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章 哈布斯堡的公主们
人们所知的亨利八世,没什么可说的,一个残暴却又不失圣明的君主,之前新教教派虽然发展的如火如荼,但如亨利八世这样,身为国王又宣布自己身为英国最高宗教首领的……他还是第一个,可能也是最后一个,这个羁傲不逊的国王一生为之苦恼的可能就是他的继承人问题。
亨利八世最初的时候也没那么疯狂,他十六岁娶了他兄长的妻子阿拉贡的凯瑟琳,虽然妻子大了他好几岁,但少年人最爱丰满的果实,他们之间也有过一段柔情蜜意的日子,直到二十多年后,凯瑟琳为亨利八世生了好几个孩子,但存活的依然只有一个女儿,也就是日后的血腥玛丽。年近四十的亨利八世终于开始恐慌,他的目光频频落在年轻的贵女身上,但一个国王固然可以拥有无数爱人,但要让他们的孩子有继承权,就非得有教会承认的婚姻才行,不然等到亨利八世百年之后,英格兰的宫廷肯定会动荡不安。
之后正如历史上记载的,为了解除凯瑟琳与自己的婚约,亨利八世不惜与罗马教会彻彻底底地切断了联系,他自立新教,并自己担任教首——这件事情震撼了整个基督世界,因为之前也有国王很遗憾的没有亲生的继承人,但他们最后也都决定将这件事情交给他的遗孀与大臣们去解决——一般而言,他们会寻根溯源,找到教会法与继承法肯定的另一个君王,或是君王之子来担任国王。
但亨利八世如此,他人也无从指责,只是之后他的行为也不禁令人倍感疑惑——第二个王后安妮.博林的死亡还能说是因为她过于轻浮以及没有生下一个儿子,那么在珍.西摩之后呢,西摩王后已经为亨利八世生了一个儿子,但他似乎还无法从中得到满足,因为西摩王后死在了产床上,他又娶了克里维斯的安妮,安妮嫁过来没几个月就成了国王的“姐妹”。亨利八世的妻子换成了美艳的凯瑟琳.霍华德,但不久之后,凯瑟琳.霍华德又和当初的安妮.博林一样因为通奸罪被处死,国王的王后又变成了一个寡妇凯瑟琳.帕尔。
最终,除了事实上没有戴上王冠的克里维斯的安妮还有凯瑟琳.帕尔之外,亨利八世的六个王后之中有四个都算是死于非命——就连当初的阿拉贡的凯瑟琳也是如此,她孤身一人死在了修道院里,官面文章中这位王后是因为年老和身患重病,郁郁寡欢,但……
“但巫师们都知道并非如此。”瘦高个的黑巫师愉快地说道:“你们常说,所有的事情都由上帝安排,我们则说,所有的事情都有梅林安排,但事实上,只有命运能够掌控一切——您听过一些传说吧,”他转而看向王太后玛利亚,“在你们的传说中,时常有女巫出现,她们一眼就能看出某人将来的命运,尤其是那些大人物,因为他们在时间的长河中留下的痕迹会非常厚重,难以磨灭,还有的就是女性——主要是婚姻和孩子,”他比了一个手势:“这并非虚言,只不过……”他突然顿了顿:“总之,像是亨利八世那样的人,一定会有人告诉他,他会绝嗣,除非……”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王太后玛利亚不痛快地喊道。
“英国的巫师也有着相当悠长的历史,梅林是他们的嘛,”瘦高个黑巫师说:“他们一定有一些我们不知道的手段,不过就博斯曾经猜想过的,亨利八世的继承人是要用尊贵的血去换的,”他笑了笑,这个笑容让在场所有的人不寒而栗,“当然喽,要说摆在祭坛上的祭品,有血肉的要比无血肉的好,活生生的要比死了的好,高贵的要比低贱的好,”他摸了摸下巴:“当时的英国,除了国王,最尊贵的人莫过于王后,他用阿拉贡的凯瑟琳,一份光荣的血脉作为第一份献祭,只可惜还不够,所以又有了安妮.博林。安妮.博林痛苦的死亡终于让西摩王后生下了一个儿子……西摩王后是第三个。”
“所以你就是在胡说八道,”帕蒂尼奥打断他道:“既然如此,之后的几位王后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瘦高个黑巫师只耸了耸肩:“很显然,亨利八世食髓知味,他还想要个约克公爵。”
胡安.帕蒂尼奥低着头,斟酌了一会:“最终那个王子也没能活多久。”
“亨利八世死的太早了,”瘦高个黑巫师说:“他又太贪婪了,如果他愿意将另外两位头戴王冠的牺牲转给他的儿子,不,应该说,来自于神圣罗马帝国的克里维斯的安妮身边应该也有巫师,她才会那么痛快地决定让出王后的位置,这样亨利八世才不得不放过她,不过之后的凯瑟琳.霍华德就没有那样的好运了,凯瑟琳.帕尔是个幸运儿……”
“亨利八世还来得及,你说的是这个意思吧。”
“要不然呢,固然她非常富有,但亨利八世之前可没在乎过他的王后应该有多少嫁妆,之前她还有过两次婚姻,面容寡淡,国王决定娶她的时候,她正在与托马斯.西摩商谈婚事,当时人们都感到惊讶,因为她实在不像是亨利八世会喜欢的类型。”
瘦高个黑巫师说完之后就回到卡洛斯二世的房间里去了,王太后玛利亚与其他人面面相觑一会之后,做作地笑笑:“真是一同胡言乱语,是吧,诸位。”
没人回答她,她也不需要回答,房间里的人,包括唐璜公爵,都是希望卡洛斯二世至少在健康长寿这方面不亚于其他国王的,因为如果卡洛斯二世在没有继承人的情况下死了,就意味着,外国的势力就会伴随着新王直接取代他们,房间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如此。托莱多大主教低声说道:“这是魔鬼在诱惑我们。”但也知道这只是无比虚弱的最后挣扎,从他们将黑巫师邀请进宫廷的第一天,他们就注定了无法从泥沼中脱身出来了。
王太后玛利亚与胡安.帕蒂尼奥对望了一眼,对现在的卡洛斯二世,他们只觉得棘手,并不觉得宽慰——因为他们一开始想要的是一个温顺但身体康健的傀儡,而不是一个疯癫却寿命短暂的“国王”,卡洛斯二世的教师们称赞年轻的国王具有超人的智慧,能够在短短几年间赶上别人十几年的辛苦,但这种……这种智慧只能让卡洛斯二世意识到自己的权力却无法意识到自己的义务,他就像是个顽劣的孩子,因为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地位,而有意胡作非为。
他不是乖乖遵照王太后的命令回来的,而是与他随行的何塞.帕蒂尼奥与阿尔贝罗尼在他的酒里掺了曼陀罗,把他麻倒了才运出凡尔赛的,因为他坚持要娶大郡主玛丽,但不说法国人并没有多少诚意,西班牙人也很难答应将弗里斯兰卖给法国,毕竟西班牙人原先拥有的佛兰德尔被法国人无耻地夺去后,西班牙在低地地区也只有那么一处立足点了。
这桩婚事不成,有人失望地叹息,但也有人因为庆幸而举杯,只有很少的人知道,这桩婚事不成最大的坏处,就是西班牙王室最少要到四年或是五年后才能有一个正统的继承人,卡洛斯二世的情况忽好忽坏,还有那个不幸的侍女……王太后等人实在没什么信心保证下一个孩子就是健康的。
也许卡洛斯二世也意识到了这点吧,就何塞的回报,大郡主确实彻底地成熟了,她已经做好了成为一个妻子与母亲的准备,如果卡洛斯二世的妻子是她,也许几个月后他们就能听闻喜讯——“再为国王陛下准备几个侍女。”王太后玛利亚叹着气:“告诉我,孩子,”她和善地对何塞说:“法兰西的大郡主有着怎样的容貌呢?”如果卡洛斯二世喜欢的是那张脸和身体,他们倒不也不介意给他几个,如果不讲究身份——可以挑选的余地就更大了。
确切点说,王太后已经不打算为卡洛斯二世准备有身份的贵女服侍了,上一个是帕蒂尼奥的亲眷,为了西班牙,他可以做出牺牲,但别人就很难说了,至于那些身份卑微的平民,小贵族,死了多少都不会有人注意——她或许也可以如亨利八世……如果要说身份尊贵,谁能比上哈布斯堡的公主?
“据说大公主安东尼娅已经是个成熟的女人了。”王太后玛利亚说——既然男人们都不愿意开口,那么作为一个母亲,她可以让步:“利奥波德一世既然有意将婚事提前……诸位,那么我很愿意满足他的愿望。”她说,眼神平静地看向大臣和主教,如果是为了哈布斯堡,为了哈布斯堡的血脉能够继续在西班牙延续下去,她能够嫁给原先的公爹和舅舅,她的女儿也能嫁给她的舅舅利奥波德一世,那么她的外孙女也应该能够接受她的命运。
这就是哈布斯堡公主的命运——她一边这样说道,一边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绢,没有什么时候,能够比现在更让她对她的继女,也就是法国的特蕾莎王后嫉妒异常,虽然同为哈布斯堡的公主,但她是多么地幸运啊,一个尊敬她和愿意保护她的丈夫,两个健康可爱的儿女,而且听说她又怀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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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普鲁士的王太子与法国奥尔良公爵的女儿的婚事谈判,正在紧锣密鼓的进行时,西班牙国王卡洛斯二世与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利奥波德一世的女儿,大公主安东尼娅的婚事谈判也正式被提上了日程,这件事情毫无疑问又要罗马教皇的特许,因为新郎的年纪够了,新娘却还差得远,不过介于利奥波德一世声称大公主已经是个女人了——这桩婚事也不是没有转圜的可能,于是在大郡主还在愉快地品味爱情与青春的甜蜜时,比她小了七岁的安东尼娅已经被送上了前往西班牙的船只。
对于年方八岁的女孩来说,她的婚姻就是一座炼狱,而她的新婚之夜就是与一个魔鬼同床共枕,据说,当时房间的证人都转过头去,不忍目睹当时的惨景——虽然王太后玛利亚和托莱多大主教告诫过卡洛斯二世,不能真的对他的新娘做什么……但那只野兽从来就没想过要遵守承诺,在他企图二次施暴又被人拉开后,他生气地嗥叫着,狂暴着,认为自己有权利对自己的新娘做任何事情。
在几天后辗转得知此事的奥尔良公爵菲利普看着被撕下来,作为证物的一角床单,和曾经的大郡主那样心底生寒,他跑进国王的房间里,跪在路易的脚下,亲吻兄长的脸,差点让路易从椅子上翻过去——“你这是怎么啦?”路易问道,虽然兄弟关系亲近,但现在他们都已经是快要做祖父的人了……菲利普还能这么做……嗯,他怀疑地摸了摸脸,猜测这是不是弟弟在恶作剧他,别说,在境况宽松后,不但是他,就连菲利普都变的要比少年时更无所顾忌了。
别人不敢捉弄国王,菲利普就很难说了,上次晚餐的时候,他还分享了一块夹着黄芥末的白肉肠给国王呢。
“我在感叹,”奥尔良公爵说:“幸好您有时候不那么像是一个国王。”
“谁说的,总有人抱怨我太过国王,并因此看我不顺眼。”路易说:“不过我知道了,你是为了那件事情吧。”他当然也看过那份情报,不过他看的比奥尔良公爵更远一些。
“是的。”奥尔良公爵说。
“这就是为什么,如果有一丝可能,我就不想让玛丽嫁到西班牙的原因。”路易说:“正好,几分钟后我的特别护卫团团长和我的御医维萨里会来和我禀告一些发现,你也一起听听吧。”
法国巫师的意见与西班牙黑巫师的没什么区别,普通巫师虽然不如黑巫师精通那些邪恶的法术,但大家族至少会知道一点,他们又轮番嗅闻,品尝和用魔法测试过那张染了鲜血与体液的碎床单,确认了卡洛斯二世的生命可能不会超过五年,顶多七年到八年。
“那么他有没有可能孕育子女?”奥尔良公爵问道。
“能。”巫师说:“但您要知道,要让一个这样的病人变得健康,他们肯定用了不少恶血——就是狼人或是吸血鬼的血,巫师们之前也有人尝试过,毕竟,”他含蓄地示意道:“强壮,青春与悠长的生命谁不喜欢呢,但最恶劣的影响很快就出现了,就像你们看到的,狼人的血会让人变得狂暴,吸血鬼的血会让人变得疯癫……”他摊开双手:“要不然,现在您们与我们的位置就要调换一下了。”
维萨里咳嗽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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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有读者不太明白为什么腓特烈会给香肠剥皮——我在这里度娘一下。
那种香肠叫做慕尼黑或是巴伐利亚白肠,由小牛肉、猪背油、烟熏猪肉和洋葱碎、欧芹、豆蔻等调料混合制成,讲究一些的还会加入烤小牛头皮。
白肠和法兰克福香肠相似,一般在热盐水中烫熟,需要剔去肠衣后蘸着略带甜味的黄芥末一同食用,再搭配扭结饼(brezel)和白啤便是一顿地道的南德早餐。制作香肠时脂肪的选用比瘦肉考究,通常选用猪背油,优点是气味清淡,同时硬度足够且融点高,在室温搅碎时脂肪不会融化,冷食时也不会有颗粒感或呈糊状。
我在彩蛋章放了一张白肠的图……大家,应该都吃过晚饭了吧……
第三百七十一章 好事连连
还有一件更令人恶心的事情,路易十四和奥尔良公爵都是看过了但没有向任何人提起,那就是西班牙人竟然给卡洛斯二世又找寻了好几个金褐色头发与蓝色眼睛的年轻女士,这无疑大大安抚了愈发狂暴的卡洛斯二世,而且他们还在谋划——有关于王后怀孕的事情,虽然神圣罗马帝国的大公主安东尼娅事实上只有八岁,但在婚书上她是十四岁,所以她理所应当地可以成为一个母亲——路易十四怀疑他们也许会冒大不讳,将一个私生子充做王后的头生子。
这件事情他交给西班牙的小鸟们继续去打探和监视,暂时性分不出太多关切——他的西班牙大攻略计划也到了一个紧要关头,那就是他的次子,未来的安茹公爵将要诞生了!
特蕾莎王后如今已经不算是怀孕生子的最好年龄,不过安妮王太后生下安茹公爵的时候也已经四十岁了,而且路易十四对特蕾莎王后从来没有什么限制,她有国王的尊重和爱,在宫廷里除了王太后和大臣们偶尔会给她找找麻烦外,也算是过得如鱼得水——她唯一遗憾的是长子一开始被王太后抚养,成年前又来到他父亲麾下学习与效力,与她的关系不如一般母子亲密,但对小路易来说,这种与母亲略有距离的关系才是最让国王和法国臣民放心的。
次子的来到让她倍感喜悦,她和路易说,她觉得她会更爱这个孩子,因为她正被王太后与大臣逼迫着,他就来了,在怀孕的整个阶段,他也没让她受过什么苦,和当初十分淘气的小路易截然不同,而后她又担心这会不会是一个公主——御医维萨里不得不采用了一次历史悠久的母兔测孕法。
母兔测孕法来自于巫师,萨满,祭司,总之就是在教会占据优势之前的那些非凡人群,但因为必要和重要,它一直被隐秘地保留和使用——具体做法就是将孕妇或是疑似孕妇的尿液注入母兔的子宫,然后过段时间就切开母兔的子宫,看看里面有没有兔子胎儿,如果有,多半就是受测试者又孕了——维萨里能够做到的更近一步,他剖开母兔的子宫,又剖开兔子胎儿的身体,确定里面雄性兔子占据多数,就确定王后怀的确实是一个王子。
说起来,这个未来的王子,还是第一个在凡尔赛宫降生的波旁家的王子呢——之前奥尔良公爵夫人的儿子出生在圣克鲁宫,虽然路易十四不在乎弟弟菲利普的孩子在什么地方落地,但菲利普却始终能够很好地把持住自己与兄长之间的那道界限,更不用说,他的儿子出生在他的封地才更合情合理一些。
“我决定这个孩子用你的名字。”在王后寝室外的小会客厅里,国王与身边的奥尔良公爵这样说道。
“非常荣幸,”奥尔良公爵随口说,换了其他大臣固然会诚惶诚恐,但他肯定路易不会高兴看到自己这样,“第二个名字呢?”
“夏尔。”路易说。
“有什么含义吗?”
“今天的天空多蓝啊。”路易说,换来弟弟的一瞥,当然夏尔在法语中有天蓝色或是蓝天的意思,但在英语中就是查理,在西班牙语中就是卡洛斯,路易给次子这个名字当然不是因为卡洛斯二世,最大的可能应该是卡洛斯一世,当然,你也可以称他为:托上帝的洪福,神圣罗马帝国哈布斯堡王朝皇帝查理五世,尼德兰君主,德意志国王,西班牙哈布斯堡王朝首位国王卡洛斯一世,十六世纪欧洲最强大的君王,西班牙盛世的缔造者与维持者。
“卡洛斯二世,还有利奥波德一世听了要气死。”奥尔良公爵说。
“那我们能省下多少事儿啊。”国王感叹道,奥尔良公爵忍不住大笑:“这样您的将军和士兵倒要埋怨他们了,因为他们没了建功立业的机会。”
“你说对,”路易说:“战争残酷,但底层的平民要发家出身,也只有通过这一途径,”他淡淡地说道:“就算是初级学校出来的毕业生,也要先给我到军队和警备系统里去做事。”
“他们都是一些好小伙子。”
“被吊在城墙上的更多。”路易说,这也是贫寒子弟的一个问题,他们太容易被收买了,希望他们能够尽快意识到,国王为什么要费心费力的普及教育呢?还不是因为需要充足到可以接受一定损耗的人手?
但就算有聪明人能够看得出来,他也只会更谨慎小心,更忠诚,而不是胆怯地避让,毕竟在他们面前,有着太多显赫的前辈了——在大会战结束之后,国王又设法提拔了一批法律人士和低级官员,与之前逐渐成为穿袍贵族的“监察官”阶层不同,他们的位置并不固定,经常变换,上下只在国王与其亲信的一念之间。像是这样的人,他们的前程地位全在国王手中,命运难卜,只有俸金没有封地和庄园,也不会是联姻的好对象,自然而然形成了另一个阶层,大略与柯尔贝尔麾下那群以钱财开道的银行家、商人与工厂业主相近。
不过这些人在这间房间里你是看不到的,亲眼见证王后生产的人中甚至连穿袍贵族也很少见,大多都是常见的持剑贵族,他们的家族历史有些甚至超过了波旁,他们见到奥尔良公爵亲亲热热地直接坐在国王的椅子扶手上和他说话,眼中不禁充满了嫉妒——别说这种事儿有习惯的时候,国王的权力越大,追逐他的人就越多,别说奥尔良公爵,就连王后特蕾莎他们也敢拉下去。
只是这可能只有十来尺的距离,一些人一辈子也跨不过去。
路易根本不会在乎他们怎么想,他瞥了一眼挤在房间另一端的达官贵人,吩咐邦唐送冰蜂蜜水上来,一边也请蒙特斯潘夫人去询问王后的生产情况如何——是的,王室夫人既然领了王室的俸禄,也就要为王室做事,在贵女们多半都在王后寝室目睹王后生产的时候,她就负责起了两者的联络。
蒙特斯潘夫人在经过人群的时候,男士们,无论是一直相当持重的卢瓦斯侯爵或是生性轻浮的孔蒂亲王,都不禁将视线落在她的胸口一秒钟或是很多个一秒钟,因为按照传统,为了避免产妇难产,所有的纽扣和丝带都要打开,所以那片动人的景象一下子就掠走了先生们的心智,蒙特斯潘夫人莞尔一笑,转身走进房间。
与被打开的紧身衣不同,房间里倒是遮得严严实实的,虽然学者和工匠们已经研究出了显微镜,马尔比基,还有西顿汉姆等也已经证实了有细菌这种事物的存在,但国王能够让助产士和医生们做到的也只有沐浴,净手与更换衣服,戴上面罩,对于一些传统做法,他还是在王太后的震慑下保持了沉默——反正房间里的物品都经过了清洗,蒸煮和日晒,金属器皿,主要特指产钳,也已经用烈性酒精擦拭过了。
今天为王后接生的医生并不令围观的众人满意,倒不是因为他是个男人——在欧罗巴对女人的贞洁没有太过严格的要求,而是因为他是个胡格诺派教徒,他们担心他会做出什么对王后与王子不利的事情来。路易却很安心,尚博朗斯原本就不是一个激进派,而且他有很多亲友都在即将迁移到斯德哥尔摩的胡格诺派教徒中,他真心期望他们能够在一个新教国家得到信仰的自由与平静的生活,就此一点,他也会尽心竭力。
这是特蕾莎王后的第三个孩子,但间隔时间太长,她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的力气可能撑不到孩子自然降生,幸而有尚博朗斯与产钳在,在看到婴儿毛茸茸的头顶时,虽然不是最后一刻,尚博朗斯还是毅然决然地使用了产钳,在一阵快要崩断的紧张情绪中,红彤彤皱巴巴的婴孩落在了尚博朗斯的手中,他浑身颤簌,有勇气和准备与亲身经历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他想起远在伦敦的亲眷,他们自豪于为查理二世接生了头生子,也就是将来的英国国王,而落在他手上的婴儿,将来也可能是个国王……这样的想法,在他还没走出房间,就听到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就变得更加坚定了,有第二个王位继承人当然是好事,但安茹公爵的到来竟然能够如同王太子到来时一样值得人们欢喜到疯狂,这可就有大文章可做了。
路易从蒙庞西埃女公爵手中接过了安茹公爵,刚出生的婴儿真难看,他忍了忍没做评价,打开襁褓确定这孩子确实是个男孩后,他将孩子递给王太后,率先将帽子抛向空中,这是一个信号,男士们一边高喊着万岁,一边争先恐后地跑向门外,冲着走廊,窗外,露台下的人群抛起帽子,宣布小王子已经出生了。
相反的,如果是公主,他们就要悲伤地将双手交叉在胸前,特蕾莎王后生下大公主的时候就是如此。
路易看过孩子,挥了挥手让预备在门外的又一群人走开,他们是为了安抚王后的情绪而准备的西班牙乐手,不过有国王在,三次生产他们一次也没派上用场,还有守候在凡尔赛宫外的另外一些人。
这个时代人们为了保证孕妇顺利生产的手段多的你想不到,也是特蕾莎王后和王室夫人的数次生产让路易十四和奥尔良公爵大开眼界——公爵也让侍从去告诉巴士底狱的监狱长,用来施加鞭刑的囚犯可以押送回去了,王后顺利生产,他们用不到了——他也是听说曾经有个王后因为见了二十个人被同时鞭打,吓得一下子就把孩子生出来了。
他们又等了几个小时,等到王后的生产彻底结束——此时夜色已经变得异常深沉,房间里点满了蜡烛,到处金碧辉煌,王后被擦拭干净,喝了一点镇痛的药水,说真的,这次生产比前两次都快,也不那么痛苦,毕竟巫师们不讲上帝那套女人必然要为生产遭受折磨的调调,路易十四也不。她看到国王正从门外走进来,奥尔良公爵为他捧着一个天鹅绒匣子。
路易在床边坐下,吻了吻王后的额头——湿漉漉,滚热的额头,“谢谢,”他真心实意地说:“这是我对您的感谢。”
公爵打开匣子,里面是一条流光溢彩的宝石肩带,圆形的钻石环绕着正方形的蓝宝石与红宝石,它们都用了最新的切割方式,简直就像是一场绮丽的美梦。
“陛下……”
“我已经和母亲说过了,”路易十四将肩带简单地搭在王后肩膀上:“安茹公爵会交给你亲自抚养。”
“陛下……”特蕾莎王后的胸膛猛烈地起伏了一下,作为一个母亲,她当然希望孩子可以在自己身边长大,但不会有法国人高兴看到他们的王子在一个西班牙女人——虽然王太后也是西班牙人,但她几乎已经是个法国人了——的身边长大,但如果他将来有意争夺西班牙的王位,那就代表着,代表着在身为西班牙人的她身边长大,会说西班牙语,阅读西班牙人的文章,对西班牙了解颇深的他会有一把很有利的筹码。
那些癫狂到不惜使用黑巫术也要让卡洛斯二世有个继承人的西班牙人不就是在畏惧会有一个法国人统治西班牙吗?曾经有着广阔殖民地与占领区的他们再清楚不过被他们奴役过的人曾经过着怎样的日子了……他们担心法国人国王会让西班牙沦落为第二个佛兰德尔,但就连佛兰德尔也不曾横征暴敛过的路易十四怎么会做杀鸡取卵的事情?从次子一落地他就有了计划,如果西班牙人只是想要一个西班牙的国王,那就给他们一个好了!
“你也很想让夏尔回到西班牙吧。”路易摩挲着妻子的手。
特蕾莎王后默然不语,她母亲是法国国王亨利四世的长女,鉴于西班牙与法国的恩恩怨怨,这位王后也是所谓的“外国人”王后,她与腓力四世生养了八个孩子,最终只有特蕾莎侥幸存活,长大,腓力四世不会以为这是他的问题,只将怒火与失望投注在王后身上,等到第一个王后死了,他娶了同为哈布斯堡血脉的玛利亚王后。玛利亚王后更不会喜欢特蕾莎,在确定与路易十四的婚约前,特蕾莎的处境与葡萄牙的伊莎贝尔公主差不多——如果不是她的妹妹年纪太小,她也只有走进修道院郁郁终生一条路可走。
她想让自己的孩子回到西班牙吗?
当然!
第三百七十二章 国王的巡游
安茹公爵到来后没多久,又一桩好事发生了,瑞典的卡尔十一世派来了来了使者——瑞典王后伊丽莎白也已经有孕近九周了,对此路易不知道是应该宽慰好,还是遗憾好。伊丽莎白今年也不过十六岁,他本来期望她能够在二十岁的时候才开始生养,但特蕾莎王后也提醒他说,如果这样,那些瑞典人就更加能够理直气壮地嚷嚷了,毕竟上帝创造女人就是为了繁衍,一个无法生育或是生育很少的女性是有罪的——这样伊丽莎白想要在斯德哥尔摩立足就愈发地艰难了。
幸而这时候王后已经生产完了,国王大可以将所有可用可信的人全都派到斯德哥尔摩去,伊丽莎白王后也在心中说,她需要一些精干的人来服侍她,因为瑞典宫廷中依然有一部分人是王太后派或是亲哈布斯堡派,更不用说,现在的波兰国王是波旁,瑞典又和波兰打过很多次仗。
当初卡尔十一世在婚姻谈判中,愿意用利沃尼亚的一部分交换大公主伊丽莎白嫁妆中位于格罗宁根的一片领地,这也让很多人认为他们的国王被法国女人迷惑,做出了近似于叛国的行为——他们看也不看利沃尼亚的那处领地是一片荒寂的盐沼泽地与灌木林地,还有很多可怕的传说,平民根本不敢接近那里,也没有军队驻扎其中——如果不是路易十四答应了阿蒙的请求,设法帮他夺回茨密希的祖地,路易十四也不会做这个要求。
但大公主伊丽莎白所有的,格罗宁根的港口可就重要多了,卡尔十一世虽然没有接受过系统的教育,但只要他能够看懂地图,就会将丹麦-挪威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当然是敌人的位置。丹麦,挪威与瑞典原本就是从一个共主联盟,卡尔马联盟中分裂出来的,挪威与瑞典共享斯堪的维纳亚半岛,而丹麦就在两者下方,在丹麦与挪威是联合王国的时候,他们就像是一把钳子那样钳制住了瑞典的喉咙,让瑞典只能在波罗的海中兴风作浪——当初瑞典一再对波兰发动战争也是因为这个道理。
但在海洋已经成为霸权的象征时,瑞典也不甘心落于人后,格罗宁根是荷兰的最北端,正处在丹麦的下方,大公主的领地就像是一柄对准了敌人要害的匕首,如果丹麦继续有意遏制瑞典的发展,那么他就要警惕来自于后方的刺杀。
这笔交易事实上对瑞典更有利,也算是路易十四对瑞典的安抚,如果卡尔十一世胆敢做出如曾经的路易七世那样的蠢事,路易十四也不会惮于宣布婚约无效,将大公主伊丽莎白连同这处关键的领地交给另一个国王或是诸侯。
卡尔十一世深知这点,他没有如一些愚蠢的国王那样为了折磨自己的妻子而有意不开尊口——这样王后还要拖着疲惫酸痛的身体参加宴会和舞会,这里伊丽莎白才有了征兆,他就带着伊丽莎白去了才竣工不久的王后宫。这座宫殿位于王后岛上,因此得名,在十六世纪后期被焚烧过一次,卡尔十一世与大公主的婚约确定后他就开始着手重建这座宫殿——并且将其作为新婚礼物送给了自己的妻子,它现在可是名副其实的王后岛了。
等到三个月后,约定俗成的日子,他就带着王后回到老宫,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了这一喜讯,不过等等,按照这个时间来算,路易十四可能要比瑞典人知道的更早些。
奥尔良公爵看了,也露出了欢喜的神色,他的兄长有多么爱护他的女儿,他就有多么爱护兄长的女儿,他当然会希望大公主的婚事一路顺遂,大公主嫁过去也没多久,能够有孕就代表她身体康健,地位稳固,就算先生下一个女儿也没问题,天使总会送来更多的孩子。他的思绪很快从大公主转到了大郡主,大郡主与大公主年龄相仿,腓特烈也已经到了生儿育女的年纪,婚事谈判结束之后,他们可能很快就会举行婚礼,作为一个父亲,他不由得心生哀愁,唉,就和他的蠢哥哥,他当初还希望将大公主留到二十岁呢。
两兄弟对望了一眼,最终还是不得不屈服于现实,不过万幸的是,布卢瓦皇家医学院所培养出来的学生至少不再是那老三样了,除了放血、gaung与烙铁之外,他们至少可以真正地去挽救别人的性命而不是去残害无辜的病人,细菌的发现让医生和护士也开始大规模地使用酒精,如果买不起酒精,那么他们也学会了用沸水消毒器械与绷带——战场上的士兵被这些有些过于奢靡的手段救回来不少……他的思想被拉得越来越远,差点没听见国王的自言自语。
“……你觉得怎么样?”路易问。
“什么怎么样?”奥尔良公爵下意识地反问道,“哦,抱歉,哥哥,我刚才走神了。”
“我说,”路易耐心地说:“我们跑到瑞典去看看伊丽莎白好不好?”
奥尔良公爵倒要庆幸他们不在餐桌边了,不然他准要一口酒或是热汤喷洒在国王的脸上——国王可以离开自己的国家,跑到另一个国家去吗?当然可以!但绝对不能是什么女儿怀孕了我很担心所以我来看看这样可笑的缘由!君王齐聚,要么是为了和平,要么是为了战争,除了这两点之外没有任何可能!
当初路易十四亲自将大公主送到瑞典就招致了很多大臣的反对,但因为之前也有国王送嫁的事情发生,所以他们还能勉强接受,现在伊丽莎白没有遇到任何迫害——她,只是怀孕了!作为父亲和未来外祖父的法国国王就要亲自跑到斯德哥尔摩去?怎么可能?奥尔良公爵抿着嘴唇,严肃地摇摇头,看到一贯比他更无所顾忌的弟弟露出这样的神色,路易向邦唐投去询问的眼神,结果邦唐也在左右摆动脑袋。
“好吧,”路易悻悻然地说:“但我最近确实有了一个很重要的想法,菲利普。”
“只要您别跑到斯德哥尔摩去。”奥尔良公爵说。
“我想要做一次盛大的巡游,”路易兴致盎然地说:“但不是在凡尔赛,也不是在巴黎,或是某个地方,弟弟,我想巡游整个法国。”这句话一落地,他就得到了两枚意味深长的白眼,“看来您也听过如果要开窗就要提出拆屋子的想法。”奥尔良公爵毫不留情地指出:“你一开始就这样计划了吧,一旦我拒绝了您的第一个要求,您就能强迫我同意第二个要求了。”
“我坐在这把宝座上已经有三十五年了,菲利普,”路易正色说:“虽然不能说没有离开过巴黎或是凡尔赛,但那些时候我都在法兰西之外的地方,不是在打仗,就是在赶路,”他真心实意地说:“看看,削弱诸侯,整顿地方,普及教育,巩固王权,统一信仰,肃清苛捐杂税……等等,我们不是做了二十年就是做了十年了,难道你不想看看我们的成果吗?”
“我以为您的小鸟总是会为您带来无数的情报,”邦唐说:“就像给您衔来谷子。”
“没有亲眼目睹,我永远不会放心,不久前还闹出来卢森堡公爵的事儿呢。”路易说:“而且国王巡游不是传统吗?”
“是传统……”邦唐迟疑地说,但自从失地王约翰之后,这种国王带着一整个宫廷(朝廷与后宫)浩浩荡荡地巡游各处的行为几乎已经没有了——主要是现在的国王要么命令不出都城,要么像路易十四这样,已将最大的权力攫取在手中,无需靠着这行为来衰弱诸侯的能量——因为国王巡游的时候,所有的供给——从他的王后,王室夫人,大臣和将领,到士兵和仆人,都是由下榻之地的贵族提供的们,还要是最好的,这样的耗费可是非常惊人的。
“别说了,邦唐,你还不了解我们的陛下吗?”菲利普说:“他爱做什么就要做什么,我们可劝不了他。”
“也不是现在,”路易高兴地说:“我们还要完成与普鲁士的谈判才能离开。”
“谢谢您还记得我的玛丽,”菲利普说:“还有安茹公爵呢,他还那么小。”
“就因为他还那么小,他难道还会记得我们把他扔下自己去玩吗?正好小路易的婚事还要等几年,他可以留在巴黎或是凡尔赛,倒是你的亚里克斯……”
“亚里克斯,我妻子大概不会愿意让他离开她身边。”奥尔良公爵的神色略微阴沉了一点。
路易无言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奥尔良公爵夫人,也就是英国的亨利埃塔公主,也许是因为在幼年和少女时期都在动荡不安中度过,所以格外的敏感和纤细,这让她能够准确地捕捉到查理二世的想法,促使了约克公爵与查理二世的不睦,却也让她在与奥尔良公爵的婚姻生活中无法得到幸福与安慰——奥尔良公爵也有错,路易十四虽然能够督促自己的弟弟尊敬妻子,却没办法阻止他在外寻花问柳,要说,他这样稳定地保持着一个王后与一个王室夫人的行为才是异端。
“那么就让亚里克斯留在她身边吧,是我考虑不周,”路易坦言道:“最起码要等到他能骑马赶路才行。”
“不……”没人能够比奥尔良公爵更清楚国王身边的位置能够卖出多可怕的价钱了,路易只是爱屋及乌,但比起可以让她肆无忌惮地接受国王爱护的大郡主,奥尔良公爵一向有意淡化他长子在宫廷中的人们心中留下的印象。他可没忘记自己曾经被万台后安妮与马扎然主教施加了怎样的错误影响,如果不是有兄长在,他绝对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奥尔良公爵之子在王位继承权上可是相当靠前的……
“对了,”路易又突然说:“说到婚约谈判,和伊丽莎白一样,我准备让玛丽带走二十个女官。”
“不会还有一支卫队吧。”
“一视同仁啊,弟弟,玛丽也是我的女儿。”
“这可不能让外面的人听到,”奥尔良公爵没好气地说:“人们会传说亨利埃塔与您同床共枕过,我倒是没关系,但亨利埃塔一定会纠结得不成样子。”
“唉……”路易叹了口气,他原先以为亨利埃塔始终郁郁寡欢是因为没有生下继承人带来的压力,谁知道有了亚里克斯之后她变得更加神经质了:“我要说的是另一个女人,”他说:“你还记得让.巴尔带回来的那位女士吧。”
“那位伊娃女士?”西班牙人来之前菲利普大概还不会太注意她,但现在作为宫廷密探头目的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她现在是科西莫三世大公之子费迪南的爱人,上帝知道他们是怎么看上对方的,不过他们都表现的很冷静。”
“费迪南与这位女士有着一些相似的地方,但问题不在这里,你知道她和你的女儿保证过,就算是要嫁到西班牙去,她也会跟着大郡主吗?”
这下子可让奥尔良公爵吃惊了:“现在呢?”
“她大概没有放弃这个想法,”路易说:“不过她前两天来找我,询问了可能的婚期后,她问了我一件事情。”
“什么事?”
“她问她是否可以进入法兰西皇家军事学院就读。”
“我现在可真是有点不确定了,”奥尔良公爵喃喃地道:“她确实是个有勇气的女孩,但——军事学院?您开设的初级学校允许女孩入学都引起了一些麻烦——他们不会允许她出现在他们之中的。”
“我已经拒绝她了,”路易说:“虽然我很愿意满足她的这个愿望,但我担心会有人将其视作耻辱,她也许会被他们凌辱,甚至杀死。”
“他们会这么做的。”奥尔良公爵说,虽然以女巫为首的医护战地团已经取得了士兵们的理解与爱戴,但军队中,将女性视作被保护者和财产的人依然不在少数,他们会宽容地对待一个骄傲甚至是残酷的女士,但如果她直接碰触了那些女人不该碰触的事物——当初贞德是什么结果,伊娃也会是什么结果。
别说贞德被赐福封圣了,在战争结束后,被册封,恩赏,在人们的感谢与颂祷中,自由、平静且富足的度过后半生才是她应得的回报。
“她真是太大胆了。”公爵说。
“嗯……”
“您别告诉我您也为她请了几个老师。”
“当然不,”路易说:“我只允许费迪南和她在大郡主动身前往普鲁士联姻前继续亲密相处罢了。”
“那位费迪南先生现在正是军事学院的学生,”公爵说:“他不会认为这会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吧。”
“很不幸,”路易说:“他似乎并不介意。”
第三百七十三章 国王的巡游(2)三更合一
费迪南勋爵与伊娃女士的风流韵事很快就被扩散到宫廷的每一个角落,对这位意大利的贵人没有选择一个真正的贵女反而选中了一个渔村农妇的行为,不免引起了很多非议——毕竟他现在可以说是王太子的随从和朋友,又是国王的被监护人,但自从路易十四册封伊娃为尼斯伯爵夫人,这种非议立刻就转化成了嫉妒——让一些平庸迟钝的人来看,伊娃就像是一个小丑,因为特别与不讲廉耻而引起了国王的兴趣,才能得到这样的赏赐。
姑且不论这些真正的小丑是如何上蹿下跳的,伊娃很清楚国王给她这个爵位是因为她愿意成为大郡主的陪嫁侍女,并且作用不限于宫闱之内——无论是凡尔赛又或是斯德哥尔摩的宫廷,人们一看国王的宠爱二看你的爵位与官职,作为大郡主的首席女官,伊娃欠缺的也就是一个爵位,一个伯爵爵位不单是佩戴在她头上的桂冠,也是她持在手中的武器。
费迪南也深知这点,他说不出让伊娃拒绝这个爵位与这份工作的话,他知道自己拿不出更好的东西给自己的爱人,他们在人们古怪的视线中愈发放诞无忌,不加掩饰。在伊娃又一次突然消失的时候,大郡主身边有好几位夫人都劝她说,要么不再让伊娃进入她的房间,要么要求她断绝与费迪南勋爵的往来,但大郡主都拒绝了:“好啦,”她亲昵而又不容拒绝地说:“只是这段时间而已。”
她现在倒要庆幸起大公主,还有她,在情窦未开的时候就接受了大臣们的教导,像是这些年长,富有经验且满心阴谋诡计的男士这里,她们早就习惯了将任何事情都放到心中的天平上去称量和计算,虽然有时候她也会感到厌倦和烦闷,但她和大公主对于爱情的免疫确实让她们少吃了很多苦头——也许有遗憾,但遗憾总比失落和痛苦好,后两者是可以杀人的。
大郡主之所以欣赏伊娃这么一个说起来十分粗俗与卑微的女孩,也因为始终对其抱着一种隐约的羡慕与鼓励之情。在看到别人得到了自己无法拿到的东西时,人们总是分作两类,一种是嫉妒,一种是宽慰,大郡主毫无疑问的是后一种,也许是因为她一早就做出了选择,也预备好了承受必然的结果——她可能无法像伊娃那样单纯而炙热,但她乐于看到自己身边有这么一个人能够得到短暂的幸福。是的,短暂的幸福。
她没有告诉那些女官的是,伊娃和费迪南的恋情也只有一年,顶多两年了,她与大公主同龄,腓特烈则二十岁了,婚约谈判一结束,她就要动身前往普鲁士,作为随身侍女的伊娃也必然会随行,与大部分陪嫁的女官一样,她有很大的可能不会再次步入婚姻。费迪南则肯定是要留在巴黎或是凡尔赛,直到他完成学业,或是回到托斯卡纳公国,履行一个继承人的职责,反正他和伊娃,远隔千里,几乎没有再见的机会。
不,就算见到了又如何呢?
大郡主摇了摇头,她坐到梳妆镜前,让侍女们为她拔掉发夹,拉开缎带,松散发卷的时候,一位女官突然匆匆而入,在她耳边说了一些什么,大郡主神色微变,马上站了起来。
奥尔良公爵菲利普,路易十四的王弟,作为除了王太后,王太子之外国王最近的血亲,他的房间毫无疑问的距离国王的套房最近,而后才是王太子与王后陛下,奥尔良公爵夫人以及子女的套间也位于同一条长廊上,而且套间与套间之间的门都是可以打开,然后将房间连通在一起的。大郡主因此无需从自己的套间出来,就能直接穿过小厅来到母亲的房间,不用走在长廊上被无所不在的眼睛打量,而后招来无数流言蜚语,不过就算是这样,她在深夜突然造访奥尔良公爵夫人的寝室,依然会引起一些小小的波澜,但若是放任公爵夫人一意孤行,之后的麻烦就算是奥尔良公爵也很难收拾。
奥尔良公爵夫人,原先的英国公主亨利埃塔,在大郡主走进来的时候,还在一脸固执地和自己的首席女官争执着什么,但一看到大郡主,她的气焰就像是被冰冷的空气吞没的暖意那样猛地消失了,也许是因为第一次西班牙人带来卡洛斯二世的画像时,她没有反对甚至推波助澜的缘故,她在这个女儿面前抬不起头。
大郡主闭了闭眼睛,拉紧了身上的羊毛寝衣,“您在做什么?母亲?”
“我在……”奥尔良公爵夫人说:“我在……我在考虑一些问题。”
“在这个时候?”大郡主问:“明天一早我们就要跟随陛下出发去圣日耳曼昂莱。”
奥尔良公爵夫人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体:“我有点不舒服,玛丽,我可能没法去了。”
“母亲,”大郡主冷冷地说:“国王那里有的是医生和巫师,您觉得他们会为了您欺骗陛下吗?”
“我不想离开凡尔赛。”公爵夫人说。
大郡主向前走了两步,“点上蜡烛,这里太暗了,”她说,然后蜡烛拿来了——奥尔良公爵不爱亨利埃塔,虽然对她还算尊敬,但也是在国王的要求之下,宫廷中的侍从与仆妇们从来就是眼光敏锐的势利之辈,她们固然不敢对公爵奥尔良公爵夫人如何,但在公爵奥尔良公爵夫人与大郡主之间,她们毫无疑问地倾向于听从大郡主的命令:“你们都出去。”大郡主说。
公爵奥尔良公爵夫人不甘心地张了张口,但她最终什么都没说,看着自己和大郡主的侍女有条不紊地退出了寝室。
接受过柯尔贝尔、卢瓦斯以及米莱狄等人教导的大郡主从容不迫地在奥尔良公爵夫人面前坐了下来,烛光明亮,她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奥尔良公爵夫人的脸,这一看她才吓了一跳,什么时候她的母亲竟然会如此苍老憔悴了?亨利埃塔公主是1644年生人,就算是女儿已经快要出嫁了,她也不过三十几岁,作为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妇人,她不应该露出这种神情和姿态。
大郡主没有一丝犹豫地握住了她的手:“妈妈……”她柔声道,虽然奥尔良公爵夫人在前十二年的教育中差点让大郡主变成了一个懦弱可怜的弃儿,但她还是爱她的,她也知道很多母亲,尤其是宫廷中的贵女会这样指导和牺牲自己的女儿,“告诉我,”她说:“什么让你想要拒绝国王的邀请呢?”
“我想留在凡尔赛,”奥尔良公爵夫人低声说:“如果我走了,谁来照顾亚里克斯呢?”
亚里克斯是亚历山大的昵称,他是大郡主的弟弟,今年不过四岁,但这不是原因,至少不是全部的原因,在国王的随行名单里,还是一个幼儿的亚里克斯当然无法被加入队伍,但王太后,王后都会留在凡尔赛,她们以及数之不尽的贵女与仆妇会将奥尔良公爵之子照看得好好的,不出一点差错。
“但陛下不会在意。”大郡主说:“陛下现在已经很少会在意什么人了,”她平静地望着母亲抬起的面孔说道:“只有很少的几个人,才会让他去考虑他们的所思所想,但您,您不是。”她残酷地说:“他会关心您,当然,他若是听说您因为生病,或是担忧自己的儿子不愿意随驾,他只会点点头说,好吧,就这样吧,她不想离开自己的儿子,那就这样吧,让她留在凡尔赛。”她握紧了奥尔良公爵夫人的手:“他根本不会往深处探究,也不需要,而,”她顿了一下,因为奥尔良公爵夫人正在试图挣脱,仿佛不听就能永远将这些残酷的话挡在外面似的,但大郡主死死地抓住了她:“那些知道您想要什么的人,我的父亲,我,还有您所谓的‘朋友’们,他们谁也不会提起,我们也不会提起,不会有人煞风景地告诉国王,您不愿意随驾是因为您认为您的儿子应该得到更多的赏赐,领地或是爵位。”
“玛丽!”奥尔良公爵夫人哀叫了一声,就像是被自己女儿的话灼伤了:“他会明白的,陛下……陛下……我为他做了很多事情,很多,玛丽!”
“我不明白您在担忧些什么?”大郡主困惑不解地问道,她是真不明白:“亚里克斯是父亲的长子,是我的弟弟,他注定了要继承父亲的一切,当然,父亲有几个私生子,但他们绝对不可能威胁到亚里克斯,法律和国王都不允许,您为什么要如此急切?父亲和陛下都正在盛年,亚里克斯也只有四岁,如果您愿意停止继续折磨自己,您也有着旁人无法企及的幸福生活……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奥尔良公爵夫人没法拉回自己的手,与大郡主不同,她出生的时候和幼年时期都过得不太好,所以身体一直十分虚弱,大郡主却和大公主,王太子那样,经常出去骑马狩猎,甚至还有武技课程,但她看上去就像是快要晕倒了,大郡主担心地松开了手,奥尔良公爵夫人也没有逃开,只是抬起手来按住了自己的眼睛:“我知道,”她说:“但你的父亲不喜欢亚里克斯。”
“您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大郡主诧异地喊道。
“国王也不喜欢他。”奥尔良公爵夫人艰难地说:“玛丽,你是幸运的,因为你是一个女孩,但亚里克斯——你在凡尔赛宫生活,你听到过人们提起过他吗?他就像是不存在似的。”
“那是因为他还小,妈妈,”大郡主柔和地劝解道:“等他长大,他可能会成为夏尔的同伴,或是一起进入军事学院就读,那时候人们当然就能看到他了。”
“那么小昂吉安公爵怎么说?”奥尔良公爵夫人反驳道:“不,你明白我的意思,玛丽,别装糊涂,我的亚里克斯,他最坏的地方就在于他的父亲是王弟菲利普,奥尔良公爵,他又是个男孩,他的继承权……”
“够了!”大郡主惊恐地喊道,她站了起来,左右张望了一番,确定没人违背她们的命令留在房间里:“现在国王和王后已经有了第二个男孩!”
“这个孩子是要成为西班牙国王的,陛下早有安排,”奥尔良公爵夫人说:“就算有了第三个,第四个男孩又如何呢?你父亲也意识到了,虽然他需要一个继承人,但亚里克斯确实无法得到他的喜欢——因为。”她咬牙切齿地道:“他畏惧国王,也爱他的兄长,他不想让任何东西破坏陛下对他的信任。”
“并不是这样……”大郡主烦恼地说,虽然她知道母亲至少说对了一部分。“但您这样吵闹,又能如何呢?”她回到座位上,继续说道:“您应该了解陛下,他不会单纯地因为个人喜好而赏赐别人——他从来都是看功绩的。你至少要等到亚里克斯长大一点,显露出国王欣赏的才华——他是陛下最喜欢的弟弟的孩子,国王一定会对他极其关注……”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到了最后几乎听不见了——因为她想起母亲之前说的话,奥尔良公爵夫人所指的应该就是她依照国王的命令,成功地说服了英国的查理二世与法国秘密结盟,并且劝动了查理二世借助巫术得到了一个继承人,因此彻底地与约克公爵撕破了最后一张遮羞布的事儿……
大郡主盯着母亲:“您是在……在责备陛下,还有父亲,给我筹备了太多嫁妆……您是认为,他们因为忌惮亚里克斯,所以就将您的功劳全都记在了我的身上……所以才能问心无愧地对亚里克斯不闻不问……吗?”
奥尔良公爵夫人没有回答,却将头转向一边,这无疑是给了大郡主一个肯定的答案。
大郡主不敢置信地坐在椅子上,面孔麻木,手脚冰冷,她知道自己的嫁妆不但媲美大公主,甚至还超过了一些,路易十四还开玩笑地说,那是因为国王不如奥尔良公爵有钱(他还向奥尔良公爵借贷过呢)。在得知她要嫁到普鲁士,而不是一个法国人的时候,也有大臣们为之抱怨不休,因为这实在是太大的一笔资产了。
但,她没想到自己的母亲竟然也会这么想。
房间里的沉默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大郡主心中思绪万千,又像是空白一片。她试图如她学习到的那样去分析奥尔良公爵夫人的想法,当然,奥尔良公爵夫人和特蕾莎王后一样,也是一个外国公主,但她没有特蕾莎王后那样幸运,奥尔良公爵并不爱他,也不像路易十四那样自制,他虽然是个勇敢的将军,忠诚的弟弟与臣子,但也是个过于风流不经的混蛋,他并非不尊重妻子,但也经常无意识地漠视和疏远她——尤其是在卡洛斯二世求婚的事情发生之后,他气恼于自己的妻子竟然会如此对待他们的女儿。
这……当然不能责怪奥尔良公爵夫人,但也很难责怪奥尔良公爵,因为此时的大部分男性都是如此,像是路易十四和莫特玛尔公爵这样的才是异端……但对于心思敏感的奥尔良公爵夫人来说,她认为十分正确的选择,经历了十几个痛苦的夜晚做出的牺牲在丈夫这里不但一分不值,还成了一桩不可饶恕的罪过——她直接被剥夺了女儿的教育权。
就连陛下也认为这是她的过错,如果奥尔良公爵夫人与自己的两个兄长之间还有牵系,就像大公主与王太子,那么她或许还会觉得有依仗,但不说查理二世与约克公爵对亨利埃塔几乎毫无感情,就算有,亨利埃塔做下的事情也足以让他们对她翻脸了。
“看来这件事情确实不能怪您。”最后大郡主说道:“但是不是要随驾,我还是请您多加考量,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亚里克斯——您要明白,无论陛下,还是父亲,现在对您都无所求,您呢,恰恰相反,如果您留在凡尔赛,藏在房间里,他们对您的印象就更加淡薄了,而一个让国王感到陌生的女士,是很难为自己的儿子求得什么的——您该知道有多少人愿意用成箱的金币来换取这个机会……为了亚里克斯,您更应该高高兴兴地出现在父亲和国王面前,这样……这样,等到我出嫁之后,您再提起亚里克斯的事情,我保证您会得到一个令您满意的答案。”
“你要做什么?玛丽?”奥尔良公爵夫人问道:“不,你什么也不必做,这都是我的错!”她绝望地嘶喊道:“我爱亚里克斯,但我也爱你啊!你是我的女儿,也是我的骨血!”
“我知道,妈妈。”大郡主说:“所以我只是……有点失望。”说完,她就转身离开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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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郡主没有食言,反正随着正式缔结婚约的日子日渐临近,国王对她愈发宽容,哪怕是在巡游的第一天。
她,国王和奥尔良公爵坐在同一部马车上,值得宽慰的是,奥尔良公爵夫人也如大郡主期望的那样,默默地登上了随驾的马车。听了大郡主的话,路易忍不住给了弟弟一个责备的眼神,说起来,还是因为奥尔良公爵有些过于混账——国王是没办法亲自去抚慰奥尔良公爵夫人的,不然就凡尔赛宫的流言传播速度与程度,第二周他们就能听到整个法兰西的人信誓旦旦地说国王与奥尔良公爵夫人有暧昧关系了,这是路易绝对不想看到和听到的事情——所以他可以理直气壮地瞪自己的弟弟。
奥尔良公爵摸了摸自己的脸,他可以发誓说他是真的没想到奥尔良公爵夫人的想法竟然会如此古怪而扭曲,他当然爱自己的儿女,这段时间他看上去更偏爱大郡主也是因为大郡主就快要出嫁了,他们之后可能要十几年,二十年才能重新相见,他当然会尽可能地多多寻找机会与女儿相处,至于儿子,他还是个婴孩,奥尔良公爵不觉得他能和自己有什么共同语言——要说忌惮吗?也有,但王太子小路易和他之间的年岁差太多了,等他长大,王太子的势力早已稳固,奥尔良公爵一点也不觉得那个臭烘烘的小子能够成为第二个加斯东。
他不让宫廷中的人过多地提起亚里克斯,也是因为他觉得过早地将亚里克斯放在人群的视线中央不是什么好事——宫廷中居心叵测的人太多了,他们或是利用,或是谋杀一个孩子不会有任何心慈手软的可能,别忘了就算是王太子小路易,也差点被他们变成了一柄刺向路易十四的匕首——他都打算好,等到亚里克斯再长大一点,不会轻易夭折了,再把他送到奥尔良去,但这样,奥尔良公爵夫人更是会以为他为了避免国王的猜忌,而有意放弃长子了吧。
奥尔良公爵不雅地呸了一声,“我会去和亨利埃塔谈谈的。”他说:“我真不明白她怎么有这样的奇怪念头。”
单就亚里克斯是他的儿子,奥尔良公爵就坚信国王陛下绝对不会让他沦落到尘埃里。
“我大概可以猜到一点,”路易说:“不过这不是什么大问题,等到巡游结束,我会给她一个答案的。”
奥尔良公爵笑了笑,“不,哥哥。”他说:“我知道您会给她一个什么答案,但我也有我的想法啊,您要先听听我的。”
“嗯,好的,我会先听听你的。”路易说,并不那么放在心上,反正他相信菲利普就像是相信自己,然后他看向窗外:“啊,”他说:“我已经看见修道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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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日耳曼昂莱,正是故事一开始的时候,路易十四与王弟,王太后,以及英国的王太后及亨利埃塔公主一行人,狼狈不堪,心神俱疲地从爆发了投石党暴乱的巴黎逃出来后选择的落足点,这里因为有国王驻跸,甚至还有几年被称之为法兰西的都城,只是路易十四,马扎然主教和王太后谁也没有承认过。
在投石党暴乱的那几年,波旁王室在圣日耳曼昂莱的日子可不太好过,王太后要典卖衣服才能维持王室必须的支出——他们还解雇了很多仆人,直到富凯到来之后情况才得以慢慢好转,路易想起了他第一次见到富凯的情景,那时候的富凯正是意气风发的好时候,他还给国王带来了一件漂亮的新衣服——路易不能确定他是否后悔过,但他确实没给过这位财政总管什么机会,毕竟那时候他太穷了,穷到必须将良心暂时搁置的地步。
与第一次逃亡时来到圣日耳曼昂莱时不同,这次他们不但更快——因为从巴黎和凡尔赛都有水泥大道辐射到圣日耳曼昂莱,更轻松,更愉快——也更受欢迎了。路易这里才说看到了修道院,也就是修建在圣日耳曼昂莱宫殿旁边的那座,就听到了人们的欢呼声,圣日耳曼昂莱的人们要么聚集在道路两侧,要么骑着马,驴子或是骡子,跟在国王的车队后方,或是更远处的荒地里跑着,灰色的道路上也零星出现了花瓣,树木上悬挂着缎带与纸条,纸条上写着上帝保佑国王之类的话。
路易接过侍从从树枝上摘下的纸条,拿给奥尔良公爵与大郡主看,三人不由得都是微微一笑。
等到了圣日耳曼昂莱,市长和一概官员,小贵族们更是奉上了一个大到双手展开才能拿住的银盘,献给国王陛下,银盘上的浮雕描绘了路易十四获得的三次大胜——佛兰德尔,荷兰与对异教徒的大会战,国王欣然接受,又有圣日耳曼昂莱教堂的大主教与教士们上前,迎接和祝福他们的国王陛下。
“上次我们来这儿的时候,”奥尔良公爵悄声对大郡主说:“我们还以为这里的人都死光了。”
大郡主连忙用羽毛扇子挡住了脸。
然后国王和王弟上了马,大郡主和蒙特斯潘奥尔良公爵夫人等贵女上了抬轿,就继续往里面走。路易仔细地端详着一路上的景色——与其他城市一样,圣日耳曼昂莱宫和修道院都在丘陵的高处,城区位于它们的下方,所以现在虽然已经能够看到了,但距离抵达还有一段路程,路易如此仔细是因为虽然他离开后没有再来过圣日耳曼昂莱,但因为这个地方距离巴黎和凡尔赛都很近,近到国王的任何旨意都会立即覆盖此地的地步,所以这个地方应该和巴黎,或是凡尔赛那样,不存在哪怕一点混乱或是阳奉阴违的蛛丝马迹。
重新修缮和铺设的道路、广场和城墙,非常平整,两侧都有泄水的沟渠——数百年后会有人抱怨这种平整的地面失去了古老的韵味,但对于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来说,不会有凹坑,不会有凸起,也不会积存雨水,泥垢和粪便,又结实又平坦的地面,简直就和上帝赐给的一样完美无缺,据说它们还能用上好几十年。那些走路的,骑马的和驾驶马车的人,可不会觉得用石头子儿填充的泥路能够比这个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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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章看来要明天啦,我明天上午直接加更在本章,别忘记看啦,谢谢。
第三百七十四章 国王的巡游(3)
国王会关心些什么呢,事实上,在路易十四的御驾还未离开巴黎的时候,巴黎和凡尔赛的达官贵胄们就已经从蒙特斯潘夫人这里买到了答案,然后将这份答案转买了一个或是几个好价钱——这是国王默许的,贪墨与阳奉阴违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有,但若是他们知道国王在意什么,他们就算是为了粉饰门面,也会竭心尽力地去完成一部分工作……要不然呢,路易总不能将他们一个个地吊死在煤气灯柱上。
要培养起一批真正具有职业道德与爱民思想的官员,只怕还要二十年。路易在心中想道,幸而圣日耳曼昂莱的市长的推荐人正是柯尔贝尔,柯尔贝尔也许也有不少欠缺的地方,但对国王的忠诚和了解还是不少的,他推荐的人也是一些很识趣的家伙——圣日耳曼昂莱市长几乎能够回答得出国王提出的所有问题:像是初级教育的普及;济贫院的设置;上下水工程的修缮与维护工作等等,就算不是如数家珍,也不至于结结巴巴,胡言乱语,甚至还能拿出完整的数据和时间,当国王提出,要亲眼去看看学校与济贫院的时候,他也没有推诿或是为难,非常干脆地答应了下来。
虽然这种做法非常地不合传统抑是礼节,但在场的人没有一个能够改变国王主意的,他们在距离圣日耳曼昂莱宫殿还有几百尺的地方转了一个弯,往学校和济贫院所在的地方浩浩荡荡地走了过去。圣日耳曼昂莱和所有的城市一样,无形中分作上城区与下城区,上城区就是距离国王的宫殿与修道院最近的宅邸与公寓,下城区就是紧靠着城墙的低矮棚屋,当时因为靠近城墙的建筑最容易受到攻击,也有可能在守城的时候被拆掉做工事和投掷物,所以只有穷人会住在那里。
哪怕现在的攻城战与守城战几乎已经用不到石弹了,但下城区依然不是贵人们会涉足的地方,学校还好点,它是由一座小礼拜堂扩建而成的,因为是新建的,就算看上去十分粗糙(几乎没有任何装饰),但因为有着玻璃窗和涂刷白,看上去还是整整齐齐,漂漂亮亮的,在里面读书的都是底层居民的孩子——管事、仆人、磨坊主、金匠等等,他们要比真正的贫民富足,但要让自己的孩子读书,在国王提倡普及初级教育还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女孩,因为男孩可以被送到修道院从教士那里接受教育,但女孩,只有贵族家的女孩才有可能在女子修道院里学习。
现在这些孩子都有了学习的机会,他们被一群群地驱赶出来,不安而羞涩地在教师的指挥下向贵人行礼的时候,动作居然也不算太过笨拙,路易注意观察了他们的衣服,与那些拥挤在街道两侧向他高呼万岁的成年男女不同,后者多半身着鲜艳的绸缎,丝绒,孩子们却几乎都只穿着统一的灰色亚麻外套,长裤或是裙子,一些男孩也和女孩一样在腰里围着围裙,显然是怕他们太过顽皮,将衣服磨坏弄脏。但看脸色,就算不如玫瑰花儿那样好看,至少也是圆乎乎,红彤彤的,他们的鞋子也都挺合脚的,头发也足够整齐——不过这点要归功于教师们正往手掌心里吐,然后往孩子们的脑袋上抹的唾沫。
“这里有多少学生?”路易问。
“三百五十个男孩,一百二十个女孩。”市长恭谨地回答说。
路易温和地向几个大孩子提了一些问题,这些大孩子差不多就要从学校毕业了,他们能够完成万以内的加减乘除,能够抄写、阅读简单的文章,还能唱圣歌,不夸张地说,这些已经足够让他们脱离简单重复的体力劳动,从事一些比他们的父辈更轻松的工作——还有两三个最为出色的孩子已经确定被教师们推荐给主教、法官或是律师,能够到巴黎或是类似的城市大学里接受进一步的教育。
如这些教师期望的那样,国王满心赞赏地勉励了他们一番,不仅仅在精神上,也相当现实地给了他们每人一个金路易的赏赐,这些孩子如何又惊又喜就不说了,他们的老师都几乎兴奋到要昏厥过去了。
按照国王的吩咐,学校几乎都依靠着水渠或是取水的机井建造,配置完整的卫生设施,好让孩子们从小养成爱好洁净的好习惯——这道水渠从学校延伸出去,直到下城区,下城区的状况当然不如国王的队伍之前经过的上城区良好,这里还有一部分墙面覆盖着木板,地面也不够平整,市长有些气恼地说,因为总有人偷走水泥块,这种说法让现在人听来匪夷所思,谁会要水泥块呢?但事实上,在这个时代,棚屋里的人们可没有那个钱来铺设木地板或是大理石砖,他们看到水泥路这样好,就动了心思,把它们敲碎了挖回去铺在自己的房屋里。
“不过等到明年,或是第三年,我们就有足够的资金来完成下城区的改造了。”市长说。
路易倒不认为他在说谎,因为圣日耳曼昂莱曾经是国王驻跸过好几年的地方,就像是巴黎和凡尔赛因为有了路易十四而光辉日盛,也有不少人跑到圣日耳曼昂莱来参观这位伟大的太阳王曾经的住所,虽然宫殿进不去,但他们也可以尝尝国王“称赞”过的美食,光顾国王“定制”衣服的裁缝铺,以及专供国王的王室夫人,著名的科隆纳公爵夫人的脂粉铺,为国王以及他忠心耿耿的火枪手们打马蹄铁的铁匠铺,甚至还有人声称他曾经在路上为国王服务过——他是一个总是担着两个大木桶,披着一个大披肩的“服务人员”,两个木桶一头装着清水,一头供人解决个人问题,他就说自己有幸见过国王的尊臀……这当然是在胡说八道,但就有人相信,因为谁都知道他们的国王很爱干净,不会像那些贫民那样随随便便找个角落就蹲下来释放……
天晓得,在圣日耳曼昂莱已经建造了公用盥洗设施的时候,还是会有游客愿意付上一个小埃居来享受一下国王同款……
虽然也有人说这简直是造谣和污蔑,但在“太阳王”强大的带货能力下,没有什么产出的圣日耳曼昂莱确实借此达成了收支平衡甚至还略有盈余——市长这么说,也是因为国王巡游的第一站就在圣日耳曼昂莱,他已经想好了要仿效某个特殊地点的苦路——让游客们按照国王巡游的路程走一次圣日耳曼昂莱了,当然了,在这段路程上,肯定会有很多需要他们慷慨解囊的地方。至于国王是不是真的品点过这些食物,用品或是有过什么美妙的风流韵事,游客们还能跑到凡尔赛宫去问吗?
这种做法或许确实有些……过于鲁莽了,但这个市长不愧为是柯尔贝尔推荐上来的人,他很清楚比起所谓的王室威仪,国王更在意他的旨意与法令是否贯彻到底了,他也起过一些不该有的心思,但最终还是压抑住了自己的**——他甚至可以骄傲地说,圣日耳曼昂莱的收入中,至少有三分之一被他真真切切地用在了实处。
至于另外的那三分之二就别说了吧……这还是因为圣日耳曼昂莱的主教和监察官都不是太过贪婪的人呢……
说到圣日耳曼昂莱修道院的主教,他也真不是一个坏人,至少济贫院的修建工作就是他主持完成的,这是一座新的建筑,运用了最新的建筑材料,也就是水泥砖,有三个庭院,呈品字排列,中间是教堂,里面居住着最为穷困的人——主要是外来的流民与乞丐,然后就是病人,这位主教原先在迎接国王的队列里,但一听到国王要参观济贫院,他就马上跑到济贫院收拾去了。
“这里可以容纳多少人?”
“三千人左右。”圣日耳曼昂莱修道院的主教殷勤地回答道,市长犹豫了一下,他当然愿意继续做国王的向导,但……总不能让他一个人拿走所有的好处吧,在法国,高等圣职人员的任免权在国王而不是教皇手中,主教也是需要向国王展现能力与忠诚的,所以市长在考虑了一会后,退后两步,将舞台让给自己的同僚。
可以看出,济贫院经过匆忙的打扫,路面都是湿漉漉的,庭院里也见不到吵闹的孩子与粗鲁的妇人,从擦拭过的窗户看进去,可以看到每个人都在认真而又忙碌地做工——济贫院虽然算是一桩慈善事业,但每个人都要做工,男人们负责磨碎从各处收罗来的骨头,这些被碾磨成齑粉的东西最后会变成田地里的肥料;女人们则做纺织与编织的工作,孩子们有时候会去给他们打下手,有时候则会去挑拣羽绒。
每个房间里都非常安静,这倒不是因为国王贲临,而是因为济贫院的规矩就是如此,有些地方的济贫院就算是庭院和睡觉的地方也不允许被收容的人说话,他们必须保持沉默来显示自己的谦恭。
从连接着三处的长廊走过去,在教堂的后面,就是医院了,姑且这么说吧,因为医学院中的医生与护士数量还没奢侈到可以下放到这些地方的缘故——这里负责照顾病人的只有修女与修士,不过现在的他们所能用的不只有向上帝祈祷:“我们提供糖、滚水和药草。”主教说:“还有干净的床铺。”
确实如此,这里的床铺干净的会让人吃惊,因为国王来到济贫院完全是突发奇想,可以说这些雪白的床单与蓬松的帷幔不至于全是表面功夫,“这里只有一些轻症病人。”主教恭维道:“您的子民虔诚,富足又健康,圣日耳曼昂莱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瘟疫和畸形了。”
“这是件好事。”路易说,这里没有一个病人,或是几个病人一个房间的传统,大约一百八十张床铺,所有的病人都在一个大厅里,用帷幔隔开,但既然主教说这里没有传染病人,那就还能忍受,空气中虽然有点酸臭味,却也不可避免,国王停留了一会,就离开了,毕竟他身边的随员太多,留在这里对病对他们都不好。
有趣的是一直跟在国王身边的大郡主,还有如费迪南以及腓特烈这些身份尊贵的少年人都不由得眼睛睁得大大的,只怕他们也是第一次亲眼看到这些呢,毕竟作为郡主,大公之子与王子,不是路易十四,谁敢带着他们进济贫院这种地方呢?而且别处的济贫院只会更坏,更混乱。
“我刚才看到有人在啃骨头。”大郡主低声说。
“嗯,不奇怪。”路易也低声说,大郡主肯定是看到了那些负责碾磨骨头的男人们偷偷地啃了骨头,这在济贫院是司空见惯的常事,毕竟这里的人不可能经常吃到肉,有些骨头还算新鲜,带着碎肉,残留着骨髓,他们就免不了啃上两口……所以说这份活儿是很有油水的,在一些比较严苛的济贫院,还会有人因为一根肥美的骨头打架呢——这也是他亲政很久之后才知道的。
“所以在做出任何决定之前,”路易对大郡主说,“最好能够尽可能地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方方面面。”
有时候好心办坏事就是这个缘故,就如他们现在看到的,也许会有好心人认为这种辛苦的工作不应该让济贫院的人来做,却不知道没了这份工作这些男人们就得失去生活中的最后一点安慰,他们只会感到愤怒与失望,最后酿成什么结果谁也不知道。
看过了济贫院,又大致看了看下城区的情况——国王终于愿意回到他的圣日耳曼昂莱宫了,这让很多人都松了口气,国王在下城区里走来走去,又不安全又不稳妥(对任何人而言都是如此),幸而陛下看上去还算满意,也答应了会在第三天召开宴会和接受人们的觐见。
这才是一个国王应做的事情呢。
第三百七十五章 国王的巡游(4)
能够得以觐见国王,与一干重臣贵胄济济一堂,对生生的人们来说是可以在壁炉前说到下一个国王的乐事,但对于大郡主这样生于凡尔赛宫长于凡尔赛宫的孩子只会觉得无趣,于是一群改装换衣的年轻人在路易十四的默许下,以侍从与女官的身份出了生生宫——在生生的街道上,这样的人几乎超过了这里的本地人,毕竟国王的宫廷也随着国王一起来了,单就有名有姓的人就超过了一千人,更别说普通的侍从了——不过他们还是引来了不少人的瞩目,毕竟这几个孩子实在是太漂亮了,尤其是大郡主,奥尔良公爵原本就比路易秀美动人,亨利埃塔公主也是一个美人,继承了他们优点的大郡主在人群中就像是会发光。
费迪南不用说,他原先就是美第奇家族的人,美第奇家族从来不缺美人,而他的母亲加斯东公爵的次女也相貌姣好,只有腓特烈略微逊色一点,但作为一个已经进入军队的年轻人,他那张看上去十分严肃的面孔更为他增添了几分武人的风姿。
他们看到的街道可比原先朴素多了,缎带已经拆下,花瓣也已经被扫掉,只有湿漉漉的白还在散发着古怪的气味,这种气味有些人很喜欢,有些人很讨厌,但大郡主和她身边的人都是前者,因为国王的医院里经常用到石灰水消毒,他们一嗅到这种气味,就会觉得这个地方干净,令人安心。
“我们该怎么走?”大郡主问道,她转动着脑袋,左右张望,“这条街是……从修道院到小肉店广场后面的那条路?”
从修道院到小肉店广场后面的那条路——别惊讶,这就是这条两侧房屋从腰部以下都刷了白的街道的名字,自从路易十四从巴黎和凡尔赛镇开始规定每条街道都必须有名字,一些街道原先就有,但就像尽可能端正地固定在一个煤气灯柱上的街道名牌,从中世纪末期传承下来的名字多半都这样又长又累赘,但指向性很明显,就像是本活地图似的。
沿着从修道院到小肉店广场后面-街往前走,毫无疑问,他们很快就抵达了小肉店广场,这里名至实归地真有一家小肉店,肉店里挂满了香肠,散发着甜蜜的气味,这要归功于国王对蔗糖产业的大力开发——现在法国的南亚美里加殖民地,橡胶和甘蔗是主要产出,随着蔗糖的价格一再下跌,取而代之的就是它的广泛应用——为了招徕客人,小肉店的老板举着一根叉子在炉膛里烤香肠,油脂和糖分被火焰灼烧后产生了强烈的美拉德反应,空气中弥漫着可以让圣人复活的浓烈香气。
当然,现在还没人知道什么叫做美拉德反应,但人对于糖和油从来就有着无法遏制的渴求,伙计每过一小会儿就要去割下一大根或是一小根,一些人索性学着老板的样子在那只敞开的小炉子上烤香肠,然后吃得满嘴流油。
这种小炉子也是国王的新产业滋生出来的衍生物,因为里面烧得不是木炭,而是煤块,煤块比木炭便宜得多,燃烧时间也更长。
腓特烈忍不住跑过去买了几根香肠,和大郡主分了,虽然举着叉子吃香肠是一种别说在宫廷里,哪怕是在普通家庭里看来也是有点愚蠢的事情,但烤香肠真是太好吃了——薄薄的一层肠衣被烤得又香又脆,里面滚烫的红白色肉粒混杂着黑色的胡椒,散发出浓郁的肉香气,亮晶晶的糖分从里面一滴滴地流出来,一直挂到叉子上和手上。
也许这里不久之后就要改成叫唤广场了,因为不断地有等不及的孩子猛地咬上一大口,结果被烫得嘴唇舌头起泡,惨叫不已,但就算是这样,他们还是紧紧地抓着这种美味的点心不肯放——他们的母亲一边大声地骂着,一边捞起裙子给钱。
就这么短短一会儿,大郡主就看到有三个孩子如愿以偿,她默默地计算了一下香肠的价钱,这座城市即便不如巴黎或是凡尔赛繁华,也称得上十分富足。她转过头去,想问问身边的伊娃,她在敦刻尔克的时候,普通市民是否承受得起这样的额外支出,却看到费迪南正在帮伊娃分开一块面包,将滚烫的香肠夹在面包里面,这样就不会让香肠的油脂弄脏她的手指和裙子了——也许是她的目光过于意味深长,费迪南从容不迫地笑了笑:“腓特烈就在我后面。”
果然腓特烈也举着面包走了过来,
“我们接下来去哪儿?”大郡主接过面包,感受着香肠从里面散发出来的温度,“后面就是磨坊路,磨坊路的第二个路口就是葡萄酒街,”不但买了面包,还打听了一下周围景况的腓特烈说道:“但我们不去葡萄酒街,那里多数都是酒馆,葡萄酒街旁边就是水渠街,那是一条新街道,开了好几家咖啡馆。”
如果这里全都是男士,那么酒馆肯定是最合适的聚会场所,但既然有女士在,酒馆就不是什么合适的场所了,毕竟酒馆里的女人几乎全都是名姝与游女,也许会有一些很不堪的景象。
但咖啡馆就不同了。咖啡还是从巴黎,从路易十四这里流行起来的,相比十五世纪的阿拉伯咖啡馆,十六世纪40年的威尼斯咖啡馆,50年代的英国咖啡馆,60年代的荷兰咖啡馆,法国的咖啡馆要晚了一百年,但就算是晚了一百年,它依然与大部分国王喜好的东西一样迅速地风行起来,也因为咖啡有着提神,清醒头脑的作用而不是恰恰相反,兼具价格不那么亲民,咖啡里出没的客人总要比酒馆的客人温和礼貌一些。
水渠街顾名思义,就是新修建的水渠通过的街道,水渠里的水与凡尔赛,巴黎一样引自于塞纳河,清澈的水流在灰色的渠道里奔涌前行,里面有人在游泳,侍从们不得不先将他们赶走——这时候的人们可没泳衣,那些大学生们一开始还有些不满,吵吵嚷嚷,但在看到大郡主一行人的时候他们就立刻狼狈地逃走了。
生生的咖啡馆就开设在宽阔的水渠两侧,因为水渠两侧都架设了木栈道,花木葱茏,景色优美,往来的人也如同风景一般,哪怕是冬天,这里的风也要柔和一些,咖啡馆的老板甚至已经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在咖啡馆外支起大伞或是蓬盖,让人们沐浴着阳光,尽情地享受咖啡与美景。
如果不看人们的装束打扮,这种景象简直和几百年后没什么区别。
大郡主一行人就来到了这条街道上最大的咖啡馆,这座咖啡馆奢侈地使用了大块和多块明亮的透明玻璃,几乎让室内室外毫无区别。一些客人见到有仪态优雅,衣着华美的女士在侍从的引导下进入咖啡馆,就站起身来,微微一躬后,举着烟斗让出了最好的位置,大郡主微笑着感谢了他们,等到众人再次落座,她也不由得好奇地打量起这座可以容纳上百人的大厅。
在巴黎和凡尔赛当然也有咖啡馆,但始终居住在凡尔赛宫,后来虽然曾经被路易十四带去南特等地,但也没有脱离队伍自由行动的大郡主还真是第一次踏入这样的地方:“这里真美。”她由衷地说,她这样说,可不是因为这座咖啡馆的装饰装潢有多么富丽堂皇,说真的,有什么地方能够比过凡尔赛吗,她喜欢的是这里的氛围——胡桃木色的墙板中镶嵌着厚重的书架,书架上摆着镜子、油画和数之不尽的书籍,还有报纸,公报和各种各样的画册,有印刷的,也有手抄的,这里除了咖啡,还提供水烟,烟斗等,烟草的气味并不浓重,只让空气中多了一些馥郁厚重的烟雾。
这里的人要么三五成群,又或是两两相对地坐在一起,要么就单个儿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有人阅读,也有人讨论,或是交流情报,当然,生生的人们现在最关切的就是国王,一群人绘声绘色地和别人描述他们是如何迎接与接待国王,又是如何因为工作得力,姿态从容而获得国王赞许的,他们尽可能详详细细地深入到每个细节,从国王的翻边靴子,衣摆的绣花,帽子上的羽毛,再到他说话的腔调……总之,任何地方都是那样的尊贵和不可侵犯。
大郡主与腓特烈对望了一眼,没有打破这些夸夸其谈之徒的虚言——真正有能力,或是有资格的人怎么会在这时候出现在咖啡馆,他们都等在生生宫外,候着觐见国王呢,就算要等很长时间,他们也和巴黎或是凡尔赛的那些外省人那样,会尽力留在距离国王最近的地方,而不是跑到这样远的咖啡厅来吹嘘个不停。
费迪南侧过身体,对伊娃低声说:“他们一个劲儿地说国王的靴子,衣角,帽子上的羽毛,还有仪剑,声音什么的,不是因为他们根本没法看到和听到别的什么吧。”伊娃一听就笑了,费迪南的评价挺尖刻的,但十分真实和中肯,因为国王的随员都是身份高贵之人,普通的仆役可不会允许在他们走开之前直身抬头——就连一些身份较低的小贵族和官员也是如此,既然如此,他们当然也只能看到国王膝盖以下的部分,还有国王提着的帽子——路易十四对女士一向很尊重,在见到女士的时候,他总是会把帽子拿在手里,就算对一个女仆也是如此。
不过大郡主听到的是两声轻笑,她循声望去,看到的是一位头发银白的老人。
他也看见了大郡主,就点了点头。
“那是谁?”腓特烈问。
“我不认识,”大郡主说:“但我觉得他应该认识我。”
腓特烈不禁担忧起来,但他再次转过去的时候,却发现那个位置已经空空荡荡,那个老人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咖啡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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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行走在木栈道上,深褐色的木板让他想起了荡漾在白色瓷杯里的饮料,咖啡和其他被太阳王路易十四推向法国人的东西那样已经深入到了最荒僻的城市与村庄,不,更正确地说,国王的思想与政策也应该被囊括在内,简直令人迷惑,这位孩童时就已即位的国王是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天赋和野心的呢?无论是商人,还是官员,又或是学者,都不是在短短几年里就一蹴而就的事情,他亲政也不过二十年,就有了这样一个庞大且统一的国家,还有十五万甚至更多的常备军,以及数千万民众的拥护。
别人看到国王巡游,只看到了如日中天的太阳王所拥有的权力、威势、富足或许还有风流,但这位老人却已经看到了更深的地方,是的,国王巡游在失地王约翰时期就不再有了,但无论何时,这种行为都有着深远的意义,他也不认为路易十四只是一时冲动,或者说,他更希望这是国王的一时冲动。
“老伙计。”他身后的一个声音说,老人站住了,他转过身,看到了另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子:“旺多姆公爵。”他说,一边举了举帽子。
“圣西蒙公爵。”旺多姆公爵说:“怎么突然改换见面的地点,”他用手指戳了戳帽子算回礼:“我看到那里有很多年轻的女士,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我们又不是英国人。”圣西蒙公爵慢慢地说,他伸出手臂,于是旺多姆公爵就伸手挽住,两个年龄相近的公爵先生就这样慢悠悠地沿着水渠走着:“我们的咖啡馆可不会粗鲁地拒绝可敬的女士们。”
“女士们也有权利享用咖啡。”旺多姆公爵说:“毕竟一开始咖啡就是国王与科隆纳公爵夫人一同分享的嘛。”
“别提那个意大利女人了。”圣西蒙公爵说:“我们应该庆幸国王最终做出了一个明智的决定。”
“看来你也是蒙特斯潘夫人一方的。”
“我谁也不是。”圣西蒙公爵说:“她也不过是个可怜虫。”
“唉,这可怎么说呢?”旺多姆公爵假惺惺地叹道:“她深得国王宠爱。”
————明日上午本章加更一章,别忘记哈。
答应大家的加更还是要继续地,就是会慢点,别急别急。
三百七十六章 国王的巡游(5)
“我还是那句老话,”圣西蒙公爵说,“我什么也不想做。”
“问题就在这儿,”旺多姆公爵说:“您偷走了国王的权柄,却没有把它还回来。”
“它是我一手一脚建造起来的,”圣西蒙公爵不悦地说:“就算是国王也没有权利把它拿走。”
“希望您在五十年前也敢这么对路易十三说。”旺多姆公爵顿了顿手杖:“那时候确实是个好机会,国王的敌人们同时掀起了对他的暴乱与阴谋,而您与夏维尔伯爵之间的私人恩怨又造成了一段时间的权利真空,”公爵说:“但没有路易十三,也就没有圣西蒙公爵,您已经背叛了您的国王一次,现在还要背叛上第二次吗?”
旺多姆公爵这样说,是因为当时路易十三是为了与黎塞留红衣主教的密探组织分庭抗礼,才大胆地拔擢了当时寂寂无名的圣西蒙公爵,但那时候还只是一个普通侍从的克劳德先生,很显然,他认为他的天赋与辛劳才是这张沉甸甸的罗网最终能够形成的原因,他也许在最初的时候感激过路易十三,但很快,他的野心胜过了这份感激,夏维尔伯爵也正是觑中了这点,才能在这对君臣中挑拨离间——如果那时候黎塞留红衣主教没有突然离世,路易十三急着收敛他的权力与财富,他们或许还有相互挽回的机会,可惜,无论是路易十三,还是圣西蒙公爵,都拒绝向对方低头。
站在路易十三的立场上来说,有圣西蒙公爵,也能有夏维尔公爵,他并不认为自己的密探需要一个不可或缺的头目,但夏维尔伯爵确实令他失望了。而当时的圣西蒙公爵或许也只是在等路易十三察觉到这个错误,圣西蒙公爵现在表现的非常强硬,但让旺多姆公爵来看,也许他也始终沉浸在一种微妙的遗憾里,他很有可能并没有想到事情最终会演变到那种无法收拾的地步。
“您说我的国王,先生,我还不曾向路易十四效忠,”圣西蒙公爵倨傲地说,他出身平平,不免时常显露出高人一等的姿态来:“也说不上背叛什么的。”
“但您正站在他的领地上,”旺多姆公爵说:“您的爵位来自于他的父亲,他继承了他父亲的王冠,您就应该对他俯首称臣。”
“您是指封臣的义务,当然,我会遵从他的旨意,为他提供食物、乐师、女人和士兵,或是马匹,盔甲,但除了这些之外,他不能对我指手画脚,也别想让我离开我的封地。”圣西蒙公爵说,同时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我老了,旺多姆公爵,我对脂粉,对跳舞,对赌博都没什么兴趣,我不会去巴黎,更不会去凡尔赛。”
旺多姆公爵看了他一眼。他想起自己的孙子写给他的信中说,国王曾经无意间和他们说过一句话,他觉得非常有道理——那就是永远别把他人看做蠢货,虽然有些人确实很蠢,但人群里永远会有聪明人,以及能够理解聪明人的人——路易十四煞费苦心地建起了如同地上天国一般的凡尔赛宫,又将巴黎变作了金融与艺术的殿堂,有一大部分原因就是为了吸引整个法国甚至欧罗巴的人脉、钱财与资源向这两座姐妹一般的中心城市聚拢。
在阅读史书的时候,也许会有人觉得奇怪,那些贵族们如何会放弃在自家领地上说一不二的尊贵地位,跑到卢浮宫,或是凡尔赛宫做一个小小的仆役——这种情况我们大略可以参考数百年后的超大城市对中小城市近乎于摧毁性的倾轧——按照马斯洛的理论,人的需求分作五等,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尊重需求-自我需求。在中小城市里,那些能够满足第一与第二等需求的人可以说是少数,更直白地说,他们属于上层阶级,就像是那些固守在领地上的诸侯与贵族们,但要满足之上的三等需求,一处几乎不可能再有任何改变的领地就变成了对他们的桎梏。
这个时代,就算是一个伯爵,他的领地也仅限于两三阿朋特(法国面积单位,约20-50公亩)的平坦耕地与约有耕地三倍面积的山地或是丘陵;公国,也就是公爵的领地,是伯爵的十倍;大公国,大公的领地则是公爵的十倍,当然,有些时候这些领地也会出现缩水或是“差错”,也就是说,有些人的领地也不过是一张空头文件。
除了寥寥无几的大公与公爵之外,可以想象,一个只能守在领地上的伯爵,侯爵或是男爵,子爵会有多么难捱,他们固然可以对领地上的民众生杀予夺,但除了一些性情古怪的家伙之外,很少有人能够从中得到源源不绝的乐趣——追逐享受,或是更进一步,满足自己的野望,也就是对第三等到第五等的追求,在那些荒僻无趣的地方根本不可能达成——但凡尔赛或是巴黎可以满足他们。
他们可以如洛林公爵那样直接卖掉自己的领地,沉溺于无尽的舒适、奢靡与快乐之中;也可以如莫尔马特公爵那样,为了自己的爱情而向年轻的国王屈膝;他们也能够如同蒂雷纳子爵或是大孔代那样,因为国王赏赐给他们的权柄而发誓忠诚……但也有一群人,一群我们上面提到的聪明人,他们或早,或晚地看明白了,路易十四接过了从路易六世开始传承下去的意旨,是的,从路易六世开始,每个法兰西国王都在孜孜不决地寻求聚敛王权的方法,之前的国王们几乎都采用了“共御外敌”的方法,借助对外战争来加强王权,削弱诸侯,他们干得不坏,至少在十字军东征、百年战争与三十年战争——这一连串大大小小的战争之后,法国的贵族们确实元气大伤,毕竟作为封臣,他们没有拒绝国王索取士兵与军备要求的权利,不然国王就能收回他们的领地。
到了路易十三的时候,路易十三也还在外面打仗,到了路易十四,这个年轻的国王虽然没有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但他的胜利缔造了两个对贵族们相当不利的结果,一是国王的威望在民众中达到了一个无法逾越和摧毁的高度,二就是国王借此建起了一只能够轻而易举击败任何诸侯甚至联盟的常备军。看看查理二世在伦敦想要组建起一支常备军有多难就知道了,那时候的法国贵族们知晓国王竟然为了他的军队甚至抵押了枫丹白露宫的时候,不得不说,多半都抱着看好戏的态度。
当初马扎然主教为什么异常坚决地不允许对低地地区开战?正是因为这个地区面积过于广袤,又直接影响到数个国家,法兰西如果敢对佛兰德尔或是荷兰开战,那就像是一脚踏进了一个大泥沼,脱身不得又得不到什么好处——他大概没想到他的国王学生竟然会如此放诞,他就像是一个大胆的赌徒那样,用尽了无法对外人言的卑劣手段,怀着一颗滚热而又疯狂的心脏,在低地地区投下了所有的筹码。
他赌赢了。
这是一个巨大的胜利,也蒙蔽了一些人的眼睛,或是引起了他们的贪婪之心,就算是那些不爱享乐的人,他们也会期望在国王的胜利中攫取一部分利益,关键在于,如果他们继续留在距离国王千里之外的地方,又有什么人会对国王提起他们呢?于是他们就放弃了自己的领地,把它们交给国王的官员,自己前仆后继地拜倒在了国王的靴子下。
但总有人能够看穿这些伎俩的,有人始终拒绝离开领地,哪怕路易十四已经在凡尔赛宫为他们留了一个房间,甚至套间。
“那么您就打算在您的封地上待一辈子喽?”旺多姆公爵说。
“是的,回去告诉国王,”圣西蒙公爵说:“我们还是不要相互打搅了。”
“那么您的孩子呢?”旺多姆公爵说:“虽然他现在还很小。”
圣西蒙公爵固然老迈,但他的妻子到还很年轻,他的儿子令人惊奇的小——他是75年生的,还是个蹒跚学步的婴孩。
“他或许会抱怨,”圣西蒙公爵说:“但我想我可能听不到了。”
“那么我就直截了当地说了,”旺多姆公爵道:“只怕事情没那么简单,先生,您猜国王为什么突然想要来这么一场大巡游?”
“他在展示,力量,或是魅力什么的。”圣西蒙公爵叹息着说:“我的儿子还很小,但别人的孩子可不小了,他们都是年轻人,权势、爱情与钱财都能让他们动摇,一旦这些年轻人跟着国王跑去了巴黎,凡尔赛,老家伙们再坚持又有什么用呢?天知道会不会再跑出来个洛林公爵。”
“所以有人想要阻挠这次大巡游,而您知道了却依然保持沉默。”旺多姆公爵说:“您预备着看着国王去死吗?”
“不至于,”圣西蒙公爵平静地道:“您也说只是阻挠。”
“当初他们怎么对您说的?他们是不是说只希望让路易十三小小的吃上一顿苦头?”旺多姆公爵露出了讥讽的神色:“您怎么会如此狂妄?以为自己可以掌控一切?太阳王的光芒有多么耀眼,他的敌人就有多么阴暗,他们嫉妒他,憎恨他,用尽了手段想让他陨落……”
“我有点不明白。”圣西蒙公爵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先生,您也吃过路易十三和黎塞留的不少苦头,但看您现在的话,您倒是挺爱您这个侄子的。您也知道他在做什么吧,他有意剥夺所有贵族的领地和天生的权力,他要求他们臣服在他的脚下,充作犬马,他自诩太阳王,也许正是因为太阳只有那么一颗——他甚至不屑于星辰和云朵的衬托,所有人都是他的仆人和奴隶,您也是,您的子孙也是,您们失去了领地,您们的爵位就像是空气中的泡沫,与那些徒有虚名就沾沾自喜不已的乡巴佬有什么区别?”
“……”旺多姆公爵沉默了一会,然后他笑了笑:“关于这个,我还真要赞同您的意见,是的,您说的很对,我们的陛下大概不会允许法兰西有第二个声音。”
“您不打算反对?”
“我为什么要反对呢,”旺多姆公爵说:“先生,我是旺多姆公爵,也是亨利四世的儿子,但更重要的是,我也是一个法国人。”
圣西蒙公爵闻言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嗤笑:“我还以为只有孩子才会轻信国王的教士们传播的那些思想。”
“正确的思想。”旺多姆公爵不紧不慢地说:“也许您期望着看到一个分崩离析的法国,这样就不会有人会去追究您的失责与渎职,您甚至可以靠着窃取的权力谋得更大的利益,但我必须劝告您一句,国王让我到这里来,并不是畏惧,又或是犹疑,他的手里有三股隐秘的力量,您以为他会对那些人的阴谋一无所知吗?他只是不愿意看着自己父亲留下的痕迹最终被白白耗费或是被错误地使用罢了,圣西蒙公爵,”他站起来:“陛下要我对您说,如果您愿意奉上那份小小的纪念品,他会很高兴,但如果不,他也不会太在意,毕竟他也可以自己来拿,很简单,”他仿佛自言自语般地说道,“您知道吧,除了国王的火枪手和侍从之外,有一支五万人的军队也一直紧紧地跟随着他。”
“就算是国王,”圣西蒙铁公爵说:“也没有那个权力随意剥夺一个贵族的资产,爵位或是领地。”
“叛逆除外。”旺多姆公爵说:“您觉得他们找不到证据吗?”他轻微地摆动了一下脑袋:“我知道您还想要观望一阵子,但我想我们的国王不会有太多的耐心。”
——————
大郡主一行人完全不知道他们在咖啡馆见到的那位老人是个怎样的人物,他们高高兴兴地回到了圣日耳曼昂莱宫,带着他们觉得漂亮或是美味的特产,预备奉献给国王,大郡主觉得陛下会愿意看到这些的,因为绚丽的画板,柔滑的布料和肥美的香肠,都不是生存的必需品,这表示这里的人们生活富足,才会开始追求享受。
他们在另一个房间里等候的时候,看到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正从国王的接见室里走了出来,约瑟夫一见到他,就立刻蹦了起来,跑过去揽住了对方的脖子,亲亲密密地喊道:“祖父!”
第三百七十七章 国王的巡游(6)
来人当然是旺多姆公爵,他受国王的邀请,前来与国王一同完成接下来的巡游,对于他没能说服圣西蒙公爵,这个曾经的敌人和同僚的事情,路易十四也不是太在意——发自内心地说,他倒希望圣西蒙公爵不要改变原先的主意,毕竟推动路易十三走向死路的无数双手中就有圣西蒙公爵的一双,固然路易十三也有错(站在臣子的立场上来说),但要说路易十四对父亲与国王的死亡不那么耿耿于怀才是一桩荒谬的事情。
圣西蒙公爵如此傲慢顽固也是有原因的,他和许多不愿意屈从国王的贵族一样,以为在自己的领地上,掌握着人脉与军队,不受国王的蛊惑与引诱,哪怕不能与国王平起平坐,也能和国王谈判,尤其是像圣西蒙公爵这样,拥有着一股隐秘势力的人,他早已打探到,法兰西现在的富庶与安宁也不过是昙花一现——无论英国还是神圣罗马帝国都不可能看着法兰西继续做大,不,应该说,他们甚至不允许法兰西保有现在的荣光。
战争不可避免,所以路易十四必然要在开战之前平抚法兰西,才能保证他在外打仗的时候不会出现任何意外。
与旺多姆公爵不同的是,圣西蒙公爵并不是一个波旁,他甚至不像是个法国人,对是否会有一个英国主子毫不在乎,他也不介意看着法兰西四分五裂,这样他才能正大光明地拿出手中的力量,而不是继续在狭小的领地上苟延残喘。他联系到了很多人,他们都足够聪明,能够看明白路易十四正在麻痹和消耗他们。
“当然,”圣西蒙公爵在他的宅邸里与他的同谋们说道:“如果我们愿意离开领地,先生们,国王固然会为我们安排一个显赫的地位,也会有可观的收入,我们可以通宵达旦地享乐,也能舒舒服服地在床榻上消磨一整个白昼,但问题是,这些与我们的领地不同,这些都是国王赏赐给我们的,他可以给我们,也随时随地能够拿走,交给另一个人,但我们的领地不同,那是国王无法夺走的。”
“但我们的领地所能给我们的确实不多。”一个同谋者这样说道,房间里的每个人都带着黑色的丝绒面具,但这也只是欲盖弥彰,毕竟他们都是熟人,发言者的领地只是一片荒寂的沼泽,盐碱地与树林,提供不了多少收入,就算他一再加重赋税也无不能,而且自从国王的巡回剧团就像是蒲公英的种子那样飞向四面八方后,他想要将加税的罪名嫁祸在国王头上也不可能了。
在这个时代,平民们的娱乐很少,如果来了一个流动剧团,他们不会舍不得时间和一些小钱,而剧团的演员们在表演之前肯定会先行述说一段巴黎或是凡尔赛的新鲜事儿,好让人们知道远在千里之外的国王又做出了怎样的决定与筹划,像是以前那样,某天领主随心所欲地指定一个太阳税或是雨水税,却说是国王的命令的事儿不再有了。
而且除了这个之外,国王的教士们普及的初级教育也教出了一大批至少能够看懂简单文字的学生,他们或许还是农民或是工匠,但他们会到城镇的酒馆和咖啡馆里去看报纸,然后将报纸上的内容复述给村庄里的人听。
还有耶稣会的教士们,也已经成为了国王的喉舌,他们一边协助国王开设学校,一边也不吝于告诉人们他们想要知道的事情。这让很多贵族感到难过起来了,因为欧罗巴的封建制度注定了爵爷领地上的民众应当归属他们统治,也就是所谓的我的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换而言之,我臣民的臣民也不是我的臣民,现在路易十四却越俎代庖,取代了诸侯的位置,统治整个法兰西的民众,民众们崇拜和敬仰国王的同时,当然不会继续支持总是盘剥无度的老爷。
“所以我们要和国王谈判。”另一个人说,“如果他还想在之后的战争中得到我们的支持。”
“我觉得路易十四未必需要我们的支持,”之前的人这样说道:“他现在已经有了足够多的常备军。”
“唉,您误会我的意思了,”那个人厚颜无耻地说道:“我们的陛下或许在法兰西没有敌人,但在法兰西之外他的敌人可不少……”
“您是在建议我们叛国吗?”第三个人说。
“我是想要谈判,”那位先生说:“我觉得我们应该要求国王召开三级议会。”他说着,与圣西蒙公爵对望了一眼。
三级会议最早出现在十二世纪的法兰西,在王权得到强化之后,与现在的路易十四一样,法国国王不但希望他的旨意能够从上至下,也希望能够听到最底层的声音,不是为了爱惜民众,而是为了保证自己的权威基座不受动摇。所以,一开始的时候,三级会议为国王服务,一旦国王想要打仗,或是营造城堡,宫殿等大支出的时候,就会召集三个等级——贵族,教士与平民的代表,“听取”他们的意见。
不过平民们很快发现所谓的三级会议只是在嘲弄、欺骗和敷衍他们,举个栗子——如果国王想要打仗,所以准备提高三倍人头税,他就会看似公平公正地召集代表们举行三级会议,但贫苦的民众想要和贵族与教士老爷平起平坐是不可能的,三级会议三个等级基本上就是各自讨论各自的,然后将他们的想法提交给国王。问题是,一般而言,教会与贵族不缴税,唯一需要缴税的是平民,所以平民这一等级的陈情书往往就是废纸一张,甚至出现了国王在三级会议上同意了平民降低人头税的要求结果却不了了之的情况出现。
自从路易十四亲政后,这种名为民主实则剥削的三级会议就没有再召开过,路易十四不需要,普通的民众也不需要,上通下达是国王从最初的时候就在努力做到,也已经做到的事情,贵族们惶恐不安的原因就在这里——再继续下去,一个目不识丁的农民也能喊出我是法国人,我是法国国王的子民的时候,他们的权威也就名存实亡了,到那时,哪怕他们留在领地上,也未必继续保佑现在的荣光。
这位先生要求再次召开三级会议,所抱持的想法在场的人都清楚,因为原先只是国王为了追求金钱援助而设立的三级会议,在
1357年的时候,因为约翰二世被英国人俘虏,需要支付大笔的赎金,当时的王太子查理不得不召开三级会议谋求帮助,但在这时候,贵族与教士乘机发难,他们一边批准筹措资金赎回国王,一边提出了非常苛刻的要求——条件具体如下:
1、允许三级会议代表参加国王的御前会议。
2、改组行政管理,罢免不得人心的官吏。
3、三级会议有权不经国王批准而每三个月自行开会一次。
4、会议代表不受侵犯。
这份条款无疑直接侵害到了国王的利益,约翰二世回来后就不再承认条款中的大部分内容,1439年,因为对外战争,国王夺得了不经三级会议就能征收新税的权力后,三级会议更是名存实亡,等到了路易十三,路易十四时期,三级会议只能在记录和书本上占有一席之地。
“但路易十四现在可没被英国人俘虏,”一位先生戏谑般地说道,:“事实上,他还有着五万人的近卫军,随着他一起行动呢。”
“我们当然不会愚蠢到去和国王以及他的军队打仗。”圣西蒙公爵说,“但国王有护卫,他的监察官,法官和那些所谓的走狗喽啰有军队吗?不,他们没有,而我们,在这里的每一位先生都有骑士和自己的法庭,我们有权利保卫自己的家园不受任何人的侵害……”他停顿了一下:“而且,命运无常,谁也不知道上帝的惩罚何时到来,尤其对那些升斗小民。”
房间的人不由得交头接耳了一番,圣西蒙公爵的意思很明白,他们也许不会直接针对国王,却会弄出一些小麻烦来让国王不得不妥协,譬如国王的驻军营地,国王的行军大道,国王的军备仓库,国王拔擢的那些低级官员——国王甚至不能因为这些损失而责怪他们,因为这些事务他们从来就没有插手的可能。
“但这样国王一定会非常生气。”一直站在窗边没有说话的人突然插了一句。
“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最先发言的人说:“反正我们都是没法走进凡尔赛宫的人,国王为了聚敛权力和财富,总有一天要把我们吞噬掉,但如果我们的意志足够坚定,只要国王在法兰西之外还有敌人,他就不得不安抚我们,我们就还能为我们的子孙后代留下一点什么。”
“你说我们都没有资格走进凡尔赛宫,”站在窗边的人质问道:“那我们该如何保证没人会被国王利诱,各个击破呢?”
“这就是我为什么要把你们召集起来的原因,”圣西蒙公爵说:“别担心,我们还有许多同伴,法兰西的每个省市都有,如同摊上星辰,我们只需要一个统一的联盟,有组织的行动,而不是没头没脑地左冲右突,做一些徒劳的事儿——诸位,”他略微提高声音,“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和准备,听从命令,只要神圣罗马帝国的军队一出现在边境线上,我们就要立刻行动起来,但要注意,别留下任何把柄,别与外国人有任何联系,别让国王有机会以叛国罪处死你们!”
“我们只对法国的国王说话!”一位先生自以为诙谐地说,但只换来了几声干巴巴的苦笑。
“这位先生说的很对,”圣西蒙公爵说:“我们只对法国的国王说话,重新召开三级会议,夺回我们的权力!”
他说的就是以上提到的四条,如果路易十四不得不妥协,那么贵族就有资格如英国的国会议员那样,直接参与到政治事务中并且可能在不远的将来直接架空国王。
公爵说完,为了鼓励在场的同谋,还特意拿出了一瓶波尔多苏玳的贵腐酒,当琥珀色的酒液和醇厚浓重的香气引得人们啧啧赞叹的时候,倚靠在窗边的人却不由得叹气——二十年的经营,路易十四正如他的名号太阳王那样,将他的光芒撒播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里,无人可以逃脱他的影响,哪怕圣西蒙公爵已经决议与国王分割,但他拿出来酒和酒具——璀璨明亮有着多刻面花纹装饰的玻璃酒杯暂且不去说它,单单波尔多苏玳的贵腐酒,贵腐酒最早出现在匈牙利,距今不过三十年,但路易十四才喝过商人们奉献的美酒,他的第一反应不是要求商人们送来更多这样的酒,而是派出密探去寻求这种美味酒水的制造方法,以及让葡萄酒园主们尝试酿造这种好酒——之后不必多说,十年前波尔多苏玳地区就成功地复制了这种味道醇美的甜葡萄酒,并且成功地成为了国王的又一个钱囊。
这样的事情可不止发生在一处,所以说,法国的民众不会加入反对法国国王路易十四的队伍,法国的人头税自从路易十四亲政后就没变过,又因为路易十四大力倡导工业与商业,普通的农民只要在闲暇时间去做做短工也能赚钱,区区人头税对他们来说一点也不吃力,在喂饱自己与妻儿老小之余还能享用咖啡与烟草,一点葡萄酒或是麦酒,他们不止一次地感谢上帝让他们有了这么一个好国王……想要煽动民众,这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此,就算圣西蒙公爵的计划根本是下下策,却也是他们唯一的出路了。
他满怀忧虑地将杯中的贵腐酒一饮而尽,和公爵告辞,独身走出了这座隐秘的宅邸——也许是因为各有心思,没人和他一起行动——其他人几乎也是如此,他头也不抬地上了马车,拉起车帘,在黑暗中冥思苦想,不知道应不应该走出最后一步。
马车停下的时候,他还在奇怪自己竟然这样快就回到了临时下榻的旅店,他们会合的地方可是相当荒僻的,随即,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把拉开了车帘。
车帘外暗蓝色的天光如同水流一般覆盖在荒凉的原野上,两柄火枪正毫不掩饰地对着他。
第三百七十八章 国王的巡游(7)
“请下来吧,伯爵先生。”
伯爵探着脑袋看了看周围,除了手举火枪的两位先生之外,还有四五个策马在周围游荡和望风的家伙,他按捺住心中的惊慌,“如果您们需要一些资助……”
来人笑了,他动了动枪管,另外一人拉开了车门,伯爵只得顺从地下了马车,他一下马车,才看到他的车夫和两个侍从正面色苍白地趴在地上,五体投地,一动也不敢动,伯爵在心中骂了一声,但也不敢说什么,做什么——这些盗匪显然训练有素,经验丰富,不说他们是怎么强迫马夫把马车赶到这里来的,又如何让两个站在马车车架上的侍从没能发出一声警告,单就整个过程中伯爵竟然一无所察,就足够令人感到惊骇的了。
伯爵下了车,其中一个盗匪点点头:“先生,”他说:“把你身上的武器都拿出来吧。”
伯爵还想要说些什么,不过在两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注视下他还是改变了主意,这些盗匪们披着的斗篷都是昂贵的黑色毛呢,除了手里的火枪,腰带上还别着备用的火枪与匕首,刺剑碰撞着他们直到膝盖以上的靴子——他的视线在靴子上略一停留,就露出了愕然的神色。
靴子很漂亮,但只有国王的军队里,军官们才会穿这种会将小腿裹紧的羊皮靴子,当然,还有火枪手与近卫军,他沉吟了一会,将怀里的火枪抽出来,反转握住枪管交给两人之中的一个,然后俯下身,从靴筒里——他穿着的靴子有着宽大的翻边,高度也直到脚踝,这才是多数贵族的穿着——拔出他的短剑。
“只有这两件吗?先生?”“盗匪”之一问道。
“我是个绅士,不是军人。”伯爵回答说,对方轻轻颌首,示意他回到马车里,然后还没等伯爵坐定,那两个盗匪一个跳上了马车,一个跳上了车夫的位置,只听外面有人轻轻地吁了一声,车轮就从缓到急的转动了起来。
那个人就坐在伯爵身边,伯爵仿佛不经意般的轻轻嗅了嗅,更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因为他们的国王在很小的时候对洁净就有着很高的要求,他身边的每个人都很注重个人的卫生状况,这种风气一直延续到现在——现在人们每天洗澡或是擦拭身体都已经是种约定俗成的规矩,就算是这辈子也不可能踏入巴黎或是凡尔赛半步的村夫民妇都学会了用煤炭炉子温一点热水,用来在早上擦脸和手。
像是伯爵这样的人,家里更是早早按照巴黎的最新款式整修了浴室与盥洗室,大城市的旅店里也有这样的设施,所以他身上绝对不会出现什么肮脏难闻的气味——这很正常,但一个盗匪身上也能干干净净,只有一点松柏香气那就不对了,不是他们付不起洗浴的费用,而是对大部分人来说,将时间和金钱耗费在这上面,一两次或许还能接受,但每日如此,似乎就有点……不切实际了,这笔钱用来做什么不好呢?
但贵族们最喜欢的就是毫无意义的抛费,这样才能与他们轻蔑的那群人彻底地切割开。虽然他们时常在家中大骂国王,但真正支持起国王的种种新产业还是竭尽全力——甜蜜的糖果,提神的咖啡,艳丽的绸缎与呢绒,白如凝脂的瓷器,明净到像是不存在的玻璃,璀璨的煤气灯与蜡烛……以及浴室与盥洗室的家具与器皿,管道与设备……诸如此类,等等等等,最大的消费者暂时——可能在十年、二十年之内,还是这些爵爷与官员们。
伯爵的年纪要比国王还小些,他似乎从有记忆起,就免于遭受更年长一些的人所受过的苦,也就是污秽不堪的宅邸与道路,不过他还是嗅到过那些令人难以忍受的气味的,尤其是那些……身份低下的人,就算是富有的商人,也有很多人宁愿多撒香水而不是每天进浴室的,他们身上累积起来的气味,仿佛已经腌入了皮肉,就算是来拜见他的时候洗了澡,也还像是一块在滚水里汤锅的腥膻猪肉。
但伯爵在这个“盗匪”的身上嗅到的是同类的气味,他转过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马车里悬挂着玻璃灯罩的煤油灯,因为采取了最新的支点悬挂法,所以即便马车时而会微微颠簸,里面的燃料也不会轻易泼洒出来。
“我的马夫和侍从会怎么样?”伯爵问道。
“他们会安然无恙,只需要辛苦地走上一晚上,就能好端端回到自己的家里啦。”那人回答道,他的声音带着轻微的南方口音,伯爵马上想起了国王身边的宠臣之一,达达尼昂伯爵。达达尼昂伯爵的出身一向为人诟病,他并不是伯爵(最初的时候),却时常以这个头衔自称,他还是一个加斯科尼亚人,加斯科尼亚人在巴黎人的眼中就是一群乡巴佬,如果不是国王青眼有加,达达尼昂不可能爬到现在的位置,最可恨的是他在得位之后,设法拔擢了一大批同乡,以至于巴黎也多了很多有着南方口音的人。
“那么我呢?”
“您么……”来人轻轻地摘掉了面具,让伯爵看到了他笑吟吟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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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当然会受到最好的招待。”
旺多姆公爵说,他面前是怒不可遏的圣西蒙公爵,他将一杯加了威士忌的热牛奶朝对方推了推:“年纪,年纪,好家伙,您可得记得自己的年纪啊,我们都不是小伙子了,这样发火对我们的健康没有任何好处。”
“国王的绞架和斩首台更没好处。”圣西蒙公爵说:“他怎么敢这么做!”他相当地理直气壮,毫不畏惧,虽然口中说着绞架与斩首台,但因为他与同谋还在起事阶段,没有留下任何书信,往来文件,甚至连相互之间的联系都很少,路易十四别想轻易给他定罪,别说处死或是囚禁他,就连剥夺他的领地和爵位都不可能!除非国王突然发了疯——别看现在有许多贵族都成为了国王阶下的走狗,但狗儿也是需要安抚与喂食的,如果国王真敢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对一个公爵动手,就算是一个根基不够深厚的公爵,也不免引起广泛的质疑与动摇,路易十四是个聪明人,他不会那么做的。
“我还以为您会感到高兴呢。”旺多姆公爵看圣西蒙公爵大概没有进食的心思,就将大银托盘挪到自己身前,开始吃圣西蒙公爵的“国王面包”和热腾腾的加酒牛奶,不说别的,国王的厨子还真是相当出色,就算是这种临时索要的小点心也做得好吃极了:“这可是国王的邀请。”
“什么邀请……”圣西蒙公爵喊道:“我是被抓到这里来的!”他攥紧了拳头,他才一离开密谋的屋子,还没上马车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他终究还是一个密探头目,但还没等他做出什么反应,从黑黜黜的角落里就窜出了几道影子,一件大斗篷劈头盖脸地把他罩在了里面,然后——大概有一百头公牛坐在了他身上,他无法动弹,又被捆得结结实实,被人提上了马车,马车走了一段路,就走到了这里。
要说不害怕那是假的,他的年纪大了,按理说不应该那么畏惧去见上帝,但他的孩子太小了,他至少还要活上十来年才能保证他今后能够安康无忧,这也是为什么他收了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利奥波德一世的贿赂,与路易十四作对的缘故了。他如果安安分分地交出手中的密探名单,放弃权力,守在宅邸里,或是凡尔赛宫的一个房间里……他的小儿子所能有的前程一眼就能看到底、也就是如旺多姆公爵的孙子那样,向国王效忠,在军队或是国王的火枪手连队里厮混上一阵子,去军校上学,然后从一个军官做起——如果他有天赋,也许可以成为如沃邦或蒂雷纳子爵这样的人,但就算是蒂雷纳子爵,在战场上也受过伤,甚至是致命伤——他怎么能让自己的独子与老来子遭受这样的威胁?!
当然,他也可以他的小儿子留在身边,什么地方都不去。但在路易十四这里,凭借着血统或是国王的偏爱就能飞黄腾达的事情早就不存在了,他就连王室夫人都要用——虽然这几乎可以说是一桩笑谈,但也可以看出,太阳王身边必然都是一些有才干的人——作为从一个普通侍从攀爬到现在这个位置的人,圣西蒙公爵怎么会不知道这个过程中会有怎样的辛劳与艰难?
他想要为自己的儿子谋求的是一个轻松、富足而又尊贵的未来……国王如果不愿意给,他可以自己来拿……
但所有的设想,所有的阴谋,所有的筹谋,都似乎成了一个虚幻的美梦:“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圣西蒙公爵接着说,“我难道不是遇到了一群可憎的匪徒吗?”
“这样说国王的小伙子们可不太好,”旺多姆公爵屈起手指搔搔鼻子:“别装傻了,我还能不知道你吗?路易十三的小狗狗可不会这么迟钝,您应该猜到了吧。正是国王邀请您到这里来……”他笑了笑:“以及,”他迎着圣西蒙公爵愤怒的眼睛说出了之后的话:“您被允许随驾,好先生,多么令人羡慕,您可以紧随陛下,在整个大巡游里沐浴在太阳王的荣光里呢。”、
圣西蒙公爵盯着他,像是要从旺多姆公爵的脸上看出一个地狱来:“随驾?”
“随驾。”旺多姆公爵说:“赶快笑笑,这可真是一桩妙事啊!”
“多久?”
“我不是说了吗,整个大巡游,”旺多姆公爵说:“一年吧。”
一年。
圣西蒙公爵无力地跌坐在椅子里,正如他说的,国王没有权力无缘无故地拘捕或是谋杀一个贵族,一个男爵也不能,遑论一个公爵——君王的威严,法律的严苛在贵族面前总是不堪一击的,就算是色当公爵,他的领地也不是因为叛国罪被剥夺,而是为了换回自己与长子的性命,作为交换条件之一还回王室的,所以就算圣西蒙公爵近似于半公开的反对国王,意欲破坏国王的统治根基,路易十四依然很难直接给予惩处,甚至连申斥也不能。
也许在之后的漫长岁月里,国王可以通过边缘和淡化圣西蒙公爵来将他驱逐在权力中心之外,但问题是,利奥波德一世大概不会给他们那么多时间。
但反过来想一想,如果国王不能毫无理由地贬斥一个臣子和贵族,那么他赐予的恩惠,他的臣子是不是应该诚惶诚恐地接受呢?如果路易十四今天是派了使者到圣西蒙公爵的宅邸里,圣西蒙公爵还能设法婉拒——他并不是第一个这样做的人,凡尔赛宫建成后,有极尽钻营哪怕屈居阁楼的人,也有固执地只愿意留在领地的人。
但现在他已经在……圣西蒙公爵大步走到窗前,他已经在圣日耳曼昂莱宫了,想必明天的宴会上,他就“有幸”出现在国王身边,接受人们的羡慕与恭维了。之后不必多说,他会像一件行李那样被国王带走。
一年,整整一年里,他大概都没法与自己的密探头目联系了,就算能联系,也不等于将这些人交给国王吗?但若是不联系……这些人可不是什么圣人……没有固定的资金注入,他们会慢慢地散掉,一年之后,哪怕他想要把这些人召集起来也不可能了,如果他的儿子已经成人,或许还有挽回的机会,但活见鬼,他也只比国王的幺子大一岁,现在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这时候圣西蒙公爵还不知道,最令人绝望的还在后面。
第二天他在宴会上见到了所有的同谋——当然,他们都是有幸被国王邀请来伴驾的人,他们会随着国王巡游过大半个法兰西,持续时间超过四个季度,当然,国王带着整个宫廷,再带上几十个人毫不吃力,国王还慷慨地为他们提供了仆从和护卫……
该死的侍从和护卫!
第三百七十九章 国王的巡游(8)
圣西蒙公爵设想过很多——路易十四会如何应对他的勒索——国王也许会像是对付富凯那样对付他,不,不太可能,因为圣西蒙公爵还未进入路易十四的宫廷,没有领受任何职务,国王没办法用渎职或是贪污的罪名来惩罚他;他也想过国王会寻找他与利奥波德一世或是任何一股外来势力勾结的证据,所以他一直很小心,所有的约定都只在口头上而不是在书信上,他甚至从未与那些人派来的使者面对面地说话;他也想到了,卢森堡公爵曾经遭受过的不白之冤——也就是那桩可笑的伪证罪与谋杀罪,虽然只要略有点头脑的人都知道这是一个阴谋——一位有着领地与巨额资产的公爵怎么会和一个教士,一个骗子联袂去骗取区区几百里弗尔的钱财?还要搭上几条人命?但在政治斗争中,这种可笑的牵连并不罕见,卢森堡公爵幸运之处在于路易十四需要将领,那些意欲把他拉下地狱的人才没能成功。
不然哪怕卢森堡公爵最终被判定无罪,单单在监牢里被拘押的那段时间,就足以摧毁他的身体与名誉了。
对此圣西蒙公爵也很小心,具体就表现在他几乎不离开自己的领地,更不用说跑到巴黎或是凡尔赛去,他的领地被他经营得相当稳固,可靠的亲信也不少,他也豢养着一些士兵,即便事情到了最糟糕的地步,他觉得自己也有机会如当初的旺多姆公爵那样逃到伦敦去。
他身边还有巫师呢。路易十四身边有巫师,这个秘密已经不算是秘密了,圣西蒙公爵最坏的猜想是国王会让一个巫师来诅咒自己,因此他不惜耗费重金雇佣了一个巫师在身边,他倒是挺可靠的,圣西蒙公爵能够在花甲之年有一个儿子,与巫师的秘药也有脱离不开的关系。
不过圣西蒙公爵觉得,事情不会恶化到他必须选择后两种结局,这不是他过于自大,又或是过于愚蠢,只是总有些人,无法摆脱陈旧的观念给他们带来的影响。
欧罗巴诸君王的王权在十二世纪之前一向不甚强大,追根溯源,这是古罗马帝国崩溃后留下的恶果——因为当初瓜分了这个庞大帝国的都是如日耳曼人、凯尔特人、斯拉夫人这样的蛮族。虽然他们的后代在两千年后自诩为人类文明之光,但在那个时候,他们的确只是一群连如何建立起完整的,自上而下的统治体系也做不到的野蛮人,他们的统治中残留着深重的部落痕迹,即便是国王,也必须将国土分封给各个诸侯,然后自己居有都城周围的一片领地,说是国王? 但和一个大诸侯也没有什么不同,很多时候,国王也要在有士兵? 有领地的领主面前退让或是保持尊敬。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国王们开始与教会合作,国王借助信仰的力量来不断地宣扬自己的正统与纯粹? 将自己与上帝合二为一(国王登基的时候? 确实有宣称国王与圣灵合体)? 以此来要求诸侯们向他们表示忠诚与献出力量,让自己成为军队里的唯一声音? 具体可见九次十字军东征。
不过等教会也逐渐成为了一个庞然大物的时候,国王们就多了一个敌人——国王们不再将刀剑对准异教徒,因为在教会的号召下出兵,无疑是为教会增加筹码? 于是他们就将兵戈朝向彼此,国王与国王们之间的战争,固然有领地与钱财这两大导火索? 但无人可以质疑的是,凡是聪慧的国王,都会借着这样的战争从诸侯的身上吸血——因为领主们获得领地的同时也代表着他们必须履行封臣的使命,跟随国王打仗就是其中绝对不能推脱的一项。
然后? 在近千年的鹬蚌相争之后? 商人也成为了交缠其中的一股力量,当然,他们不是以商人的身份,而是戴着自由城市、自由港口或是下议会,三级议会中的市民阶级等面具来加入战斗的,他们有时候偏向于领主,有时候偏向于国王,但归根结底全都是为了自身的利益,这种情况在意大利和曾经的荷兰十分常见。
所以,如果换了一个恪守传统的国王,圣西蒙公爵的计划也许真的能够成功,但他应该想到的,路易十四从来就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国王也许不能把他们视作罪犯,囚禁或是处死,但他可以“邀请”他们到行宫来,长达一年的大巡游,不,他甚至可能把他们直接带回巴黎,带回凡尔赛宫——这对他们来说,只是换了一个囚禁的地方,但对于不知情的人来说,他们可是得到了无上荣耀,一跃成为了国王的宠臣,他们就算一年,两年,三年……不和领地联系,或是将领地的一切事务交给国王的官员处理,人们也会觉得理所当然,当然啦,没看那么多人挤在凡尔赛镇,也不过是为了谋求这么一个机会么?
但他的同谋,圣西蒙公爵是说,那些被拘捕,或是尚在摇摆不定的人,一定会暗地里咬牙切齿吧,他们一定会觉得,是公爵出卖了他们,才能获得国王青眼相待……而他能做什么呢?他还能在宴会和舞会上大叫自己确实有意背叛国王,与外来势力勾搭不成?他连申诉自己不是被邀请,而是被劫持到国王的巡游队伍里的也不能——谁会信呢?为了成为这五千人中的一个,蒙特斯潘夫人,或是奥尔良公爵的一封推荐信都已经被抬价到一千里弗尔了。
圣西蒙公爵苦中作乐地想,他大概可以得到三千或是五千里弗尔的待遇吧,也就是说,在用餐的时候坐到可以看到国王的位置,也许国王还会赏他一杯葡萄酒,蒙特斯潘夫人也会给他一个美艳无比的笑容,王太子,或是大郡主也会屈尊和他说上几句话。
反正他是没办法洗白自己了。
事实与圣西蒙公爵所料想的不远,在宴会后,路易十四还赏给他一袋子金路易,好让他在赌博游戏中痛痛快快地玩上一把。
之后的日子圣西蒙公爵在人们的奇异目光中简直如坐针毡,他还想过逃跑,但他身边的侍从与仆人简直比冥府前的三头犬还要警醒,他们也不接受任何贿赂或是威胁,娴熟从容的姿态让圣西蒙公爵都要怀疑起路易十四是不是早在二十年前就有过这样的打算。
路易十四是不是早在二十年前就有过这样的打算人们不得而知,但圣西蒙公爵等人直到国王从圣日耳曼昂莱启程也没能找到脱身的办法可是千真万确,他们沮丧地上了马车,马车边是国王的近卫军,“我们要去哪儿?”圣西蒙公爵瞥着那些衣着光鲜,身体健壮,装备齐全的骑兵们,慢吞吞地问道。
“加来和敦刻尔克。”旺多姆公爵和圣西蒙公爵同坐一部马车,这对曾经的死敌,后来的同僚,现在的不相谋者,相互瞪了一会,就收回了视线,圣西蒙公爵又斜睨了一眼身边的侍从,还有旺多姆公爵身边的约瑟夫小先生,看来想要乘机挟制旺多姆公爵要求国王释放自己的可能也没了,当然啦,国王怎么会突然发蠢,给他这个机会?
“我听说除了我们看到的这些之外,还有五万人的军队跟着国王。”圣西蒙公爵停了一会,带着一点不甘心地说道:“国王就这样惧怕他的臣民吗?五万人,都可以掀起一场战争了。”
“虽然不知道您有什么打算,”旺多姆公爵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自己的肩带——鲜红色的肩带,简直能刺伤圣西蒙公爵的眼睛:“但我可以告诉您,您要以为有五万个士兵跟着国王跑来跑去,那就是大错特错了。”他笑眯眯地说:“他们说陛下有五万个忠诚的士兵守卫,只是指王驾所在之处的驻军罢了。”
圣西蒙公爵的脸色一下子就晦暗了下来:“我不相信。”
“您总是这样,克劳德,但世上的事情从来就没有一成不变的,二十年了,我的好先生,国王一直在扩充他的常备军,也许那你的密探会告诉你说,国王现在有十万陆军,但那只是巴黎和凡尔赛,以及奥尔良等地的军队,最强大,也是最表层,人尽皆知的力量。”旺多姆公爵说:“您也许没能注意到,国王所派遣下来的官员做的事情——在路易十四亲政的二十年里,哪怕他在和荷兰打仗的时候,人头税也没加过,他可不是无缘无故对这些贫民好的,他要求他们的忠诚和服从,就像是对那些凡尔赛的流民——每个年轻的男士都要接受教育和训练,有吧,即便在您的领地上。”
圣西蒙公爵动了动嘴唇,他当然知道,但……他和所有的贵族一样,认为贫民愚昧无知,就算是接受了教育和训练如何呢?他们目光短浅,忘恩负义,注定了他们永远只是一群只会被鞭子与食料驱动的牛马——无论国王怎么做,只要他们稍加撺掇、煽动和蛊惑,这些可悲的东西还是会跟着他们的指挥棒乱转。
虽然说……圣西蒙公爵也必须承认他的领民们也不如以前那么听话了,但要说那些只是和教士们学了一点数数和单词,做了一些稀奇古怪的训练的年轻人就能被称为国王的士兵……那么路易十四吹嘘他有五万士兵随同护驾也不是不可能,他也许露出了一个轻蔑的笑容,因为他看到旺多姆公爵正在挑眉。
接下来旺多姆公爵没有再说话,马车在平坦的道路上行走了大约三刻钟,即将走出圣日耳曼昂莱的时候,圣西蒙公爵突然拉开了车帘,因为他听到外面有人在唱歌。
“上帝保佑我们的国王……”一听这起始的音调和歌词,圣西蒙公爵马上就猜到了这是国王的音乐总监吕利创作的“天佑国王”,因为这首被用来逢迎阿谀的歌曲歌词简单,音调平易,所以一下子就从巴黎传到了法兰西各处,就算是不喜欢路易十三也不喜欢路易十四的圣西蒙公爵也不得不“熟悉”了这首歌,因为几乎每个人都会哼哼上几句。
他靠着车帘的缝隙往外看,就看到了一群人,有些骑着马,有些骑着骡子,更多人徒步而行,他们跟着国王的车队,在道路两侧的原野里行走,每个人都兴高采烈地,无论男女老少都穿着最好的衣服,“这些是什么人?是圣日耳曼昂莱的人吗?”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约瑟夫说:“他们是附近的农民与工匠。”
圣西蒙公爵不说话,他仔细打量着人群,有些人因为走不动就慢慢地被落下了,但更多的人从四面八方而来,人数因此变得越来越多,然后随着数量的增加,一个特殊的景象也引起了圣西蒙公爵的注意,那就是这些人身上几乎都有蓝色与红色的丝带,女士们系在脖颈上,男士们系在肩膀上或是别在胸前。
蓝色属于王室,红色属于路易十四。
他们的歌声也越来越响亮了:“上帝保佑我们的国王,祝他万寿无疆……天佑国王,祝他战无不胜,天佑国王,祝他永浴荣光……”他们的数量飞快地超过了国王的护军,虽然看不到路易十四,但圣西蒙公爵立刻转过身去看旺多姆公爵的脸色,可惜的是他们居然一旦也不惊慌。
到下一个城市还有三个小时的路程,直到他们再一次看到城门,一路上竟然始终有人群跟随着国王,国王的护卫们不去驱赶他们,也不觉得紧张,反而笑嘻嘻地看着他们——他们就像是蜂群那样时聚时散,也像是林间的溪流那样忽隐互现,圣西蒙公爵一开始对旺多姆公爵所谓的五万士兵嗤之以鼻,但随着时间流逝,他的神情就愈发地凝重起来了。
圣日耳曼昂莱的民众们对国王的欢迎,也许可以解释为市长提出了严苛的要求,或是一种低劣的谄媚方式,那么这些人呢?来来去去也已经有好几万人,唱着歌颂国王得歌,一路跟随,没人来向国王表功的话,是不是说,他们确实是出于真心呢?他们对国王的拥护,只要有十分之一的真实,那么国王哪怕身边没有一个侍从,只要高呼一声,他身边就能聚集起五万,不,十万,甚至是二十万,三十万人的军队,也不是不可能……
“怎么可能呢……”圣西蒙公爵喃喃道。
第三百八十章 国王的巡游(9)
这种情形巴黎和凡尔赛的人们可以说是司空见惯了,但对于圣西蒙公爵和他的同党来说却异常意外和苦涩,受到拥戴甚至被神化的国王并不在少数,譬如曾经的圣路易。但像是路易十四这样,被民众们视作圣人,视作主宰,又视作庇护者,甚至视作可亲可敬的长者(虽然国王今年也不过四十岁)的情况,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
被民众畏惧的君王不在少数,或者说,要做到这点并不困难,只要有足够的绞刑架和斩首台就行了,但要让民众敬畏,这就很不容易了——路易十四似乎对自己抱有很大的信心,他的近卫军从不驱赶那些追赶御驾的民众,如果有人马车陷入了泥地里,马儿或是骡子折断了腿,还会有士兵哈哈大笑着跑过去帮忙,如果有人大声祈求,国王或是公爵也会听听他们的愿望,吩咐官员处理或是给点赏赐了事。
具体应该怎样描述圣西蒙公爵也很难说——不过随着国王的车队距离圣日耳曼昂莱越来越远,他也越来越沉默,他的“朋友”们也鲜少聚会和在一起急切地讨论,他们愈发沉默,在车队距离敦刻尔克还有五十里的时候,圣西蒙公爵看到他们中的一个伯爵走到国王面前,向他鞠躬的时候,竟然不那么意外。
只是他仍然无法下决心交出手里的最后一点力量,这原本是他想和国王交换权力与地位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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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易十四将圣西蒙公爵的踌躇不决都看在眼里,圣西蒙公爵是路易十三的一个错误,他并不讳言——圣西蒙公爵当时的地位与身份大概就和他麾下的沃邦、柯尔贝尔甚至富凯差不多,路易十三坏就坏在既没有坚持住对圣西蒙公爵的信任,又没有毅然决然地处理掉他,取回自己赋予他的权力——就像路易十四对富凯那样。
不过路易十三是路易十四的父亲,他当然不会去责备自己的父亲,对圣西蒙公爵以及如他一样心怀侥幸的人,他可以如朱庇特那样挥舞雷霆权杖,将他们一网打尽,但如果是在二十年前,他是会这样做的,但在二十年后,在他根基稳固,国库充盈,拥护者众多的情况下? 他却没必要就此大做文章。所以,无论是旺多姆公爵? 还是奥尔良公爵? 看到的都是一个平静而悠哉的国王,他的小鸟不断地送来各处的消息? 而他就像是欣赏莫里哀先生的新戏那样时而对着它们发笑,时而对着它们摇头。
越来越多的“被追随者”送到了大巡游的队伍里,就连一个在狩猎时“不幸”摔断了腿的侯爵先生也是如此,他与圣西蒙公爵四目相对的时候? 不免苦笑连连? 他们都是坚守领地,绝不接受国王贿赂或是引诱的守旧派人物,但他们实在应该想到? 他们的陛下从来就不是那种循规蹈矩的好人儿。
还有一些固执的老人? 不是被国王“邀请”来的——虽然他们也是不得不如此——因为他们的儿孙都已经成了国王的人质。当然,这些年轻人都是自愿的? 在父亲或是祖父的压制下? 他们或许无法离开领地,到国王的军队? 或是巴黎,又或是凡尔赛去? 但国王就驻跸在他们的城堡(封臣有义务为国王提供最好的住处),或是距离他们不远的行宫里时,谁能遏制住他们欢快的双脚?他们不看一眼威严又可亲的国王陛下,不看一眼俊美洒脱的奥尔良公爵,不看一眼娇媚动人的蒙特斯潘夫人,不参加一次通宵达旦的宫廷宴会与舞会,怎么能甘心?
无论是年轻的男士,还是年轻的女士,他们是听不进长辈的劝导与教训的,与顽固的老人相比,他们并不看重打他们有记忆起就一成不变的领地与城堡,国王并没有剥夺他们的爵位与财产,恰恰相反,他还给了他们很多机会——众所周知,年轻人的天性就是冲动、好奇与傲慢,而且有让.巴尔以及约瑟夫.波旁这样的同辈人在前,他们又怎么会认为自己会就此碌碌一生,双手空空?
这些年轻人的投效当然得到了国王的赞许与恩准,自己的继承人都已经成了路易十四的囊中之物,老人又能怎样?若是他们依然抱持着原先的想法与做法,首先要吃亏受屈的就是他们的孩子,如果国王更无耻一些,没有了继承人的他们就算是保住了领地与权力,又能把它们交给谁呢?
路易摸了摸耳朵、
“怎么啦?哥哥?”奥尔良公爵注意到了,借着酒杯的遮挡,侧身问了一句。
“有点发热。”路易说:“我听人们说,如果你总是被人念叨,耳朵就会发热。”奥尔良公爵听了就不由得发笑:“我没听说过这种说法,”他说:“当念叨您的人肯定不少,”他看向人群:“这里爱您的人和恨您的人只怕要打个平手。”
“事情总要被解决的。”路易捻起一枚浆果,却没有立刻把它放在嘴里:“对波旁的国王来说,现在正是最好的时候。如果让小路易来做,我不太敢保证他能够做好。”他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奥尔良公爵也没有发出声音,他知道兄长对王太子小路易是有些失望的,但他和许多大臣都认为,王太子小路易不是第二个太阳王才是好事……他们简直不敢想象如果有两个路易十四——一个年富力量,大权在握;一个青春正好,野心勃勃……
当然,奥尔良公爵可以保证,最后的胜利者必然还是自己的兄长,但这种争斗不但会伤害到法国,甚至会波及整个欧罗巴——这简直就像是两头巨龙在相互厮杀。
小路易不像他的父亲,路易十四会失望,更多人只会觉得这是上帝赐福法兰西。
“不过我相信,”奥尔良公爵为自己的兄长斟了一杯酒:“等到大巡游的队伍到了敦刻尔克,会有很多人改变想法。”
“希望如此。”路易十四说:“我更希望与真正的敌人作战,而不是无益的内耗。”
“他们会明白您的苦心的。”奥尔良公爵说。毕竟这次出面说服他们的会是一个不可抗御的庞然大物。
因为此番驻跸的只是一座小城,所以国王开宴的地方被移动到了庭院——而不是通常的大厅,这座城堡的大厅容纳不下那么多人,事实上这座庭院也很残旧,但在夜晚的时候,被火把与蜡烛照耀着的树木与繁花也胜过了绸缎与金箔,或是说,不足的地方也有大臣与贵妇的珠光宝气充填,但在人群中,最耀眼的反而不是国王或是奥尔良公爵,而是蒙特斯潘夫人。
奥尔良公爵曾经疑惑过国王如何会选择这么一位王室夫人,要说,蒙特斯潘夫人固然美貌,但一见她公爵就知道她不会是国王喜欢的类型,看看先前的玛利.曼奇尼,她胜在感情真挚,又与国王结识在年少时候;后来的拉瓦利艾尔夫人,她更多地是引起了国王的怜惜之情,但蒙特斯潘夫人呢?她实在是弄错了一件事情——她只看到国王如同对待一个将领或是大臣那样地对待他的王室夫人,却未能真正地了解路易十四的本质。不,应该说,她终究不是莫特玛尔公爵的女儿,而她的另一个父亲也不是一个擅长阴谋的老练政客,以至于她无法把握那根最重要的“界线”。
奥尔良公爵听着蒙特斯潘夫人发出的大笑声,在心中说道,这位夫人最糟糕的地方就是将自己卖得太便宜了,不是他怀疑玛利.曼奇尼或是拉瓦利艾尔夫人的感情——这么说吧,换了任何一个宫廷中的贵女,如果能够得到国王的青眼相待,她绝不会傻乎乎地要求什么物质或是荣誉上的赏赐——国王的恩宠才是最珍贵的,有了国王的恩宠,要什么没有?
像是蒙特斯潘夫人……她自以为要比旁人聪明,从国王这里得到了王室夫人的职位,收受贿赂的权力和享受人们追逐逢迎的机会,但国王看待她和看待玛利,又或是拉瓦利艾尔夫人是完全不同的……
国王没有为她准备后路。
不过奥尔良公爵知道的女士中有不少这种思想古怪偏激到令人无法沟通的人,他的妻子奥尔良公爵夫人亨利埃塔也是其中一个。她本来握着一手好牌——就算是经常受欺负,但她和路易,菲利普是一起长大的一点不假;因为她曾差点成了路易的妻子,最后却阴差阳错地成了他的弟媳,又因为奥尔良公爵菲利普过于风流,路易十四对她始终抱有一点歉意;后来在对荷兰的战争中,亨利埃塔秘密返回伦敦,成功地促成了英国与法国的联盟,又挑拨了查理二世与约克公爵的关系,这点功不可没,路易十四也对菲利普说过,他应该好好对待他的妻子。
但奥尔良公爵还是难以接受亨利埃塔的一些想法,也无法理解……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从婴儿起就一直过着颠沛流离,寄人篱下的生活,她似乎总是被笼罩在一层看不见的阴郁与悲伤之中,这种情绪在她与奥尔良公爵缔结婚约之后也从未消失过,甚至影响到了他们的女儿大郡主,还有他们的儿子,近来更是变本加厉——也许是因为大郡主不再相信她——毕竟她曾经打算牺牲大郡主,两次。也有可能是因为奥尔良公爵坚持要将他们的儿子亚里克斯送到王太后那里接受照顾和教育……奥尔良公爵夫人认为这是一种惩罚与折磨,但这只是因为亚里克斯的年纪太小,无法参与大巡游,所以暂时由留守凡尔赛的王太后照顾罢了。结果就是奥尔良公爵夫人在巡游行程中一直郁郁寡欢,到了这里还病倒了。
奥尔良公爵还和她解释过,他和路易虽然有点生气她对大郡主的不看重,但他们也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她完全无需因此忧心忡忡,大郡主也许会有一些心结,但母女之间,又有什么样无法消解的仇怨呢?让时间来缓和大郡主的情绪吧,也许回到凡尔赛她们就能和好如初了。
但结果只有一个——徒劳无功。奥尔良公爵夫人不是不相信他们的话,也怀抱着对女儿的歉疚与向往,但她紧绷的情绪就像是钢琴的琴弦,自始至终无法松开,她的愁虑就像是海面上翻滚的泡沫,这边消失那边又出现了,奥尔良公爵无可奈何,只希望环境的改变能够让她的病况转好。
她和蒙特斯潘夫人最相似的就在这里,她们认定了什么就是什么,一点也不会听取别人的意见,或是抬起头来看看周围的真实情况——奥尔良公爵看到蒙特斯潘夫人正提着宽大的裙摆,在一群人的簇拥下,神采奕奕地向着国王这里走来,她打扮的就像是个森林中的宁芙(女妖),有着一种咄咄逼人的美貌,“和我跳舞吧,陛下。”她热切地喊道,一边伸出雪白的手臂。
“我待会儿要见几个重要的人。”路易说,随手将自己的金杯递给她:“你在这里好好玩。”
如果是玛利.曼奇尼或是拉瓦利艾尔夫人,奥尔良公爵想,路易至少会和她们跳一曲再走。
蒙特斯潘夫人的眼中掠过一丝旁人难以揣测的复杂神情,“陛下……”
“去玩吧,”路易说:“明早你会看到梳妆台上有一份礼物,你会喜欢的。”说完他向弟弟点了点头,起身离开,奥尔良公爵忍住没有向蒙特斯潘夫人投去怜悯的一瞥,但这不正是她想要的吗?
“我去见见让.巴尔和他得叔叔。”在走廊上的时候,路易说道:“你呢?”
“我想先去看看亨利埃塔。”奥尔良公爵说:“希望她的病已经好了,仪式上如果她不出现,人们难保会议论纷纷……”
“别勉强她。”路易说:“虽然……”他摇摇头:“等回到凡尔赛宫我们再另外想办法。”
第三百八十一章 国王的巡游(10)
保罗总觉得自己要比别人幸运得多,而了解他的人都要说此话不假。
他和大部分北加来海峡地区的人那样有着一眼就可以看到结局的命运——他们有时候是英国人,有时候是法国人,还有一些时候哪国人都不是,他们的生活依赖走私与劫掠,从法国到英国,或是从英国到法国,头脑简单,身体健壮的男人们出去“干活儿”,女人、老人和孩子们负责窝赃、分赃和处理赃物(去掉赃物或是走私物品上过于明显的标识),另外还有一些身体虚弱,但头脑灵巧的家伙成为了商人,他们负责贿赂官员,买卖“货物”,也有一些天赋出众的孩子,他们有幸成为了书记与助祭这样的人物,算是爬出了这个该死的泥沼。
保罗的伯父就是这样一个人。他们的曾祖父,祖父,父亲都是私掠船主,换句不那么好听的,就是走私贩子和海盗,但比起其他私掠船主,保罗的曾祖父是个相当有远见卓识的人,他从很早开始就意识到海盗不会是桩长远的买卖,而且论起收益远远不如那样舒舒服服坐在宽敞的大房子就能拿钱的官员。当然,作为一个水手出身的家伙,十次里有九次他都被骗了,换来了不少嘲笑,不过他的坚持在保罗父亲这一代终于有了回报,保罗的伯父是个聪明又漂亮的孩子,他被送到意大利读书,又设法结交了一些朋友,终于弄到了那不勒斯一个驻堂神父的职位,这也是为什么,保罗差点因为走私罪被绞死后,还能以一个“清白无辜”的身份成为教士的缘故。
不过这位神父也已经垂垂老矣,保罗也已经快五十岁了,他们的家族中没有再出现过称得上极其出色的人物,只有一个年轻的让.巴尔,正在国王设立的军事学院读书,但也因为太年轻了,又只是一个低级军官,很难说将来的前程如何。经过了一番不甘后,保罗倒心平气和起来,他在主神圣的地上住所继续干着他的老买卖,预备着再弄点钱,就把远在意大利的伯父接回来?毕竟能够在自己的家乡安度晚年对任何人都是一桩好结局。
但命运的性情总是如此恶劣?在那个晚上,他先是迎来了好久不见的侄儿,亲亲的让.巴尔?他还没来得及好好地招待许久不见的侄儿?距离死神造访也只有那么一步的伊娃又突然跑到了他的礼拜堂——伊娃和保罗教士的血缘有点远?但伊娃也能喊他一声叔叔,他也是看着伊娃长大的,毕竟在这里许多人都沾亲带故——然后就是该死的英国佬掀起了暴乱,他的礼拜堂被烧了,让.巴尔连夜赶到敦刻尔克报信?他一边照顾那个可怜的姑娘?一边待在房子里等着……
后来的事情不必多说,英国人的暴乱很快就被平定了,而惩罚了他们的人?哈,正是他的好侄儿让.巴尔,人们都说敦刻尔克的总督旺多姆公爵十分欣赏这个年轻人?许诺会拔擢他和赏赐他,事实也是如此,“杰克”的脑袋被悬挂在城墙上的时候,让.巴尔也成为了一个年轻的校官,他给叔叔带来了一笔赏金,这笔赏金足够他重新建造一座白色大理石的礼拜堂。
这还不算,国王听说了有关于那个不幸的姑娘伊娃的事情,就打发人来说,要她到凡尔赛去觐见国王。保罗教士一开始还有点忧心,因为她迟迟没有回来,但让.巴尔写信给他说,伊娃在凡尔赛得到了国王与大郡主的青睐,她现在已经是大郡主的侍女了,之后还有可能陪嫁到西班牙或是普鲁士去。
保罗教士倒不担心陪嫁的事儿,他虽然出身卑微,但作为一个商人和教士,胜在识多见广。伊娃虽然一直傻乎乎的,但她也是私掠船主的女儿,见过血和尸首,她在言语或是计虑上或有不足,但必要时的果决与疯狂更容易让她在陌生的环境中取得优势。
他没想到的是,伊娃居然和国王提起过自己,当国王来到敦刻尔克的时候,国王就召见了他。
他一边庆幸着重建礼拜堂的时候,他也为自己裁剪了几件新法衣——完全理直气壮地,因为他的法衣全都毁在了大火里,他总不能穿着凡俗人的衣服为人们敲钟念经啊,而且如果是走私来的呢绒和绸缎,也花不了几个钱。他今天就穿着一件厚缎的黑色法衣,带着一枚金十字架,手腕上挂着精致的象牙与石榴石的念珠,恭恭敬敬地踏入了国王的行宫。
保罗教士,或者说,所有第一次见到路易十四的人,都会惊讶于国王的容貌,身姿与年龄的不契合,在这个时代,四十岁可以说是进入了衰退的年纪,但国王看起来竟然与50年生的让.巴尔不遑多让,他的眼睛依然如同孩童般的清澈,面颊红润,头发茂密,身材高大,略显瘦削,但举止行动之间显得很有力量。
国王亲切地让保罗教士坐到自己身边来,他略微问了问有关于礼拜堂的重建工程,又许诺说,愿意为大郡主在敦刻尔克建造一座教堂,如果保罗教士愿意,他可以成为那里的驻堂神父。保罗教士当然愿意,他喜滋滋地和国王提起,就算他没有做一个驻堂神父的经验,他的伯父也可以给他帮忙——因为他们的家族也只有这么一个,不,现在可以说是两个杰出之人,他不免提起了他远在意大利的伯父,国王在听到他伯父的座堂时微微顿了一顿,“真巧,”他说:“我又听说过这座教堂。”
“您听说过?”保罗教士也有点吃惊:“那是一座新教堂。”
说是新教堂,鉴于保罗教士的伯父也有七十多岁的了,这座教堂当然不可能比他更年轻,是十七世纪初的建筑,但在那不勒斯,最多的就是教堂,有许多教堂始建于六世纪或是更早,只是在后期经过了多次整修,也因为这座教堂是新教堂,保罗教士的伯父才有可能成为那里的驻堂神父。
至于国王怎么会知道——那是因为这座教堂正比邻纳波利湾。
因为保罗教士的这句话,他得到了一个观礼位。
得到观礼位后,他就暂时不能离开敦刻尔克了——保罗教士也没有任何异议,国王曾经在敦刻尔克遇刺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而且经过了佛兰德尔,荷兰与卡姆尼可大会战,一个强盛而又富有的大国崛起已经成为不可争辩的事实,法国的敌人又如何愿意坐以待毙?刺杀从来就是最好的谋略,更别说如现在的法国,无论政治与军队都被一个人掌握在手里的情状——王太子小路易可没办法威慑住太阳王麾下的那些骁将重臣,他们现在如此唯唯诺诺,尽心国事,只不过因为坐在王座上的是太阳王,若是太阳王骤然离世,必然少不了想要为自己打算的人。
一个弱小而混乱的法国才是哈布斯堡甚至英国人愿意看到的。
保罗教士在自己的房间里享用了一顿美味丰盛的餐点后,也不点蜡烛,径直走到窗前,尽情地观赏着眼前的景色。
对一个私掠船主的儿子来说,大海和港口是最常见的东西,但这个位置可不是保罗教士这样的人每天都能拥有的——国王的城堡,也就是敦刻尔克城堡(国王贫乏的取名才能),是一座比保罗教士伯父的教堂还要新的建筑,因为它是在第一道敦刻尔克船坞完工后才开始建造的,与其说是一座行宫,更像是一座堡垒,但此时的堡垒已经无需如以往的城堡那样密闭阴暗,房间的窗户都镶嵌着巨大而又透亮的玻璃,保罗教士眼前的玻璃宽度达到了五尺,他可以毫无妨碍地俯瞰整个港口。
敦刻尔克港口现在有三条船坞,就像是一柄尖锐的三叉戟,直对英国的萨福克、埃塞克斯与肯特郡,尤其是绍森德——也就是泰晤士河的入海口,谁都知道从泰晤士河口溯流而上就是伦敦——英国的要害,所以路易十四对查理二世从与自己结盟转而与哈布斯堡眉来眼去,甚至有意掀起敦刻尔克暴乱,一点也不意外,君王无私情,这点早就有无数人证明过。
能够从查理二世这里得到英国在法国的最后一个立足点,路易十四已心满意足。
国王下令,由法国的工匠、建筑师与不为大多数人所知的巫师一同建造的三条船坞,出奇的空空荡荡,保罗教士明明记得自己在偶尔拜望敦刻尔克驻堂神父的时候,看到过船坞里至少停泊着一百艘舰船,但现在它们就像是被一个淘气的孩子拿走了,海面银光潋滟,没有一点残留的痕迹。
保罗教士正在猜想它们都到哪儿去了的时候——他不免想到了战争,与英国人的或是与其他人的,但国王在此,港口不可能一艘船不留……他心痒痒地,不知道这些人在玩什么把戏,也许与所谓的观礼有关?他想,几乎要去找找自己的侄儿,问问他们是不是在筹备什么大事件,不过随即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时候却有人在外面敲了敲门。
教士想了想,随手拔出一柄匕首插在外套里,走过去开了门,门外站着他的侄儿让.巴尔,神气十足,肩膀上的箭矢与星星闪闪发亮,他一见到叔叔,就举起了手里的酒瓶。
“你怎么来了?”
保罗教士随口问道,一边为侄儿关上了门,在看到他拔出匕首放在桌上的时候,让.巴尔有点吃惊:“您在国王的城堡里。”他说。
保罗教士瞪了侄儿一眼:“有句话叫做一上秋千,万事万了。”“打秋千”是一种流行于海盗中的说法,因为那时候人们为了威慑罪犯,会将海盗们挂在港口的绞刑架上直到彻底腐烂,等到尸体里的水分被吹干,分量减轻,尸首就会在绞刑架上摇摇晃晃,看上去就像是在打秋千……“就算是伊娃也不会说这样的话。”
这还真不是说笑,在路易十四的宫廷里,毒药和匕首可不少见,为了消弭不同意见或是搬开前程上的绊脚石,直接毁灭躯体仍然是最行之有效的办法。国王在意的人可不多,一个死人更是很难让路易十四从百忙之中抽出珍贵的时间,除非你是卢森堡公爵这样的人物,保罗教士在蒙受国王恩宠的同时,更是小心翼翼——有黎塞留与马扎然两位红衣亲王在前,谁不想从国王的信重中攫取莫大的权力?就算不能,看看拉利维埃尔与以拉略吧,前者是个肥胖的庸人,不过胜在投效得早,后者不过是个宗教裁判所的审判长,现在也已在罗马穿上了红衣。
教士们的倾轧可比海盗们的争斗危险和密集得多了,保罗教士很难保证,在人们还没弄明白国王为何对他如此青睐的时候,会不会有一两个冲动的家伙给他一刀。你当然可以不相信或是感到冤屈,但最关键的问题是你那时候还没有机会亲自申诉。
“怎么也不点蜡烛?”让.巴尔说,他走到桌前,放下酒瓶,从抽屉里找到火柴,点燃蜡烛,房间里顿时亮了起来。
“我在看港口。”教士说,“我说真的不要紧吗?从这里我可以看到整整三条船坞,还有周围的工事。”
“多佛的人只要举着望远镜就能看到的东西没有保密的价值。”让.巴尔说:“你能看到,看明白的也是如此。”
“我看到船坞都是空的。”教士说。
“哎呀,我不能告诉你船都到哪儿去了。”让.巴尔说。
“我也不想知道,”教士说:“但看你笑嘻嘻的样子,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不过我想你来我这儿,大概还是要和我说些什么的吧。”
“也不是什么紧要得事情。”让.巴尔看着他的叔叔说:“我想知道更多有关于那位叔祖父的事情。”
“哦,”教士说:“我想也只有这个了。”
第三百八十二章 舰队!舰队!!舰队!!!(上)
“对了,”在大略了解到国王的用意后,保罗教士又问道:“观礼位是什么意思?圣母升天瞻礼不是才过去吗?”
“那么您也知道,陛下的生辰就在圣母升天瞻礼的后一个月吧。”让.巴尔说。
教士瞪圆了眼睛:“但那些巴黎人,凡尔赛人,怎么能忍受国王在敦刻尔克举行欢庆仪式呢?”他虽然一直在敦刻尔克的小镇里过活,但商人和走私贩子都需要消息灵通,他当然知道巴黎人和凡尔赛人几乎就将国王当做了奉在凡尔赛宫或是卢浮宫的神像,就算是国王出去打仗,他们都要抱怨不休,这次国王决定大巡游,他们也嘀嘀咕咕个不停,看看国王的御驾吧,除了那些有幸奉命侍驾的,更多人是自己跟来的,当然,这可不是每个人都能支持得了的费用,所以这些人几乎都是腰囊鼓胀的达官贵胄。
若是让那些人知道国王生辰的庆祝仪式竟然在敦刻尔克举行了,他们会像晚上的烟花那样爆炸的吧,教士心想,同时心中升起了一股痛快的情绪,他也认得不少巴黎人,也看过巴黎的报纸,他知道巴黎人自诩为法国的一等子民,视外省人为奴仆与异类,他们每日夸夸其谈,骄矜狂妄,令人生厌——如果国王真决定在敦刻尔克开启庆祝仪式(国王的生辰庆祝仪式一般都会持续很长时间),他倒很有兴趣看看那几个巴黎“先生”的面孔,一定很尴尬吧。
“我只能说巴黎人和凡尔赛人都很难提出反对意见。”让.巴尔笑吟吟地说。
教士眨了眨眼睛。
“毕竟相对于巴黎,或是凡尔赛,敦刻尔克有着一个无可比拟的优势。”路易十四笑吟吟地转过身来,他第一次心甘情愿地穿上了奢侈而又沉重的华服:“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能够忍受下来的,”国王皱着眉对自己的弟弟抱怨道:“这件衣服简直可以当做盔甲用了。”
奥尔良公爵今天代替了国王的第一仆从,为国王穿衣着衫,国王抱怨的外套之前就是他提着的,当然知道分量——可能有五十磅重吧,确实与一套盔甲的重量差不多了,有些盔甲还要更轻一些呢:“这件衣服的布料原先就织进去了金丝,之后女仆又在上面绣满了精致的纹样,”奥尔良公爵对这些再清楚不过了:“然后是纯金丝的镶边与宝石扣子,别针什么的。”
他退后一步,仔细端详:“无可挑剔,哥哥?当然,我说的不是衣服。”
路易十四笑了?他比奥尔良公爵年长两岁,但现在奥尔良公爵看起来却比他年长?公爵当然养尊处优?又注重养护——他在战场上也不忘涂抹面脂,看起来原本就比同龄人年轻,却还是无法与国王相比。两位尊贵的兄弟四目相对,匆匆移开?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国王在敦克尔刻遇刺后的那段时间究竟有着怎样的遭遇?知道国王如何从死神手中夺回性命的人更是寥寥无几——虽然梵卓族长发誓说?他所持的血族圣器之一虽然能够将一个凡人转变为巫师,或是血族?但在注入的血液消耗殆尽后?不会留下什么痕迹——也许,毕竟如果那只圣器能够无限制地制造巫师和血族,这世上早就没了凡人立足的地方了。
只有路易和玛利知道,他在进入里世界后,确实被激发了仅属于巫师的天赋,而且相当出众,如果不是因为路易原本就是一国之主,他也许真的会留下,抑是被留下。
但那些非凡的血液真的已经完全离开了路易十四的身体了吗?曾有人试图利用王太子与蒙庞西埃女公爵指证国王是个巫师,或许他们正是对国王产生了怀疑——巫师拥有比凡人更悠长的生命与更长久的青春,这点无人不知。
“等一下。”奥尔良公爵突然说:“您应该用点粉和胭脂。”
路易看了自己的弟弟一眼,一旁的仆从有点迷惑,国王从来不用脂粉,但邦唐也突然插嘴说:“我也觉得您需要用点脂粉。”
“今天海风太大了,”奥尔良公爵说:“会吹得皮肤刺痛,嘴唇干裂,还是得做点防护。”
“公爵说的很对。”邦唐说,没有站在国王这边,而站在另一边对他也挺新鲜的,但他已经猜到了王弟的用意,当然要表示支持。
“最有分量的两个人说话了,”路易走回来,将手杖交给一旁的仆人:“而且意见一致,看来我只得屈从于您们的压迫了。”这句话让别人听到准会肝胆震颤,不过对奥尔良公爵和邦唐来说,只觉得亲昵,奥尔良公爵安下心,接过邦唐送来的脂粉——国王是不用脂粉,但他的盥洗室里肯定有全新的脂粉配备,因为可能留在国王卧室里过夜的特蕾莎王后,蒙特斯潘夫人以及王弟菲利普,每天都需要仔细妆扮自己很多次。
可能是这些脂粉不要钱的关系,奥尔良公爵不那么客气地在国王脸上擦了厚厚的一层,又小心地擦了一些胭脂在面颊上,也给国王用了一些唇脂。等到国王再次从椅子上站起来,镜子里的他已经不再那么突兀了……就算有人直面国王,也只会以为国王因为脂粉而显得精力旺盛,青春常在。
路易接过手杖,在地上轻轻地敲了敲:“我们走吧。”
奥尔良公爵上前一步,邦唐则后退一步,王弟走在国王后面,在被白色的光骤然刺痛眼睛的同时,他听到了人们仿佛能够惊动天地的欢呼声!
他的脚步也缓了下来,欢呼声是给国王的。
路易径直走向巨大的露台,这座露台面对着敦刻尔克港,雪白的大理石与金银箔让它宛如一枚半圆形的宝石盘,从露台的边缘垂下了太阳王,也可以说是法国的蓝底金百合太阳旗帜,两侧与顶上垂挂着雪白的帷幔,劲烈的海风将它们抬起又放下,翻卷如同海上的波涛,国王先向着聚集在露台下的贵人、官员与民众微微颔首,手指轻触帽檐,而后转身回到设在正中略靠前的鎏金座椅上坐下。
广场上的乐队开始奏乐,人群逐渐散开,不,应该说,贵人与官员们正在各就其位——他们有特设的看台,如保罗教士看到的那样能够俯瞰整个敦刻尔克港,普通民众留在广场上,一边享用着国王赏赐的面包和啤酒,一边等待着盛大仪式的开场。
路易身后的人们,从特蕾莎王后到奥尔良公爵,也逐一落座,在这座露台上的几乎全是王室成员,王后的视线迅速地扫过奥尔良公爵夫人的座位,随后松了口气,万幸,奥尔良公爵夫人虽然一直虚弱到无法参加宴会和舞会,今天还是坚持着来了——今天的仪式她必须到场,不然之后的流言蜚语准要变本加厉,王后不太喜欢奥尔良公爵夫人,但也没有恶劣到愿意看着她去死的地步。
保罗教士坐在看台最偏僻的一个位置上,对此他毫无不满之心,他的手脚和面颊都在发麻——因为他大概已经能够猜到国王为什么会在,敢在与必须在敦刻尔克拉开这场庞大庆典的开场帷幔了,他听到身后有人窃窃私语,猜测国王是不是在海上安排了某个特殊的表演,是烟花吗?不太可能,现在可是阳光最热烈的时候。
有人说,一定是烟花,因为他已经听到了礼炮鸣响的声音。
保罗教士的嘴角拉开了,确实,一开始是敦刻尔克的大炮鸣响,但从远处传回来的可不是回声,人们从不明所以的沉默开始轻微的骚动,一些视力出色的人已经看到了从西南方向出现的几点黑影,他们站起来,引来了一些人的不满,但很快,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
舰船正在向他们驶来。
起初的时候,它们看上去是那样的小,小的可以用针鼻遮挡,但仿佛在瞬息之间,它们就拓展到连手掌也无法遮挡的地步,人们一边交头接耳——因为他们没有看到与这样庞大的船体匹配,层层叠叠的巨帆,却看到了灰白色的烟雾直冲天际,一些曾经在海上作战的将领是看到过船只被笼罩在烟雾中的——那是火炮轰击时升起的烟雾,又或是船体与帆布燃烧生成的,但那些舰船,浑身乌黑的舰船,一点也不像是被摧毁了,它们正在以超过六节的速度斩波劈浪地前进。
事实上,因为航程在这里,就算是蒸汽铁甲舰船以六节以上的速度前进,仍然需要一段时间,但民众们一是好奇于这种古怪的新舰船,二是更多的舰船紧随其后,他们兴奋地点数起来,根本无从察觉时间的流逝——一、二、三、四……十,一百,两百,三百!当这个数字出现的时候,就算是一些大臣也不由得瞠目结舌,他们听说过国王正在打造属于法兰西的海军与舰队,但……法兰西的海上力量在马扎然时期还几乎等同于一片空白。
这些人中圣西蒙公爵与他的党徒尤为显眼,他们的神色和三十年前的法国海军一样虚弱与茫然,他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拒绝冲入耳朵的计数数字,怎么可能呢?“也许路易十四只是弄来了一些武装商船……”一个男爵声音漂浮地说道。
但他们很快就要失望了,在人们兴奋的计数中,居首的黑色舰船已经在准备入港,曾经撼动了路易十四的舰船一下子就让众人失了声,这是怎样的一个庞然大物?简直就是一座浮动在海上的堡垒,让如圣西蒙公爵这样曾经靠着情报谋生的人来看更是不可思议,因为它身形庞大,速度却很快,转向也足够轻盈,好比一个全身盔甲的骑士在跳着愉快的小步舞……等等!圣西蒙公爵猛地举起了望远镜,就像是让.巴尔曾经在那场小海战中所做的,紧紧地压在眼睛上,虽然涂刷了油漆,但他还是能够分辨出铆钉与板块连接的痕迹。
只要亲眼见过舰船的人就知道,舰船的船体外壳板不会是一块一块,只会是一条一条的,这样才能固定在肋骨架上,所以那些方方正正的板块是什么呢?圣西蒙公爵想起了他隐约听说过的一些风声——当时他并不怎么相信,或许相信了,但也不应该……有这样多,他看到了多少,有三十艘同样覆盖着厚重盔甲的船。
三十!一个多么奇妙的数字!圣西蒙公爵当然记得亨利埃塔公主,奥尔良公爵夫人的嫁妆里就有三十艘加莱赛船,那时候宫廷与朝野中议论纷纷,多半是指责,人们认为国王不应该因为一时冲动与天真的野心,允许英国人用鸡肋一般的加莱赛船充作嫁妆,但在国王的坚持下,这三十艘加莱赛船还是被作为嫁妆的一部分交付给了法国人。
这件事情圣西蒙公爵追踪了一段时间,后来听说它们被送到了南特,可能是被作为商船使用了,他就没再注意。
然后,间隔了十来年,它们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作为……铁船!
圣西蒙公爵觉得自己正在做一个可怕的噩梦,如果早知道……他又何必投靠到英国人与奥地利人那里去呢?但这真不是他的错,谁能造出这样得铁船?又通过怎样的手段来驱使与控制它们?退一万步来说,路易十四从什么地方弄到了这样多的铁?
“这要感谢利奥波德一世。”路易十四一本正经地说。
第三百八十三章 舰队!舰队!!舰队!!!(下)
路易十四想要建造铁甲舰船,最大的困难有三个,一个就是需要巨船船体,造船的时候所用的木头并不如人们想象的那样,从森林里砍伐下来,剥掉树皮,锯成需要的形状就能打造船只——一艘船,尤其是战舰,所需要用到的木料不但繁复而且需要长时间的各种特殊处理,龙骨、连接在主龙骨前端的艏柱、桅座、舵座、舷板、舵叶所用的木料有时候多达三种甚至六种,从无到有造起一支足够有威慑力的舰队,需要的是大量的金钱,时间和心力。
英国的查理一世当初就是因为过于沉迷于舰队的建设,令得民怨沸腾,才会被他的臣子们砍了头,路易十四不想步其后尘,也不想用尽一生来完成这桩沉重的伟业,就只有另辟蹊径——亨利埃塔公主的嫁妆中三十艘笨重的加莱赛船,旁人看来是鸡肋,他看起来是闪烁着金光的一笔巨大财富。
第二个困难就是驱动沉重船体的动力,这已经不是人力可以参与的事情,风力——如果有能推动铁甲舰船的风,就只有不受控制的飓风了,这样的风绝不是区区几张船帆可以控制与收拢的。幸而这个问题早在被提出来之前就解决了,如果没有蒸汽机,路易十四根本不会提出铁甲舰船的设想。
第三个困难,就是铁甲舰船上的铁。之前我们提到过,路易十四在南特的船厂最终完成的七艘铁甲舰船用掉了法兰西十年所有的钢铁储存,法兰西是个钢铁贫乏的国家,除了洛林之外几乎没有大型的铁矿出产地,但就像是路易十四说的那样,感谢利奥波德一世,法兰西没有的,奥地利有啊……
利奥波德一世欠了路易十四一百五十万里弗尔的巨额债务——按照特蕾莎王后的嫁妆计算,他得娶三个西班牙公主才能偿还这笔债务,还要西班牙王室拿的出——奥地利的财务状况一向不怎么理想,更别说他同时也要给付另外几个国家的军费——因为有着同一信仰的缘故,天主教国家当然要站在同一立场,但就算是嫡亲的兄弟,也要账目分明——尤其是战争。
遍览史书,国王们很少因为奢靡的生活被指责与推翻,无论他们穿着多么华美的衣服,佩戴着怎样罕见的珠宝,造了怎样宏伟的宫殿或是教堂,都没关系,引得臣子背心?民众沸腾的就只有战争?这是一个真正的魔鬼?又吞噬钱财?又吞噬生命,除了痛苦与悲哀之外什么都生不出来。
这样的信仰战争,作为被救援的奥地利当然不能抵赖,法兰西的卢瓦斯侯爵与大臣柯尔贝尔将账目做得非常清晰?有条理?没有一点可以挑剔疑惑的地方?利奥波德一世的财务大臣在皇帝的命令下不得不一再以胡言乱语?装疯卖傻的方式拖延?不但让其他国家看了笑话?作为担保方的罗马教会也颇有微词,奥地利这样做?是想在下一次奥斯曼土耳其人来犯的时候独身对敌吗?
但利奥波德一世是真的……拿不出钱来了……
利奥波德一世如何苦痛我们就不说了,路易十四等了大半年?利奥波德一世的财务大臣与使臣换了三波之后,终于暴露了他的真正想法?当然?说用领地来偿还债务是不可能的,若是如此?奥地利人一定不会在乎与法国人再打一仗——他要的是黑铁。
无论什么时候,铁都是重要的战争物资?尤其是进入热武器时代后,火枪要铁,火炮要铁,建造堡垒与工事的时候,掺杂了铁渣的水泥也会更坚固,这样重要的物资利奥波德一世当然不愿意给——但他面前只有这两条路了,另外一条是将收税权卖给商人,也就是所谓的包税,这个错误法兰西人早在一百年前就犯过,奥地利也是,利奥波德一世可以说是紧随着路易十四的脚步改革税法的,他当然不愿意功亏一篑。
他给了铁。
奥地利的施泰里舍尔铁矿,是一座高达两千四百尺的铁山,欧罗巴最大的露天矿,早在公元三世纪,罗马人就在这里开采铁矿,产量丰富,品质优良,是利奥波德一世与奥地利王室最有价值的财产之一。利奥波德一世可以说是咬着牙拿出了施泰里舍尔铁矿近一半的库藏,才终于抵消了大部分债务。
这一半库藏,让路易十四终于能够满足三十艘铁甲舰船的护甲与火炮的需求。
现在人们看到的就是太阳王最称心如意的杰作,哪怕距离遥远,人们依然可以感受到三十艘巨舰给他们带来的压力——除了宫廷里的人,在这里聚集的多半都是敦刻尔克附近的居民,他们不是水手就是渔民,对船只的大小十分敏感,哪怕其中有人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却可以轻易估算出这三十艘舰船的排水量,他们一边估算,一边怀疑自己出了错,因为这几艘加莱赛船的吃水量显然与他们认知中的不同——也许是装载着什么沉重货物的缘故?
但没等他们再次计算,更多的舰船就像是跟随在鲸鱼群的海豚那样出现在他们面前,三十艘黑色的巨舰横列成一线,后来的舰船依照级数分层排列,如人们计算的那样,这里有三百二十艘舰船,去掉三十艘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区分的黑色舰船,有一级战列舰三十艘,二级战列舰五十艘,三级战列舰在百艘左右,还有一些属于护卫舰与补给舰船,但它们也都配置了四十门左右的火炮、
这些舰船在人们的赞叹与沉默中排列成了四个纵列,然后从黑色的巨舰开始,炮口打开,巨龙的喉咙颤抖着,震耳欲聋的轰鸣伴随着浅灰色的烟雾越过深蓝色的海水,掀起了一阵阵的波动,不断扩散的震颤一直冲到堤岸边,白色的浪涛人立而起。
訇隆!
这是九月的第一声炮响,也是法兰西的皇家舰队在百年辉煌的开端中发出的第一声怒吼,法兰西有海岸线却无海军的历史就此成为过去,炮声与人们胸膛中的心跳共同奏响了一曲宏伟的交响乐,不知何时,无论是贵族,还是官员,又或是普通的民众,他们都不由自主地将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仿佛不这么做,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脏就要跃出胸膛。
訇隆!!
多么响亮,多么密集,多么壮丽!火炮的轰响连绵不绝,就像是暴风雨到来之前的雷声,翻滚过整个敦刻尔克,金红色的火焰令得太阳都为之黯然失色,甚至能够映亮深黑色的海水深处!
訇隆,訇隆!!!
当人们想要欢呼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泪流满面,有人抓住帽檐,想要将帽子丢上半空,却手足无力,或许他们的朋友和家人想要对他们说话,他们的耳朵却依然被隆隆炮声彻底地占据着,一些人拥抱在一起,另一些人则奔向船坞,伸开双臂,像是这样就能将这些巨大的舰船拥抱在怀里。
不仅是平民,也不单是贵族,前者忘却了畏惧与嫉恨,后者忘记了尊贵与矜持,他们都站了起来,望远镜在众人的手中从一个人传递到另一个人,一开始的时候只有看台的贵人们相互传递望远镜,但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些黄铜管身,鎏金镀银,甚至镶嵌着宝石与珍珠的望远镜也在水手与农民的手中被举高。
哪怕是最卑微,最贫苦,甚至是最贪婪的人,他们也没有去注意手中的望远镜价值几何,也没有抓着看个不停,他们每人持着望远镜深深地看上几秒钟,将那些舰船的每一个细节刻印在眼睛和心里,就传给下一个人。
訇隆!
路易难得地没有去关注旁人的情况,虽然这是他的愿望,但没有亲眼看到,亲耳听到之前,他是无法体会的……这不是想象就能达成的画面与声音,他有点恍惚,那些如同刀刃一般排列在狭窄海峡之中的舰船——是的,是他的,经过了整整二十年,他终于为法兰西打造了一支强有力的舰队,真正的,如同海上狼群一般的舰队。
也许会有人说,这支舰队并未经过战争的考验,但路易知道,海战之中,舰船才是最重要的,任何一点进步与优势就能扭转整个战局,就像T字头战术一直沿用到了三百年后,舰队是否能够在战斗中取得胜利,依然要看船只的速度,吨位,护甲,火炮的数量……快就能占据有利位置,吨位与护甲代表着舰船的防御能力,火炮更是不必多说……
即便如此,国王还是第一个清醒过来的,他含笑看向身边的卢瓦斯侯爵:“你们预备了多少次空炮?”
“当然是四十次,这是您的四十岁生辰。”卢瓦斯侯爵轻轻地拭着额头细密的汗水,声音略微有点嘶哑——国王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他也笑了:“每艘。”
“真是一群混蛋!”路易低声说,“记得提醒我,船上的每个人都能拿到十枚金路易,这是国王的谢意。”
“请容我代他们向您致谢,陛下。”卢瓦斯侯爵说。
这时候广场上的人突然骚动了起来,路易凝神看去,原来是他的铁甲舰船正开向船坞,身形庞大到可怖的铁甲舰船曾给船厂的工人和国王等人带来了多大的震撼,就给敦刻尔克与宫廷中的人们带来了多少惊恐,当初单就一艘王权号就差点让王太子等人喘不过气,整整三十艘巨型舰船简直就像是取代了天地的怪物,人们的脖子不由自主地往后仰,之前跑到船坞上的人更是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他们一边跑,一边跟着那些指着他们发笑的人哈哈哈。
“真好啊。”圣西蒙公爵听到他身边的人说:“法兰西。”
法兰西吗?
圣西蒙公爵记得他的领地上也有国王的监政官与教士开办的学校,他还派过密探去打探过里面的教学内容,教师们要求学生们忠诚于国王这点并不令人感到意外,还有一点却让他有点无法理解——为何他们还会要求孩子们再三重申自己是个法国人?
他们当然是……法国人。
圣西蒙公爵注视着眼前的人,他用头巾扎着头发,皮肤黝黑粗糙,嘴唇发白,大概是个水手,他伸出的手里拿着一个望远镜,是圣西蒙公爵的没错,他看上去有点畏缩与焦急,畏缩当然是因为圣西蒙公爵看上去就是一个显赫之人,焦急则是因为他的朋友已经跑到了距离黑船最近的地方,正在拼命地向他挥手。
“回答我一个问题,这个望远镜就是你的了。”圣西蒙公爵说。
“请问吧,大人。”水手有点错愕,但还是恭敬地回答道。
“舰队很好,但它是国王的,和你们有什么关系呢?你们为什么要那么高兴?”
水手眨了眨眼睛,似乎不太明白公爵提出的问题,他带着一种孩子般的迷茫腔调说道:“大人,”他说:“我是法国人,这是法国人的舰队。”
圣西蒙公爵停顿了一下,“这是你的了。”
看着水手匆忙跑向同伴的背影,“我们是多么的愚蠢啊。”他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路易十四的野心要比之前得任何一个国王都大,他不只想要延续波旁家族的辉煌,格局也不仅仅局限于宫廷与朝野,他的雄心壮志辐射向法兰西的每一个角落,就如他自称太阳王,他想要让他的每一个子民都能被他的光芒与热量覆盖,就像是一个巴黎人,或是凡尔赛人,在将来,他们不单会为了自己的容貌,才能,学识或是血统骄傲,还会为自己身为一个法国人而骄傲。
那么国王能够得到什么呢?
当然,朕即国家。
第三百八十四章在余波中沉醉
不过这时候已经没人去在乎圣西蒙公爵的呢喃了,令人迷惑的是,之前人们还在欢呼,现在的声音却逐渐低沉了下去——但不是因为失望,他们怎么可能失望!不曾亲身经历的人大概不知道,当一个莫大的盛景毫无预兆地降临在人们面前的时候,敬畏就会取代欢喜,让他们变得诚惶诚恐起来;又或是说,就像是香槟会令人微醺并且兴奋,威士忌与朗姆酒却会令人迅速地沉醉下去那样,过于浓烈的满足也会让一个人变得晕淘淘的,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说些什么。
整整三十艘庞大的铁甲舰船要同时停泊在船坞中不是不可能,但这样无疑会遮挡人们的视野,让他们无法看到海上的境况——从敦刻尔克、加来与南特等诸多港口与造船厂调拨来的舰船当然不可能就只是鸣响几声礼炮就算了——铁甲舰船在给了观看者一个无以伦比的深刻印象后,就向港口两翼移动,让出了宏伟的大舞台。
而后人们就看到,以乳白色的云层,澄净的天空,宝石蓝色的大海作为背景,国王的三百余艘舰船分作三方,在海面上展开了一场模拟的海战,首先是两方作战,而后第三方有意鹬蚌相争渔人得利,最后三者全都相互穿插交缠在一起,烟雾翻卷,炮口喷出赤色的火焰,船上的水手身着不同颜色的外套,相互厮杀呐喊,不断地有人落入水中——就算知道这是一场表演,观看的人也不由得握紧双手。
这场“鏖战”持续了大约一个小时,虽然观众们可能会觉得只过了三分钟或是五分钟,三方的舰船就在指挥官的命令下有序的后退,黑黜黜的铁甲舰船再次上场——这次它的对手可不是同僚,而是靶船。如果有英国人或是荷兰人在这里,看了必然愤怒至极,因为这些靶船就是被法国俘虏和收缴的两国船只。
其中最为显眼的莫过于勒伊特将军曾经与之并肩作战二十年的“七省号”,在英法联军与荷兰的最后一战中,这艘船风帆着火,桅杆折断,艉楼和艏楼都有受损,但有了荷兰的船厂,想要把它重新修缮完全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但路易十四沉吟良久,还是决定略微修补一番后,将其作为靶船使用。有着这样显赫身份的舰船当然不可能在普通训练中被使用,现在却是一个最为恰当与合适的机会。
敦刻尔克人对“七省号”倒是熟悉无比,主要是当初荷兰人在海上驰骋显威的时候?“七省号”作为勒伊特将军的旗舰?不管是英国人还是法国人看到了都要颤抖,他们在辨认出“七省号”后不免一阵唏嘘,但随即铁甲舰船一下子就把他们拉回到了现在,为首的“王权号”率先开炮轰击,将“七省号”重新矗立起来的桅杆与艏楼彻底击毁,它伤痕累累的风帆也在几分钟后结束了自己多舛的命运?在火焰中化作灰黑色的烟雾?但给了这艘舰船最后一击的是“奥尔良公爵号”?因为之前与英国人的试战中?“太阳王号”成功地将英国人的“海上君王号”撞沉?因此在这次表演中?国王就将这份殊荣让给了自己的弟弟。
奥尔良公爵不免兴奋到面色绯红,在“奥尔良公爵号”彻底地碾过“七省号”的残骸时?他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拼命地鼓起掌来——国王不得不轻轻地挡一下?免得兴奋过度的奥尔良公爵从露台上跳下去,紧接着,他站了起来,走到露台边缘,向远处挥动帽子。
今天国王特意戴了一顶鲜红色的宽檐帽,就连上面的鸵鸟羽毛也是红彤彤的,没有一点杂色,在露台上摇摆的时候,就算距离如此之远,舰船上的人也能够看到——于是,装载在三十艘铁甲船上的大汽笛同时被拉响了,甚至盖过了之前的隆隆炮声,人们的耳朵嗡嗡作响,这才有人注意到国王正在向他的舰队致意。
先前被惊骇压制住的情绪终于沸腾了,人们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叫喊声,他们叫嚷着法兰西万岁,或是路易十四万岁,太阳王万岁,一边努力地想要涌到露台下——这时候那些贵胄重臣们所拥有的权力终于显现了出来,他们与那些民众不同,纷纷亲自走上来向国王表示祝贺,一时间阿谀之词不绝于耳,就算是教士们赞美天主也未必有他们这样诚心实意,舌灿莲花。
“今晚会有一场盛大的宴会。”路易说,然后他转向民众,因为敦刻尔克城堡正位于三条船坞的中心点,面对大海,与船坞连接的广场也有着码头、临时仓储与运输通道的重要作用,所以十分宽阔,与梵蒂冈的圣彼得广场那样,长度在一千一百尺,宽度五百尺,足以容纳几十万人。当然,为了国王的安全,经过甄选后,这里也只有数万普通民众,但看出去,人头济济,每一张面孔都像是沐浴在阳光中的花朵那样,洋溢着浓郁的喜悦之情,男士们用力地向国王挥舞帽子,女士们甚至有跳起来的,还有人——主要是距离露台最近的那些乡绅、军官,向国王深深地鞠躬。
“欢呼吧,”路易喊道:“我的子民!”
海啸般的欢声顿时席卷过整个广场,如海面上的波浪一般,直没过整个敦刻尔克!
路易的眼睛不由得微微湿润,是因为舰队吗,不全是,最主要的是,正如圣西蒙公爵为之沮丧不已的是,至少在敦刻尔克,这里的人们已经将自己看做法国人,法国的敦刻尔克人,而不是单纯的敦刻尔克人——国王二十年来的潜移默化,敦敦教导终于起了作用。王权为何衰弱,又为何强盛?归根结底,与国王所拥有的领地与势力紧密关联,最初的法兰克,国王只拥有一小块王室领地,顶多只能算是一个大诸侯,领地的大小又限制了人口的数量,人口的数量则直接影响到军队与财政——因此法兰西的国王一直孜孜不倦地以各种方法,包括但不限于联姻、继承和买卖,来拓展自己的领地。
路易十四也是这样做的,但又不仅如此,他是法国的国王,他的子民当然不应是一个伯爵或是一个公爵的子民,他们属于法国,也属于国王,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这条在路易十四这里行不通!
在他说出“朕即国家”的时候,就已经看见了——他终将完全地将整个法国紧紧地握在手里!
邦唐从露台后的房间走了出来,他身后的两个侍从抬着一个三尺见方的箱子,一个三尺见方的箱子要让两个强壮的年轻小伙子来抬,当然是因为里面的东西太沉重了——卢瓦斯侯爵不由得深深地吸了口气,里面全是黄灿灿的金路易!
国王的手深深地插入到金币堆里,抓起了一大把金币,然后举起手,让金光闪亮的小东西在阳光下闪烁出耀眼的光泽,露台下的人们看到了,不由得一顿,而后喊叫得更加响亮了,“看来还是金币比较讨喜。”路易戏谑地与奥尔良公爵说了一句,就挥动手臂,往空中洒出一片璀璨的金雨。
一眼望去,帽子和头发全都被伸长的手臂取代了,国王连接撒了三次金币,注意不去洒在一个地方,免得引起踩踏事件,就把位置让给了自己的弟弟奥尔良公爵,奥尔良公爵虽然很热衷这种活动,事实上,他比自己的兄长更喜欢受人瞩目,但他看着国王正在回到房间里,就匆匆撒了两次,让王后,王太子继续撒币活动……就追了上去。
“哥哥,哥哥,陛下!”他喊道,匆匆忙忙的姿态从他不再穿裙子而改为裤子之后就很少见了,路易停下脚步,转向自己的弟弟:“慢点,”他顿了顿手杖:“有什么事情要这样急切?”
“我可以到奥尔良公爵号上去吗?”奥尔良公爵恳求道,他在南特就曾经登上“王权号”,但“奥尔良公爵号”是最新完成的十艘铁甲舰船之一,比起王权号,它的武备与装甲更臻完美,尤其是工匠们按照国王的要求,将它的桅杆与艏楼、艉楼装饰得美轮美奂——这是“太阳王号”之外的其他舰船都没有的,让人一看就知道国王对弟弟的看重。
更关键的是,国王曾经向弟弟许诺过,只要弟弟愿意对他忠诚,他就不吝启用对方,奥尔良公爵做到了,路易十四也做到了,这就让奥尔良公爵起了野心——他从荷兰回来之后,就没有再去过战场,几年来他已经厌倦了舞会与打扮,正想要嗅嗅硝烟和血的气味——如果这艘舰船属于他,是不是说,今后它就是他的旗舰了?
路易看出了公爵的心思,不由得哭笑不得:“海战陆战可不是一回事啊。”他说。
“我第一次上战场就为您取得了一次巨大的胜利。”奥尔良公爵说,这倒是真的。
“我不会允许任何人浪费他的天赋。”路易说:“是的,公爵号当然属于公爵,”他亲昵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而且,如果你想要登上奥尔良公爵号,马上就有机会了,”他说:“因为我们要乘船去雷恩。”
所有地方,有欢喜的人,就有悲伤的人。
露台上的王室成员都参与了抛洒金币的活动,奥尔良公爵夫人当然也不例外,大郡主看着母亲苍白的脸色,摇摇欲坠的身体,踌躇了一会,还是走上前去扶住了她的胳膊,“站起来,”她低声说:“站起来,母亲,不能让别人误会你。”
异国公主在任何一个宫廷里都是不受欢迎的角色,因为不久之前的英国人暴动,敦刻尔克的人们对奥尔良公爵夫人的观感更是不怎么样,贵女中的流言蜚语更是比刀剑更伤人,在这个人人欢腾的时刻,一个英国公主,法国公爵夫人如果显露出了什么不一样的态度,那么等着她的必然是人们的指责与攻击——尤其是英国几乎已经摆明了要与法国再度交恶的时候。
正确地说,百年战争带来的疮痍两个国家都未曾愈合,就算是路易十四,他与查理二世的“朋友关系”也仅限于两人,是不公开的秘密,亨利埃塔公主与奥尔良公爵的联姻也只是暂时的媾和,英国不想看到一个强大的法国,法国也不想看到一个统一的英国。
所以在这个时候,奥尔良公爵夫的表现就很重要了。大郡主咬着牙扶起母亲——公爵夫人得重量有一大半都在女儿身上,但大郡主也能感觉得到她在努力支持——她确实十分虚弱,但这时候,就算她下一刻死了,也得让人们看到她是高高兴兴地死了的。
她和大郡主都能感觉到人们的视线都集中在他们身上,这时候王太子小路易迅速地走过来,扶住了公爵夫人的另一边手臂:“再坚持一下,夫人。”他低声说。
这时候王后正手持一把金币,微笑着注视民众,请他们祝福国王,祝福法兰西,为奥尔良公爵夫人争取时间,等奥尔良夫人终于走到她身边,她立刻将手里的金币塞给公爵夫人,奥尔良公爵夫人勉强将手臂伸出露台的围栏,金币翻滚落下,她却看向了更远处。
不是舰船,是多佛。
英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