能够慑服住加泰罗尼亚人的可不多,毕竟加泰罗尼亚也可以说是西班牙王室的一部分,在39年大起义的时候也成立过加泰罗尼亚共和国,看那位塔马利特先生就知道了,他们对法国依然保有戒心,路易也必须承认,比起他的人民,加泰罗尼亚人还不在他慈悲心的囊括范围里——他选择牺牲品的时候毫无疑问会是后者,既然如此,加泰罗尼亚人名义上需要一个领袖,实质上却是需要一个人质。

    如果夏尔已经成年,路易还真会考虑让夏尔承担起这个重任——王冠固然璀璨,但它的重量也一向不可小觑,既然夏尔将会成为西班牙的国王,他若是成为能够被加泰罗尼亚人承认的统治者,简直就是一举两得的的好事——问题是现在的夏尔还只是一个蹒跚学步的婴孩。

    如果大孔代还在,作为波旁家族的战神,他当然是最适合的,但他已经是波兰的路德维希一世了……

    孔蒂亲王也是波旁,但他……做个使者还算将就,但要他上战场……路易暂时还不想背上荼毒血亲的罪名。

    奥尔良公爵就这样变成了最好的人选,但不得不说,这桩事情,可能比之前的洛林之行还要危险,也要比法荷之战的时候更不可测,陌生的土地,陌生的士兵,陌生的民众,你只能看到热切的眼睛,垂下的头颅与卑微的膝盖,但就像是死在庞培雕像下的凯撒,一个人跪下来拉住你衣服的时候,可能不是为了哀求,而是抱着凶险的恶意。

    更不用说,路易一开始就有意将鲁西永当做突破口,鲁西永连接着法国与西班牙,面临地中海,法国军队展开进攻时,完全可以双管齐下,但他能看到的事情,利奥波德一世与西班牙反法联盟的人不可能看不到,他们对加泰罗尼亚愈发紧迫,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但如果加泰罗尼亚人能够达成路易十四的要求,那将会大大减轻路易十四的压力,毕竟战争一开始,法国要面对绝不会只有西班牙一个敌人。

    “您在担心什么呢,”奥尔良公爵转过来,跪在兄长身前,抬起头望着他:“在您的照耀下,我与您的军队必然能够战无不胜,上帝也会保佑您与我的,就像之前的每一次。”

    “等到玛丽(大郡主)抵达普鲁士之后,你再出发吧。”因为法国与普鲁士并不交界,所以法国人可以一直将大郡主送到普鲁士边界,路易曾经亲自为女儿送嫁,他也不想剥夺奥尔良公爵的权力。

    “我正是这么想的,”奥尔良公爵说:“等一离开凡尔赛,我就悄悄出发去朗格多克,然后往鲁西永去。”

    “等等,我并没有这样想……”

    “这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奥尔良公爵说,“奥地利人与西班牙人时常嘲笑我们太过宠溺儿女,您曾经亲自送嫁,他们一定想我也是如此,而且他们一定会盯紧您的每一个将军与元帅,这样我们就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但大郡主……”

    “我不是您。”奥尔良公爵难得地用一种幸灾乐祸的口吻对兄长说话:“我只是王弟,公爵,我想要离开法国还是很简单的。”

第四百四十四章 开战之前——特兰西瓦尼亚

    路易动了动,“不,”他在开口之后就立刻懊悔了:“不,我还是再考虑一下吧,弟弟,让我再想想……”

    “不用想了,”奥尔良公爵打断了他的话:“陛下,没有比我更适合的人选了。”他笑着举起手:“我向您发誓,等我回来,我会好好在凡尔赛陪您一阵子的,也许五年,或是十年?”

    “这场战争也许就要五年十年的。”路易一想起来就感觉疲惫,但这个时代的战争,像他征伐佛尔德兰与荷兰时的那种情况才叫不正常,无论是西班牙,又或是神圣罗马帝国,抑是荷兰人,都习惯了间断性的,漫长的,非职业的战争——简单点来说吧,在路易十四前,虽然已经有了常备军的概念,但始终没谁能够真正地将其付诸于实施——因为代价太高。

    而价格低廉的士兵,或者说,从农夫与工匠中招募与征召的士兵,是没有什么道德、荣誉感与好胜心的。而被作为利器使用与看重的雇佣兵,又价值不菲,所以不能长期雇佣,另外,除了瑞士雇佣兵,其他地方的雇佣兵似乎也不比盗贼与无赖好到什么地方去。

    让现代人很难想象的是,在路易十四之前的战争中,无论是不是已经见到了胜利的曙光,又或是为生死存亡最后一搏,都会出现军队里的士兵因为需要回家播种或是收割,又或是雇佣兵们因为佣金谈不拢、滞留一处太久、死伤太大等等原因而随意抛下军官与将军们一走了之的情况出现……这种松松垮垮,让人恼怒的情况一直持续到有志之士开始重视军队的正统化,问题是,想要变革军队,所需要的代价不但巨大而且持久。

    之前路易完全可以说是打了诸国一个措手不及,他大胆地向商人借贷,而后用不过旁人三分之一甚至更少的时间就打下了佛兰德尔与荷兰,然后就可以静待两处新地的反哺——荷兰不论,现在的佛兰德尔已经足够支持得起国王军备支出的……具体的数字暂时还只有少数人知道,但在可能面对多国联军,多处作战的时候,老当益壮的柯尔贝尔先生与卢瓦斯侯爵看上去还没荷兰之战的时候焦躁不安——嘴边没有水疱,头顶不算光亮,眼神也没摇摇晃晃——就可以知道,如果法国的经济轮盘还在稳定地转动,要维持这场战争的开销大概不会有什么问题。

    而且如果能够吞下西班牙与它的殖民地,这就是一笔利润无比丰厚,值得法国的,不,世界上所有商人都愿意到绞刑架上跳舞的买卖。

    “那就正好,”奥尔良公爵说:“等我厌倦了战争,我就会回到您身边来的。”

    路易抿紧了嘴唇,他不想说出不吉利的话,但战场上子弹和箭矢可不会因为你身份尊崇而躲开——奥尔良公爵又喜欢身先士卒,冲锋在前,而且他在开战前还总是会仔细地打扮自己,衣着鲜亮的后果就是很容易被视为目标或是猎物。

    但他不能阻止公爵,这不是爱惜,是羞辱。

    “好。”他最后只有这么说。

    “我在凡尔赛等着你。”

    当然,这句话也只是一种象征,一种比喻,因为在之后的战争中,路易十四不确定在多面作战的时候,自己会不会再次御驾亲征,这么说来,他也不能对奥尔良公爵太过苛责,毕竟一个国王的生死可比一个公爵重要太多了。

    奥尔良公爵原本想要和自己的哥哥一起用晚餐,但这时候突然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一听到他的名字,公爵只能表示遗憾并尽快告退了,他一直很清楚自己应该何时留应该走。

    这位破坏了温情时刻的人有着一个奇怪的名字,特克伊.伊姆雷,姓在前,名在后,正与其他的欧罗巴人不同,但正是匈牙利人的传统——这个名字之前我们也提起过,当时奥尔良公爵还开玩笑地提起,这位特兰西瓦尼亚大公有个女儿,也许他会有与波旁联姻的妄想。

    玩笑归玩笑,除非法兰西与波旁回到了百年战争时期,且是对法国最不利的那个时期——那时候英国人征服了大半个法国,路易十四才会考虑与一个匈牙利贵族联姻——特兰西瓦尼亚大公是奥斯曼土耳其的苏丹给予对付方的封号,利奥波德一世作为匈牙利与波西米亚国王坚决不承认,其他国家,包括法国都对此保持暧昧态度——不承认也不否认。

    关键是这位特兰西瓦尼亚大公在战场上确实很有一些手段,并且嗅觉敏锐,大会战的时候,他的军队最先离开了大维齐尔的视线,也避开了之后的溃败,他的使者后来也曾经礼节性地前来拜访过路易十四——别误会,不是想要联姻,大公很清楚自己没有这个资格,他想要与法国人做的是军火买卖。

    虽然在大会战中,特兰西瓦尼亚站在奥斯曼土耳其这边,法国站在神圣罗马帝国这边,却不妨碍他们在之后成为很好的贸易伙伴,奥斯曼土耳其掌握着东西方交易的黄金通道,虽然在新航线与新大陆被发现后,这块黄金有点褪色,但匈牙利依然可以凭借着这个庞大帝国的余晖变得富庶起来。

    而且这位大公先生并不是那种会被仇恨冲昏头脑的人,他一边继续对抗哈布斯堡,一边与奥斯曼土耳其虚与委蛇,也在全心全力地治理属于自己的特兰西瓦尼亚地区。特兰西瓦尼亚地区有着丰富的矿藏,木材与农业资源,又连通着神圣罗马帝国,捷克、波兰、俄国与奥斯曼土耳其,商业也十分发达,只要统治者不过分贪婪,战争不那么频繁,他们可以迅速地变得强壮有力。

    不过它的不幸也正是因为处在这两国,尤其是野心勃勃的奥地利与奥斯曼土耳其之间,奥斯曼土耳其虽然已奄奄一息,但依然是头巨兽,而利奥波德一世更是一向将匈牙利视作自己的囊中之物——另外还要加上新旧教徒的冲突,作为新教徒的特克伊的父亲就是在反对利奥波德一世的暴乱后被作为叛贼处死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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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比你还在襁褓时就发现自己就是那个路易十四更糟糕的?当然有,譬如说,它还是个魔幻版本的。我乃路易十四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乃路易十四,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乃路易十四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