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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九鱼     我乃路易十四txt下载     我乃路易十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两百五十二章 瓜分荷兰

    在朱庇特厅,由法兰西、西班牙、英国、神圣罗马帝国等诸国签订的,1672年的凡尔赛条约中,荷兰以及其殖民地做了最彻底的切割。每个使臣都在虎视眈眈,生怕自己以及国家的利益受到损害,而荷兰,这片土地的原主人,却被阻隔在凡尔赛宫不得入内——不过世事一向如此,荷兰不是第一个消失在时间长河中的国家,也不是最后一个。

    谈判直到十五日庆典结束之后的第三天才结束,与路易十四之前设想的略有不同,但在法兰西依然保持着十二万人的军队,以及,即便不是对荷兰人或是佛兰德尔人,对着丹麦、奥地利、瑞士、勃兰登堡以及西班牙等国的联军也不曾有过败绩的路易十四,让使臣们保持了最大程度的敬畏与谨慎——事实证明,他们已经无法以强硬的军事手段来干涉法兰西对低地地区的占领了,他们只能在口舌与阴谋上绸缪一二,问题是,很多时候,力量胜于一切诡辩,在谈判中,太阳王很少说话,发言的人不是蒂雷纳子爵,就是孔代亲王,作为法兰西最强悍的两名将军,他们并不能言善辩,但他们胸前和肩膀上不断闪烁着的金太阳勋章与肩章会让在场的人不自觉地气短。

    在场的人当然听说过路易十四的军衔制度,军衔早在十五、十六世纪就有出现过,想要施行军衔制度的君王也不只路易十四一个,但一些国王连自己的军队都没有(查理二世:能不提我吗?),还有一些国王和皇帝,不是因为血统,而是被推举上位的(神圣罗马帝国的利奥波德一世,波兰与匈牙利的米哈尔:……),又或是国王的权力受到了权臣或是摄政王(王太后)的制约(西班牙的卡洛斯二世,瑞典的卡尔十一世:这不能怪我们)——总之,迄今为止,也只有路易十四做到了,他大权独揽,拥有仅属于自己的近卫军,火枪手,龙骑兵,还有来自于凡尔赛的新军,这些士兵的数量远超过诸侯对他的支持,也只有这样,国王才能在军队里施行军衔制度,并且将军衔作为一种奖赏——军衔直接与士兵、军官的待遇与身份挂钩,不是直接属于国王,是没法做到的——毕竟按照原先的理论,“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士兵们属于将军或是领主,而不是国王,他们又怎么会相信国王的许诺,为他效死?

    也有一些心怀叵测的人期望在军队中有着极大威望的孔代亲王或是蒂雷纳子爵阻扰或是拒绝国王的新政,可惜的是无论是这两位中的那一位都没有如他们想象的那样去做,他们可以说是欣然接受了国王的安排,成为国王最可信的利矛坚盾——他们在前一天获封大元帅,除了惯常人们可见的权杖之外,他们胸前的“金百合”、“人面太阳”与“利剑”勋章都是从波旁与路易十四的纹章中拆解出来的,分别代表着荣誉、国王的信任与胜利,“利剑”的勋章在蒂雷纳子爵与孔代亲王的胸前排了一排,他们身后的持剑贵族们也是如此——在使臣们的眼中,这就是威胁,因为这些胜利不少就来自于他们的挫败。

    但要说在场的人中,谁是最痛苦和最窘迫的,莫过于威廉三世,甚至连佛兰德尔地区事实上的拥有者西班牙人都不至于像他这样难堪,众人可以说就在他面前瓜分奥兰治家族的领地,说来可笑,威廉三世命运多舛就是因为荷兰议会一直提防着奥兰治的后人重新得到荷兰,成为国王,但现在,荷兰不但不属于奥兰治,也不属于任何一个荷兰人了——真不知道约翰.德.维特首相在见到这一幕的时候会作何感想。威廉三世出席了每一次会议,虽然没人听取他的意见,但奥尔良公爵对路易说,这位奥兰治的后人仍然在努力争取别国或是某个重要人物的帮助,他还在不断地写信,希望能够联系到一个支持他的人。

    他必然是会感到失望的,也许和他有着一样感受的就是维特首相了,维特首相是被暴民们一点点地凌迟的,而威廉三世,虽然参与会议的人无不位高权重,衣冠楚楚,但他们和那些工匠商人并没有什么区别,他们一样高高兴兴地在威廉三世面前将“他”毕生的希望打碎,分割,争论着谁应该得到那一份。

    后来,就连爱德华.海德也忍不住劝说威廉三世,他大可不必参与每一次会议,只要在与乌得勒支有关的会议召开时出现就行了,毕竟他是而被查理二世推举出来的……一个傀儡,威廉三世却像是中了魔似的,就像是要折磨或是献祭自己那样,坚持到了最后。

    有关于荷兰本土的切割,原本按照路易十四与查理二世的多佛密约,七个省中有三个省是属于查理二世的,但因为查理二世想要让威廉三世,他的侄儿继承乌得勒支,当然,如果可能,他希望乌得勒支不包括在他的三个省里,路易十四当然不会同意,英国海军的外厉内荏已经在第三次英荷战争中表露无疑,而查理二世模仿路易十四创建的军队还在筹备之中,伦敦一片血雨腥风,约克公爵对自己的兄长深恶痛绝,他的儿子还是个婴儿,现在的英国没有多少可能与法国开战。

    查理二世想要乌得勒支,弗里斯兰和格罗宁根,但这两个地区,往上是丹麦,往右是神圣罗马帝国,虽然这里属于明斯特与科隆大主教,他们暂时还是路易的盟友,但能够被路易收买,就能被查理二世收买——在荷兰之后,成为英国敌人的就是法兰西了,路易一点也不想测试他与查理二世之间的感情有多么深厚——所以他是绝对不会将这两个地区交给查理二世的。

    另外,丹麦国王弗雷德里克四世一直就对瑞典夺去了斯坎地维纳亚地区耿耿于怀,所以在这场战役中,他不但站在法国的对面,也是卡尔十一世的敌人,只是丹麦想要击败瑞典,瑞典又何尝不是——丹麦国王同时也是挪威的主人,而只要看地图,就知道挪威就像是镶嵌在瑞典国土上的一条带子。

    鉴于卡尔十一世与路易十四的联盟可能要持续到十几年后——如果伊丽莎白公主顺利嫁入瑞典王室,并且为卡尔十一世生下继承人,那么路易十四一旦占有南北荷兰,格罗宁根与弗里斯兰,就可以与瑞典形成两面夹攻之势;另外,如将泽兰,乌得勒支交给查理二世与威廉三世,那么路易十四又能以佛兰德尔地区与格罗宁根,弗里斯兰对英属荷兰形成包围——这样的结果英国人当然是坚决不同意的,别说原先的三个省一下子缩减到了一个(他们坚持乌得勒支是属于威廉三世的),于是再三交涉与讨价还价之后,爱德华.海德提出,他们可以放弃对亚美里加的新约克的所有权,来换取弗里斯兰与格罗宁根,很明显,路易能够想到的事情,英国人应能想到。

    于是在回报了国王之后,回到谈判桌前的法国人给出了一个查理二世难以拒绝的条件——路易十四接受英国对新约克的放弃,但他还是不愿意放弃原先的计划,只是他可以退让一步,让出南荷兰。

    这是在场的所有人都没能想到的,因为要说荷兰最富庶的地方,还是南荷兰而不是北荷兰,单单鹿特丹与海牙,荷兰三大港口的两座都在南荷兰——这点就足以让囊中羞涩的查理二世迟疑不决了。

    于是,英格兰拥有南荷兰,乌得勒支与泽兰,正好占据了荷兰的下半部分,法兰西占据了北荷兰,格罗宁根与弗里斯兰,至于上艾瑟尔,被科隆与明斯特的大主教分别领取,仅余海尔德兰,则经过了一场微妙的争夺——利奥波德一世的使臣当然不愿意无功而返,而且能够插入法属荷兰之中的话(海尔德兰正处在格罗宁根与佛兰德尔地区之间),法兰西即便占据了荷兰的两个半个省,依然要时刻防备身后的刀子,而就如之前描述过的,查理二世也乐见路易十四失去对荷兰的控制,英国使臣在其中推波助澜,最后海尔德兰也可以说是被迫割让给了哈布斯堡——但不是奥地利的利奥波德一世,而是西班牙的卡洛斯二世,当然,理由是西班牙用佛兰德尔地区交换了这个省。

    这样卡洛斯二世的脸面也算是保住了……

    而后,作为补偿,路易十四毫不犹豫地拿走了荷兰在亚美里加的其他地区——哈德逊河流域,虽然一开始路易准备好好反刍佛兰德尔与荷兰,虽然新大陆和殖民地看上去都极有吸引力,但他也知道毫无秩序的扩张只会沦为第二个罗马——古罗马帝国就是因为持续不断地扩张,却没能巩固自己的基础,才会导致在中后期,整个帝国都处于一种松散的联盟状态,每个区的总督都像是一个国王,哦,不,他们之后确实成了国王。

    但既然法兰西已经得到了亚美里加,荷兰其他的殖民地就都成为了狼群争夺的猎物——英国得到了巴达维亚,苏门答腊,马六甲和锡兰(马六甲几乎可以说是英国商队的最大阴影——荷兰人掌握马六甲的时候,每个英国商队都要缴付沉重的税金);西班牙得到了香料群岛(葡萄牙使臣抗议了但没用),不过他们乘机夺回了好望角;奥地利企图留下安德列斯群岛,但最后安德列斯群岛还是被瑞典得到了——安德列斯群岛正是连接亚美里加上下两部分的岛屿,法兰西既然已经决定接受新约克,那么卡尔十一世就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安德列斯群岛,这里就要庆幸卡尔十一世为了见见自己将来的新娘而特意赶到凡尔赛了,奥地利的使臣只是一个伯爵,在同时面对瑞典国王与法国国王的时候,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但奥地利的使臣也并非空手而回,他们得到了印尼与马来群岛。

    暂且不说威廉三世是怎么满怀仇恨地回到房间——这时候他已经是奥兰治亲王了,虽然留给他的只有一个乌得勒支,他曾经想过刺杀罪魁祸首,也就是法兰西的国王路易十四,但每次觐见这位国王身边都有教士和侍卫,他也没有那个价值让路易十四另眼相待——其他国家的使臣都可以说是精疲力竭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要么大吃大喝,要么倒头就睡,还有一些则在继续思考。

    譬如西班牙的使臣胡安.帕蒂尼奥,他是腓力四世的私生子,现在西班牙的摄政国王唐璜.何塞的心腹,但他的本心是忠于哈布斯堡的,也就是说,他的主人应该是卡洛斯二世,只是在见到了路易十四之后,虽然他知道不应该,但心中还是不由得升起了一股失望的情绪,他没有期望过卡洛斯二世成为第二个太阳王,但太阳王身边的科隆納公爵都不知道要比卡洛斯二世好上很多倍。

    你不能说一个忠诚的臣子不该对自己的君王没有期待——但卡洛斯二世今年也十一岁了,他依然是个迟钝而又愚昧的人……因为患有癫痫,时常不分场合地倒在地上踌躇,西班牙人一向有着最为虔诚的信仰,他这样不免让人以为他是被魔鬼附了身,人们已经在窃窃私语,给了卡洛斯二世一个“中魔者”的绰号。

    这也是为什么唐璜.何塞只是个私生子,但西班牙仍然有不少人支持他的缘故——只要他没有妄想坐在国王的宝座上。

    唐璜注定了无法成为国王,他一旦死去,或是失势,他现在握有的一切就是镜中花水中影,取得了佛兰德尔帕蒂尼奥并不高兴,因为他不知道唐璜公爵会做出怎样的决定——“如果我是法国国王,”他轻声道:“我一定会想法设法弄到佛兰德尔。”

    唐璜公爵会愿意保留这块飞地,作为西班牙今后的跳板与驻点吗?也许,他是一个军人,也是一个有雄心壮志的人,但他的才能与他的野心成反比例,他败给过葡萄牙人,也败给过法国人——现在的西班牙更不是“双王”时期最强大的西班牙了,他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唐璜绝对不会倒向哈布斯堡,毕竟哈布斯堡的西班牙王太后就是被他放逐的,他即便支持利奥波德一世,利奥波德一世也不会舍弃自己的姐姐。

第两百五十三章 加约拉岛的叛乱

    加约拉岛。

    在这二十年里,不仅法兰西有了如同天翻地覆般的变化,加约拉岛也是如此。

    意大利巫师界最大的里世界,原本是类似于瑞士或是荷兰一般的松散联盟,由几个大家族组合而成的议会把控着经济与政治——现在则是曼奇尼家族掌控着整座岛屿,其他家族只能仰其鼻息。科隆納公爵夫人在岛屿上的名声可不太好,毕竟在整合里世界的时候,她和曼奇尼家族的巫师就像是一群贪婪的鬣狗。

    只是曼奇尼家族当时已经投效国王,巫师们虽然自得于自己的天赋,但他们一样需要衣食住行,不夸张地说,在路易进入里世界之前,加约拉岛只有大家族的嫡系巫师们可以生活得称心如意,除了他们之外的巫师只能相互倾轧,像是狼人,吸血鬼这样的黑暗生物几乎没有立足之处,而裁判所修士的源头家族更是与他们势同水火。

    每个人都必须承认,曼奇尼家族在排除异己的时候确实十分残忍,但他们的国王又给了加约拉岛的巫师们新的希望,外界的棉布、小麦与钢铁源源不绝地被送入加约拉岛,加约拉岛隐约的危机终于有了过去的迹象,年轻的巫师们兴高采烈,争先恐后地成为了“王室特别护卫连队”的一员,或是受国王雇佣,他们甚至不再回到加约拉岛,而是在加来,现在可能还有奥尔良定居,是的,对这些生机勃勃的年轻人来说,总是被禁锢在一座阶级凝固的小岛实在是太残酷了。

    但对于加约拉岛原先的大家族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好事,他们原先建立在普通巫师身上的权威就像是他们兜囊中的金银一般,一去不复返——诸位或许还记得路易亲眼看到过的,巫师的里世界银行里近似于垄断的兑换制度,微薄的薪水,稀缺的职位,虽然能够保证生存,但简直如同蜂巢一般的狭小居所,血腥但单一的娱乐,不,正确点说,更像是对自己的麻痹。

    这一切,在路易不动声色地展开对加约拉岛的绞杀之前,都是司空见惯,并且被这些大家族认为会继续持续上几百年或是上千年的,但就像是一所密闭的黑暗房间,只要有人打开了一条缝隙,让里面的人看见了光明,呼吸到了新鲜空气,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抛弃大家族的“恩赐”。

    现在的加约拉岛,与路易见到的那座岛屿相比,变得宁静了许多,或者说是死寂也可以,因为大批的普通巫师都离开了加约拉岛,只有科隆納家族的宫殿还是灯火通明,因为曼奇尼的巫师军团就驻扎在那里,守护着小科隆納公爵与科隆納公爵夫人。

    失去了子民的大家族——他们曾经拥有银行,如今银行已经不再有人进去兑换和存取——巫师们以往是无法在外界立足,即便受了凡人雇佣,或是谋取了钱财,也要回到加约拉岛,但现在这些巫师已经有了加来,在加来的巫师和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凡人住在一起,用沉甸甸的金币和银币换取宽敞干净的住所与丰盛的食物;他们曾经拥有报社和书店,但现在除非大家族愿意将自己的藏书拿出来,不然不会有顾客,因为那位可恨的国王,哪怕他并不想要成为一个巫师,却将所能买到的书籍全都买了下来,然后拿到外界印刷,价格廉宜的就像是赠送;他们曾经拥有的酒馆、餐厅甚至市场,也是来人寥寥……虽然巫师们会酿出令人产生奇怪幻觉的酒,饲养古怪的禽鸟与羊羔,或是编织出具有魔法效力的布料,但这些东西并不是人们日常所需的,只偶尔有巫师怀念般地来尝试一二——他们终于明白为什么千年前的巫师会坚决地立下里世界之墙,将凡人严格地排斥在外了,巫师固然有着超越凡人的天赋,但他们依然具有人性的弱点,这位国王甚至没有驱动军队,只将利益和前景摆在他们面前,他们就不战而败了。

    —或者应该说,有些家族愿意承认失败,有些则不愿意。

    阿涅利,罗卡,加涅,丹特,德龙与卜凡第,这六个家族,他们曾经与曼奇尼平起平坐,甚至高于曼奇尼,在梅林失败之后,教会到处搜捕巫师,是阿涅利与罗卡找到了加约拉,加涅与德龙预备了大量的船只,而卜凡第与曼奇尼则是受他们雇佣的巫师——他们迁移到加约拉之后,第一个大议长就是阿涅利,而曼奇尼差点就没能进入议会。

    后来是因为曼奇尼家族意外地重现了那受诅咒或是祝福的血统,凭借着男女都无法抵御的特殊能力,他们不但取得了议会里的一席之地,更是从此收取了许多强有力的成员,才一路顺遂地发展到今天的。但若是他们真的能够在加约拉岛上占据毋庸置疑的重要地位,曼奇尼家族就无需向寻求出路了——在内卷严重的时候,不但普通的巫师会受到影响,就连巫师的上层也不免动荡起来,德龙与加涅就曾经与曼奇尼家族爆发过激烈的冲突。

    当曼奇尼家族竟然和一个红衣主教成为亲眷的时候,其他家族都只是一笑了之,他们可不是曼奇尼家族,他们在托斯卡纳与那不勒斯依然有旁支留守,并不是毫无退路——当曼奇尼家族的女儿成了科隆納公爵夫人之后,他们还在嘲笑曼奇尼家族竟然被一个外来巫师愚弄,就算那个男人是个国王,但他们谁没有见过国王呢?国王也是凡人,永远无法与一个巫师相比。

    谁也没能想到,竟然有一个凡俗的国王放纵自己的野心,超越了一个普通人应该对巫师和里世界保有的敬畏之心——他竟然将加约拉岛视作了自己的囊中之物,就像是凯撒看到了一片陌生的土地,并不在乎那处地方栖息着什么野兽,居住着什么人,信仰着什么神明,他见了就要征服。

    曼奇尼家族堕落成了他的刀剑与猎犬。

    他们成了猎物。

    在最深的黑夜里,在巫师们的角斗场里——也许这里是仅有的依然可以保持热烈气氛(在白昼的时候)的地方了,无论是加来或是法兰西的其他地方,都不会有这样用鲜血与生命来取乐的场所。但在夜晚,这里不但阴冷,黑暗,而且总是徘徊着不愿离去的灵魂——虽然在角斗场里很少会出现巫师,但总有具有智慧的魔法生物被投放进去,像是狼人,低阶的吸血鬼,独角兽或是精怪,在人手充足的时候,角斗场每个晚上都会有巫师施法,驱赶幽魂,但自从巫师们都跑去为国王做事,这个工作就降低到了每周一次。

    只是没人知道,这也是有人故意为之,为的就是驱散可能贸贸然出现在这里的巫师。

    幽魂们哭叫着,就连最纯粹的独角兽也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哕哕声,狼人拖拉着肚肠,成群的精怪就像是癞蛤蟆那样在地上爬着……一般的巫师只要走进这里就会被纠缠住。但就在观众席的最下方,在参与角斗的野兽与狼人被推出去的甬道里,一柄昼夜不息的火把突然跳动了一下,火焰爆裂,光亮照亮了整座黑暗的石头通道,光亮消失后,一个面容方正的巫师大踏步地从火焰里走出来。

    他一站定,就抽出随身携带的魔杖挥舞了几下,确定了这里除了他没有其他巫师之后,面容略微放松了一点,他将魔杖收起,拿出一个瓶子,慢慢地往地上倒水——水流从细如手指,骤然膨胀到三尺的宽度,而后又收缩出腿、腰部与脖颈,一个女性巫师从水里显露身形,她走出水幕,左右环视,而后向男性巫师点了点头:“谢谢,阿涅利议员。”

    “举手之劳,”阿涅利说:“但还是称我为先生吧,加涅夫人,现在加约拉还有议会吗,这个称呼也只是徒增笑柄罢了。”

    “这句话可真不像是阿涅利说出来的。”另一个声音加入他们之中,两个巫师立即握紧了魔杖,但他们的肩膀随即就放松了下来,“德龙先生。”阿涅利说,“我建议您还是不要如此——毫无预兆地接近他人,尤其是在这个时刻。”

    “我并不畏惧曼奇尼。”德龙说,他也是通过水来到这里的,但他走的是角斗场的下水通道——据说这个通道只有德龙,这所角斗场的主人才知道。

    “可我们必须畏惧那位国王。”加涅夫人说。

    “他只是一个凡人。”德龙轻轻哼了一声。

    “他已经知道加约拉岛在什么地方,即便他看不见,也听不见,他依然可以让他的舰队在海面上不断地游曳,阻断我们所有的贸易,你不认为我们凭借着无魂者的劳作就能满足加约拉岛人的胃口吧。”阿涅利说。

    “现在加约拉岛还有多少人?原先的三分之一,五分之一还是十分之一?”加涅夫人问道。

    他们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几分钟后,阿涅利看向天空,看向地面,之后看向自己的魔法怀表,魔法让它永远不会出错,但没有人来了:“看来只有我们了。”他说。

    “罗卡的家主只有十五岁,丹特已经绝嗣,卜凡第似乎已经甘愿成为曼奇尼的工具了。”

    “如果只是为了曼奇尼,我们不会介意,但曼奇尼也只是凡人的傀儡。”阿涅利威严地说道,“我们的先祖舍弃了在凡俗世界的一切,进入里世界,就是不愿意被低于自己的人操纵,曼奇尼家族违背了我们的诺言。”

    “他们只能看见利益,”德龙戏谑地说:“或许还有爱情。”

    “曼奇尼有科隆納公爵,而且那位国王说了,这位公爵将来不但有加约拉。”

    “是啊,比起加约拉,外面的世界是多么地大啊,”加涅夫人叹息着道:“但我们只有加约拉。”

    “那么您们是否已经准备好了呢,”阿涅利的视线从加涅夫人身上转移到德龙身上:“我们将会面对那位国王的怒火。”

    “只要他退出加约拉,就不会有任何损失。”加涅夫人说道:“科隆納公爵与科隆納公爵都不在岛上,而我的那个朋友,确定科隆納公爵受了很重的伤,最少需要三个月才能行动自如,而伤害他的人正是他的母亲科隆納公爵夫人——她发了疯,国王不会放她出来,曼奇尼安家族现在正是群龙无首。”

    “这是一个好消息,但您始终不愿意告诉我们,您的那位朋友是谁?”德龙试探地问道。

    “我只能说祂是曼奇尼的敌人,”加涅夫人说:“我们立下了灵魂誓约,我不能告诉您们祂的身份,我只能保证,祂必然是曼奇尼家族的敌人。”

    “祂是巫师?”德龙问。

    “我不能说。”加涅夫人说。,

    “别问了,”阿涅利说,鉴于加涅夫人只能用“祂”来看,那份誓言的制约肯定十分严密和沉重:“您能相信祂吗?”

    “科隆納公爵夫人与小公爵确实不在加约拉。”加涅夫人说。

    阿涅利不言语了,事已至此,他不可能再退缩下去,“那么,德龙。”

    “我在……”德龙转过身去,举起魔杖,甬道上的火把一只接着一只地亮了起来,在黑暗的深处,一阵接着一阵的骚动伴随着浓烈的血腥气,烦躁的呜咽,愤怒的咆哮一同传到加涅夫人与阿涅利先生的耳朵里,在甬道后,是一排巨大的铁笼,里面有斯芬克斯、狼人、蝎尾狮、奇美拉、梦魇……里世界所有凶暴的野兽与魔法生物你在这里都能看到,它们的脖子上都套着项圈,德龙每挥舞魔杖一次,项圈上的符文就亮一次,每次闪烁都会带走一部分理智——像是这样的笼子,在角斗场的七条甬道里都有存在。

    “这是多么巨大的损失啊。”德龙说:“为什么那个凡人不愿意成为巫师呢,我从墨尓法那里‘听说’,他的天赋并不逊色于曼奇尼家族里的任何人,当初曼奇尼家族也愿意接受一个这样的外来巫师,让他做玛利的丈夫。”

    “墨尓法在你这里?”加涅夫人惊奇地问道:“他还活着吗?”

    “活着,但他肯定更愿意去死。”德龙说:“对了,这样的问题我也问过他,你知道他说了什么吗?他告诉我说,那个凡人并不屑于成为一个巫师,”他哈哈地笑起来:“怎么可能呢?是吧,”他仿佛自言自语般地说道:“怎么会有人不愿意成为一个巫师呢?”

    他的眼睛在火把的亮光下闪光:“魔法……”他轻声说,而后退回到黑暗里,阿涅利投下火焰,与加涅夫人一同消失在里面,铁笼打开,里面的野兽和魔法生物冲了出来,它们或是奔驰,或是跳跃,或是飞翔,在德龙,它们的主人的魔法驱使下,向着曼奇尼家族的宫殿而去!

第两百五十四章 铁面人

    米莱狄夫人跪伏在国王身前,不敢说话,也不敢抬头。

    路易并没有米莱狄夫人以为的那样愤怒——他很清楚,在治理一个如法兰西这样庞大的国家,甚至还想要拓展原先的领地时,统治者必然要有所取舍,而加约拉岛就是被舍弃的一方——在征伐佛兰德尔与荷兰的时候,除了加约拉岛的巫师,国王就没有再考虑加约拉岛的事情,就连科隆納公爵,虽然被路易带在身边,也是因为他是科隆納公爵,而不是里世界的一个巫师——路易就像是在教导王太子那样地教导他,也是希望他不至于局限在加约拉岛,而能够看到更远的地方。

    而玛利.曼奇尼的敌人只怕不比路易少,她并不是那种热衷于权势的女人——但生性执拗,脾气狂暴,以至于在征服加约拉岛的过程中,做了许多几乎无法挽回的事情,在米莱狄夫人还在加约拉的时候,米莱狄麾下的巫师们可以与曼奇尼家族的巫师们占据人数与力量上的优势,但这次庆祝宴会上,科隆納公爵与科隆納公爵夫人,以及米莱狄都必须出席,以保证她们在人们心目中的位置,这样他们在离开巴黎和凡尔赛之后依然可以作为国王的喉舌与手脚。

    问题是,仅仅这么几天的空白,就被曼奇尼的反对者们窥中了时机。

    那些大家族的巫师们,没有愚蠢到直接与国王对抗,他们只是夺取了先是被议会把控,后来被曼奇尼家族把控的基石之墙——路易还记得那些用巫师的灵魂砌筑起来的高墙,他们用“钥匙”——也就是魔法改变了基石之墙的甄选范围,将其缩小到曼奇尼家族的巫师,以及他们的支持者,甚至是尚在外界,也就是那些为国王效力的巫师都无法通过的地步,而里面的巫师也无法离开,就像是德龙等人满怀憎恶说过的,加约拉岛屿上的巫师已经不多,他们凭借着之前囤积起来的物资,可以固守五年甚至十年。

    问题是,科隆納公爵已经十二岁,两三年后国王就要为他寻觅缔结婚约的人选,虽然国王可以将佛兰德尔或是荷兰的某个地区册封给他,但对于路易的那不勒斯战略毫无作用——在路易的计划中,加约拉岛虽然狭小,但很适合被作为对西西里与那不勒斯的据点与跳板——鉴于西西里与那不勒斯王国现在依然属于西班牙的卡洛斯二世……

    就像是法兰西在攻打罗马的时候,事实上是贿赂了热那亚人以科西嘉岛作为中转站那样,法国要夺取位于意大利靴子尖端的那不勒斯与西西里,要么就是穿过瑞士,神圣罗马帝国,米兰,托斯卡纳……要么就是以撒丁岛或是西西里岛作为立足点,所以位于撒丁岛与西西里岛中间,不为人所知的加约拉岛就显得十分重要,路易已经做好准备——这几年来他一直不断地从加约拉岛上抽空人力就是为了这个,等到加约拉的里世界只余下一个空洞的躯壳,他就着手将那些不可一世的家族全都驱赶出去,用自己的长子与军队取而代之。

    到时候,是直接进攻西西里与那不勒斯,又或是反手对撒丁岛(属于奥地利大公利奥波德一世)造成威胁,都要看他的意愿。

    路易甚至都在考虑现在就开始收买红衣主教,甚至教皇,来换取波旁家族对那不勒斯-西西里两地的所有权证明。这都是几年后的事情,他对加约拉岛的要求并不高,因为路易也很清楚自己对加约拉岛付出的心力甚至不如佛兰德尔,佛兰德尔之上是荷兰,荷兰之上是法兰西,他要考虑的东西太多了,但——那些死灰复燃的余孽确实给他造成了一点麻烦,而且巫师的里世界,可不止加约拉岛一个地方,路易那些针对里世界的做法,一些巫师认为是巫术复兴的好时机,就像是梅林辅佐亚瑟王,他们也可以辅佐路易十四,或是他们的君王;而另一些巫师认为这是离经叛道,就和阿涅利等家族那样,他们认为巫师们要对与魔法无缘的凡人卑躬屈膝是一种十分荒唐的事情。

    就米莱狄夫人搜集回来的情报来看,加约拉岛确实成为了巫师、修士与其他里世界居民们目光聚集的地方,他们都在静静地等待着结果。

    所以说,如果加约拉岛重新被巫师们闭锁起来,不但那不勒斯-西西里战略要被搁置甚至放弃,就连路易几乎已掌握在手中的里世界,也要再一次从国王手里逃离,巫师与凡人之间的高墙会被重新筑起,巫师对凡人的轻蔑必然达到另一波顶峰,而法兰西,或是任何一个君王,又要开始忍耐这些具有天赋的不凡之人——这些即便身在宫廷,也仿佛位于另一个世界的“东西”,不是臣子,不是子民,甚至不是同类。

    路易之前所有的设想与筹谋就全都成了一场空。

    “我不能怪你,米莱狄夫人。”国王说,语气中并没有很多违背本意的成分,米莱狄在他的示意下站了起来,“为了得到荷兰,我几乎可以说是抵押上了半个法国,其中也有您,您固然无暇对加约拉岛的事务事必躬亲,我难道就曾经关注过它吗,我只能说,这些巫师选择的机会太好了,事实上,我已经准备,向托斯卡纳大公的女儿求婚——为了我的长子卢西安诺,同时也要对加约拉岛做一次清理,”他轻描淡写地说,而米莱狄夫人轻轻地颤抖了一下,她对国王的手段十分了解,甚至可以说,太了解了。

    “只需要几天时间,”路易几乎有点孩子气地说:“等我将凡尔赛与巴黎的眼线都打发干净了,我就准备公爵夫人和你做这件事情,但,”国王的手指在椅子扶手上敲打了几下:“现在我不能再让玛利.曼奇尼离开我的视线了。”

    “陛下,”米莱狄夫人忍不住说道:“这可能是个阴谋。”

    “不管是什么,”国王依然平和地说道:“我不可能让伤害到我孩子的人全身而退,无论是为了什么,尤其是,小卢西安诺可能会因为她是他的母亲再一次受到诅咒,米莱狄夫人,这不是能够说声‘侥幸’的事情,我的孩子差点就死了,死在他母亲的魔杖下——他可以死在战场上,或是因为老病而离开人世,哪怕是因为一场决斗,但我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儿再一次发生,我不想别人提起他就说,那是一个被自己母亲杀死的儿子,这是莫大的耻辱,也是莫大的悲哀。”

    “所以,”国王继续说道:“接下来,我要把加约拉岛和科隆納公爵交给你。”

    “我可以知道科隆納公爵夫人……”

    “我难道还能让卢西安诺看着他的父亲杀了他的母亲吗?不,夫人,几天后我们就要为科隆納公爵夫人举行葬礼,但玛利.曼奇尼将会被永远地囚禁起来。”

    玛利.曼奇尼哭泣过,叫嚷过,诅咒过,但自从国王亲身前来,和她单独谈了一段时间的话之后,她终于平静了下来,“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米莱狄夫人去看她的时候,她说,”我伤害我爱,也是爱我的两个人,而且,”她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这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

    “您相信她吗?陛下。”站在另一个房间,但因为埋设了铜管,而能够清清楚楚地听到隔壁房间声音的以拉略问道。

    “我不信,”路易说:“她也不信。”

    “您总是这样冷酷无情。”以拉略感叹地说道,他原先有着一张不易令人升起戒备之心的面孔,岁月荏苒,他的眼角有了细纹,但更显得他和蔼可亲,只有他身边的修士与教士,才知道这位大审判长有着多么疯狂与阴险——他是国王隐藏在斗篷下的一柄利刃,为陛下做的坏事儿,不比达达尼昂伯爵或是米莱狄夫人少。

    路易责备地看了他一眼,“准备好了吗?”他问,卢瓦斯侯爵深深地弯下腰去,因为事关科隆納公爵,在场的人很少,他亲自为国王送上了一份文件,这份文件上写明,有一个身份尊贵的罪犯,要从圣玛格丽特岛的监狱转到巴士底狱,国王看了一眼入狱日期,竟然是十年前,卢瓦斯侯爵注意到了,“这些可以混淆……”他不知该怎么称呼里面的囚犯,于是模糊着说:“的身份。”

    “你做的很好。”国王说,不但入狱日期变了,就连性别也变了。

    “那么我们就开始吧。”以拉略说。

    玛利.曼奇尼是个女巫,而且是一个强大并且有着战斗经验的女巫,她经历的事情也要比普通女性更多,于是以男性的身份被关押起来,反而更适合她,不管怎么说,人们对女性总抱着一种轻视而又怜悯的态度——以拉略从身后的修士手中取过一个盒子,在国王的面前打开,“这是什么?”路易问。

    “愚人面具。”以拉略说:“我还以为在您的宫廷里我是用不上了。”他详细地介绍说,这种犹如镀银头盔一般的面具是裁判所针对那些犯下了巨大的过错,甚至施行了罪恶无比的巫术,但因为有着姓氏和爵位,无法被处死的女巫或是男巫准备的,它的内里铭刻着咒语,可以用来限制那种邪恶的力量——一旦被囚禁的巫师想要通过魔法逃走,或是伤害别人,他们就会头痛欲裂。

    “您知道上一个使用这个的是谁吗?陛下,是匈牙利布达佩斯的纳达斯迪伯爵夫人,至少有六百五十名少女因为她的巫术受害,但她也只是被判处了永生囚禁,在她的城堡里,”以拉略说,“没有其他的吗?”国王问。

    “这个才是最好的。”以拉略说:“不识面目,无分男女。”

    路易沉吟着将它捧起来,一捧之下才发觉它轻得就像是一层丝绒面罩,触感也是如此,他看了一眼以拉略。“贵族。”以拉略说:“它甚至可以容许食物、阳光和水通过,不妨碍视觉,佩戴它的人除了有点丑之外没什么妨碍。”

    在科隆納公爵夫人的要求下,国王陪伴着她接受了这个痛苦的仪式——在从一个巫师转化为凡人的时候,她必然满怀恐惧——这时候她已经更换了男士的装束,以拉略在两个修士的帮助下,轻轻地将愚人面罩套在玛利的头上,正如以拉略所说,除了丑点没什么妨碍,玛利可以说话,听音乐,摄取水和食物,呼吸顺畅——这是国王将手放面罩上感觉到的。

    巴士底狱原先是一座军事堡垒,也曾经做过行宫,就和伦敦塔一样,它也可以有犹如套间一般的舒适之处,国王看着玛利在小会客厅,卧室和书房里走来走去,端详这个自己可能要度过后半生的地方,“除了离开这里,还有小卢西安诺,你的任何要求都会得到满足。”他说:“我也会每年给你送来一副他的画像。”

    玛利顿住了,在路易正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她冲了上来,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他,但还没等路易做出反应,她就松开手,向后退,一直退到窗户下面,她一开口,国王才发现她的声音都有变化,现在她听起来就像是一个沉稳的男士。

    “若是您经过这个窗口下面,”陌生的声音说到:“就请记得往上看一看吧,别让她以为您已经忘记了她。”

    “我永远不会忘记您。”路易说,这不是在说谎,他会永远记得玛利.曼奇尼。

    众人离开,囚室的门随即紧紧关上——这座监牢的布置丝毫不逊色于玛利在凡尔赛的房间,她先是微笑,而后流泪——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结局,但它来临时,比起痛苦与悲伤,她的内心更多的还是宁静。

    路易做出了决定,而她也终于可以和那些折磨了她整整十二年的东西告别了——无论是爱情,还是那份不甘。

    科隆納公爵醒来后没有看到母亲,就有了几分不祥的预感,等到路易来到他身边,什么话也不说地握住了他的手后,这位年少的公爵终于忍不住哭泣了起来。

第两百五十五章 哈勒布尔公爵驾到!

    科隆納公爵夫人的消失不曾在宫廷中引起哪怕一点波澜,说实话,在这个宫廷中,喜欢她的人不多,厌恶她的人倒不少,除了她是一个外国人,又是马扎然红衣主教的亲眷之外,还因为玛利.曼奇尼那种目中无人的态度——虽然在国王的怂恿与宠爱下,敢于挑衅王后以及贵女们的王室夫人并不在少数,但玛利还有一个大问题,那就是她一直致力于获得国王所有的爱,但谁都知道,若是一个君王如此,那么王国覆灭指日可待——那些大臣和将军们越是爱戴他们的国王,就越是厌恶她那种愚昧且咄咄逼人的占有欲。

    她将国王看做了什么?

    这可真是一个极具讽刺性的局面,玛利的情感可能要比王后或是拉瓦利埃尔夫人真挚得多,但宫廷中容忍不下真情实意——确切地说,属于寻常之人的情意,对于这些人来说简直就是一剂对法兰西的毒药,他们宁愿看到一个贪图虚荣,爱好权势的女人伴随在国王身边,因为后者所想要的东西国王完全可以赏赐给她,但玛利所想要的东西,却是一个国王绝对无法给出的。

    所以可以说,玛利的离去让很多人都松了一口气,当然,他们同时也在针对拉瓦利埃尔夫人,因为这位夫人也是一个外国人,还是英国公主亨利埃塔,奥尔良公爵夫人曾经的侍女,她在国王身边待得太久了,另外,据说国王还承诺给她的孩子一个合法的身份——即是说,在法律上承认这个孩子,虽然他依然没有继承权,但他将来至少会有一个公爵的头衔,还有一处封地,因为在对荷兰与佛兰德尔的战争中,这位夫人一直跟随着国王,他们担心国王是否对这位夫人交托了真心。

    巴黎与凡尔赛暗流涌动,对此路易也有所听闻——但这也是长久以来的传统,自从英国国王爱德华三世有了第一个被历史正式记载的qingfu之后,法国国王弗朗索瓦一世特意为自己的爱人创立了“王室夫人”的职位,让这个不名誉的头衔成为了宫廷重要职务之一(王室夫人和军官一样是有俸金的),亨利二世的王室夫人黛安更是作为议会成员起草了关于税收与法案的文书,并且与国王一起在官方文件上签字——所谓的“亨利黛安”正来自于此,据说她甚至被戏称为“床榻首相”。

    也许会有人疑惑于这时代的人们为什么会热衷于这种不道德的行为,但从路易观察和询问可知,王室夫人的存在居然也可以说是宫廷内务与政治的需要。

    第一:一般而言,国王身边只有一个王室夫人,这样就避免了如亨利八世时期的乱象——众所周知,亨利八世固然是个雄主,但他的内宫曾经轮番被博林与霍华德家族的女孩把持……尤其是在亨利八世的凯瑟琳王后前往修道院之后,亨利八世的宫廷简直成了一座污秽的泥沼,每个侍女都希望能够成为国王的爱人,甚至成为王后,她们轻浮放dang,行为轻率,不但向国王献媚,也向任何她们看中的男性搔首弄姿,这样的风气甚至蔓延到了凯瑟琳之后的王后身上,安妮.博林作为第一个因为通奸而被斩首的王后被人们牢记,而亨利八世也成了诸王之间的笑柄,更不用说,他的第五个王后,霍华德家的女孩,也是因为luan伦被绞死的。

    所以,人们一致认为,王室夫人代表着秩序与安定,就像是王后若在,所有贵女都要向其低头屈膝,王室夫人就有着压制那些不驯之人的义务和权力——虽然并不是每个王室夫人都能做好,但王室夫人的存在,确实让女孩们有了一个目标,而不是漫无目的地彼此撕咬。

    第二:就如之说过的,这个时代的诸国,虽然都在彼此联姻和结盟,但君王的承诺从来就是不可信的,不必说如英国与法国这样的世代仇敌,就连奥地利的利奥波德一世,即便与西班牙的卡洛斯二世都是哈布斯堡一系,但与路易密谋瓜分佛兰德尔的时候,利奥波德一世也没考虑过卡洛斯二世——国王的枕边人随时都可能成为国家的敌人,这点就很令人尴尬了,路易的祖母如此,母亲如此,现在的王后也是如此,直至今天,安妮王太后还会被人暗中称为“那个外国女人。”

    因此理所当然的,大臣和子民们也不愿意他们的国王被一个外国女人迷惑,即便她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他们乐于看到国王与王后之间感情淡漠,彼此疏远,甚至鼓励王室夫人凌驾于王后之上。

    第三就是出自于人们的私心了,众所周知,若是一位夫人得以成为“王室夫人”,那么不但她自己能够享有俸金,国王的慷慨馈赠,买卖官职或是圣职的权利,也能够让她的兄弟,父亲与姐妹一同鸡犬升天,她的推荐人也会得到无比丰厚的回报——职位、钱和土地,或是国王的注目与宠信。

    路易曾经向王太后抱怨过大臣们对这种事情的过于热衷,但也只是抱怨而已,或者说,在选择拉瓦利埃尔夫人的时候,他已经开了一个让他们惊骇莫名的大玩笑,所以已经不那么生气了——“但我暂时真的不需要一个王室夫人了。”路易说。

    “我觉得您还是别让您的大臣们担忧吧。”菲利普说,一边示意身边的侍从为他取肉,“他们只会怀疑您生了病。”

    “我有一个奇怪的想法,”路易说:“是不是我给他们的工作太少或是太简单了呢,若不然他们怎么会以为要同时面对他们,”路易挥了挥手,一边的侍从以为国王需要服侍,连忙走了过来——在公开场合,国王行事,即便是用餐也是有程序和礼仪规范的,但在私下里,国王和弟弟一起用餐,气氛就要散漫多了,所以国王只是摇摇头,表示并没有什么需要。侍从退下后,路易才继续说:“面对一百多个臣子的我,还有时间去应对一个陌生的女人吗?”

    奥尔良公爵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应对!?陛下,您怎么会这么认为,王室夫人是为了安抚您的身心而存在的,为什么需要应对?您爱做什么都可以。”

    “我大概没法这么做。”

    “所以您也不是那么十全十美,”奥尔良公爵说,现在也只是他敢对国王这么说了:“在感情上,您总是过于犹疑不决,而您也看到了,那些可敬的女士们都是一群得寸进尺的怪物。”

    路易做了一个手势,示意菲利普不要继续说下去了:“您和我都有妻子和女儿,您难道觉得我的伊丽莎白,还有您的女儿也是如此吗?”

    “虽然我爱我的女儿,但我还是得说,您没有看到她纠缠着我的那个劲儿,”菲利普说,“我就连离开我的房间都要蹑手蹑脚的,不然您就得好几天都看不到我——”他竖起叉子,怀念地说道:“当那个甜蜜蜜的小魔鬼靠在您的膝盖上,将两只云朵般的小手放在您的胸口,一个劲儿地叫着‘爸爸’,咕哝个不停的时候,您除了屈服之外还能怎么样呢?”

    他这么说,就连国王也不由得露出了笑容,“真是再对也不过了,菲利普,再对也不过了。”

    奥尔良公爵停顿了一会,他的王兄已经有好几天没有露出欢颜了,因为那个可恶的女巫,也因为加约拉岛的叛乱——还有伤透了心的科隆納公爵,“好吧,”公爵又巧妙地说道:“鉴于我们都是凡人,无法摆脱内心的软弱,我会去说服他们,您需要时间……”

    “在拉瓦利埃尔夫人生产之后。”

    “在拉瓦利埃尔夫人生产之后,”奥尔良公爵说:“您已经决定,如果她能够生下一个健康的男孩,就承认他并且给他一处封地吗?”

    “我是这样承诺她的,”路易说:“愿上帝保佑我们。”

    “愿上帝保佑您,陛下,”奥尔良公爵说:“那么您介意我将这个消息散布出去吗?总有人担心您过于宠爱拉瓦利埃尔夫人——但如果这是最后的安慰,他们就不会介意了。”

    “完全可以,这也是我和她谈过的事情。”

    “万幸她的脾气并不像玛利。”奥尔良公爵直言不讳地说,他小时候还和玛利打过架,从那时候他就觉得玛利.曼奇尼缺乏对王权的敬畏之心,所以他从来就不看好玛利与兄长之间的感情。相对的,拉瓦利埃尔夫人虽然有时候也过于天真,而且偏于懦弱,但她至少还知道应当对国王的旨意俯首帖耳。

    “我们就不要再提起她了。”路易和缓地说:“对了,菲利普,还有一件事情你要帮我去做。”

    “请吩咐,陛下。”

    “我最近大概没时间照看科隆納公爵,我希望你能到狩猎行宫去陪着他,直到我能略微脱身出来。”

    “当然,”奥尔良公爵露出了几分怜悯之色,“他是个好孩子。”

    谁也没能想到,国王竟然一直忙碌到了盛夏来临,六月的最后一天,拉瓦利埃尔夫人在万森城堡的一个套间里分娩——与王后分娩时的万众瞩目不同,这里偏僻,危险,人迹罕至,套间外只有国王、奥尔良公爵,维萨里与以拉略,拉瓦利埃尔夫人所在的房间没有窗户,只有一道门通往外面的小厅,也就是说,她没有逃走的机会,帮助她生产是她的女性族人——她们是否能够幸运的走出这里,而不是直接被关入监牢,也要看波希米亚女巫们有没有对拉瓦利埃尔说谎。

    女性狼人在分娩上要远胜于人类女性,他们只等了两三个小时,拉瓦利埃尔夫人就顺利生下了一个男孩——她一边感觉这孩子脱离自己的身体,一边紧张地等待着最后的宣判,她最先听到的是一声响亮的婴啼!

    “她成功了!”以拉略低声道,因为如果是狼人,生下来的第一声只会是可悲的呜咽,因为狼人的长吻是无法如人类那样大声哭泣的。

    路易也知道这一点,他向后跌去,跌入椅子里,奥尔良公爵的手和他紧紧地握着,这时候公爵才感觉到国王的手正逐渐暖和起来,之前它们都是凉冰冰的。

    而后他们看着一个满脸欣喜的侍女抱着一个襁褓走了出来,路易伸手接过,奥尔良公爵急切地掀开了襁褓,一个健康而正常的人类男性婴儿出现在众人眼前,所有的人至此才彻底的放下了心——虽然之后维萨里,还有以拉略还要测试他身体里有多少血脉已然属于狼人,还有他身上是否依然具备狼人的隐形特征——这些测试都有意避过国王的眼睛,因为有些测试实在有些可怖。

    但这些对孩子是没有太大伤害的,回到国王身边的时候,他只是气恼地哭红了面颊,小拳头和小脚都从散落的襁褓里跑了出来,路易握住它们,看向维萨里和以拉略,“我可以宣布了吗?诸位?”

    “可以了。”以拉略说:“他身体里有狼人的血,但已经非常稀薄了,他无法变成巨狼,也无法露出獠牙或是爪子,”这位大审判长神情奇异地说道:“即便他想回到狼人的群落里,也会被驱逐出去的,他身上属于人类的成分太多了。”

    国王看向维萨里,维萨里也点了点头。

    国王神色柔和地看向这个新生儿,“那么,”他宣布道:“让我们迎接哈勒布尔公爵!”

    房间里终于得以欢腾一片,以奥尔良公爵为首,他们都在呼喊着,哈勒布尔公爵驾到!

    房间里的拉瓦利埃尔夫人也仰头倒在了枕头上,没人知道之前的几分钟她有多么煎熬,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国王会不会改变主意。但现在,国王已经给了这个初生的孩子一个封号——哈勒布尔公爵,这个封号也许会令人感到迷惑,但拉瓦利埃尔夫人知道,那是位于布鲁塞尔南部的一座森林,那时候国王和她曾和她一起去欣赏过那里的蓝铃花——每到春季,那座巨大的森林里到处盛开着如同精灵一般的蓝紫色花朵,犹如幻梦——哈勒布尔公爵,意味着这个孩子已经被他的父亲册封到了佛兰德尔,就如他的;两个兄长那样,他会在他父亲的庇护下长大,之后则为他的父亲镇守领地。

    国王兑现了他的承诺,她终于得到了回报,虽然这份回报也同时代表着即将到来的分离。

    拉瓦利埃尔夫人的眼泪浸透了她美丽的栗色长发,也许在这个世上,不会再有谁的眼泪,同时蕴含着这样深刻的悲伤和喜悦。

第两百五十六章 蒙特斯潘夫人进入宫廷

    今天没能写完,明天上午更替,抱歉。

    尼禄

    马库斯记得自己已经死了。

    在他的祖父鲁齐乌斯.安奈乌斯.塞内卡悲惨地死去之后的三十天里——罗马皇帝尼禄怀疑曾经教育了他五年,为他效力了十年的老人与一起推翻其暴政的阴谋有关,就让自己的百夫长到塞内卡及其家人隐居的村庄里,命令他即刻自裁。马库斯的祖父坦然地接受了这一命令,在亲人和朋友为他恸哭的时候,他大声地叱喝他的朋友,说:“你们的哲学呢?你们的处变不惊呢?”他最后拥抱了自己的妻子,也就是马库斯的祖母保丽娜,在保丽娜意图与他一起前往冥界的时候,他没有拒绝,而是说:“我们死的同样坚强,但你的死比我更高贵。”

    可惜的是尼禄的百夫长拒绝了这一要求,于是鲁齐乌斯就先割开了自己的手腕,但他已经是个六十岁的老人了,他的血几乎已经干涸,流不出来,他的朋友又帮助他割开了膝盖后方与脚腕的血管,但血还是流的很慢。鲁齐乌斯不得已向一个做医生的朋友要求了一杯毒芹汁,也就是先哲苏格拉底用来选择结束生命的那种,但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他的呼吸变得万分困难,却还是没有死,最后人们只得把他搬运到蒸汽浴室里,关紧门窗,直到他活活地窒息而死。

    皇帝的百夫长阻止了保丽娜追随鲁齐乌斯而死,但这并不是皇帝的仁慈,他的恶毒心肠与懦弱性情注定了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对他不利的人。在鲁齐乌斯死后,他的子嗣,亲眷与朋友也被囚禁和监视了起来,作为鲁齐乌斯最心爱的孙子,马库斯是最先死去的一些人中的一个。

    他记得前来处刑的是一个年轻的士兵,他的面孔稚气未脱,看见他马库斯就想起来他的弟弟,他恳求士兵让他看看外面的阳光,他已经在黑暗的地窖里被囚禁了二十多天,士兵在迟疑了一会后答应了,在走出房间的那一刻,马库斯想过反抗和逃走,但最后他还是任凭士兵割断了自己的喉咙。

    他最后的记忆就是夏末秋初时分那过于耀眼的金光。

    马库斯是在祖父的卧榻上惊醒的,他一下子跌倒在地上,打翻了一侧的烛台与桌上的大理石雕像,骑着海豚的特里同顿时从脖子的地方折断成两半,这是鲁齐乌斯最喜欢的一尊雕像,如果是平常的时候,马库斯一定会先去找自己的母亲,让她设法帮着自己遮掩,但这时候,马库斯心中所想的全都是他的祖父鲁齐乌斯。

    他跌跌撞撞地跑向祖父常在的书房与会客室,一路上他苍白的面容与狂热的眼睛让许多人不由得惊呼出声,熟悉的面孔不断地在马库斯的面前掠过,但就是找不到他最渴望的那张,他在前庭的大理石桌前站了一会儿,突然转身跑向庭院。他原本就是从庭院后的餐厅醒来的,却因为脑中既定的印象而疏忽了那里。他飞快地跑到树木繁茂的庭院里,绕过矗立在中心位置的喷泉和一株果实累累的石榴树,来到南侧的墙壁前。

    他的祖父鲁齐乌斯果然就在那里,他弯着腰,正在监督一个工匠在墙壁上作画,鲁齐乌斯没有选择这时人们常用的花鸟、静物或是肖像,而是选用了他被流放到科西嘉岛时看到的风景,那是一片辽阔浩瀚的海洋,海豚追随着船只,海鸟盘旋在上空,碧色的岛屿就像是镶嵌在海面上的宝石。

    马库斯记得这幅壁画,但这幅壁画是在马库斯十八岁的时候完成的,那是建城后800年,尼禄.克劳狄乌斯.德鲁苏斯.日耳曼尼库斯的养父,克劳迪乌斯皇帝已于前一年中毒而死,作为他名义上的长子,尼禄继承了他的位置——就在这幅壁画完成后不久,克劳狄乌斯的儿子布里塔尼库斯就在一场晚宴上被尼禄毒死,因为尼禄的母亲恐吓自己的儿子说,如果他不听话,她就会改立布里塔尼库斯为罗马皇帝,或许这只是一个妇人的虚言恫吓,但对于尼禄来说,这可以说是击中了他心中最为脆弱的部分,他的回击又迅速又凶猛。

    那场晚宴马库斯也列席了,他记得他们首先喝了非常咸的汤,咸到让人怀疑是否有人要借此谋杀尼禄,不可避免地,他们在之后都要了水,泉水本身就很冷,又加了冰块,他们除了感觉有点不舒服外也没什么,只有布里塔尼库斯倒了下去,他痛苦地按着喉咙,伸出手向他们寻求帮助,但他们身后的侍卫立刻都抽出短剑来,马库斯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布里塔尼库斯被几个奴隶抬走,皇帝宣称布里塔尼库斯是犯了癫痫,马库斯不知道什么样的癫痫看上去就像是中了毒——布里塔尼库斯第二天就死了。

    “马库斯?”鲁齐乌斯见到他的时候很吃惊:“你怎么在这儿,为什么还没有穿好衣服?你忘记今天我要带你去第比留宫去觐见皇帝?”

    马库斯这才注意到鲁齐乌斯虽然在关心庭院壁画的进度,但距离墙壁很远,免得颜料与灰尘污染了自己的衣服,他穿着一件细麻的丘尼卡(一种无领套头长衫),罩着一件希腊斗篷,他的镶边托加要在出门前才会换上,马库斯的白托加也是如此,但他现在甚至没有换上丘尼卡,而是赤裸着上身,腰里缠着一块棉布,难怪他刚才跑进房间的时候,听到女性们发出一阵阵的惊叫声。

    一听到皇帝,或是尼禄的名字,马库斯的怒火就难以按捺,他握紧了双拳,低头道:“抱歉,祖父,我马上去换。”

    鲁齐乌斯不可能没有察觉到孙子的异常,他和马库斯一起前往巴拉丁山的时候,就让他和自己坐在一个抬轿上,“怎么了,我的孙子,”他问道:“你为何精神恍惚,神情悲恸,是什么伤害了你?让你如此绝望?”

    马库斯抬起头,他几乎想将心中的话语向自己最为敬爱的祖父倾倒而出,但就在他开启嘴唇的那一刻,一个可怕的想法攫住了他——他的祖父或有可能认为他得了疯病,于是他只是说:“我做了一个噩梦。”

    “一个噩梦?”鲁齐乌斯不由得皱眉,如果马库斯真的遇到了什么无法解决的事情,作为皇帝的老师,他能够在皇帝面前因为马库斯的缺席而求得他的谅解,但一个噩梦?

    “你梦见了什么?”

    我梦见了一头嗜血的怪物在熊熊烈火中吞食了整个罗马,马库斯在心里说,“我忘记了。”他说。

    鲁齐乌斯犹豫了一会,这是马库斯第一次谒见皇帝,皇帝与马库斯同龄,如果可能,他希望马库斯成为尼禄的同伴或是护卫,年轻人缔结的友谊比年长者谋划的盟约更为坚固可靠,他在年轻的时候因为疾病而不得不荒废了近二十年,在他的学生成为皇帝的时候,他却已经老了,相比起愚钝的儿子,马库斯才是他的继承人。

    “如果你还是不舒服的话……”你就先回去吧,但这句话还没说出来,马库斯就马上打断了祖父的话。

    “不,”他说:“祖父,我很想,很想,很想——见到皇帝!”

    罗马的宫殿群一共有三处,罗马中心的巴拉丁山上的宫殿群,罗马城东面的阿德良离宫,还有罗马旧都斯普利特的戴克里先行宫。尼禄不喜欢这其中的任何一座,因为对于他来说,这些宫殿完全无法与他的伟大相衬,他一直想要拓建罗马城中心的宫殿群,却因宫殿附近的平民住宅太过密集而无法成功,十四年后的罗马大火让他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在数以千计的人前往冥界,数以万计的人流离失所之后,他在一片废墟上建起了他的“金宫”,从凯里安丘岗延伸到奥古斯丁广场,从帕拉廷到米岑纳特园林的建筑群到处可见青铜的雕像,喷泉,人工的河流,湖泊,大理石的穹顶与黄金的镶嵌物……当时有人嘲讽地说,怎么才能做一个好的罗马公民?——离开罗马。

    一路上,马库斯的头脑一片混乱,是什么让他重新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几乎可以挽回一切的时候,他握着祖父的手,心中颤抖不已,这时候,尼禄还未暴露暴虐的本性,从表面上看,他就是一个温和而有点懦弱的大孩子,为了表示尊重,像是这样的宴会,鲁齐乌斯的卧榻距离皇帝的卧榻并不远,他完全可以手持着切割肉块的匕首,一刀刺入尼禄的心口,那么之后所有的悲剧都不会再发生了。

    这个想法激动着他的心,年轻的马库斯甚至有点目眩神迷起来,他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抵达第比留宫的,这座宫殿不如另外两座宫殿来的华美,尼禄很少选择这里,至少马库斯对这里十分陌生,他和父亲在奴隶的服侍下清洗了双脚,换了舒适的袍子,来到被罗马人称之为特利克里尼乌姆的长方形餐室,另外两位客人到来的比他们更早,他们分别是帕拉斯(他也曾为尼禄的养父工作),近卫长官赛克斯图斯.布鲁斯,他们身边还带着几个少年,年纪与马库斯相似,马库斯一下子就辨认出其中有好几个都在之后和自己一起成为了尼禄的玩伴,他们曾经在一起学习,一起游泳,一起骑马,一起在黑夜的罗马城中游荡,一起……做一些坏事,像是盗窃、斗殴,猥亵妇女,那时候,他们年少张狂,甚至没有意味到自己正在犯罪,不,应该说,从那个时候,尼禄就在微笑地看着他们不自觉的堕落。已经过去了那么久,马库斯仍然记得在翻阅与自己相关的卷宗时,祖父又悲伤又绝望的神情,这个高尚而又可怜的老人,他没能得到一个好学生,也没能得到一个好孙子。

    皇太后小阿格里皮娜先于皇帝到来,马库斯抬起头,人们传说尼禄因为其母过多地干预国事而杀了她,还有的就是她曾经与尼禄有着超越母子之外的亲密关系,这两者——都是对的,如果没有血缘关系,他们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或许是因为马库斯注视着她的时间太长了,小阿格里皮娜马上注意到了这个少年,她不但不以为忤,还向少年优美地眨了眨眼睛。即便知道小阿格里皮娜就是一条色彩斑斓的毒蛇,马库斯也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有着普通女性无法企及的美貌,这种美貌几乎会令一个健康的人活活窒息而死——她今年已经即将四十岁,正是一朵盛放到了极致的玫瑰,所有的颜色与芳香都沉淀了下来,让她如同一杯储存了很久的美酒,嗅之欲醉。

    小阿格里皮娜只是来看看这些即将成为皇帝朋友的年轻人的,她没有在餐室里停留太久,在她走出去的时候,近卫长官塞克斯图斯紧跟着走了出去,马库斯看见了,立刻找了个借口跟了出去,他看见皇太后在一丛玫瑰前与自己的情人旁若无人地接了一个吻,然后微风同时送来了玫瑰的气息与凌乱的只字片语——马库斯只听见了两个关键词,皇帝和布里塔尼库斯。

    布里塔尼库斯正是克劳狄乌斯的亲生子,罗马真正的皇帝,只是他的继承权在小阿格里皮娜引诱克劳狄乌斯将尼禄收为养子的时候就被夺走了,即便如此,小阿格里皮娜与尼禄仍然不免将布里塔尼视为最危险的敌人,布里塔尼死去之后,人们一点都不觉得惊讶,这难道不是早就应该发生的事情吗?他们这样说。

    马库斯的心剧烈地跳了起来,难道布里塔尼的死亡竟然因为自己的重生而提前了吗?或者这就是神明给予他的任务?如果他能够设法救下布里塔尼,抑是刺杀尼禄,罗马的将来是否可以因此改变?

第两百五十七章 给国王的礼物

    当王后以及侍从,女官等一群人来到这座小教堂的时候,正是午间祷告之后,因为这座小教堂蒙受了王后的恩惠,所以虽然小,但花窗、华盖与祭坛一样不少,金银的圣器就这样摆在雪白的亚麻布上,在绚丽多变的光线中呈现出游移不定的美丽光泽,一位身着黑衣的夫人正跪在跪凳上——但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后,她站了起来,对着王后,从容而又优雅地行了屈膝礼。

    王后的双唇立即抿紧了,虽然她不断地对自己,对孩子们说,有国王的尊敬她就已心满意足,但那个爱着自己丈夫的妻子不会希望独占自己的夫君?而且王后的意义又与其他贵女不同,她的每个男孩都是有继承权的,女孩们则是联姻的最佳人选,可以说,在整个法兰西或是欧罗巴,唯独王后不能出轨。

    但特蕾莎还是西班牙公主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无论是容貌,还是天赋都无法与他人相比,更不用说那些被精心挑选出来的王室夫人待选,只是不管是哪一个,奥尔良公爵推荐的,还是孔蒂亲王,又或是王太后,都不如她面前的这位女士……更具威胁性。

    路易十四并不是一个好色之徒,他亲政二十年,也只有一位公开的,两位不公开的王室夫人,比起海对面那位“快乐王”查理二世(他的十四个私生子可不都是一个母亲生的),这位国王堪称清心寡欲——这三个国王的爱人王后都见过,玛利.曼奇尼有着一张圆脸和可爱的小下巴,蓬松的深色卷发,玫瑰色的面颊和嘴唇,这让她即便到了儿子都快成年的年纪,看上去依然像是一个未婚的少女;甚至没有姓氏的米莱狄夫人,她有着一种引人堕落的妖艳与肆意,就像是你时常能够在黑暗的街角看到的流莺,或是凶恶的母狼,唆使都会扑倒你身上;拉瓦利埃尔夫人呢,虽然她偏向于男性的面孔并不符合法兰西人对美貌的认可,但谁也无法否认她的秀发美如流瀑,而且总是带着一种引人垂怜的气质,而且国王也曾经和王后谈起过,拉瓦利埃尔夫人的容颜有着别具一格的特殊魅力。

    而这位蒙特斯潘侯爵夫人,她的美……充满了危险,令人一看不是生出怜悯或是征服的欲望——反而会在畏惧中选择退缩与逃避,但同时,他们也会被那美艳且毫无缺憾的面孔,身姿与声音攫住,不仅无法按照理智的呼喊逃脱,还会被炽热的触手拖入泥沼。

    幸而王后身边总有教士——以拉略的教士,他见过这样的情景,也有抵抗的能力,他上前一步,伸出了十字架,做出了一个威胁的手势,蒙特斯潘夫人微微一笑,缓缓起身,后退一步,于是缠绕,或者说覆盖在人们身上的那种古怪氛围就消失了。

    王后触摸了一下自己手腕上的玫瑰念珠,刚才的那种感觉并不令人感到舒服,简直就像是在夏天走进了玻璃花房里,潮湿而又闷热的空气无所不在,衣料紧紧地缠裹住手臂和双脚,你就像是在一头怪兽的胃囊里行走,她虽然是个温和的人,视线中也不免带上了一份责备。

    “我想我必须恳求您的宽恕,王后陛下。”蒙特斯潘夫人说,一边又屈了屈膝。

    “我现在要怀疑你是否确实想要获得王室夫人的职位,”王后的眼神转为审视:“大郡主(蒙庞西埃女公爵)可以说是竭尽所能地想我推荐了您,但您却做出了这样轻率而又鲁莽的行为。”

    “什么样的行为?”蒙特斯潘夫人毫不迟疑地反问道。

    “我身边的教士应该能够回答您。”王后说,如果蒙特斯潘夫人的两个父亲,不是御医维萨里,不是莫特玛尔公爵——这两位正受到国王重用的大臣,王后根本不会和她纠缠。

    “如果您是说您方才被一种古怪的力量冒犯了,”蒙特斯潘夫人说:“那正是我需要让您知道的。”

    王后看了看身边的教士,他轻轻摆了摆手,王后看向女官和侍女:“你们可以退下了。”今天她当然不会带上那些有意成为王室夫人的贵女,这里都是她的心腹,她们离开之后,王后身边就只有两名教士,两名以侍女之名陪伴在王后身侧的女巫——这里没有其他人的话,他们是完全可以对付得了一个——

    “觉醒者的后裔。”侍女说。

    “绝对不可以。”教士说:“她绝对不能成为王室夫人,王后陛下,不能让她到国王身边去。”

    “那么我应该到谁身边去?”蒙特斯潘夫人立刻道:“谁能比国王陛下更有资格拥有我?”

    “您的丈夫,也许?”王后身边的另一个侍女立即说道,“按照里世界的法律……”

    “觉醒者不应侍奉凡俗之人,”蒙特斯潘夫人说道:“可惜这个戒律早就成了一纸空文,因为我的母亲正是莫特玛尔公爵夫人,如何?你们不敢对国王宠信的臣子指手画脚,却敢插手国王的私事?”

    “莫特玛尔公爵只是一个臣子,”教士说:“而陛下是法兰西的陛下。”

    “正因为陛下是法兰西的陛下,您们应该将最好的东西奉在他的面前,”蒙特斯潘夫人说:“而且我只是觉醒者的后裔。”

    “那么我们或许更应该将一个觉醒者带到国王陛下面前。”侍女说。

    “有人可以告诉我,什么是觉醒者吗?”王后忍不住问道。

    “这要说到里世界的一些疯子,”教士先于女巫开了口,很明显,他的话语中有着几分轻蔑:“他们或是为了悠长的寿命,或是为了迷惑他人的魅力,又或只是为了追寻魔法的奥妙,就和一些魔法生物或是魔鬼成了夫妻,他们的后代会继承一些非人的特质——但后来他们发现这并不能给他们带来想要的东西,而且随着巫师大规模地迁入里世界,与魔法生物的关系也变得紧张起来,这样的**就逐渐少了,但他们的家族中,偶尔会出现返祖之人,他们隔代继承了魔法生物的能力,您要知道,能够被巫师们选中的魔法生物一般都有很强的能力。”

    王后急速地看向蒙特斯潘夫人:“那么她是……”

    “水妖,或是塞壬。”教士说。

    “您怎么敢!”王后气恼地喊道,对她现在的身份来说,这样高声说话十分失礼,但她即便不如国王学识渊博,也看过以水妖诱惑许拉斯,以及奥德修斯的船只抵抗塞壬诱惑为题材的绘画作品,一想到蒙庞西埃女公爵竟然将这样一个人推荐到她这里,让她呈给国王,她就一阵阵的眼前发黑。

    “那里有不够锐利的刀剑,那里有不够灼热的火焰?”蒙特斯潘夫人毫不退缩地回答道:“只看它们掌握在谁手里,您难道认为,能够在三年里连续征服了整个低地地区的国王,却要畏惧一个小小的觉醒者后裔吗?”

    “我不可能将一个这样危险的存在留在宫廷里。”王后说。

    “哪怕您的陛下已经这么做了?”蒙特斯潘夫人反问道:“只可惜那两个终究还是一对儿简直让人无话可说的蠢货!”

    “我恳请您到这里来,”蒙特斯潘夫人继续说道:“并不是想用哀求和动听的言语来打动您的,王后陛下,我只请您做一个使者,将我的礼物带给国王,他会知道谁才是最好的选择。”

    “我并不这么认为,”王后坚持说,但她还在这里,就表明她已经在动摇了:“您是那样的危险。”

    “不比我的母亲危险,莫特玛尔公爵依然侍奉着国王。”蒙特斯潘夫人说道:“我无意隐瞒我的特殊,不是在威胁您,而是如那些贵女一般,让您,让国王选中我。”

    “您这样说令我迷惑。”

    “您很快就知道我并非满口虚言。”蒙特斯潘夫人说,而后向王后展示三件东西,它们分别是一个黄铜信筒,一小瓶亮晶晶的粉末,还有一把象牙钥匙。

    “王后陛下,我曾经读过《圣经·旧约·以斯帖记》。”(注释1)

    “我也读过,夫人,那是一位贞洁而又聪慧的圣女。”

    “那么您就应该知道,我最喜爱的是她在每次觐见国王的时候,都会为国王带去礼物。”

    “向国王索要礼物的人很多,但向国王奉上礼物的人却很少。”

    “是的,所以这就是我奉献给国王的礼物,也许您不明白,但没关系,请容许我一样样地对您说,它们正是我用独属于我的武器得到的。”蒙特斯潘夫人说。“首先是两封信,您可以打开看看,不过我可以先告诉您,它们都是窃取自波兰大贵族的信件,一封是回复给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利奥波德一世的。”说到这里,夫人略微停顿了一下,王后虽然惊讶于一个女巫竟然会涉及到凡人的政治行为中去,但还是点了点头:“他们可以听。”

    “波兰国王米哈尔.科里布特.维什涅维茨基没多少时间可活了,”蒙特斯潘夫人有些粗鲁地说道:“利奥波德一世正预备与波兰贵族一起扶持洛林公爵为波兰国王,当然,不是那个高高兴兴从洛林搬到巴黎的洛林公爵,而是原先洛林公爵兄长的长子。”

    这句话顿时让王后神色凝重,洛林是路易亲政之后收回的第一处领地,洛林公爵在几年前去世,作为他奉还领地的回报,直到他去世,洛林的税赋完全地属于他,供他在巴黎或是凡尔赛随心所欲地挥霍,还有被国王整修一新的黎塞留宅,他是仅次于王室成员第一个用上浴室与卫生设备的贵人。

    但相对的,被自己的弟弟篡夺了继承人的位置,爵位与领地,又在夺回领地的战争中,因为路易十四的介入而失败,最终怀恨死去的,真正的洛林公爵可不会对国王陛下有什么好观感,他的长子更是没有放弃过夺回洛林的念头,这十几年他一直在哈布斯堡的庇护下成长,虽然无法撼动路易的统治,但这个敌人就像是隐藏在泥沼里的毒蛇那样令人作呕——奥尔良公爵在洛林遇到的瘟疫也许就有他的手笔,而那时候他的年岁也不是很大。

    现在他可能有二十岁了,正是身体强壮,意志坚定,而且野心勃勃的年龄,一想起波兰贵族们热爱推选一个外国人做国王的传统,有利奥波德一世支持,成为波兰国王也不是不可能,波兰-立陶宛虽然与法兰西间隔着一个神圣罗马帝国,却与瑞典比邻,作为瑞典的盟友,路易对此不管不顾根本不可能,而且这个敌人,若不是蒙特斯潘夫人的警告,也许要等到尘埃落定,路易才能知道自己又多了这么一个危险的敌人。

    “第二封信呢?”王后问。

    “第二封信是另外几位贵族们的提议,”蒙特斯潘夫人说:“他们有意让孔代亲王成为波兰国王。”

    “您说的孔代亲王,就是我们认为的那个孔代亲王吗?”教士不禁插进来问道。

    “是的。”

    “我多么希望得到一个否定的回答。”王后喃喃道,要知道,人们一直都在讨论,什么时候国王才会把孔代亲王投入监牢,不说孔代亲王在两次投石党运动中的暧昧态度,单单第二次,他的弟弟孔蒂亲王确实明明白白地宣布,要让自己的兄长成为摄政国王——距离登上王位也只有最后一步了——在敦刻尔克战役后,路易不但宽恕了被擒的孔代亲王,还让他继续为他率军作战,已经有人说国王简直如同圣人般的仁慈了。

    事实上,在对佛兰德尔与荷兰的战阵中,也有人劝说孔代亲王放弃军权,退回巴黎或是他的城堡尚第伊,但孔代亲王没有答应,他在两次战争中获得了莫大的功勋,不怪人们都在担心国王会觉得受到了威胁,毕竟路易十四自称太阳王,天空中怎么能有两枚太阳呢?

    这个消息,简直比上一个消息还要糟糕一点。

    没人能否认,孔代亲王作为一个能征善战的将军,可要比籍籍无名的小洛林先生可怕的多了。

第两百五十八章 蒙特斯潘夫人的价值

    今天还是没写完,明天上午更替,这两天一直有点不舒服,抱歉抱歉。

    我梦见了一头嗜血的怪物在熊熊烈火中吞食了整个罗马,马库斯在心里说,“我忘记了。”他说。

    鲁齐乌斯犹豫了一会,这是马库斯第一次谒见皇帝,皇帝与马库斯同龄,如果可能,他希望马库斯成为尼禄的同伴或是护卫,年轻人缔结的友谊比年长者谋划的盟约更为坚固可靠,他在年轻的时候因为疾病而不得不荒废了近二十年,在他的学生成为皇帝的时候,他却已经老了,相比起愚钝的儿子,马库斯才是他的继承人。

    “如果你还是不舒服的话……”你就先回去吧,但这句话还没说出来,马库斯就马上打断了祖父的话。

    “不,”他说:“祖父,我很想,很想,很想——见到皇帝!”

    罗马的宫殿群一共有三处,罗马中心的巴拉丁山上的宫殿群,罗马城东面的阿德良离宫,还有罗马旧都斯普利特的戴克里先行宫。尼禄不喜欢这其中的任何一座,因为对于他来说,这些宫殿完全无法与他的伟大相衬,他一直想要拓建罗马城中心的宫殿群,却因宫殿附近的平民住宅太过密集而无法成功,十四年后的罗马大火让他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在数以千计的人前往冥界,数以万计的人流离失所之后,他在一片废墟上建起了他的“金宫”,从凯里安丘岗延伸到奥古斯丁广场,从帕拉廷到米岑纳特园林的建筑群到处可见青铜的雕像,喷泉,人工的河流,湖泊,大理石的穹顶与黄金的镶嵌物……当时有人嘲讽地说,怎么才能做一个好的罗马公民?——离开罗马。

    一路上,马库斯的头脑一片混乱,是什么让他重新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几乎可以挽回一切的时候,他握着祖父的手,心中颤抖不已,这时候,尼禄还未暴露暴虐的本性,从表面上看,他就是一个温和而有点懦弱的大孩子,为了表示尊重,像是这样的宴会,鲁齐乌斯的卧榻距离皇帝的卧榻并不远,他完全可以手持着切割肉块的匕首,一刀刺入尼禄的心口,那么之后所有的悲剧都不会再发生了。

    这个想法激动着他的心,年轻的马库斯甚至有点目眩神迷起来,他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抵达第比留宫的,这座宫殿不如另外两座宫殿来的华美,尼禄很少选择这里,至少马库斯对这里十分陌生,他和父亲在奴隶的服侍下清洗了双脚,换了舒适的袍子,来到被罗马人称之为特利克里尼乌姆的长方形餐室,另外两位客人到来的比他们更早,他们分别是帕拉斯(他也曾为尼禄的养父工作),近卫长官赛克斯图斯.布鲁斯,他们身边还带着几个少年,年纪与马库斯相似,马库斯一下子就辨认出其中有好几个都在之后和自己一起成为了尼禄的玩伴,他们曾经在一起学习,一起游泳,一起骑马,一起在黑夜的罗马城中游荡,一起……做一些坏事,像是盗窃、斗殴,猥亵妇女,那时候,他们年少张狂,甚至没有意味到自己正在犯罪,不,应该说,从那个时候,尼禄就在微笑地看着他们不自觉的堕落。已经过去了那么久,马库斯仍然记得在翻阅与自己相关的卷宗时,祖父又悲伤又绝望的神情,这个高尚而又可怜的老人,他没能得到一个好学生,也没能得到一个好孙子。

    皇太后小阿格里皮娜先于皇帝到来,马库斯抬起头,人们传说尼禄因为其母过多地干预国事而杀了她,还有的就是她曾经与尼禄有着超越母子之外的亲密关系,这两者——都是对的,如果没有血缘关系,他们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或许是因为马库斯注视着她的时间太长了,小阿格里皮娜马上注意到了这个少年,她不但不以为忤,还向少年优美地眨了眨眼睛。即便知道小阿格里皮娜就是一条色彩斑斓的毒蛇,马库斯也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有着普通女性无法企及的美貌,这种美貌几乎会令一个健康的人活活窒息而死——她今年已经即将四十岁,正是一朵盛放到了极致的玫瑰,所有的颜色与芳香都沉淀了下来,让她如同一杯储存了很久的美酒,嗅之欲醉。

    小阿格里皮娜只是来看看这些即将成为皇帝朋友的年轻人的,她没有在餐室里停留太久,在她走出去的时候,近卫长官塞克斯图斯紧跟着走了出去,马库斯看见了,立刻找了个借口跟了出去,他看见皇太后在一丛玫瑰前与自己的情人旁若无人地接了一个吻,然后微风同时送来了玫瑰的气息与凌乱的只字片语——马库斯只听见了两个关键词,皇帝和布里塔尼库斯。

    布里塔尼库斯正是克劳狄乌斯的亲生子,罗马真正的皇帝,只是他的继承权在小阿格里皮娜引诱克劳狄乌斯将尼禄收为养子的时候就被夺走了,即便如此,小阿格里皮娜与尼禄仍然不免将布里塔尼视为最危险的敌人,布里塔尼死去之后,人们一点都不觉得惊讶,这难道不是早就应该发生的事情吗?他们这样说。

    马库斯的心剧烈地跳了起来,难道布里塔尼的死亡竟然因为自己的重生而提前了吗?或者这就是神明给予他的任务?如果他能够设法救下布里塔尼,抑是刺杀尼禄,罗马的将来是否可以因此改变?

    “对了,”鲁齐乌斯突然俯身在孙子的耳边轻声道:“等会皇帝来了,千万别说他和皇太后容颜相似。”

    马库斯下意识地点点头,然后他奇怪地看向自己的祖父,是什么让他这么认为,尼禄虽然是美艳的小阿格里皮娜之子,但他是一个相貌平庸的人,额头扁,下巴短,鼻子大,皮肤粗糙,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经常臆想自己俊美如同阿波罗,娇媚如同维纳斯的完美之人,以为人人都渴望得到他的青睐。

    “为什么?”他同样低声问道。

    鲁齐乌斯很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告诉他,但这是他的疏忽:“因为他并不喜欢小阿格里皮娜的脸。”

    就在这个时候,罗马的皇帝已经走了进来,所有人都在向他行礼,马库斯也不例外,等他抬起头来的时候,他却感到了十二万分的迷惑,那是谁?坐在主位上(按理说,坐在主位应当是最尊贵的客人,但皇帝终究是不同的)的应该就是尼禄,马库斯甚至辨认出了跟随在他身后的那个少年正是布里塔尼库斯,但尼禄……根本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尼禄!

    那是一个身形纤细,如同少女一般的年轻男子,他有着一张与小阿格里皮娜极其相似的脸,神情严肃,但在看到鲁齐乌斯的时候,他的视线就变得稍微温和了一点,“请坐吧,诸位。”他说:“只是一个如同家庭般的宴会,请不要过于拘礼。”那是马库斯从来不曾听见的语调,低沉而又温和,充满情感,与尼禄粗鲁嘶哑犹如野兽嚎叫的声音完全不同,如果尼禄有这样的好声音,那么他不必依仗着皇帝的权势,金子的诱惑,也能在歌唱或是戏剧表演中轻易夺得桂冠。

    带给马库斯陌生感的不仅仅是他的面容和声音,他的衣着称不上奢华,饰品也很简单,摆放在他和众人面前的食物,酒,甜水也是量少而精致,而且多半以水果和蔬菜为主,值得称道的是海中的贝壳与鱼类十分新鲜,肉类虽然少但都非常地酥烂可口,马库斯一心记挂的汤有两种,豌豆汤和鱼汤,无论哪一种都一点也不咸,清淡适口。而且整场筵席中,尼禄都没有饮用过葡萄酒,只喝加热后冷却的泉水。

    不过最让马库斯意外的是,布里塔尼库斯显然十分地敬爱与依赖他名义上的兄长,一直紧紧地靠着他,而尼禄也竟然纵容地允许他和自己共享一张餐榻,和自己在一个杯子里喝水,在一个盘子里吃东西。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在回去的路上鲁齐乌斯说:“为了避免小阿格里皮娜毒死布里塔尼,尼禄在克劳狄乌斯死前就开始与布里塔尼库斯共享食物了,”说到这里,这位长者意味不明地微笑了一下:“你注意到皇帝只喝泉水,食物都很清淡,趋向原味,除了盐之外很少加香料了吗?因为他中过毒,不知道是小阿格里皮娜的失误还是有人有意让他和布里塔尼库斯共赴冥界……那次中毒几乎夺走了他的性命,从那之后,他的身体就变得非常虚弱,寒冷与炎热,疲劳与激动都会让他生病,不能骑马,不能长途跋涉,不能吃得太丰盛,太油腻,酒也不行……还有……”鲁齐乌斯低声说道:“不可纵欲……”他本不想让孙子知道这些,但如果孙子贸贸然地将皇帝拉去了妓院就糟了。

    “那他一定少了很多乐趣。”马库斯喃喃道。

    马库斯再一次醒来的时候,依然觉得这像是个冗长的梦境,但很快地,他所熟悉的另外两个人——也是尼禄的年轻朋友,玛尔库斯.撒尔维乌斯.奥托,还有西奈西乌,从名字上可以看出,前者无疑是贵族出身,而后者甚至没有姓氏,应该只是一个获释奴,但他们都可以说是尼禄的伙伴,就像马库斯。

    虽然鲁齐乌斯不允许马库斯将皇帝带到妓院里去,却不会限制一个年轻强壮的小伙子和同伴们出去寻欢作乐,马库斯可以向爱神维纳斯发誓说自己现在根本没有这个心思,但一想到那个陌生的尼禄,他就马上起身,甚至没有精心装扮,直接穿着昨天的束腰外衣就出了门。

    这可往他的客人吃了一惊,尼禄还未暴露出残暴无情的真面目时,马库斯也只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年人,在没有进入军队和政府之前,除了享受青春带来的快乐之外他几乎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他和伙伴是角斗场的常客,也是妓院的贵宾,他们和皇帝一起在黄昏和黑夜时分游荡在大街小巷,斗殴、赌博或是偷窃,就像是一群精力旺盛的狗崽。

    在奥托上下打量马库斯,猜测他昨晚遇到了什么事儿以至于如此反常的时候,马库斯也在盯着奥托看,昨晚的筵席上,奥托虽然也在,但马库斯所有的注意力全都在布里塔尼库斯身上了,没怎么在意其他人,这时候马库斯才仔仔细细地看过了奥托。

    奥托是个身材健壮,声音洪亮,眉宇之间带着几分桀骜之色的年轻人,有着黑色的卷发与粗壮的眉毛,他的父亲鲁基乌斯.奥托是个军官,在克劳狄乌斯执政的时候,因为破获了一场针对皇帝的阴谋而得到克劳狄乌斯的赏识与重用,他的儿子也因此得以成为尼禄的玩伴。

    在马库斯短暂的记忆里,奥托可以说是尼禄脚下的一条恶狗,在帮着尼禄捕猎反对者的时候,也不断地将尼禄往冥界的深渊里拖拽,但无论他怎么忠诚,或是邪恶,尼禄打发他的时候仍然像是打发一个无能的乞丐。

    而尼禄之所以将这个曾经参与到其弑母阴谋中的臣子放逐出去,甚至不是出于任何政治或是道德之上的缘故,而是因为尼禄看中了波培娅.萨宾娜,波培娅是个风流成性却又美艳无比的女人,她和奥托结婚之前就是一个有夫之妇,一旦被尼禄看中,她又为了皇后的位置毫不犹豫地抛弃了奥托。

    即便如此尼禄还不放心,他将奥托直接委派到路西塔尼亚(现在的葡萄牙)担任行政长官,在马库斯死去的时候,他还没能回到罗马——虽然那时候波培娅已经成了昨日黄花。

    看来除非是尼禄死了,奥托才有可能回到罗马。

    站在奥托身边的是西奈西乌,虽然他是获释奴,只能穿着棉布衣服,但从容貌上来说,更胜奥托一筹,不过这也只是暂时的,因为几年后,他也得到了尼禄的任命,成为了一地行政长官。

第两百五十九章 蒙特斯潘夫人的价值(2)

    今天没能写完,明天上午更替,抱歉。

    就在刚才,一个男人一边吃着早餐,一边向我求了婚。

    如果我还是那个二十一世纪的妹子,准会抡圆了一巴掌让他和他的果酱面包相亲相爱去,可惜的是我现在正在十九世纪,女人还是男人的财产与附庸的年代,我只是范霍夫太太的“女伴”,家庭教师与佣人的结合体,名声上好听点,但对于我空荡的钱包与衣箱来说毫无意义。

    能够承蒙这位先生眷顾真是让人受宠若惊,如果他的名字不是梅西.德文斯就好了。

    我当然是很高兴地接受了他的求婚啦,诸位,如果可能,我也想自尊自立自强,可惜的是这个年代女人穿裤子都会被投入监狱,我这只小螳螂还是别去挑战社会的车轮了。

    接下来的事情都很顺利,在返回曼陀丽庄园的前一天,德文斯先生发现我异乎寻常的兴奋,“你怎么啦?”他问。

    还能是什么,任何一个看过《蝴蝶梦》的都知道接下来就是撕逼接着撕逼啊!我兔国的开国太祖就说过“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我虽然斗得不怎么样,但还是会感到热血沸腾。

    当我坐在车子上,看见那片几乎变成了吕蓓卡象征的血红色石楠花的时候,德文斯先生问我:“喜欢吗?”

    “不喜欢,”我轻蔑地瞟了那片玩意儿一眼:“再没有比这更庸俗的颜色和花了。”

    而且石楠气味浓烈,如果不是还要装成小绵羊,免得德文斯先生受到太大惊吓,我会告诉石楠花的气味简直就像是那个什么液,你们知道的。

    德文斯先生听了,马上收起了微笑,说真的,如果不是看过书,我都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爱吕蓓卡了,或者也有可能,斯德摩尔格症嘛……不过说真的,我有点看不起他,虽然年纪那么大,却还是像个小孩子,遇到问题不去解决,只会逃避。

    在看见房屋的时候,他低声咒骂,说什么他不喜欢这一套之类的,我真想问问他是不是在这里干清洁工的,作为一家之主,我也不指望他一个眼神就能征服宇宙什么的,至少不该有人阳奉阴违,故意给他难堪吧。

    他咕咕哝哝地说着什么交给他解决什么的,别,这时候不耍威风什么时候耍,谁都能给我一个下马威还要我接着?

    我甜甜蜜蜜地婉拒了他的“好意”,有人为我打开车门,我昂首挺胸地下了车,我没有带着毛毯和小化妆箱,这些都有我的贴身女仆拎着。那个管家似乎想和德文斯先生说话,我伸出一只手,挽住了他的胳膊,上前半步,侧着头,用一个征询的眼神提醒我的丈夫。

    很好,他终于记得介绍我了,我冷淡的哦了一声,没有试图和管家握手什么的,一路上,因为我的存在,管家也没能和德文斯先生寒暄个不停。

    可怜的原女主角之前只穿了相当朴素单薄的衣服,不太明白,大概是连衣裙之类的吧,我不太理解她为什么要给德文斯先生省钱,我喜欢丝绸的裙子,还有丝绒的斗篷,在这个时代,贵夫人购置衣物,如果不是定制就是让百货商店送货上门,还有模特代为展示,我暂时填满了十一只衣箱,之后或许还有更多。

    我的脖子上还挂着一条钻石和祖母绿的项链,与墨绿色的裙子与斗篷相得益彰,大厅里聚集着仆人,我想我知道德文斯先生为什么不喜欢这种迎接方式了,这么多人,空气都变得浑浊了。一个黑衣女人向我走来,她或许认为我会先和她握手,但不,我连手套都没摘。

    德文斯先生看了我一眼,他或许有点误解,“这是丹弗丝太太。”他以为我不知道那混球是谁。

    “抱歉,”我语气安详地说:“我从不和陌生人太过亲密,丹弗丝管家。”然后我环顾四周:“我很高兴你们来迎接我们,”我说,扫视过一张张神情各异的脸:“但我更希望你们能够以尽心尽职地在你们的位置上工作这一方式来完成这个仪式。”

    “您觉得呢?”我问德文斯先生。

    好笑的是,德文斯先生似乎有点高兴的样子,也许出于教养和懦弱的性格,他不能说出我刚才的话。

    我对德文斯先生的观感刚好了了一点,他又给我出了纰漏,他告诉我说,要我去和丹弗丝太太做朋友,“朋友?”我惊讶地问道:“我以为她是个管家?难道她是你的某个亲戚?”德文斯先生马上又含糊了起来,甚至有点恼羞成怒,不过只要他还想要维持体面,他就不可能那么快地和我离婚,我在床头的梳妆盒里藏着一枚尖锐的钢剪,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之前已经干掉了一个老婆。

    不过我总得给丹弗丝太太一个机会。

    我当然不会感到害怕,这座宅子虽然大,却不可能与故宫或是凡尔赛宫相比,我悠闲自在地走来走去,任凭丹弗丝太太跟在身后,听听她说些每周参观的鬼话,我已经决定了,之后要取消这项活动,搞什么!自己的家竟然会有些陌生人进进出出的……我又不是暴露狂路易十四。

    丹弗丝太太开始还很从容,但跟着我走,她没法把我带到她想让我去的地方,最后我向我和德文斯先生的房间走去的时候,可以感觉到她松了口气。

    (以下均为原文)“原来,从这儿望出去根本看不见大海,”我转身对丹弗斯太太说。

    ?“是的,看不见。从屋子的这一头不但看不见大海,甚至连涛声也听不到。在这一侧,你根本想不到大海就在近处。”(以上均为原文)

    “嗯,我也不喜欢看到海,”我说:“有些倒霉鬼就喜欢跑到海里自杀,被海水冲上来的时候泡得像头发涨的死猪。”

    丹弗丝太太一下子僵住了,我坐在梳妆台前,百无聊赖地玩弄起我的珠宝,作为二十世纪的虚荣女性,一套发刷当然满足不了我贪得无厌的胃口。

    她过了好久才能说话,果然,说要给我安排什么助力死做女仆,是在嘲笑我根本没有贴身女仆吧。

    “我有我的女仆。”我说:“给她安排一个距离我最近的房间,我少不了她的服侍。”

    丹弗丝太太认为我的要求不太得体,我的回答是将一整个梳妆台上的东西全都扫在地上。打破的香水瓶飞溅得到处都是,我不在乎那些仆人会怎么看我,难道我温柔体贴,小心翼翼就能让他们成为我这边的不成?吕蓓卡还有丹弗丝太太留在这里的遗毒太深了,不让他们多做点事情,他们大概想不起我才是这里的女主人。

    之后一系列有关于吕蓓卡的谈话也因此不了了之,丹弗丝太太没能炫耀她在这里待了多久,也没能炫耀她的女主人有多么能干。

    “您还有什么吩咐吗?”她问。

    “有.”我说,她又一次僵住了,她或许认为一个穷困卑微的小姑娘根本不敢使唤她,但我才是德文斯夫人不是吗?我随心所欲地吩咐了一大堆的事情,她想要打断我,讥讽般地告诉我这些应该分别和谁说,以及仆人各有职责之类的等等,“我记得你是管家,”我说,将那句你做不好,我就换一个的话吞下去,我可不想把她刺激的狠了,今晚就来个火烧大宅:“德文斯先生对你赞誉有加,一点小事而已,你应该没那么无能,对吗,丹弗丝管家?”

    我知道她为什么不愿意,我的第一条命令就是铲除所有的石楠,换上玫瑰。嗯玫瑰很俗,但我他么的就是喜欢。

    丹弗丝太太没有辜负我的期望,她和德文斯先生告了状,石楠是曼陀丽庄园的象征,他是这么说的,“但这个象征不好啊,”我温柔地说:“在遥远的东方,石楠是邪恶的象征,有人写过这样的诗句……”接下来我就吟了蹩脚诗一首,德文斯先生的脸色发白,是我不好,像是石楠花的红色来自于荡妇之血之类的似乎太刺激他了,好在他再也不提象征什么的了。

    当晚我的贴身女仆到了,她吓了很多人一跳,人们都在窃窃私语,我一如往常地根本不在乎。

    这个女仆……她是一个屠夫的女儿,和她的父亲那样身高体壮,力大无穷,她确实做过女仆,但只是厨房和庭院里的,不过她之所以那么晚来就是因为我雇佣了几个教师教导她如何成为一个称职的贴身女仆,我给她的薪水几乎占到德文斯先生给我的“针线钱”的十分之一,相对于此时的女佣,这是一个难以想象的价钱,这会让她变得很难收买——我买的就是我的安全。

    我今后还会设法雇佣更多的仆人,吕蓓卡用过的仆人我一个都不会留。

    对于原先的女主,有茶,有咖啡,有炒蛋,有腊肠,有鱼,有煮蛋,有面包果酱的早餐简直就像是国王享用的那样丰盛,但抱歉,来自于能好怎大吃货帝国的我只能说是==……“以后我的早餐里不要有鱼,”我不客气地说,早上吃煮汤的鱼是怎么回事?“去找些不过一根手指长的小黄瓜,用醋和盐,还有糖来腌,记住,不能有一点点的油在里面。肉松会做吗?不会?那是很简单的菜,尽快去学。真让人意外……炸蘑菇会吗?鸡蛋和面粉,打在一起,裹在蘑菇上,然后油炸,油不要给我用两次,不能看见焦掉的地方……最后撒上磨碎的花椒和盐。”

    德文斯先生一直在看我,皱着眉头,也许是觉得我有些粗鲁,而我只是向他微笑,我从不委屈自己。

    今天德文斯先生的姐姐比阿特里斯会来,据说她性情直率,好吧,我也很直率,而且她是亲戚,不是佣人。

    之后的一些小插曲,像是吃早饭的时间过长啦,向管家(男)道歉啦,在阶梯上绊倒啦,都没有发生,我走起路来一向昂首阔步,不到十厘米的高跟鞋也没有什么难以驾驭的,偶尔有些小差错,我不是没意识到,就是不去搭理。

    我的女仆跟在我身后,我回到房间换衣服的时候,女仆们正在清扫房间,嗯,这也是所谓的曼陀丽规矩之一,什么什么清扫时间主人必须退避,我的女仆玛丽向前走了一步,气势汹汹地向外一指,那些女仆就乖乖地滚了——就连三星级宾馆都可以挂上免打搅的牌子,在家里居然还要主人避开女仆?我真不明白这里的人是怎么想的。

    我换了衣服,很快就下了楼,和德文斯先生在一起,既然确定了客人要来,我当然不会到处闲逛,耽误时间。

    德文斯先生看了看我。

    我一看到三个人中唯一的女性,虽然她看起来很像是个男性,不过给我的第一印象还好,等到德文斯先生向他们介绍了我,我伸出指尖,和他们轻快地碰了碰手指,也许有人想和我更多接触一下,但我的动作可比他们想象的快多了。等到比阿特里斯的时候,我不但握住了她的整只手,还拥抱了她,又和她行了吻面礼,“哎呀,”我热情地说:“欢迎!”然后紧紧地挽着她,她一开始有点紧张,然后逐渐放松了下来。

    “你喜欢曼陀丽吗?”在一通寒暄后,她问。

    “你说建筑?尚可,”我毫不客气地说:“但之前装饰它的人显然缺乏应有的艺术修养,只懂得堆砌,累加,无意义的锦上添花。而且人造的东西太多,让这里失去了原有的天然氛围,我看过曼陀丽之前的图纸,太可惜了,简直是暴殄天物。”

    比阿特里斯目瞪口呆,当然,我在信口开河,但那又怎么样?难道还有人会跳起来喊吕蓓卡万岁吗?有可能,这里可是有她的疑似姘头在。

    书里面有描述到接下来会发生很多事情,嗯,有关于德文斯先生的健康情况什么的,看在他现在也是我丈夫的份上,我把他姐姐拐去厨房边的小餐厅品尝新菜了,法国人的品味比英国人强,但也缺乏创新性,自从早餐后,我就不再那么详细地指定菜谱了,我喜欢甜,喜欢柔软或是香脆,可以有奶油,但三道菜里只允许出现一道有奶油的菜,材料要新鲜,滋味清淡或是浓郁,不准油腻……每天要有菜谱,我签过字才准拿下去制作,厨子我会给他机会,但如果他掌握不住,那么就别怪我换人了。

    比阿特里斯看了我的菜谱,上面有着我的签名,非常的……狂放,她的表情复杂,准是想起了吕蓓卡似乎也很喜欢留名,但没关系,很快她就看不到了。

第两百六十章 蒙特斯潘夫人的价值(3)

    蒙特斯潘夫人离开后,路易也感到了一阵深刻的疲惫——这位夫人切入的契机十分巧妙,或者说,是选择的契机十分巧妙,这时候的法兰西看似获得了巨大的胜利,实则无法承担起第三次战争——士兵们远离故土已经超过三年,旷阔的新领地需要巩固,战获虽然无比丰厚,但需要慢慢消化。

    蒙特斯潘夫人带来的消息,也许再过一段时间,路易也能从奥尔良公爵或是米莱狄夫人的密探这里得知,但问题是,蒙特斯潘夫人能够抢先他们一步,就意味着她的能力是强于他们的,在这微妙而又关键的几年里,如果路易想要得到一个有力的臂助,而非一个危险的敌人,那么最好就是接纳蒙特斯潘夫人的投诚——当然,这会令任何一个君王感到不愉快,觉得受到了胁迫,不过路易相信他总还会有可选择的机会的。

    至于一些恪守道德的人,也许会觉得蒙特斯潘夫人过于邪恶与残忍,她在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无情地抛弃了自己的父亲,在自己有了两个孩子之后也没有一丝犹豫地杀死了自己的丈夫,若是换了一个人,准会在她面前颤抖,遑论与其同床共枕,不过路易第一个事实上的爱人就是一个女巫,第一个王室夫人则是一个狼人,现在就算是与一个魔鬼亲密,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事。

    而且说起来,路易现在正需要蒙特斯潘夫人这样的狠角色,因为接下来的几年,法兰西会处于一个“安定”时期,在战争中,你可以任意对待一个敌人,但在战争结束之后,对于那些既不是法国人又是法国人的民众(佛兰德尔与荷兰)就要慎重对待了,毕竟他们不是洛林与阿尔萨斯的农夫与猎人,即便失去了这些人,从法兰西重新迁移一部分忠诚的子民过去就行了。

    佛兰德尔呢?它的价值在于呢绒,这种需要大量经验和技巧的行业可不是随便便便什么人都可以从事的——路易打算在不久之后建立尽可能多的技术学校,以打破这样的垄断,但至少这几年不太可能,而要让这些人甘心情愿地去教导学生也很难——这个时代所谓的学徒制与行业工会制度的盛行就是因为各个阶级对知识的垄断,这些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本事,一点没错。

    像是不久之前才被应用到奥尔良公爵夫人身上的产钳,尚博朗斯家族逃离法兰西,一半是因信仰,一半就是要藏起这个秘密,而那位尚博朗斯拿出产钳的时候,路易才发觉这种产钳不但早就被发明了,还有了各种型号,发展的相当成熟,但若不是尚博朗斯先生在最后被洛姆先生的无私行为(牛痘)感动,法兰西乃至整个欧罗巴的女性还要承受痛苦与死亡的威胁几十年甚至上百年。

    以拯救生命为职责的医生尚且如此,那些呢绒行业的首领与师傅们又怎么愿意轻易将价值千金的秘密公之于众?

    使用强硬手段来对付他们不是不可以,但路易不但想要佛兰德尔与荷兰,还想要它们彻底地,完全地成为法兰西的一个省份,他不能让仇恨被一代代地继承下去——他甚至想过赦免富凯,让他来做这件事情,但这位狡猾的前财政大臣一定会一眼看穿国王的陷阱,这可不是被人丢丢死狗死猫就能解决的事情,他若是去做了,最后的结果一定就是被国王斩首以平息佛兰德尔民众的怒气。

    国王身边也不是没有可信的人,问题是,这些人路易可不愿意舍弃任何一个,他们都是他一粒粒从砂砾中挑选出来的珍珠,尚未呈现光彩,国王怎么会让其沦落泥沼?

    更不用说荷兰,荷兰一些侥幸逃出阿姆斯特丹的议员们依然顽强地建立了流亡政府,他们的打算与之前的议员一致,也就是计划在殖民地重新建立共和国,而后聚敛资本,招募士兵,寻找机会夺回荷兰——虽然他们可能想要面对一群饥肠辘辘的恶狼,路易几乎将荷兰的殖民地(除了新阿姆斯特丹与哈德逊河)全都分了出去,尤其是最为富庶的那些,想必英国、西班牙、瑞典与奥地利的舰队已经在大海上逼近他们的新猎物了。

    但除了这些顽固,或是说无处可去的人,荷兰那一万多艘商船的所有者也并非都是一意孤行之人,在凡尔赛的十五日胜利宴会上,虽然路易拒绝接见所谓的荷兰官员,但荷兰人依然挤满了巴黎与凡尔赛的旅馆,他们也急切地要从国王身边找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但在国王的权威下,唯一有这个胆量的人只有奥尔良公爵,但奥尔良公爵无论住行都和国王在一起,想要见到他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在这样的情况下,让一个长袖善舞的王室夫人出面来做一些路易与爱惜羽毛的人不愿意做的事情,也就顺理成章了。

    更不用说,无论加约拉岛上的叛乱是否出自于蒙特斯潘夫人的推动,就像是路易现在已经不再需要塞尔维亚狼人,曼奇尼家族也逐渐成为了小科隆納公爵的掣肘,国王确实已经为他们设定了结局,但现在看起来,稍微提前一点也没什么坏处——只是加来与奥尔良的巫师,应该交给谁还要经过一番观察与权衡。

    路易也在思索这是否也在蒙特斯潘夫人的考量之中,不一会儿他就笑了,何必深究呢?正如蒙特斯潘夫人来说,她希望能够掌握自己与他人的命运,渴望权势,金钱,喜爱享乐,她就是这么一个赤露露的恶人,而路易也正需要这么一个恶人。

    听到了这个答案的特蕾莎王后并不惊讶,她在西班牙宫廷里也见过这样的女人——她们一般出身不高,但正因为身份卑微,所以她们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为了获得想要的东西,哪怕是一件裙子,一盒胭脂,她们都会做出令人惊骇万分的事情来——就像是她父亲的私生子唐璜的母亲。

    唐璜公爵几乎就是她的影子,别以为这种人就很容易对付,他们的危险就在于没有任何道德与同理心的制约,就像是哈布斯堡的公主,腓力四世的第二个妻子安娜王后在唐璜面前几乎毫无招架之力,法兰西宫廷里的贵女们大概也不是那位蒙特斯潘夫人的对手。

    “若是她做了什么令人不安的事情,你可以随时来告诉我。”国王说,而后他略略停顿了一下:“但王后,蒙特斯潘夫人应该是个聪明人。”

    王后立刻就明白了路易的意思。

    蒙特斯潘夫人虽然看似获得了更多的权力,但她从国王这里得到的信任和爱可能是最少的,不过她也愿意接受这个安排。

    “我会好好对待她的,陛下。”王后说。

    于是在国王的生辰宴会上,蒙特斯潘夫人作为王后的侍女,第一次出现在凡尔斯宫里,虽然人人都只知道这是一个流程,但还是不由得为她的装扮蹙眉,因为她的装扮已经明显逾越了一个侍女应有的规格,仅次于王太后、国王、王后、奥尔良公爵,就连奥尔良公爵夫人都在她面前黯然失色,又因为王太后的年岁放在这里,国王与奥尔良公爵都是男性,王后其貌不扬,她几乎都可以被称之为宫廷贵女中的第一人……

    人们窃窃私语,但又不敢露出厌恶的神色,因为她紧紧跟随在王后身后,在所有侍女之前,几乎就是在宣称她就是王室夫人的唯一人选。

    国王的御医瓦罗.维萨里还算幸运的,因为在这种盛大隆重的宴会里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但蒙特斯潘夫人的继父莫特玛尔公爵可就没法逃脱人们诡异的打量了,他面色铁青,举止僵硬,竟然不因为他的继女即将成为王室夫人而感到高兴——路易对他倒有点同情,在对佛兰德尔与荷兰的战争中,路易用了所有可信的人,莫特玛尔公爵也不例外,他可能会被国王派驻到佛兰德尔任行政长官,前途光明,实在是无需继女用这样方式来回报之前的“恩情”。

    但等到国王与王后跳了第一支舞,而后与王太后,奥尔良公爵夫人分别跳了一支舞,舞会进入第二阶段,曲子也变得轻快活跃起来的时候,国王就走到蒙特斯潘夫人面前,伸出了手。

    事实上,除了对蒙特斯潘夫人过于张扬的行为不满之外,宫廷里的人们对国王的第二任正式的,得到认可的王室夫人没什么可指摘的,首先她的姓氏是莫特玛尔,可以说是法国人,其次她的丈夫也是法国人,最后,她有着一个显赫的身份——公爵之女,侯爵夫人,总比红衣主教的商人外甥女,或是军官之女来得好。

    还有的就是,蒙特斯潘夫人的美貌可以解答大部分人的疑惑,哪怕她之前几乎没在巴黎或是凡尔赛露过面。

    路易今天就身着一件满是金线刺绣的外衣,正如他的称号那样辉煌夺目,奥尔良公爵一如既往地选了银色,王太后是褐色,王后是深红色,而蒙特斯潘夫人呢,她竟然也穿了一件同样金线满绣的长裙,这件长裙的胸口与裂口袖外全都是层层叠叠的蕾丝花边,就像是浮动的云雾那样半遮半掩着雪白丰腴的胳膊与胸膛,长裙下是一双如同鸟儿般灵巧的双足,一样被绸缎和宝石包裹着,也许正是为了显示那无瑕的肌肤,蒙特斯潘夫人只在脖子上戴了一圈珍珠项链,但在蓬松的浅金色卷发里缀满了闪烁不定的钻石。

    她的眼睛在阳光下是灰蓝的,在烛光下却带着似有似无的紫罗兰色。嘴唇却是一种最鲜艳,最丰润的赤红色,就像是沉甸甸垂挂在碧色枝叶里的樱桃,路易才想到这里,仿佛听见了他心中所想,在两人交错的时候,蒙特斯潘夫人轻声说:“您知道樱桃怎么吃才是最甜美的吗?:”

    路易投去了一个询问的目光。

    “用嘴唇直接衔下枝头,陛下。”

    “我以为您今晚……”孔代亲王一言难尽地说,他已经可以坦然地面对自己曾经的失败了。就算他已经五十岁了,也不可能抛下如蒙特斯潘夫人这样的尤物,跑到议事厅里来会晤大臣,处理事务——但路易十四就能。

    “不急。”路易说,虽然他不会在床榻之间拒绝蒙特斯潘夫人,但更不会如同一个莽撞的年轻人那样不知节制地从她身上寻求欢乐——现在他甚至觉得孔代亲王的老脸要更可爱一些。

    路易没有多说,直接将蒙特斯潘夫人截留下来的,那封波兰贵族写给另一个大贵族的信件交给了孔代亲王。

    孔代亲王还以为这是一封可能关联到荷兰,英国又或是奥地利的信件,没想到只看了几行字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在终于理解了这封信的意思后,这位亲王和大元帅竟然无法控制地轻轻颤抖起来,虽然他一直半低着头,但路易依然可以看到他的眉骨在急促地耸起而又垂下,他的肩膀绷得紧紧的,手臂用力撑起,像是要将这封信件撕碎,撕得粉碎,他的呼吸声从微不可闻直到清晰可辨——停了一会,他终于艰难地放下了信件,站起身,来到路易面前,深深地弯下腰去。

    “我绝无此意,陛下!”

    路易可能之沉默了几秒钟,但就在这几秒钟里,孔代亲王已经想好了自己会在巴士底狱会有怎样的一个房间,甚至想到了自己或许会是第二个铁面人,如果国王不愿意被人视作薄情寡义之辈,但他立刻听到了国王的轻笑声。

    “不不不,我的好先生,”国王愉快地说道:“我正希望你能有此意愿。”

    孔代亲王会做出怎样的选择无需多说,他曾经距离法兰西的王座仅有一步之遥,当然,波兰也曾是一个强大的国家,但要成为一个真正的君王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孔代亲王也已是知天命之年,如果他决定接受这个王位,那么他可能要战斗到最后一天,直到被上帝召唤。

第两百六十一章 蒙特斯潘夫人的价值(4)

    孔代亲王一旦做出决定,那么接下来的事情也要开始了。

    首先就是要将密探分出一部分到波兰去——因为波兰之前与法兰西间隔着一整个神圣罗马帝国,所以法兰西的力量在那里并不强,神圣罗马帝国则恰恰相反,只是还是相同的问题,那就是密探不敷足用,他们现在几乎都分散在荷兰与佛兰德尔,毕竟最新征服的领地往往也是最容易掀起叛乱的地方,路易现在抛出去的总督,将领与行政长官,将来都是要被重用的,不可能白白地耗费在这种地方——像是洛林曾经发生过的那件事情,国王绝对不允许它再出现。

    “如果我将这件事情交给您,夫人。”路易转过身去问道:“您能处理妥当吗?”

    若是其他大臣看到他们最新上任的王室夫人竟然也参与了这样重要的会议,准会大吃一惊,虽然王室夫人参与政治早有先例,但这也需要积累自己的权威与国王的信任,孔代亲王微微动了动,但还是什么都没说,他应该习惯国王的奇思妙想,尤其是在这么多年之后——国王并未在政务与国事上犯过什么大错。

    “我想我能。”蒙特斯潘夫人骄傲地说,她兴奋地面孔通红,虽然昨晚国王没有与她同房,引起了一些流言蜚语,但国王送来的一串钻石项链足以抵消这点不快,给那些幸灾乐祸的贵女们一个好看,可惜的是她们不可能知道她在国王这里还承担着这样的重任。

    “您确定?”奥尔良公爵神色冷漠地道:“据我所知,波兰的贵族议会成员能够发言的人一共有二十三名,能够掌控局面的有八名或九名,他们施行的是一票否决制度,而我们做出决定的凭据将全都要看您提供的情报,您确定您可以?”

    “我的密探会比您的密探更可信,更迅速,”蒙特斯潘夫人尖锐地反击道:“您会看到他们的情报有多么正确——我担保他们绝对不会犯下那么一个最小的错误,不然我就随便您怎么惩罚我。”

    奥尔良公爵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书桌后的路易,他的王兄看似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笔上的羽毛,虽然蒙特斯潘夫人坚持不愿意说出她是如何建立起自己的密探队伍的,但只要波兰事了,他们对比情报来源,就可以知道那些密探究竟来自于哪里了,毕竟密探们探查情报的来源往往也与他们的身份有关,就像是同一件事情,奥尔良公爵、达达尼昂伯爵与米莱狄夫人的密探们阐述的内容肯定都不一样。

    “没关系,”路易说:“我们可以接受一些损失。”在孔代亲王被推举为波兰国王之前,收买、贿赂甚至刺杀,这些支出别说是法兰西的国王,就算是孔代亲王也能承受,不管怎么说,那是一个王国,而且孔代亲王在荷兰与佛兰德尔也劫掠了不少城市,还有国王的赏赐——一旦他成为波兰国王,那么他在法兰西的领地也要交还王室,这是路易和他说定的。

    “您需要一支军队。”路易对孔代亲王说。

    “我需要一支军队,是的,”孔代亲王说:“但人数不能太多,而且不能都是法国人。”

    “绍母贝格将军愿意提供一部分,你还可以从瑞士雇佣一部分,”路易突然笑了笑:“但若是你身边只有几个法国人,波兰的贵族们虽然会觉得安心,但也会怀疑……”

    “您就和我大吵一架好了。”孔代亲王也笑容可掬地说道:“反正之前我就曾经犯下过叛逆的罪行,在对荷兰与佛兰德尔的战争中又建立了太过显赫的功勋,他们一定不会怀疑您对我的忌惮,以及我心中的不满——对于那些波兰人来说,他们原本就是一些轻蔑王权的罪人,他们的国王对他们,他们对他们的国王,就像是一群贪婪的鬣狗与一只疯狂的狮子,他们一定会以为别人也是如此。”

    “我是不太愿意这么做的,好先生,”国王亲昵地说:“不过也只有这样,您获胜的几率才会变大。”

    “您或许还可以……”奥尔良公爵插嘴道:“生几次病什么的,”他说:“相比起强壮年轻的小洛林先生,他们一定会更想要一个虚弱的国王,免得他有过多的精力与他们争夺权力。”

    “这是个好主意,”路易说:“我会让我的御医给您帮个忙,保证谁见了您都会觉得您是个命不久矣的人。”

    “我真不知道应该怎么感谢您。”孔代亲王品味着国王的话,一边恭敬地说道,当然,不仅仅是国王的御医,还有之后那些不为人知的支援与……他抬起头来与国王对视了一眼,说真的,他的妻子,也就是黎塞留的侄女大概是无法得知其中内情的,因为她一定会认为这是国王的阴谋,在孔代亲王率军往荷兰的时候她就吵闹过一次,而这次——孔代亲王不由得起了一身轻微的颤簌,一旦他接受了波兰的王位,交出领地,那么他就真的毫无退路了,不,不单单是他,还有他的儿子,昂吉安公爵也是如此——他是43年生人,今年三十岁,在投石党叛乱的时候,他被迫和自己的母亲一起四处流亡,后来又与孔代亲王一同避往西班牙,成年后更是成为了孔代亲王最得力的下属,戎马倥偬多年……

    “昂吉安公爵要和我一起走,”孔代亲王说,“我需要他,一个父亲的儿子应该不会引起多少警惕,但他的儿子,陛下,是否可以留在凡尔赛?”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快速地扫视了奥尔良公爵一眼,奥尔良公爵的长女是62年出生的,他的长孙则是68年出生的,虽然年纪上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些差错,但两者之间的婚约也不是没有可能,一旦他成为了波兰国王,真正的国王,奥尔良公爵的女儿就会是波兰王后。

    只要路易十四还没有决定下来——和大公主伊丽莎白所要面对的那样,奥尔良公爵的女儿也一样要接受一门门当户对,或者说出于政治目的的婚姻,据说已经有几个使臣在打探这位郡主的情况,不过因为有王太子路易在前,她还不是最瞩目的那个。

    “您做了一个明智的决定,”路易示意了一下,邦唐拿过了基本誊抄好的文书,分发给房间里的人,这里是波兰王国内部的大概情况。

    虽然这里的每个人都会对外界的局势有一定了解,但经过整理和细化之后,波兰所谓的“施拉赤塔”,也就是贵族议会成员们所构成的权力体系,变得更加地一目了然。

    与唯一王权的法兰西不同,波兰的贵族议会成员拥有极其巨大和广泛的权力——他们有起义或说是叛乱的自由,只要他们认为国王侵犯了他们的自由;他们可以采用自由否决权,一个人就可以反对其他所有人,否决议会所制定的任何规定,或是做出的决定;他们还可以随心所欲地与任何一个国家或是势力结盟。

    他们可以建立自己的军队,可以在重要事务、税收(更改现有税种或是征收新税)上否决国王,还有外交事务或是律法,甚至是他们人认为不合法的任何法令。

    那么就有人要问了,国王拥有什么呢?呶,大概就是女修道院条约——也就是由最初的亨利国王与贵族们约定的,用来限制和约束国王的条约。

    也不怪当初瓦卢瓦的亨利三世只做了一年的波兰国王,就不堪忍受地回到了法兰西……

    而且即便国王愿意忍声吞气,默默煎熬,只为了那顶王冠,看看约翰二世吧,他是直接被废黜的,然后再看看他的下一任,那位可悲的米哈尔陛下,那些波兰贵族难道还会占卜,预测到他很快就要去见上帝吗?当然不,这位的下场可能不比约翰二世好。

    想到这里,路易也难得地犹豫了一下:“波兰的局势确实难以把握,”他看向孔代亲王:”我们或许可以设法让约翰二世重新回到波兰。”

    那位差点被阿蒙做成火腿的约翰二世68年就跑到法国寻求庇护,那时候路易正忙于战争,所以就把他塞给了拉里维埃尔主教,那位主教先生回报说,把他送到了内维尔的圣马丁修道院。

    据说他在那里做了一个修士,过着平静的生活,身体康健,心情愉快——虽然阿蒙对这个人类颇为不屑,但从路易十四了解到的情况看,这位国王也不是那么平庸,他和俄罗斯人打过仗,差点和瑞典女王克里斯蒂娜结了婚,后来他到了维也纳,作为一个外交大臣,加入了神圣罗马帝国的军队,与法国人作战,只是那次他的军团在战场上失败了。

    他曾经试图求取哈布斯堡的公主,统治库尔兰,只是都没能成功,后来他来到西班牙成为了葡萄牙总督,却被黎塞留主教的密探抓住,秘密囚禁了两年,才被人解救出来,

    41年他加入了耶稣会,43年成为红衣主教,47年又辞去圣职,成为了波兰国王。

    波兰的衰败并不能全都怪责在他身上,他曾经挫败过哥萨克起义者的进攻,也曾与瑞典人英勇作战,问题是,当时不但有施拉赤塔处处干涉、牵制——最糟糕的时候他们甚至无法获得补给和军备,还有勃兰登堡与特兰西瓦尼亚大公的威胁,虽然俄罗斯,丹麦和荷兰都站在波兰这边,但他们并不愿给予真正的支持——或者说,他们同样心怀叵测。

    约翰二世可以说是一个悲剧人物,但就是这样一个人,路易不会把他视作第一人选,孔代亲王也是如此,国王才提起约翰二世,他就摇头拒绝:“我愿意去试一试,”他说:“您那时候对蒂雷纳子爵说的话,他也曾经转述给我,是的,陛下,您说的很对,当我妄想着法兰西的王位时,我就是一个可耻的叛贼,但当我被施拉赤塔推举为国王的时候,我所对他们做的就是上帝和法律所允许的——也许正是天主厌恶了他们的下作行为,才将这个机会交付在我们手里。”

    “您若是愿意,那是最好的。”路易说:“让昂吉安公爵的儿子留在这里,他可以与王太子与奥尔良公爵之子一起住在凡尔赛,我的母亲和妻子都会好好地照顾他的。”

    “万分感谢,陛下。”孔代亲王站起身来,行了一礼说道。

    “我相信您,先生,波旁家族的旁支会在波兰枝繁叶茂。”路易说。

    等到孔代亲王又是欢喜,又是担忧地离开了国王的房间,在黄昏尚未到来时,克拉伦登伯爵来了,这位双鬓霜白的老人请求觐见国王——有关于约克公爵的事情路易并不想隐瞒他曾经的岳父,以及查理二世,想来约克公爵这次即便能够回到伦敦,等待他的也不会是什么好事,他能对亨利埃塔公主满怀怨恨,难道还会敬爱自己的兄长,怜悯他的小侄子?

    看了一眼摆在他面前的小瓶子,以及里面闪光的小瓶子,克拉伦登伯爵无话可说,作为一个追随查理二世近二十年,在他流亡在外时也不离不弃的忠诚之人,他当然不会像是一个无赖那样抵赖或是推诿——而且路易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做,约克公爵与查理二世的关系在王后怀孕生子之后已经恶劣到了极点,查理二世在约克公爵还在北海的时候就册封了自己的儿子为威尔士亲王,也就是王太子,约克公爵的美梦顿时化作泡影,而他的新婚约让大臣们担心他会成为一个天主教国王,支持他的人并不占优势,发现受骗的约克公爵甚至和查理二世争吵过,只是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路易对这位老人还是有些同情心的,他没有多说什么,就让卢瓦斯侯爵带克拉伦登伯爵去巴士底狱——约克公爵当然不可能被留在法国,现在英法勉强还算盟友。

    约克公爵虽然说是受到了审问,但他没有受刑——国王的教士只是带着他看了看刑具,监室和一个铁面罩,他就什么都说了——当他意识到虽然路易不能杀了他,但可以按照查理二世所期望的那样,把他永远地囚禁起来之后,他的愤怒和勇气就一起消失殆尽了。

    即便如此,卡拉伦登伯爵看到他的时候,也差点没认出他,短短几天,这位公爵就消瘦苍白的就像是忍受了好几年的折磨,他毫无胃口,辗转难安,就怕路易十四与查理二世达成约定,把他留在巴士底。

第两百六十二章 蒙特斯潘夫人的价值(5)

    孔代亲王最大的敌人事实上不是小洛林先生,而是扬.索别斯基。这位强壮的军人是29年生人,正值壮年,如今他也在凡尔赛,因为骤然发生的变故,路易在穿过大厅时,特意看了他一眼,那是一个身材壮硕的中年人,橄榄色的皮肤,黝黑的眼睛,头发和卷曲的八字胡,他就如任何一个军人那样不苟言笑,在发现国王正在注视他的时候,他躬身行了一礼。

    对这个人,路易和孔代亲王是有些踌躇的,怎么说呢,这位索别斯基先生无需多说的也是一个施拉赤塔,他出生在大贵族家庭,他母亲的祖父身居高位,蒙特斯潘夫人的名单上他名列首位——他也是最先接受贿赂的贵族,承诺会按照路易十四的愿望推举孔代亲王,但蒙特斯潘夫人在之后拿出来的情报中,也清晰地指出,这位索别斯基先生或许在最开始的时候是乐于接受一个法国国王的,但近几年,他丝毫不掩饰对米哈尔的敌意,米哈尔至少是个波兰人,他对自己的国王这样不敬不是因为法兰西满足了他的贪欲,而是因为他也对波兰的王位动了心——也许正是因为如米哈尔这样的人也能成为国王的缘故,这位国王甚至比不上约翰二世,既然如此,为什么他不能上位一试呢?

    他之所以接受贿赂,很有可能是因为他现在身在凡尔赛,如果他显露了自己的野心,拒绝了路易十四,很难说他是否可以完整地回到波兰——路易十四可以不杀他,但也可以找到一个莫须有的理由将他羁绊在凡尔赛或是巴黎,在这里他孤掌难鸣,无法脱身——那么要乘机处死他,消除隐患吗?孔代亲王并不觉得那是一个好主意,因为索别斯基是一位相当值得钦佩的将军,在面对奥斯曼土耳其的战争中,他是罕见的几个能够从奥斯曼土耳其人那里获得胜利的人。

    孔代亲王也不会畏惧与异教徒作战,问题是他无法同时顾及胸前与背后,既然如此,最好的方法还是能够真正地说服这位野心勃勃的将军,让他能够为孔代亲王驱使,只是路易必须找到那个可以直接命中的靶心。他不知道的是,这时的索别斯基也在苦恼,他不知道该不该放弃对波兰王位的野望,因为若是要与已经获得了荷兰与佛兰德尔的法兰西国王比财力与人力,只是大贵族之一的他是毫无胜算的,他甚至有点羡慕孔代亲王,谁都知道孔代亲王曾经掀起叛乱,剑指王座,但他的国王不但没有丝毫忌惮他,怀疑他的意思,还愿意支持他成为波兰国王。

    而曾经的约翰二世,或是现在的米哈尔一世,索别斯基的观感都不怎么样,约翰二世的瓦萨王朝,连续三位国王,爱瑞典胜过波兰,日思夜想的就是回到瑞典,重登王位,虽然约翰二世也可以说是一力励精图治,但1655年的时候,瑞典与波兰的战争原本是可以避免的——人们只看到他先是反对约翰二世,而后又改弦易辙,驱逐瑞典人,事实上也不过是他企图利用瑞典人让约翰二世退位,但并不想真的将波兰舍弃给瑞典人,当然,他的行为让约翰二世十分不满,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掩藏索别斯基的赫赫功勋,而且贵族议会的权力远大于国王,索别斯基在65年成为大元帅,67年的时候成为了波兰军总司令。

    米哈尔一世就不必多说了,索别斯基被他视作了最大的阻碍,虽然这位国王生性懦弱,但他总试着掣肘索别斯基,在索别斯基与鞑靼人、哥萨克人和奥斯曼土耳其人打仗的时候,他就乘机联系其他的大贵族,直接威胁索别斯基的领地。

    是的,他讨厌米哈尔一世,并且做了自己的打算,只要他能够回到波兰,问题是,施拉赤塔中永远无法得到统一的声音又出现了,这次他们不但害了米哈尔一世,也害了索别斯基,索别斯基向法国国王提出了告辞,但立刻就被挽留了,索别斯基知道,路易十四得不到一个满意的回答,大概是不会放他走了。

    十五日胜利宴会结束之后,使臣们大多都已经离开了凡尔赛,一些人心急如焚,一些人恋恋不舍,留下的使臣都能在凡尔赛宫里拥有一个房间,索别斯基听说这座宫殿有一千八百个房间,但他拥有的套间无疑已经超过了一个使臣的规格,这是一个三个房间的小套间,每天都会有各种各样的邀请函递到他的书桌上,还有装着金路易的钱袋,漂亮奢侈的衣物,矫健高大的马匹,甚至汪汪叫的小狗……不得不说,如果索别斯基只是一个使臣,他肯定会乐而忘返的,除了富丽堂皇,如同人间天堂般的凡尔赛宫之外,这里还有持续不断的戏剧演出,音乐会,狩猎或是野餐聚会,晚上则是丰盛得可以招待诸神的宴会,在酒足饭饱之后你可以穿行在各个厅堂里,去跳舞、赌博、打台球甚至与贵女们私会……

    索别斯基毫不怀疑,如果他不曾身负重任,也一定会沉溺在无所不在的纵情狂欢里,人们将英格兰的查理二世称之为快乐王,要他说,法兰西的路易十四才有这个资格。

    这是他在凡尔赛滞留的第三个月,索别斯基已经无法忍耐下去了,他的妻子玛莉辛卡.达奎恩是个法国人,正在努力地四处奔走,为索别斯基寻找一个逃脱的机会——也许就在这几天,索别斯基已经发觉自己身边的视线变少了,只是今天晚上他受到了蒙特斯潘夫人的邀请——她得到了国王的允许,在维纳斯厅举办一场假面舞会。

    对于凡尔赛宫的人们来说,假面舞会不算是什么新鲜事儿,但这是国王的新王室夫人所举办的第一场聚会,意义非凡,没有人敢于试探这位夫人在国王心中的分量,就像是无人可以否认她的美貌——国王和王后也分别扮做了朱庇特与朱诺到场,王后很快告退,将这里留给了国王和蒙特斯潘夫人,蒙特斯潘夫人理所当然地扮成了爱与美的女神维纳斯,她穿着束腰长内衣,披裹着长托加,大胆地袒露着两条胳膊与半个胸膛,披散的头发上缀满了白色的玫瑰,虽然戴着银色的面具,但眼波流转间,就连女性也不由得为之心旌动摇。

    索别斯基则装成了一个农牧神,农牧神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潘神,从膝盖往下是山羊的蹄子,身上披着皮毛,比起其他人,他的装扮倒是足够逼真和切合假面舞会的要旨——假面舞会在三千年前,是居住在爱尔兰的赛尔特人在新旧年交替的夜晚,为了躲避与躯干死亡之神带来的灵魂(据说这些灵魂会取代活着的人)的祭祀仪式而逐渐演化而来的,那时候赛尔特人挥动火把,套上野兽的头骨,穿上野兽的皮毛,口中发出可怕的声音——那是一个庄重的仪式,现在的人们却只是为了取乐罢了。

    一个肥敦敦的身子掠过索别斯基身边,索别斯基好奇地瞥了他一眼,这个装扮成酒神巴克斯的家伙虽然带着面具,套着长袍,还挂着许多绸缎做成的葡萄枝叶,但他还是毫不费力地认出了那正是红衣主教拉里维埃尔——在罗马教会这里,举办假面舞会是不被赞成的行为,不过在教皇们和红衣主教们也兴致勃勃地在梵蒂冈的厅堂里装扮成异教徒的神明的时候,这种戒律也只是一纸空文罢了。不过这并不是索别斯基关注他的原因,拉里维埃尔红衣主教也是路易十四身边宠爱的臣子之一,他若是愿意为索别斯基说上一句话,能抵过别人说上一千遍,索别斯基立刻追了上去,但这时候已经半醺的人群一下既吞没了主教先生的身影,索别斯基只追出几步,就再也看不到他了。

    而这个时候,国王陛下离开了——他的出现已经足够说明对蒙特斯潘夫人的宠爱了,毕竟人们都知道国王陛下并不喜欢这种场合,人们纷纷屈膝恭送国王,索别斯基也不例外。

    乐曲再次奏响的时候,索别斯基悻悻然地回到了柱子后面,完全没有心思去应对那些放浪形骸的法国人,几分钟后,几个“水泽仙女”发现了他,于是就笑吟吟地拉着他的胳膊,想要让他参与到她们的游戏里来——索别斯基并不是那种对自己要求严苛的清教徒,但作为天主教徒,他也认为自己应该对婚姻忠诚,这种观念和此时的风尚不同,但若是人们知道他是如何与妻子玛莉辛卡有情人终成眷属的,那么也不会太意外。

    索别斯基的第一个妻子是约翰二世.卡齐米日的妹妹,但他一直所爱的人是玛莉辛卡.达奎恩,而他们一见钟情的时候玛莉辛卡还是一个有夫之妇,虽然后来各自有了家庭,但索别斯基的妻子死去之后,他就一直等待着玛莉辛卡,玛莉辛卡的丈夫去世之后的第五个月,他就迫不及待地向玛莉辛卡求了婚,不管别人如何诟病,他们之间的感情却相当真挚。

    就在索别斯基与那群侍女们纠缠着的时候,一个手持蛇杖的“墨丘利”走过来为他解了围,只是还不等索别斯基感谢他,他就点了点蛇杖说:“别急,先生,”他说:“我是来送一封信给您的。”

    “谁的信?”

    “这里的主人,”“墨丘利”一语双关地说:“爱与美的女神,邀请您到她的小厅里去,她想要与您谈话。”

    “万分荣幸。”索别斯基说,王室夫人蒙特斯潘夫人当然也是他们争取的说客,玛莉辛卡给他的信里说,她向这位夫人奉献了一枚钻石戒指,有榛子那么大,看来他们终于打动了她,虽然在接到邀请的时候索别斯基就怀抱期望,但一听到蒙特斯潘夫人愿意亲自见他,尤其是在国王陛下离开不过一会儿的时候,那么他就可以说胜利在望。

    他握紧了拳头,跟着“墨丘利”来到小厅里,与灯火辉煌,镜面闪烁的维纳斯厅不同,这个小厅的墙面覆盖着锦缎的墙布,垂挂着厚重的丝绒,蒙特斯潘夫人半躺在一张长榻上,一股馥郁的气息伴随着灼热的微风扑面而来——这种主要成分来自于肉豆蔻与玫瑰的香膏索别斯基也为自己的妻子买过,但就算他深爱自己的妻子,也必须承认没人能够比这位夫人更适合这种充满了刺激与诱惑的香膏。

    “请坐吧,先生。”蒙特斯潘夫人说道。

    索别斯基终于从蒙特斯潘夫人这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这位夫人愿意为他美言,当然,代价不菲,但对于索别斯基,十分值得,他几乎可以说是亟不可待地离开了凡尔赛。

    “不知道他会做出怎样的选择。”站在露台上,遥望着一点火把渐渐消失在黑暗里的孔代亲王性情复杂地说道。

    “他是个波兰人,”路易说:“他还怀抱着对祖国的热爱,而且就算他的野心胜过了爱国心,他的行为也会招致其他人的不满。”

    “那些施拉赤塔不会对一个外国人国王有太多要求,却会对他们的元帅吹毛求疵。”孔代亲王说,“我希望法兰西永远不要出现那样的人。”

    “这正是所谓的贵族民主制度带来的祸患,”路易说:“过于分散的权力不会带来成功,只会造成永无止境的敷衍、拖沓和推诿。”

    “蒙特斯潘夫人……”孔代亲王欲言又止。

    “我有过一个猜测,但现在我又有点不确定了……”路易掠过了一个单词:“他们应该还不至于堕落到这个地步。”

    扬.索别斯基顾不得疲惫,一口气离开了巴黎盆地,他的妻子和同伴正在一个城镇等着他,他见到他们,还没来得及露出笑容,就被他们沉重的神色吓了一跳。

    “两个坏消息,先生,”他的一个下属说道:“您想听那个?”

    “有区别吗?”玛莉辛卡说,她上前一步,握住了索别斯基的手臂:“米哈尔一世死了。”

    “这似乎不能说太坏。”索别斯基努力露出一个笑容。“说第二个吧。”

    “里普卡的鞑靼人叛乱了,他们引入了奥斯曼土耳其人的军队,人数约在八万人。”

第两百六十三章 蒙特斯潘夫人的价值(6)

    波兰-立陶宛曾经是个幅员辽阔,人口众多的国家,其中有不少人都是从各处迁移到这个大平原地区来的,其中既有哥萨克人(也就自由人)、鞑靼人和匈牙利人,在里普卡的鞑靼人在十四世纪的时候迁移到那里的,他们信奉的不是天主教也不是东正教,而是与奥斯土耳其人一个信仰,但因为波兰从来就是多信仰国家,国王向来十分宽容,所以他们对波兰大贵族的忍耐性也很高,因为离开了波兰,无论往哪里,除非去到奥斯曼土耳其,他们都很难找到能够容许他们礼拜生息的地方。

    之前的波兰政府承认了他们的军事合法性,赐予里普卡鞑靼人首领贵族的身份,容许他们信仰自己的神明,并且按照协议,给予他们足够的赏赐与佣金,以换取他们为政府征战四方——他们也确实忠诚地履行了和约,作为联邦境内除了翼骑兵之外最大的军事力量,他们恪守诺言,即便是在大洪水时期,鞑靼大汗来策反他们也未能成功,但在大洪水时期结束之后,波兰的施拉赤塔们反而怀疑起他们了,因为他们是鞑靼人,而在瑞典与波兰打仗的时候,鞑靼人明显地站在波兰的敌人一方。

    虽然索别斯基极力劝阻,但波兰政府最后还是取缔了里普卡鞑靼人的所有特权,包括他们的信仰自由,禁止他们建造自己的寺庙等等,除了这些,贵族们还一致通过了减免四分之三军饷的决定,许多鞑靼人因此衣食无着。

    约翰二世在位的时候,这些鞑靼人已经爆发了几场骚动,但这样的骚动并不能让贵族们改变主意,相反的,他们还觉得自己确实预料到了这些“忘恩负义”者的罪过,提早审判和削弱了他们,对此索别斯基也难得地与国王站在了同一立场——因为这些贵族之所以对鞑靼人不满,只是因为长久以来,波兰的大贵族们不断地聚敛土地,蓄养农奴,里普卡这个地方虽然不富饶但也面积广阔,因此他们想要将鞑靼人赶出去,将那里占为己有罢了。

    在约翰二世与索别斯基两人的共同努力下,68年的时候,他们还是设法重新授予了这些里普卡鞑靼人的大部分特权——主要是针对宗教这方面,但镜子一旦出现裂痕,就很难弥补成原先的样子,鞑靼人首领满含屈辱的面容索别斯基记忆犹新,他还想着,等这次的特使任务完成后,就要设法亲往里普卡一次,稳固之前的联盟,哪怕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们的大首领亚历山大.克里琴斯基也在所不惜。

    但法国国王留了索别斯基一个半月,那些大贵族就做了一件再愚蠢也不过的事儿——他们之前削减了鞑靼人四分之三的军饷,这次却连最后的四分之一也不给了……

    有着里普卡鞑靼人的指引,奥斯曼土耳其的士兵简直可以说是一路无阻地进入波兰疆域,并且一夜之间就攻占了卡缅涅次要塞,卡缅涅次要塞是利沃夫城的最后一面盾牌,它矗立在河谷的孤岛上,河水冲刷出来的峡谷就是天然的护城河,最窄的地方也有三百尺宽,一百尺深,只有一道细窄的通道与外界连同,独特的险要地形让这座城堡被誉为“上帝之城”——因为它从未在战斗中被攻陷过,这次也是,里普卡鞑靼人叩开了城堡的大门。

    “我们的军队集聚的情况如何?”索别斯基只是随口一问,却始终没有得到回答,他的心沉了下去。

    米哈尔一世死了,波兰的大贵族们都集聚在华沙,预备推举下一个国王,而在他们争执不休的时候,奥斯曼土耳其人已经开始进发,等到他们听到敌人入侵的消息,却还在为召集军队所需的费用吵吵嚷嚷——有人说应该提高税收,有人说应该向商人借贷,没人说,我愿意先支付这笔费用,或是派出我的士兵,因为现在的大贵族都是由原先的中小贵族逐步相互吞并而来的,他们可不相信别人——哪怕他们是为了国家出战,也难保身后没有人乘火打劫。

    索别斯基也不敢,他面无表情地听完了下属的回报,已经心灰意冷到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妻子玛莉辛卡眼含热泪地握住了他的胳膊,他反手握住妻子的手,心中一阵酸楚,又是歉疚——因为之前他就和妻子约定了,他们的长女会被送去里普卡,现在看来,这是他们的幸运,又是波兰的不幸。

    现在索别斯基隐约察觉到了,为什么他能够这样轻而易举地逃离凡尔赛,这不是路易十四的仁慈,也不是蒙特斯潘夫人的贪婪,而是他们有意为之——利沃夫与华沙相距遥远,若是他要去利沃夫阻截奥斯曼土耳其人,那么他就没有办法控制远在华沙的国王选举;若是他选择回到华沙,但那些施拉赤塔一定会指责他将权利放在了职责之前,他想要成为波兰新王,不是不可以,但一定会变得非常艰难而且不可测——而且他真的能够看着奥斯曼土耳其人的西帕奇骑兵纵横在波兰的土地上吗?

    法国国王要他在个人的私欲与对国家的忠诚之中选择。

    “我们去利沃夫。”索别斯基说。

    “也许您要先去利沃夫。”路易说,他和孔代亲王一起站在有一张台球桌大小的桌子前——或者说,这原本那就是一张台球桌,被路易改成了沙盘桌,有关于波兰的情况国王的传教士与密探早有探查,蒙特斯潘夫人提供了更加详尽的情报,数学家与雕塑家们再依据地图与记录来制作沙盘,虽然不能说绝对准确与完全,但已经能够被应用在真正的战场上了。

    “罗马的教宗阁下会颁布敕令,要求所有的天主教国家同仇敌忾的,”奥尔良公爵说,虽然罗马教会与法兰西的亲密关系早已名存实亡——鉴于法国国王美男子腓力四世开发出来的对教皇宝具阿维尼翁,以及路易十四亲政之后显露出的冷漠态度——很显然,这位孩提时就成为国王的统治者是个极端的利己主义者,虽然没人敢说,但他亲近的人都知道,对于将来是要升入天堂,还是下到地狱里,这位国王并不怎么在乎,他所在意的只有现在。

    而且他大概从来就没有畏惧过黑暗中的那些东西吧。孔代亲王想起他和这位小国王第一次见面时,特意将一条狼人的皮毛献给他——孔代亲王可没什么好意,他是想要让国王吓一跳的,如今想起来,那时的国王就没有露出过任何畏惧之色——他是说,对黑暗生物本能的恐惧,他麾下也有不少勇敢强壮的士兵,但一个羸弱的女巫就能把他们吓死,这是宗教人士长期以来坚持不懈的灌输造成的——他们总是在每次布道的时候都尽其可能地将魔鬼和他的仆从描写的非常可怕,要不然他们的圣水、符咒和十字架,以及圣物哪儿来的市场呢?

    不过想来大概也没人敢恐吓一个国王——马扎然红衣主教更是把他当做自己的儿子看待。

    当然,那时候孔代亲王还不知道国王才从一群狼人的追杀中险之又险地脱身。“这是一个好机会,”路易说,一边看向孔代亲王,还有他身边的昂吉安公爵:“如果您被推举为波兰国王,那么他们就有理由请求您慷慨解囊。”

    “我更希望带着军队去。”孔代亲王说。

    “会的,”路易说:“您可以随意在您的军队中挑选。”他说,“只要他们愿意,您愿意,您就可以带任何人走。”

    “沃邦上尉可以吗?”孔代亲王马上问。

    “呃,这个不行,”国王说:“因为他只要一回到凡尔赛,他就是将军了,先生,您可以带走士兵和军官,但将军不行,那是朕的。”

    孔代亲王也只是说笑而已,昂吉安公爵谨慎地看了父亲一眼,他当然也愿意跟随孔代亲王去波兰,虽然路易十四是个宽容的君王,但只要他们一天是他的臣子,那么他们的性命身家都掌握在这位年轻的国王手中一天,而且从之前的事情来看,路易即便是个仁慈的统治者,但在被触碰到底线的时候,他也会如飓风暴雨一般的无情。

    而且就如他的父亲遭遇过的那样,如果孔代亲王举兵反叛,那么他就是一个叛主的逆贼,任何人都可以以这个罪名来讨伐他,他们还有子孙后代的王座永不安宁——但一旦他们成为波兰国王,对路易十四和孔代亲王都是极其有利的,路易十四没了一个大隐患,还可以收回就在孔代家族在巴黎东侧的封地、城堡等;孔代亲王呢?他可以得到一个富饶广阔的国家——只要他们能够地慑服或是灭亡所有的施拉赤塔,这会是一场冗长而又残酷的战役,但与投石党叛乱不同,孔代亲王可以有一整个法兰西作为后盾。

    “能来得及吗?”昂吉安公爵忍不住问道:“波兰人上次推举国王的时候,用了近三年。”

    “奥斯曼土耳其人会让他们变得聪明一些的。”路易说:“即便索别斯基去了利沃夫,要对抗八万人的军队也不可能一蹴而就,除非神圣罗马帝国的利奥波德一世愿意支援他们……”

    “利奥波德一世会愿意吗?”奥尔良公爵问道。

    “一般来说,会,”路易说:“但罗马的教宗阁下若是愿意颁发一份敕令,给我们,给法兰西……”

    “我们与罗马教会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融洽了?陛下,克雷芒十世是个八十岁的老家伙,但他的雄心壮志可不比之前的克雷芒九世少到什么地方去。”

    “是因为英国国王改信的事情吗?”奥尔良公爵问道。

    “不是这件事情,”路易说:“在没有看到查理二世或是他的小太子,又或是约克公爵改信之前,他们是绝对不会放开手中筹码的,这次我们要感谢蒙特斯潘夫人,她给了我们一些不可或缺的帮助,我想也许就这几天,敕令就会到了。”

    孔代亲王低头咳嗽了一声,才能勉强掩饰住脸上的诡异神情,说真的,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将王室夫人当做密探头目和外交大臣使用的国王——之前固然有王室夫人介入政务,但也是先用艳丽的容貌和曼妙的身姿获得国王的青睐,才能拿到权力,但在国王这里,整件事情可以说是颠倒了一下,王室夫人要先做好国王交付的工作,才有资格履行她真正的职责。

    如果路易听到他的心里话,一定会理所当然地告诉他说,这是当然的,鉴于他身边可信的人不多,或者说,在一般意义上可信的人不多,他当然希望他们能够拥有多色多样的才能,这样才能协助他将这个庞大的王国彻底地运转起来,而不是如之前那样呈现出四分五裂,王命不出巴黎的混乱状态——要知道王室夫人在传统意义上是有向国王举荐官员的权力的,若是他的王室夫人是个愚蠢的家伙,那么他是要继续遵从传统呢,还是让她滚蛋以至于引起又一场风波呢?

    蒙特斯潘夫人确实是个聪明的女士,就像她说的那样,她的母亲教会她如何利用自己的美貌,而她的两个父亲教会了她如何利用自己的智慧——她将自己捏造成了国王最需要的样子,在最适时的时候出现,国王不选她又能选谁呢?

    “蒙特斯潘夫人……”奥尔良公爵刚开口就停住了,他差点忘记这里还有孔代亲王与昂吉安公爵,不过不仅仅是国王,就连他也可以猜测到蒙特斯潘夫人身后的影子来自于何处了。

    昂吉安公爵似乎也想要问些什么,但孔代亲王将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现在这个孩子还没有知道太多隐秘的资格——虽然他也很惊讶于国王如何能够与女巫共享一张床榻,但现在看起来,女巫也不是那么糟糕,至少放在过去,单凭将扬.索别斯基留在凡尔赛的一个半月,是做不到那么多事情的。

    虽然挑起波兰大贵族与里普卡鞑靼人之间的矛盾,是蒙特斯潘夫人在得知米哈尔一世离世的消息后,自行做出的决定。

第两百六十四章 大郡主的噩梦

    路易从未怀疑过女性也能够如男士们那样怀抱野心,米莱狄夫人更是证明了一位女士也会在鲜血和哀嚎中获得快乐,不过蒙特斯潘夫人更甚于此,就像她所说的那样,她向母亲学习了如何使用自己的美貌与魅力——她进入宫廷,成为王室夫人没多久,就获得了大部分人的认可,王太后的喜爱,王后的认可,蒙庞西埃女公爵更是不必多说,她原先就是蒙特斯潘夫人的引荐人,贵女们虽然嫉妒,但也不得不向她学习穿着打扮——这是科隆納公爵夫人与拉瓦利埃尔夫人都没能做到的,科隆納公爵夫人,也就是玛利.曼奇尼虽然生得美,但她的美总是带着几分随心所欲,加约拉岛单调的经济,封闭的环境也很难让她与一个贵女那样习惯于被风尚裹挟,她第一次隆重地装扮起来,还是路易要求她这么做的。

    至于拉瓦利埃尔夫人,她不是不愿意打扮,而是她偏向于中性化的面孔,让她很难在脂粉与蕾丝之中找到平衡,让路易来说,她若是能够穿上紧身长裤和衬衫马甲,倒是英气逼人,但这个时代并不允许女性这么做,除非她承认自己就是魔鬼的仆从——当初贞德女士被审判的时候,就有身着男装这一条罪名,作为王室夫人,她是绝对不可以这么做的——所以她即便在宫廷里,穿着与装扮也十分淡雅甚至朴素,也有人说她这样显得十分虔诚。

    但如拉瓦利埃尔夫人,完全不符合人们对王室夫人的想象——蒙特斯潘夫人才是。路易是太阳王,她就是爱与美的化身维纳斯,她不但装扮成女神让国王的御用画师勒布朗为自己画像,还不断地购置衣物、珠宝和各种精巧华美的器皿、摆设和家具,即便没有舞会和宴会,她也会将自己妆扮得完美无缺。

    她梳着精致的发型,每天都不一样;佩戴在身上的首饰数量有时候甚至超过了王后与王太后;手中不是摇晃着玲珑的小扇子,就是握着绣着花朵的绸缎香囊;她的丝带,鞋子与束袜带都是与衣服配套的,有时候她还会托着鹦鹉、白鼬或是小猴子昂首穿行于人群之中——它们身上居然也穿着丝绒或是绸缎的衣服,爪子上扣着金链。

    她是那样的奢侈,又是那样的傲慢,又是那样地令人无法移开视线,追逐和奉承她的人越来越多,尤其是在她确实为一些人求得了官职之后,不得其门而入的人们就像是嗅到了血腥气味的鲨鱼那样——蒙特斯潘夫人接受的贿赂很快就超过了她的年金与国王的赏赐,她终于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在肆意享受中接受人们的艳羡与嫉妒。

    “这样可以吗?”奥尔良公爵问道,他和路易正站在一个隐蔽的走廊里,透过微微打开的门扉,可以看到巨大的厅堂里灯火辉煌,人们或是在舞蹈,或是在赌博,又或是在饮酒,尽情地放纵自己,而他们的中心永远地蒙特斯潘夫人,她躺在一张长榻上,侯爵与公爵围绕在长榻边,争先恐后地与她说话,子爵与男爵跪在她的脚下,就像是仆人那样侍奉着这位女神。

    “你指什么?”路易问道。

    “她推荐的官员。”奥尔良公爵很担心,因为蒙特斯潘夫人几乎来者不拒——他是知道王兄对官员的要求有多么严苛的,那些已经做好了准备要去大捞一把的人,真的可以胜任国王赐予的职位吗?

    “为什么不,”路易说:“我能够任用他们,也能够罢免他们,”他向弟弟一点头,就转身离开了走廊,奥尔良公爵立刻跟了上去:“法兰西的初级与中级教育也只能说是方才起步,”虽然路易从很早之前就开始着手普及教育,为此他甚至愿意忍受那些胡格诺派教徒,但教育从来就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尤其是官员们,他们需要具有一定的思维能力,计算能力与文书写作的能力,这样的人除了贵族家庭之外还有哪里最多?教会,还有商人。

    拜访蒙特斯潘夫人的人中,最多的就是商人,他们要么是为了如包税商那样以国家的职权来谋取私利,要么就是想要改换门庭,向上攀爬,“如果是我任命了这些人,大臣们一定会议论纷纷,不是努力劝说我打消念头,就是攻击那些新官员,诬陷、牵连或是更直接的谋杀,”路易的手杖和鞋跟在走廊里发出有节奏的咔咔声,在寂静的走廊里,它们就像是一部戏剧开场时的配乐:“但蒙特斯潘夫人若是成为这些人的推荐人,他们反而会更容易接受,因为在他们的认知中,一个国王正该如此,他们固然有什么不满,也会对蒙特斯潘夫人,而不是我或是那些官员,那么……”路易微微停顿了一下,不过奥尔良公爵已经知道他会说些什么。

    虽然法国国王一直在致力于收回领地,统一王权,但这几乎等于虎口夺肉的事情,做起来并不比在战场上面对数以万计的敌人简单——众所周知,现在的穿袍贵族就有很多是来自于监察官阶层,但经历了数代传承,穿袍贵族也几乎要成为另一种威胁了,像是富凯的家族就是如此。

    国王现在不但需要大量的监察官来削弱与管理国内势力,也要另外一些人来监视这些监察官们,但就像之前所说的,国王真正寄予希望的人不是还在学校,就是初出茅庐,直接将他们推给那些老奸巨猾的官员和大臣,纯粹是在浪费,甚至会引起他们的警觉——那么就让蒙特斯潘夫人推荐的人去吧,他们的出身与需求注定了他们必然会与那些顽固势力产生冲突——之后要怎么做,就是国王的事情了。

    当然,如果他们之中也有出色的人才,国王也不会吝于拔擢。

    还有一件事情,路易没有和奥尔良公爵说,那就是蒙特斯潘夫人还有一件事情也是科隆納公爵夫人或是拉瓦利埃尔夫人没能做到的,虽然她也可以说是恰逢其时,那就是用种种奢侈、刺激而又独特的享乐方式,麻痹来自于四面八方的诸侯们——国王可以屈身贿赂一个洛林公爵,但每次这么做,他就要失去人们对他的尊敬与敬畏了,这件事情让王室夫人来做正好,因为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她的很多行为都能够以“受到国王的宠爱”来一言蔽之,她无论怎样放肆与糜烂都无关紧要——不,应该说,没有这样的诱惑,怎么能够让人们如同蜂蝇一样汹涌而来,而后逐步沉溺在黏稠的蜜糖里,无法挣脱直到死去?

    蒙特斯潘夫人是否也觉察到了这点?应该有,不过她最骄傲的也在这里,她向她的两个父亲学会了如何站在国王的立场考虑任何一件事情,无论大小,她在路易的底线上跳舞,但也握着足够的筹码,保证不会被国王彻底地厌弃。

    路易没有和奥尔良公爵说出这样的想法,是因为奥尔良公爵也是他的“代言人”之一,在很多国王不能直接表态的时候,奥尔良公爵就是他的喉舌,但他不想让自己的弟弟与蒙特斯潘夫人联系在一起,所以索性掠过——“你是回王太后那里?还是回你的套间,或是屈尊在我的房间里待上一晚?”

    奥尔良公爵有些犹豫,国王的套间里房间数量当然是最多的,而且也准备了侧卧,供通宵会议之后的大臣与亲近之人过夜,这是一种殊荣,虽然奥尔良公爵经常享用,“大郡主还有些发热,我想回去看看。”

    路易吃了一惊:“什么时候?为什么不和我说,瓦罗.维萨里或是查尔斯.洛姆去看过了吗?”

    “看过了,只是受了寒。”奥尔良公爵连忙说道。

    “不能掉以轻心。”若说这个时代有什么最令路易恐惧的,莫过于伤病了,别说巫师们有见效快,疗效高的药剂,这种药剂可没有说明书,谁也不知道喝下去会产生什么后果,但若是可以选择,巫师们无疑要比现在的任何一个医生都要可靠——尤其是孩子,即便是在巴黎,在凡尔赛,婴孩的夭折率依然是个触目惊心的数字,路易从不认为宫廷中的孩子就能例外。

    “我今晚回去看着,明早就来和您说。”奥尔良公爵说。

    “好吧,”路易说:“千万别忘了。”

    事实上,奥尔良公爵的套间距离国王并不远,毕竟他是国王最爱的弟弟。

    他走入大郡主的房间时,罕见的没有露出微笑,虽然大郡主的情况如他所说,只是受寒,在两名御医轮番看过之后,只喝了一瓶药水,就好多了——大郡主的病还是来自于她的心。

    也许会有人感到迷惑,大郡主比大公主伊丽莎白只小了一岁,今年只有十岁,但就算只有十岁,因为早熟的特质在十七世纪的孩子身上十分常见,尤其是在宫廷里,她又是这样的身份——她思考的东西并不比一个大臣或是贵女来得少。

    一般的流言蜚语无法打击到这么一个孩子,那么就只有对于无论那位公主和郡主都最可怕的一件事情了。

    联姻。

    就算是路易的大公主伊丽莎白,也在很早的时候就接受了自己的婚姻必然会是一桩和约或是交易产物的结果了,这是她们在接受了臣民供养后应尽的义务,大郡主与大公主年龄相仿,她们从不曾幻想过能有一个称心如意的夫君,只在私下里相互鼓励,告诉对方一定要坚强,不管是丈夫年老,病弱还是嫁给了敌对的国家,都一定要坚持到最后,为了自己,也为了自己的国家。

    在大公主的婚事被提上议程,但还未确定下来的时候,大郡主还为她担忧过,谁都知道路易十四爱自己的孩子,但他更爱法兰西,为了法兰西,他一定会在大公主的婚事上权衡再三——作为一个国王而非父亲,幸而路易十四最终定下来的是瑞典国王卡尔十一世,卡尔十一世不但是个年龄相当的好人,还身体康健,虽然容貌无法与路易十四或是奥尔良公爵相比,但也很有男子气概。

    大郡主曾经看到他们手挽着手在凡尔赛的冬青迷宫中散步,有人说,这位国王在教育方面有着很大的欠缺之处,但他并不为此自卑或是气馁,他不能写诗或是撰文表达爱意,却能在每次狩猎得来的猎物中为自己的未婚妻子挑选礼物,也愿意接受大公主在阅读和书写上的馈赠——凡尔赛有着一座藏书甚丰的图书馆,国王在那里设置了舒适的桌椅,王太子,大公主与大郡主都是那里的常客,现在卡尔十一世也时常与大公主在那儿,肩并肩地看一本书。

    大郡主知道这都是国王陛下的有意为之,他虽然为了国家选择了卡尔十一世,但他也一定希望自己的女儿与她的丈夫有着爱情,而不是义务与权谋。

    羡慕吗?当然,不过大郡主也有一个好父亲,虽然在她的成长过程中,奥尔良公爵严重地缺席,但自从奥尔良公爵回到巴黎,又一起来到了凡尔赛,父亲的爱就像是冬日的阳光那样紧紧地将她包裹起来,让她的心中充满了幸福。

    仿佛正是为了这种幸福相对,一个噩耗降临了,大郡主听说,西班牙的使臣胡安.帕蒂尼奥在回到自己的国家后,却又立刻返回了凡尔赛,这次他不是空手而来的,他带着一副很大的画像,什么样的谈判会需要一张画像呢?当然是婚姻。

    而此时的西班牙,生于39年的摄政王唐璜.何塞早就结婚了,而且就算没有结婚,他也没有资格与奥尔良公爵的女儿联姻,那么人选就只有一个——西班牙国王卡洛斯二世。

    要说到年龄,卡洛斯二世是61年生人,与卡尔十一世相比,甚至还要合称一些,但早在对佛兰德尔的战争之前,就有人提到过卡洛斯二世与大公主伊丽莎白的婚事,只是被路易十四否决了——卡洛斯二世固然是西班牙的国王,又年龄接近,但哈布斯堡近亲联姻的恶劣后果已经在他身上沉淀到了极致,所有你能想到的恶劣之处他身上都有——下巴凸出扭曲、龅牙、双腿残疾(他在十岁的时候才学会走路)癫痫,痴呆……

    如说卡尔十一世的学识浅薄是后天人为,那么卡洛斯二世就是遭受了最可怕的诅咒,是上帝的惩罚,他的情况只会变得越来越坏,而不是越来越好,也不怪西班牙的大臣与将军宁愿听从一个私生子的安排,也不愿意服务于这么一个国王。

    但也有人说,那会是个好选择——对法兰西的国王来说。

第两百六十五章 卡洛斯二世的画像

    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必然会对这时国王,王子与公主的婚姻感到迷惑,国王或是王子的妻子会在公主与郡主之中选择人们还能理解,但大臣和贵族们都会相当一致地认为他们的国王或是其继承人不能与妻子关系太过亲密,问题是,同时他们又希望这对相互怨恨的夫妻能够生养下足够多的孩子——尤其是男孩,即便这个国家并不施行萨利克法。

    但若是您能仔细阅读当时的文件,就可以知道,当时的大臣,贵族与国王们如此做,不仅仅是因为王后或是王太子妃必然带来的种种利益——嫁妆、领地或是一份盟约,还有的就是她们因为血脉必然存在的继承权,即便是在承认萨利克法的国家,或是公主、郡主出嫁的时候就已经申明放弃了王位继承权,只要时机恰当,力量足够,为了冠冕、权杖与十字圣球代表的一大片广袤的领地与随之而来的人口、资产,就算是国王也能面不改色地说谎、纠缠或是耍无赖——而一个侯爵或是伯爵的女儿就没有这个的吸引力。

    但相对的,国家与国家从来就没有永恒的敌友关系,也许今天他们还是盟友,明天就成了敌人,所以一个王后在宫廷里永远都是需要戒备与提防的外国人,人们期待着她的肚子里尽快孕育出王国的继承人,可若是国王表现出了对她的喜爱与亲近,那么上到王太后下到官员都会为之寝食不安,因为他们担心王后会凭借自己对国王的影响力干涉国政,让国王更多地考虑她母国的利益而不是本国的利益。

    所以,说到这里,您们也许应该了解,为什么我会说,对于路易十四来说,最好的选择莫过于将奥尔良公爵的长女大郡主玛丽.奥尔良嫁给西班牙的卡洛斯二世——事实上,如果不是大公主伊丽莎白已经被许给了瑞典国王卡尔十一世,西班牙人要求的应该是大公主——虽然西班牙已经不可避免地陷入了衰弱,但它毕竟还是哈布斯堡最有力的一条臂膀。

    由于路易十四的坚持,大郡主与大公主,王太子都是一同接受教育的,不,应该说,两个女孩的教育甚至要比王太子更早,因为在攻打荷兰之前,大公主的婚事就定了下来,教育也一同提上日程,作为她最亲密的伙伴,大郡主也有幸拥有了一般贵女根本无法企及的教师与课程——她们的老师是谁?是柯尔贝尔,是孔蒂亲王,是米歇尔(卢瓦斯侯爵的父亲,陆军大臣)……等等,她们也不是在学习,而是在尽可能多地汲取他们曾经的经验——按照国王的要求,他们必须要让大公主与大郡主明白她们的身份,她们必须做什么,以及将来要做什么,甚至,以一个男士的立场告诉她们应该怎么对待自己的丈夫。

    这些课程都是秘密进行的,除了王太后,王后与奥尔良公爵夫人,还有当事人之外,没人知道——为此国王可是动用了以拉略的,这是国王对女孩们的仁慈,也是残忍,因为她们甚至没有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

    因此,大郡主很清楚,若是自己的伯父最终答应了西班牙使臣的求婚,也无可厚非,一旦她成为卡洛斯二世的妻子(一想到这个她就忍不住发起抖来),若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公爵之女,大概还会满心欢喜地期待着成为西班牙王后吧,但她知道,就像是王太子那样,大臣们向她们详细地阐述与分析了各国君主们的情况,卡洛斯二世作为哈布斯堡的分支,西班牙国王,当然是被着重提起的,她知道卡洛斯二世就是一个畸形的傻子。

    但就是这样一个畸形的傻子,他们之间的婚约才会对法兰西有利——之前说过,本来西班牙的使臣应该早些提起婚事,他们没有这么做,一方面是因为那时候佛兰德尔已经开战,一方面也是因为摄政王唐璜的阻扰——因为王后是有权利协助国王处理国事的,甚至一旦她成为王太后,都可以名列摄政大臣之列,就像是路易十四的安妮王太后,卡尔十一世的海德维希王太后,卡洛斯二世的玛利亚王太后。

    但唐璜的阻扰虽然成功了一次,但在法兰西取得了这样辉煌的胜利之后,为卡洛斯二世选择一个法国王后的呼声就愈发强烈起来,帕蒂尼奥的去而复返体现了两者之间的拉锯战终于还是大臣们赢了。

    大郡主一边在父亲的怀里颤抖着,一边努力地对自己说,不要怕,不要怕,只是嫁给一个傻瓜罢了,即便他……他不那么好看,但世上怎有万全之事?她接受了民众的供养,就应该为法兰西做出牺牲,而且,正因为卡洛斯二世是个傻瓜,只要她一嫁过去,就能够设法取得一部分国王的权利……若是她生育了继承人,那么西班牙的国王就有了波旁的血脉。

    “父亲,父亲……”她紧紧地抱着奥尔良公爵的手臂,轻声地喊道:“我多爱您啊,父亲,我不想离开您……也请您别离开我……父亲,我爱您……别走,别离开……”

    听到女儿仿佛呓语般的话,奥尔良公爵笑了,他任凭女儿抱住自己,以一个别扭的姿势坐在床边:“我不会离开您的,女士,”他以一种旁人看了准会大惊失色,以为奥尔良公爵被魔鬼换了个躯壳的温柔口吻说道:“我不会走的,别人打我我也不走,今晚我就一直陪着您,直到您不再需要我。”

    “我怎么会不需要您呢?”

    “因为只有花朵会离开枝头,”奥尔良公爵说道,这时候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王太后说笑般地提起过,路易宣称他要将大公主伊丽莎白留到二十岁,才把她嫁到瑞典去,在场的人都笑了,只有奥尔良公爵没有,因为他想起了他的大郡主,大郡主留在他身边的时间也不长了,而他又怎么甘心那么快那么简单地将自己的女儿交出去呢?他对大郡主的第一印象就是摇篮里的一个襁褓,襁褓里是一个会让他想起牛奶布丁的婴儿,又白,又软又甜蜜:“你是我的玫瑰花,你是我的百合花,”公爵说道:“除非您要离开我,我是绝对不会离开您的。”

    大郡主没说话,只是将面孔埋入了父亲的手臂,父亲的话是那样的柔软,却让她的心变得更加坚定了——虽然还有那么一点嫉妒大公主伊丽莎白,但她也一样有个世界上个最好的父亲,比她想象中的更好,若是国王要她嫁到西班牙去,她就马上答应下来,绝对不让自己的父亲为难,甚至反对国王的决定,让国王对他生气。

    那张画像终于在一星期后的宴会上摆了出来,胡安.帕蒂尼奥虽然为唐璜公爵做事,但也一样忠诚于国王,他也担心,因为卡洛斯二世的情况已经众所周知,法国国王也许不会答应这门婚事,或是索取很高的回报——所以他并没有莽撞地直接来到国王面前,递上求婚的文书,而是设法在凡尔赛与巴黎广为传播此事,路易十四或许还有路易十四的考量,但西班牙对大臣们来说,确实是个最好的联姻对象,若不然路易十四就不会有个西班牙的母亲和妻子。

    而且,按照传统,卡洛斯二世的妻子应该是路易十四的大公主,求而不得之后他们就退了一步,求取奥尔良公爵的大郡主,这也让不少法国人扬眉吐气,仿佛又取得了一场对西班牙的胜利。这样,就算是路易十四有着其他想法,他的大臣和贵族们也会努力促成这门婚事。

    帕蒂尼奥的计划成功了一半,宫廷中流言纷纷,甚至已经有人认为应该为大郡主寻找一个西班牙语的老师了,虽然之前大郡主和大公主都学过西班牙语,但作为一个王后,必须精通西班牙语言才对,还有西班牙宫廷里的各种礼仪——法兰西的宫廷在路易十三的时候还十分fangdang不羁,直到西班牙的安妮公主,也就是现在的王太后将西班牙的宫廷礼仪带入这里,才有了我们现在看到的种种规矩与要求,可以想象的,西班牙宫廷里对礼节与风范的要求只会更加严格。

    路易十四捏着一枚金红色的油桃,垂着眼睛,他看到自己的弟弟奥尔良公爵紧紧地握起了拳头,大郡主面色苍白,但还坚强地没有当场失态,大公主走到她身边,挽住了她的手臂,卡尔十一世担心地望着大公主,王太后神情莫测,王后则抱住了奥尔良公爵夫人的肩膀——事实上,就路易十四对宫廷的把控,他们也早已知晓了帕蒂尼奥的打算,但帕蒂尼奥的行为偏偏是他们无法阻止与妨碍的——简单点来说吧,只要西班牙人愿意求婚,若是大公主伊丽莎白尚未订婚,那么国王也未必能够说服他的臣民。

    帕蒂尼奥的视线掠过众人,在大郡主玛丽身上略作停留,与卡洛斯二世相比,即便后者是他的国王,他也不得不说,这两者站在一起,就像是天使之比恶魔,法兰西的国王与王弟都是俊美如同神祗一般的人物,他们的子女也一样继承了他们的美貌,大公主暂且不说,大郡主虽然还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却也看得出将来会是如何的动人——她的眼睛和头发都是深色的,更衬得皮肤雪白,几乎透明,也许是因为前一阵子还在生病的缘故,她看起来是那样的单薄,见了她的人都不由得要在胸前划十字,求上帝保佑她。

    但作为一个使臣,完成自己的使命才是最重要的,至于个人的道德与同理心,怎么能够抵过对国家和国王的忠诚?帕蒂尼奥只能在心中承诺,若是大郡主成为了西班牙王后,在她不曾为了法国对西班牙造成妨害之前,他一样会对她献上属于自己的忠诚。

    路易十四慢慢地走了下来,他还握着那枚桃子,但他的视线不曾离开那副画像——这幅即便说是震动了法国宫廷也不为过的画像上正是十岁的卡洛斯二世,可以看得出,绘制这幅画像的画师不但技艺精湛,手法细腻,还有着极其聪明的头脑,在这幅画像上,卡洛斯二世看上去没什么问题——虽然画像上的人物并不算漂亮,在路易面前更是相形见绌,但看上去,也只是一个有些不高兴的小国王罢了——画像中的卡洛斯二世穿着一身西班牙宫廷常见的黑色丝绒外套,白色的紧身裤,黑色的鞋子,胸前悬挂着项链,腰佩长剑,一手按在身边的小桌上,一手持着丝绢或是书信,之所以说看上去有点不高兴,我们都知道,人在生气的时候,是会不自觉地嘴角下垂,下巴回收的,画面上的卡洛斯二世就是如此,画家让画中人凝固在这个表情上,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将他那个可怕的大下巴画的只是略微鼓起一点。

    卡洛斯二世因为时常癫痫发作而凸出的眼睛,也因为眼睫下垂,而被掩盖了过去,画家又着意描绘了他蓬松茂密的头发,高耸的鼻子,还有英挺的眉毛——说句过分的话,或许还会有人觉得卡洛斯二世是个颇具君王威严的好人呢。

    路易十四知道这个时代,肖像画,尤其是贵族与国王的,一定会加以美化,但像是这张画像,即便说是蓄意欺骗也不为过——如果他的密探没有送来真正的卡洛斯二世的画像,路易十四大概想象不到西班牙人有这样无耻——在密探的画像上,卡洛斯二世根本就没有一张可以称之为人类的脸!

    但国王只是走了几步,掠过那些围绕着他的人,哪怕是孔代亲王,或是柯尔贝尔,又或是其他的重臣贵胄,都露出了赞成和喜悦的神色,当然,对他们而言,这桩婚事相当值得,倒不是他们置身事外才能如此无所谓,而是对一个国家而言,一个少女的分量实在是太轻了。

第两百六十六章 国王的爱

    路易十四沉默不语地围绕着画像走了几步,突然微微一笑:“确实是个漂亮的孩子。”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一句夸赞,但就算不去估算其中讽刺的成分(鉴于波旁家族从路易十四往下都有着一张无比姝丽的面孔,颀长挺拔的身体,与聪慧敏捷的头脑),也有些过分了,因为玛利亚.特雷莎是卡洛斯二世的异母姐姐,卡洛斯二世与路易十四是平辈,但他统治着强大的西班牙,即便他求取的是路易十四的侄女,路易十四也不该用这种口吻评价一个国王。

    “兹事重大,我无法马上给出我的回答,”路易十四对西班牙使臣说,“三天后我会给您我的回复。”语气平静,听不出他现在是在恼怒,还是在欣喜,一旁的侍者走上前,将丝绒帷幔重新罩在画像上,把它搬了下去,胡安.帕蒂尼奥无言地鞠了一躬,他已经做到了所有能做到的事情,接下来他只能向上帝祈祷,希望天主能够保佑西班牙度过这场劫难。

    在走过大郡主身边的时候,路易将手中的油桃递给了大郡主。

    对法兰西人而言,能够与西班牙王室联姻当然是一件好事,对西班牙人又如何不是?佛兰德尔原本是西班牙的属地,法国对佛兰德尔的战争也就是法国与西班牙之间的战争,而在这场战争中,西班牙人甚至没能派出本土军队,一下子就让法国和其他国家看出了这个庞然大物内里的虚弱,可想而知,在不久之后,针对西班牙的小动作还有很多——别说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利奥波德一世与西班牙同是哈布斯堡血脉,当法国入侵佛兰德尔,利奥波德一世的反应却令人惊讶的迟缓无力时,西班牙人就猜到法国人一定抢先与利奥波德一世有了秘密协议。

    另外,随着卡洛斯二世终于长到了十岁,原先被驱逐的西班牙王太后与她的支持者也不免蠢蠢欲动起来,毕竟私生子永远缺乏正统继承人所有的号召力,即便这个正统简直就像是一个令人恶心的笑话——路易十四原本就反对近亲婚姻,与特蕾莎王后的婚姻已是不得已,而幸运的是他们的孩子并未遭到过近血脉的诅咒,而哈布斯堡的血脉却为了握住手中的权势与领地,不止一次地近亲通婚,卡洛斯二世上面有四个或是五个兄长,都夭折了,而腓力四世居然不顾伦理,不顾身份,不顾年岁的差别,与原先长子的未婚妻奥地利的安娜结婚——这个安娜还是他嫡亲的外甥女。

    据后世的人们计算和推测,如果说近亲婚姻带来的后果将会是百分之零点二五的致残率,那么腓力四世就足足将这种可能性提高到十倍,也就是百分之二点五,这样高的比率,卡洛斯二世能够出生和长大实在是奇迹。

    但路易十四,奥尔良公爵,或是任何一个爱着大郡主的人,都不会想要大郡主和这个“奇迹”有什么关联,只是法兰西宫廷里的大臣与贵族们仿佛已经替代路易做了决定,他们甚至开始四处钻营,想要在送嫁的队伍里插上一脚——因为送嫁的大臣一般都能得到国王的恩赏,或是爵位,或是官职。不过他们大概不知道,送嫁的队伍大概没有,巴士底狱的房间倒有,奥尔良公爵摩拳擦掌,他手中的把柄可以让这些混蛋在巴士底狱待到末日来临。

    让奥尔良公爵犹豫的只有一个人,一件事情,那就是他的王兄。

    大臣们能够看到的好处,奥尔良公爵难道看不到吗?国王只会比他们看得更清楚,但一想到,自己抱了不过几年的女儿就要被嫁给这么一个可憎的怪物,奥尔良公爵就不由得浑身颤抖,自从西班牙使臣提了这门婚事,他就拒绝参加所有的宴会和舞会,赌场和狩猎,听音乐,看戏都不再有这位年轻公爵花枝招展的身影。

    他每天都在女儿的房间里,陪伴着她直到入睡,而后在隔壁的房间里辗转难眠。

    比他更痛苦的是奥尔良公爵夫人,她曾经担心奥尔良公爵不喜欢自己,继而不喜欢她与他的儿女,这种事情在政治婚姻中并不少见,幸而在路易的劝说下,奥尔良公爵还是担起了父亲与丈夫的责任,但现在,她又希望奥尔良公爵并不爱他们的女儿,她同样心焦如焚,却只能对着幼小的儿子垂泪,她不敢让奥尔良公爵发现,她一直担心着公爵会依仗着国王对他的宠爱,要求国王回绝这门婚事。

    就在短短两天里,宫廷里遭受折磨的人可不少,奥尔良公爵被召唤去国王的会客室时,他反而心中一松,他已经决定了,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要设法破坏这门婚事,虽然这也许会在国王与他之间形成无法弥补的裂痕——想到这里,他的心就像是被放在锯子上拉扯那样,但他已经做好了承受国王的不信任,疏离与冷漠的准备,并且决定要用所有的一切来补偿自己的王兄——奥尔良公爵还是十分富有的。

    见到邦唐没有把他带到国王通常接见大臣的会议室,而是距离国王寝室更近的小房间时,奥尔良公爵不由得也生出了侥幸之心,也许路易只会对他生上几年的气,之后他还能获得宽恕,回到凡尔赛宫?这样的想法持续到他走进房间,国王身着常服——宽松的亚麻衬衫,外面披着皇室蓝色的丝绒外套,与国王显示给民众和大臣的不同,私下里的国王并不喜欢过于享受,像是那件外套上的扣子,都只是用贝壳磨制而成的,虽然闪亮,但绝对无法与宝石或是珍珠相比。

    奥尔良公爵的心中突然被无边际的内疚占据,要说为国家牺牲,难道他的王兄就没有吗?路易时常自嘲自己是个木讷无趣的人,那是因为他必须将所有的心力都扑在国事上,他的私人情感被无数次地退后,任何时候他都必须将法兰西的利益放在最前面——也许会有人指责他冷酷无情,但那里面绝对不会有奥尔良公爵。

    另一个可怕的念头涌上他的心头,他们依然在这个房间里见面,是否是路易有意如此,想要用他们的感情来改变他的想法?奥尔良公爵承认,他确实在动摇,一想到王兄会对自己露出轻蔑的神色,或是索性无视,他就绝望地想要去自杀。

    路易看到菲利普来了,就抬了抬手,让他在自己面前坐下,而后他没有多说什么,随手将一份文件塞到了奥尔良公爵的手里。

    奥尔良公爵下意识地打开看了,第一遍的时候他觉得这是因为自己过于痛苦纠结而产生的幻觉,第二遍他觉得可能是自己误解了信中的意思,第三遍他甚至以为这是一个恶劣的玩笑,直到第四遍,他才从恍惚中脱离出来,他看向国王,一时间甚至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怎么了,”奥尔良公爵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不高兴吗?”

    奥尔良公爵抬起头,看到了王兄明亮的眼睛:“我还在想着怎么再拖延几天,幸好……”

    他没能说完之后的话,因为奥尔良公爵已经扑了上来,把他紧紧地抱住了。

    邦唐挥了挥手,让房门外的侍者离开,毕竟奥尔良公爵和国王都不是一个三岁,一个五岁的孩子了,两个健壮的成年男性紧紧地抱在一起的场面本来就不够美观,更何况奥尔良公爵还在泪流满面,不断地嘀咕着我以为哥哥你要生我的气了,而路易十四也只能艰难地一手撑在椅背上,一手安慰地抚摸对方的头发和脊背,嘴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眼睛则无奈地望着天花板。

    奥尔良公爵应该记得他有六尺一寸,并且重达一百五十磅,而且距离可以撒娇的年龄快二十年了吧,邦唐实在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走过去提醒公爵先生——他应该这么做的,因为就在几秒钟后,一声不祥的喀嚓声从国王的尊臀下响起,如同天鹅颈般优美细长的椅腿确实让人喜欢,但它似乎无法在只有两根的情况下承受一对儿强壮男士的碾压……

    它断了,法兰西最尊贵的两个男性一起被摔在了地上,如果不是地上有厚厚的地毯,后天的宴会可要好看了。

    邦唐走过去,尽量让自己的笑容看上去不像是幸灾乐祸,而是在为大郡主高兴——他先将国王从奥尔良公爵的胳膊肘下拖出来,而后再帮助奥尔良公爵从被带倒的桌子下挣脱出来,奥尔良公爵始终死死地握着那份文件,就像是握着女儿的幸福,“那么……”他刚从桌子下面爬出来,就迫不及待地说:“我可以去召集大臣吗?陛下?”

    “去吧,不,等等。”路易难得地不顾形象,龇牙咧嘴地说道:“邦唐,你先叫瓦罗.维萨里来,让他带点药水过来。”他身上有不少地方都疼得厉害,想来奥尔良公爵也不例外——在跌下去的时候,奥尔良公爵明明是在他上方的,却还在最后的一瞬间试图挡在他与地面之间,虽然没完全成功,但也是狠狠地摔在地上,并且被沉重的桌子砸了的——这时候的桌子都是实心硬木的,在重量和硬度上和金属也没什么区别。

    宫廷里的流言已经够多了,实在是不需要加上兄弟阋墙,甚至不顾颜面,相互斗殴到鼻青脸肿这种令人惶惶不安的传闻了。

    瓦罗.维萨里飞快地赶到了,鉴于他的身份,他的房间虽然小,但距离国王实在是很近,他仔细地查看了国王上的伤痕,就露出一个假惺惺的笑容来:“梅林佐证,”这个可恶的魔药师说道:“陛下,您今天的伤势,竟然比您在战场上受得还要严重些呢。”

    路易给了他一个白眼。

    说真的,虽然瓦罗也一直在阻止自己的女儿进入宫廷,但蒙特斯潘夫人对国王的了解,还真要感谢他和莫特玛尔公爵两人的“劝诫”,标准的事与愿违,路易都不知道应该感谢他们还是应该迁怒,瓦罗.维萨里与莫特玛尔公爵似乎也意识到这点,所以近来很少出现在他面前。

    但蒙特斯潘夫人……想到这里国王就叹了口气,“您要感谢蒙特斯潘夫人,这份文件就是她拿到的。”

    奥尔良公爵轻轻点头,但他也知道,如果没有国王的命令,甚至强求,这份文件绝对不会如此快速地出现在这里。

    “哥哥……”他喃喃道,眼泪又流了下来,但这不是痛苦的眼泪,而是喜悦与如释重负的。路易粗鲁地伸出袖子给他擦了擦眼泪,欣慰地发现今天奥尔良公爵没在脸上擦粉。

    “记得我们在凡尔赛狩猎行宫的那晚吗?”路易淡淡地说:“我是国王,弟弟,我承诺过,只要你对我忠诚,我就会保护你,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大臣们进入了国王的会议室,没一会儿就鱼贯而出,他们的神色都不太好看,但也不是很坏。

    蒙特斯潘夫人得到的那份文件也没什么重要的内容,只是一份被严格保密的病例,但上面有西班牙大主教的签名,还有几个有分量的证人——来自于唐璜.何塞的保险箱,这位摄政王保留这份文书无疑是为自己准备的后路——这份病例明明白白地写明了,卡洛斯二世的shengzhi器官有残缺,排泄都困难,更是无法与女人同房,遑论生育后代。

    他就是一个……天阉。

    而在国家与国家的联姻中,夫妻是否成功同房是婚约得以被天主与法律承认的重要内容之一,其它不说,法兰西的路易十二意欲与布列塔尼的安娜结婚时,就是以自己并未成功与第一个妻子法兰西的让娜同房而请求教宗判定婚约无效的,他也成功了——所以说,大郡主与卡洛斯二世即便缔结了婚约,只要唐璜公爵有这么一份文书在手,要么西班牙与法兰西愿意忍受公爵的勒索,要么就要承认这个婚约无效。

    法国的大臣与贵族,愿意让大郡主做出牺牲是要得到回报的,若是大郡主无法生下西班牙的继承人,也不一定能够得到丈夫的钟爱,这份婚约还会随时无效,他们是发了疯才会把大郡主送到西班牙去。

    不一会儿,奥尔良公爵就带着大郡主走进国王的房间,大郡主扑倒在国王的脚下,感激的无以复加。

    当天晚上,还出了一个小笑话,那就是大郡主居然将那颗国王赏赐的,保存了好几天的油桃吃了——虽然油桃因为有着一层很厚的皮不至于很快腐烂,但也不新鲜了,奥尔良公爵不得不去请了御医,大郡主在床上躺了好几天才能起身下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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