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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九鱼     我乃路易十四txt下载     我乃路易十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八十五章布列塔尼的微妙之处(上)

    英国与法国之间的海峡宽度注定了多佛与敦刻尔克两者很难有什么秘密可言。

    在晴天,风平浪静的时候,两者就可以遥遥相望,如果有望远镜的加持,想要看到对方在做什么更是不难。

    驻守在多佛白崖灯塔的守塔人看到了法国人的舰队,炮声也很快地引来了士兵与军官,他们跑到灯塔上,举着望远镜,看到的东西与法国人差不了多少,一个年轻,视力敏锐并且擅长绘画的军官尽可能地描绘下了他所看到的一切,而后综合了其他人的描述,整合成一份详尽的情报,送到了伦敦的汉普顿宫。

    “快活王”查理二世在那天难得地没有举行哪怕一场宴会或是舞会,海军大臣与财政大臣受他召见后,门外的侍从听到了查理二世嘶哑而又扭曲的大骂声,没多会这两位大人就遮头盖脸地跑了出来,查理二世在自己的房间里沉默了好一会儿,连晚餐都没吃——夜幕降临的时候,他带着两个教士离开了汉普顿宫。

    人们一开始不知道他去了哪儿,但第二天他们就知道了,因为他们看到了约克公爵。

    约克公爵因为谋刺法国的奥尔良公爵夫人未遂,被路易十四抓住投入了巴士底狱,查理二世虽然迫于颜面和国会的要求,将弟弟赎了回来,但一回来,这位公爵就成了伦敦塔的常客。

    总有一些嗅觉灵敏的人听闻了敦刻尔克海上军演的消息,他们马上将这两件事情联系在了一起,看来查理二世不是被触动了兄弟之情,而是不得不释放约克公爵——法国海军虽然强大,但还稚嫩,如果等到他们用海盗和荷兰流亡政府磨锐了刀剑……英国在失去了对法国的陆上优势之后,又要失去对法国的海上优势了。

    他必须召回约克公爵。

    现在,让我们将时间略微拨回一点,去到路易与奥尔良公爵说,他们要乘坐舰船去往雷恩的那个时候。

    雷恩是什么地方呢?雷恩是布列塔尼公国,当然,现在是布列塔尼大区的首府,它的领主是法兰西的国王,当初弗朗索瓦一世和克洛德公主(路易十二与布列塔尼女公爵的女儿)结婚,在继承了法国国王之位的同时成功地将布列塔尼揽入怀中。

    这是1518年的事情,也就是说?距离现在?也不过一百多年,一百多年,对于一个人来说足够漫长?但对于一个国家来却很短暂?布列塔尼与法兰西之间的关系就像是狼和猎人?有时候巨狼能够咬断猎人的咽喉,有时候猎人能够劈开巨狼的脑袋?现在这头野兽虽然暂时被锁链铐住了?但依然算得上是法国与路易十四的心头大患。

    之前的叛乱没有布列塔尼的参与?倒是有点令人疑惑?但等到国王轻轻说出“雷恩”这个词语的时候,奥尔良公爵与周围的人还是不免变了颜色。

    说起来,布列塔尼与法国之间的关系丝毫不比英法之间简单。布列塔尼人来源颇为复杂,一部分人是原先的高卢人后裔?一部分人则是因为盎格鲁和撒克逊两个日耳曼部落入侵而向南迁移,越过海峡到达布列塔尼的威尔士人与康沃尔人,他们曾经受罗马人的统治?也是西罗马帝国最后一处沦陷的领地?所以他们隐约也以最后的罗马人自居。

    在罗马帝国彻底地覆灭之后?布列塔尼人面对的就是日耳曼-法兰克人的进攻,法兰克人与布列塔尼人征战多年,还是无法征服这个地区,最后不得不承认布列塔尼公国的独立——之后的法国国王曾经多次利用婚姻来谋取布列塔尼,但布列塔尼也不止一次地反叛与重新独立过,这次叛乱中居然没有布列塔尼的身影?原本就很反常,人人都觉得其中必有阴谋。

    布列塔尼的雷恩原先并不在大巡游的名单上,与南特不同,虽然南特有一座布列塔尼公爵城堡,但本来就是布列塔尼公爵(安妮女公爵的父亲)所建造的,又因为南特曾经是胡格诺派教徒的集中地,经过了数次血腥的篦梳之后,这里反而更为安定,之后又因为国王有意在这里改建铁甲舰船,在这里驻扎了一支上万人的军队,可靠性就更强了。

    但雷恩是什么地方呢?它从公元前一世纪,罗马统治时期就是看护布列塔尼的大门,公元510年布列塔尼成为公国,它就是公国的都城,历任布列塔尼公爵都要在圣皮耶大教堂举行加冕典礼,更要在城门处接受市长的钥匙,发誓守护布列塔尼。它是布列塔尼独立支持者的圣地,也是反法势力最为根深蒂固的城市之一,国王的大巡游要停驻在这座城市里,他的大臣和将军是绝对不同意的。

    “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路易说:“但布列塔尼不同于任何地方,这里的民众是战士,就连查理曼大帝也不曾征服他们,只要强大和无畏才能让他们屈服,”他掠过房间里的每一个人:“你们在巴黎,或是凡尔赛见过那些有权代表布列塔尼的人吗?没有,”他代为回答道:“他们意志坚定,头脑清醒,如果大巡游让过了布列塔尼,他们只会愈发轻视波旁,更不会把自己看做一个法国人——因为法国人是布列塔尼人的手下败将。”

    “我要摧毁他们。”国王说:“这样我们才算真正拥有了布列塔尼。”

    有资格进入这个房间的人面面相觑,他们不认为有说服国王的可能,他们看向奥尔良公爵,如今也只有公爵可能劝说国王改变主意,奥尔良公爵轻声咳嗽了几声,大臣们见机告退,将空间留给这对尊贵的兄弟。

    “我们先用晚餐吧。”奥尔良公爵说,很快,丰盛的晚餐送了上来,路易在晚上一向很节制,但今天他们的午餐只用了一两个“国王面包”打发了事,现在路易也确实感到饿了,他先坐下,然后让公爵坐下——在路易十三时期,王弟与公爵需要为国王奉帕举灯,路易对这种繁文缛节反而不感兴趣——如果这种洗脑方式有用,路易十三就不必为旺多姆公爵与加斯东公爵烦恼了,对一个有尊严的人来说,这反而会促使他努力攫取权力吧,对王弟来说,也只有攀上王座一途了。

    奥尔良公爵也习惯了与国王一起用餐,他一撩外套,也跟着坐了下来,用加了柠檬的温水洗过手,先上来的是热鱼汤与蛤蜊汤,在海边吃海鲜当然是最令人愉快的,新鲜的食物带来的是鲜美的滋味与醇厚的口感,奥尔良公爵一边小口地喝着汤,一边问道:“您预备怎么对付那些布列塔尼人?”

    “我要先看看他们的态度和想法,”国王说:“看他们是为了个人的私利,还是为了布列塔尼的人民。”

    “我觉得应该是后者,”奥尔良公爵说道:“不然凡尔赛里我们就应该能够看到布列塔尼人。”就像洛林公爵,他们会乐意将布列塔尼卖个好价钱,但同样的,任何时候,举起正义旗帜的人也会是位高权重之人——像是威廉.奥兰治。这也不奇怪,因为无论是政治,还是战争,首领都需要有足够的见识与经验,至少要接受过正统和完整的教育,不然就会和大部分暴动那样,无声无息地消弭在历史的长河中。

    这不是鄙视,也不是信口开河,如果诸位没有忘记我们之前提到过的鞋会起义——愚昧之人在和神父忏悔的时候老老实实地坦白了一切,就算没有,一个目不识丁,也不识数的农民如何看懂地图,书写信件和计算兵力与补给呢?

    “如果是后者,”奥尔良公爵又问道:“您打算怎么做呢?”

    “我是一个爱好和平的人,”路易说:“我想先和他们谈判。”

    在今天之前,圣西蒙公爵还嘲笑过旺多姆公爵竟然要受一个后辈,哪怕他是法国国王的指派,向曾经的敌人俯首屈膝,没想到的是,他很快也步了旺多姆公爵的后尘。

    国王要他和布列塔尼的几个掌权人谈判,不过让圣西蒙公爵来看,读作谈判写作威胁,但他想了想,如果他是布列塔尼人,也很难找到什么回旋或是争取的余地,毫无疑问,在陆地上,路易十四就像是巨人安泰那样永远不会输(注释1),有了这支庞大的舰队,尤其是三十艘铁甲舰船后,假以时日,无论是西班牙或是英国,都只能徒呼荷荷。

    路易十四并不像如曾经的查理八世那样直接兵临布列塔尼,事实上,他似乎真如他所说的那样,渴望和平——对此圣西蒙公爵保持个人意见。但这里要说的是,国王可能将要制定两条法律,一条是海洋法,另外一条是屠宰法。

    两条直接与布列塔尼大区息息相关的法律。

    打开地图,你会发现,布列塔尼地区是一座伸向大海的半岛,三面环海,一面向着法国内陆,也不怪这里的子民会如此凶悍,他们可以说是没有退路的,但无论怎样勇武的战士,都需要吃喝,穿衣,需要各种用具与武器……布列塔尼最大的两样出产就是海产与牲畜。

    有了这样一支舰队,法国国王可以从容不迫地封锁法国近海,所有的渔船毫无疑问地要被控制在国王的官员手中,虽然具体的法律还未出台,但就圣西蒙公爵略微了解到的一些情况,这两部法律里必然包括了类似于许可证之类的东西,简单点来说,没有国王允许,任何船只不得出航——这时候尚无公认的领海概念,无论是航线还是海面,都看诸国的海军军力如何,火炮所及的地方就是国王的领地——这条在海上一样管用,但如果这样的话,单就海洋法一样就能让布列塔尼三分之一的人口忍饥挨饿。

    至于反抗……圣西蒙公爵并不认为那些残破的小渔船能够与国王的舰队对抗。

    至于屠宰法,这条法律国王倒是早在斟酌之中,因为如果屠宰、储存和饲养不得当,都有可能引发瘟疫,巴黎和凡尔赛,还有奥尔良,布卢瓦地区都已经开始施行屠宰法,虽然有些磕绊,但那些盖了印章的鱼、猪肉,牛肉、羊肉和鸡鸭很快得到了夫人与厨娘们的青睐,这个时代如果食物中毒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治好的,很多人,尤其是老人和孩子,一场上吐下泻就能要了他们的命。

    但圣西蒙公爵的密探也呈交过相应的报告,圣西蒙公爵敏锐地发觉,这同样也是国王用来扼住领主喉咙的手法之一,当领地上的产出必须经过国王官员的手才能转变成叮当作响的钱币时……就算是你固守在自己的领地上,一步不踏入巴黎或是凡尔赛也没用——所以他才会鬼迷心窍般地接受了利奥波德一世的贿赂,这是路易十四不对,当然。

    想来那些布列塔尼人也会有相同的想法,国王可能不会大举征伐布列塔尼,但布列塔尼的两大产出如果都被国王的法律限制——哪怕他们偷偷出海,国王的法律可是明确地表示,没有经过审查的肉类和鱼都无法被公开出售,如果引起中毒和瘟疫,售卖人会有一个算一个地吊在路灯杆子上。

    最令人气恼的是,这种法律还颇受民众的欢迎,想必他们也受够了泥巴鸭子,白垩面包和涂油生肉(看起来比较新鲜)。

    实际上除了这两样,布列塔尼还有一个不错的出产,就是康佩的陶器,但自从国王在洛林烧出了漂亮得好瓷器,康佩的陶器就再也卖不出价钱了。

    国王的意思很明白,他也许不会妄动干戈,但如果布列塔尼人坚决不接受法国国王的统治,他会慢慢地困死布列塔尼。

    “事实上,有关于布列塔尼,”国王说:“还有一个大问题。”

    “什么问题?”奥尔良公爵问道。

    “听说过亚瑟王吗?”

    注释1:安泰是海神波塞冬和大地母神盖亚之子。他从来也不会感到疲劳,他的身体一接触到大地就能吸取大地的力量

第三百八十六章 布列塔尼的微妙之处(中)

    就算是法国人,也不可能没听说亚瑟王。

    亚瑟王是英格兰传说中的国王,圆桌骑士团的首领,他究竟是否存在,又或是有没有那样多的传奇故事,凡人不得而知,但从巫师那里,亚瑟王确实存在,问题是他最终卷入了教会与巫师们的争斗,教会有意湮灭这位王者的事迹——就像那些失败的罗马皇帝会被砍掉雕像上的头颅那样,他们有意将亚瑟王的种种功勋扭曲成虚假的传说,让后来人误以为这位伟大的王者从来没有真正地存在过。

    亚瑟王存在于六世纪左右,当时的教育垄断在教会和巫师手中,巫师在争斗中失败不得不退避到里世界,掌握发言权的就只有教士,教士们将记录了亚瑟王与梅林的文卷销毁殆尽,敲碎雕像,处死知情人——后来的人们奇怪于亚瑟王的传说竟然无从查考最初来自于何处,也正是因为如此。

    除了巫师,现在最早记录了亚瑟王的是一位威尔斯的修士,在他撰写的《布灵顿人的历史》,亚瑟王率领威尔斯人与萨克森人作战,但从最为具体详尽的还是公元十二世纪的时候吟游诗人走遍欧罗巴时传唱的与亚瑟王有关的歌谣,路易怀疑,这是逐渐在里世界站稳脚跟后巫师向外界递出的信息,毕竟有亚瑟王,就有梅林与他的巫师们。

    那么也许会有人问,亚瑟王的传说如何会与法兰西的布列塔尼相关联——这是因为在十二世纪的时候,布列塔尼正被安茹王朝(金雀花王朝)所统治,所以那时候这处领地是属于英国人的没错。

    在布列塔尼的首府雷恩的西南部,有一座古老的森林,名字是布斯里昂德森林,这座森林中有一株树龄超过一千年的古橡树,据说古橡树的脚下就埋藏着亚瑟王特意三次派遣圆桌骑士出外寻找的圣杯。

    “是盛放过基督之血的圣杯吗?”奥尔良公爵问道。

    “是,也不是。”虽然对于王室成员,里世界与魔法都不是什么秘密,但毫无疑问,现在的路易十四肯定要比奥尔良公爵知道得更多,他稍稍抿了一口甜酒,继续说道:“圣杯的概念可比基督早多了,毕竟追根溯源,犹大教派很有可能出自于埃及的唯一神教,但你也知道,埃及的魔法,巫师与里世界曾经距离当时的人们很近……近到人们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一餐一食都与神明有着密切的联系,那时候的法老将教权与王权合二为一,并且自称是太阳神拉之子?可不是空穴来风。”

    “您是说那时的统治者有可能是巫师吗?”

    “很有可能。”路易悠然地向往道:“在最初的最初?非凡者对凡人来说?也与神明没有什么区别,也许非凡者所拥有的力量不如他们描绘的那样强大,但对于那时的人们来说,已经非常足够——不单埃及?就连古罗马与古希腊……看看那些神明留下的传说吧。

    神明与人类的区别在那里呢?除去无法考证的那些?他们和凡人一样有着欲望与限制,哪怕他们更聪慧?更强壮,更敏捷,寿命悠长?面容美丽?青春常驻……但这样的存在,与我们现在见到的巫师又有什么不同呢?”

    “我记得您曾经说过,”奥尔良公爵说:“非凡者逐渐衰败下去是因为凡人也拥有了智慧。”

    国王点点头:“是这样,菲利普?你看?我为什么不愿意成为一个巫师,又怎么敢于试图并且也已经征服了里世界呢?如果我只徒然有一条舌头,哪怕它是银的(指巧言善辩)?也不可能说服哪怕一个生性傲慢,认为自己高居于凡人之上的巫师,但我有我的臣民,我的士兵,我虽然不是巨龙,但一样可以让火焰席卷与吞没他们的身躯与灵魂。”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盘子里的浆果,用叉子把它们按压得粉碎:“不同于沉溺在过往中的巫师,凡人总是不断地在往前走——这个过程很早就开始了,早于教会存在之前,甚至从希腊与埃及,或是更早的苏美尔文明时期就开始了。

    一旦凡人的力量终于跨越了天赋的壁垒,第一个神明被弑杀,第一个被臣子推下王座的非凡者吞下最后一口冰冷的气息时,那时的祭司、萨满,无论是什么——凭借着血脉与传承凌驾于所有凡人之上的可怜虫,就被撕下了无所不能的面纱——他们能做到的,凡人一样可以做到,他们做不到的,凡人或许也能做到。

    失去了距离与不可知带来的威胁,凡人自然能够取而代之,他们从被奴役者变成了奴役者,非凡者先是从神明变成了人,又从国王变成了臣子,面对着愈发昌盛的凡人世界,他们只能步步后退,直到现在,他们大概也早就忘记了自己先祖曾经有过的荣耀了吧。”

    “如果正如您所说,”奥尔良公爵问道:“他们之中难道就没有远见卓识之辈想要阻止这个进程吗?”

    “有啊,”路易说:“奴隶制。”

    奥尔良公爵立刻明白了,哪怕让一个孩子来选,他也懂得统治一群奴隶远胜于一群自由人,那时候的奴隶确实与没有思想的牲畜类似,大大减缓了凡人给统治者们带来的威胁,但这种行为与制度,对人类与文明的摧残不是一般的巨大。

    即便如此,他们最终还是无法改变既定的命运。

    “弱者不可能控制强者,”路易说:“这是不可动摇的规则,比任何法律或是传统都要要强大——当凡人还是一群无知的动物时,巫师当然可以高居其上,但随着凡人开智,力量从弱转强,两者的立场就要倒换过来了……”国王的目光突然投向了更远的地方:“而且就算如你所说,有人看到了将来,作为一个睿智的人,他也未必甘愿驻足不前。”就像是他,他也看到了,他可以阻止——对于波旁的后代来说,能够将王冠、圣球以及权杖永远传承下去也许会是他们最大的期望,但对于路易来说……虽然如今的他正如太阳一样有着无人可以抵抗的威望与权势,他也许可以将他看到的小小火星掐灭在手中,将必然来到的未来推迟上百年或是更久。

    但就像是他说过的那样,会有人愿意去统治一群猴子吗?

    他不知道他对文化与思想的放纵与宽容是不是会引发另一场可怕的变革,但说为了波旁的传承,让人们重新回到混沌的黑暗时代……

    他不愿意。

    “王兄?”

    奥尔良公爵的询问唤醒了陷入沉思的路易十四,他这才发现,自己正将话题带入错误的方向:“还是让我们继续先前的讨论吧,”他说:“亚瑟王寻求的圣杯并不如现在的教会所说的,是盛装基督之血的杯子,这只是一个称呼,正确地说,它属于巫师,是无数个巫师为了延续与研究魔法的奥秘,将魔力长时间地繁复投注在一个魔法器皿中的结果。他们将魔力储存在器皿里,而后在战争或是其他紧迫的情况下汲取使用。”

    “听起来……”奥尔良公爵迟疑地说:“一个弹药库房?”

    “可以这么说,”路易笑了:“一个弹药库房,可以说,那时候如果圆桌骑士们真找到了圣杯,教会与巫师们的战争也许就不是现在这个结果了,梅林是真的存在过,那时候的男女巫师也要比现在的巫师强大无数倍,而且你也知道,教会与巫师的争斗,本质上也只是两股非凡者的争斗。当然,我们都知道,圣杯没能找到,梅林死了,而后被神化,亚瑟王也是如此。

    教会不能告诉人们,伟大的亚瑟王不但有着一个巫师老师和首相,他还曾经为梅林寻找过魔鬼的财产,于是他们就宣称,亚瑟王的圆桌骑士们寻找的是承装着基督之血的圣杯。”

    “那么说,这个圣杯还在布斯里昂德森林喽?”

    路易看了一眼兴致勃勃的奥尔良公爵:“是不是也就这样啦,弟弟,如果它早一百年诞生,或许都会有所不同,但……”他摇摇头:“如今已经太晚了,我们的火炮可以杀死真正的巨龙,而且,”他推开盘子:“火炮,炮弹甚至操炮手都能源源不绝地得到补给,巨龙能吗?”

    “巫师的数量本身就是一个最大的问题,”路易继续说道:“最先做出退避里世界的巫师很明智,同时也很愚蠢,你知道我的意思吧,菲利普,”奥尔良公爵点点头,国王的意思是——他们聪明的是选择在居于弱势的时候避入里世界,愚蠢的是竟然就这样得过且过下去了,他们似乎从未考虑过乘着这个大好机会变得更为强大,如果他们能够强大到压过数量的劣势,他们也许能够再次统治凡人。

    别说他们做不到,路易能够这样近似揠苗助长般地不断拓展在民生与军工上的势力范围,巫师的魔法不可或缺。

    “您当然无需在意圣杯,”奥尔良公爵思考了一会问道:“但巫师们肯定有不同的想法吧。”

    “这就是我们必须小心的地方了,”路易说道:“里世界通常都是不受人注意的地方,也就是说,不是贫瘠,就是荒凉,要么就是往来不易,但位置往往都很关键。另外,里世界的巫师们从某种程度而言,也是相当有价值的——我希望他们能够为我所用,弟弟,不仅仅是加约拉岛——所以,雷恩就很重要,毕竟对于巫师们来说,它是圣地。”

    他注视着白瓷盘上的一抹黑红色的浆果痕迹:“除了圣杯,梅林当初与湖中仙女薇薇安就邂逅于此,后来梅林被薇薇安设法囚禁在一块巨石里,巫师们一直怀疑那块囚禁了梅林的巨石也在布斯里昂德森林。还有圣米歇尔山,”路易慢慢地说道:“传说亚瑟王最后沉眠的地方——湖中仙女守护的阿瓦隆就在圣米歇尔山。当初贝狄威尔将亚瑟王的圣剑投入湖中,被湖中仙女收回——你知道亚瑟王的圣剑意味着什么吧。”

    “英格兰的巫师们……”

    “英格兰,还有整个欧罗巴——法国、瑞典、挪威、丹麦、立陶宛-波兰、普鲁士、奥地利、葡萄牙、西班牙、瑞士、俄罗斯……甚至奥斯曼土耳其……所有的巫师,虽然论起来,他们的根源都应该在埃及,但没有那个巫师会否认梅林才是他们公认的魔法之神,亚瑟王更是巫师们最理想的国王,鉴于他们距离成功只有最后一步……”路易突然笑了笑:“你觉得如果亚瑟王重生会如何?”

    “别开玩笑了,”奥尔良公爵下意识地喊道:“一点也不好笑!”他这样说完,才发觉自己竟然出了一身冷汗。

    “你说得对,一点也不好笑,”路易说:“所以无论是为了里世界,或是我的法国,我都要彻底地掌握布列塔尼。”

    “法国也曾经有巫师吧。”奥尔良公爵满怀疑窦地问道:“但就只有我们看到的那些吗?”

    “法国的巫师大半出自于布列塔尼,这里是他们的祖地,但你也知道,布列塔尼成为法国的也只有一百多年,甚至不到两百年,这也是为什么法兰西的里世界力量如此式微的缘故,他们似乎更期待一个英国国王。”路易说:“当初查理七世应该和他们之中的一股势力有过合作,就是贞德,”他补充道:“但很显然,那份盟约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最后的结果可不算皆大欢喜。”贞德的缔造者们最后流散四方,混迹于波西米亚人中,路易亲政后才终于把他们重新收入王室的羽翼之下,但真诚地说一句,这些女巫们所拥有的大概还不如当初巫师们所有的百分之一,路易当初就觉得奇怪,这些人竟然连加约拉岛的巫师都无法与之相比。

    加约拉岛的巫师只是拉蒂纳地区的巫师迁移到加约拉后的子孙,可不是整个意大利的……但就路易看到的,法国的里世界虚弱得简直就像是同时期的法国海军……

    现在看来,当初法国得巫师们应该有一部分依然认为自己是英国巫师,还有一部分则是与查理七世合作却又失败的巫师——他们由此拒绝与王室往来,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巫师可能依然愿意接受王室的雇佣,黎塞留主教与马扎然主教也应该因此做过一些努力——像是以拉略。可惜的是路易十三还是不免一死,就连路易十四自己,也差点成为了政治倾轧与阴谋的牺牲品。

    “您觉得我们能找到圣杯吗?”奥尔良公爵跃跃欲试地问道。

    面对弟弟的试探,路易耸了耸肩,“你若是愿意,可以去试试。”就算是法国人,说起圆桌骑士来也不能免俗——他们几乎就是所有男士们与女士们最浪漫的幻想。

    所以他就不煞风景了,譬如:只要完全地征服了布列塔尼,就算没有他们也能造个圣杯出来什么的……

第三百八十七章 布列塔尼的微妙之处(下)

    雷恩的亚瑟子爵最近的心情可以说是糟透了。

    在听说法兰西的国王路易十四即将开始大巡游的时候,他就不舒服过一段时间。

    看名字,诸位,亚瑟可不是一个法国名字,但从十二世纪至今,有不少布列塔尼公爵都选择过这个英国名字——这是一种隐晦而又直接的反抗方式。人们都说,布列塔尼一直在英国与法国之间左右摇摆,直到女公爵嫁给了法国国王路易十二,布列塔尼也不得不勉强臣服。又因为路易十二没有儿子,女公爵还差点令得布列塔尼再一次独立——后来弗朗索瓦一世娶了路易十二与女公爵的女儿,两者的儿子弗朗索瓦二世即位后,布列塔尼才真正成为了法国的一部分。

    但就在亨利四世时期,布列塔尼还爆发过一场暴乱,谋求独立,当然,这场暴乱很快就被平定了,但布列塔尼人依然顽固地认为布列塔尼只是布列塔尼——路易十四的官员与教士在布列塔尼很难将国王的政策贯彻下去,无论他们这样威逼利诱,布列塔尼人依然会大声宣称,他们是布列塔尼人,不是法国人!

    他们甚至拒绝国王允诺的种种好处……从土豆到人头税,样样如此,或是消极怠工,或是阳奉阴违,他们的固执令人头痛,。

    他们甚至开始憎恶法国人胜过英国人,英国人至少没宣称布列塔尼是他们的不是?

    亚瑟子爵从来没有天真的认为,太阳王路易十四会允许布列塔尼这样近似于国中之国的存在继续下去——佛兰德尔属于西班牙,荷兰索性是个独立的国家,路易十四还不是一意孤行地一路打穿了整个低地地区?!他和西班牙人打仗,也和奥地利人打仗,又和奥斯曼土耳其人打仗,他的胃口永不餮足,视线永远落在天地的尽头……

    他连最荒凉的北亚美里加也要紧紧地抓在手里,何况是原本就属于法国和他的布列塔尼。

    但圣西蒙公爵带来的口信,正确地说,威胁,也是国王可以轻易做到的,就算他不信,几天后也能看到国王的舰队——国王会乘着他的铁甲舰船绕过整个布列塔尼,在瓦纳一带登陆,而后从陆路直达布列塔尼的都城雷恩,这几天他的密探已经能够频繁探知国王的驻军在布列塔尼与卢瓦尔的边界聚集移动了……他们是国王于近卫军之外最为坚实的盾牌,各个忠诚无比——当然,如果有国王愿意像是对待子侄一般地对待士兵?他当然可以得到忠诚。

    他固然毫不留情地嘲笑了圣西蒙公爵——虽然对方是个公爵?但从谱系上论,谁都知道圣西蒙公爵所宣称的,他们是查理曼大帝后裔一事纯属胡编乱造?而且就算是查理曼大帝的后裔——布列塔尼人也不会畏惧这个手下败将(查理曼大帝未能征服布列塔尼)。而且圣西蒙公爵不但被黎塞留从巴黎赶了出来?也同样没能在路易十三的儿子那里讨到什么好处,不然他来到布列塔尼?就会担负着另一个使命了。

    “查理二世也不过是在东施效颦罢了。”亚瑟子爵喃喃道,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眺望着黑夜中的布斯里昂德森林?虽然他什么也看不见。距离他不到五百尺的地方?两个国家的使者各自占据了一个房间。英国人的使者可不是某位爵爷或是大臣,而是巫师,查理二世比路易十四更大胆,秘密使团里竟然有超过三分之一都是魔鬼的同僚,他们傲慢地要求亚瑟子爵站在他们这边?共同对抗法国国王路易十四。

    亚瑟子爵举棋不定。

    作为一个布列塔尼人,他当然愿意让布列塔尼回到独立的状态,至少要从路易十四手中谋求最大的自主权,但问题是,如果他的密探传回来的讯息有一半是真的,那么布列塔尼的海军确实会遇到一个棘手的强敌——路易十四现有的舰队,别说是布列塔尼,就算是英国人也只怕难撄其锋。

    敦刻尔克海域之前的那场小海战,亚瑟子爵也是有所听闻的。那种黑色的巨大铁甲舰船,确实会直接判定海上战役的成败,之后英国人似乎也在努力建造类似的舰船,只是不知道有没有成功。亚瑟子爵担心的是,英国人会不会如前一阵子那样,煽动布列塔尼反叛或是暴乱,让它们拖延路易十四大举征伐的脚步,却丝毫不去考量合作者的利益,甚至推波助澜——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尴尬局面——一国之君也会说谎、推搪和翻脸无情,到时候布列塔尼要面对国王的怒火,英国人却没有任何损失。

    圣西蒙公爵不值得亚瑟子爵尊重,但他带来的敕令确实千真万确,而路易十四也确实能做到他摆在布列塔尼人前的威胁,三百艘舰船足以封锁布列塔尼的所有港口,巡梭每一处渔场,检索每一艘船只和鱼市,标准在国王的官员这里,鱼、龙虾和牡蛎却经不起任何拖延,如果布列塔尼人不低头,就算能够打到鱼,也只能看着它们腐烂在码头上。

    布列塔尼的另一个产业,畜牧业与屠宰业也是如此……

    至于康佩,亚瑟子爵更是口中发苦,康佩的表兄早就在抱怨自从洛林开始出产陶瓷,康佩的陶器就不怎么好卖了。

    是反抗,还是拖延,又或是屈服?亚瑟子爵辗转反侧,无论如何也不能做出决定,但太阳王的舰队不会等他。子爵胆战心惊地看着信鸽送来的消息,黑色的舰队正在一日比一日地逼近瓦纳,他的表兄亲自写信告诉他说,国王确实有一支铁甲舰队,战列舰周身覆盖着铁甲,喷吐着白色的烟雾,每天可以行驶四十海里以上。英国人自始至终没有露过面,就连商队都谨慎地绕行或是缓行了,也就是说,哪怕布列塔尼人投靠了英国人,英国人也未必能给布列塔尼人什么帮助。

    所以在那些英国巫师们要求进入布斯里昂德森林的时候,亚瑟子爵甚至是有点高兴的,布斯里昂德森林有个别名——迷途森林,每年都有不少误入其中最终不知所踪的人,无论平民或是贵族,这座森林都是一视同仁,有时候就连前去搜索与救援的人也不免陷在里面。

    如果这些魔鬼的仆从在里面丧了命,他倒免得与路易十四解释他这里怎么会出现英国人的踪迹。

    布斯里昂德森林对于凡人们来说,是一处危险而又富饶的奥秘之地,但对于巫师们来说,它是一座宏伟而又神圣的陵墓。

    与凡人们的猜测不同,巫师们倒是很清楚,梅林的葬身之处确实就在这里。但要找寻到它,别说凡人,就连巫师也很艰难。因为在梅林被薇薇安囚禁或是刺杀于此后,为了避免有人做些什么,女巫摩根——也是湖中女仙之一,对通往梅林陵寝的路径施展了魔法,凡是踏入那里的人就要迷路,走不出去也走出来,巫师们把那里称作迷途谷。

    迷途谷对凡人和巫师有着一样,不,应该说,对巫师有着更加强烈的妨碍,英国巫师们一向自诩正统,在这里也没能讨到什么好处,在又一个同伴被拉入散发着腐臭气息的泥沼后,一个红色头发的巫师忍不住问道:“当初我们为什么不将梅林的尸骨移回伦敦?”

    “也许是因为那时候布列塔尼还是英国国王的。”另一个帽子上插着灰色羽毛的巫师没好声气地回答道。

    “别抱怨了,”最为年长的巫师说道:“事已至此,怨言没有一点用处,我们已经在布斯里昂德了,这就很好,就算找不到梅林,这里也有我们可以用到的东西。”

    “那些意大利巫师会保护路易十四的。”红发巫师不安地说。

    “我们才是梅林的后裔,”灰羽毛帽子的巫师不屑地说:“那些轻浮的蠢人只擅长在床帏间行事,他们得到路易十四的信任,只因为一个加约拉女巫成了他的爱人。”

    “我不这么认为,”队伍中唯一的女巫说:“他们能够变成巨龙,有人亲眼看到了,两只巨龙曾经在加约拉岛上空作战。”

    灰羽毛帽子发出了一声尖锐的讥笑,他是英国大部分男性巫师的代表,看不起女巫,也看不起红发的凯尔特巫师,虽然前者也十分强大,后者则比梅林更早地居住在不列颠,但自从蛮族——也就是日耳曼人入侵,凯尔特原住民反而成了奴隶和牲畜。凡人的阶级概念也影响到了巫师,红头发的巫师在里世界也是地位低下。

    年长的巫师不悦地咳嗽了一声。虽然他对女巫与凯尔特人也不怎么样,但梅林当初侍奉的确实是凯尔特人最后的国王,而布列塔尼也可以说是凯尔特非凡力量的最后聚集地,在这里大发厥词或是显露恶意,会招来什么就很难说了。

    “梅丽说的没错,”年长的巫师说道:“我也听说路易十四不但与巫师,也与吸血鬼,狼人有着同盟关系。”

    “凡人之间的争斗应该让凡人自己去处理。”灰羽毛帽子烦躁地说,他不愿承认自己自从进了森林,就觉得浑身不舒服,巫师们是有,并且相信预感的,他占卜了几次,都没得到令人安慰的回应。

    “如果查理二世能解决,”年长的巫师说:“我们就不会在这里了,他也不会答应我们的请求。”

    “像凡人那样开办学校么。”灰羽毛帽子说:“我不觉得这会是个好主意,巫师有巫师的传统,我们不能像是作坊主招收学徒那样教授学生,您是怎么说服那些大家长的?”

    “有加约拉与凡人的火炮在前,我不需要说服他们。”年长的巫师说道。“我们必须保证巫师的力量能够战胜人类的武器。”

    女巫梅丽转过头,叹了口气:“我们真能做到吗?路易十四身边有巫师,有吸血鬼和狼人,还有宗教裁判所的教士……”

    “有一样东西肯定能吸引到这位妄尊自大的陛下。”年长的巫师说。

    “什么?”

    “亚瑟王的圣剑。”年长的巫师回答说。

    “但我们没有……”

    “我们只要放出消息就行了。”年长的巫师说:“只要路易十四如我们所知的那样野心勃勃,他肯定不会轻易放过这个可以扰乱大不列颠的机会。”

    亚瑟王的圣剑一般是指他佩戴的王者之剑,这柄剑得名字就注定了必然会被大不列颠的统治者所拥有,要知道就像是英国国王总是宣称自己是法国国王,法国国王也从未放弃过对英国王位的垂涎,一旦得到王者之剑,路易十四进可宣称自己乃是天命之主——两国的,退可引发英国国内的又一次内乱,也算是回报了查理二世一记耳光。

    “唉。”路易十四抬起头,惊讶地望着维萨里说:“你们假造了一把圣剑?”

第三百八十八章 圣剑与圣杯

    维萨里如果还是原先的那个维萨里,他当然无法看到有关于圣剑的资料,也无从仿造它,但他现在可以说是在巫师中最为接近路易十四的人,其资格与权力不亚于米莱狄夫人,曾经对他这样的外来巫师后裔紧紧封锁着的书籍与密卷他当然可以随心所欲地翻阅——亚瑟王的王者之剑来自于湖中仙女的馈赠,在人类的记录中,是一柄黄金剑柄上镶嵌着珠宝,剑身以精钢打造的双手剑,它的剑鞘可以保证王者不受伤害——当初亚瑟王先是丢了剑鞘,才会在之后的战争中受了无法挽回的致命伤。

    路易十四站起来端详维萨里捧到他面前来的圣剑,也就是王者之剑——巫师们的记载必然要比人类清楚得多,剑柄上盘绕着两条巨龙,巨龙的眼睛是闪闪发光的琥珀,膜翼高高扬起,身上的鳞片小如米粒却片片清晰可见,它们就如同活物那样温顺地在国王的手中俯首低头,尾端缠绕在向上弯曲的弧形护手上,银白的剑身上密布如同涟漪般的锻打纹——虽然是湖中仙女制造的长剑,但这柄奉献给凯尔特人最后一位王者的剑还是具有着昂前列的凯尔特风格,剑刃并不十分锋利,甚至还有一点钝厚,长度超过了路易十四之前看到的任何一柄双手剑,他以为重量可观,但拿到手才发觉它的重量就和他最熟悉的护身剑差不多。

    他随意地提剑一劈,只听一声巨响,剑刃所指的方向,国王最喜欢的那张桃花心木书桌整整齐齐分做了两半,连同上面的墨水、纸张和文件倒了一地。

    “总要有点特殊之处。”对着国王意味深长的眼神,维萨里从容地说。

    “确实,它或许可以说服一些人。”路易收起它,因为王者之剑的剑鞘具有着防御任何伤害的作用,并且人尽皆知,所以维萨里等人是没办法重新复制或是伪造出来的,“梅林时期的巫师可比现在的巫师强多了。”维萨里解释说:“但王者之剑在记录中也只说它格外锋利,据说亚瑟王曾手持着它击倒了四百七十名围攻他的撒克逊士兵。”

    “可惜了。”路易说:“我知道你们的想法,你想让我用它来做点什么——但不行,维萨里,就算你们拿来了真正的圣剑,也不过是一根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罢了。”

    维萨里一怔。

    路易耐心地解释说:“你们也许觉得,英国人会因为我手持亚瑟王的遗物而动摇,至少那些苏格兰人一直在祈求亚瑟王重新回到大不列颠?但不说我是一个波旁,就算是亚瑟王真的从阿瓦隆回到了英国?那些红头发的凯尔特后裔真的会愿意重新拥护一个一千年前的国王吗?他们已经不需要国王啦,查理二世如此,亚瑟王也是如此。”他轻声说,而后看向维萨里:“这就是凡人与巫师最大的不同了?”他和蔼而又冷酷地说道:“巫师们依然停留在梅林的时代里,凡人们却已经走到了距离你们很远的地方?你们珍而重之的东西?早就被我们弃之如敝履了——若说有什么不容他人质疑的王者之剑?诸位?往外看?我的舰队?我的火炮?我的军队,这些才是我的圣剑与骑士。”

    “不过你们的努力也不说是完全白费。”路易又说道:“我听说有一些英国巫师也来到了布列塔尼?他们似乎想要在我们彻底地征服布列塔尼之前找回梅林与亚瑟王留下的圣物。”

    “您说得我都有些不确定了,”维萨里先前都有些脸色发白?现在总算恢复了一点,他应该料到他的国王总是会有点异乎寻常的想法?而且他总是那样骄傲,从他还未亲政?毫无力量的时候就是如此——他也略有听闻,曼奇尼家族曾有意将他永远地留在里世界,但最后还是被他说服的事儿——想必曼奇尼的大家长后来必然懊悔万分,他们放出了怎样的一头巨兽啊:“如果那些人也有同样的想法……”

    “他们的想法或许会和您一致,”路易像是被逗笑了:“都是巫师么,可能要再等上一百年,巫师才会放弃原先那种凡是巫师必然高凡人一等的想法呢。”

    维萨里犹豫了一下,“陛下,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请说。”

    “在您的设想里,巫师会有怎样的一个结局呢?”

    路易沉吟了一会:“简单点说吧,维萨里,”他说:“巫师们对我来说,就和洛林,阿尔萨斯与布列塔尼的凡人,还有胡格诺派教徒一般,是需要修剪的枝条,我不希望你们妨碍到别他植物的生长与繁衍,但也不希望你们的生长与繁衍受到多余的破坏,总有一天我的国家里,每个具有不同信仰与理念的人都能平和地相处,你们也应当如此——虽然鉴于巫师的微妙性,你们也许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要和凡人处在两个维度里,但等等吧,会很快的,你们也会成为一个……普通的民众。”

    “听您那么说,我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悲哀,”维萨里说,他已经意识到之前自己犯了一个大错——他在里世界受够了苦,但还是不免受到它的影响,才会以为一柄假造的圣剑能够影响到国家与国家之前的博弈,正如路易十四所说,现在已经不是梅林的时代,在火枪与火炮前,就算是圆桌骑士与亚瑟王也是不堪一击——而没有力量的人发出的声音总是最微弱的,他的傲慢已化作了无尽的沮丧,因此也没有对国王的预言发出什么质疑之声:“您是说以后巫师也会成为凡人吗?魔法会消失?”

    “魔法也许不会消失,”路易说:“但只要凡人的力量能胜过魔法,就足够了,就像是现在的人会畏惧士兵手中的火枪,却不会畏惧士兵那样,那时候巫师也不过是拥有合法武器的平民罢了,人们惧怕的从来就是特权,而非某个,某类人。”

    “我现在有点好奇了,”维萨里喃喃道,在国王投来询问的眼神时,他说:“如果当初您留在了加约拉,巫师和凡人又会走往哪里呢?”

    路易想了想,“我不能确定,但我觉得,那大概不会是什么好事。”

    路易与维萨里不知道的是,距离他们千里之外的地方,也有人提出了同样的问题。

    巴士底狱被黑暗笼罩,若有似无的血腥气从阴寒的地窖攀援而上,一层层地直到最高处,如伦敦塔,最高处关押着最尊贵的囚犯,迄今为止,还只有一个,他或说她曾有个邻居,是可敬的约克公爵,但自从约克公爵被他的兄长查理二世赎买回去之后,这里就只剩下了一个人。

    对监狱长来说,最大的遗憾莫过于他无法公开这位的身份,除非他想和绞刑架上的尸首一起跳个舞。值得安慰的是,这位“先生”也没给他找过什么麻烦,除了经常倚靠在窗口,俯瞰巴士底广场,遥望远处的卢浮宫之外,他最常用书籍和音乐来打发时间,也会看看报纸,还有一些经过特许传送进来的信件。

    这位先生所受到的待遇与一个公爵相同,还有一个仆人照顾他的起居,监狱长时常拜访他,探问他有没有什么需要——一般而言,他得到的回答都是不,或是摇头,今晚也是如此,监狱长估算着这位的年纪,也许“他”会在这里度过漫长的后半生,如果国王不改变主意——监狱长又是惋惜,又是庆幸,他已经做好了在回忆录中留下正确答案的打算,到时候他的回忆录准会受到所有人的欢迎,就是现在,也有不少人好奇地前来打探这位尊贵囚犯的身份了。

    监狱长正要沿着楼梯走下去,眼前的光线突然轻微地一跳,烛光猛地一暗,又一亮,监狱长抬起头,铁一样冰冷的寒气切过他的面颊,冲进他的鼻子,他也嗅到了那股轻微但鲜明的血腥气,他的心脏猛地紧缩了一下——他担心是有哪个囚犯自杀了,这种情况也不是没出现过,总有那么一两个疯子甘愿投入地狱也不愿继续受这里的折磨与羞辱。

    想到这里,监狱长连忙一手举起烛台,一手抓着墙壁,匆匆忙忙,跌跌撞撞地冲了下去,但还没走出几步,他就脚下一顿,毫无防备地摔了出去。

    蜡烛熄灭,短暂的一声呻吟后黑暗里就没了一点声响。

    无形的黑影从他的身下蔓延出去,就像是藤蔓那样慢慢地往上爬,它到了阶梯的末端,这里是个圆形的小厅,墙壁上有一扇打开着的木窗,木窗里投入了白色的月光,在地面上形成一个明亮的圆形,黑影在这里停了一下,从地面升起,蛇一般地指向上锁的门扉,只听咔嚓一声,门就打开了。

    这座囚室是一个套间,外面是一个小会客室,里面的装饰与家具丝毫不逊色于主人曾在卢浮宫或是凡尔赛宫的房间,黑影没有驻足,继续悄无声息且快捷地向前,穿过会客室,打开了通往寝室的门,寝室里的四柱床垂挂着厚重的帷幔,它伸出“脑袋”,细长的舌头吐向空中,仿佛在嗅闻什么,几秒钟后,就像是失去了最后的耐性,它从地上跳起来,径直跃入床帏!

    但有一柄细剑比它更快!

    影蛇简直可以说是自投罗网般地扑上了尖锐的剑尖,虽然是影子,却和真正的蛇类那样疯狂地扭动和摇摆着,它的身体猛地拉长,继续扑向目标,却只咬住了一张丝绒面具,丝绒面具发出了凡人无法听到的尖叫声,从被咬住的地方开始翻卷和凹陷,竟然反过来吞噬了这个不速之客——但几秒钟后,它的颜色倏地从深红色变成了灰白色,像是被失职的女仆弄褪了色,又从囚犯的脸上落了下来。

    玛利.曼奇尼一把抓住了面具,挥动细剑,露出了警惕得神色。

    “谁?!”

    一从碧蓝色的火焰从黑暗中跳了出来,照亮了来人与玛利.曼奇尼的脸。

第三百八十九章 加约拉之梦(上)

    玛利.曼奇尼是被一阵古怪的叫声唤醒的。

    首先跳到她脑子里的是塞壬这个名词,塞壬是飞翔在海上的人面鸟,在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这种魔鸟在加约拉岛的曼奇尼堡附近十分常见,也是她最喜欢的一种魔鸟。后来因为她的一个堂弟无缘无故地受到了这种鸟类不间断的袭击,加约拉岛的巫师们就对这种鸟儿进行了围剿,不过几年,她就只能在魔药原料的储藏室或是标本室,又或是疯癫巫师的帽子上可以看到这种鸟类的踪迹了。

    她一边惊奇于自己竟然没有死掉,或是受到严重的伤害,诅咒或是失去意识,一边坐了起来,她发现这并不是她在巴士底狱的房间,不,确切地说,这是她以为自己早已忘记的——在加约拉岛上,曼奇尼堡里,属于她……等等,她跳下床,赤着双脚走到窗前,由细细的铅条与彩色小块玻璃组合而成的梅林像见到她靠近窗户,就动了起来,让出大块的透明视野,好让她看到外面的景象。

    玛利僵硬了一下,她想起这是哪里了,这里应该是属于她父亲,更正确地说,属于曼奇尼家族大家长的房间。作为女儿,她就算得到了父亲最多的宠爱也只来过这里寥寥数次,但这里留给她的印象尤其的深,深到她马上就能回忆起每一个细节。

    她的脚下传来暖融融毛茸茸的触觉,不用低头玛利也记得自己的父亲用狮鹫的皮毛来做地毯,施加了魔法后,它会在冬日散发出柔和的热量,她的脚趾在皮毛间蜷起,与此同时,那些唤醒了她的声音正在远去,玻璃上掠过黑色的影子,曼奇尼的女儿抬头望去,看到成群的梦魇正在降落。

    如曼奇尼这样的家族拥有梦魇并不奇怪,但在玛利的印象中,自矜身份的父亲与叔伯们从不直接乘坐梦魇?出行的时候只会选择梦魇拉拽的马车——这里也有曼奇尼的巫师们已经没有那个自信可以控制得住梦魇的缘故——梦魇是种性情暴戾、魔力强盛?喜好血肉(尤其是巫师血肉)的魔怪,只是乘坐马车的话,巫师们可以用傀儡或是雇佣别人来充当车夫?同时车厢也是一层强力的屏障?但直接骑乘……梦魇如果察觉到骑手的虚弱或是胆怯,它们会把他甩下马背,踩踏他的胸膛,撕开他的喉咙,痛痛快快地大快朵颐一番。

    当一匹最为强壮并且装饰着华美马具的梦魇盘旋着落在碧草如茵的斜坡上时?玛利下意识地握住了用来施法的袋子和魔杖,她也不知道它们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但她可以清楚地感觉到来人并非她的父亲、叔伯与堂兄弟?但不知为何?另一种轻微的快乐与期待从她心中升起?促使她倾向窗户,将面孔靠在冰冷的玻璃上。

    她看到了?来人……

    那是她的丈夫,加约拉大公路易.迪厄多内.波旁。

    加约拉大公从梦魇上一跃而下?梦魇原本就要比普通马匹更高大?这匹梦魇的肩高几乎与路易的身高平齐,巫师娴熟地从挂在马鞍边的布囊里抓出一些用朗姆酒浸渍过的鱼肉塞到坐骑满是獠牙的嘴里,梦魇满意地咀嚼起来,任凭胆战心惊的随从把它牵走。

    在路易统治加约拉之前,巫师们偏好用凡人的肉——就是那些劳累而死的傀儡、无魂尸之类的东西来喂养梦魇,以此来恐吓敌人以及满足自己不可告人的欲望,但路易不爱弄这些花样,事实上梦魇也不太喜欢凡人的血肉——它们只喜欢巫师的,如果没有巫师,那么那些具有魔力的野兽或是深海鱼鱼肉也行——在很久之前,岛屿上依然满是怪物的时候,它们尽可以自给自足,但随着没有被人类踏足过的荒野越来越少,魔法也在消退和离去,它们的猎物越来越少,最终只得依赖巫师的豢养。

    路易也为它们的饲料头痛过一段时间,直到有一条巨大的深海鱼被卷上海岛。

    梦魇们吃鱼,或者说,所有的具魔力的血肉它们都喜欢,但它们无法投入深海捕猎,巫师们倒是可以,另外深海的魔法残留也要比陆地上更多,具有魔力的生物也更多。路易麾下有一千名巫师就此昼夜不息地在无光的深海中狩猎,他们让加约拉的波旁家族有了令任何一个里世界的家族都无法抵御的空中骑兵军团。

    据说这位野心勃勃的后来者还在筹建一个驰骋于陆地上的奇美拉军团,只是奇美拉的胃口是狮鹫或是梦魇的三倍,对鱼肉也不太感兴趣,所以这暂时还是一个想法——但只要加约拉大公能够找到办法,他总能找到办法,里世界就要迎来又一场浩劫。

    他的敌人们对他充满了仇恨与忌惮,但在加约拉岛上,加约拉大公是如同梅林一般受到尊敬与爱戴的人物。他改变了这座曾经等级森严,凡人被视作牲畜,吸血鬼与狼人被视作动物,普通巫师被视作基石的岛屿,大家族与议会忌惮的东西一概不被他放在眼里,他有胆量,也有智谋,更有力量。

    曼奇尼家族的大家长大概从未有过这样疯狂的猜测——路易从一个对里世界一知半解的凡人走到加约拉或是三分之一个里世界的无冕之王,也用了二十年不到的时间而已,哪怕他曾经是个国王。那时候曼奇尼的巫师们仍然不觉得他会是一个多么值得敬畏的存在——也许是因为那时候他快死了。

    曼奇尼家族当时与真正掌控法国的马扎然主教勾结在一起,出于私心,他们并不希望看到王座上坐着一个性情强硬的国王,他们隐瞒了国王能够从致命的诅咒中痊愈的事实,设法将路易的弟弟菲利普推上了王座,也就是现在的腓力七世。

    他们不久之后就后悔了,虽然王弟菲利普成了新王,但他与原先的国王路易十四的兄弟之情并未受到破坏,而路易.迪厄多内.波旁也不曾因为失去了世俗的王位,身处陌生且对其不怀好意的环境中而茫然失措,他迅速地找寻到了自己的位置——一开始的时候,人们对他没多少提防——当然,也是因为如路易这样觉醒的很晚,又是在外物的催化下觉醒的巫师很少会显露出强大的魔力。巫师中的血统歧视可比凡人强烈得多了。

    最初的几年,路易仿佛也在证明这点,他缺乏一个巫师,他们是指,在里世界出生与长大的巫师对魔法与生俱来的理解与信任,他笨拙的施法让人发笑……不过曼奇尼家族还是给了他一个议会席位与一座巨大的宅邸,不管怎么说,他还是法国国王的兄弟,腓力七世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兄长,也要保证曼奇尼家族在他的朝廷与宫廷里有着毋庸置疑的显赫地位。

    谁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路易.迪厄多内.波旁成为了中低层巫师,那些年轻的,敏锐的,热烈的巫师们所崇拜与臣服的对象,他们就像是臣民侍奉国王那样侍奉波旁,而这个外来者在最后一刻方才显露的,巨大而危险的魔力,更是成为了一枚令得局势完全倾倒的砝码。

    当时身在巴黎的腓力七世与他的兄长同时发动了对里世界的战争,曼奇尼家族与其附庸的成员凡是在巴黎的,全都进了宗教裁判所,凡是在加约拉的,不是被路易化身的火焰巨龙吞噬,就是被他的巫师侍从杀死或是拘捕——不过就算是被拘捕,最后也不免一死——他们唯一可以庆幸一下的是,自从路易执政之后,将巫师用来砌墙的行为就被终止了。

    仅有的,安然无恙的曼奇尼家族成员只有玛利.曼奇尼,还有她与路易的孩子。。

    不过这并不值得惊讶,玛利.曼奇尼坐在床上想道,她是路易的妻子,又是他的将军与密探,她从未迷茫和犹豫过——从路易为了她留在里世界的那一刻起,她就发誓要将一切奉献给了他,他失去了一顶王冠,她就要还给他一顶。

    她都想起来了。

    路易执政二十年,作为一个公正而又严明的统治者,又有腓力七世的支持,他不但成功地取代了大家族与魔法议会在普通巫师中的统治地位,还向加约拉之外的里世界发起了挑战,这让一些墨守成规的老家伙们感到难堪与不满——不同于巫师们的一贯保守做法,路易的性格更为开放与大胆,他努力让每个巫师走出去,而不是困守在加约拉相互倾轧,而走出去的巫师则受到腓力七世的欢迎与容留,表世界的资源,里世界的魔法如同水流一般彼此交融,互通有无,曾经不为人知却又不容违背的规则与律法在两兄弟的面前都成了一纸空文。

    当然,别说是那些里世界的大家族,就连罗马教会也因此大发雷霆过,他们甚至在不久前才威胁过腓力七世要将其罚出教门——但加约拉大公(虽然这个封号暂时还未在表世界得到公认)路易的刀剑立即指向了罗马——罗马教会确实掌握着里世界的一部分力量,与巫师们也有往来和交易,但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加约拉大公与三处宗教裁判所的大审判长暗中达成了盟约——还有几处的宗教裁判所也保持着观望与中立态度……最麻烦的是,与腓力七世还有加约拉大公不同,罗马教会并不情愿让他们的教众知晓与接触到真正的里世界。

    这也许和他们的上层,从教皇到红衣主教,几乎全都是凡人有关——他们好不容易才从巫师手中夺走权力,又怎么会允许他们轻易取回?他们的犹疑最终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他们和加约拉大公谈判,要让一切恢复原样,但用膝盖想也知道这不可能。

    里世界确实富饶而特殊,但它是真实存在的,也就是说,资源不可能永不匮乏,在巫师的人口膨胀到极限之后,里世界就无法保持原先的平静与孤立。

    首先受到伤害,逼迫与驱逐的是原先在这里的魔怪,之后是如裁判所教士的家族(令人吃惊,但他们确实与他们的敌人共处一地),再来就是狼人、吸血鬼,最后是普通的巫师,在阶级愈发鲜明的同时,每个人能够分到的东西也越来越少……与此同时,巫师中的大家族在竭尽全力寻找出路(只有他们的的时候,也在压抑与限制普通巫师与外界的连通——因为后者正是他们的燃料与筹码,没了他们,那些在弹丸之地高高在上的人们也不过是些可有可无的小玩意儿罢了。

    加约拉大公之所以受到普通巫师的崇拜与拥护,也是因为他不那么贪婪,也不那么目光短浅,他从不曾将自己局限在一个加约拉岛上——他就和每一个伟大的君王那样善于做出必需且得当的牺牲,他也曾是个国王,因此没有强烈的虚荣心,对头衔或是荣耀毫无兴趣,看重实质的利益胜过一切,这让罗马教会之前玩过的所有把戏都很难得逞……

    罗马教会做出了怎样的让步,玛利暂时不得而知,她想起自己正身怀有孕,所以才会留在岛上休养,而不是与自己的丈夫与主人一同远征低地。

    门外的声音纷乱、吵闹到安静用了几分钟的时间,路易的周围必然簇拥着很多人,他们需要他的智慧,需要他的指引,他的庇护与他的姓氏——不是曼奇尼,而是波旁。不过这种时候,路易会温和地遣走他们,他一直很注重个人空间,不会把阿谀奉承与虚情假意带进他与玛利的居室。

    “玛利。”

    加约拉大公走进房间,玛利恍惚间想起,她有个很爱她的丈夫,他们没有依照传统分开两个房间,一直同起同卧,就算是路易成了加约拉大公也是如此。

    “卢西……”玛利问道,“卢西呢?”她隐约记得自己与路易的长子应该有另一个名字,但最后她想起来了,他们的长子是卢西安诺,他已经成年,之前和路易一起远征。

    “他留在腓力七世身边,”路易抚摸着她得头发:“放心,一切都很好,国王的身边总是最安全的。”

第三百九十章 加约拉之梦(下)

    玛利想要反驳他说这可未必,但她立刻想起路易之所以留在了里世界——她的喉咙翻涌着一股酸苦的气味,她一直告诉自己路易是为了她才留在里世界的,但她也知道,揭开漂亮的假象——路易当初之所以伪装成一个巫师进入里世界是因为他受了诅咒,没有曼奇尼家族的秘药他必然要迎来死神,曼奇尼家族则为了自己的私利与贪欲,伪造了国王的死讯,让他不得不留在这里,从国王变成了一个巫师。

    路易现在已经是加约拉大公,作为他的引领者与庇护者,曼奇尼家族的痕迹却如风中细沙,不留一点痕迹,一半是他永远无法舍弃的野心,另一半又何尝不是对曼奇尼家族的仇恨呢?

    她想起父亲和堂兄是如何诅咒她的——他们诅咒她说,她出卖了家族与血亲得来的爱情绝不会长久。

    胡说,她想,她现在就在路易的怀抱里,他的手臂是那样有力,怀抱是那样的滚热,他们的一个儿子已经成年,另一个还在她的肚子里,但将来也会是个不容小觑的大人物。

    “好了,玛利,”路易轻轻地推了推她:“我才回来,身上可不太干净,你还带着孩子呢,”他说:“我去沐浴,你去看看晚餐如何?”他退后一步,玛利这才发现他面带倦色,风尘仆仆,身上更是萦绕着无法忽视的阴冷气息——低地地区的巫师多半都是黑巫师,作为里世界的波旁,腓力七世肯定不会让路易和巫师们去面对凡人的军队,他们的敌人只可能是那些连巫师们也要惧怕的魔鬼,他们就算是死了,诅咒的威力也依然十分可观。

    路易所说的沐浴,当然也不仅仅是沐浴,巫师们继承了罗马人与凯尔特人关于洗浴方面的传统,也因为有很多诅咒需要通过洁净身体与灵魂来驱散,玛利接过侍女递来的马鞭草,轻轻地抽打身体?然后才穿过长长的走廊?走下楼梯?往底层的厨房去。

    厨房里热火朝天,炉子上炖着天鹅、鹌鹑和鹧鸪,炉子上悬挂着腌肉和香肠,鸽子被放入馅饼里?厨娘用力搅拌着鱼肉?牡蛎被一块块地挖出来,和香茅一起煮成汤?百里香的汁液被投入加热的葡萄酒,迷迭香被洒在土豆泥上……

    “这是土豆吗?”

    “是的,夫人。”侍女恭敬地回答说——但玛利的印象中……不?加约拉是有土豆的?这种植物巫师比凡人知晓的更早……是吗,她突然不确定起来,但这时候有人询问她奶酪里放鼠尾草还是罗勒,她就顿时忘记了土豆?改去尝奶酪的味道了。

    奶酪与香草混合起来后的浓郁气味还未消失?她就和路易一起坐在桌边,桌上的菜肴琳琅满目,“这可真难得……”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说道?但又迅速地停住了,只要不出征,路易总是和她还有孩子一起用餐,有时候就连早餐的时候也在一起,她在抱怨什么?就连路易也投来了奇异的目光——“没什么,”玛利不安地说:“我几天没见您了?”

    “算上今天,有七天了。”路易说。

    “我却觉得像是过了好几年。”玛利说:“也许这就是有孕之人的胡思乱想吧。”

    “接下里是冬天,”路易说:“低地地区的战争暂告一个段落,玛利,接下来这段时间我不会离开加约拉,卢西安诺也快要回来了,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度过好几个月,也许我能看着孩子降生。”

    “那可真是太好了。”玛利虚弱地说,“我也这么希望。”

    接下来的几个月,路易果然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卢西安诺也回来了,他已经是个年轻漂亮的小伙子了,意料之中的很像他的父亲,他们过着平静安逸的生活,每日几乎固定不变,这样的日子总是不免让人忘记了岁月的流逝,在春天来临之前,玛利与路易的第二个儿子降生了,路易已经与腓力七世约定,他也会有个公爵的头衔,只是腓力七世无法给他相称的领地,在表世界,他也无法冠上波旁的姓氏,因为路易.迪厄多内.波旁应该已经是个死人了,除非路易愿意让自己的儿子成为弟弟的私生子——不,路易不愿意,何况这个孩子也是一个巫师。

    “我会送他一处新领地。”路易说,玛利也知道这并非虚言,因为随着法国军队攻下了佛兰德尔地区,佛兰德尔黑巫师们为自己侵掠的里世界也成了路易的囊中之物,“是哈勒布尔吗?”玛利随口问道。

    出乎她意料的,路易突然停顿了一下:“不,是安得列斯群岛的一处。”

    “为什么不是哈勒布尔?”玛利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么说,她只觉得两眼模糊,一片滚热到快要沸腾的情绪从她的心间汹涌地冲出,她的身体颤抖着,在困惑不解的同时感受到巨大的痛苦与悲哀:“为什么不是哈勒布尔?!你把它送给了谁?”

    “不是我,”路易说:“是国王陛下,他与塞尔维亚狼人达成了盟约,那里被他交换给了狼人。”

    “是布雷兰吗?”

    “是布雷兰,”路易回答说,他比玛利还要困惑不解,只能猜想玛利可能是从其他人那里知道布雷兰的事情的,狼人毕竟也是里世界的生物:“怎么啦?”

    “您怎么可以这么做!?”玛利喃喃道:“您怎么可以背叛我,欺骗我!”

    “你怎么了?”路易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发生了什么?谁在控制你?”

    “是您啊,陛下。”玛利说:“除了您,还有谁呢?”

    “但我不是国王陛下,我只是加约拉大公。”玛利熟悉的声音这样回答道:“从六十年前起我就不是路易十四,只是巫师路易.迪厄多内.波旁了。”

    朦胧的雾气散开,玛利发现自己身着黑衣,举着同色的伞,和路易肩并肩地站在一座宏伟的哥特式大教堂外,来往的人和马车都不少,但在巫师的法术下,他们无法看到和听到他们。玛利一眼就看出这座教堂正是法国王室专属的长眠之地——圣丹尼大教堂,她脊背发寒,情不自禁地抓住了身边的人,“我们在为谁送行?”

    “还有谁呢?”路易说:“我的弟弟,腓力七世,法兰西的国王陛下。”

    玛利惊恐地看向周围,然后是路易,她发现他的鬓发也已经出现了丝丝缕缕的银色,眼角与唇边都有了不祥的细纹,她握紧了他的手,他的手骨骼坚硬,皮肤却已经开始松弛,啊,她想,路易也已经八十多岁了,巫师的寿命与青春都比凡人长久,但路易受过好几次致命的诅咒,以至于他只比普通人略好一点,但不……玛利呻吟着,她,曼奇尼,加约拉有着无数的魔药师,他们可以延长路易的寿命,为他驱逐死神……她这样想道,却无法控制地悲戚起来。

    仿佛突然之间,路易就衰弱了下来,她,还有她与路易的几个孩子环绕在床边,相比起无比哀戚的众人,她和路易倒是最平静的两个,也许是因为覆盖着面纱的关系,她总是看不清路易的脸,当他伸出手的时候,她马上紧紧握住了它。

    “您想要什么?”她听见自己问:“您需要一个神父来为您做临终圣事么?”

    “不,我是一个巫师,魔鬼的仆从,”路易幽默地回答说:“我注定了无法上天堂。而且我觉得,我这一生没有什么需要忏悔的,也没有什么可抱怨,或是遗憾的地方。”

    “是的,我的陛下,”玛利自然而然地接道,她似乎这才想起,路易已经取回了王位,但不是法兰西的,而是那不勒斯的,并且以此谋求了整个意大利,数位强大的王者都没有做到的事情,被他做到了,可惜的是他还是没有办法取回他原先的姓名——与自己的兄弟也只能以堂亲称呼,而不是路易十四与腓力七世:“您已经如同圣人一般地完美了。”

    “我很高兴最后的一刻有你们陪伴在我身边,”路易说:“无论是梅林,还是上帝,我都要去见他们了。”

    “去吧,”玛利说:“陛下,我会紧随您而来的。”

    “我爱你,玛利。”

    “我爱你,陛下。”玛利说,“并且永远比您更多一些。”她很高兴路易没有拒绝她,她感觉到被她握着的手正在慢慢地失去力量:“我的爱曾经对您造成困扰,路易,”她喃喃道:“现在我希望它能够消除您的危机……”她站起身,取下面纱,但她还是什么都看不清:“你不会死的,”她说:“因为你并不是我爱的那个路易。”她仰起头:“虽然一切都是那样的合我心意,但正是因为……因为如此,我知道这都是假的,你们并不了解路易,也不了解我。”

    她身边的人——他们的长子卢西安诺、女儿,次子和幺子……他们的朋友,亲眷……路易忠诚的大臣与侍从……他们突然吵闹起来了,他们的话语就像是细密的丝线那样缠绕在玛利耳边,玛利却只是露出微笑,她丢下侍女为她准备的毒药瓶,举起匕首,割开了自己的喉咙。

    路易猛地从床榻上跳了起来,随侍在他身边的邦唐被惊动了,他就像是一直警惕的貂鼠那样跃起,在呼喊侍卫的同时握住了烛台与火枪——烛台有时候比匕首和短剑还要好用,用来插蜡烛的尖端锋利的就像是一根大针,分叉的蜡烛座可以起到格挡的作用,不过等到侍从还有教士跑进来后,他们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陛下?”

    “我做了一个噩梦,”路易说,他看向教士,还有最后一个跑进来的维萨里:“不,等等,”他又否认道:“我不确定,维萨里,我做了一个非常奇怪而且真实的梦,维萨里,”他又叫了一声:“我……”停顿片刻后,“我能马上知道玛利如何了吗?”

    “可以。”维萨里说,“不过我需要一些帮助。”

    “去帮他。”国王对两个教士说:“邦唐,服侍我起身。”

    于是整个舰船的人都动起来了,艏楼与艉楼灯火通明,不久之后另外的舰船上也来了使者询问情况,奥尔良公爵和王太子小路易更是亲自跑了过来,他们发现国王突然陷入了一种无法言喻的虚弱状态,但路易坚持说自己很好,只是……他仿佛在一个梦境里度过了上百年的时光,并且差点在梦中永辞人世,“最后玛利突然……她突然割断了自己的喉咙,而在这之前,她认为我不是我……只是她的一个幻想……”随后他就被猛地抛出了梦境,此时路易根本不敢去想如果自己真的在梦境中去世……他还能醒过来吗?疲惫,衰老,虚弱,了无遗憾……他像是已经能够走完了一生,如果不是玛利……还有他,这并不是他的第一次生命……

    路易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他的神色已经能够说明一切,奥尔良公爵与王太子对视了一眼,在国王身边坐下,握住他的手,邦唐为国王拿来一条厚重的毛毯,路易把它裹在身上,顿时感受好了不少。

    而在另一个房间里得维萨里与教士们,他们的神情只有比国王更难看。

    玛利.曼奇尼出事了。

第三百九十一章 玛利的告别

    路易曾经想象过——他会如何与玛利做告别。

    他在敦刻尔克受到刺杀,重伤的同时身怀诅咒,即便进入里世界也未必能活命的时候,他就想象过,自己若真的无法逃过既定的劫数会怎样。

    当然,法兰西依然会有国王,他的弟弟菲利普,那时候的安茹公爵,也是一个聪明而又果断的孩子。在路易的坚持下,他没有如王太后与马扎然主教希望的那样,变成一个王权之下的畸形怪物,只要给他时间和机会,他完全可以成为如路易这般或是更好的国王——路易将会被秘密送回巴黎,与他们的父亲与祖父那样,在一场盛大的葬礼后,长眠于圣丹尼大教堂。

    对此他虽然有点遗憾,但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后来他摆脱了死亡与诅咒的威胁,回到了他的国家,他的世界,他令法兰西如同火中的金冠那样,在遭受了残酷的灼烧之后,反而显露出原先的辉煌灿烂。与此同时,他也设想过,万一他有了意外,这艘庞大的舰船应该交给谁来掌舵——这样的忧虑直到奥尔良公爵显露出军事与政治上的天赋才渐渐散去。

    等到王太子小路易成人,虽然不如他的父亲和叔叔,却也足够沉稳自信,也许经过路易十四后,如他这样宽仁的国王对法兰西乃至整个欧罗巴来说反而是件好事,现在路易与特蕾莎王后有了第二个王子,奥尔良公爵也有了继承人,王国的将来更是无需太过担忧——于是对人人都要迎来的结局,路易倒很少想起了。

    非常偶尔地,国王会想象一番,等到他躺在床上,额头上涂着圣油,在教士与家人的祈祷中安静地等待着最后时刻来临时,他会命人将玛利.曼奇尼从巴士底狱的房间里释放出来,和她道个别,说声抱歉后就让科隆纳公爵带她回那不勒斯——她虽然不能成为法国的王太后,却可以成为那不勒斯(意大利半岛)王国的王太后,她也许会回到加约拉,在怀念与孩子的簇拥下度过安宁的后半生。

    路易从来没有想过,玛利.曼奇尼会在他之前死去,巫师的寿命与青春远比凡人来得长。至于他对玛利的惩罚——哪怕玛利.曼奇尼是被他囚禁在巴士底狱的囚徒,但他没有隔绝过她与外界的往来,允许她与别人通信,接受别人的拜访,他没有严厉地将玛利视作一个罪人——说起来,玛利并没有什么罪过——或者说?她的罪行只是一个想法。

    只是有时候,一个想法就已经罪不可赦。

    但更多的?如路易希望的,也如她希望的,她安安静静地待在巴士底狱?依然是因为他们之间有着足够的爱。

    在玛利意识到她对路易的爱已经变成了对路易的威胁时,她就要把它扼杀在襁褓里?就算是她自己?她也绝对不允许路易有这么一个敌人。

    这几乎可以说是路易与玛利之间的一种默契,从爱情之中酝酿,在时间与不断变化的身份与职责中发酵的,近似祭司与祭品之间古怪而又深厚的情感,玛利是奉献者?路易是接受者?他们自以为已经看到了之后几十年里会发生的事情——他们相互毗邻?却又永不相见?永不相见的同时,却又彼此依恋?思念……也许就如路易所希冀的那样,在他们相见的最后一刻,他们会对视?因为对方的突然苍老而发笑,之后就是永远的平静,一个在六尺之下,一个在阳光与浪涛之间。

    在开头与末尾间的几十年里,她就在巴士底城堡的房间里,即便他身在凡尔赛,每日拂晓,或是黄昏,也能感觉到她从遥远的高塔之上投来的视线。每当鸽子或是渡鸦掠过国王的发梢,他就会想,这是玛利的使者。

    就和所有庸俗的凡人一样,路易十四也以为一切总是不会改变,永远不会改变,至少不会那么快,那么突然。

    ——她本应长命百岁。

    在路易醒来的时候,他的面颊上依然留着滚热的鲜血泼溅在他身上的感觉——就像是烧融的铅水倾倒在了他的脸上,那种尖锐的痛楚几乎让他大叫,如果不是因为他还怀抱着一线希望……他肯定会哭喊起来——他裹着毯子,坚持不离开椅子,不然他肯定会立刻昏迷过去(虽然玛利在最后清醒了过来,将路易抛出梦境,但梦境也确实对国王造成了一些伤害),他一个劲儿地颤抖,嘴唇发黑,皮肤没有一点血色,但没能听到玛利安然无恙……至少性命无虞的消息前他是绝对不会放松哪怕一星半点。

    ——她会化险为夷。

    普及了“巫师”之后,情报流通的速度确实要比原先快多了,但无论怎么快,巫师们所仰仗的还是渡鸦与鸽子,就算利用水晶球与它们的眼睛,速度最快的渡鸦依然需要三小时才能飞回巴黎——巴拉斯的鸽子带来的信中说玛利.曼奇尼突然陷入昏迷也是四个小时之前的事情。

    从水晶球里,维萨里可以看到从渡鸦身下飞快掠过的波涛。而后是沙地,树梢与田野。

    他看了一眼国王,心情沉重。

    路易已经没有余力去观察御医或是别人的眼神,他靠在奥尔良公爵身上,王弟紧紧握住他的手,像是要赋予他勇气。

    ——她会受一些苦,但会好的。

    “快到了。”维萨里说,他看到水晶球里的景物先是变得轮廓清晰,而后色彩艳丽,才意识到白昼已经降临,大部分的鸟类在夜晚都看不清东西,巫师的渡鸦喂过特殊的养料和受过训练,但在晚上的时候还是飞得不怎么快,现在天色大光,渡鸦的速度明显地提升了……他们已经能够看到了远处凡尔赛的金色亭子折射出来的灿烂霞光。

    ——一切都会过去的,在几十年后,这一晚就只是一个噩梦。

    渡鸦正在降落,一只手不那么情愿地伸了出来,水晶球里露出了巴拉斯愁闷的脸,国王的心和身体猛地向下沉去,奥尔良公爵与王太子小路易一起紧紧地拥抱着他,路易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渡鸦传来的画面——巴拉斯的神情仿佛已经能够给出结局,但人总是这样,抱着可笑的妄想——巴拉斯走向了那扇紧闭的门扉,他推开门,他绕过桌子,他掀起帷幔,他在垂挂着床帏的四柱床前停下,一个装作仆从的侍女啜泣着,慢慢地拉开了厚重的床帏。

    这张床帏还是新的,宝石蓝色,上面玛利亲自绣了金色的太阳王纹章,不知道是不是有意,镶嵌在太阳花环里的每张人脸都笑得很傻,路易看过,虽然他从不曾如玛利期望的那样从巴士底广场经过,但他确实看到过——那一张张甚至可以说是愚蠢的笑脸让他感觉熟悉,尤其是面对镜子时——然后我们会忘记今天,他想道,就像每个得以从不幸中痊愈的人。

    然后他看见了玛利的脸。

    ——她应该得到幸福。

    玛利仰面躺在那里,双手交叠在胸前,也许有人会说,看上去不像是死了,而是睡着了——但路易见过那么多死去的人,他一看就知道躺在那里的不过是具空洞洞的躯壳,那是一件东西而不是一个人,它的脸上有着一个凝固了的笑容,肌肤就像是劣质的白蜡。

    它的脖颈上缠绕着一根宽宽的丝带。玛利从不会这样使用丝带。

    “把那根丝带拉开。”一个嘶哑的声音说,瓦罗.维萨里要想一会才理解那是国王在说话,距离那么远,要操纵渡鸦不太容易,他让渡鸦落在玛利身上,用翅膀扫扫丝带,巴拉斯奇妙地领会了它的意思,他迟疑了一会才吩咐侍女拿掉丝带,侍女深深地叹着气,解开了丝带。

    丝带下是个裂开的口子,血迹已经被冲洗掉了,从口子里可以清晰地看到血管和骨头。

    ——她用了多大的力气啊。

    国王盯着那道裂口,一动不动,那种场景就算是最铁石心肠,最无关其身的人都不由得要眼睛酸楚,心寒胆裂——奥尔良公爵甚至可以感觉到兄长直接瘫软在自己的怀里,换了一个如他这样深谙内情又不了解国王的人准会奇怪路易怎么会对一个明显已经失去宠爱的王室夫人如此失态,这般苦痛。

    但在这个世界上,菲利普要说,没人能够比他更了解路易,他的国王与兄长——对很多人来说,太阳王就是一个完人,但就像路易十四私下承认的,他在情感方面有着一个很大的缺陷。

    他只有大爱。

    更正确地说,他的个人情感,是无法越过他身为一个国王的职责与权威的……他对玛利有爱,但更多的是歉疚,因为他与玛利的爱丝毫不对等。

    但上帝啊,奥尔良公爵在心里喊道,如果您不想让他做路易.迪厄多内.波旁,那就继续下去吧,别让他突然成为一个凡人,别让凡人的苦恼与痛楚来折磨他!但仿佛事与愿违,国王突然挺直了身体,“预备!”他喊道:“我们……”

    舱室里的每个人都盯着他,他们几乎能够预测到国王的下一句话,他会命令舰队返回敦刻尔克,或是加来,又或是直接在附近的港口停靠登陆,而后飞速返回巴黎吗?说起来也无可厚非,在这场刺杀中,国王虽然侥幸生还,但他也确实受了伤,需要更仔细的检查与更严密的防备,以及更充分的休息——还有对玛利.曼奇尼,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国王的初恋情人更真挚,更深切的哀悼……

    但突然之间,被人们注视的人停住了,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

    路易一个个地看过去,能够在这场大巡游中伴驾的人无不是重臣贵胄。孔蒂亲王、亨利伯爵(波兰国王路德维希一世,大孔代之子),卢瓦斯侯爵,卢森堡公爵、柯尔贝尔、旺多姆公爵……能够在这个关键时刻进入房间的人更是重中之重,他们投来关切与探寻的目光,毫无疑问,只要是太阳王路易十四发布的旨意,他们都会遵循。

    路易闭上了眼睛,当这双蔚蓝色的眼睛重新回到人们视野里的时候,路易.迪厄多内.波旁离开了,太阳王路易十四回来了。

    他的大巡游刚开始,布列塔尼,普罗旺斯、洛林与阿尔萨斯甚至佛兰德尔,还有更多地方的忠诚民众或是不逊之徒都还在等待着,观望着,猜测着……无论为了什么,既然他还活着,还能够站立,能够说话——大巡游就必须继续下去!在必将到来的大战开始之前,这场大巡游甚至可能奠定一场胜利或是失败的基础……作为一个国王,路易十四应该早有准备,他是要奉上祭品的。

    ——她死了。

    “原计划不变。”国王说。他推了推奥尔良公爵,公爵分毫不退,第一次那样顽固地拒绝了国王的暗示——路易大概不知道他的泪水已经越过了他的面颊,落在了公爵的手上。

    “让科隆纳公爵即刻返回巴黎,”国王继续说道:“完成……之后的事情。”众人沉默着俯首从命,然后他们看着奥尔良公爵将国王送回寝室。

    “我是不是看错了……”等其他人都离开了,奥尔良公爵和邦唐才一同退出房间,公爵望着邦唐,说道:“兄长的鬓发……”

    “是白了,”邦唐说:“明天一早我会帮他染一下。”

    “我去应付那些布列塔尼人。”奥尔良公爵忍耐着愤怒与悲伤说道,他按着胸口,走了出去,留下邦唐。邦唐知道自己应该去休息,但翻腾的情绪注定了他办不到,他凝视着跳跃的烛火——虽然路易很早就说过,他是第一个与魔鬼做了交易的人,受到反噬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要让邦唐就这么心平气和的接受绝不可能!

    路易和玛利,这对命运多舛的小爱侣可以说是在邦唐得注视下长大的,僭越一点说,他们就是邦唐最亲爱的人。之前两人之间的反目与疏远已让邦唐感到无比悲哀。现在她死了,路易也险些丧命,最恶毒的是,这桩诅咒利用的竟然还是玛利对路易的爱以及路易对玛利的爱,除了路易与奥尔良公爵,在场最愤怒的人就是邦唐。

    “等着吧。”他说,然后按灭了蜡烛。

第三百九十二章 国王的职责

    本来这些内容应该放在公众章节,不过我发现发在公共章节有时候一些读者不会注意到,就略过去了,所以发在这里,不过明天上午我会用新章取代,这章内容就挪到公共章节里去。

    有关于玛利.曼奇尼的一些想法:

    玛利.曼奇尼在真正的历史上是存在的,她也确实是路易十四的初恋爱人,当然,她不是女巫。

    在我创造这个角色之前,我已经阅读了许多有关于太阳王的文章与资料,其中有关于这位玛利女士的,不多,但也不是很少,她的叔叔或是舅舅(两种说法)确实也是马扎然主教,而路易十四也曾经提出,要娶她为妻,而不是将她视作一个通常意义上的“王室夫人”,也是理所当然的,这种想法立刻被否决了,当时的国王是必然要娶一个公主为妻的,玛利的出身并不高,能出现在国王身边完全是因为她是马扎然主教的亲眷。

    有时候我觉得马扎然主教或许就有这种打算——当时的人们并不以给国王或是其他贵人做婚外的爱人为耻辱,反而称得上是为国王效忠,尽附庸的义务,主教也许有计划,但计划也可能只是想在国王身边安插一个可信的人——当时曼奇尼家族出美人这点可是人们公认的。但事情的变化,或者说,他们对少年少女之间的爱情了解的不够,国王与玛利——差点就弄假成真了,他们的感情,就我查阅到的,至少在那时是双方的,对等的。

    野史中路易就此事与主教争吵过,并且指责主教说,因为他担心有人指责他过于贪婪——那时候马扎然主教几乎等同于摄政王,如果他的外甥女再成为王后,他也差不多是个无冕之王了,马扎然主教并不愿意就此成为众矢之的,所以,他很快就将玛利.曼奇尼嫁了出去。

    玛利.曼奇尼还真的嫁给了科隆纳,意大利贵族洛伦佐·奥诺弗里奥·科隆纳,他同时也是一个海军将领,(据说玛利那时依然保有纯净之躯)从61年起,他们共同生育了三个孩子,但很不幸,他们的婚姻并不幸福,玛利.曼奇尼曾向人们控诉她的丈夫想要毒杀她,并因此逃离了意大利,直到她的丈夫死后才敢回到意大利并在那里度过了最后的一段日子。

    从72年到89年,玛利.曼奇尼一直生活在修道院里?虽然她的姐妹各个嫁给了显赫之人?但对她的资助并不多,以至于她要靠撰写回忆录为生。

    在我原先的设定里——玛利.曼奇尼最终是与真正的历史一样?另嫁他人的?但她的丈夫一直爱着她,甚至在路易对她失去耐心的时候亲自把她带回了罗马,这段我都曾经试写过?我还有意让玛利舍弃自己的爱情?真正地成为科隆纳公爵的妻子……出于责任?不是出于爱,大概就像是路易曾经幻想过的那样吧,过着平静而富足的日子?儿孙环绕膝下诸如此类等等……

    但就像是某个作家说过的那样?当你将一个角色无中生有地写出来?赋予她灵魂,塑造了她的躯体?给了她记忆与个性的时候?她就不再属于你了——她属于她自己?在纸面上?在电脑屏幕上?掌握着自己的人生。

    于是,您们看到的玛利.曼奇尼就出现了。

    与我的主角路易十四一样,玛利.曼奇尼绝对不是一个完人,她生在封闭狭隘的里世界里,一边位于所有巫师的顶端,一边又因为女巫的身份而不受重视,虽然她的天赋并不差——她被送到巴黎,从她的父亲到马扎然主教,都默认了她是年少的国王与王弟的玩伴,又或是将来的“王室夫人”的身份,不夸张地说,她是为了她的兄弟,以及任何一个家族中的嫡系男性铺设坦途的……工具。

    在那个时代,在那个背景下,这种想法非常合理,没有任何会被苛责的地方——但是。

    玛利第一次被路易注目,不是因为她的容貌,声音或是别的——是力量,她救了她自己与路易的命,那些被曼奇尼的男性巫师嘲笑与轻视的东西。

    她在父亲面前,或许是个软弱的女巫,但在路易面前,她是一个强者。

    别忽视这点,或许有读者困惑过,玛利为何会这样深爱着路易——任何一种情感都会如同镀在器皿上的金箔那样被慢慢消磨掉的,尤其是如路易这样,他或许已经将仅有的爱情倾注在玛利身上了,但作为一个生在内忧外患之中,差点被自己的臣民囚禁甚至处死的少年国王,这份微薄的情感是无法战胜他对国家与波旁的权力与义务的,所以他注定了无法在爱情上回报玛利。

    玛利不是一个蠢人,她当然能感觉得出来。

    但路易有着一样这个时代的男性所没有的优势——在太阳王的时代,女性被视作残缺的,没有理智的,如同儿童一样没有自主行为能力的……存在(别被那些骑士文学迷惑),女巫也不例外,但路易十四经过那个女性与男性几乎完全平等的时代,他的看法与做法也是不一样的。

    他在情感与婚姻上不免对玛利有所亏欠,但在马斯洛理论的最高层上,他给了玛利最高等级。

    他给了她权力与荣誉,这些原本只有男性才能掌握的东西。

    也就是说,玛利最初可能需求的是第三层次的爱与归属感,路易没能给她全部,但给了她第四等级的尊重与第五等级的自我实现。

    拥有了这两者,玛利就不可能再是那个天真到有点愚蠢的小女巫,她对路易的爱没有动摇,但爱的方式肯定会有变化。

    她不会再错误地认为(如路易第一次到里世界时),只要有她,以及成为巫师,路易就会感到满足。

    不过她身上,还是保留着一些过去的残余,这些残余在蒙特斯潘夫人的阴谋中,在药物与法术的催化下,让她险些做出了不亚于将路易留在加约拉的错误行为——在清醒后,她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若是她在冲动下杀死了王后与王太子,路易必然要处死她,而她若是被处死,卢西安诺与国王之间也必然有了无法弥补的裂痕……国王的一系列安排,从表世界到里世界,都会受到影响和破坏,她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再落入这样的陷阱里,才会甘愿进入巴士底狱,接受囚禁与束缚。

    这对玛利来说,是又一次严厉的考验,她通过了,她和她的爱情就能变的更加成熟——正如圣经上所说的——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自夸。不张狂。

    这样的女性,不会容许自己的爱情蒙上尘埃,无论这份尘埃来自何处。

    于是,当我意识到玛利会成长成什么样子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之前预定的结局不再适合她了。

    对于她的死亡,我也曾斟酌许久,她会怎样死去呢?或者直到本书结尾,她依然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继续自己的生活。

    最后我明白了,那种结局同样不是她喜欢的,也不是她会遇到的。她是路易十四的爱人,从某种程度来说,是他最亲密的人之一,路易十四是太阳,在他周围,即便只是一块砂砾也会发光,最渺小的人物也会受到波及,更何况是他的爱人与孩子的母亲。她甚至欢迎一场有意利用她的阴谋,因为她有信心挫败它,为了自己的爱人免除一场灾祸。

    但她不会以一个爱人,一个妻子,一个母亲的身份去死,她会如同一个英勇的战士那样去死。

    这就是在上一章里我代她告诉您们的。

    接下来,我们说说路易。

    玛利在死去的时候一定是心满意足的。但对于路易来说,就像我所说的那样,人们对于司空见惯的东西总有一种错误的想法,就像太阳总是会在第二天升起——在变故发生之前,你总是会告诉自己,没关系,还会有很多机会——路易也不例外。

    一下子摧心裂肺的痛苦固然可怕,但最可怕的是如路易现在的这种状况。

    茫然的,无措的,满怀困惑的……

    因为在他的想象中,他与玛利不应这样分别。

    与童话不一样,国王与公主不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与戏剧也不一样,没有及时赶到的骑士与神父;甚至不如诗歌或是文章——玛利没有等到他,也没有等到他们的儿子,她在昏迷中死去,没有给他们留下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她死的安安静静,毫无痕迹。

    她的爱人甚至不能参加她的葬礼,他们也不会在同一个陵墓中并肩长眠。

    不是玛利突然离世让路易对她的爱变得深刻与浓烈,只是路易对玛利的爱已经成为了他们之间除了小卢西之外仅有的遗物。

    没有现在与将来,他也只能握紧过去。

    这也是路易十四仅有的爱情。

    命运是那样的残酷,生活却还要继续。

    路易会复仇的,策划与实施了这次阴谋的不止一方,所以复仇也不会只针对一处,请耐心地等待吧。

    还有一点余裕,说说其他的吧。

    上个月的更新咕咕啦,抱歉,因为快要到了结尾的时候,所以有点卡,像是上一章,也是反复修改和酝酿之后才终于发出来的,接下来还有一卷,可能要写到春节之前,在编辑放假之前开新书。

    现在有点犹豫,原先准备开《尼禄》。

    也就是回到过去做尼禄啦,也是奇幻与历史并进的那种。

    有些读者可能已经看过开头了,有几次我用来做防盗的……之所以想要写尼禄,是因为在看《我乃路易十四》书评的时候,有读者大大说,穿成路易十四有什么糟糕的,穿成尼禄才真糟糕!

    所以才有了这个想法——简而言之,我就想写一个“我的奴隶走出去打罐啤酒,都能遇到九个想要干掉你的男人!”的故事。

    就是这么糟糕的开局,不过看过有关于尼禄的资料后,只能说这家伙确实是个复杂的人,而且比他更残酷,更疯狂的皇帝绝对不在少数,他之所以恶名昭著,有着两个原因,一个是动摇了罗马元老院的利益与基础,一个就是疑窦重重的罗马大火引发的对基督徒的迫害,后一件事情不止一个罗马皇帝在做,但尼禄显然是最令人瞩目的一个——那时候他如此做可能是为了平息无家可归的罗马人的愤怒,毕竟在那时候,基督徒们与传统的罗马人格格不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可不单指妖魔与人类。

    在罗马帝国覆灭后,蛮族分割了这座庞大的帝国,但这时候让人发笑的事情出现了,罗马皇帝都经过良好的教育——尼禄就算是个糟糕的诗人和乐手,但至少也能书写和但大部分蛮族,也就是日耳曼人、斯拉夫人、凯尔特人,他们几乎个个目不识丁,所有有关于文书的事情都需要依靠教士。教士们当然不会给曾经迫害过他们的罗马皇帝说什么好话,于是,除了少数几个对基督徒比较宽容的罗马皇帝之外,其他的皇帝都被编排成了十恶不赦的魔鬼,尼禄尤其是。

    而且尼禄死后,元老院们进行了从各方面的摧毁与“遗忘”工作,这种方法还是他们从埃及人那里学来的——简而言之吧,就是当时罗马皇帝,从屋大维开始,就有意将自己造成神,和埃及的法老一样,他们派人在街道与广场上不断地宣扬自己的杰出之处,将自己的战功铭刻在墙面上,在各处书写自己的名字,在史书上记录自己的各种事迹,在神殿里放自己的像,尼禄也这么干了,所以元老院就铲断他的雕像的头,磨掉与他有关的浮雕,擦掉他的名字,烧掉与他有关的文书……总之要做到就像是不存在过这个人似的……

    这让后人们想要从多方面来观察这个皇帝也不能了。

    另外他似乎也受到了一些来自于原生家庭的影响——他的母亲小阿格里皮娜不说了,他的亲生父亲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残暴嗜血,喜怒无常,在见到刚出生的尼禄时他就大叫小阿格里皮娜生出了一个怪物——三岁得时候尼禄的父亲就死了,死因并不光彩,之后小阿格里皮娜就嫁给了自己的叔叔当时的罗马皇帝,不过没关系,她之前的丈夫也是自己的表叔呵呵。

    贵圈真乱。

    不过这几天又看了几本废土背景的书,还有电影《天国王朝》,那个麻风国王与萨拉丁……反正我是马上去找有关于他们的资料看了……

    那个……真的各有各的吸引力啊……

第三百九十三章 国王的权力

    卡纳克镇子上的人不得不披星戴月地出发了,他们将所有值钱和用来维系生命的东西全都放在了马车上,马匹,驴子骡子的背上,自己的肩膀上——马车只有四辆,其中只有镇长的马车是人们印象中那种有车厢和行李架的马车,也许是出于责任感,也许是出于无法反抗法国人的愧疚,镇长将马车让给了两个即将临产的孕妇,还有镇子里的老神父,因为老神父不但快要七十岁了,他还让出了属于教堂财产的两辆敞篷马车——也就是那种更类似于马拉平板车的马车。

    最后一辆马车属于镇子上的商人,他的马车是所有马车中最大的,因为他时常需要将外面的货物拉进来,然后将镇子里的渔获或是手工制品卖出去——卡纳克因为也是一处圣地,这里的人们经常捡拾掉下来的石块雕刻成十字架或是圣像出售。

    此时天色依然是深靛青色的,在月光下景物黑白分明,只有有火把的地方才有一点颜色,镇长看过去,每个人的脸都充满了哀愁与愤怒,他转过头去,身边是商人佛尔南,佛尔南是个身躯矮小的人,皮肤与其他海边的人一样黝黑粗糙,只有与临产孕妇大小相近的肚子才能说明他比其他人更多地摄入了布列塔尼的咸奶油、酥饼、蓝龙虾和苹果起泡酒,他站在镇长身边,愁眉苦脸,手里搓着布列塔尼特有的怪模怪样的帽子。

    他的两个儿子与三个女儿正匆匆忙忙地在人群里跑来跑去,计算人数,聪明人当然不敢和一个国王讨价还价,但总有一些蠢人以为自己与众不同,佛尔南的子女都在胡格诺派新教学校里学习过计数和写字,让他们来统计与分辨是不是所有的人都已经离开了自己的屋子最好不过。

    很快,佛尔南的儿子和女儿就回来了,不那么意外的,在场的人只有一千五百三十名,还有几百人显然有意衡量一下法国国王的耐性,镇长抿了抿嘴,他已经疲惫得没有一点力气了,正如他和儿子喊过的那样,如果法国国王真有意让卡纳克变成一桩血粼粼的警告,那么他们可能连国王的影子都看不到就得去死了。

    痛苦的死,作为叛国者是不可能被干脆利索的绞死或是斩首的。

    镇长可以说是在这座统治体系中地位最低的一个管理者,但只要是站在高处的人,就会对权力的把戏了如指掌,他不会在意他的镇民用何种方法驱逐了流民,难道路易十四会在乎一两个……哪怕几百个布列塔尼人吗?

    说起来,这位陛下愿意给他们一整晚的时间,已经够宽容的了,镇长想到这里?立刻行动起来,他带着镇子里的警备队员——他们只在需要的时候是,其他时候就是普通的农民和渔民,都是一些年轻强壮的小伙子?为首的就是他那个喜欢惹是生非的儿子?他的眼眶红彤彤的,一脸不甘愿?但他在父亲的教导下?也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

    除非他们愿意看着那些人死?不然他们就得把他们拉出来。

    事实上,也不是每个人都是固执透顶的傻瓜,一些人只是心怀侥幸?像是有好几个孩子,孩子会很小,需要抱着和背着才能走动的人家?还有衰老到站不起来,有没有亲眷的穷苦夫妇?还有瞎子、瘸子和正在发热的倒霉鬼?还有一些略有资产?这些资产还没有办法带走——像是镇子里唯一酒馆的主人?他的财产就是酒,这些东西没有十辆马车运不走。

    “而且,”他说:“就算是法国人,也是要喝酒的吧。”他觉得最坏也不过被法国人抢走了酒,但至少他还能看着他的屋子和作坊呢。

    “如果是那样,”镇长毫不留情地说:“那个火枪手就会告诉我说,所有的布列塔尼人都要滚蛋,除了一个酒馆老板和他的伙计。”

    酒馆老板讪讪地笑了笑,他提起包裹——看来他也不是没有一点准备的,临走的时候,还爱惜地摸了摸每一个酒桶,就像是里面装着他的孩子,“希望他们只是喝酒。”他说。

    除了这些人之外,最麻烦的就是一些老人,他们自认为随时可以去见上帝,那么就让他们在自己的屋子里寿终正寝好了,谁也别想赶走他们,就算是法国国王也不能。

    “但神父跟着我们一起走,”镇长也不想多费口舌,这些人就是想和法国国王赌一赌的蠢货:“没人会给你们做临终圣事,你们想到炼狱里受苦吗?”这句话顿时慑服了绝大多数人,就算有几个偷藏了圣油的老家伙也被小伙子们提着手脚,从屋子里搬了出来。

    这些人,还有无法行动的人,残疾人和太小的孩子,孩子可以塞到马车的缝隙里,其他人则被允许扶靠着马车走,还有两个是在动不了又不讨人欢喜的老人,镇长在自己的马车后面拉了一块破烂的小舢板,让他们坐在里面被拖着走。

    黑暗中,窃窃私语与诅咒——甚至有针对镇长的,一直就没有停下来过,也许是因为不信任,又或是叛逆心,队伍走得格外慢,若是有人催促他们,他们就大声说,还没到限定的时间呢。但这样的状况很快就消失了,在镇长的怀表——还是佛尔南从巴黎带回来的,指向两点三刻的时候,所有人都听到了如同夏日滚雷隆隆而来的马蹄声,他们看到在月光下,一列又一列如同剪影般的骑兵队伍掠过天地之间,他们前进的方向正是卡纳克,镇子和石阵,至少持续了有半个小时。

    在周围重新变得寂静之后,镇长蠕动了一下干涩的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接下来,他们前进的速度变得快了一点,在接近四点钟的时候,他们可能也只走了一半多一点的路程,镇长的心不免灼烧起来,偏偏他的马车里又传来了痛苦的呻吟声——一个产妇竟然要生产了,而另一个产妇,不知道是因为受了惊吓,还是被带动了,也跟着喊叫起来。

    幸好镇子上的女人生产从来不需要医生和接生妇,年长的妇人可以充当这两者,但这样他们就必须停下来了,一些人被派去取水,一些人需要去捡拾柴火,镇长握紧了拳头,佛尔南正让自己的女儿拿些干净的棉布过来,一看他这个样子,不由得心下一沉。

    他还没能出口询问,一个高傲的身影就穿过早晨的薄雾踏入了这个临时的营地:“为什么停下?”那个年轻的法国军官问道。

    “有两个妇人要生产了。”镇长说:“请您,还有您为之忠诚的陛下宽容一点吧,这不是我们能够主宰的事情。”

    “你说得对,”那位军官居然表示认可,但镇长还没来得及高兴,他就露出了一个轻蔑而又冷漠的笑容:“看来这就是上帝的旨意了,这两个布列塔尼人的孩子注定了没有目睹无上荣光的可能,带着她们继续走,镇长,如果你们无法按时抵达我们指定的地点,那么你们失去的就不只是这些了。”

    镇长猛地拉住了儿子的胳膊,这个和国王的火枪手差不多的年轻人按住了短剑,差点就冲了出去,但他的怒火随即就被从薄雾中徐徐踱出的骑兵队熄灭了,他满怀耻辱地退了下去,马车里传出哭声,停下的队伍再次出发,法国人的骑兵队一直尾随着他们,就像是一条无形的鞭子,每个人都只能闭上嘴,拼命地往前跑,他们的喉咙里满是又甜又腥的味道,但也许是上帝保佑,他们居然顽强地支持到了半岛末端的荒地。

    火枪手轻声哼了一声——国王陛下一早就下过命令,无论是大臣,还是士兵,甚至一个仆役,只要他是法国人,就不允许独自在外面行走,作为国王的使者,他更是和一个骑兵小队共同行动。

    “波旁先生。”一个骑兵策马上前,“我们已经统计过了,一个不少,还多了一个。”

    “马车里的产妇吗?”

    “两个产妇,但只有一个孩子活下来了。”

    “或许是因为上帝也觉得布列塔尼人已经够多了。”约瑟夫.波旁说,作为旺多姆公爵的孙子与指定的继承人,母亲又是玛利.曼奇尼的姐妹,他知道的东西要比别人多得多——这次针对国王的刺杀涉及到了很多人,很多层面,其中不乏直接或是间接受过路易十四恩惠的人,约瑟夫不知道他们是怀抱着怎样的心情去利用这样一个无辜的夫人——去刺杀一个这样好的国王的,但这并不妨碍他迁怒。

    “我曾经想要做一个好国王。”路易说。

    如果有可能,任何一位君王,都不会愿意成为尼禄这样被人们讥讽与憎恨的暴君,只希望成为如图拉真、哈德良这样有着高尚与圣洁名声的皇帝的,虽然路易说过,敌人的诅咒才是对国王最好的赞美,但他在付诸于行动的时候,还是尽可能地考量到了每一阶层的感受——他虽然剥夺了贵族们的领地与军队,但也回馈了他们官职和钱财;他要商人为他做事,但从来没有如其他国王那样拖延或是抵赖债务;即便面对异教徒,不管是胡格诺派等新教教徒,又或是奥斯曼土耳其人,他都显露出了足够的宽容;甚至如大孔代,孔蒂亲王这样差点成为了代理国王的人,他在托举和使用他们的时候也没有丝毫芥蒂。

    这样的思想与做法让他得到了无数人的忠诚,却也让一些人错误地认为,他们可以一再而,而在三地试探国王的底线,反正也不需要付出什么惨重的代价。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路易的心头首先涌上的竟然不是愤怒,而是疲惫,他感到了一阵深深的厌倦,玛利永远地离开了他,也像是带走了他身体里最为重要的一部分,他曾经无法享有但期望过的东西……那些纯洁的,温暖的,可爱的东西……都消失了。

    他曾经想过要如何对待这些顽固的布列塔尼人,温和,循序渐进,设身处地,诸如此类,等等等。

    但他也可以……

    为所欲为。

    一想到这里,路易就不由得发笑。“行啦,”他转向身边的奥尔良公爵,“我们下船吧。”

    卡纳克镇的人一夜之间就被驱赶到了荒地,但国王的队伍却是在第三天的中午方才启程,就算是换乘了三级战列舰,舰船的高度也不容许他们直接离开,以往乘客们若是要离开这种巨型船只,仰仗的就是小船,软梯从船舷放下去,他们一个个地爬到小船里,然后小船再往码头去,整个离船的过程才算结束。但这样无疑会损伤到太阳王的威仪,于是纳瓦洛港的官员,只能按照法国人的要求,在码头建造起一座木质的楼阁,楼阁的高度与舰船的船舷齐平,中间用锁链与木板链接起来,成为一座宽大的空中浮桥,浮桥与楼阁都用闪闪发亮的丝绸包裹着,还用了大蓬五颜六色的丝带,太阳王的旗帜从高处垂下,旗帜的燕尾缀着沉重的金穗,在阳光中刺痛了每个布列塔尼人的眼睛。

    路易十四必然是走在所有人前面的,他身后是奥尔良公爵,之后是一大群炙手可热的达官贵人,国王在拄着手杖走下阶梯的时候,看着手杖尖在深红色的丝毯上留下的深深凹痕,前来迎接的亚瑟子爵等人不免开始怀疑那桩传闻是不是真的,他们不敢抬头随意打量国王——子爵之前敢于在英国人与法国人之间左右摇摆,是因为路易十四对待反对者一向十分温和,只要不是道德败坏,愚蠢透顶,他似乎都愿意给对方一个机会。

    相比起来,把一百多颗国会议员的头颅插在威斯敏斯特大教堂,与被他们出卖的奥利弗.克伦威尔一起在风中摇摆的查理二世,显然更危险,所以当时他更偏向于查理二世的秘密使团,也许处理得当,布列塔尼人不但可以得回自主权,还能重新独立也说不定。

    但这个狂妄可笑的念头很快就被国王的军队打破了,路易十四不想再将布列塔尼的人们视作臣民的时候,他们所要面对的东西就和路易曾经的敌人所感受的那样可怕,或是更可怕,因为他们并没有真正的军事力量——布列塔尼真正的军事力量早就被查理八世与路易十二消耗殆尽了,在路易亲政前的那次暴动就算是马扎然主教都没放在眼里,遑论现在的太阳王。

    “这是什么?”路易感兴趣地问道,前来迎接他的,除了亚瑟子爵等布列塔尼得贵族之外,居然还有一群装在囚车里的犯人。

    “一群欺诈犯。”亚瑟子爵说:“他们自称是查理二世的使者,却拿不出任命状或是其他具有法律效用的文书。”

    这些正是查理二世的秘密使团成员,除了踏入了迷途森林就没了音讯的魔鬼仆从之外,使团里还有几个普通人,当路易十四的军队围了雷恩之后,亚瑟子爵立刻做出了选择。

    “你是想让我来审判他们吗?”这也不是没有过,因为按照传统,身份最高的那个人会自动成为巡回法庭的最高法官,平时是亚瑟子爵,现在当然就是国王。

    “让我们按照法律来,”国王亲切地说:“欺诈犯应该先被砍掉那只伪造了文书的手,然后再被绞死。”

第三百九十四章 国王的一个小决定

    亚瑟子爵脸色发白,他和他身边的人都不间断地“探听”过这位陛下的喜好与偏向,在以往的记忆与情报中,路易十四不是一个易怒嗜血的人,他还以为……秘密使团虽然拿不出,也不能拿出查理二世的任命状与其他正式文书,不,等等,应该说,如今的他们就算能够拿出来,亚瑟子爵也不会让他们拿出来,不然一个叛国罪的罪名就要扣在他的头上了。

    但这些人……可不是普通的骗子,即便是秘密使团,成员也无一例外的都是贵族!

    果不其然,这里国王的判决才下达,被牵到临时行刑台上的使团成员几乎都要崩溃了,他们语无伦次地哀求,狂叫,哭喊——他们叫嚷着自己并非平民,应当受到更多的尊敬与宽赦,又叫喊着亲眷朋友的名字——别说英法之间仇怨深重,但他们之间依然时常有联姻与血缘关系,那种发生在一个国家里的,因为断嗣,臣子们就向另一个国家请求得到一个国王的事情,在一个封地里依然可行。

    路易坐在高台上仔细倾听,他身后确实有与这些人有关联的大臣与贵族,不过能够跟着国王出来大巡游的人,就算没有足够的忠诚也有足够的智慧,哪怕不谙内情,他们也能感觉国王身上那种阴冷的不祥之感,一些人几乎敢保证,如果有人在这个时候说话,路易十四就会让他成为下一批被送上绞刑架的倒霉鬼。

    “一共是十三名,陛下。”大法官赛吉埃.勒布伦靠近了御座,低声说道。

    “这可真是一个吉祥如意的好数字。”国王说,他伸手拂过递来的文件,在上面从容不迫地签上了名字,虽然那些使团成员都有一个显赫或是不那么显赫的姓氏,但在这里,他们都只是一些善于欺骗与讹诈的下等人,贵族们或许会听取一个疯子的胡言乱语,却不会相信一个贫苦之人的坦白——这不怪他们,在那个时代,以及后续的很多年,人们一直将高尚的道德与无瑕的品行与身份高贵的人紧紧相连——他们没有正式的文书,也没人敢为他们佐证,他们就只有去死了。

    很快?第一个人被拖了上来,他竭力想要保持平静,用镇定与憎恶的目光来威慑那个疯狂的法国国王?但他失败了,对痛苦与死亡的恐惧很容易就让他涕泗横流?泪水模糊了他的眼睛,当行刑人粗鲁地将他努力蜷缩在蕾丝袖口里的拳头拉出来的时候?他更是颤抖着嗥叫起来?又戛然而止——他昏过去了,行刑人不由得看了一眼高台?卢瓦斯侯爵做了一个手势?于是……行刑人举起了斧头?随着一声沉闷的咄声,一只苍白的手翻滚着落在地上。

    鲜血喷涌而出,受刑的人被剧痛惊醒,醒来后只瞥了一眼?就又昏厥了过去。

    在这个时代,行刑台周围总是会聚集着很多人?一来是因为这个时代没什么平民百姓有资格与钱财享受的娱乐,二来按照当时的医学理论,人类的躯体和血液都能入药,新鲜人血可以增强人的精力?人的脂肪可以用来包裹伤口与做蜡烛,人的骨头可以用来治疗头部疾病——头痛和流鼻血都能。所以在行刑台上的罪犯和屠宰铺子里的猪牛羊差不多,都有着一群急切的顾客。

    但今天,围观的人们格外沉默,不仅仅是因为国王亦在此处的缘故。

    这可是十三个贵族老爷啊。

    贵族一向可以得到格外的原宥,除了叛国罪之外,他们的任何罪行都可以用钱财与爵位抵消,有时候落在他们身上的最高刑罚也不过是终身囚禁,而且囚禁时的待遇——从衣食住行每一方面,都和他原先的生活没有太大区别,一些罪犯甚至可以在自己的囚室里与家人会面,管理账务甚至接待来访的客人。

    一个贵族若是被处死必然是一件大事,这里却有整整十三个,别说观刑的平民们噤若寒蝉,到了第四个的时候,就连站在国王身后的贵人们,也有一阵轻微的骚动,一位伯爵很不幸地看到了自己的亲眷,他忍不住想要上前恳求——不是恳求国王,他暂时还没那个资格,在国王开口前对国王说话,他恳求的是大法官赛吉埃.勒布伦。

    他将自己的钻石胸针和戒指都摘下握在手里——伴驾的时候人人都会尽可能打扮得光彩夺目,好让国王看见自己,佩戴在身上的珠宝更是价值不菲,这些足够大法官说句话了,他想,何况人们也许不会指责国王,但也许会诟病当时陪伴在国王身边的赛吉埃.勒布伦。

    但他立刻被拉住了,他回头一看,正是他的一个好朋友,后者正在如日中天的赛涅莱侯爵麾下做事,他瞪着伯爵,用力但小幅度地摇了摇头,严厉的目光就像是冰水那样熄灭了伯爵的勇气,他无力地垂下手,让开目光不去看那个可怜的人。

    伯爵的朋友松了口气,如果是别人也许可以试试,但赛吉埃.勒布伦?他正是路易十四要求高等法院的法官们搬迁到蓬图瓦兹——也就是从一个独立的机构成为国王附庸的时候,欣然应允的十四名法官之一,当时人们都觉得他疯了——高等法院当时可以说是尾大不掉,每个法官都将自己当做了无冕之王,他们不但在第一次与第二次投石党暴乱中站在国王的反对者这边,还公然宣称要悬赏马扎然主教的头颅,以及身体的每一部分,他们蔑视国王就像蔑视一个手工作坊里的学徒……那时候看好这位国王的人不多,但赛吉埃就有这样的勇气与眼光。

    他确实赌赢了,国王不但给了他蓬图瓦兹法庭首席庭长的职位,还让他作为使团首领,去迎接西班牙的特蕾莎公主到法国完婚呢,这位好先生更是就此对国王感恩戴德,崇敬不已,就算是最善于口灿莲花的达达尼昂伯爵与最能够揣摩国王心思的邦唐或是柯尔贝尔先生也没他匍匐得更低,想让他说出哪怕一句违背了国王意愿的话,只怕比登天还难。

    不看别的,卢瓦斯侯爵还认认真真地看了审问的笔录与提交的证据呢,这位大法官却只有一个想法——国王说他们是骗子,他们就一定是骗子!别说查理二世,就算是耶稣基督降临在他面前,这里是他的十三个门徒,他也会这样坚持的!

    所以说,擅自去贿赂这个人,他不但不会按照你的意思去劝说国王,甚至还会在国王的面前出卖你,到时候事情只会变得更麻烦,国王也会更恼怒,十三个英国人就够多了,别再多出一两个法国人了。

    不过那位伯爵很快就不用再烦恼了,整个行刑过程也没用多长时间,十三具尸体被整整齐齐地挂在了临时竖起的绞刑架上,或许有人恳求过用斧头砍掉他们的头,但斩首的刑罚一般多用在贵人身上,他们当然是没有这个“资格”的,他们被砍下的手摆在他们摇晃的脚下,迅速地招来了一大群密密麻麻的飞虫。

    “这应该不是全部。”路易仿佛自言自语般的说道。

    “还有二十二名巫师,”维萨里说:“他们进了迷途森林,说是有意寻找梅林的遗迹,来……做一些事情。”

    “针对我的刺杀,又或是蛊惑一些蠢人。”路易漠然地说道:“他们大概不知道自己也只是别人用来转移视线的迷雾罢了。”那些人没有在敦刻尔克,也没有在加来,或是大海上,更没有在布列塔尼,查理二世毫无疑问的是参与者——所谓的秘密使团确实引走了一部分视线,留在巴黎的又是巴拉斯,他是一个薄情寡义的人,虽然以拉略提醒过他,巴士底狱有着一个需要时刻关注的囚徒,但他以已度人,并不认为这个已经被抛弃的女人会有什么可观的价值……

    “你们找到那个法术了吗?”路易说:“算了,上车。”

    维萨里低下头,在一干艳羡的目光下荣幸地成为了国王的同车人——蒙特斯潘夫人在国王冰冷的目光下让出了自己的位置——带着点心虚,这件事情她绝对没插手,她或许讨厌玛利.曼奇尼,但怎么允许有人对国王造成威胁?

    “现在科隆纳公爵和米莱狄夫人正在托斯卡纳、那不勒斯、加约拉等地区搜索有关这种法术的记录,”维萨里说:“奥比涅夫人正在寻求罗马的帮助,拉瓦利埃尔夫人,哈勒布尔公爵的母亲派出了他们的族人——前往塞尔维亚一带寻找线索,还有路德维希一世陛下,他也搜罗了一些祭司与萨满……”

    “有大概的方向吗?”路易打断了他的话:“其实也很简单,如果我死了,谁得到的利益最大,谁就最有可能。”

    维萨里叹了口气,太阳王如日中天,几乎已经成为法国的象征,若说为了那张御座,奥尔良公爵与王太子小路易反而是最不可能的人,除掉感情因素,他们谁也触摸不到路易十四所能达到的高度,如果路易真的被刺杀,没人能压制得住路易十四麾下的骁将重臣,让那些诸侯与爵爷俯首帖耳,法国只会再次陷入不间断的动荡中,他的敌人将会乘机掀起暴乱与征伐,将这个庞大的王国再次推入腐烂的泥沼。

    所以说起来,还是外国人和国王的反对者最有可能,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利奥波德一世不说,曾经可以说是盟友的英国国王查理二世——几乎已经不再掩饰对路易十四的敌意,还有同为哈布斯堡的西班牙,在他们的国王卡洛斯二世奇迹般地痊愈后,他们也开始谋划着,想要恢复百年前的荣光了,还有荷兰的流亡政府,以及如佛兰德尔、洛林、阿尔萨斯以及布列塔尼这样,虽然名为法国领土,却更偏向于哈布斯堡,或是索性想要独立的地区……可能还有一些察觉到路易十四正在削弱地方势力,统一法国,增强王权的贵族——如曾经的圣西蒙公爵……

    还有一个,罗马教会,虽然说现在的教皇英诺森十一世与路易十四之间的关系不如以往的那样僵硬,他甚至派来了自己的私生孙女充当人质与传信人,但要说罗马教会与法国国王的恩怨,除非路易十四愿意交出主教任免权,取消金银与贵重物品对外流出的限制,否则教会和法国王室的关系永远不会好。

    “我希望能够在玛利的葬礼结束前听到确切的消息,”路易温和地说,但一想起还摇摇摆摆地悬挂在绞架上的十三具尸体,维萨里可不认为国王真的“一如既往”,而且从另一方面来说,他们也不需要什么确凿的证据,更多的还是为了避免以后出现相同类型的刺杀——路易十四之后的敌人只会越来越多,不会越来越少。

    “我会的,陛下。”维萨里说:“不过您可以代我去询问几位大人吗?”

    路易有点吃惊,他甚至笑了笑:“谁?”

    “血族的亲王。”

    梵卓的亲王提奥德里克,他曾经是法兰克的国王,巴黎是他的祖地,也是因为这点,他在路易十四第一次接触里世界的时候担任了引导者与守护者的职位;还有一位,茨密希的亲王阿蒙,他是一个疯癫而又势力强大,丝毫不逊色与提奥德里克的血族,他却是因为看中了年轻的路易十四,有意将其发展成后裔才接近国王,在这个过程中他甚至差点杀死了路易,后来因为需要夺回被波兰国王约翰二世·卡齐米日丢掉的祖地——也就是利沃尼亚,才逐渐与路易建立了平等的盟友关系。

    提奥德里克是个古板而又克制的人——血族,他当时出现在路易面前,是因为阿蒙对国王的冒犯,在路易十四成为太阳王后,他继续庇护了路易的孩子一段时间,等到小路易也成年了,他就向国王告别——因为对提奥德里克来说,一个国王与一个血族亲王本不该有过于亲密的关系。

    同时也是为了限制阿蒙——他若是总在国王或是王室成员身边,就很难要求阿蒙远离巴黎或是凡尔赛了,茨密希原本就不受任何规则限制的魔党成员,他继续留在路易十四身边,有百害而无一利。

    要寻找梵卓的成员,还是不那么难的,毕竟梵卓得成员多数都在大城市里,他们是黑夜的贵族,一些血族还有着半公开的身份,与凡人有来往和交易,而且路易身边多的是教士与巫师,后者要找到血族,还是很容易的,只是要和梵卓亲王对话,维萨里现在还没足够的资格。

    但要给亲王传一封信,那还是可以的。

    出乎意料的是,提奥德里克亲王当天晚上就到了。

第三百九十五章 国王与两位血族亲王的谈话(上)

    短短二十年,血族亲王的容颜当然不会有一点改变,提奥德里克依然是路易熟悉的样子,一个庄重胜过俊美的年轻男子,眼睛中有着与外表丝毫不相符的疲惫与苍老,他死于盛年,也许正是因为这点遗憾,他对法兰西有着超乎寻常的保护欲与期待。

    路易在见到伫立在窗外的亲王时,并不意外,“今晚的夜色真好啊,”他说:“殿下,我们出去散散步吧。”

    提奥德里克望了一眼国王身后,虽然哪里什么都没有,但他知道国王身边的巫师与教士必然严阵以待:“您这样会让人担心的。”他说:“陛下,您终究还是一个凡人。”

    “提奥德里克,”路易十四带着几分倦意说:“在表世界,有个人叫做儒勒.马扎然,在里世界,我的引导者与保护者就只有您,我现在需要防备的人太多了,殿下,我认为您不会是其中之一。”

    “虽然我不认为我能够担负起这样沉重的责任,”提奥德里克说:“我只希望您能够允许我向您提出一些建议。”

    路易点点头:“我很愿意听您说话,甚至只有我们两个,先生,我们可以到巨石阵去走走。”

    提奥德里克不再劝说国王留在房间里,说真的,作为一个血族,他也不那么愿意留在教士与巫师的包围中,他轻轻地落在国王面前,提起巨大的斗篷,覆盖在他身上,伴随着烟雾与轻柔的噼啪声,一群毛茸茸,圆头圆脑的小蝙蝠裹挟着路易飞了起来,他们穿过了窗户,升上高空,雾气在他们身边流淌,上方是银白色的月亮与暗蓝色的天空。

    徒步行走需要三个小时,骑马也需要两刻钟的路程在血族亲王的速度前不值一提,仿佛瞬息之间,他们就抵达了巨石阵所在的地方,巨石阵并不如人们所以为的,一块块的巨石矗立在一个地方,它们就像是一支庞大的军队,向着北方整齐地列阵延伸。

    “我们现在在莱芒尼石阵,往北去是卡尔马利石阵,之后是凯尔斯堪石阵。”从蝙蝠重新化作人形的提奥德里克说。

    路易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肩膀,能够在空中飞行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事情,但血族除非刚饮了血,不然身体是没有温度的,他们化身的蝙蝠也是如此,加上高空的寒意,国王就更冷了,不过提奥德里克立刻将一件黑色的斗篷盖在他身上。

    “巫师的作品。”提奥德里克说。

    “我也有一件,”路易说:“玛利送给我的。”

    提奥德里克没有说话,他们两个静静地沿着矗立在黑暗中的石柱向前走去,难怪人们会将它们联想成披裹着盔甲的士兵,沉默,威严,高大,每一个特征都与人们想象中的强壮武士相似,除掉被附近的人们拖走与风雨侵蚀下损毁的部分,可以清晰地看出,这些石柱都是有规律地排列着的。

    “两根对称矗立的石柱是指引与限制走向的廊道,三根石柱组成的则是门,门有时候会延长到三百尺到五百尺——直到终点的圆形祭台,祭台后是墓室。”路易说,人们对巨石阵有着很多猜测,圣迹、天文台、祭祀场所等等——都对,这是巫师们留下的痕迹,那时候巫师们还是受人尊崇的祭司或是萨满,他们驱用奴隶与法术建造了这座伟大的奇迹之城,留下的痕迹可以回溯到公元前三千年,“这也是玛利告诉我的,”路易说:“看着这些,提奥德里克,我真奇怪巫师是如何沦落至此的。”

    “就算是神明也无法撼动命运。”提奥德里克说:“从公元后,魔法就在消退,先是神明,而后是魔怪——我是说如同阿尔戈斯或是许德拉这样的,然后是巨龙,巫师,血族与狼人能够成为黑暗中的主宰,也不过是短短几百年里的事情,但若是卜算将来,也许人类终究将会取代或是战胜一切。”

    路易看向这位亲王的神情十分温和,他和提奥德里克从一开始的时候就很亲近,就是因为提奥德里克虽然是个吸血鬼,但他的思想依然十分靠近人类,他也曾是个国王,知道做一个国王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又能得到怎样的权利与荣耀。

    “但我要说的是……”提奥德里克说,此时他正走在一座格外高大的石柱下,这个石柱的高度可能超过了十五尺,以至于月光根本无法照在他的身上,只有一双赤红色的眼睛犹如壁炉中的余烬在闪闪发光,路易停顿了一下,“请说。”

    “首先我要告诉你的是,路易,这桩刺杀确实与血族有关。”提奥德里克说。

    “我也已经猜到了,我只在里世界与表世界都树敌良多,但我身边同样有着里世界的力量予以抵抗与庇护,如果里世界的力量真的大到可以随时随意地处置一个国王,里世界早就成为表世界的主宰了。“路易将手放在冰冷的石块上,风吹雨打并不能摧毁石柱,至多让它表面斑驳或是光滑,但如果有植物的种子落在缝隙里面,它们生长的力量就能切开石块,路易手下按着的这块石头就是如此,它有一大块皮肤摇摇欲坠,就因为里面长出了一根不知名的藤曼。“他们一定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他说:“可能有多方面施力,我是这么猜测的,看来我引起了很多人的不安。”

    “是我首先破坏了规则,”提奥德里克说:“所以作为梵卓的家长,我不能在议会上提出控诉。”

    “血族也有议会?”

    “存在的时间并不长,”提奥德里克说:“我们一直犹豫不决,是否要按照人类的规则与法律要求我们的族人。”

    “无有规矩,不成方圆。”路易说:“哪怕是血族,你们的数量并不少,而且遍及每个大城市,不,应该说,只要有人类的地方,就有你们的踪迹,而且你们之中还有不少人与人类聚居在一起吧。”

    “那么您也许知道,在议会中十三氏族只有七个氏族属于隐宴派系,另外有四个氏族属于中立派系,两个属于魔宴派系。可就算是前两者,他们对待人类……”提奥德里克卡了一下,他看着路易,神色严肃,显然并不准备说出那句过于令人不悦的真话。

    “将人类视作牲畜。”路易说:“你们甚至要比巫师更加高人一等,提奥德里克,因为巫师就算会猎取凡人做还魂尸,他们也知道自己在驭使人类,但血族,无法得到你们青睐的人类就是餐盘上的食物,人类不会和牛羊说话,将它们视作同类,你们也不会。”

    “您曾经在巴黎驱逐了诺菲勒,”提奥德里克说:“这可以说是掠过了血族的底线,在议会中血族议员们争论不休——诺菲勒虽然对我们来说也如同动物一般,但他们也是血族,尤其是他们虽然在议会中没有席位,却也请求了一些议员为他们发声——他们要求报复。”梵卓的亲王向前走了一步,走出黑暗,暴露在月光下:“但也有一部分议员认为,您并非针对诺菲勒,而是清除贫民区与废弃管道后造成了诺菲勒族人无处藏身,您没有让教士来围剿他们,而且最初的时候,是他们先对您不利——所以如此种种,议会的决定是不参与您与诺菲勒之间的事情,当然,因为您之后有了巫师和裁判所,诺菲勒所能做的也只有重新隐匿起来。”

    “那么什么让您认为,我这次会踩踏您们的底线呢?”

    “我看到了您是如何收服加约拉的,”提奥德里克说:“请不要对我说谎,陛下,您有想要侵吞里世界——更多的里世界与里世界的力量,也包括了血族,是不是呢?”他没有等待路易给出回答:“您当然会这么做,您是一个贪婪的人,不将所有的东西握在手里就没法安心,利沃尼亚……”

    “这是我应允了阿蒙殿下的。”路易说。

    “是啊,这是您应允了他的,但陛下,阿蒙和我都清楚,您给了一个过高的价钱,您在与一个疯癫的魔鬼谈交易,阿蒙再堕落,他也还是一个血族,又是茨密希的家长,您怎么会认为他会和以拉略那样为您所用?您没有什么东西可给他,凡俗的权利对他来说一文不值,而若是让其他家长知道您的想法,无论是秘宴还是魔宴成员,又或是中立成员,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地让您永远地消失。”

    提奥德里克上前一步,他的身影几乎完全笼住了国王,阴冷的气息迎面而来,他盯着路易,路易发现自己完全没办法挪动身体。

    “看到了吧,感觉到了吧,陛下,您在凡人中至高无上,但在血族面前,您也只是一顿美餐,我们不介入表世界,隐身匿迹,并不代表我们拿您无可奈何。这次谋刺可能就是一次警告,您很幸运,有着一个坚贞并且顽强的爱人,又或许您有其他的办法,但我们有十三个氏族。您不会每次都这样幸运的。”

    路易轻轻地叹了口气:“如果您坚持,我会考虑的。”

    提奥德里克盯着他看了一会:“这个您留下,”他说,“鉴于您之前遇到了那样危险的事情。”他一伸手,一只蓝灰色的猫仔就被放在了路易的怀里,它不安地叫着,丝毫没有提奥德里克的沉稳,“事实上有件事情我一直想问您,”路易喃喃道:“您的化身为什么是只猫仔?”

    提奥德里克亲王是梵卓的家长,他的化身或是毒蛇或是别的野兽毫不出奇,但为什么会是一只猫仔?

    “血族的化身有雾气、蝙蝠和猫,”提奥德里克也有点无可奈何,“除了猫之外,我总不能让您身上缭绕着雾气或是趴着一只蝙蝠,至于它为什么那么小,陛下,再大一点就要和您身边的教士起冲突了。”

    “我只是一时好奇,”路易笑吟吟地将猫仔放到口袋里,“这样就很好,很便携,殿下。”

    提奥德里克显然还想说什么,但路易已经不是二十年前的少年国王了,他摇了摇头,后退了两步,“我送您回去吧。”他在阴影里重新化作蝙蝠群,将路易送回了房间,不然凭着路易凡人的双腿,他可能要走上好一阵子才能回到驻跸之处,一路上别的不说,这里可是对法国国王充满了敌意的布列塔尼,很难说会不会有什么巧合。

    路易目送着提奥德里克化作烟雾,被海风吹动着,飞上天空,消失在视野里,他放下了窗幔,走向床边的小圆桌,在摇动的烛光下掏出猫仔,然后是一只玩偶。

    猫仔呼呼大睡,就像是一团融化的油脂,又热又软——这种情形当然不对,始作俑者就是路易另一只口袋里的玩偶——它站起来,笑了两声,声音很小又细,但见过那位阿蒙先生的人一听就知道——不是说他的声音不优美,这种优美很容易令人联想起穿刺在荆棘上的夜莺,仿佛每一声都带着血和死亡。

    “好家伙,”玩偶,或者说附着在玩偶上的阿蒙说,“我就猜到提奥德里克肯定会来找你。”

    “梵卓和茨密希好像不是一个派系的吧。”路易解开斗篷,把它放在椅子上,“不过也没什么奇怪的,敌人总是比你的朋友更了解你。”

    “隐宴与魔宴也不能说是完全的敌人,我们只是,按照你们人类的话来说,就是理念不同。”阿蒙说——当然,谁也不信,“就像提奥德里克说的,我们也是血族,而且魔宴的思想比隐宴更激进,如果您真如提奥德里克所说的那样,想要将一切收入囊中,陛下,这恐怕很难,很难,就算您将该隐从地底下挖出来也不太可能。”

    “因为血族和巫师是不同的。”路易说。

    “是啊,巫师或有可能与凡人和谐共处,血族却没有那么可能,您应该是最清楚的,因为您是那种稍微遇到威胁,就要一力追究到底的人。”阿蒙玩偶歪在烛台上说,玩偶的玻璃眼珠在烛光下灰蒙蒙的一片,就像是提奥德里克所说,他应该分出了一部分雾气收缩在玩偶的体内:“提奥德里克担忧的就是这个,他知道您总是能知道您想要知道的,然后……”他打开双手:“猫就要打翻餐具架了。”

第三百九十六章 国王与两位血族亲王的谈话(下)

    “在这方面,您和提奥德里克殿下的观念一致。”路易说。

    “是啊,巫师或有可能与凡人和谐共处,血族却没有那么可能,您应该是最清楚的,因为您是那种稍微遇到威胁,就要一力追究到底的人。”阿蒙玩偶歪在烛台上说,玩偶的玻璃眼珠在烛光下灰蒙蒙的一片,就像是提奥德里克所说,他应该分出了一部分雾气收缩在玩偶的体内:“提奥德里克担忧的就是这个,他知道您能查到,然后……”他打开双手:“您一定会设法永远地,至少在您的生命中,消除这种威胁吧。但这和您曾经遇到过,来自于里世界的危险不同,陛下,他也是为了您好,您无法对抗我们的。”

    “我会,”路易仿佛没有看到玩偶陡然露出了邪恶笑容与小小的獠牙:“但阿蒙,难道这次十三个氏族都参与了此事吗?”

    玩偶有点惊讶地搔搔脸,虽然无论是陶瓷的偶人脸或是血族都不会觉得痒痒:“上次让我们这么干的是二代血族,我们的父母,您还没有这样的资格呢,陛下,我直接说吧,这次参与了谋刺的是末卡维和辛摩尔。但没有血族会站在您这边,无论是魔宴隐宴或是中立,您在人类中玩弄的权谋是无法撼动血族的。”

    “我并不需要谁站在我这边,”路易另外抽过一张椅子坐下:“您现在这个样子能喝酒吗?”

    “能,不过最好加点血。”阿蒙垂涎欲滴地说:“这应该不过分吧,陛下,就一杯,医生给您看病也要抽掉这点血呢。”

    “我身边没有那种蠢货。”路易说:“但我可以给你一点。”他拿来一瓶布列塔尼有名的气泡苹果酒,金黄色的酒液滴入鲜血后变成了漂亮的橙色:“多美啊,祝您健康,”阿蒙说:“陛下。”

    玩偶也只比杯子高一点,它直接跳进杯子里,低头大大地吸了一口:“您的血就像是一股汹涌的熔岩,”它说:“无论表面多么平静,坚硬,内里都是灼热并且充满毁灭性的。”

    “这是我一直压制着自己的结果,我想要成为一个好国王,为此我放弃了很多,更确切地说,从一开始我就站在原地,没有越过那根脆弱的细线。”路易也喝了一大口:“我不是那种失去了才会惋惜的人,但玛利的骤然离去还是让我感到疲惫与失望,阿蒙,您和提奥德里克先生也都是亲王,身居高位者,您应该能够理解……当我发现一条途径无法走通,或是走通的话需要耗费很多力气和心血的时候,我当然会放弃这条路径,改换另一种,现在看起来,也许是当初的我错了,有些人也许是生来不懂感恩的……不,也许他们懂,只是没有吃过苦药,就算是蜂蜜他们也不会觉得甜。”

    玩偶阿蒙唧唧笑了两声:“确实如此,陛下,凡人在您面前犹如蝼蚁,您当然可以随意使用天主赋予您的权利。”

    “您和提奥德里克都认为我会对牵涉进此事的血族动手吗?”

    “您是一个顽固的人,这点我很早之前就知道了。”

    “末卡维与辛摩尔,您说了这两个名字,”路易说:“我知道辛摩尔的祖地在牛津,末卡维的祖地在托莱多,是西班牙人和英国人和他们做了交易吗?”

    “是的,卡洛斯二世与查理二世许诺出去的都是领地与特权,”阿蒙说出了提奥德里克一直没有正面交付的讯息:“陛下,十三氏族各个都有祖地,但祖地几乎都属于各个氏族的家长,大部分血族后裔都会流散各方,您知道的,我们每天都需要进食,除非遇到了黑死病这样的状况,不然低等血族很快就会被人察觉不对——他们是没法进教堂,没法用银器,也畏惧阳光的,但有一种情况,陛下,如果他拥有贵族的姓氏与领地,那么他的异样就会被他的权势与身份掩盖。”

    “就像是曾经的伊丽莎白.巴托里。”路易说,血腥玛丽在历史上有两个来处,一个是英格兰女王玛丽一世,一个就是匈牙利的伊丽莎白.巴托里,路易在里世界的时候看过有关于她的记载,她是一个五代或是六代血族,在丈夫去世之前是个人类,在在丈夫去世之后才被转化,她以为城堡雇佣女仆为名消耗了近千名少女(这还是有记录的前提下),被揭发后,因为姓氏与出身,也只是被囚禁在城堡自己的房间里——据说门窗都被砖石封住,如果她还是一个人类,一定会过得非常痛苦,但她是个血族,所以对她来说,也不过是舍弃了原本一些不那么重要的东西罢了。

    所以对血族来说,如果有一处封地,不但自己的食物来源可以轻而易举地解决,就连发展后裔也不再是难事——贵族老爷有着数之不尽的怪癖,人们总能谅解一二的,就连最麻烦的望弥撒以及其他圣事,也可以借口在城堡中的小礼拜堂中“完成”,而不是在众目睽睽下彻底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拥有领地的贵族还能收税,还能开设法庭,雇佣医生,豢养士兵与处刑人,他们的城堡是平民的禁地,不仅允许,就算是国王的士兵也不能入内。

    “但能让您和提奥德里克来警告我的,只有这两个家族的家长吧。”路易说。

    “他们有意为自己的直系后裔谋求一处封地。”玩偶阿蒙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听说他们在秘宴的会议上指责提奥德里克与您来往过密,以此来推托自己的罪责。”

    “他们难道不该以您和我的交易为例子吗?”路易说:“您可是得回了利沃尼亚。”

    “他们并不敢与茨密希做敌人。”阿蒙笑吟吟地说,然后他看到了国王揶揄的神色:“您还说血族不同于人类呢,”路易十四直言不讳地说:“殿下,您知道对我来说,血族是一种怎样的存在吗?我并不认为血族是魔鬼或是怪物,一定要说的,他们也只是从人类中超拔出的一种新生命罢了,您和提奥德里克都提醒我说,血族以人类为食物……”国王信手打开摆在圆桌上的一只小匣子,“人类难道就不曾将同类当做食物了么?你们只是摄取血液,我们吃得还要复杂一些呢,从油垢到皮肤,从脂肪到大脑,从骨头到内脏,我们不但吃,还吃得精细,吃得科学,吃得正规呢。”

    “看来提奥德里克担心的没错,”阿蒙哀鸣了一声,“您是决心要与我们作对的了。”

    “怎么会,”路易摇摇头,“难道您们不需要秩序吗?”

    “血族有自己的律法,”玩偶阿蒙从酒杯里跳出来,奇迹般的周身没有一点水渍,它的玻璃眼珠小得就像是两点豆子,却流动着邪恶的晶莹光泽:“而且对秘宴来说,他们的律法已经相当完整,他们连看也不会看您一眼,也不会听您说一个字,如果您胆敢威胁到他们,您别以为他们会如诺菲勒那样逆来顺受。”

    “现在法国有两千万人口,”路易突然说:“以后还会更多。”

    “羔羊再多有什么用。”

    “羊也会吃血肉的。”路易说:“您们为什么会需要封地呢,几百年前您们并不需要——因为人类在发展,在开拓,您们转化的新生儿希望依然保有原先的术士生活,任何一个血族也能找到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隐居,可现在不行啦,到处都是人类,他们无处不在,也更加强大了,就像是巫师那样,您们的优势正在变得微弱。”

    “但至少在你还是一个凡人的时候,路易。”玩偶阿蒙说:“你会为你的大胆与狂妄付出代价的。”

    “我如何难道很重要吗,也许我死了,法兰西会动荡一阵子,但人类还是会继续往前。”路易握住了杯子:“我不明白你们在不满些什么,我正在谋求巫师,血族甚至所有的里世界居民共存的将来。”

    如果说原先玩偶阿蒙确实在有意夸大恫吓,现在倒是真的……他的情绪已经复杂到快要让这具玩偶身体爆裂了:“难道你还能让我们改变食谱,或是像亚伯献祭上帝那样向血族献祭人类的头生子与独生子吗?”

    “您们需要的只是血液而已,”路易说:“并不是生命。”

    玩偶阿蒙微微睁大眼睛,要说血族只需要摄取大约一杯到三杯血液就足够了,但为了避免留下痕迹,他们一般都会在用餐完毕后将猎物杀死,“你是说放血吗?”它想起了一个可能,但:“我们不能摄取死血。”凝固的血液会让血族衰弱甚至死亡。

    “医学在发展。”路易说,阿蒙甚至不知道他是在说笑,还是发了疯:“我现在可知道我为什么会一眼看中你了,路易,好一个癫狂的君王!”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路易说:“我可以用丝绸、美食与宅邸来雇佣巫师,当然也可以用同样的东西来雇佣血族,既然我们和我们的敌人都已经背弃了原先的律法,那么就让我们更彻底一些吧。”他顿了顿:“当然,我没有意思针对全部的十三个氏族,我还是那句话,殿下,我希望我的领地与国家无论在白昼黑夜都有规则可循,我也不会提出过于苛刻的条件,但法兰西——至少不应有曾谋刺国王陛下的罪犯出没吧。”

    “您想要雇佣谁?”

    “梵卓。”路易说。

    “我想也是,”玩偶阿蒙说:“茨密希是魔宴成员,我们并不赞同秘宴成员的保守与谨慎,但并不是不能,陛下。”

    “怎么说呢,殿下,难道您愿意接受与人类的盟约束缚吗?”

    “这正是我的来意,”玩偶阿蒙说:“陛下,我甚至不介意与末卡维以及辛摩尔敌对,反正我们原先就不太对付,但我希望,我希望我能够拥有您,我最初的愿望,陛下,我想要您成为我的后裔,接过茨密希的权柄。”

    “这个愿望我大概无法满足您,”路易说:“我属于法兰西。”

    “前五十年,或是六十年或许如此,但之后呢?”玩偶阿蒙在桌子上走了两步,伸出两只纤小的手,摸着路易的脸:“岁月从来不是血族的敌人,就算你垂垂老矣,在你喝下我的血后,你就能重获青春与活力,并且就此永恒。”

    “多么美妙啊,至少听起来如此。”

    “这并不是一个困难的选择,路易,等你老了,死去,被子孙埋葬,在泥土中腐烂,与沙土虫蚁为伍,秀发、雪肤,如同宝石一般的蓝眼睛,都只有画像与人们的记忆还能留存,但画像会褪色,记忆会淡化,总有一天,你的辉煌也会逐渐黯淡,人们再也不记得曾经有这么一个国王……但如果你成为了我的后裔,路易,这一切对你来说不过是短短的一瞬。”

    茨密希的族长难得如此真情实感地说道:“当你醒来,你依然秀美如初,令人倾倒,你所喜爱的艺术、音乐和戏剧将会跃升到一个新的高度,或者有着更多的快乐与新奇的事物等着你去享受,你甚至无需如现在这样的辛劳,仍然可以高高在上,主宰一切。”

    “或许,”它接着说道:“我之前说错了,并不是所有的氏族都不愿意站在你身边,如果你愿意接受我的邀请,不但茨密希,我甚至可以为你说服勒森魃的家长,陛下,如果你确实有着那样的野心。”

    “也是您的野心,殿下,如果我成为了茨密希,难道法兰西还能有第二个血族家族占据王座吗?”

    “你可真是清醒啊,”玩偶阿蒙说:“但你觉得提奥德里克会接受你的雇佣吗?他是那样的古板,而且如果我无法成为你的父亲,我就是你的敌人。”

    “血族有十三个氏族,您之前这样提醒我。”

    玩偶阿蒙后退了一步,“我简直要佩服你了,路易。你要大胆到什么地步啊。”

第三百九十七章 三十年后的约定

    今天放一章防盗,明天中午十二点前会更替。

    防盗章是新文尼禄的开头。

    接下来会是《尼禄》的预热时间,也是每日一章,大约九十天左右。

    尼禄

    马库斯记得自己已经死了。

    在他的祖父鲁齐乌斯.安奈乌斯.塞内卡悲惨地死去之后的三十天里——罗马皇帝尼禄怀疑曾经教育了他五年,为他效力了十年的老人与一起推翻其暴政的阴谋有关,就让自己的百夫长到塞内卡及其家人隐居的村庄里,命令他即刻自裁。马库斯的祖父坦然地接受了这一命令,在亲人和朋友为他恸哭的时候,他大声地叱喝他的朋友,说:“你们的哲学呢?你们的处变不惊呢?”他最后拥抱了自己的妻子,也就是马库斯的祖母保丽娜,在保丽娜意图与他一起前往冥界的时候,他没有拒绝,而是说:“我们死的同样坚强,但你的死比我更高贵。”

    可惜的是尼禄的百夫长拒绝了这一要求,于是鲁齐乌斯就先割开了自己的手腕,但他已经是个六十岁的老人了,他的血几乎已经干涸,流不出来,他的朋友又帮助他割开了膝盖后方与脚腕的血管,但血还是流的很慢。鲁齐乌斯不得已向一个做医生的朋友要求了一杯毒芹汁,也就是先哲苏格拉底用来选择结束生命的那种,但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他的呼吸变得万分困难,却还是没有死,最后人们只得把他搬运到蒸汽浴室里,关紧门窗,直到他活活地窒息而死。

    皇帝的百夫长阻止了保丽娜追随鲁齐乌斯而死,但这并不是皇帝的仁慈,他的恶毒心肠与懦弱性情注定了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对他不利的人。在鲁齐乌斯死后,他的子嗣,亲眷与朋友也被囚禁和监视了起来,作为鲁齐乌斯最心爱的孙子,马库斯是最先死去的一些人中的一个。

    他记得前来处刑的是一个年轻的士兵,他的面孔稚气未脱,看见他马库斯就想起来他的弟弟,他恳求士兵让他看看外面的阳光,他已经在黑暗的地窖里被囚禁了二十多天,士兵在迟疑了一会后答应了,在走出房间的那一刻,马库斯想过反抗和逃走,但最后他还是任凭士兵割断了自己的喉咙。

    他最后的记忆就是夏末秋初时分那过于耀眼的金光。

    马库斯是在祖父的卧榻上惊醒的,他一下子跌倒在地上,打翻了一侧的烛台与桌上的大理石雕像,骑着海豚的特里同顿时从脖子的地方折断成两半,这是鲁齐乌斯最喜欢的一尊雕像,如果是平常的时候,马库斯一定会先去找自己的母亲,让她设法帮着自己遮掩,但这时候,马库斯心中所想的全都是他的祖父鲁齐乌斯。

    他跌跌撞撞地跑向祖父常在的书房与会客室,一路上他苍白的面容与狂热的眼睛让许多人不由得惊呼出声,熟悉的面孔不断地在马库斯的面前掠过,但就是找不到他最渴望的那张,他在前庭的大理石桌前站了一会儿,突然转身跑向庭院。他原本就是从庭院后的餐厅醒来的,却因为脑中既定的印象而疏忽了那里。他飞快地跑到树木繁茂的庭院里,绕过矗立在中心位置的喷泉和一株果实累累的石榴树,来到南侧的墙壁前。

    他的祖父鲁齐乌斯果然就在那里,他弯着腰,正在监督一个工匠在墙壁上作画,鲁齐乌斯没有选择这时人们常用的花鸟、静物或是肖像,而是选用了他被流放到科西嘉岛时看到的风景,那是一片辽阔浩瀚的海洋,海豚追随着船只,海鸟盘旋在上空,碧色的岛屿就像是镶嵌在海面上的宝石。

    马库斯记得这幅壁画,但这幅壁画是在马库斯十八岁的时候完成的,那是建城后800年,尼禄.克劳狄乌斯.德鲁苏斯.日耳曼尼库斯的养父,克劳迪乌斯皇帝已于前一年中毒而死,作为他名义上的长子,尼禄继承了他的位置——就在这幅壁画完成后不久,克劳狄乌斯的儿子布里塔尼库斯就在一场晚宴上被尼禄毒死,因为尼禄的母亲恐吓自己的儿子说,如果他不听话,她就会改立布里塔尼库斯为罗马皇帝,或许这只是一个妇人的虚言恫吓,但对于尼禄来说,这可以说是击中了他心中最为脆弱的部分,他的回击又迅速又凶猛。

    那场晚宴马库斯也列席了,他记得他们首先喝了非常咸的汤,咸到让人怀疑是否有人要借此谋杀尼禄,不可避免地,他们在之后都要了水,泉水本身就很冷,又加了冰块,他们除了感觉有点不舒服外也没什么,只有布里塔尼库斯倒了下去,他痛苦地按着喉咙,伸出手向他们寻求帮助,但他们身后的侍卫立刻都抽出短剑来,马库斯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布里塔尼库斯被几个奴隶抬走,皇帝宣称布里塔尼库斯是犯了癫痫,马库斯不知道什么样的癫痫看上去就像是中了毒——布里塔尼库斯第二天就死了。

    “马库斯?”鲁齐乌斯见到他的时候很吃惊:“你怎么在这儿,为什么还没有穿好衣服?你忘记今天我要带你去第比留宫去觐见皇帝?”

    马库斯这才注意到鲁齐乌斯虽然在关心庭院壁画的进度,但距离墙壁很远,免得颜料与灰尘污染了自己的衣服,他穿着一件细麻的丘尼卡(一种无领套头长衫),罩着一件希腊斗篷,他的镶边托加要在出门前才会换上,马库斯的白托加也是如此,但他现在甚至没有换上丘尼卡,而是赤裸着上身,腰里缠着一块棉布,难怪他刚才跑进房间的时候,听到女性们发出一阵阵的惊叫声。

    一听到皇帝,或是尼禄的名字,马库斯的怒火就难以按捺,他握紧了双拳,低头道:“抱歉,祖父,我马上去换。”

    鲁齐乌斯不可能没有察觉到孙子的异常,他和马库斯一起前往巴拉丁山的时候,就让他和自己坐在一个抬轿上,“怎么了,我的孙子,”他问道:“你为何精神恍惚,神情悲恸,是什么伤害了你?让你如此绝望?”

    马库斯抬起头,他几乎想将心中的话语向自己最为敬爱的祖父倾倒而出,但就在他开启嘴唇的那一刻,一个可怕的想法攫住了他——他的祖父或有可能认为他得了疯病,于是他只是说:“我做了一个噩梦。”

    “一个噩梦?”鲁齐乌斯不由得皱眉,如果马库斯真的遇到了什么无法解决的事情,作为皇帝的老师,他能够在皇帝面前因为马库斯的缺席而求得他的谅解,但一个噩梦?

    “你梦见了什么?”

    我梦见了一头嗜血的怪物在熊熊烈火中吞食了整个罗马,马库斯在心里说,“我忘记了。”他说。

    鲁齐乌斯犹豫了一会,这是马库斯第一次谒见皇帝,皇帝与马库斯同龄,如果可能,他希望马库斯成为尼禄的同伴或是护卫,年轻人缔结的友谊比年长者谋划的盟约更为坚固可靠,他在年轻的时候因为疾病而不得不荒废了近二十年,在他的学生成为皇帝的时候,他却已经老了,相比起愚钝的儿子,马库斯才是他的继承人。

    “如果你还是不舒服的话……”你就先回去吧,但这句话还没说出来,马库斯就马上打断了祖父的话。

    “不,”他说:“祖父,我很想,很想,很想——见到皇帝!”

    罗马的宫殿群一共有三处,罗马中心的巴拉丁山上的宫殿群,罗马城东面的阿德良离宫,还有罗马旧都斯普利特的戴克里先行宫。尼禄不喜欢这其中的任何一座,因为对于他来说,这些宫殿完全无法与他的伟大相衬,他一直想要拓建罗马城中心的宫殿群,却因宫殿附近的平民住宅太过密集而无法成功,十四年后的罗马大火让他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在数以千计的人前往冥界,数以万计的人流离失所之后,他在一片废墟上建起了他的“金宫”,从凯里安丘岗延伸到奥古斯丁广场,从帕拉廷到米岑纳特园林的建筑群到处可见青铜的雕像,喷泉,人工的河流,湖泊,大理石的穹顶与黄金的镶嵌物……当时有人嘲讽地说,怎么才能做一个好的罗马公民?——离开罗马。

    一路上,马库斯的头脑一片混乱,是什么让他重新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几乎可以挽回一切的时候,他握着祖父的手,心中颤抖不已,这时候,尼禄还未暴露暴虐的本性,从表面上看,他就是一个温和而有点懦弱的大孩子,为了表示尊重,像是这样的宴会,鲁齐乌斯的卧榻距离皇帝的卧榻并不远,他完全可以手持着切割肉块的匕首,一刀刺入尼禄的心口,那么之后所有的悲剧都不会再发生了。

    这个想法激动着他的心,年轻的马库斯甚至有点目眩神迷起来,他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抵达第比留宫的,这座宫殿不如另外两座宫殿来的华美,尼禄很少选择这里,至少马库斯对这里十分陌生,他和父亲在奴隶的服侍下清洗了双脚,换了舒适的袍子,来到被罗马人称之为特利克里尼乌姆的长方形餐室,另外两位客人到来的比他们更早,他们分别是帕拉斯(他也曾为尼禄的养父工作),近卫长官赛克斯图斯.布鲁斯,他们身边还带着几个少年,年纪与马库斯相似,马库斯一下子就辨认出其中有好几个都在之后和自己一起成为了尼禄的玩伴,他们曾经在一起学习,一起游泳,一起骑马,一起在黑夜的罗马城中游荡,一起……做一些坏事,像是盗窃、斗殴,猥亵妇女,那时候,他们年少张狂,甚至没有意味到自己正在犯罪,不,应该说,从那个时候,尼禄就在微笑地看着他们不自觉的堕落。已经过去了那么久,马库斯仍然记得在翻阅与自己相关的卷宗时,祖父又悲伤又绝望的神情,这个高尚而又可怜的老人,他没能得到一个好学生,也没能得到一个好孙子。

    皇太后小阿格里皮娜先于皇帝到来,马库斯抬起头,人们传说尼禄因为其母过多地干预国事而杀了她,还有的就是她曾经与尼禄有着超越母子之外的亲密关系,这两者——都是对的,如果没有血缘关系,他们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或许是因为马库斯注视着她的时间太长了,小阿格里皮娜马上注意到了这个少年,她不但不以为忤,还向少年优美地眨了眨眼睛。即便知道小阿格里皮娜就是一条色彩斑斓的毒蛇,马库斯也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有着普通女性无法企及的美貌,这种美貌几乎会令一个健康的人活活窒息而死——她今年已经即将四十岁,正是一朵盛放到了极致的玫瑰,所有的颜色与芳香都沉淀了下来,让她如同一杯储存了很久的美酒,嗅之欲醉。

    小阿格里皮娜只是来看看这些即将成为皇帝朋友的年轻人的,她没有在餐室里停留太久,在她走出去的时候,近卫长官塞克斯图斯紧跟着走了出去,马库斯看见了,立刻找了个借口跟了出去,他看见皇太后在一丛玫瑰前与自己的情人旁若无人地接了一个吻,然后微风同时送来了玫瑰的气息与凌乱的只字片语——马库斯只听见了两个关键词,皇帝和布里塔尼库斯。

    布里塔尼库斯正是克劳狄乌斯的亲生子,罗马真正的皇帝,只是他的继承权在小阿格里皮娜引诱克劳狄乌斯将尼禄收为养子的时候就被夺走了,即便如此,小阿格里皮娜与尼禄仍然不免将布里塔尼视为最危险的敌人,布里塔尼死去之后,人们一点都不觉得惊讶,这难道不是早就应该发生的事情吗?他们这样说。

    马库斯的心剧烈地跳了起来,难道布里塔尼的死亡竟然因为自己的重生而提前了吗?或者这就是神明给予他的任务?如果他能够设法救下布里塔尼,抑是刺杀尼禄,罗马的将来是否可以因此改变?

第三百九十八章 切割布列塔尼与布卢瓦皇家医学院

    看到这章别奇怪啊,这是新文尼禄的推广,晚十点后替换成路易的新章。

    尼禄

    发现了一个错误——塞内加的孙子应该是保卢斯,另一个尼禄的朋友才是马库斯……而且相当重要,所以,改过来改过来!

    “对了,”鲁齐乌斯突然俯身在孙子的耳边轻声道:“等会皇帝来了,千万别说他和皇太后容颜相似。”

    保卢斯下意识地点点头,然后他奇怪地看向自己的祖父,是什么让他这么认为,尼禄虽然是美艳的小阿格里皮娜之子,但他是一个相貌平庸的人,额头扁,下巴短,鼻子大,皮肤粗糙,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经常臆想自己俊美如同阿波罗,娇媚如同维纳斯的完美之人,以为人人都渴望得到他的青睐。

    “为什么?”他同样低声问道。

    鲁齐乌斯很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告诉他,但这是他的疏忽:“因为他并不喜欢小阿格里皮娜的脸。”

    就在这个时候,罗马的皇帝已经走了进来,所有人都在向他行礼,保卢斯也不例外,等他抬起头来的时候,他却感到了十二万分的迷惑,那是谁?坐在主位上(按理说,坐在主位应当是最尊贵的客人,但皇帝终究是不同的)的应该就是尼禄,保卢斯甚至辨认出了跟随在他身后的那个少年正是布瑞塔尼库斯,但尼禄……根本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尼禄!

    那是一个身形纤细,如同少女一般的年轻男子,他有着一张与小阿格里皮娜极其相似的脸,神情严肃,但在看到鲁齐乌斯的时候,他的视线就变得稍微温和了一点,“请坐吧,诸位。”他说:“只是一个如同家庭般的宴会,请不要过于拘礼。”那是保卢斯从来不曾听见的语调,低沉而又温和,充满情感,与尼禄粗鲁嘶哑犹如野兽嚎叫的声音完全不同,如果尼禄有这样的好声音,那么他不必依仗着皇帝的权势,金子的诱惑,也能在歌唱或是戏剧表演中轻易夺得桂冠。

    带给保卢斯陌生感的不仅仅是他的面容和声音,他的衣着称不上奢华,饰品也很简单,摆放在他和众人面前的食物,酒,甜水也是量少而精致,而且多半以水果和蔬菜为主,值得称道的是海中的贝壳与鱼类十分新鲜,肉类虽然少但都非常地酥烂可口,保卢斯一心记挂的汤有两种,豌豆汤和鱼汤,无论哪一种都一点也不咸,清淡适口。而且整场筵席中,尼禄都没有饮用过葡萄酒,只喝加热后冷却的泉水。

    不过最让保卢斯意外的是,布瑞塔尼库斯显然十分地敬爱与依赖他名义上的兄长,一直紧紧地靠着他,而尼禄也竟然纵容地允许他和自己共享一张餐榻,和自己在一个杯子里喝水,在一个盘子里吃东西。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在回去的路上鲁齐乌斯说:“为了避免小阿格里皮娜毒死布瑞塔尼库斯,尼禄在克劳狄乌斯死前就开始与布里塔尼共享食物了,”说到这里,这位长者意味不明地微笑了一下:“你注意到皇帝只喝泉水,食物都很清淡,趋向原味,除了盐之外很少加香料了吗?因为他中过毒,不知道是小阿格里皮娜的失误还是有人有意让他和布瑞塔尼库斯共赴冥界……那次中毒几乎夺走了他的性命,从那之后,他的身体就变得非常虚弱,寒冷与炎热,疲劳与激动都会让他生病,不能骑马,不能长途跋涉,不能吃得太丰盛,太油腻,酒也不行……还有……”鲁齐乌斯低声说道:“不可纵欲……”他本不想让孙子知道这些,但如果孙子贸贸然地将皇帝拉去了妓院就糟了。

    “那他一定少了很多乐趣。”保卢斯喃喃道。

    “皇帝很快就会召唤你到他身边去,”鲁齐乌斯紧紧地抓住保卢斯的手说:“到那时候,我的好保卢斯,你可不能像现在这样浑浑噩噩,漫不经心了。你的父亲是个平庸之人,说话结巴,举止鲁莽,你却如同聪慧的阿孔提俄斯(注释1)一般,深得密涅瓦与狄安娜的宠爱,阿孔提俄斯用他的智慧谋取了库狄娜的爱情,你要用你的智慧获得皇帝的信任……”

    “祖父……”保卢斯无奈地反握住祖父的手,祖父的手虽然还没有显露出代表着衰老的灰色斑点,却已经皮肉分离,松弛如同一块悉索作响的羊皮:“我可能还要想想。”

    “想什么哪,难道鲁齐乌斯的孙子,还不值得得到皇帝的青睐吗?你们都是年轻人,一定会相处的非常好。”

    保卢斯望着祖父,在纱幔笼罩的抬轿里,光线昏暗,即便如此,保卢斯还是能够分辨得出鲁齐乌斯骄矜的面孔,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忍住泪水,在尼禄即位的前几年,他的祖父确实因为他是皇帝的老师而傲慢过不少时候,但这种傲慢很快就被沮丧与恐惧取代了,他畏惧尼禄,也畏惧尼禄的敌人,这两者都对鲁齐乌斯不怀好意,他也确实死在前者手里,甚至祸殃家人。

    他该怎么回答祖父呢?今晚祖父的坐榻确实是距离皇帝最近的,他与祖父共享一张坐榻,与皇帝的距离只有一张桌子,若不是他见到的尼禄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尼禄,现在他已经是谋刺皇帝的罪人了。

    “尼禄……皇帝,”他忍不住问道:“他一直就是那张面孔吗?”

    鲁齐乌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但想起自己的孙子确实是第一次见到皇帝——不是在献祭或是游行的时候,他注意了一下抬轿正在经过一条热闹的街道,就按了按保卢斯的手,示意他等会儿,一直等到抬轿转过街角,来到了一处较为安静的地方,他才回答说,“是因为我提醒你说皇帝并不喜欢他那张与小阿格里皮娜相似的面孔吗?”

    “您是说皇帝并不爱他的母亲?”保卢斯追问,当年尼禄与其母的不伦之事几乎就是一个公开的秘密,在皇帝即位的前几年,他们的关系相当亲密,尼禄几乎是毫无抵抗地倾倒在母亲的裙下,小格里皮娜更是如同另一个皇帝——在钱币上,这对母子的侧面头像两两相对,在浮雕上,甚至是小格里皮娜将桂冠戴在尼禄的头上,虽然事实如此,但如此种种无疑指证了皇帝不过是小格里皮娜的一个傀儡。

    “我该怎么说呢。”鲁齐乌斯说:“小阿格里皮娜具有所有女性,以及所有男性的坏处,皇帝却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

    多愁善感……这个形容词不由得让保卢斯一阵毛骨悚然,在他的记忆里,尼禄确实经常用多愁善感来形容自己(因为这正是诗人的特质),他也时常满怀忧虑不错,只是在满怀忧虑之后,他就要召唤禁卫军,用别人的鲜血与哭嚎来消弭这份忧虑了。

    “我觉得这是小格里皮娜将一部分女性的好处给了皇帝,”鲁齐乌斯说:“皇帝过于温和,仁慈,又有些优柔寡断,从性情上来说,与他的母亲与父亲都没有丝毫相像的地方,我是说,小阿格里皮娜与格涅乌斯.多米提乌斯.阿赫诺巴尔布斯,你知道这个人吧。”

    保卢斯点点头。

    格涅乌斯就是尼禄的生身父亲,他名门望族出身,但在社会地位上依然无法与自己的妻子相比,他的妻子是皇帝卡里古拉的妹妹,也是他的情人。他是小格里皮娜的第三个男人,第二个丈夫,他们的结晶就是尼禄。这个疯癫暴虐的男子在尼禄三岁前就溺死在了大海里,有人说他的死亡和小格里皮娜脱不开关系,因为那时候小阿格里皮娜的叔叔克劳狄即位,小阿格里皮娜一心想要回到罗马,登上皇后的宝座,丈夫当然就成了最大的绊脚石。

    在这里或许有人感到惊讶,不过我们首先要整理一下有关于这位女士的讯息,因为她无疑是为我们的故事启端的人,没有她,就没有尼禄.克劳狄乌斯.德鲁苏斯.日耳曼尼库斯,这不是说她是他的母亲,至少不仅仅如此。

    我们首先要说的是众所周知的尤里乌斯.凯撒,在他之后就是罗马最伟大的皇帝盖维斯.屋大维.奥古斯都,他的第三个妻子利维亚.德鲁苏拉与其因为政治原因而缔结婚约,婚约达成的时候,利维亚已经与前夫克劳狄乌斯.尼禄有了两个儿子提比略与德鲁苏斯,他们因此成为了屋大维的养子。

    屋大维原先想让自己的亲生子接过自己的权柄与事业,但事与愿违,他的亲生子与之后收养的两个外孙都先于他去世,唯一的也是成年的继承人只有提比略,但提比略得以继承凯撒之名的代价就是收养他的侄儿日耳曼库斯,等同于将日耳曼库斯立为继承人,因为日耳曼库斯正是屋大维的孙女大阿格里皮娜之子。

    日耳曼库斯与大阿格里皮娜有三子一女,在日耳曼库斯诡异的“战死”后来,他的长子与次子也不幸夭折,只有三子卡里古拉与小格阿里皮娜幸存。

    提比略与屋大维有着相同的想法,也就是让自己的亲生子做自己的继承人,可惜的是他的儿子也同样比他更早离开人世,他的直系亲属就只有被流放的大阿格里皮娜以及她的两个儿女,虽然还有日耳曼库斯的弟弟克劳狄,但后者人们都知道他是个愚钝无能的家伙,日耳曼库斯最后一个儿子卡里古拉就此名正言顺地成了罗马皇帝。

    可惜的是卡里古拉不但没能继承其曾外祖父的睿智,也没能继承父亲的勇武,他是个荒唐残虐的统治者,短短四年里就弄得民怨沸腾,近卫军大队长与两个同谋乘机将其杀死,推举克劳狄做了罗马皇帝。

    小阿格里皮娜因为被卡里古拉怀疑与叛乱者有关,而被流放庞提亚岛,她听闻叔叔克劳狄取代兄弟卡里古拉做了罗马皇帝,顿时喜不自胜——保卢斯在上一世被杀之前不久听到的谣言说,尼禄(那时候他还叫卢西乌斯)出生不久,小阿格里皮娜就请占星师为儿子占卜前程,占卜师得到的神谕是:这个孩子将来会成为罗马皇帝,但杀死他的亲生母亲!

    小格里皮娜的回答是:如果他能成为罗马皇帝,我就算被他杀死又怎样!?

    不过保卢斯倒更愿意相信另一句谶言,也就是尼禄的亲生父亲听说尼禄出生时说的话,他说:如果是我与小格里皮娜的孩子,那么他只会是个毁灭世界的怪物!

    也许这两者都对,如果尼禄不是罗马皇帝,他怎么可能带来这样多的痛苦与灾难?保卢斯在心里说,小阿格里皮娜有了目标之后,先是设法唆使叔叔克劳狄处死了他的皇后梅萨利娜,在成为罗马的新皇后后,又设法说服了克劳狄收养尼禄为子,克劳狄那时候已经有了梅萨利娜为他生的一儿一女,但他没有后悔的机会,没多久他就在一个家庭宴会中因为吃了毒蘑菇而不幸去世了。

    小阿格里皮娜就此成为了罗马的皇太后与无冕之王,保卢斯知道,在五年后,她就因为与尼禄争夺权力而被处死,兑现了占星家的预言。

    小阿格里皮娜可不是这只嗜血怪物的第一个牺牲品,也不是最后一个,保卢斯在心里数着,不计那些奴隶、平民与官员,单单身份显赫的就有——布瑞塔尼库斯,前者的姐姐奥克塔薇娅,小阿格里皮娜的情人布鲁斯,财政官帕勒斯,疑似奥古斯都的后人普劳图斯,几个元老与其家人,他的新皇后波培娅……这些还都是保卢斯知道,他不知道的也许更多,还有就是65年的时候,因为一场针对尼禄的叛乱与谋杀,许多军官与贵族因此死去,之后受到牵连的祖父、祖母、他,还有塞内加家的人都死了,以后的事儿他更是一无所知了。

    “保卢斯?”

    保卢斯颤抖了一下,这才发觉自己与祖父已经回到了家里,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与奴隶一同服侍鲁齐乌斯下了抬轿,他还没来得及与鲁齐乌斯说些什么,就听到一个喜气洋洋的声音:“保卢斯!”

    他转过头去,看到了正在向他挥手的马库斯.萨尔维乌斯·奥托。

第三百九十九章 布卢瓦皇家医学院的特殊研究项目

    “事实上,这或许也是我的愿望也说不定。”路易说,换来提奥德里克惊讶地一瞥。

    路易没有解释,因为这直接涉及到他的另一个身份,如果他没有以一个国王之子的身份降生,而只是一个普通的贵族,他是会心甘情愿地与玛利.曼奇尼成为一对巫师夫妻,或许他也会在之后夺取曼奇尼家族甚至里世界的发言权,就像在梦境中那样——那个巫术折射出来的可不单单是玛利的想法啊。

    “然后呢,”提奥德里克问道:“您计划如何回报辛摩尔与末卡维?”

    “我从来不是一个崇尚暴力的人,”路易温和地回答说:“我只是喜欢秩序,提奥德里克,我的朋友,我统治白昼时分的法兰西,黑夜我不参与也不介入,”他看着血族亲王不相信的眼睛微微一笑:“但如果可以,我当然会希望与我分享权柄的存在都是我的朋友或是盟友。”他没有等待提奥德里克给出回应:“据我所知,血族曾有一段时间非常混乱。”

    “现在不了。”

    “多好啊,我相信占据了大多数的血族和我一样厌恶混乱,所以你们创建了秘宴、魔宴与中立党派,你们按照氏族分割黑夜中的领地,每个城市都有生着獠牙的领主,你们就和我的大臣一样,谨慎地管理着你们的子民,或者说是羊群,所有经过你们领地的血族都要请求觐见您们,获取您们赐予的狩猎许可。”

    “您想说什么呢?”

    “现在法兰西有多少茨密希的领主,又有多少梵卓的领主?”路易说:“承蒙您与阿蒙先生的帮助,我很愿意将这部分权力交给梵卓与茨密希,或许还有您们的盟友……”

    “这就是您的打算,”提奥德里克气恼地说:“您打算用血族去对付血族!?你以为我们会因为一个凡人丢出的一个筹码厮斗?”

    “三个种族,”路易就像是没听到他在叫嚷些什么似的:“辛摩尔,末卡维,诺菲勒,这三个种族是绝对不被允许留在法兰西的,法兰西的本土,新占领区,殖民地,所有悬挂了金百合王旗的地方都不允许有这三个氏族的血族出没,至于其他氏族,我希望能够与他们达成盟约……”

    “这不可能!”提奥德里克忍不住打断了国王的话:“您对他们来说只是食物……”

    “秘宴与魔宴,还有中立氏族的战争还未结束吧,”路易轻声说,视线投向不知名的黑暗:“辛摩尔与末卡维如何会甘愿成为人类的仆从,还不是因为秘宴现在并不是魔宴的对手,哪怕魔宴只有两个氏族。”他回转视线,平静地看向提奥德里克:“他们需要更多,更安全的食物来源与栖身之处,才能创造出更多的后裔——不是食尸鬼那样的劣等品种,而是强大的,聪慧的,漂亮的后裔,好让秘宴在与魔宴的战争中取得优势。所以,你觉得我用什么说服了阿蒙?”

    “你不会的……你多么爱惜自己的子民……”

    “我珍惜每一个法兰西人,”路易说:“从男到女,从年幼到年长的,因为他们为我带来税收、士兵与粮食,源源不绝,我不愿意看到无谓的牺牲,但在战场上,死去的人从来就是一个数字,那是以千,以万来计算的,提奥德里克,只要我发动一场战争,就像是之前对布列塔尼,不断流逝的生命之中,我只要提取十分之一,或是百分之一,也足够对你们现有的局势造成影响了吧。”

    “你不会这样疯狂的,”提奥德里克说:“不然我就要第一个来结束你的生命。”

    “相对的,阿蒙和他的盟友就会疯了一样地保护我,以及愿意继承我意愿的任何人,”路易:“魔宴和秘宴最大的分歧也就是在对人类的态度了吧,说真的,我能够理解秘宴成员的想法,因为人类的发展着实太快了,如今还有魔法能做到,凡人做不到的事情,但也许几百年后,凡人也可以做到你们能做到的事情——我向阿蒙揭开了这块幕布,现在也要让您看看,提奥德里克,殿下,秘宴的做法现在行得通,但一旦人类胜过了血族,你们就和将头埋在沙子里的鸵鸟没有什么区别。”

    提奥德里克神情变幻,与阿蒙相比,这位亲王殿下偏于稳重,敏锐不足,但只要有人向他指出,他也不会继续遮住眼睛。

    “就算您们认为几百年是段足够漫长的时间,没关系,您可以拿着另一个理由去说服他们,我愿意接受梵卓,茨密希,”路易继续说道,“不是说,我只会有这两位盟友,如果您们想要在法兰西保持秘宴对魔宴的优势……”他轻轻叹了口气:“也许一个凡人的国王做不到什么,但如果一个氏族,或是两个氏族,加上宗教裁判所,加上巫师……加上十五万人的军队……我相信他们会改变主意的,毕竟我的要求并不过分。”

    提奥德里克默然不语,路易说得对,如果是三十年前,这种威胁只会引人嗤笑,但现在,这位凡人的国王确实已经将里世界三分之二的力量掌握在了手里,至少在法兰西……按照他制定的法律,在每个城市,每座村庄,每家旅店都要有详细的人口登记制度,这样如同篦子穿过发丝般精密的管理方式下——血族们没有国王的默许,很难在一个地方长久地定居,更别说固定的狩猎与发展后裔了。

    相对的,只要这位国王倾向于某个氏族,某个氏族必然可以得到长远稳定的发展。辛摩尔与末卡维只是得到了一两座城市,而路易十四的盟友却能得到整个法兰西,甚至它所能辐射到的地方。

    “看来我是无可奈何了。”提奥德里克说,他的语气第一次如此疲惫沮丧。“我只能说我惊讶于您的冷酷,不管怎么说,陛下,您是个人类。”

    “不,”路易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出来:“殿下,您应该知道的,所有的君王都是怪物。”

    若是有深谙内情的人或许会指责路易十四的无情,因为他的行为无疑给了血族们一张杀戮通行证。但作为一个国王,一个统治者,不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做出牺牲,做出怎样的牺牲,如何做出牺牲,那可真是该去死了——就像他对提奥德里克说的,他珍爱子民,但发动战争的时候也没犹豫过。

    但如果没有战争,没有与血族的盟约,难道法兰西的民众就能安宁无忧地过着富足的日子吗?别说笑了,这个答案凡尔赛曾经的流民就能回答你,或是洛林,阿尔萨斯,荷兰,瑞典,瑞士……甚至英国,西班牙,奥地利这样强大的国家所有的子民也能给你一样的答案,没有血中淬炼出来的利剑,一个国家再平静,再安宁,再富有,也不过是一只等待被敲骨吸髓的羊羔罢了。

    而且,任何时候,混乱都只会带来更多的痛苦与死亡。

    另外,路易十四没有告诉提奥德里克与阿蒙的是,他虽然是个凡人,却确实比他们见过的任何一个凡人都要狂妄。

    他可没打算永远地让出手中的权柄,无论是白昼还是黑夜。

    自从路易十四亲政后,每年都有大笔的款项流向仅有寥寥几人执掌与通悉的研究项目——银器、阳光、符咒、法术、血……与里世界有关联的一切。

    当然,那些医生和学者们并不能完全知晓自己究竟在研究什么东西,就像是国王初抵布卢瓦时,医学院的院长,也就是小洛姆,国王前任首席御医的儿子,恭敬地前来迎接,觐见的时候,奉献给国王的成果中就有抗凝血药剂这种会让大部分人无法理解的成果。

    当然,这种药剂并不曾冠上“抗凝血药剂”这种直白的名字,就和许多中世纪药剂一样,它被称之为“十二草药剂”,也就是用材料的种类命名,也可以称为“西顿汉姆药剂”,因为当时的药物命名方式要么从它的材料上说,要么从制作者的名字上说——或是效用,但很少——它的效用虽然最主要在抗凝血上,但无论是主导了药剂发明的西顿汉姆与他的巫师助手,都以为这种药剂是用来分离血液中的四种特质的。

    路易当然不会告诉他们,他有意研究这种药剂,是为了操控里世界的一大力量——血族。

    血族为何会分裂为秘宴与魔宴,就是因为随着时间流逝,原本松散稀疏的凡人社会逐渐形成了繁荣昌盛的大城市,大村镇格局,在人类的数量足以压制血族的天赋时,血族也只有退让到凡人无法触及的黑暗之中,如同野兽一般隐藏自己,而不是如千年前那样,要么肆意屠戮,要么伪装神灵,要求人类献祭——那时候真是他们的好时光。

    事实上就算路易不挑明,如阿蒙,提奥德里克这样的血族亲王也知道血族正在走向覆灭,秘宴姑且不去说它,单论魔宴,在狩猎与发展后裔这两方面过于放纵的态度,与前者相比,与其说是强硬,倒不如说是濒临绝境前的疯狂。

    血族为了保持自己的强大,以及发展后裔,有一样东西是永远不可缺少的,那就是——血。

    血族不能摄取死物的血,这点路易在加约拉的时候就知道了,血族在极端饥饿的时候可以用动物的血暂时充饥,但会变得虚弱,但就算是用动物的血,他们也不会去吸死人的血,死人的血只要一小口就能对他们造成伤害。

    血族只饮用生者的血。

    但这不是血族的狩猎对象多数死亡的原因,主要是血族也畏惧教士与士兵的围剿,为了避免受害者叫嚷和揭发,他们在饱足后——就像是路易所说,他们只需要一杯最多三杯血液,最多十二盎司,也就是零点三五升,距离危害生命的一点九升还很远——不得不扭断目标的脖子来保证自己的安全。

    虽然路易对医学发展十分关心和支持,但在巴黎之外的地方,放血依然十分流行,时常有人一次放血八盎司甚至更多,足够喂饱一个吸血鬼了……开玩笑的。总之,此刻的人们对于血液还没有后期那样珍视与看重,如果国王用钱来买血,就算是现在的法兰西,也会有人高高兴兴地来卖,换取一些零用钱的,毕竟现在还有人认为应该定期放掉“坏血”呢。

    如果单靠十七世纪的医生和器械,药物,想要研究出抗凝血药剂是不可能的,但有了巫师——里世界很早就有了可以令人血流不止的法术与毒药,他们要做的也不过是将这种完全无法被凡人理解的东西一点点地打开让国王的医生和学者们研究和分析——主要的毒药,说一样大家比较好理解的材料吧,科莫多巨蜥的唾液。

    被科莫多巨蜥咬过的动物都会出血不止,它们的唾液就是一种很好的抗凝血药剂,巫师们很早就发现了并且用在了毒药了,涂抹在匕首或是与钻石粉末混合用,可以导致受害者创口流血不止。

    当然,这种药剂的产量不高,路易十四还要等在吸血鬼身上试验过之后,才能确定是不是应该设法增大出产量。

    所有的战争中,军队的供给,尤其是食物是最重要的,如果血族能够接受加了抗凝剂的血,那么路易就真的能够掌控血族间的平衡了——十三个氏族,只要有一个氏族接受了他的血,其他的氏族就必须跟进,不然就只能看着一个氏族独大。甚至连诺菲勒,辛摩尔与末卡维都不例外。

    同时,路易也能够在与血族达成盟约的时候,避免牺牲太多自己的子民,有时候牺牲是必要的,但不是说,它就要永远地继续下去。

    没有什么不能改变,路易所要做的就是将所有的变化先一步掌握在手里。

    他如今已经有了巫师,狼人与血族的盟友,这意味着他可以做很多事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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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比你还在襁褓时就发现自己就是那个路易十四更糟糕的?当然有,譬如说,它还是个魔幻版本的。我乃路易十四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乃路易十四,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乃路易十四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