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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九鱼     我乃路易十四txt下载     我乃路易十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两百三十七章 绝望 (两章合一)

    本文首发.asxs.,希望大家能够多多支持。

    写在正文之前(本段文字不计入收费字数——发布后修改补充)

    因为有读者大人在评论中提到,有关于索尔湾海战中的一些问题,我本来想回答在评论下面,但想到可能有一些读者也有相同的疑惑,但没有提出,所以一起在这里回答。

    1.风流公爵拉罗什富科先生带回来的舰船,能够承载百门火炮的确实应该是三层甲板,这是我笔误,我已经去修改了,谢谢提醒我的读者,还有之前大家在评论中指出的错误,我会联系编辑解禁,一一修改过来。

    2.至于还有一些读者提到的后装炮问题,事实上,后装炮很早之前就出现了,只是没有办法解决密闭性问题,所以射程不远,所以虽然能够节约安装炮弹的时间,所以一时间还是以整体性较好的前装式火炮为主,但在18世纪,也就是1700年前后,已经出现了螺式炮闩与楔式炮闩,战斗发生时是1670年前后,我在这里做了一点点小小的调整,毕竟在被普遍使用之前,毕竟还是会有一段时间的过渡与实验期的。

    3.接下来就是解释一下一位大人无法理解,为什么火药要从炮筒上方灌下去,不不不,这是我写的简略了,毕竟长篇累牍地描写火炮结构,局势的紧迫性就要减弱了——这样说吧,首先,这里的后装炮使用的是螺式炮闩,你可以想象一根很长的圆管,后方有螺纹*母,炮闩*公——就像是您们平时拧闭口螺帽那样拧上去,当然,在拧上去之前,首先要送入炮弹,而后是火药(包装),之后将炮闩拧上去之后,会有人从炮闩前方,炮筒上方的火绳孔伸进一根钎子,钎子的尖端捣碎火药包的上方,(火药包在火绳孔的下面),然后他们再投入半颗粒半粉末的黑火药当做引火药,最后插上一根火绳来引火。

    嗯……所以,您们也看到了,这里大概有两百字左右……

    4.另外还有大人只是直接指责作者对战争描写不够准确,因为太笼统,我不太明白差错出在什么地方,因为我没有参与过十七世纪的海战,所以书中的描述基本上都是参照实体资料、网络资料,包括电影、纪录片与图画,加上一些想象完成的,在一副描绘船内作战的画里,你们是可以看到,一尊火炮被架设在甲板上(船舱内),火炮的身上都有绳子固定(在未开战的时候,防止火炮四处滑动,舱板经不起这样沉重的金属块撞击,开战之后,就是为了防止火炮因为后坐力而撞击舱板了),在火炮的上方,可以看到我之前提到的火绳孔,不过那副图画上大概已经是燧发击发机构了,但还是需要拉着一根绳子。因为火炮的后坐力巨大,火炮击发的时候太近会造成人身伤害——现在的火炮还有这样的装置呢。

    在图画上大约有四五个赤露上身的船员,蓄势待发,而一个身着整齐套装的人正在观测,也就是我提到过的观测员。

    5.还有一个大人提到的,实心炮弹如何掀飞半个船艉呢,这要怪那个时期的人们虚荣的审美观,十七世纪的战舰船艉有着一个很大的特点,那就是有着一个巨大高耸的船艉,上面是巴洛克风格的繁复装饰——也就是说,从我找到的图画来看,简直就像是一座宫殿套间的墙面,浮雕、镂空和塑像比比皆是,瑰丽华美,据资料描述,它就像是一张无法收起的艉纵帆,甚至会影响到船只(船艏易于偏向上风),所以在几十年后就渐渐地被废弃了……

    6.哦,还想起一个读者质疑当时海战船只应该只能用一侧攻击敌人,嗯,抱歉啊,这也是我没有描述的太过清楚,是的,在开战之初的时候,两方舰队都会拼命地争夺T字头横位来打击敌人,也就是说,同一舰队的船只会排列成一条横线,但在开打一段时间之后,落于下风的舰队也不会就这么傻乎乎地挨打,它们也会拼命地破坏敌人的优势啊,所以穿插迂回就很正常了,看看海战的油画,除了出征或是返回的时候,真正作战的时候舰船都是相互穿插在一起的,若是舰船左右前方都有敌人,难道它还是只会固执地只用一侧的火炮吗?如果是这样,为何要在船体两侧与船艉船艏都安排火炮呢?

    不过也可能是我没写清楚,所以被读者误会当时一艘船的火炮全都对准一艘敌舰船攻击了,抱歉。

    最后重申一下,本文首发.asxs.,作者夕惕朝乾,披胆沥胆,不敢有一丝敷衍赛责,绝不敢辜负任何一个读者,也希望读者们能够给我一点支持和鼓励!九鱼在这里鞠躬了……

    正文:

    这是法国对荷兰的最后一战,也是一场灭国之战,这是荷兰人最后的机会,也是法国人最后的机会。

    从一开始,蒂雷纳子爵就没有认为战事能够如之前那样轻易地结束,他做好了准备,但真正遇到近似于孤注一掷的抵抗时,还是不禁心生悲凉——阿姆斯特丹是个水上之城,这谁都知道,从天空俯瞰,这座城市就像是半张蛛网,市政厅、大广场、证券交易所、教堂与监狱,就像是盘踞在蛛网中的蜘蛛那样,被层层叠叠的人工水道围绕,阿姆斯特尔河就像是一根树枝那样横亘在广场与荷兰内陆之间,将阿姆斯特丹与外界连接起来,但这不是阿姆斯特丹唯一的对外通道,它上方是艾河,艾河向西通往北海,向东通往马肯湖,马肯湖往上就是艾瑟尔湖,艾瑟尔湖也可以说是荷兰的内海——那须海,阿姆斯特丹人所说的拦海堤坝就在艾河与城区之间。

    在蒂雷纳子爵率军接受了默伊登之后,他才知道,在默伊登,就有一座连通马肯湖的水闸,只能说,这座城市的民众还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将他们的城市连同敌人一起毁灭,他在心有余悸之余也不得不感谢天主——或许是国王的庇佑?毕竟他们得到默伊登与维斯普两座城市的经过实在是太过离奇。不过既然现在是法国人得到了默伊登,那么默伊登的另外一种重要性也凸显了出来,现在阿姆斯特丹唯一的通道就只剩下了西边的艾河,若是英国舰队能够如路易期望的那样战胜荷兰的勒伊特,那么阿姆斯特丹就真正地成了笼中之鸟。

    可惜的是,就艾斯特雷斯将军传回来的消息,海上联军现在只能与勒伊特相互僵持,而且不是联军占据上风,而是勒伊特占据上风——英国海军已经失去了面对这个荷兰人的勇气,而法国人,额,真切点来说,他们确实就和荷兰人说的那样,是群“只会在浴缸里游泳的乡巴佬”,而且勒伊特很谨慎,始终在近海处游曳,荷兰人的舰队只有少部分的三层甲板大船,平均吃水线要比联军舰队浅,无论联军如何引诱,他们也绝对不入北海——勒伊特之所以忌惮他们,则是因为联军的舰船数量远超于荷兰舰队,舰队是荷兰人最后的筹码,勒伊特不敢相信,如果他们失去了舰队,荷兰最终会成为什么样子。

    蒂雷纳子爵摇了摇头,将这点小小的惋惜抛到身后,火炮的轰鸣已经越来越密集,因为阿姆斯特丹特殊的地理,所以法国人要面对整整五条护城河,桥梁大部分都已经被阿姆斯特丹人拆除,他们将河边的建筑当做了堡垒与工事,以此与法国人对峙,但他们的火炮完全无法与敌人的相比——维特首相在大力削减陆军军费的时候,一定没想到,他对奥兰治王室的针对反而变成了荷兰最致命的弱点。

    “保持节奏!”一个军官喊道,他负责着一个火炮队伍,仔细听,炮声确实是有节奏的,这个节奏甚至相当美妙,哒哒哒,砰砰砰,咔咔咔,每一声轰然巨响都伴随着士兵们的呼号声,既是为了保证自己与同伴的安全,也是为了保证军官要求的频率——军官将一只手放在额头上往前看,观察轰击的结果,突然之间,一个黑影占据了他视野的一部分,是敌人的炮弹,实心的铁球翻滚着,从堡垒一侧跃到壕沟里,有两个士兵被它撞倒,就一声不吭地倒下了,这次撞击令得铁球的轨迹产生了变化,军官只觉得自己被一个隐形的巨人从地上一把抓了起来,他飞到空中,而后坠落,在落到地面之前,他就失去了知觉。

    摆脱了黑暗的时候,军官发现自己正在上下晃动,他睁开眼睛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他浑身疼痛,动弹不得,一个温暖的东西凑到他面孔一侧,有人在对他说话,但声音也是微弱而轻浮的,军官竭尽全力的大叫,“让人接替我!”他这么大叫,事实上他的声音根本就没能发出来,那人还是从他嘴唇翕动的模样猜出意思的。

    “将军已经那么做了。”

    那人说。

    蒂雷纳子爵确实在发现军官倒下的同时,就派出了另一个人接替他,炮击还在继续,越来越多的士兵被放在担架上运下来,有些和军官那样还能有意识,能说话,还有一些人,譬如那两个无声无息倒下的士兵,他们的胸口都可怕地凹陷了下去,一看就知道没了生路,他们被搬离壕沟之后,就被放在了一边的帐篷里,相对于这个帐篷的静谧,另一侧的帐篷就要吵闹多了——那里是属于不幸但也幸运的生还者的,在那些带着面具,身着长袍,或是围着围裙,带着头巾的医护人员中,有不少都是巫师,他们调制的药水给了真正的医生很大的帮助,毕竟这时候的截肢手术和屠宰动物也没什么两样,而巫师的药水在麻痹和止痛,止血这方面简直无可挑剔。

    沃邦上尉匆匆忙忙地从战场的另一翼跑了过来,这次他甚至都没搭建高台,邀请国王前来观战,一只依然保有斗志的困兽是最可怕的。

    “怎么样?”蒂雷纳子爵问道。

    “我们已经推进到马车道广场了!”沃邦喊道,“我们正在搭建浮桥!”因为之前搭建在河道上的桥梁已经被拆除的缘故,他和士兵们正在重新搭桥,荷兰人大概没想到,沃邦上尉的士兵比起打仗,更是干工程的一把好手,而且人工水道的宽度远远不如真正的河流,“我们必须同步。”蒂雷纳子爵说,现在的情况是,他们可以无所顾忌地一路往前,但这样士兵们的损失会变大,而国王对他的士兵一向很爱惜——阿姆斯特丹的地理给他们造成了阻碍的同时,也给了他们一些帮助,譬如说,士兵们面对面厮杀的机会几乎没有,因为人工河道将阿姆斯特丹的街区切割成了一部分一部分的,他们只要逐步蚕食,用火炮摧毁一切而不是士兵。

    这样的战术当然也被荷兰人发觉了,那些愿意站出来保护民众的勇敢之人也不免感到了一丝沮丧,法国人的炮弹像是无穷无尽一般,如果,如果当初荷兰政府愿意拿出他们投在海军上的十分之一来充实路上的力量,他们也不必如此艰难——他们的火炮和炮弹还是从正在维修的船只上卸下来的,可想而知,这个数量与法国人的军火储备根本没办法比。

    “我们还有多少炮弹?”船长问。

    “八个。”这个答案让船长咬紧了牙齿,“把它们打掉后我们就后撤。”但他话题未落,一颗炮弹就越过了他们的工事,落在了他们之间,这颗炮弹竟然不是圆形的,它是圆柱形的,表壳上还有几个小洞,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惊讶地喊了一声——几乎是下意识地,他弯腰伸手去检,船长还没来得及阻止,炮弹就爆炸了,里面藏着的无数弹丸在火药的推动下,一瞬间就将这座工事变成了人间地狱。

    蒂雷纳子爵举起望远镜看了看,叹息了一声,这种炮弹也是在国王的重赏激励下,工匠与学者们研究出来的,但经过试验,蒂雷纳子爵等人都很失望,因为它固然威力强大(对士兵),但很难把控,有可能不爆炸,提前爆炸或是威力过小,但国王还是坚持让工匠们赶出一批,让他们带到了阿姆斯特丹。

    子爵先生一开始就预备把这些昂贵的新玩具用在摧毁敌人的火炮阵地上,虽然也有失败品,但巨大的杀伤力还是让蒂雷纳子爵决定,回到巴黎之后还是要支持工匠与学者继续研发这种——叫做“石榴”的炮弹。

    “石榴”不断地在荷兰人的工事与堡垒里制造无比绚丽的画面,那些或是黏稠,或是坚硬的事物令得灰白色的石墙与地面变得色彩缤纷的同时,也让看见这一幕的人不由自主地按住了喉咙,免得呕吐出来。不过随着后续的士兵上来,这些扭曲残缺的遗骸很快消失在他们的视野里——取而代之的是泛出了胭脂红色的河道。

    他们继续重新加固荷兰人的工事,架设起火炮,就如之前的船长先生为之深深嫉妒的,更多的炮弹也送了上来,最后一战中,因为国王的命令,别说是消耗的炮弹,就连火炮也有因为过于频繁的射击而炸裂的,军官们毫不吝啬,随着时间的流逝,荷兰人阵地里发出的轰鸣声越来越少,最后几等同于无,只有法国人的火炮依然在咆哮,为士兵们打开通往胜利的坦途。

    令法国人无法理解的是,到了这个地步,仍然有人躲藏在屋舍里展开反抗,他们是什么人呢?答案在他们攻占了两条水道后出现了,“胡格诺派教徒。”沃邦上尉说,而那个男人沉默着唾了他一口:“把他绞死,丢到河里。”沃邦说,这些胡格诺派教徒应该是在宗教战争时期逃亡到荷兰的,作为金融家,商人和技术工人,他们在荷兰堪称如鱼得水,荷兰能够发展成为世界第一金融经济中心与他们也脱不开关系,但他们能够在荷兰得到的,在法兰西都要被剥夺,他们比在法国的胡格诺派教徒更激进,更别说,佛兰德尔黑巫师身后就没有他们的手脚,比起真正的荷兰人,这些异教徒更畏惧一个天主教国王,尤其是一个法国国王再次成为他们的主宰。

    但他们的抵抗最终还是犹如螳臂当车。

    “哎呀,”一个士兵在走入一个房间时忍不住说:“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坚持呢?”这处宅邸属于一个富有的商人,他在河道里,而他的妻子一听到来人说着法语,就立刻将金子吞到肚子里,他们走进去的时候,她还在痛苦地挣扎,士兵们不得不给了她一下彻底结束她的痛苦。

    沃邦站在一副画前,里面的人物无疑是这对夫妇,画中的妻子腹部隆起,“这里有孩子吗?”

    “没有,长官。”士兵回答说。

    “这就好。”沃邦说。

    画中夫妻的孩子正被一个妇人抱着,拥挤在阿姆斯特丹银行前,她满面愁容,在这里已经可以隐约听到火炮的轰鸣声,她的丈夫正要去银行兑钱,他们要离开阿姆斯特丹了,大概几分钟后,她的丈夫就回来了,但双手空空,妇人顿时吓了一跳:“上帝啊,”她喊道:“是银行没钱了吗?”

    “才不是呢,”她的丈夫说,虽然还是眉头紧锁,但已经不像是离开时那样满怀烦忧:“银行里堆满了金子,是的,他们打开了库房,随便我们兑钱,我也拿到了,但一想到接下来我们还要外面停留那么久,我就把钱重新存入银行了,票据比较好携带,而且安全,没有我的签字,谁也拿不走。”

    “但如果法国人占领了这里呢?”妇人惶恐地问,她的妹妹和妹夫就是坚决不肯离开自己的家园,只让她带走自己的孩子,像这样的人有很多,但走的人也不少——“他们别想得到阿姆斯特丹,”男人说:“看看堤坝上的那些人,还有水闸处的那些人,法国人或许可以走进这里,但别想在走出去,除非他们能够变成鱼,”他舔抿了一下嘴唇:“但我们该走了。”

    “我们去哪儿?”

    “现在只有去好望角的船了。”男人说。

    卢瓦斯侯爵摇了摇头,虽然他不认为这些荷兰议员提出来的和约条款除了让国王大笑一场之外能有什么用处,但作为一个臣子,他不能随意僭越,尤其是在这种重大事件上,他站起身,携带着这份文书去觐见国王。

    大约一个小时后,他回来了,荷兰议员们的神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因为如果法国国王有意与他们谈判,那么就不会只有那么一点时间,卢瓦斯侯爵只说了一句话:“陛下让我来对诸位说,”他环顾四周:“朕的蒂雷纳子爵已在阿姆斯特丹。”

    使者中一些人面色苍白,卢瓦斯侯爵视若未见,他将文书还给荷兰使者,微微一点头,就离开了。

    使者的首领打开文书重新看了一遍,在这个时刻,他们也很清楚,没有足够的利益,法国国王绝对不会撤军,所以在条款里,他们不但应允赔偿法国军费一千万费蓝盾,还愿意向法国船只开放所有港口,愿意与法国结成联盟,共同对抗英国与西班牙,他们也商议过,如果法国国王过于贪婪,他们的底线在哪里?最后的结论是,他们可以让出在美洲的一部分殖民地,或是分享香料群岛,但现在看起来,他们对这位国王都太不了解了,这已经不是贪婪,而是残忍与恶毒,他没有给他们一点机会,一点希望。

    “既然如此……”使者的首领阴沉沉地说道,“就如我们之前商定的处理吧。”

    阿姆斯特丹的战斗已经从早晨打到了黄昏,一来是因为那些胡格诺派人确实十分顽强,二来就是蒂雷纳子爵对士兵足够珍视,事实上,就算没有国王的吩咐,他也不会用士兵的伤亡来显赫自己的功绩,这倒不是说这位将军有多么仁慈,而是,这是对荷兰的一战没错,但已经成形的反法同盟难道会因为他们已经夺取了阿姆斯特丹,就白白地让自己之前的准备付诸流水不成?他们很有可能,接下来还要恶狠狠地打上几仗,才能完整地留下自己的胜利果实。

    “看到了吧,”他对沃邦说。

    “看到了。”沃邦说,他们看到的乃是一片灯火辉煌的市政厅,士兵们也看到了,在最后一声枪响消失之后,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法国人发出一声响亮的欢呼,而后又是两声,三声,很多声,最终这些声汇聚在了一起,“国王万岁!法兰西万岁!路易十四万岁!”,它们就像是潮水那样向阿姆斯特丹中心地带的人们涌去,仿佛要连同黑暗将他们一起吞没。

    一个维特家族的议员站在码头上,唇角紧绷,双眉紧蹙:“这些法国人……”

    “就让他们得意一时吧,大海会代替我们惩罚他们。”另一个议员说,他仿佛并不关心这件事情,哪怕阿姆斯特丹的沦落已成定局:“他们还要多少时间?”

    维特议员瞥了他一眼:“谁让你们要搬走所有的黄金,白银?”

    “要不然呢,留给那些法国人吗?”对方说。

    “但我们是要去新阿姆斯特丹吧,”维特议员说:“只有我们去新阿姆斯特丹,那么那些人怎么兑换他们手中的票证呢?”

    那个议员好像是要发笑,幸而他们都在黑暗里,“如果他们能够来到阿姆斯特丹,我们当然如数兑换,但如果不能,我们也无可奈何——先生,您这样瞧着我是什么意思呢,这是总议会共同作出的决定,您难道没有举手表示赞成?”维特议员沉默不语。

    “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举,”那个议员继续说道:“我们要在新阿姆斯特丹建立临时政府,需要大量的资金,若他们兑走了所有的贵金属,我们怎么说服那些商人和使臣?他们都是荷兰人,想必会愿意为荷兰舍弃一点微不足道的个人利益。”

    “微不足道?”维特议员说:“那是他们的一生积蓄,也许他们会活活饿死在好望角,或是巴达维亚。”

    “那也不是我们的过错啊,”那个议员打开双手:“看,我们给过他们机会,但他们没有珍惜,他们天真地相信了我们,就应该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

    “那是因为您给了他们无比美丽的许诺。”承诺了三倍的利息,还有珍贵的特许权。

    “那就是因为他们太过贪心了,先生,每一个荷兰人都应该知道口头协议只是一纸空文,没有任何法律效应,只有白纸黑字的契约才是最真实的,”说到这里,议员的眉毛一扬,“不过在新阿姆斯特丹,契约也不是最有力的凭证了,最有力的是火枪,火炮和舰船、”

    维特议员没有再说话,直到登上前往新阿姆斯特丹,而不是好望角或是巴达维亚的船。

    这艘三层甲板的大船没有压舱石,它的压舱石都是黄金和白银,冷冰冰,却令人无比渴望,海风拂过维特议员的面孔,那张与约翰,德.维特有着五六分相似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特别是他已经看到了火光正在从市政厅往堤坝和水闸方蔓延。

    “看哪,”维特议员说:“这就是他们舍弃您之后得到的结果,叔叔。”

    在堤坝和水闸上的没有一个曾经在市政厅进出的达官显宦,他们之中甚至只有一两个商人,其他的都是工匠、船员和退役的军人,他们知道自己很难跳过一死,虽然准备了小船,但堤坝与水闸一打开,肆虐的海水并不会听人类的控制——谁也不知道这里能有几个人生还,但他们一直紧紧地盯着市政厅广场,还有维斯帕街,那是外界通往市政厅的唯一一条通道,他们必须等待着,看到敌人踏入这里,才能打开堤坝,不然法国人或许还有撤回高处,逃离惩罚的可能。

    终于,在一片黑暗中,一点火光出现了,一个军官手持火把,昂首挺胸地出现在了维斯帕街上,他身后的士兵们举着火枪,疑惑而警惕,监视着街道的人轻轻摇晃提灯,发出信号,于是,这些留守在这里,预备发出最后一击的荷兰人都屏息静气地等待着——更多的士兵涌入了广场与街道,别处应该还有更多。想到这段距离完全不足以他们退出,艾河上,坐在小船里的人站起来,发出一声决绝的命令。

    只要有一座堤坝溃塌,其他人也会一起动手,让海水奔流入这座城市,阿姆斯特丹有三分之二的领土都在海平面之下三尺到十五尺,一旦海水涌入,这些士兵们必然难逃一死,何况现在还是晚上,就算是擅长游泳的阿姆斯特丹人,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往什么地方去才能得救。

    负责这道堤坝的是一个船员,一个年轻强壮的小伙子,他一点也不认为自己会无法逃脱,他在船上的时候,就经常和同伴们玩儿一种类似于赌博的游戏,那就是一个人将银币抛入码头的水中,另一个人潜入水中寻找捞取,他总是能赢——他点燃了引火绳,看着它向火药桶的地方嘶嘶地爬过去,他的心跳得快极了,当一只手放在他肩膀上的时候,他还以为是谁担心他无法逃脱,才特意来提醒他。

    他回过头,想说谢谢,看见的却是一口森白的獠牙。

    狼人一口咬断了他的喉咙。

    在后世的记录中,这是继1414年罗马教会承认有狼人以来,最多人目睹狼人袭击人类的大事件,有不下一百个人看见了狼人追逐着人类从阴影里跑出来,他们将人类扑在地上,将他们活生生地撕裂,其中有荷兰人,也有法国人——有人说,他们看见了三只或是四只狼人,也有人说,他们看见了至少七八只狼人,更有人说,这群狼人就像是一群虎鲸那样多,他们甚至就像是虎鲸那样不是为了饱腹而是为了取乐杀人,因为他们在不断地攻击人类。

    后来也有人暗中杜撰说,这些狼人都是法国国王路易十四豢养的,因为死去的人都是荷兰人,而那些法国士兵,就算距离狼人不过一臂的距离,狼人也没有攻击他,关于这点,法国人当然是绝对不承认的,他们认为这是几百年来最荒唐的谣言之一,居然会认为他们荣光无限的陛下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容留和驱使狼人?哈,为什么不说他还娶了女巫做妻子,还与吸血鬼做交易呢?

    不过有人确实煞有其事地去查阅了有关于露易丝.拉瓦利埃尔夫人的资料,因为听说这位夫人曾经被国王的另一个爱人大骂,称她为长尾巴的畜生,但他们没能在这位夫人的肖像画上找寻到什么蛛丝马迹——像是一样长短的无名指与中指之类的特征,她甚至还为国王生育了一个非婚生子,这位公爵先生的血脉一直传承至今,除了继承了太阳王的美貌之外,没有任何可以令人在意的地方。

    ——这些都不是现在的露易丝.拉瓦利埃尔夫人所能知道的,她满口血腥,伤痕累累——血来自于那些无辜的人类,伤痕却来自于她与她的父亲克雷兰的拼死厮杀——为了得到路易十四的容留,克雷兰假装自己死了,让自己的女儿代替自己率领族人臣服在法国国王脚下——他对女儿的一意孤行十分地不理解,照他说,这位仁慈的君王已经允许他们的族人在万森森林安身了,这是查理一世也没给他们的,露易丝无需一定要和国王有个共同的孩子。

    露易丝那张英气勃勃的面孔并不符合此时人们的喜好。

    他劝说过露易丝,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她就可以从王室夫人的位置上退下来,去万森,在自己的族人中选择一个做自己的丈夫。

    露易丝一向用沉默来反对父亲,但这次,在族人面前,她再也无法按捺下去了,“真正愚蠢的是您!我的父亲!”她大叫道:“我承认我是有着不切实际的期望,但那是一开始,父亲!但那么久了,我一直在他身边,难道我还无法看清路易是怎样的一个人吗?!万森并不是必须狼人才可以的,不,任何地方都不是狼人才可以的!恰恰相反,狼人对一个国王,并没有什么值得珍惜的地方——我想您知道,想想查理一世,还有他的儿子是怎么对待我们的!”

    “路易十四不一样,”克雷兰争辩道:“他是一个仁慈的人。”

    “对他的臣民固然如此,”露易丝说道:“但对我们就未必了,甚至相比起那些波西米亚女巫……是的,我们或许可以留在万森,但这若是只是出于国王的仁慈——这种虚伪的假象会多么脆弱?”

    “露易丝!”

    “他从未碰过我,”露易丝说:“不,我可以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他是有yuwang的,但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甚至无需我离开他的视线,和他同床共枕——像是这样的一个人,你认为在他认为做出决断的时候,我们能在他的天平上有多少配重?”

    “我可以……”

    “这是最值得庆幸的事情,父亲,”露易丝平静地打断了父亲的话:“路易是个国王,但他也是一个公正的统治者,他的任何赏赐都是可以用功勋来换的,是的,我们若是遵从了国王的命令,就等同于将里世界暴露在表世界的人们面前,违背了法令,我们就再也不可能回到里世界了,但您认为我们真的应该回去吗?你回去过,结果就是被塞尔维亚的巫师当做货物交易给了加约拉岛的巫师,若不是路易,您已经死了——狼人在国王的眼里是工具,但在里世界的人的眼里,是畜生和祭品,或是实验材料,相比起来,我更愿意选择前者。”

    “我知道您有您的支持者,”露易丝继续说道:“而我也有我的支持者,父亲,我不想看到族群里无谓的自我消耗,所以就让我们按照传统来吧——我要挑战您,首领!”

    “如你所愿。”克雷兰说。

    露易丝闭上眼睛,她与克雷兰的战斗结束的比她想象得很快,年迈又受过重伤的灰狼很快被强壮又年轻的银狼压制在身下,露易丝咬住了克雷兰的喉咙,而后放开,“走吧,父亲,”露易丝说:“我不会杀你。”

    克雷兰未发一言就走了。

    狼群对新首领的服从让她从国王这里得到了一个承诺,人类无法在黑暗中找到隐秘的祸患,狼人的眼睛和鼻子却可以。

    银色的巨狼抬起头,向着圆月发出一声长长的嗥叫,众狼附和,在一声比一声悠长的叫声中,银狼跃下堤坝,向国王所在的行宫奔去。

    路易已经听到了狼群的嗥叫声,他站起来,打开了露台的门扉。

    月光照在他的身上,他看着巨狼犹如一道水波般地向他奔来,轻轻一跃就跃上了十来尺的露台,露易丝在这几年里长得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更大了,一张口似乎就能将国王整个儿吞下去,丰沛的皮毛让她看上去就像是一座雪丘,她轻轻地喘息着,浓厚的血腥气扑面而来:“您胜利了,”她说:“您的旗帜已经被悬挂在阿姆斯特丹市政厅前。”

    “多好啊,”路易说:“你给我带来了这个好消息。”

    “我是来要求您履行承诺的。”露易丝说,而后,仿佛巨狼从未出现过,在国王面前是只披裹着一层月光的年轻女性。

    “我令您厌恶吗?”她大胆地问。

    “不,”路易说:“我并不是没有其他选择。”

    露易丝的眼睛里发出了光,她向前轻轻一跃,直接推倒了国王。

第两百三十八章 救救我们!

    “救救我们!”

    这是勒伊特将军深夜被叫起来后,展开卷起来的小纸条所看到的第一句话。

    在知道阿姆斯特丹已经沦陷,现在可能已经成为一片沼泽的时候,哪怕这位将军已经经过了无数考验,无数折磨,也不由得一阵头昏目眩,他的大副连忙扶住了他,他再次苏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小床上,狭小的舱室里挤着好几个人,船医、大副、牧师和使者,最后一个人被快要被推到门边了,勒伊特按捺下呕吐的冲动,“让维特议员的使者过来,”他说:“我要详细地问问他。”

    那个使者艰难而惭愧地走了过来,在这位功勋卓著的将军面前,他几乎连头都抬不起来,连自己语无伦次地说了什么都不知道,勒伊特抄起桌子上的水壶,将里面的凉水浇了他一头一脑——此时正在初冬,这壶水是睡前被放在勒伊特桌子上的,即便还没到结冰的程度,也一碰之下,也会让人触电般地收回手指,这一下顿时让这个使者狼狈不堪,“清醒了点吗?”勒伊特疲惫地说:“阿姆斯特丹即便沦陷,也不应该沦陷的那么快,你们到底做了一些什么?”

    做了什么?当然是为了保住阿姆斯特丹银行与证券交易所里所有的黄金与银子,不得不做出了一些牺牲和改变——即便勒伊特在信件里一再嘱咐他的朋友和所有的议员,一定要从给法国人这里争取更多的时间,英国并不是法国最可靠的盟友——他们做了快一百年的敌人,而且英国国王查理二世的统治基础不稳,一旦英法联军在大海上受挫,首先退缩的就是英国人,到那时候,他们再设法与英国人和谈,诱使英国人倒向荷兰,双方联手,他们不但能够反击法国,甚至可以夺取一部分佛兰德尔的领地,但首先,这些必须建立在英国国王看到占领荷兰全境已经是桩不可能的事情上。

    所以,即便只有阿姆斯特丹,也必须坚守到底,只要有阿姆斯特丹,他们就能与法国对峙到出现转机!

    勒伊特不太懂政治,也不会谈判,但这些,就算是一个最愚蠢的人也应该看得懂,在这弱肉强食的世界上,哪怕只是保有一根獠牙,一只爪子的狼,也要比四蹄俱全的绵羊更令人畏惧,因此,即便投入荷兰仅有的财产,也必须保下阿姆斯特丹——这明明是他们统一了的意见!

    “我在会议上说过,”勒伊特说:“我们要用所有的钱来雇佣士兵,你们雇佣了多少?”

    “……八千人……大概?”

    勒伊特尖锐地笑了一声,就像是有人吹了一声哨子,在黑夜中,说不出的悲凉:“是在奥兰治留给我们的人之外,还是之内?”

    使者呐呐,不敢说话,而没有回答就是回答,勒伊特用力一握拳头,差点将那张纸条碾成粉末:“你们舍弃了阿姆斯特丹!你们舍弃了荷兰的最后一块领地,最后一个城市!把荷兰留给了我们的敌人,而你们居然还有勇气来祈求我来拯救你们!”

    “荷兰没有灭亡!先生,荷兰没有灭亡,这只是暂时的退却,我们必然还是能够回来的,我们,”使者艰难地选择着用词:“议员们已经决定了,我们将会在新阿姆斯特丹建立临时政府,而后再做准备——法国国王将会面临以奥地利大公,也就是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为首的联军攻击,他无法保有荷兰,甚至佛兰德尔,到时候我们只需要付出一点代价,我们就能回到荷兰!”

    勒伊特抬起头,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他:“阿姆斯特丹怎么样了?我记得你们和我说,你们做了最后的准备,一旦阿姆斯特丹沦陷,就会有人打开水闸与毁掉堤坝,让艾河的水涌入阿姆斯特丹,将我们的敌人和城市一起淹没?怎么样,你们做了吗?”

    就是因为没能成功——使者在心里说,议员们的打算很好,他们在阿姆斯特丹沦陷之前出海,等到法国人被海水淹没,挣扎求生的时候一定想不起,也没办法追击他们,他们可以从从容容地横穿大西洋,直达荷兰的殖民地城市新阿姆斯特丹,在新阿姆斯特丹建立流亡政府——不,不能说是流亡政府,新阿姆斯特丹也是荷兰的领地,他们依然是荷兰人……但谁能想到呢,那些怯懦的胆小鬼们,竟然没能按照他们计划的去做,在船上议员们一直举着望远镜,想要看到市政厅的火光熄灭,但没有,火光还从市政厅蔓延到了各个地方,在看到堤坝与水闸之处也被点亮后,议员们就哭喊着,叫嚷着,捶胸顿足,甚至相互指责,因为那些“可靠的人”都是他们推荐或是雇佣的。

    即便如此,他们仍然怀抱着几分侥幸,但就如他们听闻到的那样,与魔鬼做了交易的法国国王有着迅速与军队互通讯息的能力,他们这里还未离开荷兰近海,这边英法海上联军就已经追赶了上来,使者出发之前,他们正依靠着仅有的护卫舰船与武装商船与联军抗衡,但他们坚持不了太久,唯一的期望就只有勒伊特将军了。

    使者的第二次沉默让舱室里的人露出了更加难看的神情,“一群懦夫,”勒伊特轻蔑地说:“我是不会去救一群懦夫的!他们甚至不敢做出一点反抗!回去吧,告诉他们,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值得我用一个船员去换!”

    使者看向勒伊特,若是愤怒,气恼或是憎恨,勒伊特都不会感到奇怪,但他只看到了悲哀。“勒伊特将军,”他艰涩地说:“我很抱歉,我很抱歉,勒伊特将军……”他痛苦地扭着自己的帽子:“您必须去,先生,因为阿姆斯特丹银行,证券交易所,还有所有,您所知道的,所有属于荷兰市民,以及任何一个相信荷兰政府的商人——他们存在阿姆斯特丹的黄金,白银和所有有价值的东西……都在船上,先生,都在船上……”说着,他就忍不住哭泣了起来。

    勒伊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抓起匕首,想要刺入对方的心脏,他怎么敢这么说?难道他不知道,不,难道那些议员不知道,荷兰能够以这样狭小的国土成为欧罗巴的经济金融中心,就是因为他们用难以计数的生命与钱财累积起来的信誉吗?他们这样做,谁还敢相信他们,谁还敢将钱款投入他们的银行,谁还敢购买他们的债券,完了,完了,荷兰完了,经过今晚的事情,即便阿姆斯特丹还能回到他们的手里,即便新阿姆斯特丹成立了临时政府,荷兰也不可能再次变得强大了,他的头脑里嗡嗡作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站起来,他的大副还是第一次看到勒伊特将军露出了这样茫然的神情。

    大概只过了几秒钟,也或许是几分钟,甚至上百年,他们才听到勒伊特将军说:“通知所有的舰队,准备出发。”

    这样简单的一条命令,却像是耗尽了勒伊特所有的力气,大副颤抖着嘴唇望着他:“将军,他们或许就在等着我们。”

    勒伊特闭上眼睛,是的,如果是他,或者一个稍有军事才能的将军,都会懂得这是一个再好也没有的机会——他们显然正在这样做,就像是抓住了幼崽的猎人,让幼崽发出叫喊声,好引来它的父母,现在,他们围住了议员的舰船,好逼迫勒伊特出来与他们在北海决战。

    之前勒伊特能和在数量与体量上完全胜过自己的敌人对抗,就是因为荷兰舰船吃水较浅,而英法的舰船吃水较深,进入浅海容易触礁和搁浅,但现在,勒伊特不得不去,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荷兰不但在人们的眼中,更是在人们的心中彻底地覆灭!只是做出这样的决定,就像是为了一个孩子舍弃另一个孩子,他内心的痛苦可想而知,不是没有机会的,他对自己说,不是没有机会的……就像之前,他虽然没能完全地击溃海上联军,但也让他们企图在泽兰登陆的想法化作了泡影……

    他坚持着穿上外套,登上靴子,往外走,就在这时候,他听到了一声惊恐的叫喊,而后是落水声,他回头去看,他的大副匆匆而来,脸上满是悲戚:“船长先生,”他说:“那位先生,那位议员的使者先生,他自杀了!”

    勒伊特今天听到的不幸消息太多了,以至于他都快麻木了,但他的迟钝让大副误会了他的意思:“他是死了,”他低声说:“先生,,我看着他先抽出短剑割断了自己的喉咙,然后就跌入了大海。”勒伊特看向他指出的方向,之前他们送使者登上小船,负责划桨的船员还傻乎乎地举着火把——在黑夜中落水,即便是小船,也很难再能把人救回来,因为你什么都看不见,他可能只离你几尺,甚至几寸,但黑色的水波可以遮蔽任何一双敏锐的眼睛——举着火把的船员抬起头,勒伊特看到了他脸上和脖子上的深色痕迹,船员不会往自己脸上涂抹颜料,还有那种明显的飞溅痕迹。

    那是血。

    “愿上帝保佑他,宽恕他所有的罪过,”勒伊特说,他的声音虽轻,却在海面上传出了很远:“他为国家而死,为正义而死,为尊严而死。”

    大副摘下了帽子。

    纳尔特的午后真是太美了,或者说,在此刻的拉瓦利埃尔夫人眼中,即便是荒漠,是海岛,是阴森的地牢,也是美的。

    国王一向醒得很早,他是个极有自制力的人,但今天似乎要例外了,拉瓦利埃尔夫人不是那种轻浮的女人,但昨天的一晚是她渴望了整整十年的,国王正如她想象的那样温柔,而她却有着超乎常人的狂热,她紧紧地抓住他,就像是一个干渴的人祈求一口甘美的雨露,一个饥饿的人争夺一块面包,更正确地说,如同一只肚肠干瘪的母狼,攫住了她的猎物,不将鲜嫩的血肉内脏吃光,绝不愿意离开他一分一毫,一时一刻。

    这样的纠缠,整整持续了一个晚上和一个早上,连带一个上午——虽然后面几个小时,他们都在补眠,但这样单纯的睡眠已经不像是以往那样让拉瓦利埃尔夫人难过,她终究还是一个狼人,在略微清醒了一点后,她听到卧室外有人呼吸和走动的声音,轻到根本不会打搅到国王,但她是能听清的,不一会儿,还有人来回报,有一桩紧要的事情要回报国王,她迟疑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地唤醒了路易——用她的嘴唇。

    路易醒来的时候,才想起昨晚他和拉瓦里埃尔夫人在一起,因为对她的愧疚,他好像,似乎,的确是放纵了一点,他必须承认自己也产生了一股强烈的需求——荷兰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场豪赌,没人知道在拉瓦利埃尔夫人到来之前,他的牙齿始终紧紧地咬着,无法放松,听到阿姆斯特丹已经落入法国军队手中,他才彻底地放松了下来……而就像是在严酷的战争后,士兵们需要得到一些安慰,他那时也正需要一个女人的怀抱来倾泻自己热烈的情感……

    “外面是谁?”他问。

    “应该是邦唐先生,”拉瓦利埃尔夫人不做丝毫掩饰地说:“我听到有人正在和他说有紧要的事情……”

    “邦唐!”路易还没等她说完,就叫了出来,邦唐马上走了进来,奉上信件。

    国王打开信件,看了起来,他看得很急,几乎立刻跳到了结尾——他的笑容越来越大!

    “两个好消息,”他大声宣布道:“荷兰议会的舰船被全部拦截,无一逃脱和沉没!”

    “太好了!”邦唐喊道,他是国王的身边人,当然知道国王之前就命令舰队做好准备,若是议会出逃,一定要拦截住他们,免得他们带走荷兰政府的资产。

    “第二个呢,陛下?”拉瓦利埃尔夫人也高兴地问道,她和她的族人,今后的领地就有可能在佛兰德尔,荷兰或是法兰西之外的地方,荷兰的覆灭也意味着国王的承诺必然可以得到兑现。

    “第二个,”路易叹了口气:“对我,对法国确实是个好消息——米歇尔.阿德里安松.德.勒伊特将军战死了。”

    荷兰的最后一根支柱折断了。

第两百三十九章 贪婪

    勒伊特将军的死亡,甚至比约翰.德.维特首相兄弟的悲惨下场,与现在依然生死不明的奥兰治后裔,威廉三世更令荷兰人不可思议,他们甚至不敢相信,认为这是法国人与英国人传出的谣言,只是不久之后,海上联军的舰船拖回了桅杆折断,风帆焚毁的“七省号”,也就是勒伊特将军的旗舰,这艘舰船陪伴了勒伊特将军十多年的时光,见证了他带给荷兰的无数胜利,但就在这场决定了荷兰命运的海战后,它所承担的是将主人的遗体运送回荷兰的任务。

    这位将军是被炮弹击中舱室后,飞溅开的墙板残片击中了要害而死的,他的死亡到来的相当快速,只容许他留下寥寥几个字的遗言,“荷兰!荷兰!”他这么叫嚷了两句都彻底地没了气息——他的死亡就像是一股强风,驱散了每个荷兰人的勇气,勒伊特的死亡,不但是荷兰舰队与联军舰队之间战争的终结,也是法国对荷兰战争的终结。

    死去的勒伊特大概没想到,他的死亡依然是出自阿姆斯特丹的商人们的出卖,不,这并非他们的原意,只是在他们觐见法国国王的时候,明明荷兰的局势已经是一片糜烂,那些荷兰商人依然洋洋自得,并不担忧他们在阿姆斯特丹的资产受到损失,若是一般人,也许就这么轻轻放过了,毕竟在这个时代,商人们身份低微,但路易十四从来就心思缜密——他让自己的密探去探查了阿姆斯特丹议员的行动,结果就发现他们正在往自己的船只上不为人所知地转移政府资产,或者说,不仅仅是政府资产,还有那些需要上百年或是更久才能积累起来的信誉换来的真金白银。

    议员们做出这样的决定,仔细想来倒不怎么令人意外,对他们来说,一旦阿姆斯特丹被法国人侵入,抑是成为大海的附庸,这些贵金属继续留在阿姆斯特丹,假以时日,也许会成为敌人的战利品,倒不如他们现在就把它们全都带走,这样新的荷兰政府,依然可以在另一个大陆上获得别国的承认和支持,毕竟他们掌握着大量的债券与资本。

    路易当然不会容许就这么功亏一篑,而且他马上想到,即便勒伊特是个不世出的将领,能够窥破这个陷阱,但他仍然不得不踏进去,除非他愿意看到荷兰从自己的手中覆灭,他无法冷酷到这个地步,他在死亡的最后一刻,还在担忧自己的国家——也有可能,这两声呼喊,是他对荷兰最后的哀悼,因为他很清楚,他的死亡,会导致舰队的覆灭,舰队的覆灭又必然会令得“海上马车夫”的最后一线希望被扼杀,荷兰不会再回来了。

    而路易十四终于获得了对荷兰的大胜。

    这样的胜利也同时让法国的敌人们又是惊惶,又是愤怒,尤其是利奥波德一世,他因为年轻莽撞而犯下了一个错误,为了弥补这个错误,他不得不保持沉默,但这是他的第二个错误,在路易十四夺取了佛兰德尔之后,他没有停下脚步,他的佩剑毫不犹豫地指向了荷兰,利奥波德一世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会如此愚蠢,他顾不得留在托斯卡纳大公手里的那封秘密盟约,联合了要么如丹麦这样唇亡齿寒,要么如勃兰登堡这样利益攸关的国家以及公国,意欲以此来威胁路易十四。同时还不断地派出使臣游说法国宫廷与朝堂上的重要人物,试图让他们劝说路易十四放弃对荷兰的野望,至少不要那么紧迫——这种声音在路易耳边并不罕见,王太后,蒙庞西埃女公爵都曾经满怀忧虑地写来了信,询问战况,而在巴黎的大街小巷,沙龙宴会上,也时常出现反对开战的声音。西班牙,神圣罗马帝国除科隆大主教之外的其他诸侯,还有丹麦,瑞士等更是无不陈兵边界,做出随时开战的姿态——还有佛兰德尔地区零星但持续的暴乱,以及被占领的荷兰城市中的暗流涌动,也不乏这位年轻皇帝的手臂。

    可以说,在这场战役中,只要路易略有迟疑,失败的就是他了,一旦失败,他的下场也许并不比威廉三世好到什么地方去,国王与国家的名誉会跌落尘埃,曾经的盟友会立刻翻脸无情,旁的国家也不免乘火打劫,之前的胜利不过是为别人做了嫁衣,沉重的债务则会摧毁所有的法国人——失去了权威的国王是没有资格对政务继续指手画脚的,而法国的贵族和官员们一定会为了偿还债务而将重新启用“包税制度,”而包税制度正是百年后诱发了法国大革命的恶政之一。

    简单点来说吧,包税制度的原意是国王将征收税赋的权利交付给他信任的人,这些人会按照约定为国库送入丰厚的税金,看到这里,人们也许会说,那么这个官职又有什么好处呢,好处就是他们能够“酌情”调整税赋的高低,可想而知,最后需要交纳税金的平民要交上两倍或是三倍的税款,才能满足那些官员的胃口——而那些商人之所以会那么痛快地大笔大笔地向国王或是公爵借贷,也正是窥准了这点,一旦国王和公爵无力偿还债务,他们就可以理直气壮地要求他们用包税官员的职位来冲抵。

    当然,这些商人出身的包税官员,为了谋取利益,能够将平民们盘剥成什么样子就不必多说了,而平民们只知道他们是国王的官员,就算有些人知道其中内情,但向商人们借贷的不正是国王吗?国王们因为打仗和享乐而欠下的债务会什么会要他们承担?

    在这样的思想下,愤怒与不甘的情绪是很容易被累积起来了,一旦到了溢出的点,它们引燃的熊熊大火能够轻而易举地烧掉一整个国家。

    当然,现在的法国国王已经没有了这种担忧。

    在阿姆斯特丹市政厅的市民大厅里,桌椅都被撤走,里面堆积着数以百计的橡木箱,这些箱子边角都有铁条加固,带锁,不过现在它们都打开着,里面堆满了黄金与白银,有些是钱币,有些是块或是条形,阳光从玻璃窗投入室内,照亮了它们,金银特有的质感与光泽让拉瓦利埃尔夫人屏住了呼吸,这种感觉在她身上是第二次,第一次就是她被带入卢浮宫的时候。

    “是吧,”路易说:“这不是全部,但我一直就想知道,在一万五千艘商船带来的财富中散散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你觉得怎么样?”拉瓦利埃尔夫人忍不住回头问道,她面颊嫣红,眼睛明亮,在这之前她从未露出过这种笑容和态度,虽然不曾抱怨,但人们一看就知道她不快乐,但今天,那种阴郁与更多令人不安的东西都离她而去了,即便不够娇媚的面孔也显露出了沉浸在爱情中的女人应有的光彩。

    “好极了,我的夫人。”路易说,在之前的几十年里,荷兰人几乎将大海视作了自己的牧场,他们的商人就是最好的牧者,他们不断地从贸易的羊群中汲取鲜血,反哺自身,让这个狭小的国家逐渐变成了现在这个庞然大物——挪威的木料、丹麦的鱼、波兰的小麦、俄罗斯的皮毛、意大利的葡萄酒、法兰西的陶瓷与蕾丝、阿拉伯与南亚的香料、印度的棉布,佛兰德尔的呢绒,还有瑟里斯的丝绸……都成为了荷兰商人手中的砝码甚至武器,他们以积累起来的财富和信誉开办了阿姆斯特丹银行,商人们的货物需要在这里定下价格,贸易公司的证券要在这里开价,甚至国王与皇帝们的借贷也都是在这里被确定下最后一个数字的。

    现在这里属于路易了,属于法国国王——虽然约克公爵认为自己应该有权利得到其中的一部分,但路易的使者只说了一句话,他就决定不再这里徒然地耗费时间和口舌,匆匆回伦敦去了——希望他回去的时候,正好可以赶上王后生产,这样他就能第一时间目睹自己侄子的出生了,路易坏心眼儿的想到——单单现在打开的箱子,就足够偿付他对佛兰德尔,对荷兰两场战争的所有费用了,正如他承诺的,所有参与了对阿姆斯特丹之战的士兵,都能在钱囊里装满了金币和银币后凯旋而归。

    哦,忘记说了,柯尔贝尔和他的下属正在飞速赶来,路易在心中思忖到,这位实质上的财政大臣一定会欣喜若狂——国王抵押了枫丹白露的举动他也算是秘密证人之一,在整个过程中他都是一副随时会昏厥过去的样子……而起自从那天后,我们可敬的柯尔贝尔先生最后的几根头发也脱落了,幸而这时候伦敦已经开始崇尚戴假发,他才得以在廷臣面前保有尊严。

    固然战争能够轻而易举地让一个国王倾家荡产,但收益无疑也是相当可观的,问题是……卢瓦斯侯爵虽然知道不该在这个时候打搅国王,却还是不得不询问国王想要如何处理那些可能比柯尔贝尔来得更快的商人与银行家们——他们有一大部分资产都投入了阿姆斯特丹银行与证券交易所,现在它们都归了法国国王,他们必然会心焦如焚。

    路易可以不承认,这样会有数以千计的商人和银行家彻底被摧毁,更多人损失惨重——毕竟之前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贸易总额占据了全世界贸易额的一半,但路易会这么做吗?不,他不会涸泽而渔,如果只是为了领地,荷兰并不值得他如此孤注一掷,但问题是,他也不能就这么打开金库的大门,让人们随心所欲地兑换钱款——荷兰如今已经丧失了所有的公信力,阿姆斯特丹银行就是一个空壳,他若是退让,就会形成可怕的大挤兑,只怕这里的贵金属还不够兑换——毕竟还是有款项在外面流通的,他甚至不能开启证券交易所,一旦打开,大部分证券的价值就会如同从堤坝上退下的潮水那样疯狂地跌落。

    “让他们去巴黎,”路易俯下-身体,从箱子里抓起一把金弗罗林,而后打开手,让它们从指缝间落下去,一时间,清脆动人的声音不绝于耳:“去法兰西王家银行兑换他们的债券。”

    法兰西王家银行是一座矗立在阿姆斯特丹银行尸骨上的庞然大物,1672年的时候,法国国王征服了荷兰,荷兰就此成为了法国诸省成员,而在荷兰覆灭之前,荷兰的议员与官员们计划携带政府资产逃走,在殖民地建立流亡政府,没想到他们不但没能逃走,还让荷兰最后的希望勒伊特将军战死在了援助他们的战斗中——由此,阿姆斯特丹所有的财富都为法国国王路易十四所有,当时有无数人为之辗转难眠,他们不知道自己寄存在阿姆斯特丹银行里的钱款是否可以得到兑现,要知道,历来的君王们,别说是这样的战利品,就算是他们向商人的借贷,一旦无法偿还,也有拖延和抵赖的情况发生,历史上因此倒闭的银行可不在少数。

    法国国王路易十四在他的子民中一向以仁慈宽和著称,但他对他的敌人,或是其他国家的民众可不是如此,他曾经说过一句令人们印象深刻的话:“一个无法让其他国家的民众憎恨的国王,不会是个好国王。”而之后他的行为仿佛也佐证了这句话,所以当时那些人都绝望的认为,他们的钱款再也无法得到兑现了。

    而让人们吃惊的是,这位国王不但夺取了荷兰,也同样承担了荷兰留下的难题,在他获得了阿姆斯特丹之后的第十四天,或是十五天,巴黎成立了法兰西王家银行,所有曾经持有阿姆斯特丹银行债券与票据的人都可以酌情兑换欠款,而这个“酌情”相当微妙,它直接涉及到了法兰西与其他国家之前的关系——与发法兰西友好,甚至是盟友的国家,譬如英国,瑞典,毫无疑问地可以随意兑现,而其他国家,在这场战争中处于中立地位的,如葡萄牙与俄罗斯,可以兑换一部分,而且时间不定,至于神圣罗马帝国的诸侯,丹麦,瑞士等……他们的债券与票据大概就是……所谓的薛定谔债券和票据了吧……

    这位国王的奇思妙想还不至于此,阿姆斯特丹证券交易所发行的股票,属于荷兰东印度公司与西印度公司的,新成立的巴黎证券交易所也愿意接手,只是价格不免令人遗憾。那么,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按比例兑换成法兰西王家产业,像是玻璃、陶瓷和染料等等。

    结果可以说是皆大欢喜,那些忧心忡忡的股票持有人不再日夜难安,法国国王则拥有了荷兰的东印度公司与西印度公司,这两只肥壮的,会下金蛋的鸡。

    荷兰人,正确点说,法兰西荷兰省人曾经无比气恼地说,荷兰被路易十四掠夺了两次——这句话倒是一点也没错。

第两百四十章 冷酷

    1672年的阿姆斯特丹,是太阳王漫长而又辉煌的征途中所立起的第一座华碑。

    路易十四兑现了自己的诺言,法国士兵的钱囊里装满了金币与银币,他们就和他们的国王一样心满意足,并且急切地想要回到巴黎——荷兰的防务将由沃邦上尉接手,对于这个年轻人来说,这是个莫大的挑战和奖赏——虽然之前就和蒂雷纳子爵谈过,法国的荷兰三省执政将会由蒂雷纳子爵担任,但蒂雷纳子爵要先和国王一起回巴黎,在凯旋式和庆祝宴会上,他会是国王身边最亲近的大臣,一半出自于路易十四的真心,一半则是出自于之后的需要,毕竟蒂雷纳子爵要在荷兰待上好几年,而且在这几年里,国王会放权给他,就像是将洛林和阿尔萨斯的权利交给菲利普公爵,这样他才能从容不迫地面对必然层出不清的阴谋与叛乱。

    国王必须将他对蒂雷纳子爵的信任和尊敬像是往木头里打钉子那样打到人们的心里,才能避免君臣之间的猜疑与忌惮,不然荷兰三省就只能说是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火药桶。蒂雷纳子爵很清楚国王的用意,所以在伴随国王一起返回巴黎的路上,他出现在国王身边的频率简直要比拉瓦利埃尔夫人还要高,拉瓦利埃尔夫人有那么一次,甚至开玩笑地说,自己的第一王室夫人头衔应该让出来了——这让在场的人都大笑起来,但客观地说一句,这样的行为虽然过分,但效果昭彰,单就看前来贿赂蒂雷纳子爵的荷兰商人与议员们的数量,几乎已经与拉瓦利埃尔夫人齐平就知道了。

    “今天有多少人前来拜访您了呢?”在晚餐的时候,国王这样询问蒂雷纳子爵,蒂雷纳子爵连忙放下刀叉,客客气气地微微一鞠躬,说道:“九个。”

    “那么我赢了,”拉瓦利埃尔夫人愉快地笑道:“我这里有十二个。”

    “萤虫怎敢与月光争辉?”蒂雷纳子爵不失时机地恭维了一句。

    “但我记得前两天都是蒂雷纳子爵赢了。”路易说,“除了想要买回东印度公司与西印度公司的股票之外,他们还有什么要求?”

    “还是老生常谈,”蒂雷纳子爵轻蔑地说:“这些商人也许认为就算是荷兰他们也能买回来,他们想要舰船——就是我们从北海海战中俘获的那些,还有航线,特许权证等等,对了,陛下,有一个使者,他来自于新阿姆斯特丹,那里驻守的总督彼得·斯特伊维桑愿意向您献出他的忠诚,但相对的,他希望能够继续保有他的职位和权力。”

    “新阿姆斯特丹不是在64年就被他献给了约克公爵吗?”

    “在布雷达合约(第二次英荷战争)后,他又重新将它夺了回来,所以现在新阿姆斯特丹还是新阿姆斯特丹,而不是新约克。”

    “哦,我想起来了,那些荷兰议员们正是想要去新阿姆斯特丹,我当时没有深究,看来确实如此,那位总督先生看起来像是有着自己的打算。”路易略微示意了一下,一边的侍者取走了他面前的餐盘,送上一份鲜嫩的烤羊羔肉,正是国王最喜欢的餐点之一,他一边浇淋上蘑菇汁,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一个国外之国,也许他就是这么计划的,是的,我听说还有一些荷兰人在好望角建立了临时政府。”

    “如果您允许这位使者前来觐见您……”

    “不了,”路易兴味索然地说:“我真是受够商人们了,尤其是荷兰商人,”他说:“钱财给了他们太多的幻想了,现在就是击破这种幻想的时候了,子爵先生,你无需给那位使者任何回答,等我们回到巴黎,查理二世的使者应该已经恭候许久了,或许还有奥地利,丹麦或是勃兰登堡的使者——当然,后者要看卢森堡公爵与孔代亲王何时能够让他们改变主意了。”

    “据我所知,殿下与公爵先生应对自如。”蒂雷纳子爵说道,这并非虚言,路易十四的军队犹如雷霆一般的打击,不但摧毁了荷兰人心理与物理上的方向,也让利奥波德一世的联盟陷入了一个进退维谷的境地——他们若是放弃原先的打算,那么为了这场战争所抛费的钱财全都得化作泡影,但若是出兵,那么他们就要面对几乎毫发无伤的九万法军,他们甚至没有深入荷兰,而是固守荷兰与神圣罗马帝国的边境,就是为了防备联军对他们的狙击——他们现在动了,但看人数和势头,很明显,完全就是尝试性的,只是想要确认法军是否在伪装强大。

    不过他们一定会非常失望,路易从不认为,将军队驻扎在每座城市里才代表着完全征服了荷兰,手指捏紧了打出去才有力气,军队不分散才能形成威慑,他们必然遭到迎头重击。

    别说是现在,就算是将来,对于蒂雷纳子爵即将管理的荷兰三省,国王也认为,应该将力量集中在最关键的几座城市上,而不是去关注每一个地方,每一个人,就让他们去相互争斗吧——不是路易轻视那些荷兰人,既然他们都是商人,那么最好的统治方式就是用利益来打动与分化他们。

    要知道,在路易对荷兰开战的时候,一些荷兰人就在抱怨因为荷兰政府太过强硬,而令得法国国王对荷兰的商品征收了过高的税金,影响到了他们生意,虽然听起来委实可笑——他们似乎一点也不懂得什么叫做战争,但这对路易来说可不是什么坏消息。

    路易预备在荷兰三省,包括佛兰德尔地区按照地域,城市施行不同的税收制度,愿意臣服在路易十四脚下的城市,省份,将会得到优待,那些怀抱怨恨的地方和民众,却要品尝自己酿造的苦酒。

    “商人确实是一种令人厌恶的玩意儿,”路易仿佛自言自语般地说道:“不过面对强权与利益,他们就是一件相当好用的工具。”

    蒂雷纳子爵与拉瓦利埃尔夫人对望了一眼,国王在用餐,或是闲谈的时候时常会走走神,不算什么罕见的事儿,拉瓦利埃尔夫人亲手取了一份香煎鲑鱼给国王,打断了他的思索,“谢谢,夫人。”路易说,而后继续之前的话题:“子爵先生,您知道的,我们已经有了新斯科舍与魁北克省,那么您觉得,我们应该在谈判中,倾向于那一部分呢?”

    “您是在说荷兰的殖民地?陛下。”在得到肯定的颔首之后,蒂雷纳子爵在脑海中的地图上描绘了一番,而后谨慎地数道:“荷兰人的第一个殖民点是在巴达维亚,而后他们从巴达维亚往西,占据苏门答腊岛,后来他们又从葡萄牙夺取了香料群岛,马六甲还有锡度兰也为他们所有,据说还有一部分远东地区的岛屿,您之前提到过好望角,以及新尼德兰地区,也就是新阿姆斯特丹,对了,在南亚美利加,他们也获得了一些小岛。”

    “如果您是想要寻求财富,”蒂雷纳子爵说:“那么毫无疑问,香料群岛和马六甲,锡度兰才是真正的宝库。”子爵先生说得很慢,一边说,一边窥视着国王的神色,他对殖民地的了解还是来自于他的舅舅莫里斯亲王,事实上,此时欧罗巴的君王们还不是那么热衷于殖民地,他们谋求的还是欧罗巴,还有能够带来黄金白银的航线,但出于一个军人与一个政治家的敏感,蒂雷纳子爵犹豫了一会之后,还是说:“我的个人意见,陛下,也许并不成熟,但我觉得,我们也许应该继续谋求亚美里加……据我所知,那是一片相当广袤的领地。”

    “……您说的很对,除了一点,”国王在沉默了几秒钟后说道:“子爵先生,问题也就在它惊人的旷阔上,先生,我们没有那么多的人。”

    蒂雷纳子爵闻言叹了口气:“您说得对。”确实,根据国王三年前的人口普查数字来看,法国迄今也只有两千万人口,而依照学士们的测算,亚美里加的面积可能有六十二个法国那么大,这些人口就算全都投入亚美里加,也稀疏的犹如吝啬的女主人洒在汤里的胡椒粒,蒂雷纳子爵继续遗憾地叹了口气:“但您的想法依然弥足珍贵,”他听到国王这样说:“我会记在我的小本子上。”

    “万分荣幸,”蒂雷纳子爵说:“另外,陛下,您该用餐了,您的鱼都快冷掉了。”

    “您说得对,任何浪费美食的行为都是不可饶恕的。”路易说,他看向身边的拉瓦利埃尔夫人,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拉瓦利埃尔夫人也没有动自己盘子里的鱼:“下次就别等我们了,您知道的,夫人,男人们总是粗心大意,”他说,伸出手来,亲自为拉瓦利埃尔夫人倒了一点柠檬汁在煎鱼上。

    拉瓦利埃尔夫人乐于享受国王的殷勤服侍,这些以往都是属于王后或是王太后的,她的银叉直接刺过了香脆的鱼皮,刺入松软的鱼肉,她将叉子抬起来的时候,首先闻到的是一股浓烈的酸味儿,然后是鱼类特有的腥气,这预示着鲜美的滋味即将到来,她是这么想的,她的肠胃却在下一刻猛烈的翻搅起来——她以一种几乎令人无法捕捉到的速度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飞快地消失在了国王和蒂雷纳子爵的视野里。

    路易和蒂雷纳子爵都是有妻儿的人,鉴于拉瓦利埃尔夫人的身体近来看起来还是很健康的,以及蒂雷纳子爵记得这夫人之前受孕过好几次,所以他马上就猜到了拉瓦利埃尔夫人可能是怀孕了,这几个月她一直和国王在一起,国王身边又没有王后和其他女性在。

    果然,御医检查和询问了拉瓦利埃尔夫人最近的情况后,就基本上可以确定,拉瓦利埃尔夫人是有孕在身了,这是一个好消息,国王和拉瓦利埃尔夫人都给了他丰厚的赏赐,只是片刻后,另一位被国王特意召唤来的御医击破了这幅温情脉脉的幻象——来人正是瓦罗.维萨里。

    瓦罗.维萨里不但是受国王看重的医生,炼金术士和魔药师,他同时还是一个巫师,在他的麾下,有人数不定,从十二人到二十四人不等的巫药小队,忠诚于国王,为他效力——拉瓦利埃尔夫人作为与他合作了好几次的人,是再清楚也不过了。

    拉瓦利埃尔夫人之前还在为了有孕而欢欣到滚热的身体顿时冷了下来,尤其是她的心,冷得就像是要冻结起来似的,她哀求地看向国王,国王温柔但是坚决地抽出了自己的手:“夫人,”他说:“您答应过我的。”

    “陛下……就不能……”

    “我会兑现我的承诺,夫人,您也应该兑现您的。”国王说。

    “这是我们的孩子。”

    “只要它不是狼人,无论男女,它都能得到我所允诺的东西,”路易注视着拉瓦利埃尔夫人的眼睛:“但如果我们注定要被命运捉弄,夫人,我们也只能承受来自于祂的惩罚。”

    “陛下!”

    “他们会好好照顾您的,夫人,直到孩子降生。”路易说:“现在,虽然你是狼人,但让我们一起向上帝祈祷吧。”

    瓦罗.维萨里目睹了这一切,包括在幻梦破灭之后,拉瓦利埃尔夫人的疯狂与悲痛,他现在已经不能说国王错了,自从他成为国王的御医,他已经看多了这种悲喜剧,也深刻地了解到路易十四是个怎样的人……或者说,一个完美的君王应该是个怎样的存在,个人的情感永远无法影响到这位国王在政治,军事或是政治上的决策——他对拉瓦利埃尔夫人的让步,也是因为在拥有了对佛兰德尔与荷兰的胜利之后,万一真的出现了一些对国王不利的突发事件,这位陛下也一样可能将之牢牢地将之控制的原因。

    拉瓦利埃尔夫人不会不知道,只能说她还抱着一线奢望,也是国王这几个月来的温柔与热情让她产生了错觉,但国王的意思很明白,他始终记得他与拉瓦利埃尔夫人的约定。

    维萨里摇了摇头,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在书桌上坐下,打开抽屉,拿出妻子与女儿的小像,国王对有用的人一向宽容,她们的小像每年都会送到他手上,他的妻子因为不曾衰败的容颜愈发深居简出,而他的长女,已经成为了蒙特斯潘侯爵夫人,有了一儿一女。

    他是外祖父了。

第两百四十一章 必须的决断

    路易十四最后究竟从荷兰与佛兰德尔攫取了多少财富,谁也不清楚,人们只知道,作为国王最信任的财政大臣柯尔贝尔在阿姆斯特丹滞留了整整三十天,才终于得以脱身返回巴黎,而他的部门官员们一直待到蒂雷纳子爵重又进入阿姆斯特丹,辅助他完成之后的工作才得以离开——可能耗费了有一年多吧,令人倍感讥讽的是,这其中甚至还有荷兰的商队,他们还在海上航行的时候,荷兰就不复存在了,他们进退两难——但最后还是不得不回归阿姆斯特丹或是海牙,让蒂雷纳子爵吃惊的是,其中甚至还有两艘载满了香料的大船,货物的价值在二十万里弗尔左右,如果它们提前几个月抵达阿姆斯特丹,又或是维特首相,或是威廉三世还在阿姆斯特丹,法国这次可能真的要空手而归,毕竟二十万里弗尔,放在一个杀伐决断的君王手里,完全可以左右战局,至少可以拖延到利奥波德一世联军对法国军队形成威胁与压迫。

    不过这都是之后的事情了,此时路易十四还在返回巴黎的路途中,奥尔良公爵在阿姆斯特丹之战结束后,就被国王要求先行回转布卢瓦,不是国王对自己的弟弟有了什么猜忌之心,而是他一直就在担忧着之前他接到的信件中,他的医生和医学研究者们对天花疫苗的研发——他不亲眼看一看,实在不能安心,但作为国王,是不能轻易涉足这种危险之地的,但也因为这件事情实在重大,以至于他除了菲利普之外谁也不相信,不夸张的说,如果这件事情发生在一百年前,很有可能被誉为圣迹。

    奥尔良公爵是带着好消息回到兄长身边的,因为这座医学院就在布卢瓦,所以很有可能也会被交给他负责,这位年轻的公爵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神采飞扬——他对自己的王兄说:“这将是一笔多么大的收入啊。”国王不由得为之发笑,确实,去掉宗教与政治上的权衡,在经济上这也是一桩利益惊人的买卖,其他不说,死于天花的国王也不再少数,就像是威廉二世,威廉三世的父亲,他据说就是罹患小儿天花而死的,而每次天花爆发,都会带走数百到数万不等的人口,虽然不比黑死病那样令人绝望,但也犹如恶魔一般可怕。

    尤其是现在整个欧罗巴,只有布卢瓦有治疗天花的药方——准确地说,疫苗,他们用人和牛的痘液做疫苗,获得了成功——就是那三座村庄的人们,从这之后,大概要有许多年,甚至半生无法走出布卢瓦河谷了,就像是那些为了保证镜子制造的秘密,而被威尼斯人扣押在岛上的工匠,不过他们也没什么需要怜悯的,他们可以在自己的家园里衣食无忧地度过之后的岁月,比起还要为了自己的肚子辛辛苦苦终日劳作的农民或是手工艺人舒服多了。

    那些敢于攻击国王御医的暴徒是没有这种优待的,他们现在都在布卢瓦城堡的地下监牢里,等待着他们的是无休止的实验,这种行为在此时并不罕见,别说是在布卢瓦,就算是在巴黎,医学生们用来练习的材料也多是罪犯,有活着的,也有死了的。

    奥尔良公爵也许是因为之前与国王陛下离开的太久了,从国王见到他,到一起用餐,再到就寝,国王的耳边几乎全都是他的声音,直到路易直白地告诉他,自己需要一个安静的睡眠环境,他才心有不甘地停了下来——“我的侄儿呢?”他问。

    “在巴黎。”路易说。

    “我说的是科隆納公爵。”奥尔良公爵说。

    “我让他回加约拉岛了。”路易接过公爵递过来的袍子,“这次加约拉岛的巫师在对佛兰德尔与荷兰的战争中的表现都不坏,我让他带着我的赏赐回去——还有的就是让他从加约拉和加来挑选一些巫师,他们之后要在法国的新省份工作,招募之后还需要详细的审查与甄选。”

    “您是想让他们取代佛兰德尔与荷兰的巫师?”

    “我不能给那些黑巫师们卷土重来的机会。”路易说:“佛兰德尔,荷兰,无论表里,我都希望它们是属于我,并且仅属于我的。”

    “小卢西今年只有十二岁吧。”奥尔良公爵说:“您难道不应该让玛利来做这件事情吗?”

    “小卢西之后要做的事情还很多,”路易说:“这份工作虽然重要,但好在不是没有重来的机会。”在荷兰,在佛兰德尔,无论发生了多么严重的错误,路易都有办法遮盖或是压制下去,但在法兰西,不要说别人,就连路易也未必能够容忍。

    “凯旋式他会参加吗?”

    “大概会吧。”路易说:“对了,有件事情我想你大概已经知道了。菲利普,你要有个新侄子或是侄女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为此感到高兴,”菲利普说:“我是不赞成的。”

    “一定要说的话,菲利普,我对拉瓦利埃尔夫人是有一些亏欠的。”

    “她不相信您。”菲利普不快地说,国王事实上已经承诺了将她的族群安置在万森,但拉瓦利埃尔夫人始终觉得手中的筹码太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站在她的立场上想一想,”路易劝说道:“菲利普,他们毕竟是狼人,是黑暗生物,一旦我,或是我的继承人改变了主意,他们就要面对灭顶之灾,而且,若是说到利用,始作俑者是我,而不是她,我没有给过她爱情,又怎么能够苛求她爱我?”

    “她是这么说的,也许也是这么认为的。”

    “要不然呢,”路易说:“并不是人人都能够接受赤露露的交易的,有着一个冠冕堂皇的名义,她就不必那么痛苦。”

    菲利普摇了摇头,眼露怜悯,当然不是对他的兄长的,他气恼拉瓦利埃尔夫人的得寸进尺,但现在他又要可怜她了,国王似乎并不觉得她对自己有什么真的爱情,只是不愿意相信他之前给下的承诺罢了,但一个血脉相连的孩子,从来就是可以改变很多事情的。

    但菲利普知道,这个一直躲藏在亨利埃塔公主身后的侍女,确实是怀抱着一份真心实意的——亨利埃塔公主现在是他的妻子,但她也曾经差点成为路易的王后,所以露易丝可能隐瞒过任何一个人,但绝对无法躲开亨利埃塔的眼睛——女性对爱情上的敌人总是非常敏感。

    被法兰西最为尊贵的两兄弟谈起的拉瓦利埃尔夫人,此刻正倚靠在窗前——这里是亚眠,一座位于索姆河畔的大城,国王一行人下榻在这里的城堡里,这座城堡建造于十三世纪,巍峨高大,庭院里碧草如茵,因为知道拉瓦利埃尔夫人有与国王随行,这里的达官贵胄不但献上了许多珍贵的礼物,还送上了亚眠人最喜欢的木偶戏剧团,想要博得这位尊贵的夫人一笑,但现在的拉瓦利埃尔夫人又如何有心思观看木偶剧?

    望着距离地面不过十来尺的窗户,拉瓦利埃尔夫人甚至有心一跃,跃出窗户,逃入茫茫夜色之中……

    “我觉得那不是什么好主意。”

    拉瓦利埃尔夫人悚然一惊,猛地回头,来人正是瓦罗.维萨里,“我劝您别这么做,”维萨里说:“我们固然是国王派来的,但您若是一意孤行,”他指着窗外,“您猜猜,若是您真的走出这里,那么国王是会感到后悔,想要挽回您的信任呢,还是就此割裂与塞尔维亚狼人之间的契约呢?”

    “他不会的,”拉瓦利埃尔夫人虚弱地说:“他那么爱孩子。”

    “只要您走出这里,无论您生下来的是人类,还是狼人,他都不会承认他,一个不被国王承认的私生子,夫人,他的命运不会比您的族人好到什么地方去。”他停顿了一下:“夫人,您很幸运,您是没有吃过苦的人。”他举起一只手,打断了拉瓦利埃尔夫人的反驳:“您在您父亲身边的时候,您的父亲在人类中有身份——他是一个军官,在您成为亨利埃塔公主的侍女后,您依然可以衣食无忧,更别说,国王给了您承诺,让您成为他的爱人,第一王室夫人,您或许受到过一些折磨,但您是没有如那些下等人那样,过过真正的苦日子的。”

    “但我有。”维萨里接着说。“我有,夫人,我曾经和您一样天真,认为凭着自己的才能,能够承担起自己甚至妻子女儿的人生,您也许不知道,我第一次和国王遇见的时候,甚至不将这个凡人放在眼里,虽然那时候我都窘迫到要向自己的学生,曼奇尼的小姐借贷。不,不应该说是借贷,应该说是乞讨,不过那时候我根本没有意识到,但饥饿、寒冷与病痛都不是最可怕的,您知道作为一个无权无势的人,最可怕的是什么吗?那就是你永远也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当您忍受,当您沉默,当您一次次地将自己的愤怒压抑在胸怀里的时候,您以为您可以平静地生活——哪怕极尽苦寒,但只要那些人,那些有权力的人心念一转,您就要失去您以为理所当然能够得到的一切。”

    “您是在说您的事情么?”

    “我是在说我得到的教训,没有什么是人们必须遵守的,法律,或是道德,夫人,厄运到来的时候,你才会发现你是那样的脆弱无能——国王对您已经十分仁慈,但这不意味着他就不能对您残忍,您不想失去这个孩子——如果他不幸是个狼人,但您想过吗?您知道一旦失去国王的庇护,狼人在表世界,就是恶魔的侍从,裁判所的教士,人类的士兵,甚至一个愚笨的农奴都会拿起锄头来驱赶他,在里世界呢,想想您的父亲吧。”

    “那么您是在劝说我看着他去死么?”

    “如果他确实是个狼人,我的确是在劝说您让他去死。”

    “您也是个父亲!”

    “正因为我是个父亲。”维萨里毫不动摇地说:“我曾经憎恨过我的妻子,我的女儿。我为她们抛弃了一切,却换得了她们的无情背叛,但后来……”

    “后来?”

    “后来我就明白了,夫人,就算是我将心脏挖了出来,没有力量支持的承诺也只会令人失望。巫师,凡人,狼人……无不如此,我让她们受到无望的折磨,就不能拒绝她们给我的痛苦。”

    “但这并不是您的过错。”

    “是我的过错,”维萨里说:“我本可以避免,至少避免她们之后受到的苦难,在曼奇尼家族决定结束我与妻子的婚约时,我就应该意识到,即便我给了她们一剂毒药,也要比带着她们逃出里世界,在完全陌生和危险的表世界艰难而盲目地漂泊来得好——当然。”他笑了笑:“这也是一种自私的做法,事实上,还是因为我不愿意失去他们,曼奇尼家族的行为对我来说是羞辱与鞭挞,但对她们来说……应该不算很坏,只是另一桩婚约罢了。”

    “您难道就没想过夺回她们吗?”

    “我的另一个身份是不可告人的,”维萨里说:“御医的女儿,与公爵的女儿,在宫廷中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我希望得回女儿,但更希望她能幸福。”

    “您看,”他继续说道:“您可以带走您的孩子,但您要想好,十几年后,甚至几年后,就算他能因为您的作为留下性命,但他一定会恨您的,在他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在丛林里跋涉,在荒野中露宿,吃虫子和老鼠来维持生命,没有姓氏也没有身份,而他的异母兄弟却能够身着裘衣,呼朋唤友,身后跟随着无数侍从,牵着狼狗,骑着阿拉伯马——他举起火枪的时候,对着的也许就是您的孩子,而他永远不会知道他有着一个狼人兄弟。”

    说到这里,维萨里叹了口气,“若是您认为我们的陛下做不到,您就继续按照您的意愿去做吧。”

第两百四十二章 战争结束,战争开始

    瓦罗.维萨里对拉瓦利埃尔夫人的劝诫并不全都是出于怜悯,他或许同情这位女士,但更多的还是为了完成国王交付的工作,即便如此,一路上他依然不敢放松一点警惕,没人能比他更深刻地了解这位君王,正如他所说,路易十四对那些令他失望的人,也许不会如尼禄或是亨利八世那样施加酷刑或是处死,但他绝对不会再用他们了,对他们这些在身份身上根本不经推敲的人来说,失去国王的庇护与信任只会生不如死。

    幸而他的话起到了一些作用,拉瓦利埃尔夫人虽然还是恐惧着可能要失去自己的孩子,但她几经犹豫之后,还是痛苦地做出了妥协——维萨里并不是在虚言恫吓,哦,可悲的也许就在于此。在她平静下来之后,路易有时也会来陪伴她和孩子,一起用餐或是路易办公,拉瓦利埃尔夫人做一些针线,只是这样的日子也不长久了,他们进入了阿图瓦之后,距离巴黎也只有十来天的路程而已,这还是国王体恤她有了孩子,放缓了行军的速度,尽可能地在城镇里过夜的缘故。

    在进入巴黎省的前一夜里,拉瓦利埃尔夫人抬起头来,注视着国王在烛光下的脸,他是那样的俊美,又是那样的冷酷,但她还是无法抑制住自己对他的爱:“路易。”她说。

    “怎么?夫人?”路易问道,他手上的文件不多了,为了保护自己的眼睛,他很少会在晚间阅读文件,但这些都是必须尽快处理的。

    “在卢浮宫里的时候,有时候您也会在晚上做事,或只是单纯的阅读,”拉瓦利埃尔夫人做了一个手势,脸上带着几乎无法被捕捉到的微笑:“那时候,您身边通常都是玛利.曼奇尼小姐,当然,那时候她还是科隆納公爵夫人,偶尔也会是蒙庞西埃女公爵,亨利埃塔公主也曾有那么一两次,也许您不知道,我曾经无数次地窥视过您的房间,幻想着陪伴着您的人是我。”

    路易放下了文件,“我不确定,”他沉吟道:“您是从什么时候爱上我的呢,夫人?我并不觉得我是那种会受到太多女性青睐的人,”他打开双手:“看,夫人,事实上我是一个非常无趣的人,我还只是个五六岁的孩子时,就是法兰西的国王,虽然马扎然主教先生与王太后为我承担了所有沉重的工作,但我很清楚,这些总有一天都会被交在我手里——我知道我要学习,从历史,从圣经,从身边的人,我很少玩耍,沉默寡言——我觉得,我若不是国王,奥尔良公爵,我亲爱的弟弟,更应该值得您们去爱才对。”

    “我是否可以认为您是在质疑我的爱情中掺杂了……现实的成分?”

    “我不是在责怪您,这是人之常情。”

    “那么您就太小觑自己了,陛下,”拉瓦利埃尔夫人说:“也太小觑我们了,虽然人们都说,我们见识浅薄,思想单纯,就像是喜欢华美的裙子、闪耀的珠宝、善于鸣唱的鸟儿那样喜欢年轻漂亮,能言善道的可人儿,不,他们错了,比起那些浮夸的装饰品,我们更崇敬强者。”

    “我那时候并不能算是一个强者。”

    “强者的强大不在表面,而在内里,”拉瓦利埃尔夫人说,“即便那时候您仍然需要主教先生的保护,却依然记得庇护躲藏在您身下的弱者。”拉瓦利埃尔夫人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产生了狂妄的念头,也许是因为亨利埃塔公主——亨利埃塔公主如今已经是奥尔良公爵夫人,但她一开始的时候,无论是出于兄长与母亲的要求,还是出于她的本心,她都是希望能够成为路易的妻子的——她和她的侍女说过许多国王的事情,在他们还都是孩子的时候,在圣日耳曼昂莱的艰难岁月里,虽然法兰西王室也处在一个相当糟糕的境地,但那时候,路易确实尽其可能地帮助过更加无所依仗的亨利埃塔公主和她的母亲。

    也是从那个时候,露易丝才对这位和善的陛下产生了一丝好奇心,并且大胆地在红孩子集市上与国王有了接触——她知道自己容貌平庸,至少不符合人们对女性的喜好,但……如果路易是那种虚伪抑是轻浮的人该多好啊,那样她就不会在之后的日子里喜欢,甚至深深地爱上他了……

    “我想说我很抱歉,夫人,”在察觉了拉瓦利埃尔夫人——对他的感情,或许并不如他以为那样只是为了族群或是别的什么,路易也不由得感到了一阵轻微的歉疚:“我是一个迟钝的人,露易丝。”

    “您只是更愿意将您的情感投注在您的母亲,弟弟,您的国家,或者您的大臣,您的将军身上。”拉瓦利埃尔夫人静静地说:“是我太贪婪了,陛下,我索要的东西太多了。不过……”

    “不过?”

    “不过,如果你还愿意怜悯我,陛下,”拉瓦利埃尔夫人说:“我可以向您请求一件事情么?”

    “说吧,露易丝。”路易说:“只要我能做到。”

    “如果很不幸地,我们确实遭到了命运的作弄,”拉瓦利埃尔夫人说:“那么就请您让我和我的孩子一起去吧,陛下。”

    与拉瓦利埃尔夫人最后的一次谈话,让国王难得地露出了阴郁的神色,只是拉瓦利埃尔夫人选择的时机实在是很好,第二天的路边就出现了大量的民众,他们涌到路边,呼喊着法兰西万岁和太阳王万岁,这样的情景在上一次凯旋的时候还没有过——看这些民众的装扮,他们应该只是普通的农民与工匠,并不是巴黎市民,凌乱混杂的队列与成分也能看出他们都是自己走到这里来迎接国王的,他们的脸儿都涨得红红的,一个劲儿地大喊大叫,在国王拉开车帘,向着他们挥手的时候,如果不是国王的车驾边还有火枪手们,也许他们会解下国王的马,将车厢举过头顶,一路抬到卢浮宫。

    他们就这样一直跟着国王的车驾与军队,一直跟到国王下榻的小城里,才遗憾而又满足地离去,城市中的达官显贵们如何阿谀逢迎就不必多说了,留在城外的士兵们也都受到了极其热烈而又愉快的接待——每个人都想要听听他们是如何打败了西班牙人,佛兰德尔人和荷兰人,或许还有奥地利人和土耳其人的……总之第二天的时候,如果不是国王新军的纪律一向严明,就会有很多士兵沉溺在温柔乡里无法动身了。

    看着这些民众,很难想象在二十年前,他们差点将路易和他的弟弟送上了断头台……路易想起拉瓦利埃尔夫人的话,事实上,仰慕强者的可不仅仅是女性,任何一个普通人,都会下意识地倾向于一个强大的存在,无论是上帝,还是君王,他们渴望从这些存在身上汲取力量,获得利益,以及灵魂的安宁——这无可厚非,只是作为一个凡人,而不是天主,路易将要承担的期望也许会重到让他举步维艰,但这正是他为自己选择的路——他必须走下去,不能跌倒,也不能放弃。

    为了法兰西,为了自己,为了他所爱的人,还有那些爱他的人。

    巴黎市民无疑是这股爱国王的洪流中最为狂热的一股,不等官员吩咐,他们就热切地将自己的房屋粉刷一新,又将街道擦洗的干干净净——就是擦洗,一点也不夸张,每个家庭都购买了大量的蜡烛,预备着将来的弥撒游行,更是纷纷置办了最新式样的衣服——男士与女士们,他们不断地交换着自己从各处得来的消息,掐着指头估算着国王回到巴黎的时间,一些人更是每天都跑到城外去迎接国王。

    也许还有人记得,国王在皇后林荫大道上矗立起来的第一座凯旋门,这座凯旋门坐落的位置几乎就在圆形广场的开口处,有人认为这个位置实在是过于奇特了,但在第二座凯旋门建起来之后,人们才发现国王的野心显然不是一个佛兰德尔,或是一个荷兰可以满足的——按照这样的间隔距离,国王的凯旋门可以再架设上十座也说不定——巴黎市民们当然对此津津乐道,而那些在巴黎恭候法国国王大驾的使臣们的神色就变得愈发难看起来了。

    利奥波德一世所建立的同盟,最终失败在他们的迟缓上,或者说,他们错误地估计了路易十四对将军们的信任程度——可以说,路易十四按捺下了一个年轻国王应有的冲动和征服欲,将战场完全交给了孔代亲王,蒂雷纳子爵与卢森堡公爵,法国人的军队如同匕首一般直接刺入了荷兰的心脏,在阿姆斯特丹沦陷的时候,利奥波德一世的联军中还有同盟的军队尚未到位——虽然在路易十四凯旋的时候,他们试图大军压境,对法国军队造成威胁,以此胁迫路易十四交出荷兰,甚至佛兰德尔,但就如路易十四与将军们商定的,十二万军队的主力,事实上都在神圣罗马帝国与荷兰的边境上,就是为了防备那些乘虚而入之人。

    瑞士和卢森堡公爵,丹麦和瑞典,还有奥地利、勃兰登堡对孔代亲王,在国王抵达巴黎之前,战役连续不断,但利奥波德一世一方没能取得任何可以改变现有局势的胜利——一来是因为这部分法国军队几乎可以说是以逸待劳,二来也是因为他们是在敌人的领土上作战,卢瓦斯侯爵的原地补给(掠夺)制度不但让佛兰德尔或是荷兰人无法支持法国的敌人,还让他们不得不依靠法国人——除非他们能够忍受连续几个月的饥饿,直到这一年的田地里有了收获。

    虽然利奥波德一世愤怒到了极点,但也无可奈何,于是,随着战报的逐渐减少,来到巴黎的使臣反而多了起来——有原先就常驻巴黎,后来因为开战而暂时撤离,现在又回来的;也有身份尊崇的王亲,或是公爵先生,作为特使而被派驻过来的,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从法国这里瓜分一部分战利品。

    譬如佛兰德尔,譬如荷兰,譬如荷兰的殖民地……英国作为法国最大的盟友当仁不让,明斯特与科隆的大主教也对他们与荷兰接壤的一些城市或是村镇感兴趣,奥地利大公,也就是神圣罗马帝国的利奥波德一世居然也理直气壮地派出了使者索要佛兰德尔的一部分领地,勃兰登堡大公的使者则想要来询问威廉三世的下落——他的妻子正是威廉三世的姑姑,但他不是想要为威廉三世声张正义,而是试图与波旁王室联姻——奥尔良公爵的长女也已经十岁了,以此来与法国成为盟友;丹麦的使者却是来恳求路易十四的宽恕与帮助——他们的国王克里斯蒂安五世很不幸地,在阿姆斯特丹沦陷前就死了,他的儿子弗雷德里克四世看情况不妙,想要将自己的妹妹嫁给路易的长子——王太子小路易,更是承诺了高达一百万里弗尔的嫁妆……或者更应该说是为了破坏瑞典与法国的联盟。

    瑞典的使者也到了,路易一看到他就忍不住笑了出来,因为这位使者不是别人,正是他将来的女婿,卡尔十一世。

    这位国王今年十七岁,处于少年与青年之间,面孔虽然犹带稚气,但身躯已经如同一个成人,或者说,比一般的成年男子更强壮高大,以至于路易不由得把他和一头熊联想在了一起,仿佛要与体态相称,他的言行举止带着一股北方人特有的直率与坦白,并不令人讨厌,虽然巴黎的精致与舒适有时会让他显得无所适从。

    路易的长女,也就是这位国王将来的妻子,今年也已经十二岁了,她受了路易十四的命令,来接待自己的未婚夫婿,这对年轻人虽然只看过彼此的画像,但也已经通信了好几年——主要是伊丽莎白公主在写,一见面,居然并不十分生疏,就是在体格上的差别,还是让特蕾莎王后不禁蹙眉。

    “没关系,”路易十四说:“我要把我的女儿留到二十岁。”

    特蕾莎王后不那么尊敬地向自己的陛下翻了一个白眼。

第两百四十三章 战争结束,战争开始(2)

    让娜是一个浴室女仆,这是一个新兴职业——在国王路易十四毫不遮掩地表现出对清洁的看重,对肮脏的憎恶之后,洗浴行为再一次成为了巴黎的风尚——之所以不说是新风尚,是因为十四世纪之前,法兰西的人们也一样热衷于浸泡在滚热的浴水里,只是由于梅毒与黑死病的大肆泛滥,这些被视作疫病传播点的浴室就逐渐消失了,至于那些过于极端的行为——像是数十年身上坚持不碰一点水,以至于身上结出了“污垢盔甲”的圣人圣女我们暂且不论,这时候有条件的贵人们,都是用白色的布巾来擦拭身体,用香水掩盖异味,已经不断地更换衣服来做清洁的。

    但随着国王改建了黎塞留宅——现在是洛林公爵的住所,以及卢浮宫之后,一些嗅觉敏锐的家伙也紧跟着在自己的家里增设或是改造了独立浴室,代价不菲,虽然大部分人所期望的也不过是能够和国王有一个共同的话题罢了,但浴室和卫生设备的舒适性是毋庸置疑的,近几年,不但公爵和主教的私人宅邸里经常出现勒沃先生(凡尔赛宫的建筑设计师)的施工队伍,就连名姝聚集的“特殊沙龙”,俱乐部与旅馆,也在这方面有了巨大的改进。

    在巴黎的街道上,在富凯先生还是国王的财政总监的时候,他所负责的工程里就有建造公用厕所这一项目,它参照了古罗马人的同类建筑,也就是呈U字型排列的三排整齐的坑洞,人们可以在这里打招呼,吐唾沫和交流一些对时局的意见,污物被从塞纳河或是公爵(奥尔良公爵并不为此感到高兴)水渠的水直接冲入埋设在街道下方的管道,引入巴黎郊外的荒野——一开始人们都不太习惯,尤其是晚上喝得醉醺醺的酒鬼们,他们可是习惯了随随便便地扯开裤子就是一通酣畅淋漓——就此还诞生了一个重要的职位,一个是夜间巡逻员,他们提着棍子,含着哨子,一见到这种蠢货就冲上去把他们打醒,然后决定是罚款还是劳役,这个职业一直延续到三百年后,就算是人权主义者叫嚷的再厉害也没能夺去巡逻员手里的棍子——因为他们和许多职业一样,都是“太阳王的雇工”,是一种无形的政治与文化遗产,他们的工资都由王室支付,甚至可以被子孙继承——是他们,也是法兰西人的骄傲。

    哦,当然,像是这样的职业很多,譬如说,还有上述的共用厕所里的清洁女工——她们都是五六十岁,但身体强壮,性情彪悍的老娘们儿,虽然我在上面说,在厕所里总有人免不了吐唾沫撸鼻涕,但他们都得偷偷摸摸的,因为一旦被负责清扫打理这里的女工发现,她们可是会凶猛地冲上来捏住你的“公鸡”,直到你乖乖儿地缴纳罚款,或是自己把那些东西清除干净……但你也知道,那里既然对平民开放,就很难保持绝对的干净,至少气味总是无可避免的。

    所以让娜对自己的新工作很满足,尤其是她有幸在一座女性专用浴室里找到了活儿,而不是厕所或是男性浴室——就和黑死病爆发之前那样,那些男性浴室很快就变成了另一个名姝与顾客的交易场所,即便只是在里面做仆人,也很难保住清白,毕竟浴桶里要不时地加水,顾客们需要的书籍、食物和酒也要送到手边,小憩处的软塌掩藏在帷幔后面——谁能知道里面发生了些什么,所以即便男性浴室的女工不但可以拿到三倍于女性浴室的薪水,还能得到不菲的赏赐,让娜还是安安心心地待在了这座名为“维纳斯”的女性浴室。

    “维纳斯”女性浴室原先是座三层的旅馆,现在它被改造成二层洗浴,顶层休憩,底层则售卖一些妇女们喜欢的货物的综合场所,在这里出入的女性多半都是商人,政府职员或是低层军官的眷属,他们没有穷困到支付不起洗浴的费用,但也没豪阔到能够在家中增设洗浴设施——它们所需的水龙和管道都是黄铜的,浴缸和座便则是贵重的陶瓷,要将家中的管道与公共管道接通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上水固然需要每月支付一笔钱,下水也是如此。

    但就和男人们会将浴室作为另一类消遣场所,女士们也是如此——除了偶尔在这里与爱人相会之外,她们也会聚集在一起谈论巴黎最新的时装,饰品和娱乐,或真或假的传闻,又或是一起嘲笑某个不在场的同伴……也许水汽的蒸腾会如酒精那样让人熏熏然的关系,让娜在这里可是听到了不少令人吃惊的小道消息,今天也是如此,她一边从浴桶间轻快地跑过,一边竖起了自己的耳朵,某个商人的太太正在蒸汽的遮掩下抱怨自己的丈夫有心无力,而另一个文书的妻子在询问那里有有效堕胎的药方,她身边的人则在嘲笑她的丈夫太爱嫉妒,还有一位女士在劝说另一位女士接受一个虽然嫁了三次,容貌丑陋但嫁妆丰厚的儿媳……让娜将笑容藏在袖子后面,为一位总是十分慷慨的夫人倒了一大杯冰镇的柠檬水,这位夫人先生的姓氏是高勒,一个贵族姓氏,也许就是因为有这个姓氏,他的丈夫被卢瓦斯侯爵拔擢为兵站的管理人,不日就要动身前往佛兰德尔,不过让她长吁短叹的还是她的爱人,一个军官,也正要跟随蒂雷纳子爵到荷兰驻守——她身边的浴桶里浸着杰拉德夫人,她的丈夫也是一个军官,她正在怂恿高勒夫人另外寻找一个称心如意的爱人:“国王回到巴黎之后,”她说,眼角的细纹都像是在水汽中张开了:“你还怕没有足够强壮有力的小马驹儿骑乘吗?你是那样的漂亮,又年轻,尽可以随心所欲地挑选一个。”

    高勒夫人闻言喝了一大口柠檬水,转身伏在浴桶边,“但我听说那些军官里有不少都是来自于凡尔赛的农民。”

    “天哪,你还在意这个吗?”杰拉德夫人假惺惺地喊道:“你要追寻的是爱情,不是婚姻。”

    “我要考虑一下,”高勒夫人说:“我可不能让别人嘲笑我居然选了一个农夫做爱人。”

    “若是那个农夫能够进入凡尔赛宫呢,”杰拉德夫人说:“那些多嘴饶舌的家伙就会嫉妒得眼睛发红。”

    “凡尔赛?”高勒夫人惊讶地问道:“难道不是卢浮宫吗?”

    “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杰拉德夫人说:“上次的庆祝宴会就在凡尔赛。”

    “很多人都说应该在巴黎,”高勒夫人说:“我的丈夫,还有我的那位好先生也都是这么认为的。”

    “您是相信我,还是相信他们呢。他们可没能离开巴黎半步——我是说,他们没有参与那场战役,但我的丈夫身在其中,紧随国王。”杰拉德夫人骄傲地说,高勒夫人露出了不怎么相信的神情,毕竟若是杰拉德夫人的丈夫真的在对佛兰德尔,或是对荷兰的战争中建立了赫赫功勋,她就不会在这里和她说话了,她至少会有一个私人浴室。

    虽然浴室中水汽缭绕,但杰拉德夫人仿佛猜到了高勒夫人的怀疑,她发出轻蔑的哼哼声,“如果你不想听,那就算了。”

    高勒夫人当然是想要知道的,不但是为了她的丈夫,也是为了她的爱人,她连忙吩咐小让娜去拿酒和糕点来,让娜连忙跑到厨房里去,拿了酒和一些小蛋糕,又迅速地跑了上来,幸好杰拉德夫人也在等着这份贿赂,喝了酒之后她才坦言相告,她的丈夫在对荷兰的战役中负了伤,所以有了一个进入凡尔赛宫参加胜利宴会的机会,据他说,这场宴会可能要持续上十五天或是更久,他被安排在第六天,但国王很有可能会来向他们致意。

    “但这里是巴黎啊。”虽然高勒夫人和大部分女士一样对政治不热衷,但巴黎人的骄傲还是让她忍不住说出了这句话。

    “国王更喜欢凡尔赛,”杰拉德夫人中肯地说:“而且现在谁也没办法让陛下改变主意。”

    路易十四确实不会改变主意。

    在对佛兰德尔的战役结束之后,他曾经在巴黎举行大弥撒与胜利游行,虽然宴会在凡尔赛举行,但那时候对外的说法是凡尔赛的体量胜过卢浮宫,可以容纳下他所说的“每一个法国人”,但事实上,那是他的第一场胜利,国王依然不能保证他的一意孤行是否会激起巴黎人的不满,不得已做出了一些退让。

    但在对荷兰的战役结束之后,太阳王的宝座已然不可动摇,既然如此,路易十四就不会在巴黎举行除了大弥撒之外的任何仪式与宴会——这不是一时冲动,少年意气,而是他基于政治与经济的双重考量——他在十四岁的时候就决定要建造一座新城来取代动荡不安,朝三暮四的原都城巴黎,而在这几年里,最重大的事情莫过于这场胜利,所以他肯定是会在凡尔赛举行游行仪式和大宴会的,而且他相信,此时此刻,没有一个大臣或是贵族敢于对他的旨意指手画脚。

    果然,别说宫廷,就连一向最为轻慢王室的巴黎人也只是悄悄地,偶尔地,哀怨地抱怨了几句——对国王的薄情,在太阳王的光芒下,这些曾经敢冲入国王卧室的暴徒都不由得将自己的勇气紧缩了起来,他们也已经意识到,他们有了一个多么强大,冷酷而又傲慢的统治者,而他们甚至不知道该是悲,还是喜。

    路易只在卢浮宫短短地待了几天,就动身前往凡尔赛,在他的御驾两侧,是衣甲鲜明的火枪手与近卫军,在御驾后面,是浩浩荡荡的车队,从王太后,王弟,蒙庞西埃女公爵,孔代亲王孔蒂亲王等等……一干贵胄显贵,之后是如卢森堡公爵、蒂雷纳子爵、柯尔贝尔、卢瓦斯侯爵等大臣与将军……他们之后是更加漫长的队列,最后甚至还出现了徒步者,比佛兰德尔凯旋时更多,数以万计的人拥挤在凡尔赛大道上,据达达尼昂伯爵回报,巴黎人可以说是倾巢而出。

    路易看着车窗外,突然想起了他十岁的时候,被马扎然主教从沉睡中唤醒,匆忙从卢浮宫逃到圣日耳曼昂莱时的情景,那时候的街道上处处都是点燃的篝火,简陋的工事,一双双狂暴不安的眼睛在倾倒的马车与肮脏的木箱后面窥视着国王的行踪,比起之后出现的狼人,他们更让路易心惊胆战——这些人就像是贪婪而又卑劣的鬣狗,一点血肉就会让他们彻底疯狂,但在名义上,他们却是路易要去庇护与关爱的民众。

    “巴黎……”路易轻轻地摇了摇头,向后靠去,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就像是将一个噩梦抛在了身后。

    杰拉德夫人焦急地攀着车窗往外看,因为她的丈夫在对荷兰的战役中受了伤,因此除了国王的赏赐之外,他们还能享有一些特权,像是在这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队列中占一个好位置,但这个好位置可想而知是不可能越过官员和贵族的,她看着前方的时候心有不甘,但看着后面的时候又心满意足,只是因为太多人了,他们到达凡尔赛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杰拉德夫人急匆匆地从马车上下来,差点直接摔在地上——在马车上坐了太久,她的双腿都快要麻木了。

    这次国王没有再在往凡尔赛宫的路途上设置“障碍”,对佛兰德尔之战的时候,即便获得了大胜,他手中的资金也要为之后对荷兰的战争做准备,凡尔赛宫也只是完成了新大画廊与中心厅堂的装饰工作,其他的房间都还空荡荡的,但在他夺取了阿姆斯特丹之后,阿姆斯特丹的黄金在偿付了商人的贷款之后,还让国王的设计师们得以完成了凡尔赛宫最后的装饰装潢工作,一千八百个房间足够接待国王邀请的客人,至于那些不速之客,也能受到盛情款待——只是没有留宿的资格。

    但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这已经足够了——一些曾经参与过上一次盛会的人,不由得发出了兴奋的叫嚷声,真正显露全貌的凡尔赛,与他们记忆中的吉羽片光完全是不同的概念。

    那不是一座宫殿,那是一座新城。

第两百四十四章 战争结束,战争开始(3)

    后世的凡尔赛宫还有另外一个名号,就是太阳宫,因为它既是太阳王的宫殿,也因为它在白昼与黑夜都闪耀着无比璀璨的光芒——这些光芒来自于装饰在墙面装饰线、雕像与门窗框上的金银箔,以及巨大的落地玻璃折射出来的阳光和烛光——为了保证这座宫殿的辉煌,之后的王室与政府每年都要支付一大笔费用,来修补风吹雨淋日晒中损坏的金箔银箔,这笔费用几乎从未被拖欠过,除了两次世界大战时。

    那时候的王室与政府为了捍卫太阳王留给法兰西的庞大遗产,可谓不惜一切,为了保证仿佛见不到尽头的军费支出,对凡尔赛宫的修缮与保养也停滞了几个月,而后在炮火纷飞的一天里,一个诗人偶尔经过凡尔赛宫,看到这座宏伟如同巨人一般的宫殿也露出了些许沧桑之色,不由得心中悲凉,他的这份心绪转化成了一首短小的诗歌被刊登在巴黎晨报上,起初并没有太多人注意,但不知道从那一天开始,居住在凡尔赛的人们发现正有人正陆续往他们这里来,他们带着常用的工具,器械,油漆与少量的金箔与银箔,在没有受到任何人雇佣的情况下来恢复这个巨人原有的神采。

    这样的人越来越多,记者也来了,经过他们的宣传,已经只能以土豆和玉米维生的法国人拿出了最后一点金子和银子——铭刻着纹章的餐叉、少女的发夹、陶瓷水壶的底座和手柄、甚至是结婚戒指,老人口中的假牙……这些都被变成了巨人的披挂,而谁也不知道这些付出是不是会在明天就化作一堆残砖碎砾——那时候对巴黎的轰炸还没结束。

    后来人们才知道,敌人的将军确实接到了轰炸凡尔赛宫的命令——凡尔赛宫在当时已经不是一座单纯的建筑,或者是艺术品了,甚至可以说是法兰西以及同盟军的精神寄托,凡尔赛宫闪耀一日,太阳王仿佛就能护佑他的子民一日,但这位将军异常坚决地拒绝了这个命令,他说他不愿意成为整个人类的罪人,这道命令很快转到了另一个将军的手里,虽然那位将军屈服了,但被派去的轰炸机机组却都突然变得迟钝起来,他们投下的炸弹,不是毁了农田,就是坏了水渠,反正凡尔赛宫一直安然无恙地屹立到了大战结束,法国政府只需要对人工运河加以修缮和疏通,就可以重新对外开放了。

    令人惊讶的是,法国政府虽然是胜利一方,但他们不仅向那些曾经为凡尔赛宫的修缮工作付出一份心力(无论是免费工作还是捐赠金银)的人,或是后人颁发了“路易十四勇气勋章”(这是太阳王特意设置来激励那些如军备、后勤以及运输等不直接参战,但与战役的成败有着莫大关系的非战人士的),宣布他们以及他们的后人永远可以免费参观太阳宫之外,对那些可查的,虽然接受了轰炸凡尔赛宫的命令却没有执行的士兵也给予了相同的优待。

    虽然这也产生了一点非议——不过普罗大众们,尤其是法国人,还是认为他们的王室与政府的这种举措没有堕了太阳王的威名,要知道,太阳王当初还将他最大的一个敌人,送去做了国王呢。

    此时的路易当然并不知道三百年后,他的后代与政府竟然能够如此奇行,还毫不犹豫地赠了他第一口大锅,他现在的心中只有满足与兴奋。

    凡尔赛宫的原建筑设计者勒沃先生,原先的预想是将路易十三的狩猎行宫加以扩建,成为一个U字型建筑,而后向着左右两侧伸展双翼,这样的想法并不是不正确,但不能满足路易十四的胃口,他最初的想法就是,这座新宫是要用来替代巴黎原有的政治与经济地位的,路易十三的狩猎行宫也许很有意义,但就算忽略它的狭小(相对而言),它所在的位置也造成了将来如果想要以新宫为中心拓展凡尔赛地区的时候,后来人会受到很多掣肘,所以国王指出了另一个更为广阔的地方——那时候那里还都是沼泽与密林,经过好几年的焚烧林木,抽干沼泽,才终于平整出了一块巨大的空地。

    同时进行的运河工程中挖掘出来的泥土被运到这里,夯实成了高台,这座人为的丘陵高度约在三百尺,从丘陵向上攀爬需要爬上七百级台阶,虽然每三十阶就有一个平台可供休息与眺望远方的景色,也足够平时活动不足的人们气喘吁吁,于是在台阶的两侧,还有迂回转折的坡道,获得国王恩许的人可以乘坐肩舆,不过获得这个特权的人暂时还很少,孔蒂亲王就是其中一个,还有奥尔良公爵菲利普,事实上,菲利普与孔代亲王一样可以凭借着自己的双脚走上来——他们毕竟都是军人,但奥尔良公爵一向就是巴黎最爱招人恨的家伙,与安安静静承认自己体力不足,坐在肩舆上观赏美妙景色的孔蒂亲王不同,奥尔良公爵那顶缀满了钻石与羽毛的大帽子简直如同旗帜一般的引人注目,他在看到正站在露台上的国王陛下时,还向自己的王兄拼命地挥舞帽子……

    王太后叹了口气:“您该让奥尔良公爵收敛一些,”她委婉地说道:“毕竟这里是正式场合。”

    “朕觉得菲利普这样很好,”路易说:“母亲,我所做的一切,就是希望您们可以无所顾忌。”他望了一眼已经跳下肩舆,高高兴兴向自己奔过来的菲利普:“虽然这只是开始。”

    路易只认为这是开始,但对很多人来说,他已经站在了胜利女神的手中,国王在凡尔赛宫的中心,也就是十字的交叉点,那座曾经被用来庆祝佛兰德尔大胜的厅堂接待各国的君王,公爵或是使臣——这座大厅已经被命令为胜利女神厅,在鎏金的胜利女神矗立的高台上,受她眷顾的国王立在华盖之下,身着华服,头戴冠冕,手持权杖,他自称太阳王的时候,有不少人在暗中嘲笑,但现在,又有谁不认为这个称号与国王相得益彰?

    第一个上前觐见的当然是法兰西最强有力的盟友之一,瑞典的国王卡尔十一世,他被允许走到距离国王一步之遥的地方,在行礼后亲吻国王的手,如法兰西的王太子一般,正如在很久之前描述过的那样——若是英国国王查理二世在此,也是如此。

    法国国王是有此资格的,早在996年的时候,法国国王虔诚者罗贝尔就与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取得了对等的地位;亨利五世要求“胖子”路易臣服的时候,这位肥胖的国王立即在圣德尼召集了数以万计的士兵,直接吓跑了亨利五世,他那句“呸,德意志人。”的简短回复一直流传到了今天;腓力二世在击溃了神圣罗马帝国与英格兰的联军后,被当时的教宗英诺森三世确认“法兰西国王不承认一切高于他的世俗权威”;美男子腓力四世的卓著功勋无需多说;路易九世,也就是圣路易,则公开地说,因为王族血脉统治法兰西的法国国王,胜于任何一位通过选举产生的皇帝(因为卡佩王朝嫡系不绝,已经传承了十一代);十四世纪的法学家则在法律文书中这样写道“国王在自己的领地内便是皇帝。”

    当然,以上种种,只在法国的国力与军力占据优势的时候才能有真正的威慑力,在卡尔十一世垂首吻了路易的手之后,他退向一边,为之后的丹麦国王弗雷德里克四世让出位置,他同样恭恭敬敬地亲吻了国王的手,而后是葡萄牙摄政王佩德罗二世,他是48年生人,容貌不俗,但每个看到他的人的表情都有着微妙的变化……因为他的岳母正是亨利十四与爱人的孙女,也是现任葡萄牙国王阿方索六世的妻子,简单点来说吧,就是佩德罗二世不但谋夺了兄长的权力,还把他的妻子纳为己有——而自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路易十四又是这位葡萄牙王后的……舅舅。

    虽然娶了自己嫂子的国王并不在是少数,最著名的就有英格兰国王亨利八世,但这样的场景还是令人感到有些尴尬——三位国王(虽然佩德罗二世现在还是摄政王,但我们都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成为国王完全看他的心意)之后就是公爵与选帝侯,英格兰的使者正是约克公爵,他面色苍白,似乎还未从被兄长欺骗与耍弄的悲愤情绪中恢复过来,他在行礼后,视线不自觉地落在了国王身边的奥尔良公爵身上,有那么一瞬间,他都在心中暗中诅咒,这对兄弟将来也会因为阋墙而产生不可弥补的裂痕。

    约克公爵之后是明斯特与科隆的大主教,他们之后也是一位宗教亲王,来自于罗马,他对奥尔良公爵将他安排在科隆大主教甚至蒙斯特主教后十分气恼,但也无可奈何,在对荷兰的战争开始之前,是法国有求于罗马教会,来自于这位路易十四的贿赂丰厚之极,即便如此,罗马教会也是阳奉阴违,一边不断地催促路易十四尽早兑现他的承诺——也就是劝服查理二世恢复天主教信仰一事,一边则与利奥波德一世眉来眼去——在阿姆斯特丹被攻克之前,罗马的主教们一致认为法国国王会因为他的贪婪而落入荷兰这个泥沼,想要乘火打劫的除了利奥波德一世之外还有这群总是道貌岸然的混球,他们对法国可以说是充满了仇恨,原先也许还可以用里世界来威胁他们,但自从这位百无禁忌的国王连续收买了裁判所的教士、吸血鬼、狼人和巫师之后,他们手里已经没多少牌可打了。

    这位红衣主教退开,走上前来的是杨.索别斯基,人们对于这个名字还有点陌生,因为他只是波兰的一个大贵族,这位大贵族母亲的祖父是波兰王室的大指挥官,他继承了母系的血统,在具有军事天赋的同时还有着超越常人的胆量,他对波兰的前后两位国王,无论是已经退位到修道院的前国王约翰二世,卡齐米日,还有新被推举出来的米哈乌.克雷布特.维希尼奥维茨基,他都不放在眼里,孜孜不倦地致力让自己成为波兰国王,而他的妻子正是一个法国人,他由此一直在争取路易十四的支持。

    随即接踵而至的是西班牙、神圣罗马帝国、勃兰登堡等等诸国的使节,他们尽可能做出一派从容不迫的姿态来,但谁都知道他们心中肯定万分沮丧——尤其是卡洛斯二世和利奥波德一世的使者,不过在这种场合,谁也不敢大放厥词——与他们相比,俄罗斯的使者倒是一派轻松自若,他受了罗曼诺夫沙皇的委托来探查这个兴盛的国家与它的统治者——尤其是因为瑞典已经与法兰西结盟,俄罗斯与瑞典之间的关系并不怎么好。

    除了这些人,还有一个令人意外的客人,那就是奥斯曼土耳其苏丹的使者,若说路易十四与法兰西如同旭日,那么奥斯曼土耳其就如同落日,虽然颜色黯淡,却还是有着一具庞大的躯体,令人畏惧,他们的苏丹在不久之前正在与波兰交战,因此杨.索别斯基对其怒目而视,心中也不由得升起了浓重的担忧——毕竟法兰西与奥斯曼土耳其之间的结盟最早可以追溯到弗朗索瓦一世时期……

    最后一个被允许上前的是瑞士联邦大使,瑞士与法国一直有着长久的雇佣关系,在法国军队里瑞士人并不罕见,只是在路易十四亲政之后,这位国王更鼓励法国人保护自己的国家而不是雇佣外国人,因此瑞士人的比例在法国军队中大幅降低,瑞士议会怀疑这是法国有意与瑞士分割,甚至是侵略的前兆,才会在之前的大战中站到了反对法国这边——他们的赌注无疑是下错了地方。

    更让人啼笑皆非的是,这位来自于巴塞尔的使者在被示意退开的时候,他居然还大着胆子请求道:“可敬的陛下,光辉的太阳王,”他说:“还有荷兰的使者正在等候您的宣召呢。”

    已经半转过身去的路易十四停顿了一下,之后他转过身来,带着一种令人无法捉摸的微笑,随手用手杖敲了敲地面,在清脆的笃笃声后,一片寂静的胜利女神厅里,人们只能听到路易十四的声音,“荷兰?”他轻轻地道:“什么荷兰?”

    接下来没人再敢发出哪怕一点声音,所有人都深深地鞠躬或是屈膝,恭送这位强大的统治者离开大厅。

第两百四十五章 战争结束,战争结束(4)

    也许有人会怀疑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犯下如此愚蠢的错误,但要知道瑞士联邦的大使是个巴塞尔人——瑞士作为一个联邦国家,在十七世纪的时候,并不如人们以为那样民主先进,首先,它与荷兰一样,每个地区都有自己的律法与理念,甚至信仰,仅有以农业的六个州实行“人民集会制度”,也就是说所有的男性公民都可以参加到政治会议中,但高级行政官员依然由那些富有的公民担任;贵族们则统治伯尔尼、罗塞恩或是弗里堡这些地方,居民们没有任何决策权,就和任何一个封建领地一样;而以手工业为主的苏黎世、巴塞尔与沙弗豪森这些地区,由行会把控,政府成员受到严格的控制,几乎都由行会首领担任——这也是为什么这位大使会如此突兀地发言,很显然,他的征服与国家托付给他的重任完全无法与荷兰商人对他的贿赂相比。

    在场的人们纷纷将嗤笑和讥讽藏在面具般的微笑下,天际最后的深紫红色正在消失,圆月升起,现在是饮宴的时间了。

    在后人们所能看到的图纸上,高地上的凡尔赛宫平面是拉丁十字型,也就是横梁短,竖枝长的十字架形状,这种造型时常出现在宗教建筑,也就是天主教教堂上,也就是古罗马人的巴西利卡建筑演变而来,虽然古老,路易之前推翻了勒沃的第一设计就是因为这种建筑造型是最庄重、威严与明亮的——你也可以这么说,他就像是古罗马人营造万神殿那样打造自己的新宫,此话并非空穴来风,因为这位陛下正是用神祗的名字来为这座新宫的各个厅堂与重要的房间取名的。

    就像是宾客们排着整齐的行列进入的巴克斯厅,这座厅堂位于凡尔赛宫的“横梁”左侧,整座厅堂可以同时容纳三千人到五千人用餐——整座厅堂的装饰以植物(葡萄居多)和动物为主,左右两侧与天顶的壁画描绘了与那位喜好享乐的神祗相关的神话传说,与大画廊里那些叙说路易十四战绩与功勋的画面相比,这里的画作则更容易让人陷入到欢乐奢靡的气氛中去。

    国王与王太后、王弟以及孔代亲王,孔蒂亲王、蒙庞西埃女公爵等人自然是在最前端的横向长桌后,后方是酒神巴克斯巡游的画面,面对下方从厅堂此端一直延伸到厅堂彼端的餐桌群,这些餐桌上都铺着经过浆洗的白色亚麻布,餐具从金到银,从玻璃到陶瓷视国王的恩宠不一而足,如果在第一次凡尔赛大宴的时候,贵族们还有些麻木不仁,那么今天,凝聚在蒂雷纳子爵、柯尔贝尔或是绍母贝格将军身上的恶毒视线就多了起来——他们的位置仅次于王室成员与红衣主教,这让很多公爵与侯爵都为之愤愤不平,他们交头接耳,认为前者不应被国王如此宠信——一个是因为叛乱而被剥夺了领地的色当公爵的次子,一个是随驾商人出生,最后一个则是一个外国人,虽然国王已经特许他成为他的子民。

    在伯爵以下的位置,则有更多人如坐针毡,因为他们之间夹杂着很多如杰拉德夫人的丈夫这样平民出身的军官,这些人和他们的家眷行为无礼,言语粗俗,他们简直不敢相信,在这样重要的宴会上,居然也有他们的一席之地。也有人想要大声呵斥,但被身边的人拉住了,虽然距离国王的长桌很远,但他们还是能够看到国王的一身盛装——与这些军官几乎有着相同的规制,即便质地与饰物不同,但宝石蓝色的外套、鲜红的肩带与领口、胸前与肩膀上的装饰——他们暂时还无法理解国王在军队中施行的军衔制度,但那些闪亮的星辰和小小的太阳,晃动的金丝穗子,似乎都在无言但骄傲地宣告着什么。

    那个人应该感到庆幸,因为国王举起杯子,感谢了天主的庇佑之后,就毫无掩饰地感谢了他的将领与士兵,他的声音在魔法的加持下,轻而易举地贯穿了整座厅堂,那些人身边的军官无不为此热泪盈眶,国王这才将金杯放到唇边,就听到犹如雷霆轰鸣般的呼喊声,所有的将领,军官以及一些因为作战英勇,功勋昭著的士兵都站了起来,就像是在战场上向敌人发起冲击那样,一边高呼着“万岁!”,一边拍打桌面,大腿,或是用力跺着脚——坚硬的战靴在光滑如镜的大理石上发出响亮整齐的咔咔声,几个没能预料到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的人猛地跌了下去,一直摔到亚麻桌布下面。

    国王有点惊讶,但很快就露出了微笑。

    这些强壮而忠诚的勇士持续不断地呼喊着,犹如浪潮拍击岩石,渐渐地,他们身边的人也不得不站了起来,先是官员,而后是诸侯和领主们,最后是心不甘情不愿的使臣们——他们有意坚持不喊“万岁!”,该诅咒的!他们又不是路易十四的士兵!但厅堂中反复回旋的狂热气浪不但没有在几分钟后平息下来,反而陷入了沸腾之中,当拉里维埃尔红衣主教也无耻地加入了为一个凡俗之人喊叫的行列之后,即便是奥地利的大使也只能蠕动着嘴唇,难堪而又屈辱地跟着叫嚷起来——不是他们怯懦胆小,而是……在这座“疯子院”里(一位大使在回国之后如此说),格格不入的人很难在那些先是疑惑,后来就渐渐变得险恶起来的眼神里坚持下去……

    姑且不说这是不是他们的强辩之词,在厅堂里的每一个人都在以这种方式自愿或是被迫向国王表示敬意之后,路易十四才一口饮尽了杯中的葡萄酒,他随手一丢,就将金底座的玻璃雕花酒杯掷到了厅堂中间:“现在,”他的声音响彻厅堂:“诸位,”在骤然降临的平静中,他大笑着说道:“就如我承诺的,让我们享受这美好的夜晚吧!”

    一旁的侍膳总管立刻抓住这个时机,提起装饰着金百合的单簧管吹了几声,按照传统与礼仪,他应该高呼一声“让我们享用国王赐予的肉吧!”再去吹单簧管的……但不说前面那些粗鲁的士兵弄出来的……事儿,让他吃惊到差点忘了自己的职责,国王也把他该说的话说了。他的郁闷大概都在那几声单簧管里发出来了,奥尔良公爵发觉了,一边坐下来——他也是狂喊高叫的一员,一边咳咳直笑,路易还以为他刚才叫喊得太厉害,还点了点他的杯子,示意身边的侍者给公爵倒酒。

    不管怎么说,总算是可以开席了,数之不尽的佳肴被络绎不绝地送了上来。

    自从路易发出第一声不满的抗议后,法兰西宫廷里的餐点就愈发新鲜、精致、可口了,除了部分使臣食不知味之外,在场的每个人都可以说是心满意足和满怀期待——心满意足是指他们方才享用的菜肴,满怀期待则是下一道美味——汤、面包、烤肉以及煮肉、馅饼,浆果和蜜饯……饼干和蛋糕……这里就不再多做阐述了,只单单说一下奉到人们面前的果篮——里面有这个季节的醋栗、黑莓、悬钩子、樱桃,也有不应该在这个季节有出产的梨、桃子、李子、苹果和柑橘,还有很多人只偶尔听说过的番石榴、西瓜和菠萝……汁水丰盈、色彩艳丽的水果前,有人大胆地尝试,有人畏惧地退缩,也有人想要藏起一部分带回去和家人分享的,一边的侍者依照邦唐的吩咐,只当没看到……能够进入巴克斯厅的人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国王不会吝啬那么一点小恩惠。

    虽然开席的时间已经大大早于通常贵族们的晚餐时间,但宴会结束的时候,深黑色的天穹上也早已缀满了钻石一般的星辰,国王起身,人们紧随其后,在官员与侍者的引导下,穿过胜利女神厅,前往右侧的维纳斯厅,顾名思义,这位爱与美的女神看护着的大厅,正是让人们得以尽情展现曼妙身姿的地方。

    与以乳白色大理石与朱砂色丝绒,桃心木地板与墙板为主要色调的巴克斯厅不同,这座维纳斯厅主要采用的装饰是镜子,勒布朗向国王提议说,要在这座厅堂的一侧墙面镶嵌满镜子,而另一面则全都是落地玻璃窗,这样在晚间,镜子能够反射烛光,让厅堂里亮如白昼,在白天,窗户可以将室外的阳光与美景引入室内,国王设想了一下之后,就提出了另外一种想法——如今宾客们看到的,厅堂两侧的墙面都是大块的镜子,这些镜子不是固定在墙面上的,而是镶嵌在框架上的,它们能够向内打开,而外层的玻璃窗可以向外打开——这样所需的费用几乎是成倍地上翻,但能够造成的震撼也是成倍地增加——镜子对着镜子,产生的无限反射效果不但带来更加明亮的光线,更是令人目眩神迷,仿佛进入了另一个辉煌的国度。

    三百尺长,四十尺宽的厅堂除了镜子与玻璃,就是金箔覆盖的门窗框,画框与柱梁,穹顶是与维纳斯相关的天顶画,勒布朗极其大胆地将国王的几个爱人,从最无法捉摸的米莱狄夫人,到十年来爱宠不减的拉瓦利埃尔夫人,还有远在加来,国王始终没有忘记的科隆納公爵夫人玛利.曼奇尼,都画成了身在不同场景里的女神——不是维纳斯,因为维纳斯的爱人并不是太阳神,这位国王的御用画家还没有疯癫到这个地步。在耀眼的灯光下,即便一直有人诟病勒布朗过于逢迎国王的喜好,但他无可挑剔的技巧还是让这三位毋庸置疑的“女神”栩栩如生,神态动人。

    宫廷中总是不缺少敏锐的眼睛,一些人在窃窃私语一番之后,就紧紧地叮住了真正的那三位“女神”,在今天的宴会上,国王的这三位爱人都出席了——国王的第一支舞必然是和王后跳的,但第二支舞几乎就是在宣称谁才是他心中最爱之人了,以往都是拉瓦利埃尔夫人,但今天国王却走向了科隆納公爵夫人,有不少人都知道这位科隆納公爵只是一个徒有虚名的“丈夫”,玛利.曼奇尼曾经在路易十四身边占据着非常重要的位置,而国王的长子,事实上应该是小科隆納公爵——他们看向就在御座边的小科隆納公爵,大概猜到是国王为了安抚自己的长子,而特意邀请他的母亲共舞——小科隆納公爵看到这一幕,确实隐约有着几分欢喜的神色,是的,这是他鼓起了莫大的勇气,恳求父亲才得到的一份赏赐。这几年,玛利.曼奇尼愈发地喜怒无常了,哪怕小科隆納公爵一再地劝她说,路易这几年可能根本无法顾及加来,加约拉和他们,但效果甚微,如果玛利.曼奇尼只是一个凡俗之人也就算了,但她还是女巫,也是加约拉与加来的女领主,她若是做出什么事情来,绝对不是用一般的争风吃醋就能搪塞过去的。

    只是他在看着自己母亲的时候,不免对就在身侧的特蕾莎王后与王太子路易露出了些许赫然之色——特蕾莎王后对此也不过一笑而过,比起有着十几个私生子的查理二世,甚至是她的父亲,路易十四都可以说是虔诚而有节制的一位君主了——她从未失去过丈夫的尊重,她丈夫的私生子也从未威胁到她的儿子——腓力四世的私生子唐.璜.何塞现在还是西班牙的摄政王呢。

    不过人们更多窥视着的还是拉瓦利埃尔夫人——得知这位夫人怀孕的人还不是很多,按照此时的习惯,贵女,即便是王后,在怀孕三个月后才能公开,王室夫人则需要更加隐晦,直白地表现出自己怀孕是一种“相当粗俗”的行为……还要获得国王的恩准,不然,就算她直接在大庭广众下从裙子里掉出一个孩子,人们也只会转过头,闭上眼睛,按住耳朵,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拉瓦利埃尔夫人的神色果然不太好看,尤其是,当第三支乐曲响起,国王正走向拉瓦利埃尔夫人并伸出手,却被科隆納公爵夫人一把抓住了胳膊,拉到身边的时候。

第两百四十六章 战争结束,战争开始(5)

    “大概是因为您的母亲从来没有受过苦的关系吧。”米莱狄夫人笑意盈盈地说。

    与她一起在月色中散步的正是年少的科隆納公爵,米莱狄夫人也被认为是国王的榻上娇客之一,不过就科隆納公爵在这几年里看到的,这位女巫兼带密探头目似乎更热衷于自己的事业,而不是向自己的父亲乞求得到一份爱情——这也正是科隆納公爵会愿意向她倾诉苦恼,寻求解决办法的重要原因。米莱狄停下脚步,叹息着想自己如今可是不能在随意地抚摸小公爵的脑袋了,一来会让科隆納公爵被人轻视,二来就是她也应该与国王的儿子保持距离了——说起来米莱狄在加约拉岛也待了十几年了,相对于不那么擅长阴谋诡计的玛利,在统治与管理方面,她是科隆納公爵的半个老师,而且,既有言传,也有身教。

    小科隆納公爵没有被他的母亲溺爱到不得不让路易放弃他的地步,米莱狄功不可没。

    “您可以说的更详细一些吗?”科隆納公爵烦恼地问道。

    “我们再往上走走吧。”米莱狄夫人说,于是他们就绕过冬青迷宫,沿着宫殿外围走到能够直达最高处的升降装置前。

    之前说过,凡尔赛宫从平面上来看,是个拉丁十字架,而后,你可以说它是一座三层建筑,也可以说是有五层,因为它还有一层半地下室,面积几乎与上方的厅堂一样大,第一层的厅堂,左侧是巴克斯厅与尼普顿厅,右侧是维纳斯厅与玛尔斯厅,中间是胜利女神厅,前方是胜利大画廊,后方是朱庇特厅与朱诺厅,就是国王办公和议事的场所——二层与三层则是一个个大小不等的套间,其中只有很少一部分被占用了,其中有国王特意留给蒂雷纳子爵、卢森堡公爵与沃邦上尉等将领的房间,以及财政大臣柯尔贝尔,卢瓦斯侯爵的父亲,现在的陆军大臣,以及海军大臣,外交大臣等人的房间,洛林公爵这样愿意向国王屈膝效忠的诸侯也有属于他们的房间,一些使臣也有房间,只是这个房间只在庆祝宴会期间为他们保留,不过三层就只有波旁王室的成员了,三层往上,是旷阔的大平台,平台的中央也就是十字交叉的地方有着一座漂亮的大圆顶凉亭,凉亭顶端是一尊鎏金的,与成年男性大小相似的阿波罗像,平台周围的护栏顶端则每隔一段距离就矗立着手持乐器的缪斯大理石雕像,大小约为阿波罗像的三分之一。

    平台特意设置了两座液压升降装置以供宾客们上下,这样宾客们在欣赏完烟花之前和之后,无需全都拥挤在楼梯与走廊里长久的等待——这种古怪又新奇的机器同样来自于国王的科学院学士,一位叫做卡莱士.帕斯卡的人,当然,他一开始只是提出了流体能传递压力的定律,并且将它应用在了水压计和注射器上面,这是53年的事情,那时候国王正授意笛卡尔与柯尔贝尔筹建法兰西王家学院,帕斯卡也受到了邀请,于是携家欣然而来,国王对这些学士们总是非常慷慨,也很少会来干涉他们的研究,于是帕斯卡很快就拿出了最原始的液压升降装置——用蒸汽机驱动的,机器和升降通道都被橡木和大理石包裹了起来,从外面和里面看都像是一座可爱的小房间。

    对我们来说,这种装置无疑是异常简陋的,但对于十七世纪的人们来说,这简直就是一种魔法——不过米莱狄与科隆納公爵都知道不是,至多是一种炼金术,此时人们早已散去,他们抵达露台的时候,只有寂静与之相伴,晚风带着轻微的寒意,米莱狄夫人伸出手,无形的斗篷轻柔地笼罩在两人身上。

    “您知道我并没有什么好出身,甚至有些不堪,”米莱狄夫人说道:“虽然其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因为我过于轻佻愚蠢造成的——我天真地将一位掌握实权的主教看做了我之前遇到的那些男人,以为能够轻而易举地将其玩弄于股掌之间,我错了,付出的代价就是进了监狱,您也许无法理解凡人的监狱是什么概念,因为里世界的巫师最糟糕的状况也要比凡俗之人好上一百倍,公爵先生,那里就是一座活地狱,你永远也想不到为了活着,为了还能呼吸,吃东西,看到阳光,你需要付出多少……有时候你还付不起,我又很幸运,那时候我还年轻,而且美貌,但我每晚看着最后一缕光线消失,我都以为第二天我就会疯掉。”

    她停顿了一下:“在那里您能看到和听到,感受到人世间所有的恶,为了生存,每个人都在不惜一切地挣扎,没有道德,也没有思考,”她摇了摇头,“只有本能。”

    若是另一个人这么说,科隆納公爵一定会说一些安慰的话,但他知道米莱狄夫人从不会无缘无故地与他说这些事情,他看向米莱狄夫人,米莱狄微笑着挑起一侧的眉毛:“您想述说的问题,就在于您的母亲总是对陛下有着许多不切实际的梦想……”

    “嗳……”科隆納公爵踌躇了一会,还是点了点头,他也已经十二岁了,也许两三年后也要与国王为他挑选的贵女缔结婚约,按理说,也已经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但他还是无法理解母亲的执念,她在维纳斯厅上做出的任性举动,不但让陛下难以处理,还让拉瓦利埃尔夫人陷入了一个尴尬的境地里,幸而奥尔良公爵立刻走过来,邀请拉瓦利埃尔夫人跳小步舞,接过了对方已经伸出的手,不然拉瓦利埃尔夫人就要变成今晚最大的笑料了。

    “我以为她已经能够接受拉瓦利埃尔夫人的存在了。”科隆納公爵干巴巴地说,事实上,玛利.曼奇尼在身份上,不但无法与特蕾莎王后相比,也无法与拉瓦利埃尔夫人相比,后者毕竟是宫廷认可的第一王室夫人,甚至米莱狄夫人也要比她更容易被巴黎宫廷里的人接纳,但从另一方面来说,玛利也有王后与拉瓦利埃尔夫人无法企及的地方,譬如说,在加约拉岛和加来,玛利就是唯一的女主人。

    “这就是我为什么要说,您的母亲,科隆納公爵夫人没有吃过苦的缘故了,”米莱狄夫人悠然地说道:“如果她曾经落入过走投无路的境地,她就理解和明白自己的处境了。”她说:“您也是,您很幸运,生来就是国王之子,陛下又愿意承认您,给了您一个显赫清白的身份,以及一个光明的将来,您很难懂得——科隆納夫人应该和您说过国王与她之间的感情,那么您知道吧,您的父亲,并不是从来就是一帆风顺的,他五岁登基,政务全由红衣主教马扎然与王太后代劳——他手中甚至没有一点权力,而在他十岁的时候,投石党人的暴乱甚至逼迫的他连夜逃出巴黎,逃出他的都城,从他的子民手中——这样的暴乱还不是一次,而是两次,第二次是他的血亲,孔代亲王与孔蒂亲王主导,他的叔父加斯东公爵则有意等着他们两败俱伤,而后从中窃取王冠,陛下从巴黎逃到圣日耳曼昂莱,又从圣日耳曼昂莱逃到赫泰勒,最窘迫的时候,需要王太后典卖衣服来换取食物和必须的支出……”

    “我听过一些。”

    “但您更多的还是着眼于陛下现在的辉煌,”米莱狄夫人做了一个手势,“虽然拿我来作比方,过于轻慢,甚至是一种亵渎,但我必须说,那时候国王在生命上遭受的威胁,并不比一个监牢里的囚犯来得少,但我的小殿下,有一点是相同的,在那样的压力下苦苦支持的人,是很难生出什么旖旎的念头来的——即便他得到解脱,他的理智也必然因为这段经历而永远地凌驾于情感之上,他或许需要安慰,但比起空洞的言语,他一定会更希望得到帮助和支持。”

    “母亲已经按照他的话去做了。”科隆納公爵喃喃道。

    “不够,”米莱狄夫人说:“她还应该站在您父亲的立场上去想,像是一个统治者那样地去思考。”

    “也许我不该提出那样的请求。”科隆納公爵说。

    “这不是您有无提出请求的事儿,”米莱狄夫人说,“您要让科隆納公爵夫人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爱情是一种极其奢侈的东西,它必须舍弃很多东西之后才能拥有,其中就包括权力与责任,但问题是,一旦失去了它们,爱情之花也会被风暴肆意摧残——所以,她若是想要得到国王的爱,就必须让陛下消除所有的烦忧……”

    “这怎么可能呢?”

    “那么就是大部分,”米莱狄夫人说:“或是退一万步来说,别再给陛下增添新的烦恼了。”

    “我大概可以理解您的意思了,”科隆納公爵说:“就像是您在监牢的时候,为了求活,就根本不会去关心是否能够得到爱情,而我的父亲,法兰西的国王,在他停下征伐的脚步之前,他也不会将爱情放在一个重要的位置上……”

    “太对了,”米莱狄夫人拍了拍手,“您终于懂得我的意思了,你要对您的母亲陈述利害——她也该长大了。”

    “我希望我能做到,”科隆納工具不抱希望地说:“她太固执了。”

    “要我说,陛下也有不好的地方,”米莱狄夫人说:“在这方面,他过于优柔寡断。”

    优柔寡断的国王陛下在米莱夫人竭力说服科隆納公爵的时候,正在拉瓦利埃尔夫人的房间里,第一王室夫人的房间仅次于王后与王弟的套间,有七个房间,她的侍女都已经睡了,因为今天的事情,国王特意来陪伴拉瓦利埃尔夫人,让他没能想到的是,拉瓦利埃尔夫人并不觉得难过:“因为看见了她,就像是看见了另一个我,陛下,”她苍白地微笑了一下:“您应该早点告诉我,陛下,我竟是如此丑陋,您不爱我理所当然,谁能爱上那样的人呢。”

    “您们没做错任何事情,”路易平静地说:“是我没有办法回报您们的爱情。”

    “因为那不是您需要的,”拉瓦利埃尔夫人说:“但还是让我们爱您吧,陛下,我们不可能再爱上别的什么人了。”她随着国王的视线看向窗外,从巨大的落地窗里,可以看到冬青迷宫,还有镶嵌在碧色的图案中,数以千计的大小喷水池,每座水池里都耸立着黄铜鎏金或是大理石的雕塑,从尼普顿(罗马海神)到狄安娜(狩猎与月神),再到大力神海格力斯,还有怪兽与精怪,它们有些可以在腹壁内点火,有些可以发出鸣叫声,有些则从手中的箭矢,鼓起的嘴唇和倾倒的水瓶中流泻出晶莹的水柱——为这些造景提供压力与水源的正是凡尔赛大运河,走到另一侧的寝室里就能看到它从凡尔赛宫的脚下一直延伸到天地之间,这条大运河不但为了这座宫殿存在,还为凡尔赛近十万名居民解决了饮水与用水的问题。

    她突然释然了,是的,玛利和她都是失败者,因为没有什么人,能够比这个国家更值得陛下去爱。

    “陛下……”

    “什么?”

    “不,没什么。”拉瓦利埃尔夫人转过身来:“该休息了,陛下,明天您还有许多事情要去做呢。”

    小科隆納公爵得到了米莱狄夫人的劝解,或者说是剖析,虽然还是心头沉重,但至少已经想好了宽慰母亲的方法,就像是米莱狄夫人所说的,在没能让法兰西成为一个无可撼动的强大国家之前,路易十四的视线是永远不会停留在玛利.曼奇尼或是任何一个人身上的,他所需要承担的东西太多了,多到他根本无暇顾及个人的情爱,他的母亲要么继续无声地等待,要么就如米莱狄夫人那样,成为国王不可或缺的羽翼,爪牙——即便无法得到爱情,也能得到陛下的信任。

    他这么想着,但还没等他叩响公爵夫人的房门,那扇沉重的橡木门就突然猛地打开了,科隆納夫人站在门后,双目赤红:“她怀孕了!卢西,她有了路易的孩子!”

第两百四十七章 第四位王室夫人

    后世的人们津津乐道的只可能是凡尔赛宫持续了十五日的胜利宴会,虽然这不是路易十四的第一次大胜,也不是最后一次,但任何人都会信誓旦旦地说,法兰西的繁荣正是从这一天开始的。只是在罗马教会,以及一些大胆而又敏锐的人的记载中,这十五日里还发生了一桩让这位年轻的太阳王几乎失去了理智的事情。

    路易一直就很讨厌被人从睡梦中惊醒,因为一般来说,将一个国王从睡梦中惊醒的事情都不会是什么好事——在本书的开头,他被马扎然主唤醒,就是为了屈辱地在暴民的石块与火把下逃走,而在两度流亡在巴黎之外的日子里,每次他被唤醒,也几乎都是因为敌人的刀锋已经逼近了他的脖颈,而这次在佛兰德尔,他醒来的时候面对着是黑巫师博斯的诅咒……现在他在卢浮宫,周围环绕着忠诚的火枪手与近卫军,但他还是被惊惶的呼叫惊醒了。

    国王按着胸口坐了起来,他看到自己的王弟菲利普神色严肃地冲了进来,邦唐和拉瓦利埃尔夫人一起为他穿上外套,裤子和靴子,“是谁?”他问,“卢西安诺。”菲利普这样回答说,国王的心顿时沉了下去——虽然他有所防备,鉴于他拒绝了荷兰人,毁掉了他们仅有的期望,他们设法收买黑巫师回报一二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科隆納公爵身边的人确实是不如国王身边的人的。

    国王疾步快行,没错,科隆納公爵身边的力量甚至无法与王后与王太子相比,但他自己就是巫师,身边的仆从也是,而且他的身份过于微妙,一般来说,没有继承权的非婚生子是不太会有人在意的,路易一边猜想着那些巫师是如何判断卢西安诺也是他的软肋之一的,一边也在揣测那些人怀着怎样的目的,使用了怎样的手段——他说过,凡尔赛宫不仅仅是一座宫殿,也是一座堡垒,一座新城,这里的警备力量丝毫不逊色于曾经的卢浮宫,同样的,表世界与里世界的人们都在这里为国王服务。

    “他……”国王难得地胆怯地一次,甚至不敢说出那个单词,幸而菲利普立刻摇了摇头,“他正在接受治疗。”

    “凶手已经逃走了吗?”国王又问,这次他没有得到回答,他不由得看向身边的菲利普时,在蜡烛飘忽不定的光亮下,王弟的神色更加阴晴难辨:“没有,”他说,“没有,陛下。”

    听到王弟这么说,路易就略微放下了一点心,这时候这一连串冗长的队伍也已经跑到了科隆納公爵的套间,作为国王事实上的头生子,这位公爵与母亲的套房也在三层,距离国王的套间不是很近,但也不是很远,路易看到房门外站着的除了火枪手们,还有巫师们,其中几张面孔他还有点熟悉,一颗心就更加安定了——比起这个时代的医生,巫师们的魔药和魔法当然更值得相信。

    科隆納公爵的套间有七个房间,与拉瓦利埃尔夫人的相同,但和他的母亲分享,所以并不算是太出格,路易瞥到一旁的小厅里似乎拥挤着一些人,他没有注意,径直往科隆納公爵的寝室走去,科隆納公爵躺在他的床榻上,四周的帷幔已经高高地卷起,巫师们在他身边忙碌着,瓦罗.维萨里,国王的巫师御医正在将浮动着绿色烟雾的药水灌入公爵的喉咙,公爵痛苦地shenyin着,皱着眉,不断地想要将药水吐出来——单就人们闻到的腐臭与酸涩的气味,就知道这种药水的味道有多么可怕,路易的脸色微微地变了变,因为他对这种气味记忆犹新,他在敦刻尔克受到巫师的刺杀后,在里世界里接受治疗的时候,也曾经服用过这种药水,维萨里的导师曾经说过,这种药水是针对带有诅咒的外伤使用的。

    “是佛兰德尔人?还是西班牙人?”路易问道:“又或是波西米亚人?”

    维萨里这才看了国王一眼,很难得的,他对这位陛下也生出了一些怜悯之意:“应该说是意大利人。”路易一怔,但这时候维萨里已经和另外几位巫师一起挥舞着魔杖,做出手势,抛洒施法材料来做进一步的治疗了,白色的亚麻床单从突然挣扎起来的公爵身上滑落,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顿时暴露在国王眼前——这道伤口就像是而被一柄巨大的双手剑劈砍出来的,从左侧的锁骨,到骨盆这里,虽然没有流血,但也正是因为没有血液的遮掩,翻卷的皮肤,柔软的脂肪,收缩的肌腱,以及白森森的,被齐齐斩断,向上翘起的肋骨,还有肋骨下跳动的内脏,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简直就像是医学生们手下被解剖的一具尸体。

    国王向后退了一步,想些跌倒。

    王弟菲利普马上上前扶住了路易,路易没有去问什么多余的问题——像是之前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之类的……他握紧了弟弟的手:“曼奇尼?”

    曼奇尼家族在他的谋划下,完全可以说是已经成了一具徒有虚名的空壳,如果曼奇尼家族中有人心怀不甘,做出这样的恶事,同时报复了他与玛利的话,也不是没有可能,路易只懊悔自己之前过于宽容了,但菲利普的沉默让他心生不祥之感,“哥哥,”菲利普说——或者说,在这里的人也只有他能说:“是玛利.曼奇尼。”

    怎么可能!

    这是路易心中产生的第一个念头,但他也知道,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背叛他,欺骗他,唯独菲利普不会。

    “她就在小厅里,”菲利普扶着自己的兄长站起来,可以感觉到他几乎将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了他身上,“您如果有什么要问她……”

    路易当然有很多话要问她,她是被什么法术操纵了吗?又或是被魔鬼夺取了心智?也有可能,那只是一个意外……

    玛利就在国王曾经经过的那个小厅里,她坐在一把扶手椅上,双手放在扶手上,仔细一看,才能发现半透明的绳索正将她捆绑得严严实实,她毕竟还是科隆納公爵夫人,也是国王在加约拉岛的代言人,巫师们虽然按住了她,却不敢太过失礼,路易慢慢地走到她身前,缓缓地落座,侍从们端来了更多的蜡烛,与明亮的光线相反,房间里的声音几等于无,只有从寝室里传出了低沉、混乱和痛苦的呼喊声——经过了相同治疗的国王知道,巫师们要先将附着在内脏,肌肉与骨头上的诅咒去除,才能让这道伤口痊愈,他那时的伤口是贯穿伤,科隆納公爵的伤势竟然还要严重一点——他差点就成了两半。

    “你做了什么?”路易轻声问道:“玛利,”他迷惑而又迟疑地想要得到一个答案:“你在做什么?”

    玛利看着他,目光散乱,就像是一个喝得酩酊大醉,正准备昏睡过去,却被强行弄醒的人——也许确实如此,“陛下……”她微弱地喊道。

    “是我,”路易说:“玛利,你对我们的孩子做了什么?”

    玛利露出了疑惑之色,她的记忆是中断的,零散的……她要努力回忆……她记得……她的视线逐渐凝聚了起来:“我,陛下,”她睁大了眼睛,“有人和我说,您让拉瓦利埃尔夫人怀孕了,她有了您的孩子,”她小心翼翼地说道:“哦,陛下,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噩梦啊……”

    “这不是什么噩梦,”路易无情地打断了她的话:“她确实有了我的孩子。”

    玛利顿住了,“怎么可能!”她惊惶地摇晃着身体:“怎么可能!陛下,怎么可能!您在说谎,唉,您是多么残忍的一个人啊,您知道这样会令我难过!令我心碎的!……”

    “我没有说谎。”国王说。

    这次玛利停滞的时间更长了一些,而后,也许只是几秒钟,又或是几分钟后,一声尖锐的喊叫冲破了房间里的寂静,她猛地一跳,虽然无法挣脱身上的绳索,却一下子就跳到了国王的身前,国王身边的修士和巫师们都做出了戒备的手势,但他们都没路易来得快,路易一抬脚,就将玛利踢了出去——路易虽然不是一个在战场上纵横驰骋的战士,但只要看和他接受了同样的训练与教育的奥尔良公爵菲利普能够一次次地身先士卒,就知道他绝对不是一个羸弱的男人,他不但高大,而且强壮,这一下就让玛利带着椅子飞了出去,跌落了两三步之远的地方。

    “我已经厌倦了你的胡言乱语,夫人,”路易说,一些熟悉这位陛下的人不由得微微动容,因为能让这位国王的言语中带上这样鲜明的感情色彩的人,这位夫人是第二个,第一个是马扎然主教,国王在他离开自己的时候,没有试图去掩饰自己的痛苦与悲伤,而今天,这里的每个人都能从国王的咬牙切齿地中听出他的愤怒与憎恨:“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情,是您做的吗?您是不是将那样残忍的法术,用在了我们的孩子身上!用在了科隆納公爵,我们的小卢西安诺身上!?”

    “我不是故意的!”玛利尖声叫嚷到,随后猛烈地咳嗽起来,如果她不是巫师,这一下也许就要了她的命,她回答了国王,自己也不禁陷入了到了深深的迷茫之中,她记得自己从一个侍女口中探听到,拉瓦利埃尔夫人已经怀着身孕好几个月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国王一直没有公开——但这是没有公开,或是已经公开的事情吗?玛利并不在乎特蕾莎王后,因为她知道路易并不爱她,只是尊重她,她唯一能够胜过玛利的,就是她的姓氏与血统,但露易丝算什么?一个公主身边的侍女,一个狼人,在里世界,她甚至没有资格站在她的面前——所以玛利听说国王选择了她,让她成为自己的第一王室夫人,心中无比痛苦而又愤懑,若不是米莱狄夫人一再说,国王如此做,是与塞尔维亚狼人之间的盟约,但她还是被不安与嫉妒缠绕着,也正是因为这份嫉妒与不安,她警告路易,若是狼人生下孩子,这个孩子也必然是狼人。

    果然,如她期望的那样,拉瓦利埃尔的第一王室夫人有名无实,玛利可以与路易如真正的夫妻那样在加来愉快地度过一整个夏日,和他们的孩子一起,狼人却只能如狩猎时放出的猎犬那样,四处奔波,为国王驱赶出所有隐匿起来的巫师——徒然地等待着被舍弃与埋葬的那天。

    变故却来得那样突然!

    拉瓦利埃尔夫人有了路易的孩子!即便她可能得到了某种魔法,或是药物,或是承诺,但路易愿意让她有孩子,这就说明路易确实对她生出了几分怜悯之情,甚至是……爱意!这让玛利如何能够接受,她当时就疯了——之后好……之后的记忆就十分模糊了,好像那时候科隆納公爵,也是她和路易的孩子,回到了他们的房间,她要求他和自己一起去除掉他们将来的敌人,一个不该出生的孩子和一个卑劣的狼人,但卢西安诺不但坚决地拒绝了她,还在她失口说出,就连王后的孩子也不该存在的时候,试图用魔法控制住她。

    然后……

    她就回击了。

    国王看着她,已经不需要更多的回答了,“别让我再见到她。”他无比疲惫地说道,一边垂下了肩膀,仿佛不堪重负。

    第二天一早,凡尔赛宫中一片平静——鉴于巫师们一早就在房间里施放了隔绝声音与光亮的法术,大部分人对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无所知,他们或许去大画廊,或是去欣赏乐曲与舞蹈,还有莫里哀先生的新戏剧,冬青迷宫之中也有不少兴致勃勃的年轻男女,喜欢狩猎的人,凡尔赛原本就是路易十三的狩猎行宫,路易十四更是将周围一片广阔无比的沼泽与密林都买了下来,从这里一直到塞纳河都是国王的领地,他们也可以从凡尔赛宫骑马到里摩日或是凡尔赛城区,那里已经形成了成规模的商业街区,不过主要还是毛皮、草药与农业产品,

    国王对凡尔赛人总是非常慷慨的。

    一个侍女临时告假离开的事情,没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或者说,人们还未能注意到她,她匆匆忙忙地来到一处位于里摩日的屋子里,从一位先生的手里接过了她的报酬——一一大盒金路易,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厨房侍女,这笔钱足够她过完下一辈子了……

    短暂的下一辈子,因为她还没来得及露出笑容,一柄随着报酬而来的匕首就要了她的命。

第两百四十八章 小欧根

    等米莱狄夫人追索到这个侍女的下落,除了这座空荡荡的屋子之外他们没能找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而这座屋子,也已经废弃了了一段时间——原先的主人因为一桩意外而去世了,他没有亲眷,虽然律师也在寻找他的继承人,但迄今为止,还没有结果,这所房屋一直关着,窗帘拉上,没想到却被人利用来做了一笔可怕的买卖。

    “你说这其中有巫师的痕迹?”路易神色阴沉地问:“证据,还是证人?”

    “正是因为没有证据,也没有证人,陛下。”米莱狄夫人谨慎地说:“如果是凡俗之人的手笔,我们不可能找不出线索。”

    路易就坐在科隆納公爵的床边,握着孩子的手。最危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公爵陷入了沉睡,失去了的血一时间无法补充,他面色灰白,嘴唇失色,国王握在手里的指尖都冰凉的像是大理石,他捏了捏那只和他一样修长而纤细的手,站了起来。

    他不但是个父亲,也是一个国王,虽然他很愿意陪在自己的孩子身边,但若是在这样的时候,国王陛下不出现在民众面前,不知道会有怎样的流言如同台阶下的青苔那样迅速地蔓延开——法兰西确实取得了胜利,但也增添了无数敌人,路易不会轻易地将把柄留给他们:“你在这儿,夫人,”他说:“替我照看这个孩子。”

    米莱狄夫人屈膝从命:“那么,”她又说道:“科隆納公爵夫人呢?”

    “虽然她一向固执而又偏激,却还未疯狂到这个地步,”路易说:“她应该是被什么影响了,但这其中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我们永远无法知道,”路易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科隆納公爵,这个孩子出手阻拦自己的母亲,也正是因为玛利说到了王后与王太子吧,因为路易很早就为自己的长子预设了将来的道路,所以他很清楚,即便路易再爱他,也不会允许他或是他的母亲伤害到小路易和特蕾莎王后——若是说卢西安诺将来会是那不勒斯的国王,那么小路易就是要接过法兰西国王冠冕与权杖的人,路易十四对法兰西,他的国家有着那样深厚的期许,又怎么会允许最正统的继承者受到威胁?

    所以,即便要对母亲举起魔杖,小科隆納公爵也绝对不会允许她的痴心妄想传到国王的耳朵里,那是绝对不可以触犯的禁忌。

    只可惜,小科隆納公爵的一番苦心还是付诸于流水了,米莱狄夫人叹息着,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玛利.曼奇尼在拂晓的时候像是恢复了一点神智,问题是,就像是国王所说的那样,谁也不知道那些疯癫的言语中有几分真心实意——哪怕国王对玛利.曼奇尼确实还有几分年少时的怀恋,他也不可能让她留在凡尔赛,不,应该说,从今以后,科隆納公爵夫人也许只能在加约拉岛或是加来终此一生了。

    路易十四来到胜利女神厅,接见受邀而来的宾客时,一些目光锐利的人察觉到今天的国王似乎和奥尔良公爵靠拢,使用了少许脂粉,看来昨晚在凡尔赛宫内确实发生了一些事情,不过在这个时代,对显贵们的刺杀从来就是一件司空见惯的常事,看到国王,王弟与几个重要的大臣,将领依然步伐稳定,举止如常时,一些人庆幸,一些人遗憾——只是无论他们怀抱着怎样的心思,国王走向他们的时候,看到的永远是如同风吹动的芦苇那样伏下的头颅,国王在熟悉的皇室蓝前停下脚步,这些都是随同他出征佛兰德尔与荷兰的军官和士兵:“我记得你,杰拉德,”路易和善地说:“你是一个勇敢的人,你的胳膊如何了?”

    “承蒙您的赐福,”杰拉德激动地回答到:“我已经彻底痊愈了,陛下,我时刻期待着能够回到您的军队里,继续为您效力!”

    “毫无疑问,先生,我也正期望着再一次看到您。”路易说,他身后跟随着的将领们不由得面露喜色,是的,自从路易回到巴黎,就有人不断地旁敲侧击,询问那十二万大军应该如何处置——每个国王都希望建立属于自己的常备军,但军队——也就是全职军人会对国库造成多么大的压力,从每次战争时国王都需要向商人借贷这点就可窥一斑了,但路易从佛兰德尔陆陆续续地收缴了近一百万里弗尔的资产,又从荷兰收缴了两百七十万里弗尔,加起来几乎等同于六个特蕾莎王后,也许从大鼻子弗朗索瓦一世起法国国王就有的野心,可以在路易十四手上达成也说不定。

    而且对这些军人,无论是普通的士兵,还是如蒂雷纳子爵这样的元帅,几乎都渴望着战争,尤其是他们已经吃到了战争带来的巨大红利的时候。

    杰拉德能够被国王记得,甚至和他说了几句话,让旁边的人都露出了艳羡之色,虽然他和他的妻子不可能在凡尔赛有个房间,但在宴会上,他的座位又向前移动了几步,晚上的音乐会上也有了他的一个座位,虽然这位军官出生在一个粗俗的小酒馆里,对音乐的鉴赏力可能还不如盘子里的小羊排,他与其说是在听,倒不如说是在看——因为对于这个无趣的男人来说,两百人的巨大乐团中,只有指挥者的表演是最精彩的。

    这可不是在胡说八道,路易第一次看到吕利先生是如何指挥演奏的时候,也吓了一跳,因为他是用一种沉重的尖头手杖敲打地面来指挥的,当指挥者进入到一种忘我状态的时候,他简直就像是咬牙切齿地在和一个巨人作战,而不是在引导人们进入音乐的殿堂,这位蒙庞西埃女公爵带入宫廷的吕利先生不但是首倡者,也是佼佼者,每次国王看他指挥演出的时候,都觉得他更应该出现在他的军队里。

    杰拉德也有这种想法,在人们都专注于精彩的演出时,他也跟着不断地长吁短叹,发出哎呀,哎呀的声音,要他说,这位指挥先生若是去做掷弹兵,真是再好也不过了,看看那条有力的胳膊!他每往地上敲一下,地板就要震动一次,有些时候那“砰砰砰!”的节奏更是密集到让人觉得无法呼吸——天哪,他在心中说,也不需要那些鼓、竖琴或是喇叭,只要这位先生站在那里狠劲儿的敲,就足够让人激动得啦。

    吕利先生当然并不知道观众中竟然有个如此“赞赏”他的指挥技巧与天赋的人,他也是个倒霉家伙——他是个意大利人,父亲只是一个磨坊工人,母亲也是一个磨坊工人的女儿,但出生卑微并没有耽误他显露天赋,虽然他最初的时候只是跟着一群波希米亚人到处流浪,用吉他和小提琴为舞娘伴舞,但在十四岁的时候,他奇迹般地被一个陌生人看中——那个人就是吉斯公爵,他和一些精美的礼物一起被送给了蒙庞西埃女公爵,女公爵十分喜欢这个俊秀的少年,不但让他做了自己的侍从,还让他师从自己的乐长学习,后来吕利不但成为了这位乐长的女婿,也继承了他的位置。

    蒙庞西埃女公爵在回到巴黎时候,也把他带入了宫廷,早在几年前,女公爵就有意向路易十四引荐吕利,但那时候,路易的心思全都在即将到来的战事上,吕利的演出根本无法引起他的注意,直到国王自荷兰凯旋,凡尔赛宫不但需要雕像与壁画的装饰,也需要精彩的戏剧和美妙的音乐来震撼数以万计的客人们,于是吕利和莫里哀就马上被国王直接拔擢到了高位上,作为回报,他们一连拿出了三出盛大的悲喜剧,好几出诙谐的小戏,还有为这场辉煌的凯旋特意撰写的“胜利进行曲”。

    今天的观众之中,如杰拉德中尉这样的人可不少,但他们都不是吕利在意的人,他如此卖力的演出,还是因为国王就在这里,只是在他精疲力竭地看向国王的时候,还是遗憾地发现,国王没有表露出任何被他的音乐或是表演征服的迹象,他微微地蹙着眉,和身边的王弟说着什么,吕利担心地望向他的女主人,蒙庞西埃女公爵,女公爵轻轻地拍了拍手,表示他的演出没什么大问题,那么就是国事与政务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对于享乐,这位国王并不是太热衷,而且,有点僭越地说,吕利觉得他们的这位陛下,可能没多少艺术上的天赋……

    国王当然不知道他的乐长正在隐晦地鄙视他,吕利猜得没错,国王的心思还在他的办公桌上,还有一半属于还在伤痛中挣扎的科隆納公爵,他的头生子身上,他和菲利普商量的事情就是如何让科隆納公爵与公爵夫人的缺席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与猜测——白昼时分,人们可以理解,他们也许去狩猎或是大运河游玩,但晚上,国王的长桌上是有他们的一个座位的,玛利如何国王不在意,但科隆納公爵,路易不希望他被一些人以为已经失去了国王的宠爱与信任——于是奥尔良公爵提出,今晚的每个人都需要带上面具,直到宴会结束,这样只要有一个与科隆納公爵身形相仿的年轻人坐在国王身边,就不会引起人们的怀疑。

    奥尔良公爵,王弟菲利普,周所皆知,他是国王最宠爱的弟弟,任性妄为的程度甚至超过了王太子小路易,他故作兴高采烈地提出了建议,国王欣然允诺,于是到了要点起蜡烛和火把的时候,凡尔赛宫里就全都是带着面具的宾客了——晚间的宾客几乎全都是诸侯、重臣和使者们,他们从来无需在意钱财——虽然只是短短几个小时,但他们都没有因为奥尔良公爵的奇思妙想而感到为难,一些女士的面具甚至能够与她们的盛装相匹配。

    这些面具只能堪堪遮住额头、鼻梁与少许面颊,材质从丝绸到黄金不一而足,但已经足够在晃动不定的烛光下掩去替身与科隆納公爵的一些不同,他就坐在国王的左手边,尽力做出一副平静的样子,国王看他的手,也只是一个少年:“你是谁啊?”路易温和地问道,这个孩子一定是奥尔良公爵觉得十分可信,才会被推举来冒充科隆納公爵。

    “容我禀告,陛下,”那孩子压低了声音说:“我是苏瓦松伯爵之子,弗朗索瓦.欧根。”

    路易微微一顿,难怪他觉得这个孩子与他的卢西安诺有着很多相似的地方,当然啦,他们可以说是表兄弟,这个孩子的母亲正是奥林匹娅.曼奇尼,玛利.曼奇尼的姐姐,而且他的父亲甚至不是欧根.莫里斯,苏瓦松伯爵,而是路易最大的敌人利奥波德一世,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

    奥林匹娅.曼奇尼已经因为国王默许的“意外”而死,本来这个孩子应该被送入修道院,但苏瓦松伯爵出于怜悯,又或是因为不愿意让一个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奥地利大公的孩子流亡在外,就承认了这个孩子,路易还因此还预备了额外赏赐他一处封地,好在将来安置这个孩子,没想到,不,苏瓦松伯爵在这次战役中,于卢森堡公爵的麾下作战,与杰拉德不同,这位原本就出身显赫的将领在凡尔赛也有一个房间,只是没想到他竟然将小欧根也带来了,路易的心中顿时泛起了一阵难以言明的涟漪。

    “别担心,”路易说:“科隆納公爵只是……我有一些事情要他去做,但我不想让别人妄自揣度,所以请你暂时代替他……只有今晚,孩子,你就跟在我身边,不会有人来打搅你。”

    “万分……荣幸,陛下,”小欧根面具外的面颊明显地染上了一层绯色:“我很愿意为您效劳,陛下。”

    “嗯,”路易说:“我也很高兴听到您这么说,先生。”

第两百四十九章 新阶级

    小欧根离开母亲的时候,只有三岁,但他见过利奥波德一世,他的母亲也骄傲地说过,他是“国王之子”,只是今年他也已经九岁了,对自己的这个尴尬身份充满了厌恶——他名义上的父亲苏瓦松伯爵慷慨地接受了他,但小欧根早就决定,他也要如隆格维尔公爵夫人的长子那样,拒绝苏瓦松伯爵的爵位和领地,鉴于苏瓦松伯爵在两个女儿之后,又有了一个毋庸置疑的亲生子,一个继承人,他决定,如果可能,他会仿效蒂雷纳子爵,在十二岁的时候就进入国王的军队,而后凭借着自身的才能与勇气为自己置办一份产业,如果不能,他就进入修道院,做一名修士。

    因为小欧根的特殊身份,他甚至不是在苏瓦松伯爵的领地上长大的,他与这位名义上的父亲几乎没有见过几次面,还不如每年一次受国王的命令来拜望他的皮埃尔先生来得熟悉(这也是为什么幼年时的记忆虽然模糊,但他几乎还是能够确定,自己并不是苏瓦松伯爵之子的缘故),也不如任何一个来到他身边,又离开他的教师更值得信任,他感激苏瓦松伯爵的宽容,可以让他有一个不会被人诟病的出身,但一个孩子,总是渴望着来自于父母的爱。

    若说他在以往的平静生活中,因为没有接触过与他年龄相仿的孩子,而无从体会到长辈的关爱,那么自从他来到宫廷里之后,看到国王是怎么爱护王太子、公主与科隆納公爵的,奥尔良公爵是怎么照看大郡主与新出生的继承人,他也不由得产生了对这种无私之爱的渴望——国王以为他的紧张只是和其他人那样,慑于他的权势,却不知道小欧根已经陷入了一种奇特的臆想中——国王之子,他在心中这么说道,如果我是陛下的孩子,该多么好啊。

    路易并不知道小欧根有着这样的想法,就算知道了,他也不会去苛责一个孩子——在小欧根紧随着他离开餐桌的时候,他还伸手搀扶了一把那个差点摔倒的孩子,小欧根与科隆納公爵的面目相似,但他们相差三岁,身高有差异,所以小欧根的脚下是一双加高了鞋跟的靴子,不仔细看看不出来,但走动的时候肯定会不太方便。

    “慢慢来,孩子。”国王说,为了不让昨晚的丑闻泄露出去,他改变了一下这两天的游乐项目,将观看歌剧与芭蕾舞改成了凡尔赛宫内的巡游,这个项目大部分时间都在乘坐马车,而能够簇拥在国王身边的人也会减少很大一部分——维萨里说,第四天科隆納公爵就能坐起来了,到时候随便找个借口,像是狩猎的时候不小心跌断了腿,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退回到路易十三的狩猎行宫休养了,狩猎行宫因为路易十四时常在凡尔赛驻跸的关系,所以也经过了好一番整修,有浴室与卫生设备,公爵在那里休养既不会距离凡尔斯太远,也不至于被人打搅。

    现在的凡尔赛宫所有的体量,大概是设计师勒沃提交给路易的原方案的两倍,拉丁十字型的建筑将庭院切割成四个部分,就如描述过的那样,南侧是植株迷宫,北侧是泉池与雕塑,单就这四个庭院,若是只靠双脚,走马观光般的观赏也需要整整十二个小时或是更多,遑论驻足慢慢欣赏,所以想要巡游凡尔赛宫,最好的方式还是乘坐马车——从王太后起,国王和王弟都乘坐马车,不过这次奥尔良公爵没能和国王在一起,和国王乘坐一部马车的是王后,王太子,公主与伪装成科隆納公爵的小欧根,上了马车后,伊丽莎白公主好奇地打量着小欧根。

    伊丽莎白公主与小欧根年龄相仿——只比王太子小一岁,但她从路易这里得到的怜爱与宽容比王太子还要多,因为之前她与瑞典国王卡尔十一世订下了婚约的关系,所以她的教育也迅速地跨越了一个阶级——毕竟做一个公主,与做一个王后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女孩成熟的原本就比男孩早,现在的伊丽莎白公主几乎可以被当做半个成人来对待了。

    路易也不是喜欢将所有的事情都藏在心里,让身边的人自己去揣测的君王,尤其是小卢西安诺与小路易之间的微妙关系——说起来,小卢西安诺才是国王的头生子,玛利更是他在里世界的妻子,有关于这件事情,路易没有对特蕾莎王后隐瞒,对小路易与伊丽莎白也是如此,因为他一开始就果断地截断了小卢西安诺染指法兰西政权的可能,所以这几个孩子之间的关系并不如人们以为的那样针锋相对,不管怎么说,他们无需争夺同一件东西。

    伊丽莎白已经看出小欧根不是她同父异母的兄弟了,她看向国王,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这也是我们的亲眷,”路易说,将手放在小欧根的肩膀上:“他的祖母是苏瓦松女伯爵,玛丽.德.波旁。”事实并非如此,只是为了避免之后的麻烦,苏瓦松伯爵也认为,有关于小欧根的真实身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特蕾莎王后是知情人之一,她微笑着晃动扇子,“是的,伊丽莎白,”她说:“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叫他一声表弟。”只是她很快地补充道,“当然,在他还是科隆納公爵的时候不能。”

    “我们应该重新见一见,等到所有的事情结束之后。”伊丽莎白公主开朗地说道:“我知道您的父亲,他是一个英勇的好人,欧根.莫里斯。”

    小欧根动了动嘴唇,眼神黯淡,他当然也知道现在欧根.莫里斯,他名义上的父亲在战场上博得了他母亲奥林匹娅曾经渴望过的那些荣耀与钱财,不过这些都与她无关了,只是不知道身在六尺之下的奥林匹娅.曼奇尼有没有为自己的贪婪浅薄感到懊悔。

    “你现在应该去吻大公主的手,以感谢她对您父亲的赞美。”路易假装没有看出小欧根的异样,就像是对待一个令人欢喜的孩子那样,轻轻地推了推小欧根:“去吧,勇敢些,你可是要成为将军的人。”

    这句话让伊丽莎白公主不禁莞尔,她继承了母亲的深发色,但皮肤雪白,在从车窗投进来的阳光中就像是上好的瓷器,她向小欧根伸出手:“你也有意为国王效力,加入军队,有如你的父亲?那么我是应该让你吻我的手,我感谢所有为法兰西的事业献出力量的人。”

    于是国王与王后就看着小欧根有点笨拙地吻了大公主的手,他的脸红了,眼睛却在发光。

    国王的马车总是在所有人前面,在车道两侧,冬青之中,是白色与粉色的玫瑰树,它们被装在巨大的瓷缸里,瓷缸是靛青色的,表面如同涂抹了油脂一般光滑明亮,需要两个成年男子才能环抱——之前的法国国王,英国国王,西班牙国王,甚至是奥斯曼土耳其的苏丹也没法拥有这么多的大缸,因为巨型的瓷缸很难从遥远的东方一直运到欧罗巴,还是这样惊人的数量。

    但几年前,巫师们意外地在里摩日,也就是凡尔赛大部分工匠的来源地,发现了制作硬瓷所需要的高岭土,于是法国的瓷器发展史终于补上了最后一环,才有了现在人们看到的玫瑰大瓷缸,人们一边啧啧称奇,一边被这份豪奢深深打动。

    在国王决定下来走一走的时候,跟在他身后的是王太后与蒙庞西埃女公爵,之后是奥尔良公爵与他的妻女,再往后才是国王信重的大臣与将领,没人能够走到国王身前去,国王一直挽着“科隆納公爵”,没人怀疑科隆納公爵的身份,他们的视线偶尔掠过国王身后的王后与王太子,猜想国王是否有意正式承认这个国王之子。

    他们的想法全在路易的意料之中,要转移这些趋炎附势者的注意力从来就是这么轻而易举,国王对科隆納公爵的亲密态度一直延续到第三天,他们一直从泉池雕塑那里走到大运河的尽头,大运河与塞纳河连接的地方是一片矮树林,一到这里,科隆納公爵就向国王请求去狩猎——他和侍从们才离开人们的视线没多久,就传出了一阵叫嚷声——科隆納公爵从马上跌下来,折断了腿。

    人们都以为,单凭国王之前显示的恩宠,他可能会暂停一些庆祝活动直到公爵痊愈,但国王似乎没这个意思,于是宫廷里的人也表现得就像是科隆納公爵夫人和科隆納公爵从未出现过,就连他们的名字也鲜少有人提起——在第五天,国王去了比邻凡尔赛的里摩日城区,这个城区虽然叫做里摩日,是因为它是从里摩日人在这里逐渐发展形成的集市拓展而来的,去过佛罗伦萨的人会感到有点熟悉,因为这里和佛罗伦萨那样,底层都是各式各样的商铺,上层或是仓库,或是卧室。

    路易还记得他在少年时去过的红孩子集市,那时候为了安全和体面,集市里的商贩和顾客都是官员的家眷假充的,在凡尔赛却没有这个必要,因为这里最多的就是忠诚于国王的士兵。他们大多穿着深红色,皇室蓝或是黑色的制服,昂首挺胸地走在街道上,他们身边的女眷身着露出了层层叠叠衬裙的长裙,外面披着无袖斗篷,手持精致的小伞,和他们走在一起的普通人,小商人、工匠甚至农户都没有露出畏惧之色,因为这些士兵和军官之中的大部分人有着和他们一样的出身,也许与他们擦身而过的一个军官就是另外一个人的表兄或是堂弟呢。

    这里的普通人,看上去也要比其他地方,包括巴黎人更时髦和富有,不仅仅是因为凡尔赛宫,国王的玫瑰花田和工坊,还因为在佛兰德尔与荷兰之战中,每个士兵都获得了国王所承诺的丰厚回报。又及,他们只要还在军队里,就能够继续拿到俸金,俸金的数字足以支撑起一个多子女的家庭,即便他们在战争中受伤或是死去,也有抚恤金和赏赐,他们的家人无需担忧之后的日子。

    收入充裕稳定,人们的需求就会变得强烈起来,这里没有在路边摆设货物的商贩,街道宽阔干净,所有的货物都在玻璃橱窗后面闪着光——佛兰德尔与英国产的呢绒,印度的棉布,波斯、伊拉克与叙利亚的织锦、瑟里斯的丝绸、法兰西的蕾丝与花边……在巴黎你能看到的织物,这里也都有,甚至更多,除了衣料之外,这里还有靠垫,地毯与窗帘帷幔,刺绣的桌布;象牙,核桃木雕刻的棋盘和棋子,犀牛皮的箱子和镀金框架的箱子,精心雕刻装饰的橡木衣橱、椅子和大床。

    被士兵与军官们青睐着的护甲、火枪和匕首,刀剑等,马鞍与马镫,装在靴子上的马刺……它们做工精致,镶金嵌银,丝毫不逊色于女士们身上佩戴的珠宝首饰。

    新奇或是传统的食物、酒水和饮料——茶、咖啡、苏打水,橘子汁和白兰地,最近兴起的荷兰的杜松子酒,不过最受人欢迎的还是法国的上等葡萄酒,就连起泡酒也有,来自于新大陆的番茄、土豆、玉米和花生;西班牙的火腿,土耳其的蜜饯,香料群岛的胡椒、豆蔻和肉桂粉……

    这些都在说明凡尔赛人的消费能力有多么惊人,就连巴黎人看到了也忍不住要觉得酸溜溜,正如国王期望的那样,凡尔赛比起巴黎,还十分稚嫩,但它的兴盛与多姿足以掩盖这些瑕疵,将人们的注意力与渴望从巴黎转移到这里来。

    路易不想责怪什么人,但他确实更愿意相信凡尔赛人——他在凡尔赛,可以从容不迫地走到街道上,民众们站立在两侧,向他欢呼与鞠躬,他们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对于国王的仇恨与轻蔑。

    也是从这天起,法兰西有了一个新的阶级——虽然从很早开始,法兰西就有了三级会议,但事实上,从来就只有两级,那就是贵族和教士的一级,平民的一级。若是有人愿意为十七世纪的法兰西造一张消费图表,可以清晰地看出,那就是一个不稳定的倒三角形,平民需要交纳赋税,身上的负担最重,他们的支出几乎等同于无——全都用在最基本的需求上;教士和贵族无需纳税,他们的支出却靡费的惊人,就像是路易十四还未亲政的时候,想要敛财,就是从贵族和教士身上下手的,那些茉莉花粉、胭脂、陶瓷与玻璃、镜子都是针对这些人的,他也确实获得了巨大的收益。

    现在,另一个阶级出现了,他们是官员,是军官,是商人——他们最统一的地方,就都是出自于路易十四的拔擢,他们的出身或许不值一提,但只要有能力,升迁的速度丝毫不逊色于贵族,国王给他们权力,给他们赏赐,让他们无形中成为了法兰西的中流砥柱——无论那一方面,也许在1672年的时候,欧罗巴的人们还无从察觉,但很快地,他们就会知道,这股力量有多么的凶猛与坚定,甚至可以说是不可悖逆。

    他们举起一个凡人,让他成为了一个真正的神明。

第两百五十章 毛心脏

    就在国王陛下身在凡尔赛的里摩日街区的时候,真正的里摩日里,一位如同盛夏时分的玫瑰花儿那样娇艳动人的夫人正坐在自己的梳妆台前,用丰润的嘴唇轻轻地咬着羽毛笔上的鹅毛,精心斟酌着用词,桌子上的信纸上只有一个开头——可敬的大郡主蒙庞西埃,我最亲爱的朋友,我的殿下,您忠诚的小鸽子在里摩日向您问好……

    很显然,这封信是写给蒙庞西埃女公爵的,虽然蒙庞西埃女公爵远在巴黎,而她还在里摩日,但从开首的称呼与亲昵的语气来看,这位夫人与蒙庞西埃女公爵的关系已经越过了一般的泛泛之交——大概没人想到,事实上,她们只见过一次面,在蒙庞西埃女公爵偶尔离开巴黎,前往巴尼奥尔(温泉疗养胜地)治疗她的哮喘病的时候,女公爵在一个沙龙上“意外”地见到了她,当然,一见到她,女公爵顿时就心领神会,毕竟像是如她这样,就连女人都要为之倾倒的尤物,绝不会被埋没太久。

    而向国王陛下推荐美人,从来就是贵胄重臣的义务,有时候甚至包括了红衣主教,现在人们都说,玛利.曼奇尼就是马扎然主教送到国王面前的,而那位露易丝.拉瓦利埃尔夫人,则是英国的公主亨利埃塔,奥尔良公爵夫人,为了巩固自己在法兰西宫廷中的地位而将其引领到国王身边的,既然如此,蒙庞西埃女公爵也不例外,或者说,绝大多数法国贵族与廷臣都在谋划寻找一个法国人,取代拉瓦利埃尔夫人——她不但是个外国人,还是奥尔良公主的侍女,这个关系实在是令人忌惮。

    蒙庞西埃女公爵果然立刻对她表露了善意,在听说她是莫特玛尔公爵与格朗塞涅家族之女的女儿后,更是十分高兴,因为莫特玛尔公爵是罗什舒阿尔家族的分支,罗什舒阿尔家族的历史甚至超过了卡佩,而格朗塞涅也是一个可以追溯上五百年的大家族,女公爵坦言,她很希望能够在巴黎见到这两个古老家族的血脉传人,从那之后,虽然蒙庞西埃女公爵匆匆返回了巴黎,她们没有再见面,但她们一直在通信。

    之前蒙庞西埃女公爵的使者送来了一封信,女公爵在信上邀请她去凡尔赛,如果她愿意,可以成为女公爵身边的女伴之一。

    她当然是愿意的。甚至可以说,这个邀请她已经渴望了有整整二十年。

    她是蒙特斯潘侯爵夫人,在出嫁之前,她的名字是弗朗索瓦丝.阿泰纳伊斯.德.莫特玛尔——更早一点,她只是阿泰纳伊斯.维萨里。

    时间过得是多么的快啊,蒙特斯潘夫人在心中叹息到,二十年前的那一日仿若还在眼前,年少的国王就站在她身前,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三步,那时候她就想要去碰碰那个如同骄阳般的少年,但那是站在他身边的是曼奇尼家族的幺女,她听说过这个名字,也看见过她,她和她是完全不同的,玛利.曼奇尼以为她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但阿泰纳伊斯很早就知道,这个世上,你想要什么就必须付出对等的代价,不,应该说,有些时候,你即便付出了,依然一无所获。

    就像是她的亲生父亲,瓦罗.维萨里。

    若是说瓦罗.维萨里与她的继父莫特玛尔公爵有什么相同的地方,可能只有一点,那就是他们有志一同地拒绝让她进入宫廷,他们也许从未交谈过,但对她的野心却有着同样深厚的了解——莫特玛尔公爵是因为深爱着她们的母亲,也不允许她行差踏错——莫特玛尔公爵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说,国王并不是那种会为美色所迷惑的人,他的三位或是被承认,或是没有被承认的王室夫人,都带有政治目的,又或是因为她们自身所具备的才能带来的价值,一个徒有美貌的女人,国王也会略加打量,就像是欣赏一幅画,一朵花儿那样,却不会把她放在身边。

    而瓦罗.维萨里,可以说是倾其所有之后终于得以在国王身边谋求了一个御医的位置,随着他对国王的了解,他也不希望自己的女儿成为又一位王室夫人,“你要承认,”他在信中这么说:“不被国王所爱当然是件令人悲哀的事情,但被他所爱,你更是会陷入彻底地绝望之中——他有一颗长了毛发的心。”

    长了毛发的心,这是流传在巫师中的一个传说,母亲曾经和阿泰纳伊斯说过这个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是个英俊而又傲慢的男性巫师,每当他看到有人陷入爱情的漩涡时,他就嘲笑对方是个傻瓜,他的朋友就说,他也会有那么一天,沉沦到爱情与婚姻的泥沼中去的,男巫勃然大怒,发誓自己绝对不会落入这样的困境吗,于是他就将自己的心脏取了出来,藏在一个玻璃罩子里。

    从此之后,他不会悲伤,也不会高兴,总是那样理智和冷静,他变得更加强大,更加富有,几乎无所不能。

    终于有那么一天,一个美丽的女巫爱上了他,她向他倾诉爱意,但他说他是不会爱人的,他带女巫去看了那颗心脏,那颗心脏不但发黑,皱缩,还生长着野兽一般的黑毛——女巫不但不害怕,还坚持让他将那颗心脏放回到自己的胸膛就这么做了。

    但那颗心已经完全地变坏了,在心脏的驱使下,他撕开了女巫的胸膛,将那颗新鲜的,鲜红的心脏捧出来,它多美啊,男巫想要与自己的心交换——但他的心脏坚决不愿意,所以他就切开了自己的胸膛,将那颗长了毛发的心挖了出来。

    他倒在女巫的身上,死去了。

    “若真的是那样,”蒙特斯潘夫人喃喃道:“那也不是什么坏事啊。”她将羽毛笔插入墨水瓶,蘸了蘸墨水,开始写回信,她是肯定要去巴黎的,但即便她的两个父亲,以及她的丈夫都有觐见国王的资格,他们却不愿意把她带到国王面前,只是他们不知道,只要她愿意,她就能摧毁他们设下的所有防线——只要她愿意。

    她很快写完了信,将一些沙子洒在信上好让墨水尽快干了,免得在折叠信纸后产生污痕,一边将手放在摇铃上,预备让自己的贴身侍女拿出去,交给她忠诚的仆人,立刻送去巴黎,交给蒙庞西埃女公爵。

    但侍女才进来,一个人就鲁莽地直接推开门,走了进来,侍女背对着房门,立刻迅速地将信件塞到自己的胸衣里,而后转身鞠躬行礼,蒙特斯潘夫人的神色顿时阴沉了下来,因为来人正是她的妨碍之一,她的丈夫蒙特斯潘侯爵。

    “你怎么会来里摩日?”蒙特斯潘夫人不悦地问道:“你难道不应该在佛兰德尔吗?”

    “我向卢瓦斯侯爵告了假,”侯爵阴冷地笑了一声:“如果我再不回来,我就要为我的妻子举行葬礼了。”

    蒙特斯潘夫人转过身去,“这样无谓的诅咒有趣吗,先生?”她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女巫的衰老速度原本就比凡人慢,她又继承了一部分母亲的血脉,今年她虽然已经二十七岁了,有两个孩子,却依然娇嫩得如同少女,“我只是要去巴黎。”至于她的丈夫是如何知道的,蒙特斯潘夫人也懒得去理会,宫廷中耳目众多,有些是为了权势,有些是为了钱财,还有一些是为了爱情,她身边更是布满了丈夫的眼线,他知道自己遇见了蒙庞西埃女公爵,两人之间书信往来频繁——此刻又是一个好时机——拉瓦利埃尔夫人怀孕了,无法服侍国王,而科隆納公爵夫人不知为何,触怒了国王,被驱逐出了凡尔赛……又因为之前国王连续征服了佛兰德尔与荷兰,近几年都不会再次御驾亲征,不正是推上新人的机会?

    “因为我知道你只要进入宫廷,只要见到了国王,我就要永远失去了我的妻子了。”侯爵干哑地笑了两声,他是一路从佛兰德尔飞奔到这里来的:“既然如此,我难道不应该为我的妻子服丧?”

    “看来您不是酒喝多了,就是在发高热,竟然就这么胡言乱语起来了。”蒙特斯潘夫人冷漠地说,随手将一柄象牙梳子丢在台子上。

    “别走,别离开我。”

    “您知道这不可能。”蒙特斯潘夫人和气地说——虽然她的话语就像是一柄匕首那样刺入丈夫的心:“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决定要成为国王的爱人了。”

    侯爵盯着她,“孩子,啊,孩子!”他悲痛地叫道:“您居然还提起孩子,您没有忘记您孩子的时候,那么您和我的孩子呢?!”

    “他们已经长大了,不再需要母亲了。”蒙特斯潘夫人说道,她是修道院里长大的,从修道院里出来后没多久就嫁给了蒙特斯潘侯爵,她接受了这样的安排,因为王室夫人不能是个未婚的少女,而她在婚后安分守己,为自己的丈夫生育了一儿一女,她认为,自己已经履行了职责,接下来她应该获得自己的权力。

    “您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侯爵忍不住喊道:“我是您的丈夫!”

    “一个嫉妒的丈夫,是会惹人耻笑的。”蒙特斯潘夫人站起来,她或许只是想要走走,或是坐到窗子前的长榻上去,但侯爵猛地冲了上来,紧紧地把她抱住了:“别走!亲爱的,别走!”

    “别这样,路易,”蒙特斯潘夫人温和地叫道,侯爵的名字也是路易,以往她这么叫着他的时候,他的心中满是柔情蜜意,但自从知道了她呼唤的是另一个路易,他每次听到这个名字,就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满怀憎恶地推了蒙特斯潘夫人一下,让她踉跄几步,跌倒在椅子上。

    蒙特斯潘夫人摇摇头,“何必呢,我虽然不忠诚,但至少诚实,您呢,您不够忠诚,也不够诚实,您一样有自己的爱人,又为什么要干涉我的爱情?”

    “那只是……”

    “我们并没有什么不同,您是在担心有人嘲笑您吗?大可不必,先生,路易十四是您的主人,在道德和法律上,您有这个资格与义务向他奉献自己的妻子,这是一种对君王的献祭与效忠,当然,您也可以得到权力与钱财,这也是您应得的回报,就如拉瓦利埃尔夫人的丈夫那样。”蒙特斯潘夫人劝说道,只是一看侯爵的脸,她就知道自己的话应该都白说了。

    “如果您要到凡尔赛去,”侯爵咬牙切齿地说:“我就身着黑色的丧服,驾着戴着鹿角的马车走到国王面前去!”

    蒙特斯潘夫人终于不说话了,如果侯爵真的孤注一掷的这么做,他固然会成为凡尔赛的笑柄,国王也绝对不会再接受她了——两个父亲对蒙特斯潘夫人的轮番劝说,也不是没有任何效用的,譬如现在夫人就知道了不少路易十四某些不容打破的禁忌。

    “我知道了,”蒙特斯潘夫人说:“您不是爱我,您只是将我当做了一样漂亮的摆设,一样私有物,您不允许我到凡尔赛去,不允许我出现在国王面前,是因为您感觉到了他对您的威胁,您知道我永远不会爱您,所以您宁愿毁掉我,也不愿意我如愿以偿。”

    “如果您坚持这么认为,那就是吧。”侯爵冷冷地说。

    “您不能。”

    “我能!”侯爵愤怒而又痛苦地低喊道:“在您这样对待我,对待您的恩人之后!”

    “恩人?”蒙特斯潘夫人挑起眉毛。

    “难道不是吗?您以为别人都不知道?您的母亲并不是格朗塞涅的女儿!她只是一个药剂师的妻子,莫特玛尔公爵将她从自己的丈夫身边抢夺来,让她成为公爵夫人,而她,她的女儿,也就是你和你的两个妹妹,只是公爵的继女罢了!您的身体里并没有任何值得骄傲的血脉!是我,夫人,是我应允了婚约,让您有了这样崇高的地位,只是因为我一见到您,就爱上了您!”

    “啊呀,”出乎侯爵的意料,蒙特斯潘夫人不但没有恼怒,惊恐,反而露出了一个嘲弄的笑容:“您原来是这么想的啊。”

    “难道这不是事实么?”

    “是事实,”蒙特斯潘夫人说道:“所以您认为,国王不知道我只是一个药剂师的女儿吗?”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向前走了一步:“所以说,您在言语上说爱我,但您的心却一直在轻蔑我,”她说着,继续向前走了一步,“您因此认为,您是我的恩人,我们的婚姻是您对我的赏赐,”又上前一步:“我在您的心中,只是一个平民之女,我的身体里没有尊贵的血脉,我的姓氏也只是莫特玛尔公爵的怜悯,”最后一步,她几乎已经碰触到了侯爵的胸膛,这下子,反而是侯爵向后退了一步。

    蒙特斯潘夫人轻笑了一声:“那么,我为何要在这里乞求您的一点恩惠呢?既然您已经说出了您的心里话,那么,您认为您给我的,能够比国王的更多吗?”她抬起手,放在侯爵的胸膛前,“不,您甚至没有那个资格,与我的陛下相提并论,先生,永远,永远,永远!”

    她轻轻一推,侯爵就倒了下去。

    他死了。

第两百五十一章 失败者的外交

    凡尔赛人人欢喜,除了荷兰人。

    这些曾经是将领,曾经是官员,曾经是荷兰的心脏与头脑,但归根结底,还是一个商人的人们,曾经以为可以用惯常的手段来解决他们现在的困境,他们一边在新阿姆斯特丹建立了流亡政府——虽然那里早在67年就是新约克了,但英格兰的约克公爵才回到伦敦,就被得到了一个儿子,一个继承人的查理二世软禁在了伦敦塔,他暂时无暇顾及远在千里之外的海外领地;一边匆匆忙忙地来到巴黎,而后是凡尔赛,期望能够得到路易十四的宽赦。

    他们甚至仔细地商讨过,他们还能够付出多少价钱——领地?毫无疑问,荷兰人可以割让一部分国土给法兰西,国家与国家之间的战争和婚姻时常导致边界线变动,法兰西也应该不例外,只要这位陛下愿意交还阿姆斯特丹所在的北荷兰省,荷兰的心脏乌得勒支,他们愿意让出南荷兰或是泽兰,又或是海尔德兰……总之,他们一致认为,只要荷兰的一万艘商船依然巡游在大海上,他们甚至可以一点一点地将荷兰买回来,或是乘机挑拨其他国家对法国发动战争,他们可以做个渔翁。

    ——舰船,虽然拉罗什富科公爵才从荷兰带走了上百艘大船,但这么一个野心勃勃的国王,难道会觉得舰船太多吗?绝对不会,他们可以以一个无比低廉的价钱卖给法国人舰船,而后让他们去和英国人继续之前的战争——百年战争之后,这对敌人也应该重燃战火了,而且对于荷兰来说,无论他们谁失败了,或是谁胜利了,当然,最好是两败俱伤,对他们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钱财?虽然阿姆斯特丹的资产与议员们还未离开北海就被阻截下来了,但东西印度公司还在,他们的商路,他们的殖民地,他们的奴隶贸易每天都在带入滚滚而入的财富,他们依然有能力向路易十四支付超过三百万到五百万里弗尔的赔偿,甚至能够免除这位国王借贷的利息——别忘记,路易十四在征伐佛兰德尔与荷兰的过程中,都有向荷兰银行家借贷,现在这笔借贷虽然还了,但看国王陛下的大手笔,他再次向他们借贷的日子屈指可数。

    ——还是要在荷兰驻军?向荷兰商人征税?又或是要求荷兰民众皈依天主教?都可以,虽然必然十分艰难,但远在新阿姆斯特丹的荷兰流亡政府已经给了这些使者最大的权限,只要他们能够回到荷兰……

    荷兰的使者用一千枚金路易贿赂了瑞士的使臣,只让他说一句话,因为他们没能获得在凡尔赛,不,应该说在任何地方,觐见路易十四的资格,他们简直就像是一群关在玻璃箱子里的苍蝇,为了完成自己的使命一个劲儿地嗡嗡叫着到处乱撞,但所到之处都是透明而又坚实的墙壁,就连最贪财的红衣主教拉里维埃尔先生也没有允许他们踏进自己的厅堂。

    但一千枚金路易换来的结果,啊,他们宁愿这样的事情根本没有发生过——他们没有贿赂那个愚蠢的使臣,他也没有向路易十四提起荷兰——在他们最难堪的设想中,法国国王也许会呵斥瑞士的使臣,再一次拒绝荷兰人的请求,但路易十四的回答远远超过了他们的想象。

    荷兰完了。

    他们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甚至比瑞士使臣的回复得更早,因为他们虽然无法收买王室成员,大臣和将军,但一些见识浅薄仆从还是愿意用一两句话来换取叮当作响的金路易的——这下子,就算是他们之中最狡猾,最精明,又能言善辩的人也被恐惧慑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难道就没有希望了么?”一个使者问道。

    “有,”另一个使者说道:“而且就在眼前,诸位,现在在凡尔赛,整个欧罗巴的使臣都在这里——无论他们之前要做什么,路易十四要做什么,我们都可以设法争取他们到我们这边来,或者说,只要站在法国的对立面,我们就能赢!”

    “问题是,我们已经没有太多筹码了。”之前的使者斟酌了一番,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们还有苏里南与安德列斯群岛(南亚美里加),还有巴达维亚,苏门答腊,香料群岛,马六甲和锡兰,我们还有远东地区的一些据点,阿费里加的好望角,北亚美里加的哈德逊河流域,与新阿姆斯特……”

    “那是我们最后的领地了,”第三个使者说:“我们的商船和护卫船队需要它们。”

    “没有了荷兰,他们就是没有根系的树木。”第二个发言的使者说:“如果可以用它们换回荷兰,哪怕只是一部分,也足够了,只要有荷兰,我们可以寻找新的殖民地,诸位,亚美里加很大,阿费里加也很大。”

    “我们会被愤怒的民众抓起来吊死,”为首的使者并不赞成这个年轻人过激的发言:“维特兄弟的下场我们都看到了,议会和政府没有给我们这样的权力,若是我们擅自行事,他们会把他们抛出去作为替罪羊,即便我们得回了荷兰。”

    其他人都在点头,表示同意,年轻的使者环顾四周,居然没有得到一个支持者,他颓然地倒回到椅子上,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临行前父亲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的父亲并不认为他们此次可以得到什么结果,他说,自从维特首相死了,荷兰就失去了头脑和心脏,后来勒伊特将军也死了,荷兰的脊梁也断了,剩下的不过是等待虎狼撕咬的好肉罢了。

    那时候年轻人既不同意,也不相信,但现在,他不得不承认他的父亲比起他,有着更锐利的眼睛。

    “这几天您就在旅馆里休息一下吧,”为首的使者说:“喝点香槟,找个女孩,别太忧心,这本来就不是我们能够扭转的局势。”

    年轻的使者睁大了眼睛:“您想要囚禁我?”

    “别这么说,”为首的使者说:“我只是觉得我们应该更谨慎一些。”

    只是对于这些荷兰人来说,无论是谨慎,还是激进,都无法对现在的情况造成任何影响,虽然说是要庆祝十五天,事实上,在第三天,就有按捺不住的使臣前来试探——向奥尔良公爵,向孔代亲王,向蒙庞西埃女公爵,总之任何一个可探听到路易十四动向与心思的人打听——他们已经迫不及待地要从法兰西这次无比丰硕的胜利果实上切下一块了。

    当然,路易十四可以说是如同赌博一般,将整个国家的命运都放上了天平,投下最后一枚筹码,谋求的必然不可能只是三五百万里弗尔的收益,这些甚至不足他这三年来的军费支出,主要是他得到了佛兰德尔与荷兰,除了一大块富饶的领地之外,就是漫长的海岸线带来的港口,航线与广袤的领海——这时候虽然还没有完整统一的海上主权概念,有人说,应该是视力所及的地平线;52年的时候,法学家罗森尼乌斯就在《海上法》一书中,主张国家所有的海域宽度应该为两日航程的距离;后来,荷兰的法学家宾克斯胡克提出,一国领海的宽度应该以大炮的最长射程为准,也就是“武器力量终止之处即陆上权力终止之处”——这几种说法都不够严谨,不说以航程作为标准,不同船只的航速都有不同;而以视力极限做标准更是不可能,因为各人的视力也有不同,至于以大炮的射程来做标准,虽然十分契合一些人的心意,但事实证明这并不可行。

    英荷之战连续出现了三次,就与海上主权有着脱不开的关系——北海与马六甲,几乎是英国人和荷兰人无法解开的心结,这也是为什么查理二世愿意与路易十四结成联盟的缘故,虽然不太可能得到北荷兰南荷兰,但查理二世认为,哪怕可以得到泽兰,也一样可以打开英格兰在北海的困局,虽然路易十四的胜利,也意味着法国与英格兰之间,除了英吉利海峡,加来(多佛尔)海峡,又多了一个北海,但查理二世这里还有一个威廉三世。

    在济济一堂的使臣中,有一个人最为引人关注,这人就是英格兰的使臣,克拉伦登伯爵爱德华.海德,他对查理二世十分忠诚,在查理二世还是康沃尔公爵,在外流亡的时候就一直追随着他,查理二世在复辟后也慷慨地给予了相应的回报,不但让自己的弟弟约克公爵娶了海德的女儿,还拔擢他为自己的海军大臣,后来因为议会对查理二世的质疑与逼迫,海德被迫从这个职位上退下来,这个职位被交给了约克公爵,只是约克公爵犯了不少错误——他先是厌恶了无法给他带来更多利益的海德的女儿,让她在郁郁寡欢中死去;又相信了查理二世的甜言蜜语,与一个天主教徒的女儿结婚,让那些支持他的新教议员开始动摇;在他出征的时候,查理二世借助巫师的手段,让王后生下了自己的继承人,约克公爵终于失去了最后的臂助,他一回到伦敦,就被拘捕了起来,和伦敦塔里的威廉三世做了邻居。

    爱德华.海德就此被重新擢升到原先的位置,说来也真是讽刺,好几年前他就是这么满怀欣慰地将这个职位交给自己的女婿的,他得到的回报就是女儿在丈夫的冷落与不满中死去,约克公爵大概没想到自己最后开始大梦成空,他被关入伦敦塔,没有因为意外而死只是因为查理二世的儿子还是一个婴儿。

    而爱德华.海德,这个被约克公爵视作无用的老废物的家伙,不但再一次成为了海军大臣,还被查理二世任命为使臣,担负着这三十年来最重要的使命,前往巴黎和凡尔赛。

    海德身边带着一个总是佩戴着面具的年轻人,他总是寡言少语,怏怏不乐,但海德对他一直十分尊重,也有人去打听他的身份,但英格兰使臣身边的随员都如爱德华.海德那样严肃刻板,他们只能猜测,这或许是查理二世的一个私生子——鉴于查理二世确实有很多私生子,而他也已经四十二岁了,有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儿子也不令人感到意外。

    爱德华.海德在今天揭开了谜底——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奥兰治家族的威廉三世。

    威廉三世有时候也会奇怪,自己怎么还会活着,承受着这样大的屈辱与折磨,是的,他还怀抱着一丝期望,在伦敦塔,或是在前往法国的船只上,又或是在巴黎,在凡尔赛,他等待着,等着他忠诚的臣民们把他从敌人的手中带走,他会带着他们,去好望角,去新阿姆斯特丹,去香料群岛,去任何一个还能让荷兰人立足的地方,他会率领着他们战斗到最后一刻,就像是他的父亲,他的祖父。

    但他没能等到,他就像是被遗忘了那样。

    这位年轻的未来君主抬起了头,有关于荷兰,准确地说,彻底将这个国家肢解的会议被国王放在了朱庇特厅举行,虽然他一向自称太阳王,但在这个以众神之父为名的大厅里举行这样一场会议无疑是最适合的,贪婪的诸神群集于此,对愚昧的凡人做出最后的审判。

    这个大厅虽然也以乳白色的石材为主,但天顶与墙壁上的绘画都用了大量的青金石粉末——无边的天穹,神祗的衣袍,深邃的海面——无一不都是这种富丽而又典雅的颜色,勒布朗用金线来勾勒星辰的轨道,用胭脂虫来装饰众神的面颊与嘴唇,用珍珠粉末来呈现他们无瑕的肌肤,而在万神殿的画面中,朱庇特和朱诺只在远处,站在众神之中,怀抱竖琴,背负弓箭的太阳神才是人们瞩目的焦点。

    若是人们将视线下落,就会发现,在画面的下方,就是国王陛下的华盖,华盖下是绣着金百合的皇室蓝色丝绒帷幔,帷幔前是仅属于路易十四的宝座。

    这位国王也已经有三十多岁了,但威廉三世看来,他甚至比在镜子中的自己还要显得年轻,或是这就是胜利者与失败者的区别。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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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比你还在襁褓时就发现自己就是那个路易十四更糟糕的?当然有,譬如说,它还是个魔幻版本的。我乃路易十四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乃路易十四,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乃路易十四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