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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九鱼     我乃路易十四txt下载     我乃路易十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两百二十二章 德维特兄弟的悲剧

    今天写不完啦,明天上午更替,抱歉。——他的祖父鲁齐乌斯果然就在那里,他弯着腰,正在监督一个工匠在墙壁上作画,鲁齐乌斯没有选择这时人们常用的花鸟、静物或是肖像,而是选用了他被流放到科西嘉岛时看到的风景,那是一片辽阔浩瀚的海洋,海豚追随着船只,海鸟盘旋在上空,碧色的岛屿就像是镶嵌在海面上的宝石。

    马库斯记得这幅壁画,但这幅壁画是在马库斯十八岁的时候完成的,那是建城后800年,尼禄.克劳狄乌斯.德鲁苏斯.日耳曼尼库斯的养父,克劳迪乌斯皇帝已于前一年中毒而死,作为他名义上的长子,尼禄继承了他的位置——就在这幅壁画完成后不久,克劳狄乌斯的儿子布里塔尼库斯就在一场晚宴上被尼禄毒死,因为尼禄的母亲恐吓自己的儿子说,如果他不听话,她就会改立布里塔尼库斯为罗马皇帝,或许这只是一个妇人的虚言恫吓,但对于尼禄来说,这可以说是击中了他心中最为脆弱的部分,他的回击又迅速又凶猛。

    那场晚宴马库斯也列席了,他记得他们首先喝了非常咸的汤,咸到让人怀疑是否有人要借此谋杀尼禄,不可避免地,他们在之后都要了水,泉水本身就很冷,又加了冰块,他们除了感觉有点不舒服外也没什么,只有布里塔尼库斯倒了下去,他痛苦地按着喉咙,伸出手向他们寻求帮助,但他们身后的侍卫立刻都抽出短剑来,马库斯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布里塔尼库斯被几个奴隶抬走,皇帝宣称布里塔尼库斯是犯了癫痫,马库斯不知道什么样的癫痫看上去就像是中了毒——布里塔尼库斯第二天就死了。

    “马库斯?”鲁齐乌斯见到他的时候很吃惊:“你怎么在这儿,为什么还没有穿好衣服?你忘记今天我要带你去第比留宫去觐见皇帝?”

    马库斯这才注意到鲁齐乌斯虽然在关心庭院壁画的进度,但距离墙壁很远,免得颜料与灰尘污染了自己的衣服,他穿着一件细麻的丘尼卡(一种无领套头长衫),罩着一件希腊斗篷,他的镶边托加要在出门前才会换上,马库斯的白托加也是如此,但他现在甚至没有换上丘尼卡,而是赤裸着上身,腰里缠着一块棉布,难怪他刚才跑进房间的时候,听到女性们发出一阵阵的惊叫声。

    一听到皇帝,或是尼禄的名字,马库斯的怒火就难以按捺,他握紧了双拳,低头道:“抱歉,祖父,我马上去换。”

    鲁齐乌斯不可能没有察觉到孙子的异常,他和马库斯一起前往巴拉丁山的时候,就让他和自己坐在一个抬轿上,“怎么了,我的孙子,”他问道:“你为何精神恍惚,神情悲恸,是什么伤害了你?让你如此绝望?”

    马库斯抬起头,他几乎想将心中的话语向自己最为敬爱的祖父倾倒而出,但就在他开启嘴唇的那一刻,一个可怕的想法攫住了他——他的祖父或有可能认为他得了疯病,于是他只是说:“我做了一个噩梦。”

    “一个噩梦?”鲁齐乌斯不由得皱眉,如果马库斯真的遇到了什么无法解决的事情,作为皇帝的老师,他能够在皇帝面前因为马库斯的缺席而求得他的谅解,但一个噩梦?

    “你梦见了什么?”

    我梦见了一头嗜血的怪物在熊熊烈火中吞食了整个罗马,马库斯在心里说,“我忘记了。”他说。

    鲁齐乌斯犹豫了一会,这是马库斯第一次谒见皇帝,皇帝与马库斯同龄,如果可能,他希望马库斯成为尼禄的同伴或是护卫,年轻人缔结的友谊比年长者谋划的盟约更为坚固可靠,他在年轻的时候因为疾病而不得不荒废了近二十年,在他的学生成为皇帝的时候,他却已经老了,相比起愚钝的儿子,马库斯才是他的继承人。

    “如果你还是不舒服的话……”你就先回去吧,但这句话还没说出来,马库斯就马上打断了祖父的话。

    “不,”他说:“祖父,我很想,很想,很想——见到皇帝!”

    罗马的宫殿群一共有三处,罗马中心的巴拉丁山上的宫殿群,罗马城东面的阿德良离宫,还有罗马旧都斯普利特的戴克里先行宫。尼禄不喜欢这其中的任何一座,因为对于他来说,这些宫殿完全无法与他的伟大相衬,他一直想要拓建罗马城中心的宫殿群,却因宫殿附近的平民住宅太过密集而无法成功,十四年后的罗马大火让他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在数以千计的人前往冥界,数以万计的人流离失所之后,他在一片废墟上建起了他的“金宫”,从凯里安丘岗延伸到奥古斯丁广场,从帕拉廷到米岑纳特园林的建筑群到处可见青铜的雕像,喷泉,人工的河流,湖泊,大理石的穹顶与黄金的镶嵌物……当时有人嘲讽地说,怎么才能做一个好的罗马公民?——离开罗马。

    一路上,马库斯的头脑一片混乱,是什么让他重新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几乎可以挽回一切的时候,他握着祖父的手,心中颤抖不已,这时候,尼禄还未暴露暴虐的本性,从表面上看,他就是一个温和而有点懦弱的大孩子,为了表示尊重,像是这样的宴会,鲁齐乌斯的卧榻距离皇帝的卧榻并不远,他完全可以手持着切割肉块的匕首,一刀刺入尼禄的心口,那么之后所有的悲剧都不会再发生了。

    这个想法激动着他的心,年轻的马库斯甚至有点目眩神迷起来,他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抵达第比留宫的,这座宫殿不如另外两座宫殿来的华美,尼禄很少选择这里,至少马库斯对这里十分陌生,他和父亲在奴隶的服侍下清洗了双脚,换了舒适的袍子,来到被罗马人称之为特利克里尼乌姆的长方形餐室,另外两位客人到来的比他们更早,他们分别是帕拉斯(他也曾为尼禄的养父工作),近卫长官赛克斯图斯.布鲁斯,他们身边还带着几个少年,年纪与马库斯相似,马库斯一下子就辨认出其中有好几个都在之后和自己一起成为了尼禄的玩伴,他们曾经在一起学习,一起游泳,一起骑马,一起在黑夜的罗马城中游荡,一起……做一些坏事,像是盗窃、斗殴,猥亵妇女,那时候,他们年少张狂,甚至没有意味到自己正在犯罪,不,应该说,从那个时候,尼禄就在微笑地看着他们不自觉的堕落。已经过去了那么久,马库斯仍然记得在翻阅与自己相关的卷宗时,祖父又悲伤又绝望的神情,这个高尚而又可怜的老人,他没能得到一个好学生,也没能得到一个好孙子。

    皇太后小阿格里皮娜先于皇帝到来,马库斯抬起头,人们传说尼禄因为其母过多地干预国事而杀了她,还有的就是她曾经与尼禄有着超越母子之外的亲密关系,这两者——都是对的,如果没有血缘关系,他们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或许是因为马库斯注视着她的时间太长了,小阿格里皮娜马上注意到了这个少年,她不但不以为忤,还向少年优美地眨了眨眼睛。即便知道小阿格里皮娜就是一条色彩斑斓的毒蛇,马库斯也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有着普通女性无法企及的美貌,这种美貌几乎会令一个健康的人活活窒息而死——她今年已经即将四十岁,正是一朵盛放到了极致的玫瑰,所有的颜色与芳香都沉淀了下来,让她如同一杯储存了很久的美酒,嗅之欲醉。

    小阿格里皮娜只是来看看这些即将成为皇帝朋友的年轻人的,她没有在餐室里停留太久,在她走出去的时候,近卫长官塞克斯图斯紧跟着走了出去,马库斯看见了,立刻找了个借口跟了出去,他看见皇太后在一丛玫瑰前与自己的情人旁若无人地接了一个吻,然后微风同时送来了玫瑰的气息与凌乱的只字片语——马库斯只听见了两个关键词,皇帝和布里塔尼库斯。

    布里塔尼库斯正是克劳狄乌斯的亲生子,罗马真正的皇帝,只是他的继承权在小阿格里皮娜引诱克劳狄乌斯将尼禄收为养子的时候就被夺走了,即便如此,小阿格里皮娜与尼禄仍然不免将布里塔尼视为最危险的敌人,布里塔尼死去之后,人们一点都不觉得惊讶,这难道不是早就应该发生的事情吗?他们这样说。

    马库斯的心剧烈地跳了起来,难道布里塔尼的死亡竟然因为自己的重生而提前了吗?或者这就是神明给予他的任务?如果他能够设法救下布里塔尼,抑是刺杀尼禄,罗马的将来是否可以因此改变?

    “对了,”鲁齐乌斯突然俯身在孙子的耳边轻声道:“等会皇帝来了,千万别说他和皇太后容颜相似。”

    马库斯下意识地点点头,然后他奇怪地看向自己的祖父,是什么让他这么认为,尼禄虽然是美艳的小阿格里皮娜之子,但他是一个相貌平庸的人,额头扁,下巴短,鼻子大,皮肤粗糙,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经常臆想自己俊美如同阿波罗,娇媚如同维纳斯的完美之人,以为人人都渴望得到他的青睐。

    “为什么?”他同样低声问道。

    鲁齐乌斯很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告诉他,但这是他的疏忽:“因为他并不喜欢小阿格里皮娜的脸。”

    就在这个时候,罗马的皇帝已经走了进来,所有人都在向他行礼,马库斯也不例外,等他抬起头来的时候,他却感到了十二万分的迷惑,那是谁?坐在主位上(按理说,坐在主位应当是最尊贵的客人,但皇帝终究是不同的)的应该就是尼禄,马库斯甚至辨认出了跟随在他身后的那个少年正是布里塔尼库斯,但尼禄……根本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尼禄!

    那是一个身形纤细,如同少女一般的年轻男子,他有着一张与小阿格里皮娜极其相似的脸,神情严肃,但在看到鲁齐乌斯的时候,他的视线就变得稍微温和了一点,“请坐吧,诸位。”他说:“只是一个如同家庭般的宴会,请不要过于拘礼。”那是马库斯从来不曾听见的语调,低沉而又温和,充满情感,与尼禄粗鲁嘶哑犹如野兽嚎叫的声音完全不同,如果尼禄有这样的好声音,那么他不必依仗着皇帝的权势,金子的诱惑,也能在歌唱或是戏剧表演中轻易夺得桂冠。

    带给马库斯陌生感的不仅仅是他的面容和声音,他的衣着称不上奢华,饰品也很简单,摆放在他和众人面前的食物,酒,甜水也是量少而精致,而且多半以水果和蔬菜为主,值得称道的是海中的贝壳与鱼类十分新鲜,肉类虽然少但都非常地酥烂可口,马库斯一心记挂的汤有两种,豌豆汤和鱼汤,无论哪一种都一点也不咸,清淡适口。而且整场筵席中,尼禄都没有饮用过葡萄酒,只喝加热后冷却的泉水。

    不过最让马库斯意外的是,布里塔尼显然十分地敬爱与依赖他名义上的兄长,一直紧紧地靠着他,而尼禄也竟然纵容地允许他和自己共享一张餐榻,和自己在一个杯子里喝水,在一个盘子里吃东西。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在回去的路上鲁齐乌斯说:“为了避免小阿格里皮娜毒死布里塔尼,尼禄在克劳狄乌斯死前就开始与布里塔尼共享食物了,”说到这里,这位长者意味不明地微笑了一下:“你注意到皇帝只喝泉水,食物都很清淡,趋向原味,除了盐之外很少加香料了吗?因为他中过毒,不知道是小阿格里皮娜的失误还是有人有意让他和布里塔尼共赴冥界……那次中毒几乎夺走了他的性命,从那之后,他的身体就变得非常虚弱,寒冷与炎热,疲劳与激动都会让他生病,不能骑马,不能长途跋涉,不能吃得太丰盛,太油腻,酒也不行……还有……”鲁齐乌斯低声说道:“不可纵欲……”他本不想让孙子知道这些,但如果孙子贸贸然地将皇帝拉去了妓院就糟了。

    “那他一定少了很多乐趣。”马库斯喃喃道。

第两百二十三章 可笑又可怕的自由之城

    今天没写完,明天上午更替,抱歉。

    ————尼禄

    马库斯记得自己已经死了。

    在他的祖父鲁齐乌斯.安奈乌斯.塞内卡悲惨地死去之后的三十天里——罗马皇帝尼禄怀疑曾经教育了他五年,为他效力了十年的老人与一起推翻其暴政的阴谋有关,就让自己的百夫长到塞内卡及其家人隐居的村庄里,命令他即刻自裁。马库斯的祖父坦然地接受了这一命令,在亲人和朋友为他恸哭的时候,他大声地叱喝他的朋友,说:“你们的哲学呢?你们的处变不惊呢?”他最后拥抱了自己的妻子,也就是马库斯的祖母保丽娜,在保丽娜意图与他一起前往冥界的时候,他没有拒绝,而是说:“我们死的同样坚强,但你的死比我更高贵。”

    可惜的是尼禄的百夫长拒绝了这一要求,于是鲁齐乌斯就先割开了自己的手腕,但他已经是个六十岁的老人了,他的血几乎已经干涸,流不出来,他的朋友又帮助他割开了膝盖后方与脚腕的血管,但血还是流的很慢。鲁齐乌斯不得已向一个做医生的朋友要求了一杯毒芹汁,也就是先哲苏格拉底用来选择结束生命的那种,但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他的呼吸变得万分困难,却还是没有死,最后人们只得把他搬运到蒸汽浴室里,关紧门窗,直到他活活地窒息而死。

    皇帝的百夫长阻止了保丽娜追随鲁齐乌斯而死,但这并不是皇帝的仁慈,他的恶毒心肠与懦弱性情注定了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对他不利的人。在鲁齐乌斯死后,他的子嗣,亲眷与朋友也被囚禁和监视了起来,作为鲁齐乌斯最心爱的孙子,马库斯是最先死去的一些人中的一个。

    他记得前来处刑的是一个年轻的士兵,他的面孔稚气未脱,看见他马库斯就想起来他的弟弟,他恳求士兵让他看看外面的阳光,他已经在黑暗的地窖里被囚禁了二十多天,士兵在迟疑了一会后答应了,在走出房间的那一刻,马库斯想过反抗和逃走,但最后他还是任凭士兵割断了自己的喉咙。

    他最后的记忆就是夏末秋初时分那过于耀眼的金光。

    马库斯是在祖父的卧榻上惊醒的,他一下子跌倒在地上,打翻了一侧的烛台与桌上的大理石雕像,骑着海豚的特里同顿时从脖子的地方折断成两半,这是鲁齐乌斯最喜欢的一尊雕像,如果是平常的时候,马库斯一定会先去找自己的母亲,让她设法帮着自己遮掩,但这时候,马库斯心中所想的全都是他的祖父鲁齐乌斯。

    他跌跌撞撞地跑向祖父常在的书房与会客室,一路上他苍白的面容与狂热的眼睛让许多人不由得惊呼出声,熟悉的面孔不断地在马库斯的面前掠过,但就是找不到他最渴望的那张,他在前庭的大理石桌前站了一会儿,突然转身跑向庭院。他原本就是从庭院后的餐厅醒来的,却因为脑中既定的印象而疏忽了那里。他飞快地跑到树木繁茂的庭院里,绕过矗立在中心位置的喷泉和一株果实累累的石榴树,来到南侧的墙壁前。

    他的祖父鲁齐乌斯果然就在那里,他弯着腰,正在监督一个工匠在墙壁上作画,鲁齐乌斯没有选择这时人们常用的花鸟、静物或是肖像,而是选用了他被流放到科西嘉岛时看到的风景,那是一片辽阔浩瀚的海洋,海豚追随着船只,海鸟盘旋在上空,碧色的岛屿就像是镶嵌在海面上的宝石。

    马库斯记得这幅壁画,但这幅壁画是在马库斯十八岁的时候完成的,那是建城后800年,尼禄.克劳狄乌斯.德鲁苏斯.日耳曼尼库斯的养父,克劳迪乌斯皇帝已于前一年中毒而死,作为他名义上的长子,尼禄继承了他的位置——就在这幅壁画完成后不久,克劳狄乌斯的儿子布里塔尼库斯就在一场晚宴上被尼禄毒死,因为尼禄的母亲恐吓自己的儿子说,如果他不听话,她就会改立布里塔尼库斯为罗马皇帝,或许这只是一个妇人的虚言恫吓,但对于尼禄来说,这可以说是击中了他心中最为脆弱的部分,他的回击又迅速又凶猛。

    那场晚宴马库斯也列席了,他记得他们首先喝了非常咸的汤,咸到让人怀疑是否有人要借此谋杀尼禄,不可避免地,他们在之后都要了水,泉水本身就很冷,又加了冰块,他们除了感觉有点不舒服外也没什么,只有布里塔尼库斯倒了下去,他痛苦地按着喉咙,伸出手向他们寻求帮助,但他们身后的侍卫立刻都抽出短剑来,马库斯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布里塔尼库斯被几个奴隶抬走,皇帝宣称布里塔尼库斯是犯了癫痫,马库斯不知道什么样的癫痫看上去就像是中了毒——布里塔尼库斯第二天就死了。

    “马库斯?”鲁齐乌斯见到他的时候很吃惊:“你怎么在这儿,为什么还没有穿好衣服?你忘记今天我要带你去第比留宫去觐见皇帝?”

    马库斯这才注意到鲁齐乌斯虽然在关心庭院壁画的进度,但距离墙壁很远,免得颜料与灰尘污染了自己的衣服,他穿着一件细麻的丘尼卡(一种无领套头长衫),罩着一件希腊斗篷,他的镶边托加要在出门前才会换上,马库斯的白托加也是如此,但他现在甚至没有换上丘尼卡,而是赤裸着上身,腰里缠着一块棉布,难怪他刚才跑进房间的时候,听到女性们发出一阵阵的惊叫声。

    一听到皇帝,或是尼禄的名字,马库斯的怒火就难以按捺,他握紧了双拳,低头道:“抱歉,祖父,我马上去换。”

    鲁齐乌斯不可能没有察觉到孙子的异常,他和马库斯一起前往巴拉丁山的时候,就让他和自己坐在一个抬轿上,“怎么了,我的孙子,”他问道:“你为何精神恍惚,神情悲恸,是什么伤害了你?让你如此绝望?”

    马库斯抬起头,他几乎想将心中的话语向自己最为敬爱的祖父倾倒而出,但就在他开启嘴唇的那一刻,一个可怕的想法攫住了他——他的祖父或有可能认为他得了疯病,于是他只是说:“我做了一个噩梦。”

    “一个噩梦?”鲁齐乌斯不由得皱眉,如果马库斯真的遇到了什么无法解决的事情,作为皇帝的老师,他能够在皇帝面前因为马库斯的缺席而求得他的谅解,但一个噩梦?

    “你梦见了什么?”

    我梦见了一头嗜血的怪物在熊熊烈火中吞食了整个罗马,马库斯在心里说,“我忘记了。”他说。

    鲁齐乌斯犹豫了一会,这是马库斯第一次谒见皇帝,皇帝与马库斯同龄,如果可能,他希望马库斯成为尼禄的同伴或是护卫,年轻人缔结的友谊比年长者谋划的盟约更为坚固可靠,他在年轻的时候因为疾病而不得不荒废了近二十年,在他的学生成为皇帝的时候,他却已经老了,相比起愚钝的儿子,马库斯才是他的继承人。

    “如果你还是不舒服的话……”你就先回去吧,但这句话还没说出来,马库斯就马上打断了祖父的话。

    “不,”他说:“祖父,我很想,很想,很想——见到皇帝!”

    罗马的宫殿群一共有三处,罗马中心的巴拉丁山上的宫殿群,罗马城东面的阿德良离宫,还有罗马旧都斯普利特的戴克里先行宫。尼禄不喜欢这其中的任何一座,因为对于他来说,这些宫殿完全无法与他的伟大相衬,他一直想要拓建罗马城中心的宫殿群,却因宫殿附近的平民住宅太过密集而无法成功,十四年后的罗马大火让他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在数以千计的人前往冥界,数以万计的人流离失所之后,他在一片废墟上建起了他的“金宫”,从凯里安丘岗延伸到奥古斯丁广场,从帕拉廷到米岑纳特园林的建筑群到处可见青铜的雕像,喷泉,人工的河流,湖泊,大理石的穹顶与黄金的镶嵌物……当时有人嘲讽地说,怎么才能做一个好的罗马公民?——离开罗马。

    一路上,马库斯的头脑一片混乱,是什么让他重新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几乎可以挽回一切的时候,他握着祖父的手,心中颤抖不已,这时候,尼禄还未暴露暴虐的本性,从表面上看,他就是一个温和而有点懦弱的大孩子,为了表示尊重,像是这样的宴会,鲁齐乌斯的卧榻距离皇帝的卧榻并不远,他完全可以手持着切割肉块的匕首,一刀刺入尼禄的心口,那么之后所有的悲剧都不会再发生了。

    这个想法激动着他的心,年轻的马库斯甚至有点目眩神迷起来,他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抵达第比留宫的,这座宫殿不如另外两座宫殿来的华美,尼禄很少选择这里,至少马库斯对这里十分陌生,他和父亲在奴隶的服侍下清洗了双脚,换了舒适的袍子,来到被罗马人称之为特利克里尼乌姆的长方形餐室,另外两位客人到来的比他们更早,他们分别是帕拉斯(他也曾为尼禄的养父工作),近卫长官赛克斯图斯.布鲁斯,他们身边还带着几个少年,年纪与马库斯相似,马库斯一下子就辨认出其中有好几个都在之后和自己一起成为了尼禄的玩伴,他们曾经在一起学习,一起游泳,一起骑马,一起在黑夜的罗马城中游荡,一起……做一些坏事,像是盗窃、斗殴,猥亵妇女,那时候,他们年少张狂,甚至没有意味到自己正在犯罪,不,应该说,从那个时候,尼禄就在微笑地看着他们不自觉的堕落。已经过去了那么久,马库斯仍然记得在翻阅与自己相关的卷宗时,祖父又悲伤又绝望的神情,这个高尚而又可怜的老人,他没能得到一个好学生,也没能得到一个好孙子。

    皇太后小阿格里皮娜先于皇帝到来,马库斯抬起头,人们传说尼禄因为其母过多地干预国事而杀了她,还有的就是她曾经与尼禄有着超越母子之外的亲密关系,这两者——都是对的,如果没有血缘关系,他们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或许是因为马库斯注视着她的时间太长了,小阿格里皮娜马上注意到了这个少年,她不但不以为忤,还向少年优美地眨了眨眼睛。即便知道小阿格里皮娜就是一条色彩斑斓的毒蛇,马库斯也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有着普通女性无法企及的美貌,这种美貌几乎会令一个健康的人活活窒息而死——她今年已经即将四十岁,正是一朵盛放到了极致的玫瑰,所有的颜色与芳香都沉淀了下来,让她如同一杯储存了很久的美酒,嗅之欲醉。

    小阿格里皮娜只是来看看这些即将成为皇帝朋友的年轻人的,她没有在餐室里停留太久,在她走出去的时候,近卫长官塞克斯图斯紧跟着走了出去,马库斯看见了,立刻找了个借口跟了出去,他看见皇太后在一丛玫瑰前与自己的情人旁若无人地接了一个吻,然后微风同时送来了玫瑰的气息与凌乱的只字片语——马库斯只听见了两个关键词,皇帝和布里塔尼库斯。

    布里塔尼库斯正是克劳狄乌斯的亲生子,罗马真正的皇帝,只是他的继承权在小阿格里皮娜引诱克劳狄乌斯将尼禄收为养子的时候就被夺走了,即便如此,小阿格里皮娜与尼禄仍然不免将布里塔尼视为最危险的敌人,布里塔尼死去之后,人们一点都不觉得惊讶,这难道不是早就应该发生的事情吗?他们这样说。

    马库斯的心剧烈地跳了起来,难道布里塔尼的死亡竟然因为自己的重生而提前了吗?或者这就是神明给予他的任务?如果他能够设法救下布里塔尼,抑是刺杀尼禄,罗马的将来是否可以因此改变?

    “对了,”鲁齐乌斯突然俯身在孙子的耳边轻声道:“等会皇帝来了,千万别说他和皇太后容颜相似。”

    马库斯下意识地点点头,然后他奇怪地看向自己的祖父,是什么让他这么认为,尼禄虽然是美艳的小阿格里皮娜之子,但他是一个相貌平庸的人,额头扁,下巴短,鼻子大,皮肤粗糙,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经常臆想自己俊美如同阿波罗,娇媚如同维纳斯的完美之人,以为人人都渴望得到他的青睐。

    “为什么?”他同样低声问道。

    鲁齐乌斯很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告诉他,但这是他的疏忽:“因为他并不喜欢小阿格里皮娜的脸。”

第两百二十四章 德维特兄弟的尸体

    约翰.德.维特首相原本也有自己的卫队,但他们在暴乱发生之前,就已经被橙带党设法调走,对于橙带党来说,首相先生是毋庸置疑的凶手,他们甚至身先士卒,率领着人们冲进了市政厅,抓住了首相和他的弟弟,哪怕首相先生高呼着“审判我,审判我!”希望在法庭和监狱里得到一丝生机,人们依然只是沉默地将他们拖出办公室,拖到街道上,在一个小广场上站住,首相一看到那里,就不由得****和祈祷起来,这里没有法官,没有陪审团,没有刽子手,这可不是说,他们就能得到赦免了,事实恰恰相反,这意味着他们将会受到无比残酷的拷掠与屠戮。

    曾经有个君主说过,民众犹如孩童,这不是轻蔑,而是一个浩劫,是的,民众们在很多时候,都如同牛马一般的温顺,土石一般的沉默,但他们在揭开平庸的表皮,露出下方的“恶”时,就连魔鬼也无法与之相比,约翰.德,维特以及兄弟之后的遭遇,作者甚至不忍诉诸笔端,就让我们从荷兰画家简.德.巴恩在《德维特兄弟的尸体》中所描绘的场景来一睹当时的血腥与恐怖吧。

    在这幅背景阴沉的画面上,就像是一座简陋舞台上的小空地上,竖立着一座由梯子改造而来的刑架,上面悬挂着两具白色的躯体,不知内情的人第一眼看过去,还会以为自己看到了两只被剃了毛,开了膛的羊羔,但再仔细一看,那垂在地上的,难道不是人的手臂么,在垂下的双臂之间,是血肉模糊的头颅,与蓬乱的头发——首相先生面对观众,观众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睛被剜掉,他的耳朵和鼻子被割掉,嘴唇消失,露出空洞的一个黑洞——牙齿应该是在之前的殴打中掉落了,它大张着,仿佛还在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怒号与悲哀的祈求,但很显然,就算没有失去石头,首相先生的呼喊依然不会被失去了理智的民众听到。

    他的胸膛袒露着,有时候人们为了显示自己的真诚,会说,我要将我的心拿出来给你看,而首相先生做到了,他或许懦弱过,也或许有过野心,或是私欲,但他对荷兰确实是忠诚的,虽然正是因为这份忠诚,他终究将荷兰带向了毁灭与死亡——可他终究将自己的心拿出来给民众看了,只是那些贪婪的人,不仅仅拿走了他的心,也拿走了他的肝脏与肠胃,所以在这里,你只能看到首相先生空荡的胸怀,就像是阿姆斯特丹令人绝望的国库,仿佛他以此向他的人民偿还了欠债。

    在他的大腿上,有着一道深刻的切割痕迹,深可见骨,他身边的兄弟也是如此,相当对称,在这里,画家没有过多的渲染这场悲剧,只是在后来的记录中,我们可以看到,民众们留下的,只是两具白森森的骸骨,不,不是因为他们的愤怒绵长到了这样的地步,而是因为一些人,出于商人的灵机一动,将两兄弟的肉割下来,以十个铜币一块的价格,沿着一千多条河道一路叫卖过去了,而作为买卖起家的荷兰人,当然都不会放弃这个机会,他们蜂拥而上,将首相与他弟弟的尊贵身躯瓜分一空,如果不是议员们也觉得看不过去,以及维特家族的卫兵终于赶到了广场,维特兄弟只怕连一片指甲也不会留下,而几百年后,我们依然可以看到,约翰.德.维特首相的手指被陈列在一座教堂里。

    现在,让我们回溯时光,回到那个混乱的夜晚,黎明终有到来的时刻,在亲人们悲伤的哭泣,与政敌的微笑中,德维特兄弟的统治到了尽头,对新的大议长与首相先生的位置的新一轮争夺再次开始,除了法国之外,几乎所有的国家,都对这样的变化目瞪口呆——难道这些人都没看到法国人的十二万大军就阵列在佛兰德尔的北线吗?

    “我说过,这就是自由。他们尽可以自由地去屠戮无辜之人,或是自由地将他们的国家送上穷途末路。”路易将密探送来的信件转手交给菲利普,菲利普躬身接过,一旁的科隆納公爵走上前,为国王系上佩剑,现在,这位年少的公爵,受国王宠信的程度只在王弟菲利普之下,人们经常在国王的身边看见他,无论是接见大臣,还是处理公务,国王都不会对他避讳,最令人嫉妒的是,国王在这样重要的时刻——在他的军队前,向荷兰宣战的这一刻,依然将科隆納公爵带在身边。

    科隆納公爵今年十一岁了,距离成人也不远了,人们都知道,他是国王的私生子,出生的时间甚至早于王太子路易,虽然国王没办法让他继承自己的位置,但他一出生就是科隆納公爵,虽然没有领地,也实在没什么可抱怨的——据菲利普所知,法国宫廷里的人们都在猜测,国王是否会在拥有领地的贵族中为他选一个妻子,就像是卢森堡公爵那样,从自己妻子手中获得一块领地,是当时的贵人们常用的办法,只有菲利普略微从国王的只字片语中知道,国王有意让科隆納公爵与托斯卡纳大公的女儿结婚,那位公主的父亲正是加斯东.奥尔良,她的母亲则是洛林公爵的妹妹,也就是加斯东临终前陪伴在他身边的那位夫人。

    这位夫人当然不会对路易抱有多大的好感,而且那位小公主在67年出生,现在也不过三岁,说起婚事来为时尚早,但奥尔良体系原本就有对那不勒斯的继承权,而作为托斯卡纳大公,美第奇已经统治托斯卡纳地区一百年,如果有他们的支持,科隆納公爵就能有更多的筹码来继承和获得那不勒斯地区——至于那位玛格丽特.奥尔良公主,路易只能希望她拥有一个聪明人应有的理智,那不勒斯王后已经是个很好的头衔了,哈布斯堡家族不会接受一个商人的后裔,而其他的国家暂时并未出现上佳的人选,她总不见得愿意将自己的女儿充入奥斯曼土耳其的后宫吧。

    不过这些都是对荷兰的战争结束之后的事情了,路易已经尝到了战争带来的甜蜜——在庞大的武力威慑下,身份、血统或是爵位,又或是如同跗骨之蛆的罗马教会,摆在桌面上或是隐藏在阴影中的敌人,都不值一提……路易放下手,正好按在科隆納公爵的肩膀上,路易现在的身高已经超过了五法尺五寸,约六英尺,肩宽腿长,是个相当伟岸的美男子,科隆納公爵今年十岁,但也已经有四法尺左右了,他继承了来自于父亲与母亲的优点,生得眉目秀美,皮肤白皙,在天赋上,无论是表世界还是里世界都是同龄人的佼佼者,有时候甚至成人也无法与其相比。可以说,除了在出身方面有些瑕疵,没有什么可以值得挑剔的地方。

    菲利普在一旁捧着国王的帽子,心想他的兄长为了这个孩子殚精竭虑也不是毫无缘由的,也许正是因为心怀歉疚,小卢西得到的爱甚至要比小路易更多些,而路易对小卢西的爱,也同样在小卢西身上得到了回馈——科隆納公爵对国王的濡慕之情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虽然他的出生伴随着阴谋与算计,路易却从未在他的生命中缺席过,就连无法获得正式的承认,不能称路易为父亲,在科隆納公爵这里都变成了甜蜜中小小苦涩,不但不会夺去他对父亲的爱,反而显得他们之间的感情更加醇厚深沉了。

    “菲利普?”国王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了,也不见菲利普将帽子捧过来,不由得好奇地问了一句,菲利普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端着帽子走上前去。

    路易一边微微低头,让菲利普给自己戴上帽子,一边打趣说,如果奥尔良公爵再这么不称职,他就要剥夺他服侍自己更衣的权利,将这份工作交给科隆納公爵了,而菲利普则半真半假地呸了一声,“那他肯定还得要个凳子。”

    “孩子长大的额速度可是很快的。”国王感叹地说,他的视线短暂地与奥尔良公爵碰触在了一起,两人一同莞尔,很显然,他们也都想起了他们小时候的模样,穿着小裙子依偎在母亲的身边,没想到他们终有一日会并肩在战场上奔驰战斗。

    但接下来的仪式,不单菲利普,任何一个人都不能伴随或是跟随国王,因为没人能够夺去太阳王的光芒,哪怕只有一丝。

    御帐矗立在一座丘陵上,在丘陵下的平原上,是国王的军队,这些强壮而又战意十足的小伙子,按照军团与军种的区分,身着统一的制服,制服上的纽扣,肩膀上的肩章,还有火枪上的刺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路易骑着一匹高大的白色骏马,将斗篷半搭在身后,徐徐走过他们的眼前,慢慢地,马儿的步伐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一身皇室蓝色的国王就这样在森严的阵列里奔跑了起来,一边奔跑,他一边高呼:“法兰西万岁!”

    “法兰西万岁!”士兵们立即跟着一同呼喊道,他们起初还有一些拘谨,但国王已经摘下了帽子,“更大声些!”他喊道:“让我们的敌人也能听到,好小伙子们,更大声些!”

    士兵们的呼喊声由此一声高过一声,他们一边呼喊着法兰西万岁,也在呼唤着国王万岁,路易十四万岁,虽然有些混乱,但就像是拍击在岩石的波涛,反而更令人心血澎湃,国王的马速已经快到了一个令人担心的地步,仿佛一道白色的闪电,在灰色、皇室蓝色与靛青色的密林间往返穿梭,每一次掠过都会带来更为巨大的訇然回响,御帐前的将领和大臣已经紧张地站了起来,但他们谁都不敢阻止,哪怕只是跟上去……他们都要担心被士兵们的巨涛吞没。

    国王则如同被他们承托起来的白色帆船,时而隐没,时而出现,而那些呼喊声则如同胜利的前奏,一次次地将国王送上峰顶浪尖。

    仿佛又是在一瞬间,轰隆声由远及近,国王的白马在他们眼前纵跃上丘陵,国王停在御帐前,他转向军队,举起双手,丘陵下的轰鸣声曳然而止——甚至会让人以为自己突然聋了——但这只是因为士兵们看到了他们的国王。

    科隆納公爵的眼角发红,胸膛起伏,这就是他的父亲!他的国王!他几乎就要高喊出声,只能凭借着最后一丝理智死死地控制住了自己。

    奥尔良公爵的心中却掠过了一丝庆幸,庆幸自己没有在兄长受伤的时候,在母亲和主教先生的劝说下接过摄政国王的权柄,不然他哪怕可以保住性命,也永远不可能与自己的兄长站在一起,共享他的荣光,亲眼目睹此刻宏大而又辉煌的景象。

    路易则在上万人的注视下,向着北方伸出手臂:“阿姆斯特丹,诸位,”他的声音在丘陵上回荡着:“出发,往阿姆斯特丹!”

    “阿姆斯特丹完了。”查理二世说:“荷兰完了。”

    距离他足足有十步远的地方,坐着形容狼狈的威廉三世,这个年轻人听了查理二世的话,就算再有城府,也不免露出了愤懑的神色,“荷兰不会完的,”他说:“不要低估荷兰的人民,为了得到自由,他们奋战了八十年,现在他们依然可以继续与任何一个敌人战斗,英国,法国……西班牙,任何一个敢于统治他们的人都会如坐针毡。”

    “就像你?”查理二世诙谐地反问道。

    “我不想统治任何人,”威廉三世说:“我只愿意领导他们,服务他们,而不是掌握着权柄,为自己谋私利。”

    “都一样,”查理二世宽容地说:“都一样,孩子,对于民众来说,并没有太大区别,因为他们的眼睛从来就只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耳朵也只听到自己想要听到的,他们几乎都没接受过教育,只懂得随波逐流——你大概还不知道,我也是刚知道,威廉,荷兰的首相,那位约翰.德.维特先生,几天前的晚上,被一群暴民拖出市政厅,在一个小广场上,和他的兄弟一起,被割得活像是一条去了鳞片的鱼。”

    他平静地说完,就看到威廉三世昏厥了过去,虽然威廉三世与那位首相先生是仇敌,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威廉三世之所以还能够保持冷静,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正是因为荷兰还有约翰.德.维特,那位首相先生虽然对奥兰治的后人始终保持着警惕与忌惮,但他也和威廉三世那样,忠诚于荷兰共和国,只要有他,荷兰的局势就不会糜烂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您不该告诉他,”查理二世身后的巫师淡淡地说:“之后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地逃走。”

    “别这样,”查理二世说:“我相信你们。”他又看了一眼威廉三世:“而且我不说,他一样会不断地想要逃走,这样也许会让他安分一点……”他看了一眼巫师的脸色:“也许。”他补充道。

    “要加钱。”巫师说。

第两百二十五章 第二个对荷宣战的人

    伦敦塔上落满了渡鸦。

    约克公爵短促地抬眼扫了一记,白色的塔身映衬着上下翻飞的黑色影子,在灰暗的暮色背景下,更是显得诡异莫名——这座高度约在一百英尺的白塔是在1078年,征服者威廉建造的一座要塞的主体建筑,之后环绕着白塔陆续建造起了十三座建筑,这个建筑群曾经被用作军事要塞、皇家宫殿、军械库、天文台、造币厂、国库、监狱和刑场……而让约克公爵感到寒意阵阵的是,他在望着这座建筑的时候,所想到的是另一个约克公爵。

    这要涉及要一场冗长而又著名的战争和一个卑劣的盗贼,在玫瑰战争结束之后,获得胜利的是爱德华四世,他有两个儿子,长子依照传统册封为威尔士亲王,次子则册封为约克公爵,这也是英国国王们将次子册封为约克公爵的由来,问题是爱德华四世离世的太早了,他的长子爱德华即位的时候只有十三岁,而他的弟弟只有十岁,他们不比路易和菲利普幸运,当时他们身边不但没有有力的支持者,只有野心勃勃的叔父——爱德华四世有两个弟弟,一个因为被爱德华四世的反对者挟持而被处以极刑,失去了继承权,另外一个,也就是格拉罗斯公爵,也就是之后的理查三世,秘密派遣了一个神父,宣称爱德华四世在与王后结婚之前与一个女人结过婚,而那个女人还活着,王后与爱德华四世的婚约因此不合教法,他的两个孩子也成了私生子,爱德华五世和约克公爵就这样被关进了伦敦塔——虽然那时候伦敦塔还是皇家宫殿。

    但从那之后,谁也没能再见过那两位不幸的王子,谁也不知道他们是死了,还是活着,他们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哪怕理查三世后来败于亨利.都铎,他们也依然没有发出过一点声音,不过考虑到当时亨利.都铎已经与爱德华四世的女儿伊丽莎白结婚——他们即便还侥幸活着,对于他们以及别人来说,最好也是死了。

    为了这顶王冠,约克公爵在心中想到,有多少尊贵的人抛费了自己的鲜血、头颅和尊严啊。

    这样的回忆犹如沉重的铅块那样压在这个三十七岁的公爵心上,他比自己的兄长年轻,但也已经鬓生华发,但从他年少时就滋生的野心就像是野生的藤蔓那样,不但不会随着岁月流逝而逐渐枯萎,反而愈发茁壮繁茂,几乎遮掩住了他的眼睛与耳朵——但就在他乘坐的马车转向怀特霍尔宫的时候,路边的一个小戏台上,一个衣着古怪的家伙正在高声吟诵莎士比亚的作品,出自于理查二世的一章,他这么说:“看在上帝的面上,让我们席地而坐说说忧伤的故事,有关国王的死亡——有些被废黜,有些战死沙场,有些被他们废黜之人的魂魄困扰有些被妻子毒害,有些在睡梦中被杀掉,无一善终。因为在这空虚的王冠之内圈住了国王的肉体凡胎……”

    对于与以往的任何一个王室成员都笃信着占星术的约克公爵,这个无知之人的声音就像是一柄锐利的锥子那样刺入了他的心,他不假思索地将手伸出车窗,策马随行在一边的侍从立刻奔了过来,俯首倾听他的命令,公爵低声说了两句,侍从立即拨转马头,飞驰而去,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在约克公爵已经走在前往觐见国王的走廊上的时候,那个随从已经回来了,他的配剑才被擦拭过,“罪犯”的血没有在雪亮的锋刃上留下一丝痕迹。

    一个人的死亡,即便只是对公爵的随从而言,也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约克公爵心中的烦闷还是来自于它带来的坏兆头,尤其是在国王召见他的时候,他在国王的房间外面意外地遇见了国王的天文学家以及占星师弗兰斯蒂德先生,这位占星师身着蓝色长袍,神色肃穆又有点不快,约克公爵和善地与他问了好,又不由得好奇地探询道:“有什么事情让您感到困扰么?”他问,思忖着,如果只是钱财或是官职方面的事情,他倒是可以设法给予一些帮助,好让这位占星师为自己看看将来……他是否还能再上一步……

    “事情,应该说已经解决了吧。”占星师说:“您知道的,我们的观星台就在白塔上,不知道为什么,最近那里多了很多乌鸦,它们的粪便和羽毛不断地污染和损坏了我们的观星设备,我就来请求国王,是否可以让人去驱赶或是杀掉这些可恶的鸟儿,但陛下并不愿意。”说到这里,占星师露出了一丝疑惑的神情,他们之前可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不过国王让我们搬迁到格林尼治去了,也许那里更好。”他耸了耸肩:“您呢?殿下,您也是来觐见过国王的吗?”

    “王兄召见了我,”约克公爵说:“但我也很希望能够见到我最亲爱的兄长。”

    “那我就不再打搅您了,”占星师说:“再会,殿下,愿上帝保佑您。”

    “愿上帝保佑我们。”约克公爵说,他目送着占星师转过走廊,才示意门外的侍从前去禀报。

    约克公爵进入房间的时候,查理二世正在凝视窗外,被一尺见方的黑色小格子切割开的初秋景色并不怎么宜人,他也看到了渡鸦,若是这些渡鸦都是寻常鸟类,他当然会满足占星师的期望,但这些鸟儿正是巫师们的仆从和眼线,他选择谁也就一目了然了,毕竟巫师可以做到占星师索能做到的,占星师却无法做到巫师们能做到的事情。

    约克公爵对此事并不知情,虽然他是有权知晓里世界存在的一员,但有些权力是国王独有的,至少在查理二世彻底失去权柄之前,巫师们并不会主动倾向约克公爵——尤其是英国的巫师,他们和凡俗的英国人一样刻板严谨。

    对这个弟弟,查理二世也不会如路易对菲利普那样信任,亨利埃塔的话就像是毒草的种子那样在他心里生根发芽,而英国的巫师们——虽然在一开始拒绝了国王的请求(说真的,他们也都挺惊讶的),但几经犹豫后,他们还是同意了,让国王在魔药的帮助下有一个亲生的继承人——发自内心地说,如果查理二世还是康沃尔公爵的时候,没能得到路易的帮助,那么他回归的路程与之间的经历,也许会让他选择放弃与议会的斗争,但正是因为有了路易在前,论起年龄与资历来说,远胜过路易的查理二世当然也会有好胜心,查理一世被斩首的时候,他已经十九岁,即便直接登基也没什么可说的,伴随在父亲身边的时候,更是耳渲目染了许多对政治方面的见解与手段——不像是路易十四,他几乎没有对路易十三的记忆,他的老师全都是王太后与主教先生安排的。

    查理一世虽然被斩首,查理二世虽然曾经被放逐,路易十四也同样三次狼狈地逃离巴黎,既然如此,路易十四可以做到的事情,查理二世为什么不可以做呢?比起路易,他还有一个极其有利的条件,那就是来自于亨利八世的遗产,他不但是世俗的国王,也是宗教领袖,他只要能够收买伦敦的裁判所,他一样可以如亚瑟王那样将巫师这枚棋子放在博弈的棋盘上。

    另外,还有一些事情,是他在决定收拢英格兰的里世界后才知道的——已经有越来越多的里世界人或是被动,或是主动地进入俗世了,也许有那么一天,他读过的那些传说故事,就会真的,赤露露地出现在人们的眼前了……他的行为不能说是对信仰的背叛,相反的,提前做好准备,才是一个虔诚的战士所应该做的。

    查理二世在四个月前终于下定了决心,在巫师的帮助下,王后有孕了,现在还没有正式对外表露,巫师们甚至因此取代了御医们的工作,不得不说,他们的药物和治疗方式,都要比查理二世的御医们更值得信任,而王后受孕的过程中也没有出现魔鬼或是不祥的征兆,对查理二世的疑问,巫师们解释说,除非是夫妻两个之中有一个失去了生育的能力,不然是无需用到献祭的,查理二世有十四个私生子,问题当然不在他这里,那么就是王后了,而王后也不是没有生育能力,她只是……遇到了一些小问题……

    若是查理二世没有私生子,那么他可能会升起疑心,但他有孩子,那么只要解决了王后的问题,他和王后有孩子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就在一个礼拜前,巫师为他做了占卜,这个孩子是个健壮的男孩,查理二世有继承人了!查理二世才决定,将亨利埃塔与他的计划进行下去,他召来自己的弟弟,就是要抛下诱饵,来劝说弟弟在将来的对荷战争中站在自己一方。

    “来看看这个。”查理二世和煦地说道。

    约克公爵走了过去[c1],摆放在窗前的画像中矗立着一个身材颀长,容貌秀美的女孩,她站在窗前,身后是厚重的深红色帷幔,更衬得她的肌肤白净无瑕,眼睛明亮动人。

    “玛丽亚.比阿特丽斯.安娜·玛格丽塔.伊莎贝拉.德埃斯特,”查理二世说出了一大串音节,而后轻轻地弹弹快要麻木的舌头:“今年十二岁,是摩纳哥公爵最大的孩子,她的弟弟在62年的时候继承了她父亲的爵位,不过现在正由他们的母亲摄政,她是她母亲最心爱的孩子,甚至不是之一,人们都说,她若是一个儿子,那么弗朗切斯科二世就应该是她而不是她的弟弟。”

    “长子原本就应该继承父亲的一切。”约克公爵恭敬地说。

    “不过意大利似乎并不完全遵循萨克利法(即是长子继承法)。”查理二世仿若无意般地说道,“她的弟弟是在60年出生的,现在也只有十岁而已。”他不那么意外地看到约克公爵的眼睛又变得明亮了一些,“而且她的嫁妆……”

    “她有多少嫁妆?”

    “不亚于法国王后,哈布斯堡的特蕾莎。”查理二世说,而后他半开玩笑地说:“也许我还要向你借贷呢。”

    约克公爵没说话,他上前去,抚摸着画像上的人,正如查理二世所说,少女简直就如同一朵初开的玫瑰一般娇美,她的嫁妆更是给她覆上了一层璀璨的宝光。

    “怎么样?”查理二世说:“摩纳哥公爵的使者就在宫殿里,只要你愿意遵照我的旨意行事,我就把他们喊来,签订契约。”他顿了顿:“不过也许还有一件事情,要你知道。”

    “请说吧,兄长。”约克公爵说。

    “摩纳哥公爵夫人有一个要求,”查理二世说:“她不会将女儿嫁给一个加尔文教徒,”他说:“她女儿的丈夫必须是个天主教徒。”

    “太荒谬了!”约克公爵几乎是脱口而出,他很清楚,他在宫廷和军队里确实有不少支持者,但这些支持者都是新教教徒,他们绝对不会允许一个天主教徒成为他们的国王,血腥玛丽给他们的教训足够深刻了(玛丽一世是亨利八世的长女,在复辟天主教信仰的过程中曾对新教教徒展开残酷的报复,血腥玛丽之名由此而来),他一旦承诺国王,可能比他站在国王这一边,不通过国会就擅自对荷兰开战还要严重。

    查理二世对他的激烈反应只是一笑,他亲密地挽起弟弟的胳膊,把他带到窗前。

    “看到了吗?”查理二世说:“那是泰晤士河。”

    “看到了。”约克公爵不太愿意看到这条河流,因为它在不久前成为了英国海军的耻辱,荷兰人的勒伊特将军才驱使着他的舰船,沿着泰晤士河直入伦敦,虽然他们的炮弹没有对伦敦造成致命的威胁,但伦敦人的自尊心全都在这一战中崩溃了。

    “它会带来敌人,没错,”查理二世平静地说:“但公爵先生,它也会带来朋友。”

    “……你和路易十四签订了怎样的协约?”约克公爵沉默了一会后问道,他也不是一个蠢人。

    “不仅仅是路易十四,还有罗马教会,”查理二世说:“他们帮助我们夺回权力,我们给他们一个信奉天主的国王。”

第两百二十六章 海上与陆地上的战争

    这是四旬节的第一天,接下来会有四十天的大斋期,直到复活节为止,不过荷兰的这支商船队伍来说,并不算什么,因为他们这四十天大概都要耗在大海上了,在大海上,肉类从来就是一种点缀,他们的主食必然是从大海里捞起来的东西,海鱼、海兽和海草,船长和大副,医生等尊贵的人可以享用到土豆和卷心菜,其他的船员只能忍受着无穷无尽的胃部灼烧感与口腔出血,在还没有发现新鲜蔬果可以抵抗坏血病的现在,这些症状在船员中非常常见。

    船长哈恩是没有这种烦恼的,作为船长,他不但能吃到土豆,还能吃到番茄,喝到咖啡,巧克力,不过每次他在大快朵颐之前都要朝甲板上吐一口唾沫,因为这些美味的蔬果还是从法国传到荷兰,荷兰人才确定这些他们用来欣赏的作物是可以食用的,而一想起法国,哈恩船长的心就像是被磨碎了一般,他是阿姆斯特丹人,他的兄弟在不久前的那个晚上将他们的首相从市政厅里拖出来,而后和一些暴徒一起,将其肢解和买卖,哈恩只懊悔,那时候他正在海上,不在家里,不然他一定会设法阻止自己的兄弟。

    不过回转来扪心自问,哈恩船长也不能肯定自己若是在场,会不会真的设法阻拦那些人——那些人都疯了,法国国王有十二万人的军队,他们都知道,而他们只有两万,这样悬殊的比例,除非勒伊特将军的船员能够爬上岸,不然他们就别指望能赢,不,这已经不是能不能赢的问题了,而是今后还有没有荷兰共和国的问题了。

    在这样的巨大压力下,就像是经过了数百个黑暗的白昼,依然不见光明的人那样,他们对德维特兄弟执掌的丈夫充满了怀疑与愤怒,再加上威廉三世突然失踪,橙带党乘机在大街小巷使用了各种各样的方法来煽动他们,这些不满的声音最终汇集成了一股奔流的洪水,将他们最后的屏障彻底地摧毁。

    是啊,是啊,哈恩船长的心头不由得掠过一阵阴郁而又苦涩的情感,他知道,他的兄弟在发泄过之后,也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蠢事,但就算是耶稣降临,也没办法将德维特兄弟拼凑回原先的样子了,阿姆斯特丹的人陷入了一种混沌和迷茫,他们不知道应该干些什么,只能在市政厅外徘徊,希望威廉三世或是任何一个敢于在这个时刻承担起这副重担的人走出来,大声地告诉他们该怎么做。

    总有人在说,那些议员们正在推举新的执政,但就像是本文之前描述过的那样,总议会的议案是要一层层地往下传达的,从总议会到省议会,从省议会到市议会……这件事情又不像是建一两艘舰船,或是签订一份合同那样简单了,谁都知道,谁在这时候站出来,既有可能成为荷兰人的英雄,也有可能成为法国人的阶下囚,甚至有一股声音说,他们并不是不能接受一个如太阳王那样的统治者,但也有人反驳说,巴黎也曾经发生过圣巴托洛缪大屠杀,荷兰人都是新教教徒,谁都不知道一个天主教国王是否会夺走他们的财产乃至性命。

    就算哈恩对政治一窍不通,也能看出荷兰共和国已经可以称得上摇摇欲坠,他从他熟悉的那些商人口中打听,他们带给他的也都是失望,无论是乌得勒支,还是泽兰,又或是海尔德兰,他们的省议员就像是根本没看见悬挂在他们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还在不分昼夜地辩论与谈判,做着或明或暗的交易——他们即便因为胆怯,不愿成为举起旗帜的人,却也因为担心别人借此机会攫取了大权,从而获得一笔最大的收益——毋庸置疑,若是此时有人力挽狂澜,荷兰人不会不愿意给他一顶王冠。

    这样相互拖后腿,相互不断指责,甚至出现了相互诬陷与谋杀的情形下,别说给他们几个月,就算给他们几年,他们也选不出一个能够面对法国国王的人。

    哈恩站在甲板上,回首眺望已经看不见的阿姆斯特丹,心中一片荒凉,他还有他身后的商人们,每次离开阿姆斯特丹,都不知道能不能在回到这座美丽的城市,或者回去的时候,它已经不属于荷兰。

    一只海鸥掠过哈恩船长所拥有着风列战舰,这艘风列战舰是80门炮双层甲板战舰,下层甲板长度约有一百二十尺,宽度在三十尺左右,排水量在一千吨左右,即便如此,它也已经不是荷兰海军中的主力舰船,荷兰海军里的主力舰船现在都是超过一千五百吨排水量的三层甲板战舰,还有略次的一千两百吨排水,火炮载量在90-98门的舰船——这艘“自由号”舰船本来也在勒伊特将军的麾下,但因为在不久前的巡航中触礁,才在维修完毕后被改做商船护航。

    即便如此,它和它的四个朋友(近似的战舰),还是这支庞大的队伍中最耀眼的,商队船只共计七十二艘,它们体型庞大,就像是一群毛发旺盛的绵羊那样,被四只强壮活跃的牧羊犬拱卫着,追波逐浪,在晨光的照耀下向着目的地进发。

    哈恩船长深深地吸了口气,并不是没有希望的!据他所知,也有一些商人和议员正在设法收买、贿赂与游说其他国家手握权柄的大人物,也有人在招募士兵,只要他们能够与法国人僵持住,等到其他国家组成联盟对抗法兰西,即便需要付出一些代价,荷兰至少可以保全自己的国土与航线——只要……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就突然听到一声尖锐的叫喊,“敌人!”

    等到荷兰人看见英国战舰的时候,它们居然已经近到可以用眼睛直接看见,看着已在预备抢占T字头横列的英国战舰,哈恩船长一阵昏眩,但他终究还是曾经跟随勒伊特将军经过两次英荷战争的人,几乎在下一刻,他就反应了过来,“准备作战!”他大喊到,他身边的船员迅速地奔跑着,将他的命令传达到船只的各个地方。“自由号”的火炮分别布置在上层甲板的前方,中后部,露天甲板的艏艉楼,下层甲板则有十二门三十六磅的重型火炮,但哈恩船长在担心,他们无疑已经中了英国人的埋伏,也不知道这些火炮能不能得到发挥威力的机会。

    “说真的。”威尔逊船长——他是此次行动的负责人,约克公爵的亲信之一,说:“我还是不敢相信,是那些炼金术士玩弄的把戏吗?”

    “我觉得您无需如此在意,”他的大副在心里说——炼金术士只怕还是伪装,这些家伙……可能是魔鬼的仆从也说不定,但他一点没露出来,“只要他们做到了他们承诺的事情就行。”

    “我觉得……”威尔逊船长深深地叹了口气,但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大副能够想到的事情,他也能想到,没想到伦敦的流言蜚语竟然不全都是胡说八道。

    “哈恩船长?”

    哈恩船长吓了一大跳,因为面前的这个人竟然是从火焰中走出来的,他立刻抽出了佩剑——在大海上几乎度过了半生的船长要比一般的平民知道得多点,毕竟大海无情而又变幻莫测,一些有资本的商人偶尔也会雇佣巫师,只是无论什么时候,这些巫师都是危险人物。

    看到哈恩船长如此,那个巫师倒不生气——他的穿着与一个富有的商人并没什么两样,“别紧张,我只是一个普通巫师罢了,”他说,他觉得是这样,他甚至不是一个黑巫师,所以才逃过了法国国王的大清缴,只是没想到,他就是和商人做个买卖,顺便跑到比较安全的新大陆去,居然也会遇到这种事情:“只是来告诉您一声,船长先生。”他说:“看来开战必不可免,雇用我的先生决定给您一些帮助,如果您需要。”

    “帮助?”哈恩船长想起,七十二艘商船里确实有二十四艘武装商船,虽然说是商船,但它们也有60-80门火炮,完全可以投入战斗,他正要感谢,就看到那个巫师随手一摆,几点火焰落在甲板上,烧灼出几个黑点,“在船队的前方正是我们主人的快船,”快船是有着尖长撞角的小三桅船,比承载货物最多的平底船和载着火炮的武装商船都要小,在商船队伍中,它们当然也有运载货物,但很显然,还没到无法损失的地步,因为那个巫师接下来就说:“这些快船上运载的都是呢绒,”他轻描淡写地说:“我的雇佣者说,风向正合适,他有意将这几艘船全都点燃,而后冲向我们的敌人……虽然也许无法阻止他们占据T头位置,但之后的烟雾和火光也会干扰他们的视线,这样,我们也许可以争取到一点时间。”

    哈恩船长只迟疑了两秒钟,就马上点了头:“万分感谢,”他快速地说:“告诉你的雇主,他的损失我会向勒伊特将军报告,作为战损列入额外款项。”

    “我会告诉他的。”巫师说,他向地上投掷了一把硫磺,就在升起的火焰里离开了。

    先是一点,而后是一片,接着是一整艘船,它燃烧起来了,即便现在是正午时分,依然明亮的令人不敢直视,黑烟从海面直升上天空,就像是毫无技巧的画家提着一根粗劣的炭笔在天地之间胡乱画了几道。

    “他们简直就是疯了!”威尔逊船长恼怒地喊道。

    船员在点燃了船只后就立即跳船离开了,后面的船只把他们救了上来,虽然十分危险,但船长和商人许诺的酬劳足够他们舒舒服服地挥霍上好几年了——那些被点燃的船只,在失去了掌控者后,只有一艘笔直地冲向了英国人的船队,其他则歪歪斜斜地往别处去了,但就算是这样,它们升起的巨大烟雾,也如哈恩船长希望的那样,干扰了英国船队的视线,威尔逊船长命令开炮,击沉了那艘冲向船队中心的快船。

    它们为荷兰人的船队争取到的时间并不多,而就在这段时间里,哈恩船长的战船与武装商船已经向着英国舰船船队的两侧开去,虽然英国人此时已经占据了有利位置,哈恩的战船也进入了射程之内,但荷兰商人们也显露了罕有的勇气——他们竟然大胆地将自己的商船作为了海上工事,任凭炮弹打在珍贵的货物上,也要让战船越过英国人的封锁线。

    英国人派出了十二艘风列战舰,还有六艘装备了火炮的快船,但荷兰人的果断行动给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在他们还未决定是否要真正地摧毁这些商船——也就是他们战利品的时候,哈恩船长已经率领着他的战船与武装商船,绕行到英国舰船船队的右侧,这样,占据了T字头位置的就变成他们了。

    一时间,波涛翻滚,火焰熊熊,炮声轰隆,这对老敌人在万顷碧波上彼此厮杀,这时候谁胜谁负,就要看两位船长的勇气与对战局是否足够敏锐了——威尔逊船长原本占据了先机,但他也是一个贪婪的人,或者说,他的主人约克公爵时常捉襟见肘,这是英国对荷兰的宣战,但同时,约克公爵也希望能够中饱私囊……在战场上,哪怕再细微的犹豫也会改变结果——哈恩船长没有浪费商人们为他争取的时机,他的“自由号”还未完全横过舰身,就已经在群炮齐发,他的选择不可谓不正确,他的火炮虽然无法击中英国人的战舰,却让他们的舰船缓了那么一下,毕竟不是谁都有勇气冲入炮火之中的,他战胜了那些胆小鬼。

    虽然威尔逊船长在发觉自己的错误之后,也在努力挽回,甚至不惜命令自己的战船与荷兰人再次争夺有利位置,但最后,他还是不得不满怀悔恨地,眼睁睁地看着,在浓烟与破碎的木板簇拥中,“自由号”骄傲而轻盈地掠过他们的视野,带着大部分商船飞跃了罗网,再次投入大海与碧空的怀抱。

    留给英国人的,是一艘击沉的快船,和三艘因为充当了海上工事,而彻底失去了动力的商船,船员在离开船只的时候,还放了火,所以,他们只能说是一无所获。

    “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路易说,一边将信纸送到蜡烛上点燃。

    这封信,是海尔德兰省议会的议员写给奈美亨这座自由城市的市长的,信里面的内容无需多说,但这位议员大概不会想到,他的信使还没有法国人的军队快。

第两百二十七章 海上与陆地上的战争(2)

    今天没能写完,明天上午更替,抱歉啊。

    尼禄

    马库斯记得自己已经死了。

    在他的祖父鲁齐乌斯.安奈乌斯.塞内卡悲惨地死去之后的三十天里——罗马皇帝尼禄怀疑曾经教育了他五年,为他效力了十年的老人与一起推翻其暴政的阴谋有关,就让自己的百夫长到塞内卡及其家人隐居的村庄里,命令他即刻自裁。马库斯的祖父坦然地接受了这一命令,在亲人和朋友为他恸哭的时候,他大声地叱喝他的朋友,说:“你们的哲学呢?你们的处变不惊呢?”他最后拥抱了自己的妻子,也就是马库斯的祖母保丽娜,在保丽娜意图与他一起前往冥界的时候,他没有拒绝,而是说:“我们死的同样坚强,但你的死比我更高贵。”

    可惜的是尼禄的百夫长拒绝了这一要求,于是鲁齐乌斯就先割开了自己的手腕,但他已经是个六十岁的老人了,他的血几乎已经干涸,流不出来,他的朋友又帮助他割开了膝盖后方与脚腕的血管,但血还是流的很慢。鲁齐乌斯不得已向一个做医生的朋友要求了一杯毒芹汁,也就是先哲苏格拉底用来选择结束生命的那种,但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他的呼吸变得万分困难,却还是没有死,最后人们只得把他搬运到蒸汽浴室里,关紧门窗,直到他活活地窒息而死。

    皇帝的百夫长阻止了保丽娜追随鲁齐乌斯而死,但这并不是皇帝的仁慈,他的恶毒心肠与懦弱性情注定了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对他不利的人。在鲁齐乌斯死后,他的子嗣,亲眷与朋友也被囚禁和监视了起来,作为鲁齐乌斯最心爱的孙子,马库斯是最先死去的一些人中的一个。

    他记得前来处刑的是一个年轻的士兵,他的面孔稚气未脱,看见他马库斯就想起来他的弟弟,他恳求士兵让他看看外面的阳光,他已经在黑暗的地窖里被囚禁了二十多天,士兵在迟疑了一会后答应了,在走出房间的那一刻,马库斯想过反抗和逃走,但最后他还是任凭士兵割断了自己的喉咙。

    他最后的记忆就是夏末秋初时分那过于耀眼的金光。

    马库斯是在祖父的卧榻上惊醒的,他一下子跌倒在地上,打翻了一侧的烛台与桌上的大理石雕像,骑着海豚的特里同顿时从脖子的地方折断成两半,这是鲁齐乌斯最喜欢的一尊雕像,如果是平常的时候,马库斯一定会先去找自己的母亲,让她设法帮着自己遮掩,但这时候,马库斯心中所想的全都是他的祖父鲁齐乌斯。

    他跌跌撞撞地跑向祖父常在的书房与会客室,一路上他苍白的面容与狂热的眼睛让许多人不由得惊呼出声,熟悉的面孔不断地在马库斯的面前掠过,但就是找不到他最渴望的那张,他在前庭的大理石桌前站了一会儿,突然转身跑向庭院。他原本就是从庭院后的餐厅醒来的,却因为脑中既定的印象而疏忽了那里。他飞快地跑到树木繁茂的庭院里,绕过矗立在中心位置的喷泉和一株果实累累的石榴树,来到南侧的墙壁前。

    他的祖父鲁齐乌斯果然就在那里,他弯着腰,正在监督一个工匠在墙壁上作画,鲁齐乌斯没有选择这时人们常用的花鸟、静物或是肖像,而是选用了他被流放到科西嘉岛时看到的风景,那是一片辽阔浩瀚的海洋,海豚追随着船只,海鸟盘旋在上空,碧色的岛屿就像是镶嵌在海面上的宝石。

    马库斯记得这幅壁画,但这幅壁画是在马库斯十八岁的时候完成的,那是建城后800年,尼禄.克劳狄乌斯.德鲁苏斯.日耳曼尼库斯的养父,克劳迪乌斯皇帝已于前一年中毒而死,作为他名义上的长子,尼禄继承了他的位置——就在这幅壁画完成后不久,克劳狄乌斯的儿子布里塔尼库斯就在一场晚宴上被尼禄毒死,因为尼禄的母亲恐吓自己的儿子说,如果他不听话,她就会改立布里塔尼库斯为罗马皇帝,或许这只是一个妇人的虚言恫吓,但对于尼禄来说,这可以说是击中了他心中最为脆弱的部分,他的回击又迅速又凶猛。

    那场晚宴马库斯也列席了,他记得他们首先喝了非常咸的汤,咸到让人怀疑是否有人要借此谋杀尼禄,不可避免地,他们在之后都要了水,泉水本身就很冷,又加了冰块,他们除了感觉有点不舒服外也没什么,只有布里塔尼库斯倒了下去,他痛苦地按着喉咙,伸出手向他们寻求帮助,但他们身后的侍卫立刻都抽出短剑来,马库斯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布里塔尼库斯被几个奴隶抬走,皇帝宣称布里塔尼库斯是犯了癫痫,马库斯不知道什么样的癫痫看上去就像是中了毒——布里塔尼库斯第二天就死了。

    “马库斯?”鲁齐乌斯见到他的时候很吃惊:“你怎么在这儿,为什么还没有穿好衣服?你忘记今天我要带你去第比留宫去觐见皇帝?”

    马库斯这才注意到鲁齐乌斯虽然在关心庭院壁画的进度,但距离墙壁很远,免得颜料与灰尘污染了自己的衣服,他穿着一件细麻的丘尼卡(一种无领套头长衫),罩着一件希腊斗篷,他的镶边托加要在出门前才会换上,马库斯的白托加也是如此,但他现在甚至没有换上丘尼卡,而是赤裸着上身,腰里缠着一块棉布,难怪他刚才跑进房间的时候,听到女性们发出一阵阵的惊叫声。

    一听到皇帝,或是尼禄的名字,马库斯的怒火就难以按捺,他握紧了双拳,低头道:“抱歉,祖父,我马上去换。”

    鲁齐乌斯不可能没有察觉到孙子的异常,他和马库斯一起前往巴拉丁山的时候,就让他和自己坐在一个抬轿上,“怎么了,我的孙子,”他问道:“你为何精神恍惚,神情悲恸,是什么伤害了你?让你如此绝望?”

    马库斯抬起头,他几乎想将心中的话语向自己最为敬爱的祖父倾倒而出,但就在他开启嘴唇的那一刻,一个可怕的想法攫住了他——他的祖父或有可能认为他得了疯病,于是他只是说:“我做了一个噩梦。”

    “一个噩梦?”鲁齐乌斯不由得皱眉,如果马库斯真的遇到了什么无法解决的事情,作为皇帝的老师,他能够在皇帝面前因为马库斯的缺席而求得他的谅解,但一个噩梦?

    “你梦见了什么?”

    我梦见了一头嗜血的怪物在熊熊烈火中吞食了整个罗马,马库斯在心里说,“我忘记了。”他说。

    鲁齐乌斯犹豫了一会,这是马库斯第一次谒见皇帝,皇帝与马库斯同龄,如果可能,他希望马库斯成为尼禄的同伴或是护卫,年轻人缔结的友谊比年长者谋划的盟约更为坚固可靠,他在年轻的时候因为疾病而不得不荒废了近二十年,在他的学生成为皇帝的时候,他却已经老了,相比起愚钝的儿子,马库斯才是他的继承人。

    “如果你还是不舒服的话……”你就先回去吧,但这句话还没说出来,马库斯就马上打断了祖父的话。

    “不,”他说:“祖父,我很想,很想,很想——见到皇帝!”

    罗马的宫殿群一共有三处,罗马中心的巴拉丁山上的宫殿群,罗马城东面的阿德良离宫,还有罗马旧都斯普利特的戴克里先行宫。尼禄不喜欢这其中的任何一座,因为对于他来说,这些宫殿完全无法与他的伟大相衬,他一直想要拓建罗马城中心的宫殿群,却因宫殿附近的平民住宅太过密集而无法成功,十四年后的罗马大火让他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在数以千计的人前往冥界,数以万计的人流离失所之后,他在一片废墟上建起了他的“金宫”,从凯里安丘岗延伸到奥古斯丁广场,从帕拉廷到米岑纳特园林的建筑群到处可见青铜的雕像,喷泉,人工的河流,湖泊,大理石的穹顶与黄金的镶嵌物……当时有人嘲讽地说,怎么才能做一个好的罗马公民?——离开罗马。

    一路上,马库斯的头脑一片混乱,是什么让他重新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几乎可以挽回一切的时候,他握着祖父的手,心中颤抖不已,这时候,尼禄还未暴露暴虐的本性,从表面上看,他就是一个温和而有点懦弱的大孩子,为了表示尊重,像是这样的宴会,鲁齐乌斯的卧榻距离皇帝的卧榻并不远,他完全可以手持着切割肉块的匕首,一刀刺入尼禄的心口,那么之后所有的悲剧都不会再发生了。

    这个想法激动着他的心,年轻的马库斯甚至有点目眩神迷起来,他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抵达第比留宫的,这座宫殿不如另外两座宫殿来的华美,尼禄很少选择这里,至少马库斯对这里十分陌生,他和父亲在奴隶的服侍下清洗了双脚,换了舒适的袍子,来到被罗马人称之为特利克里尼乌姆的长方形餐室,另外两位客人到来的比他们更早,他们分别是帕拉斯(他也曾为尼禄的养父工作),近卫长官赛克斯图斯.布鲁斯,他们身边还带着几个少年,年纪与马库斯相似,马库斯一下子就辨认出其中有好几个都在之后和自己一起成为了尼禄的玩伴,他们曾经在一起学习,一起游泳,一起骑马,一起在黑夜的罗马城中游荡,一起……做一些坏事,像是盗窃、斗殴,猥亵妇女,那时候,他们年少张狂,甚至没有意味到自己正在犯罪,不,应该说,从那个时候,尼禄就在微笑地看着他们不自觉的堕落。已经过去了那么久,马库斯仍然记得在翻阅与自己相关的卷宗时,祖父又悲伤又绝望的神情,这个高尚而又可怜的老人,他没能得到一个好学生,也没能得到一个好孙子。

    皇太后小阿格里皮娜先于皇帝到来,马库斯抬起头,人们传说尼禄因为其母过多地干预国事而杀了她,还有的就是她曾经与尼禄有着超越母子之外的亲密关系,这两者——都是对的,如果没有血缘关系,他们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或许是因为马库斯注视着她的时间太长了,小阿格里皮娜马上注意到了这个少年,她不但不以为忤,还向少年优美地眨了眨眼睛。即便知道小阿格里皮娜就是一条色彩斑斓的毒蛇,马库斯也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有着普通女性无法企及的美貌,这种美貌几乎会令一个健康的人活活窒息而死——她已经四十岁了,却仍是一朵盛放到了极致的玫瑰,所有的颜色与芳香都沉淀了下来,让她如同一杯储存了很久的美酒,嗅之欲醉。

    小阿格里皮娜只是来看看这些即将成为皇帝朋友的年轻人的,她没有在餐室里停留太久,在她走出去的时候,近卫长官塞克斯图斯紧跟着走了出去,马库斯看见了,立刻找了个借口跟了出去,他看见皇太后在一丛玫瑰前与自己的情人旁若无人地接了一个吻,然后微风同时送来了玫瑰的气息与凌乱的只字片语——马库斯只听见了两个关键词,皇帝和布里塔尼库斯。

    布里塔尼库斯正是克劳狄乌斯的亲生子,罗马真正的皇帝,只是他的继承权在小阿格里皮娜引诱克劳狄乌斯将尼禄收为养子的时候就被夺走了,即便如此,小阿格里皮娜与尼禄仍然不免将布里塔尼视为最危险的敌人,布里塔尼死去之后,人们一点都不觉得惊讶,这难道不是早就应该发生的事情吗?他们这样说。

    马库斯的心剧烈地跳了起来,难道布里塔尼的死亡竟然因为自己的重生而提前了吗?或者这就是神明给予他的任务?如果他能够设法救下布里塔尼,抑是刺杀尼禄,罗马的将来是否可以因此改变?

    “对了,”鲁齐乌斯突然俯身在孙子的耳边轻声道:“等会皇帝来了,千万别说他和皇太后容颜相似。”

    马库斯下意识地点点头,然后他奇怪地看向自己的祖父,是什么让他这么认为,尼禄虽然是美艳的小阿格里皮娜之子,但他是一个相貌平庸的人,额头扁,下巴短,鼻子大,皮肤粗糙,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经常臆想自己俊美如同阿波罗,娇媚如同维纳斯的完美之人,以为人人都渴望得到他的青睐。

    “为什么?”他同样低声问道。

    鲁齐乌斯很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告诉他,但这是他的疏忽:“因为他并不喜欢小阿格里皮娜的脸。”

第两百二十八章 海上与陆地上的战争(3)

    今天没写完,明日上午更替,抱歉啊。

    他的祖父鲁齐乌斯果然就在那里,他弯着腰,正在监督一个工匠在墙壁上作画,鲁齐乌斯没有选择这时人们常用的花鸟、静物或是肖像,而是选用了他被流放到科西嘉岛时看到的风景,那是一片辽阔浩瀚的海洋,海豚追随着船只,海鸟盘旋在上空,碧色的岛屿就像是镶嵌在海面上的宝石。

    马库斯记得这幅壁画,但这幅壁画是在马库斯十八岁的时候完成的,那是建城后800年,尼禄.克劳狄乌斯.德鲁苏斯.日耳曼尼库斯的养父,克劳迪乌斯皇帝已于前一年中毒而死,作为他名义上的长子,尼禄继承了他的位置——就在这幅壁画完成后不久,克劳狄乌斯的儿子布里塔尼库斯就在一场晚宴上被尼禄毒死,因为尼禄的母亲恐吓自己的儿子说,如果他不听话,她就会改立布里塔尼库斯为罗马皇帝,或许这只是一个妇人的虚言恫吓,但对于尼禄来说,这可以说是击中了他心中最为脆弱的部分,他的回击又迅速又凶猛。

    那场晚宴马库斯也列席了,他记得他们首先喝了非常咸的汤,咸到让人怀疑是否有人要借此谋杀尼禄,不可避免地,他们在之后都要了水,泉水本身就很冷,又加了冰块,他们除了感觉有点不舒服外也没什么,只有布里塔尼库斯倒了下去,他痛苦地按着喉咙,伸出手向他们寻求帮助,但他们身后的侍卫立刻都抽出短剑来,马库斯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布里塔尼库斯被几个奴隶抬走,皇帝宣称布里塔尼库斯是犯了癫痫,马库斯不知道什么样的癫痫看上去就像是中了毒——布里塔尼库斯第二天就死了。

    “马库斯?”鲁齐乌斯见到他的时候很吃惊:“你怎么在这儿,为什么还没有穿好衣服?你忘记今天我要带你去第比留宫去觐见皇帝?”

    马库斯这才注意到鲁齐乌斯虽然在关心庭院壁画的进度,但距离墙壁很远,免得颜料与灰尘污染了自己的衣服,他穿着一件细麻的丘尼卡(一种无领套头长衫),罩着一件希腊斗篷,他的镶边托加要在出门前才会换上,马库斯的白托加也是如此,但他现在甚至没有换上丘尼卡,而是赤裸着上身,腰里缠着一块棉布,难怪他刚才跑进房间的时候,听到女性们发出一阵阵的惊叫声。

    一听到皇帝,或是尼禄的名字,马库斯的怒火就难以按捺,他握紧了双拳,低头道:“抱歉,祖父,我马上去换。”

    鲁齐乌斯不可能没有察觉到孙子的异常,他和马库斯一起前往巴拉丁山的时候,就让他和自己坐在一个抬轿上,“怎么了,我的孙子,”他问道:“你为何精神恍惚,神情悲恸,是什么伤害了你?让你如此绝望?”

    马库斯抬起头,他几乎想将心中的话语向自己最为敬爱的祖父倾倒而出,但就在他开启嘴唇的那一刻,一个可怕的想法攫住了他——他的祖父或有可能认为他得了疯病,于是他只是说:“我做了一个噩梦。”

    “一个噩梦?”鲁齐乌斯不由得皱眉,如果马库斯真的遇到了什么无法解决的事情,作为皇帝的老师,他能够在皇帝面前因为马库斯的缺席而求得他的谅解,但一个噩梦?

    “你梦见了什么?”

    我梦见了一头嗜血的怪物在熊熊烈火中吞食了整个罗马,马库斯在心里说,“我忘记了。”他说。

    鲁齐乌斯犹豫了一会,这是马库斯第一次谒见皇帝,皇帝与马库斯同龄,如果可能,他希望马库斯成为尼禄的同伴或是护卫,年轻人缔结的友谊比年长者谋划的盟约更为坚固可靠,他在年轻的时候因为疾病而不得不荒废了近二十年,在他的学生成为皇帝的时候,他却已经老了,相比起愚钝的儿子,马库斯才是他的继承人。

    “如果你还是不舒服的话……”你就先回去吧,但这句话还没说出来,马库斯就马上打断了祖父的话。

    “不,”他说:“祖父,我很想,很想,很想——见到皇帝!”

    罗马的宫殿群一共有三处,罗马中心的巴拉丁山上的宫殿群,罗马城东面的阿德良离宫,还有罗马旧都斯普利特的戴克里先行宫。尼禄不喜欢这其中的任何一座,因为对于他来说,这些宫殿完全无法与他的伟大相衬,他一直想要拓建罗马城中心的宫殿群,却因宫殿附近的平民住宅太过密集而无法成功,十四年后的罗马大火让他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在数以千计的人前往冥界,数以万计的人流离失所之后,他在一片废墟上建起了他的“金宫”,从凯里安丘岗延伸到奥古斯丁广场,从帕拉廷到米岑纳特园林的建筑群到处可见青铜的雕像,喷泉,人工的河流,湖泊,大理石的穹顶与黄金的镶嵌物……当时有人嘲讽地说,怎么才能做一个好的罗马公民?——离开罗马。

    一路上,马库斯的头脑一片混乱,是什么让他重新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几乎可以挽回一切的时候,他握着祖父的手,心中颤抖不已,这时候,尼禄还未暴露暴虐的本性,从表面上看,他就是一个温和而有点懦弱的大孩子,为了表示尊重,像是这样的宴会,鲁齐乌斯的卧榻距离皇帝的卧榻并不远,他完全可以手持着切割肉块的匕首,一刀刺入尼禄的心口,那么之后所有的悲剧都不会再发生了。

    这个想法激动着他的心,年轻的马库斯甚至有点目眩神迷起来,他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抵达第比留宫的,这座宫殿不如另外两座宫殿来的华美,尼禄很少选择这里,至少马库斯对这里十分陌生,他和父亲在奴隶的服侍下清洗了双脚,换了舒适的袍子,来到被罗马人称之为特利克里尼乌姆的长方形餐室,另外两位客人到来的比他们更早,他们分别是帕拉斯(他也曾为尼禄的养父工作),近卫长官赛克斯图斯.布鲁斯,他们身边还带着几个少年,年纪与马库斯相似,马库斯一下子就辨认出其中有好几个都在之后和自己一起成为了尼禄的玩伴,他们曾经在一起学习,一起游泳,一起骑马,一起在黑夜的罗马城中游荡,一起……做一些坏事,像是盗窃、斗殴,猥亵妇女,那时候,他们年少张狂,甚至没有意味到自己正在犯罪,不,应该说,从那个时候,尼禄就在微笑地看着他们不自觉的堕落。已经过去了那么久,马库斯仍然记得在翻阅与自己相关的卷宗时,祖父又悲伤又绝望的神情,这个高尚而又可怜的老人,他没能得到一个好学生,也没能得到一个好孙子。

    皇太后小阿格里皮娜先于皇帝到来,马库斯抬起头,人们传说尼禄因为其母过多地干预国事而杀了她,还有的就是她曾经与尼禄有着超越母子之外的亲密关系,这两者——都是对的,如果没有血缘关系,他们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或许是因为马库斯注视着她的时间太长了,小阿格里皮娜马上注意到了这个少年,她不但不以为忤,还向少年优美地眨了眨眼睛。即便知道小阿格里皮娜就是一条色彩斑斓的毒蛇,马库斯也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有着普通女性无法企及的美貌,这种美貌几乎会令一个健康的人活活窒息而死——她今年已经即将四十岁,正是一朵盛放到了极致的玫瑰,所有的颜色与芳香都沉淀了下来,让她如同一杯储存了很久的美酒,嗅之欲醉。

    小阿格里皮娜只是来看看这些即将成为皇帝朋友的年轻人的,她没有在餐室里停留太久,在她走出去的时候,近卫长官塞克斯图斯紧跟着走了出去,马库斯看见了,立刻找了个借口跟了出去,他看见皇太后在一丛玫瑰前与自己的情人旁若无人地接了一个吻,然后微风同时送来了玫瑰的气息与凌乱的只字片语——马库斯只听见了两个关键词,皇帝和布里塔尼库斯。

    布里塔尼库斯正是克劳狄乌斯的亲生子,罗马真正的皇帝,只是他的继承权在小阿格里皮娜引诱克劳狄乌斯将尼禄收为养子的时候就被夺走了,即便如此,小阿格里皮娜与尼禄仍然不免将布里塔尼视为最危险的敌人,布里塔尼死去之后,人们一点都不觉得惊讶,这难道不是早就应该发生的事情吗?他们这样说。

    马库斯的心剧烈地跳了起来,难道布里塔尼的死亡竟然因为自己的重生而提前了吗?或者这就是神明给予他的任务?如果他能够设法救下布里塔尼,抑是刺杀尼禄,罗马的将来是否可以因此改变?

    “对了,”鲁齐乌斯突然俯身在孙子的耳边轻声道:“等会皇帝来了,千万别说他和皇太后容颜相似。”

    马库斯下意识地点点头,然后他奇怪地看向自己的祖父,是什么让他这么认为,尼禄虽然是美艳的小阿格里皮娜之子,但他是一个相貌平庸的人,额头扁,下巴短,鼻子大,皮肤粗糙,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经常臆想自己俊美如同阿波罗,娇媚如同维纳斯的完美之人,以为人人都渴望得到他的青睐。

    “为什么?”他同样低声问道。

    鲁齐乌斯很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告诉他,但这是他的疏忽:“因为他并不喜欢小阿格里皮娜的脸。”

    就在这个时候,罗马的皇帝已经走了进来,所有人都在向他行礼,马库斯也不例外,等他抬起头来的时候,他却感到了十二万分的迷惑,那是谁?坐在主位上(按理说,坐在主位应当是最尊贵的客人,但皇帝终究是不同的)的应该就是尼禄,马库斯甚至辨认出了跟随在他身后的那个少年正是布里塔尼库斯,但尼禄……根本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尼禄!

    那是一个身形纤细,如同少女一般的年轻男子,他有着一张与小阿格里皮娜极其相似的脸,神情严肃,但在看到鲁齐乌斯的时候,他的视线就变得稍微温和了一点,“请坐吧,诸位。”他说:“只是一个如同家庭般的宴会,请不要过于拘礼。”那是马库斯从来不曾听见的语调,低沉而又温和,充满情感,与尼禄粗鲁嘶哑犹如野兽嚎叫的声音完全不同,如果尼禄有这样的好声音,那么他不必依仗着皇帝的权势,金子的诱惑,也能在歌唱或是戏剧表演中轻易夺得桂冠。

    带给马库斯陌生感的不仅仅是他的面容和声音,他的衣着称不上奢华,饰品也很简单,摆放在他和众人面前的食物,酒,甜水也是量少而精致,而且多半以水果和蔬菜为主,值得称道的是海中的贝壳与鱼类十分新鲜,肉类虽然少但都非常地酥烂可口,马库斯一心记挂的汤有两种,豌豆汤和鱼汤,无论哪一种都一点也不咸,清淡适口。而且整场筵席中,尼禄都没有饮用过葡萄酒,只喝加热后冷却的泉水。

    不过最让马库斯意外的是,布里塔尼显然十分地敬爱与依赖他名义上的兄长,一直紧紧地靠着他,而尼禄也竟然纵容地允许他和自己共享一张餐榻,和自己在一个杯子里喝水,在一个盘子里吃东西。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在回去的路上鲁齐乌斯说:“为了避免小阿格里皮娜毒死布里塔尼,尼禄在克劳狄乌斯死前就开始与布里塔尼共享食物了,”说到这里,这位长者意味不明地微笑了一下:“你注意到皇帝只喝泉水,食物都很清淡,趋向原味,除了盐之外很少加香料了吗?因为他中过毒,不知道是小阿格里皮娜的失误还是有人有意让他和布里塔尼共赴冥界……那次中毒几乎夺走了他的性命,从那之后,他的身体就变得非常虚弱,寒冷与炎热,疲劳与激动都会让他生病,不能骑马,不能长途跋涉,不能吃得太丰盛,太油腻,酒也不行……还有……”鲁齐乌斯低声说道:“不可纵欲……”他本不想让孙子知道这些,但如果孙子贸贸然地将皇帝拉去了妓院就糟了。

    “那他一定少了很多乐趣。”马库斯喃喃道。

第两百二十九章 海上与陆地上的战争(4)

    今天没能写完,明天上午更替,抱歉啦。

    一个穿越到《蝴蝶梦》小说中的……祖安girl

    就在刚才,一个男人一边吃着早餐,一边向我求了婚。

    如果我还是那个二十一世纪的妹子,准会抡圆了一巴掌让他和他的果酱面包相亲相爱去,可惜的是我现在正在十九世纪,女人还是男人的财产与附庸的年代,我只是范霍夫太太的“女伴”,家庭教师与佣人的结合体,名声上好听点,但对于我空荡的钱包与衣箱来说毫无意义。

    能够承蒙这位先生眷顾真是让人受宠若惊,如果他的名字不是梅西.德文斯就好了。

    我当然是很高兴地接受了他的求婚啦,诸位,如果可能,我也想自尊自立自强,可惜的是这个年代女人穿裤子都会被投入监狱,我这只小螳螂还是别去挑战社会的车轮了。

    接下来的事情都很顺利,在返回曼陀丽庄园的前一天,德文斯先生发现我异乎寻常的兴奋,“你怎么啦?”他问。

    还能是什么,任何一个看过《蝴蝶梦》的都知道接下来就是撕逼接着撕逼啊!我兔国的开国太祖就说过“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我虽然斗得不怎么样,但还是会感到热血沸腾。

    当我坐在车子上,看见那片几乎变成了吕蓓卡象征的血红色石楠花的时候,德文斯先生问我:“喜欢吗?”

    “不喜欢,”我轻蔑地瞟了那片玩意儿一眼:“再没有比这更庸俗的颜色和花了。”

    而且石楠气味浓烈,如果不是还要装成小绵羊,免得德文斯先生受到太大惊吓,我会告诉石楠花的气味简直就像是那个什么液,你们知道的。

    德文斯先生听了,马上收起了微笑,说真的,如果不是看过书,我都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爱吕蓓卡了,或者也有可能,斯德摩尔格症嘛……不过说真的,我有点看不起他,虽然年纪那么大,却还是像个小孩子,遇到问题不去解决,只会逃避。

    在看见房屋的时候,他低声咒骂,说什么他不喜欢这一套之类的,我真想问问他是不是在这里干清洁工的,作为一家之主,我也不指望他一个眼神就能征服宇宙什么的,至少不该有人阳奉阴违,故意给他难堪吧。

    他咕咕哝哝地说着什么交给他解决什么的,别,这时候不耍威风什么时候耍,谁都能给我一个下马威还要我接着?

    我甜甜蜜蜜地婉拒了他的“好意”,有人为我打开车门,我昂首挺胸地下了车,我没有带着毛毯和小化妆箱,这些都有我的贴身女仆拎着。那个管家似乎想和德文斯先生说话,我伸出一只手,挽住了他的胳膊,上前半步,侧着头,用一个征询的眼神提醒我的丈夫。

    很好,他终于记得介绍我了,我冷淡的哦了一声,没有试图和管家握手什么的,一路上,因为我的存在,管家也没能和德文斯先生寒暄个不停。

    可怜的原女主角之前只穿了相当朴素单薄的衣服,不太明白,大概是连衣裙之类的吧,我不太理解她为什么要给德文斯先生省钱,我喜欢丝绸的裙子,还有丝绒的斗篷,在这个时代,贵夫人购置衣物,如果不是定制就是让百货商店送货上门,还有模特代为展示,我暂时填满了十一只衣箱,之后或许还有更多。

    我的脖子上还挂着一条钻石和祖母绿的项链,与墨绿色的裙子与斗篷相得益彰,大厅里聚集着仆人,我想我知道德文斯先生为什么不喜欢这种迎接方式了,这么多人,空气都变得浑浊了。一个黑衣女人向我走来,她或许认为我会先和她握手,但不,我连手套都没摘。

    德文斯先生看了我一眼,他或许有点误解,“这是丹弗丝太太。”他以为我不知道那混球是谁。

    “抱歉,”我语气安详地说:“我从不和陌生人太过亲密,丹弗丝管家。”然后我环顾四周:“我很高兴你们来迎接我们,”我说,扫视过一张张神情各异的脸:“但我更希望你们能够以尽心尽职地在你们的位置上工作这一方式来完成这个仪式。”

    “您觉得呢?”我问德文斯先生。

    好笑的是,德文斯先生似乎有点高兴的样子,也许出于教养和懦弱的性格,他不能说出我刚才的话。

    我对德文斯先生的观感刚好了了一点,他又给我出了纰漏,他告诉我说,要我去和丹弗丝太太做朋友,“朋友?”我惊讶地问道:“我以为她是个管家?难道她是你的某个亲戚?”德文斯先生马上又含糊了起来,甚至有点恼羞成怒,不过只要他还想要维持体面,他就不可能那么快地和我离婚,我在床头的梳妆盒里藏着一枚尖锐的钢剪,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之前已经干掉了一个老婆。

    不过我总得给丹弗丝太太一个机会。

    我当然不会感到害怕,这座宅子虽然大,却不可能与故宫或是凡尔赛宫相比,我悠闲自在地走来走去,任凭丹弗丝太太跟在身后,听听她说些每周参观的鬼话,我已经决定了,之后要取消这项活动,搞什么!自己的家竟然会有些陌生人进进出出的……我又不是暴露狂路易十四。

    丹弗丝太太开始还很从容,但跟着我走,她没法把我带到她想让我去的地方,最后我向我和德文斯先生的房间走去的时候,可以感觉到她松了口气。

    (以下均为原文)“原来,从这儿望出去根本看不见大海,”我转身对丹弗斯太太说。

    “是的,看不见。从屋子的这一头不但看不见大海,甚至连涛声也听不到。在这一侧,你根本想不到大海就在近处。”(以上均为原文)

    “嗯,我也不喜欢看到海,”我说:“有些倒霉鬼就喜欢跑到海里自杀,被海水冲上来的时候泡得像头发涨的死猪。”

    丹弗丝太太一下子僵住了,我坐在梳妆台前,百无聊赖地玩弄起我的珠宝,作为二十世纪的虚荣女性,一套发刷当然满足不了我贪得无厌的胃口。

    她过了好久才能说话,果然,说要给我安排什么助力死做女仆,是在嘲笑我根本没有贴身女仆吧。

    “我有我的女仆。”我说:“给她安排一个距离我最近的房间,我少不了她的服侍。”

    丹弗丝太太认为我的要求不太得体,我的回答是将一整个梳妆台上的东西全都扫在地上。打破的香水瓶飞溅得到处都是,我不在乎那些仆人会怎么看我,难道我温柔体贴,小心翼翼就能让他们成为我这边的不成?吕蓓卡还有丹弗丝太太留在这里的遗毒太深了,不让他们多做点事情,他们大概想不起我才是这里的女主人。

    之后一系列有关于吕蓓卡的谈话也因此不了了之,丹弗丝太太没能炫耀她在这里待了多久,也没能炫耀她的女主人有多么能干。

    “您还有什么吩咐吗?”她问。

    “有.”我说,她又一次僵住了,她或许认为一个穷困卑微的小姑娘根本不敢使唤她,但我才是德文斯夫人不是吗?我随心所欲地吩咐了一大堆的事情,她想要打断我,讥讽般地告诉我这些应该分别和谁说,以及仆人各有职责之类的等等,“我记得你是管家,”我说,将那句你做不好,我就换一个的话吞下去,我可不想把她刺激的狠了,今晚就来个火烧大宅:“德文斯先生对你赞誉有加,一点小事而已,你应该没那么无能,对吗,丹弗丝管家?”

    我知道她为什么不愿意,我的第一条命令就是铲除所有的石楠,换上玫瑰。嗯玫瑰很俗,但我他么的就是喜欢。

    丹弗丝太太没有辜负我的期望,她和德文斯先生告了状,石楠是曼陀丽庄园的象征,他是这么说的,“但这个象征不好啊,”我温柔地说:“在遥远的东方,石楠是邪恶的象征,有人写过这样的诗句……”接下来我就吟了蹩脚诗一首,德文斯先生的脸色发白,是我不好,像是石楠花的红色来自于荡fu之血之类的似乎太刺激他了,好在他再也不提象征什么的了。

    当晚我的贴身女仆到了,她吓了很多人一跳,人们都在窃窃私语,我一如往常地根本不在乎。

    这个女仆……她是一个屠夫的女儿,和她的父亲那样身高体壮,力大无穷,她确实做过女仆,但只是厨房和庭院里的,不过她之所以那么晚来就是因为我雇佣了几个教师教导她如何成为一个称职的贴身女仆,我给她的薪水几乎占到德文斯先生给我的“针线钱”的十分之一,相对于此时的女佣,这是一个难以想象的价钱,这会让她变得很难收买——我买的就是我的安全。

    我今后还会设法雇佣更多的仆人,吕蓓卡用过的仆人我一个都不会留。

    对于原先的女主,有茶,有咖啡,有炒蛋,有腊肠,有鱼,有煮蛋,有面包果酱的早餐简直就像是国王享用的那样丰盛,但抱歉,来自于能好怎大吃货帝国的我只能说是==……“以后我的早餐里不要有鱼,”我不客气地说,早上吃煮汤的鱼是怎么回事?“去找些不过一根手指长的小黄瓜,用醋和盐,还有糖来腌,记住,不能有一点点的油在里面。肉松会做吗?不会?那是很简单的菜,尽快去学。真让人意外……炸蘑菇会吗?鸡蛋和面粉,打在一起,裹在蘑菇上,然后油炸,油不要给我用两次,不能看见焦掉的地方……最后撒上磨碎的花椒和盐。”

    德文斯先生一直在看我,皱着眉头,也许是觉得我有些粗鲁,而我只是向他微笑,我从不委屈自己。

    今天德文斯先生的姐姐比阿特里斯会来,据说她性情直率,好吧,我也很直率,而且她是亲戚,不是佣人。

    之后的一些小插曲,像是吃早饭的时间过长啦,向管家(男)道歉啦,在阶梯上绊倒啦,都没有发生,我走起路来一向昂首阔步,不到十厘米的高跟鞋也没有什么难以驾驭的,偶尔有些小差错,我不是没意识到,就是不去搭理。

    我的女仆跟在我身后,我回到房间换衣服的时候,女仆们正在清扫房间,嗯,这也是所谓的曼陀丽规矩之一,什么什么清扫时间主人必须退避,我的女仆玛丽向前走了一步,气势汹汹地向外一指,那些女仆就乖乖地滚了——就连三星级宾馆都可以挂上免打搅的牌子,在家里居然还要主人避开女仆?我真不明白这里的人是怎么想的。

    我换了衣服,很快就下了楼,和德文斯先生在一起,既然确定了客人要来,我当然不会到处闲逛,耽误时间。

    德文斯先生看了看我。

    我一看到三个人中唯一的女性,虽然她看起来很像是个男性,不过给我的第一印象还好,等到德文斯先生向他们介绍了我,我伸出指尖,和他们轻快地碰了碰手指,也许有人想和我更多接触一下,但我的动作可比他们想象的快多了。等到比阿特里斯的时候,我不但握住了她的整只手,还拥抱了她,又和她行了吻面礼,“哎呀,”我热情地说:“欢迎!”然后紧紧地挽着她,她一开始有点紧张,然后逐渐放松了下来。

    “你喜欢曼陀丽吗?”在一通寒暄后,她问。

    “你说建筑?尚可,”我毫不客气地说:“但之前装饰它的人显然缺乏应有的艺术修养,只懂得堆砌,累加,无意义的锦上添花。而且人造的东西太多,让这里失去了原有的天然氛围,我看过曼陀丽之前的图纸,太可惜了,简直是暴殄天物。”

    比阿特里斯目瞪口呆,当然,我在信口开河,但那又怎么样?难道还有人会跳起来喊吕蓓卡万岁吗?有可能,这里可是有她的疑似姘头在。

    就是那个绿了德文斯先生的表兄先生。

第两百三十章 海上与陆地上的战争(5)

    除此之外,还有几个可靠的人给勒伊特寄来的信,勒伊特一边打开黄铜信筒,在桌子上磕了磕,将信件倒出来,一边说:“希望不要有太多的坏消息了。”

    他打开卷得紧紧的信纸,信上的内容不多——来自于英格兰罗切斯特的一个荷兰商人,他原本还在伦敦,但他的信中心有余悸地说,自己差点卷入了一场暴乱中,丢了性命,现在他抛下了同僚和朋友,独身一人跑到罗切斯特……他询问勒伊特现在荷兰的情况如何了,如果可能,他想从多佛返回荷兰,看到这里,勒伊特苦涩地叹了口气,他和这位商人朋友的关系不错,但就在他坐下来,想要回复一封短信给商人,让他最近不要回到荷兰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是谁送来这封信的?”他喊道:“立刻让他来见我!”

    那个送信人立刻被带到了勒伊特面前:“你从罗切斯特来?”勒伊特问道。

    “是的.”那个人紧张地回答说。

    “你是英国人?”勒伊特这样问,顿时让那个人惊惶了起来,他当然知道现在英国与荷兰是敌人:“上帝作证,”他哀叫道:“我只是一个可怜虫,一个仆人,不是士兵,也不是官员,我对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关系,毫无兴趣,我只是一个对主人十分忠诚的佣人罢了,先生,我的主人让我来送信,说是您绝对不会伤害我的!”

    “我不会。”勒伊特说:“但你要告诉我,您的主人在伦敦卷入了怎样的暴动,才不得不逃到罗切斯特去?”

    “我也不太清楚,”那个仆人颤颤巍巍地说道:“你知道的,总是有些人吵啊,闹啊,不得安宁,议员们总是和贵族老爷们不对付,说我们的国王是个蠢货,卖国贼,街道上总是有人游行,我参过两次,但我还以为那是圣人日游行呢……”他啰啰嗦嗦地说着,勒伊特的大副都要不耐烦了,但勒伊特只是沉默着,耐心地倾听着,他也只能按捺下来,终于,他说到了勒伊特感兴趣的地方:“那天晚上,先生,我和我的主人正在睡觉,就突然听到外面吵嚷起来了,有人在打枪,还有人在开炮,很大的声音,还有人在叫喊,还是那一套,当然,先生,我并不认为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他们在处死国王的时候就这么说过,然后现在又……反正我的主人立刻命令我去关门,关窗子,当然,我都关好了,我只是,我是说,我们重新把它们加固了,又拖来家具堵在门口,但没用……”

    他吞咽了一口口水,“没用,先生,还没到天亮,就有人来敲门了,非常大的声音,我的主人就说,这里除了一个安分守己的商人和一个蠢呼呼的仆人之外,没有任何会危害人的东西,但他们不相信,他们说,如果我们不开门,他们就要投掷火把进来。”他的眼睛往上翻去,仿佛还在那个可怕的夜晚,“他们几乎那么做了,先生,我怕极了,不过我们还是把门打开了,一打开,他们就冲了进来,到处搜索,用刀剑戳,用火把捅——我有好两件漂亮衣服,都被烧坏了,有了好几个小黑洞。”他吞咽了一口口水,“他们还拿走了主人的钱和珠宝,即便如此,他们还觉得不够,他们差点杀了我的主人……我,幸而我的主人马上说,他可以给他们更多的钱……我是说,票据和证券什么的,反正他们拿了就走了,上帝保佑,那真是一群强盗啊。”

    “你看清他们的脸了吗?你看到他们穿什么衣服了吗?”勒伊特追问到。

    “看清了又如何呢?”那个仆人说:“我一个也不认得,先生,至于他们穿着什么,我想是很体面的衣服,白色的裤子,蓝色或是黑色的外套。”

    “蓝色或是黑色?”大副忍不住问道。

    “您知道的,那是晚上,而且我们顶多只点了一支蜡烛,我只能说那是很深的颜色,我说蓝色是因为他们之中一个靠近我的主人的时候,他的前襟被照亮了。”

    “那么再想想,”勒伊特说:“还有什么让你印象深刻的东西吗?”

    仆人沉默了一会:“我不确定,先生,我不确定。”

    “没关系,”勒伊特说:“我只想知道所有的事情,哪怕是最小,最不可确定的。”他拿出一枚闪亮的金荷兰盾,“一个回答,一枚金币。”

    仆人急切地喘息了一声,他的眼睛几乎粘附在金币上拿不下来,金币确实可以成为一个出色的医生,他马上想起了很多东西,像是闯入房间的士兵的火枪上固定着锥子一样的匕首,还有士兵们的外套纽扣都是银色的,像是伸展开的花瓣形状,收受贿赂的军官肩膀上有着漂亮的金属穗子等等,到了最后,他停顿了一下,说道:“还有,先生,我好像听到他们在说法语。”

    “法语?”

    “是的,先生,我不会法语,我都没能上过学,但我在酒馆里做事,他们说……”他接下来说了一句古怪的话,不是法语,也不是英语,更像是某种地方方言,“一个法国水手就这么说过,结果另一个水手就和他打了一架,后来我听说那是一句极其亵渎和下流的话。”

    “我明白了,”勒伊特说:“好吧,这算一个答案。”他往仆人的手里放了一个金币,“还有吗?”

    “我实在想不出更多了,”仆人惋惜地说,“那晚我吓坏了。”

    “再去想想,”勒伊特说:“别忘记了,一个回答,一个金币。”

    仆人咽了口口水,就被带了下去。勒伊特看向大副,他的眼睛在发光:“你懂了吗?”

    大副:“什么,先生?”

    “这个仆人才是真正的信呢。”勒伊特说,“我的好大副,我的朋友是为了避免他被英国人或是法国人阻截到,才只在信上说了这么几句话,这个人的舌头才是真正的密信,他将我的朋友想告诉我的事情全都告诉我了。”

    “我还是有点不清楚,先生。”

    勒伊特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这是这一年来的第一次:“法国人在伦敦,他们参与了,”他看了一眼信纸:“暴乱,但我认为,这很有可能是一次复辟,我是说,君王所拥有的权利的复辟,查理二世是被迫与他的臣民们和解的,但他从未放弃过对王权的追求与对那些‘反叛者’的仇恨,当然,所有的君王都是如此,但这点,他的臣民们当然也很清楚,所以他的大臣和议员们不但不允许他有常备军,还不允许他拥有属于自己的领地与钱财,王室的用度,不但不能从国库中支取,甚至需要国会确认后才能调拨,这对查理二世来说简直是一种耻辱,但现在,”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现在只怕伦敦已经天地变换了。”

    “您是说法国人派遣军队去帮助查理二世了吗?”

    “是的,”勒伊特说:“那些人是法国人,他们的外套是路易十四钦定的皇室蓝色,所以在暗处像是黑色,在亮处是蓝色,他们的纽扣不是花朵,是太阳,那金属穗子是肩章垂下的流苏……”大副认真地听着,一边也在不断地思索,“那么您的意思是……上帝啊,您是说,舰队吗?”

    “法国与英国间隔着海洋,路易十四要派遣军队就只有用船,而他们……”勒伊特看向大副:“他们要牵制甚至剿灭我们,就必然会组成一支联合舰队,只是在对我们正式开战之前,这支舰队先从泰晤士河往上,直达伦敦,协助查理二世获得了真正的权利,这样他们就不必担心在作战的时候,英国的国会会和荷兰议和——”他露出了一丝讥讽的神色:“毕竟英国人的舰队连一支商船船队都打不过,我想那些议员们一定早就开始犹豫了。”

    “那么!?”大副惊叫到,英国国会有恃无恐就是因为查理二世没有属于自己的军队,但如果路易十四愿意出手,那么查理二世应该已经取得了任何一个君王应该有的权利,这对荷兰几乎可以说是一个噩耗,因为查理二世无论为了什么,都不可能与荷兰议和——荷兰至多只能让出自己的殖民地,航线等等,但英国与法国的联盟若是可以达成预期的目标,他们还能瓜分荷兰本土。

    “不,我们还有机会!”勒伊特从椅子上跳起来,“您难道没想到吗?暴乱发生在三天前,而我们还没在大海上看到联合舰队的影子,而从法国的加来或是敦刻尔克到伦敦,又停驻了这些天,那些舰队必然需要在开拔前保证补给充足,他们可能还在英国,还在某个港口,或是海湾里!”他在狭小的舱房里挥动拳头:“让我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吧,让查理二世知道,他的大臣们畏惧我,并不是没有理由的!”

    查理二世睡了他自49年1月30日,也就是他父亲被斩首之后,最好的一觉,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舒畅,万分轻松,他站起身来,在仆人的帮助下换上丝绸的晨衣,对着窗户打了一个哈欠,在用早餐之前,他先去被新开辟成浴室的小会客厅里洗了一个澡,这也是从巴黎流传过来的风尚,只是在今天之前,他洗浴的频次并不高,因为洗浴是一件异常耗费钱财的事情——但,哈哈,现在他就是英国,英国就是他,他再也无需数着手里的金币过活了。

    查理二世浸泡在气味馥郁的浴水里,望着并不熟悉的天花板,直到今天,他还有点犹如梦中一般的恍惚感,那些就如沉重的巨石一般压在他身上和心上的玩意儿居然就被这么轻易地搬开了?只是一晚,他就是一个真正的国王了?不用再看任何人的脸色,可以随心所欲地颁发法令,建立军队的国王?掌握着整个国家与子民的命运的独裁者?一想到这里,他就不由得发笑。

    他的笑容就这么一直挂在脸上,直到用餐的时候,他突然有了一个主意,“我要回怀特霍尔宫。”他说:“将餐点一起搬过去,我要看着广场用餐。”

    这个要求立即被服从了,但查理二世的王后不太理解:“陛下,”她温和地问道:“难道这个房间不好吗?我们可以换个房间,我怕怀特霍尔宫没法整理出一个合适的房间来。”

    “没关系,只是一个早晨罢了。”查理二世温和地说,伸出手去抚摸了一下她隆起的肚子,“等我回来,亲爱的王后,和我的儿子一起等着我,但不要耽误了用餐。”

    王后只得从命,另外一个原因是,她也猜到了查理二世的企图。

    怀特霍尔宫在98年的伦敦大火中就被焚毁了一部分,一直没钱修缮,本来他们早就可以搬到汉普顿宫来,但查理二世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没有同意,然后在几天前的暴乱,不,国王对叛贼的审判中,怀特霍尔宫燃起了大火,彻底地毁了,他们就搬迁到了汉普顿宫,至于查理二世为什么要在一片废墟中用餐……

    在仆役们的一片忙乱后,查理二世终于得以在怀特霍尔宫面对广场的一个小房间里落座,他的桌子上摆满了丰盛的食物,从帷幔遮掩着的歪斜窗框里看出去,可以看到一个巨大的刑台,而这个刑台……正是查理二世早在十年前就在心里规划妥当的。

    当查理一世被处死的时候,查理二世还在荷兰,他没有亲眼目睹那一可怕的场景,但现在他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因为广场上的景色已经与48年的重叠了,民众聚集在广场,眉飞色舞,兴高采烈,也许,对于他们来说,处死一个国王,还是处死一个护国公,又或是处死一个大臣,一个将军,一个盗贼,一个g妇,都没有什么区别,只要给他们血淋淋的尸体就行。

    查理二世在来到这里的时候还是那样的急切与期待,但真的看到了狂热的民众,看到了那些曾经在他面前不可一世,现在却狼狈不堪,神色萎靡的大臣……他又觉得有些兴味索然,但这种兴味索然不会影响到他的食欲与开始的计划。

    他开始用餐,那些曾经无比尊贵的头颅也正一颗颗地从刑台上滚落……

第两百三十一章 陆地上与海上的战争(6)

    这是国会的大部分成员们人头落地的第二天,查理二世志满意得,即便是阿尔比马尔公爵因为无法阻止这场针对议会的大审判与屠杀愤而辞去了身上所有的职务,黯然返乡也丝毫未能影响到他的好心情,虽然法兰西的援助是有条件的——在多佛和约里,查理二世不但要对法兰西让步,还要对罗马教会让步,就像是他对约克公爵所说的那样,查理二世确实承诺了,一旦他获得了真正的权力,他就要改信,放弃亨利八世曾经从罗马教会这里攫取的特权,将属于上帝的还给上帝。

    而也正如勒伊特将军所猜想的那样,法国人的舰队是从敦刻尔克而来,五千名法国士兵成为了查理二世握在手中的刀剑,当然,在夜晚与混乱的遮掩下,这些士兵仍旧保留着古老的传统——也就是劫掠与强暴,伦敦的市民因此度过了如同地狱般的一夜,但对查理二世来说,这无关紧要——市民们的憎恨会对着法国人去,而他在取得大权后,就有数之不尽的钱财,不,现在他就从被判罪的官员与贵族这里收缴了一大笔钱,从里面取出一部分挥洒到民众当中,这样,在一半人还在哭泣的时候,另外一半人就开始狂欢起来了——从古罗马时期开始,统治者们就相当精于此道……面包、酒和鲜血,虽然查理二世不可能造出一个斗兽场来,但他可以架设起一个巨大的刑台,那些尊贵的老爷们落下的头颅会让那些愚人心满意足,不再追究之前的事情。

    在这段真空期里,查理二世身边就只有约一千人左右的近卫军,不过对他来说足够了,因为他马上还会招募更多的士兵,而且在他的敌人几乎都已经去见了仁慈的天主的时候,他所需要动用的力量无需太多——约克公爵在离开伦敦前特意来觐见自己的兄长,在失去了国会这个枷锁,又是助力之后,这位公爵先生颇有些不安。

    约克公爵对汉普顿宫并不熟悉,因为它从来就不是英格兰王室们的第一选择——这可不是因为这座建筑狭小阴暗,又或是太过陈旧,汉普顿宫原先是亨利八世宠信的大臣,红衣主教沃尔西的居所,但因为,你知道的,亨利八世与路易十三或是路易十四不一样,生性残暴而多疑,沃尔西主教的财富早就让这位国王感到不快,等到这种不快达到顶点的时候,即便他将这座建筑献给了国王,依然没能逃掉灭顶之灾。

    亨利八世倒是十分愉快地与自己的王后们——是的,虽然他是国教教首,但还是坚持一夫一妻制度,为了将这个制度执行到底,他在这里处死了两个王后,罪名都是通奸,一个是安妮.伯林,一个是凯瑟琳.霍华德,在亨利八世去世之后,继承了王位的爱德华六世年纪轻轻就步了父亲的后尘,都铎王朝就此由亨利八世的长女玛丽接过权杖,而这位公主,之后的女王,人们也都知道,她另一个众所周知的名号就是“血腥玛丽”。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有关于汉普顿宫的谣言就多了起来,有人在宫殿里看到了红衣主教沃尔西,唉声叹气地在宫殿里走来走去——即便他最后是在一座修道院里死去的,但他的死因一直成疑,还有安妮.伯林,这位曾经与亨利八世陷入了狂热爱情的侍女与王后,她是被斩首的,所以她总是捧着自己的头徘徊在亨利八世曾经的卧室附近,还有那位胆大妄为的凯瑟琳.霍华德,她满怀怨恨,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和自己的爱人们(其中甚至包括她的兄弟)在任何一个不被阳光照耀到的地方出现……也有人看到了因为产褥热而死的珍.西摩王后,或是修士与刺客的灵魂……

    现在查理二世又给这座宫殿增添了一份新的阴森气氛,因为让十几个大臣人头落地的旨意正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约克公爵仰头看着汉普顿宫的四立柱——这四根约有三人高的立柱和汉普顿宫的建筑一样,都是红砖砌筑的,顶上的白色平台上分别矗立着四座雕像,分别是骑士,雄狮与战马,立柱间是沉重的黑色铁门,他策马缓步入内,在广场上下马——汉普顿宫有一千多个房间,他的兄长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亨利八世曾经居住过的套间,这几个房间采光和面积都是首屈一指的,墙壁上覆盖着橡木墙板,处处都是精美的浮饰,还有几只巨大的麋鹿角——这种装饰是王室的特权,但就算是约克公爵,他也没有那么漂亮巨大的鹿角。

    他的王兄就坐在一只伸展开后几乎可以托得起一个成年男人的鹿角下,见到他来,就露出了一个虚伪的笑容,约克公爵向兄长行了礼——前所未有的虔诚和郑重,“哦呀,”查理二世说:“请不要这样多礼,我的好先生,”他半真半假地说:“我本应该好好地感谢您的。”这句话没错,若不是约克公爵与达成了协议,撤去了泰晤士河与索尔湾的海防,法国人的舰船要如此悄无声息地进入伦敦,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这是我的本分,陛下。”约克公爵说:“这些叛贼和卖国者早该有此下场。”

    “您能这么认为真是太好了,”查理二世笑容满面地说:“据我所知,里面有不少人还是您的朋友呢。”

    “只是虚与委蛇罢了,陛下,”约克公爵连忙分辨道:“我只希望能够为您效一分力。”

    “您是我与国家的支柱,公爵先生,”查理二世说:“不过之前的一切我们就不必再去想它了,现在我们要继续面对共同的敌人……”

    “您是说荷兰。”

    “暂时是荷兰。”查理二世说:“近几年,先生,应该就是荷兰。”

    “那么我们要和法国人做朋友。”

    “路易原本就是我们的亲眷和朋友,”查理二世说:“如今法兰西人已经占领了荷兰的三个省——是的,乌得勒支也已经沦陷了,泽兰与格罗宁根被夺取也只在朝夕之间,我们必须行动起来了,无论和约上如何约定,公爵先生,我们也必须在荷兰的领地上插上我们的旗帜,您要摧毁荷兰人的舰队,将我们的士兵送到海峡对岸的土地上。”

    “这正是我的夙愿。陛下。”约克公爵热切地说。

    “那么就让我恭祝您旗开得胜,凯旋而归。”查理二世说。

    因为这对兄弟完全不像是路易和菲利普那样,有着兄弟之间的真情厚意在,话说到这里,也就可以结束了,虽然有点生硬,但要让他们继续口不对心下去,说些甜蜜的假话,对彼此的心意都十分明白的公爵先生和国王必然要影响到下一餐的胃口,于是约克公爵就以军务繁重为名告退,而查理二世也松了口气——接下来的几个月里,约克公爵最好还是别在伦敦逗留。

    王后的预产期在下一个四旬节前,查理二世只希望那时候约克公爵还在海上,等到他的继承人安然落地后再回来。

    约克公爵对王后已经怀孕这件事情一无所知,他一离开汉普顿宫,就策马飞驰,一直奔驰到泰晤士河口,登上自己的战船,这是一艘有着百门火炮的巨型战船,名字也来自于约克公爵,叫做“皇家亲王号”,他一登船,就催促起航,在渐渐将银光铺满了泰晤士河的新月下,约克公爵烦恼地摇了摇头,他现在甚至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做对了——幸而他与摩德纳公爵的使臣签订的契约就在他身边,他拿出来摩挲良久,又拿起摩德纳公爵的女儿玛丽的小像——这是因为知道约克公爵之后的一段时间可能都要在海上作战而特意绘制送来的,端详了一番,要说摩德纳公爵的先祖有个不名誉的出身,但据说他也有一个好相貌,这位玛丽公主的容貌也确实远胜于约克公爵的第一个妻子,更别说她今年才十二岁,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这门婚事,即便没有丰厚的嫁妆,也不会有人觉得约克公爵是做了一笔亏本的买卖。

    弯钩一般的新月升上高空的时候,“皇家亲王号”也与联合舰队会合了,联合舰队所停泊的索尔湾位于泰晤士河出海口的上方,一个叫做绍森德的港口小镇下方,右侧就是北海,距离阿姆斯特丹只有一百五十五海里左右,这时候约克公爵已经在自己的舱房里安睡了,他不知道,就在距离他不过一百海里的地方,荷兰人的舰队正在乘风破浪而来。

    勒伊特确实是荷兰海军的最高统帅,但他麾下的将军并非都愿意无条件听从他的命令,而且勒伊特的推测太过——不敢置信了,他们也有密探在多佛尔海峡往来,但没人看见来自于法国的舰队,这样一支庞大的军队怎么可能掩盖自己的行踪?但勒伊特确信,有法国士兵参与了那晚伦敦的暴动,荷兰人对查理二世的情况也是十分关注的,知道这位国王虽然一直想要夺回属于他的权力,却因为国会对他的制约始终未能成功,而这些制约手段中最有效的莫过于对军权的控制,英国国王只有一支人数很少的近卫军,几乎只能作为仪仗使用,若要在一夜之间颠覆天地,只有这些人绝对不够,但问题是,能够运载数千名军士的舰船也不会只是一些不引人注意的小船……最后勒伊特几乎是用以往的权威与自己的荣耀强行压制了所有的反对意见,他们的舰船在夜晚的大海上航行,直往索尔湾。

    对索尔湾,也有人不可置否,就连勒伊特自己也没有十分的把握,但他曾经因为突袭梅德韦河,也就是二次英荷战争中那场令英国人丢尽了脸面的泰晤士河大游行中,派遣密探尽心尽力地探勘了泰晤士河口的水文、航路、潮汐、布防等信息,对泰晤士河一带的情况十分熟悉,而英法如果联合,他们的舰队绝对不会少于一百,这样庞大的舰队能够栖身的海湾很少,索尔湾就是其中可能性最大的。

    “一百艘战船,”勒伊特的朋友范根特在会议上咋舌道:“或许更多?我们有多少?”

    “我们有一百三十艘左右。”勒伊特说。

    “全部?”另一个人问道:“万一您的推测是错误的……”

    勒伊特闭上眼睛,过了几秒钟才睁开:“我们必须冒险,先生们。”

    这里确实是荷兰海军的最大一支舰队,一百三十艘,其中有着六十一艘巨型战船,四千五百门炮和两万名军官与士兵,勒伊特若是判断失误没什么,但若是英国人或是法国人的舰队乘隙而入,直抵荷兰本土,那么他们只怕就要背负上沉重的罪责了,但最后,他们还是相信了勒伊特。

    还只能看见海水的时候,每个人都心事重重,几乎没人说话,勒伊特走上甲板的时候,他的大副也在,看来他们今晚都没办法入睡了——遮天蔽日的巨帆被海风鼓动着,几乎张开到了极限,船只的速度也是如此,按照勒伊特的计划,他们必须在涨潮前抵达战场,若联合舰队正在索尔湾,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

    大约早上五六点的时候,约克公爵醒了,他是被吵醒的,因为这时候工人们已经开始干活,成桶的啤酒堆积如山——没办法,在海上,干净的水很快就会腐烂发臭,只有啤酒能够坚持得更久一些,还有白兰地与葡萄酒,这些是供军官们品尝的,还有腌肉,这些牛肉或是猪肉被切成四磅左右的大小,坚硬的就像是石块,和酒一样被装在木桶里,还有咯哒咯哒叫的母鸡和喔喔叫的公鸡,嘎嘎嘎嘎嘎的鸭子,咩咩叫的羊,呼噜噜的猪,这些都是作为新鲜肉食被送上船的,除了这些还有一种叫做“口袋汤”的东西,这种东西就像是十七世纪的调料包,用蔬菜,肉和动物内脏熬成黏糊糊又结结实实的一块,晒干了切片,可以作为汤料使用。

    除了口袋汤里的蔬菜之外,还有真正的洋葱头,胡萝卜,圆白菜,白萝卜,南瓜,土豆,它们是难得不轻易腐烂的蔬菜。

    还有一些装在木箱里的东西,是专供船长,大副等或是船医的,像是咖啡、巧克力和黄油等等……约克公爵探头看着,一边打了个喷嚏:“这该死的天气,”他说,码头上的火把已经不那么明亮了,他估计可能已经天亮了,就走出了房间,果然,他的“皇家亲王号”已经镀上了一层漂亮的金色,他愉快了伸展了一下腰背,向海面上望去。

    天地之间闪烁着几个明亮的小点。

第两百三十二章 陆地上与海上的战争(7)

    约克公爵的神智还未完全从甘美的睡梦中清醒过来,他站在那里,还穿着宽松的晨衣,披散着卷曲的长发,蓦地,一声大喊从上方传下来:“敌袭!”是敌人!约克公爵马上就明白过来了,那正是敌人的火船。

    他猛地抓住了衣襟,呼喊着自己的仆人,从四处乱窜的船员中穿梭而过,也许有人看见了他,也许没有,反正约克公爵也没能注意到,他迅速地回到了自己的舱房,以最快的速度换下了晨衣,他一边将短柄火枪插入到自己的腰带里,一边不断地发下命令。

    虽然不知道是谁泄露了舰队的秘密,让敌人知道他们正在索尔湾补给,但约克公爵很清楚,他们现在正处于一个危急而又紧迫的时刻,联合舰队几乎都还在海湾里,而他们的敌人却在海面,在T字头横位战术得到了普遍运用的这个时代,他们简直就像是被关在羊圈里的一群羊。

    而且因为他们是联合舰队,约克公爵并不是唯一能够发声的人,虽然不怎么愿意,约克公爵还是马上找到了那个以占星术师为名登船的巫师,“你能联系到那法国……巫师吗?”他问。

    “立刻。”那个巫师干脆利落地说,就在公爵的面前,他翻开了一面镜子,对着里面的影子喃喃自语,对面也仿佛正在等待着他们,镜子里的影像浮动起来,而后呈现出一张与镜子前的人完全不同的脸:“我们遇到了敌人,”对方的巫师说:“没有讨论的时间了,我们要和早晨的潮水争夺时间……”

    “我是约克公爵,”约克公爵说,“让你们的艾斯特雷斯将军和我说话。”

    维克多.马力.德.艾斯特雷斯,正是联合舰队中法国海军的统领,一见到他出现在镜子里,约克公爵就毫不犹豫地说:“将军,现在我们没有太多时间讨论,所以,我希望您能如您们的国王承诺的那样,给予我们帮助。”

    那位法国将军微微蹙眉,但还是轻轻点了点头:“我不确定我是否能够做到您所希望的……”

    “荷兰人的火船正在逼近我们,也许就在几分钟后,”约克公爵说:“我们需要灵活敏捷的小船去摧毁它们,在它们点燃我们的船只之前。”

    确实,在联合舰队中,法国只有二十六艘大船,英国则有四十六艘,但体型庞大在意味着能承载更多火炮的时候,也意味着变向缓慢,等到它们缓慢地将自己挪移到阻截的位置之前,那些火船早就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但法国的大型战船虽然不多,但随行的小型战船——由那些荷兰人建造完成的商船改造而成,却很多,毕竟它们之前就是以武装商船的规格定制的。

    “我会的。”艾斯特雷斯将军说,“但我们的船只要先出港。”

    “你一我二。”约克公爵说,在索尔湾的舰队总共有大小一百五十艘,这是什么概念呢?它们就像是张合的贝壳那样密密麻麻地停泊在画面上,他们现在要尽快疏散开,这样才不至于在敌人来袭的时候,只能忍受着炮击与盟友争夺一条生路。

    两个统帅的反应与决断都没有什么可以指责的地方,有巫师在,又让上下命令传达不再成为一个问题,无论是约克公爵,还是艾斯特雷斯将军都能够如同飞鸟一般俯瞰索尔湾的情况,他们一边注视着镜子,一边确定船只退出索尔湾的顺序。

    法国人的小型战船,也就是装载着40-60门炮的三桅船,轻盈地穿过了林立的桅杆,向着旭日升起的大海而去,它们的敌人首先就是被瞭望员发现的火船,它们在距离较远的时候,可以隐藏在璀璨的波光中,但随着距离的拉近,它们就像是镶嵌在碧玉上的红宝石那样显眼。

    之前无论是巫师,还是海军统帅都想到了,他们要抢在潮水之前,因为荷兰人正是利用了涨潮的潮水,将火船推向他们,法国人的三桅船迎向它们并且开炮——路易十四并不吝啬,装载在这些船只上的都是新造的加农炮,即便是这样的小型战船,最大磅数二十四磅,最小的也有8磅,问题是,虽然路易从未想过要放弃海洋,但法国的海军发展大大地落后于其他国家,虽然将士勇敢,炮弹充足,但命中率实在是令人不敢恭维。

    火船的数量只有十二或是十三艘,但还是有两艘火船还是直接突破了法兰西战船的防线,撞向了正在向北纵队航行的英国船队,英国舰队上顿时一阵大骂,但这时候没人能听到,不管他是盟友还是敌人。

    负责后卫的英国海军将领桑德威治伯爵就是大骂之人中的一个,但他也是无可奈何,说真的,法国人愿意伸出援手,而不是看着他们与荷兰人相互厮杀,就足够宽和的了,至于战术与技巧——这都是需要在战斗中积累起来的东西,他们或许还要感谢天主没有让法国人积累起更多的经验,不然一个在陆地上与海上都能所向披靡的国家实在是太可怕了。

    火船撞上了桑德威治伯爵和另一条船,幸而这两条船都是装载百炮的大船,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像,它们的考验还是紧接着火船之后的荷兰舰队。

    勒伊特站在自己的“七省号”上,这艘战船陪伴他近二十年了,有时候勒伊特都觉得它仿佛已经拥有了生命——“七省号”之前已经建立下了赫赫功勋,从四日海战到梅德韦河战役,它就像它的主人那样战无不胜,无往不利,“希望你仍然能够给我们带来好运。”勒伊特说,他站在“七省号”的船头,举起望远镜,观察着联合舰队的行动,而后发出命令——舰船身上的旗帜表明了它们各自的身份,勒伊特的决定是重点打击英国舰队,而不是两者,或是法国人,但问题是,他所率领的舰队,他们的长官似乎也有着自己的想法。

    也许会有人觉得疑惑,但当时的荷兰舰队就如同盘旋在海上的多头龙,在管理体制上,勒伊特要面对的问题和荷兰的首相先生所要面对的大致相仿——因为荷兰人的舰队也是商业行为的结晶,每艘舰船自诞生之日起所需的钱财都来自于商人缴纳的税金,所以商人们可以对舰队的行为指手画脚,甚至派出属于自己的代理人来控制舰队,而这个舰队的代理人与管理者,无论是招募船员,还是维护和建设自己的舰船,造起仓库和码头,又或是走私,劫掠,组织护航舰队,也都无需向勒伊特请求允许——即便是如同七省号这样的大型战船,在商人的眼里也只是商品而已。

    所以在勒伊特的舰队里,从来就有着不同的声音,这次勒伊特堪称一意孤行地决定突袭索尔湾,是的,他的推测是正确的,但他的意愿依然无法获得所有人的服从,也许那些舰队的长官认为,英国人固然是荷兰人的宿敌,但法国人更为可恶,而且他们已经在出其不意上取得了优势,舰船的数量与质量也远胜于这支联合舰队,所以他们还是分出了一部分,往法国人的舰队那里去了。

    这种分散力量的行为,实在不够明智,但勒伊特也只能率领愿意听从自己命令的舰队,尽可能地拉紧这张罗网,此时勒伊特的舰队已经形成了一个漂亮的箭头,射向正在不顾一切地驶向北海的英国舰队。

    而今天的风向也极其不利于英国人,英国舰队要想从索尔湾海域突围向北海,正是要向东航行,此时他们需要来自于西面的大风,但今天的风都是从东面而来的,他们举步维艰,行动迟缓的就像是一只蜗牛,荷兰人的舰队倒是乘风破浪,犹如在海面上飞行的鸟儿。

    一等舰船都到了既定的位置,“七省号”就降下原先的旗帜,换上新的旗帜,这意味着勒伊特命令舰船们展开全面炮击。

    没有亲眼见过海上大战的人,是很难想象那个景象的,此时正是早晨九点钟左右,阳光耀眼,空气干净,但在三十多艘大型战船,数百门炮的同时轰鸣之中,从炮口腾起的烟雾顿时在海面上铺开了一层柔软的棉絮,这层棉絮忽而浓厚,忽而轻薄,并且不断地积累起来,遮挡住了船身、桅杆与风帆,船长们攀上艏楼,才能从及时从望远镜里了解到敌我的状况好决定下一步应该如何做。

    船员们在甲板上跑来跑去,他们要不间断地为每一门炮送上火药和炮弹,甲板上到处都是倾倒的木桶和盘绕在一起的绳索,硝烟弥漫中更是难以看清,总是会有人被绊倒或是被撞开,又或是相反。

    负责炮击的船员是最紧张,也是最劳累的,他们将炮弹从后方塞入炮膛,又从上方倒入火药,点燃导火索,而后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炮身因为后坐力而猛然回缩,一群人需要紧紧地拉住固定炮身的绳索,免得它直接撞在后方的舱板上,另外一群人则疯狂地提起布条缠裹的拖把,伸入炮口擦掉多余的火药残渣,这点和最初的火枪十分相似——在多次开炮之后,还要有人不断地将冰凉的海水倒在火炮上降温,才能避免炸膛。

    清洁炮膛的人一退开,之前拉住炮身的人就一拥而上,将火炮推回到原先的位置,与第一次开炮不同的是,观测手会就之前在射击口看到的情况调整炮身的角度和方向,来确保命中率,又或是设法直接轰击敌人的舰船桅杆,艏楼等重要位置。

    范根特注意到了那艘“圣詹姆斯号”,也就是桑德威治伯爵的舰船,他并不知道那正是约克公爵最信任的副手乘坐的船只,但那艘舰船被火船撞击后,略微偏离了一点原先的航线,以至于它与其他船只都有了一个不易察觉但确实存在的距离,范根特作为勒伊特最可信的朋友与下属,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立即命令他的舰船对“圣詹姆斯号”开始持续炮击。

    范根特的船是“阿姆斯特丹号”,这艘舰船的名字虽然只来自于一个城市,但它的配置与排水量都与七省号相似,简直如同一对孪生兄弟,它一样在下层甲板上有着值得骄傲的十二门36磅重型火炮,连同两门24磅火炮一起,形成了一列强有力的打击阵线,更不用说,还有上层甲板与艏艉楼露天甲板的近七十门火炮,在一阵又一阵升腾起来的烟雾中,炮口的火光就像是刀剑折射出来的锋刃,一闪,一闪,又一闪,每一闪都预示着他们将敌人往毁灭的道路上推进了一步。

    在这样密集的炮击中,桑德威治伯爵也意识到了自己正在遭遇敌人的全力打击,他在艏楼上举起望远镜,想要在烟雾弥漫中寻找一个突破口的时候,一发炮弹呼啸而来,擦着他的头顶打在了他身后的桅杆上,桅杆喀嚓一声就折断了,倒下来的时候正击中这位伯爵先生的肩膀,说来他也是好样儿的,在被自己的下属拖下艏楼的时候还在发出指令——“圣詹姆斯号”在他的命令下,徐徐转向,与“阿姆斯特丹号”侧面相对,发起反击。

    桑德威治伯爵将指挥权暂时交给大副,而后在另外两位船员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往上层甲板去,“我的锁骨可能断了。”他shenyin着说,“船医会治好你的。”船员说,他们经过了正在忙于扑灭火焰的几个人,然后是正在将炮弹送下甲板的另一些人,还有人正扑在船舷边,不停地从海里提起木桶,这些水是用来给炮身降温的。

    船医这里也正忙碌着,不过他所能做的很有限,他一看到桑德威治伯爵,就下意识地啧了一声,简单地检查后,他肯定了桑德威治伯爵的估算:“这里很麻烦,”他说,然后给伯爵上了夹板和绷带,“您能回去休息吗?”

    “如果我能,当然。”桑德威治伯爵说。

第两百三十三章 陆地上与海上的战争(8)

    船医给了桑德威治伯爵一瓶茴香酒,说是茴香酒,但事实上你可以把它当做一瓶麻醉药水,里面的材料包括了颠茄与鸦pian,桑德威治伯爵感到到一阵阵剧烈的痛楚,但他还只是小口地啜饮着茴香酒,现在可不是能够放下一切陷入沉睡的时候——越来越多的伤者被送到船医这里,一些人需要截肢,船医的工具大概就是直接从厨房拿出来的,锯子、刀和斧头,即便是最新鲜的血迹到了这里都会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污秽气味,就像是在九月的多佛放了好几天的猪肉,船医围着一条牛皮围裙,脚下丢着伤者被截下来的手或是脚,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可能是肠子,眼珠和皮肉,反正什么都有可能从这些可怜人的身上掉落下来。

    桑德威治伯爵脸色阴沉地越过这些在不断哀叫的人,匆忙的担架犹如鱼群一般地从他身边掠过,他先去了上层甲板的中后部,那里有十四门18磅的火炮,还在持续着发出怒吼,船舱里一股像是下了地狱的气味——烟雾+汗水+泪水+硫磺的味儿,不但熏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就连呼吸都快成了问题,观测员、炮手和辅助人员眼睛血红,声音嘶哑,让这些凶猛的钢铁野兽能够发出吼叫是件极其耗费力气的事情,他们甚至忽略了桑德威治伯爵,看到这里,伯爵很快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去,来到下层甲板,下层甲板共有十四门24磅的火炮,也就是重型火炮,只是现在他们只有十二门能够发声,另外两门已经出现了无法挽回的损伤。

    但要说受到最大创伤的还是露天甲板上的艉楼,荷兰人的炮弹不但打折了伯爵先生的锁骨,桅杆,也掀开了半个艉楼,这里布置的都是轻型火炮,总共十二门,现在它们大概都已经沉入了海底——那个巨大的伤口就像是一张正在嘲笑英国人的大嘴,而这个巨人吞噬了十来个船员的性命,船医那里的伤员一大部分也是从这里来的。

    “船长先生!”一个船员突然跑了过来,“什么事儿?”桑德威治伯爵问道。那个船员露出了一丝惊惶而又迷茫的神色,“船长先生,”他迟疑着气说,仿佛自己也不怎么相信,“皇家亲王号正在沉没!先生!它快不行了!”

    桑德威治伯爵顿住了:“胡说!”

    “真的,先生,”那个船员悲哀地说:“您看啊,它正在往下沉呢!”

    桑德威治伯爵猛地转过身躯,举起望远镜向着船员指出的地方看去,他看到了“皇家亲王号”,这艘承载着上百门火炮与以千计的船员的三层甲板战舰,确实正在如船员所说的在沉没——它所遭受到的集中打击比“圣詹姆斯号”更猛烈,而且不幸的是,一枚或是很多枚炮弹直接命中了他们的弹药库,犹如天崩地裂般的爆炸将这艘庞然巨物拦腰折成了两截,火焰在海面上熊熊燃烧,灰白色的船帆缓缓地浸入玻璃蓝色的海水,棕褐色的船身指向空中,桅杆好似垂死之人伸出的手臂,身着深红色军服的英国船员就像是群聚在即将融化的冰面上的企鹅那样,匆忙地跳入水中,桑德威治博伯爵一阵头昏目眩:“殿下呢?”他挣扎着问道。

    幸而此时在“圣詹姆斯号”的另一侧响起了一阵欢呼,桑德威治伯爵听到了有人在高呼约克公爵的名字,他马上跑了过去,探头一看,正是约克公爵与两个随从乘坐的小船在往他们这里划了过来,桑德威治伯爵立刻指挥船员们放下小船去保护和迎接,不多时,约克公爵就抓着软梯爬了上来,他的形容虽然有些狼狈,但精神还是十分振奋,说真的,“皇家亲王号”的沉没要怪罪命运而不是他这个指挥官,毕竟在海战中,直接被击中弹药库并不是极其常见的事情。

    “我可能要接过圣詹姆斯号的指挥权了。”约克公爵见到桑德威治伯爵,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这是我与圣詹姆斯号的荣幸。”桑德威治伯爵立刻说,约克公爵这时候也注意到了他肩膀上白色的三角巾,“你是一个勇敢的人,但既然已经受了伤,那么我就应该命令你回到你的舱房里去。”

    “请允许我跟随在您的身边。”桑德威治伯爵说,“至于我的伤,我只是折断了一根骨头,而且我还有一瓶茴香酒。”

    “好吧,”约克公爵说:“只要你觉得你还能坚持。”

    约克公爵虽然是个野心勃勃之人,但他也不愧为是一个杰出的军事领袖,在他的旗舰“皇家亲王号”因为弹药库爆炸而不得不弃船之后,“圣詹姆斯号”随即就升起了他的旗帜,而英国人的舰队,虽然在荷兰人的打击下损失惨重,但他们在约克公爵的指挥下,不顾一切地冒着敌人的炮击冲击对方的阵列线——若是在陆地上,这种战斗方式无疑是用士兵的躯体来压制敌人的攻势,而在这里,就是用小型战船,运输船只以及后勤补给船只来充当主力舰船的盔甲,他的做法令得原先有近百艘船只的舰队,骤然减缩到了一半不到——其中甚至包括了“圣詹姆斯号”,约克公爵又换了一艘旗舰。

    但这些沉重无比的代价是绝对值得付出的,如果荷兰舰队尽数在此,勒伊特将军完全可以将英国舰队全都压制在索尔湾,但他的麾下现在只有三分之二的舰队听从指挥,而在这种参战船只以百计算的大海战中,那三分之一的舰队留下的缺口,就算是勒伊特也没办法弥补,他指挥舰队转向,意图在北海上继续拦截英国舰队,但此时,从荷兰舰队的东南侧,响起了如同雷霆般的炮击声。

    范根特忍不住“呸”了一口,他简直难以相信,那两支舰队竟然会败给那些可能连游泳都没能学会的法国人。

    他实在是错怪了他的同僚们。

    在很多年后,人们提起索尔湾海战的时候,就不得不提起那个异想天开的艾斯特雷斯将军,确实,在大海上,法国人甚至无法与英国人,或是葡萄牙人,又或是西班牙人相比,但这位艾斯特雷斯将军在面对气势汹汹而来的荷兰海军时——他在双方开始相互炮击之后,就命令船员们往海中倾倒了大量的生石灰,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法国人的战船上怎么会有那么多的生石灰,但这些生石灰接触到冰冷的海水,就立刻产生了化学反应,海水沸腾起来,冒出大量的水蒸气,就如之前勒伊特与约克公爵的战斗那样,在法国人与荷兰人的战船中原本就因为炮击带来的硝烟而变得一片朦胧,水蒸气的产生更是雪上加霜,而就在桅杆顶端上的瞭望员也很难穿过雾气窥见下方情况的时候,法国人就留下一小部分后勤船只与武装商船,和那些寻踪而来的荷兰人周旋,而他们的主力却从敦刻尔克海域绕向北海,正与英国人的舰队遥相呼应,令得勒伊特腹背受敌,不得不放弃原先的计划,退缩到弗里斯兰地区外岛链。

    但这也只是公示在平民眼前的解释,事实上,最终还是那些停留在法国人船只上的加约拉岛的巫师们起了作用,加约拉岛是意大利巫师们选择的“里世界”之一,巫师们将它隐藏起来,长达千年来没有一个不曾获得允许的凡人察觉到它的存在,既然如此,想要将一列舰队隐藏起来,不让人发觉,巫师们也是可以做到的,这正是法国舰队之所以能够在抵达泰晤士河口之前都未曾在密探的眼中留下痕迹的原因,只是当时是夜晚,现在是白昼,所以巫师们还是借用了一下硝烟与水蒸气的掩饰,才能达成艾斯特雷斯将军所想要看到的结果。

    因为勒伊特将军撤退的很快,所以虽然另外两支荷兰舰队在发现受骗后即便追了上来,但面对两国舰队的再次合并,他们也明智地选择了避让。

    而让人们更惊讶的是,在这场海战中,英国人虽然损失了四艘战船(包括两艘百门火炮的三层甲板战舰),十几艘小型战船与后勤船只,荷兰方面也有两艘战船与部分武装商船的损失,但船员的伤亡并不十分严重,英国人损失了一千多人,荷兰人也只损失了数百人。

    而“圣金百合旗帜”的出现,也就是在这场海战中——在战斗结束,海面上狼藉一片,被迫弃船,又没能爬上小船的船员们拼命抓住木板、雕像或是随便什么漂浮物的时候,法国人的几艘三桅船降下原先的旗帜,升起了绣着一朵金百合的旗帜,驶向了那些绝望的人,他们大声呼喊,要求所有落水的人丢弃随身携带的武器——从火枪到匕首,哪怕是一柄用来剔牙的锥子,然后放下小船,让这些人爬上小船,而后他们将牵引着小船的绳索固定在三桅船上,一路把他们拉回到索尔湾,之后看他们是受赏赐,还是被囚禁起来挨鞭子,就不是法国人需要担心的事情了。

    “金百合”的标志就这样一直延续到数百年后,又从战场上蔓延到民间,最终所有的救援船都会升起“圣金百合旗”,有时候还会是镶嵌在太阳图案中的金百合,这样的船只多半来自于法国,或是法国人控股的航运公司。

    不过这样的后续,可不是现在的路易十四能够知道的,他现在在纳尔登。

    纳尔登距离阿姆斯特丹已经很近了,近到在地图上只有一根手指那么长,而它确实如勒伊特所说的,是一座有着坚实城墙与众多堡垒的自由城市,只是勒伊特将军只看到了厚重的石墙,却没能看到脆弱的人心,作为自由城市,这里的市民们个个都很有责任感——我是说,对个人自由与个人利益的责任感,他们在法国人已经夺取了咫尺之遥的比塞姆时还在争论不休,而在法国军队叩门的时候,做出投降的决定倒很快。

    不得不说,若是可能,路易也不想因为战争而摧毁这座小城,无他,它太美了,从上方俯瞰,这座城市就像是一支盛开的金鱼草花,唇形花冠,上方裂开两瓣,下方是三瓣——那是向着中间与四方伸出来的堡垒,而在多角堡垒之外是宽阔的护城河,宽阔到什么地步呢,整座城市就像是浮在湖面上的一座小岛,而在护城河间居然还有堤坝桥梁可供马车行走。

    “这是个多美的地方啊。”菲利普说:“我希望今后我能带着我的妻子和女儿来这里暂居一段时间,什么也不考虑,去森林打打猎,去湖上划划船。”

    菲利普所说的是纳尔登的名字由来,这里有座纳尔登森林,面对着一片浩瀚的湖泊,湖泊的名字是艾瑟尔,遍生芦苇,走动起来十分笨拙的鸬鹚与优雅残暴的天鹅在这里都很常见,黄昏时分的余晖投映在湖面上的时候,艾瑟尔湖就如同琥珀湖或是黄金湖。

    也许正是因为这里太美好了,所以这里的市民才会如此软弱,路易在心里想,看来任何时候,心性坚韧的人都只能诞生在痛苦与贫瘠里——不,或许还有野心,他看向菲利普,笑了笑:“利奥波德一世终于开始行动了吗?”

    “再不行动的话,”菲利普毫不在意地说:“奥地利人就只能看着我们吞下整个荷兰了。”

    但路易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他的军队犹如切开凝固脂肪的餐刀那样近似于毫无阻碍地长驱直入,无论是蒂雷纳子爵,还是卢森堡公爵,又或是孔代亲王,三路出征的军队都不曾如他们的敌人所期望的那样,因为意外、阴谋或是荷兰人顽强的抵抗而停滞在某个地方,从路易十四宣战到纳尔登沦陷,只用了三个月不到的时间,而利奥波德一世的盟友们,是否召集起了足够多的军队还未可知呢——但他们必须行动起来了……西班牙、奥地利、丹麦-挪威,还有勃兰登堡,瑞士……他们必须遏制法兰西的扩张,就像是猎人面对已经尝过了人类血肉的狮子……

    尝过人类血肉的狮子会就此将人类当做猎物,而从战争中尝到胜利的甜蜜滋味的法国国王也不会轻易停下征伐的脚步。

第两百三十四章 阿姆斯特丹!

    “今天的芦笋配的是荷兰酱汁。”邦唐说。

    虽然荷兰的议员们看待路易十四就像是看待一头狮子,但事实上,路易的口味偏向于清淡,注重食物的新鲜和质量,荷兰酱汁是他来到荷兰之后才从当地的一种淡黄油调味酱料中提取并改进的一种新酱汁,这种酱汁呈乳黄色,半凝固状态,用来配只用清水煮过的芦笋相得益彰,白色陶瓷盘上的芦笋竖立着,大约有十二三根的样子,尖尖的头部红褐色,茎干翠绿色,点缀着小小的咖啡色叶片,国王捏住一根,在酱汁里蘸了蘸,就心满意足地吃了起来。

    今天陪他一起用晚餐的依然是王弟菲利普与科隆納公爵,在对荷兰的战争中,他没能再如对佛兰德尔战争中那样统领一军,而是留在了国王身边,为国王冲锋效力的是蒂雷纳子爵与沃邦上尉,奥尔良公爵对此没什么不满,他很清楚,他若是继续在战争中积累功勋,他和国王之间的关系就会变得异常尴尬,而且对荷兰的战争才是真正的国与国之间的战争,在这场战争中,太阳王的光辉绝对不能被任何人遮掩。

    科隆納公爵稚气未脱,作为一个尚未成年的孩子,他不喜欢蔬菜,但在路易面前,他绝对不敢表示出来,虽然说路易可以说是一个好父亲,但有些时候,当一个人建立起无上的权威时,他身边的人就不得不在做任何事情时多做考虑。

    奥尔良公爵在看到科隆納公爵尽力地表现出他并不那么……讨厌芦笋的时候,就不禁想起了他兄长路易在小时候的事情——在他和路易都还盘绕在母亲膝边的时候,路易挑食的程度远胜过现在的科隆納公爵,但和科隆納公爵相似的是,虽然路易从未表现过他对什么人的畏惧——哪怕是当时手握大权的王太后,又或是主教先生,以及投石党人,又或是那些黑暗生物,却能够如一个成年人(一些成年人甚至都未必能做到)地控制自己,他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忍耐,而什么时候应该敷衍,有些时候则应该毫不犹豫地拒绝。

    “怎么啦?”国王注意到奥尔良公爵突然停下了动作,就温和地问道。

    “哦,哥哥,”菲利普问道:“我不喜欢芦笋,可以不吃它吗?”

    “当然,如果你不爱吃,就别吃了。”路易说。

    在获得国王的允许后,奥尔良公爵在侄儿羡慕的眼神中将芦笋拨到一边,让仆人把它拿走,换上了烤鹿肉,浇淋着蜂蜜与胡椒的酱汁,科隆納公爵的注视更热切了,但他还是只能和自己的父亲一起享用鲽鱼,鲽鱼也就是人们通常所称的比目鱼,这种鱼身体扁平,模样奇怪,但肉质细密,没有太多小刺——路易当然注意到了他的头生子的眼神,只是奥尔良公爵成年已久,正是最强壮的时候,科隆納公爵还介于孩童与少年之间,若是和奥尔良公爵那样不禁口腹之欲,就算是个巫师,他只怕也要遭受一番折磨。

    这几年来路易对里世界的医疗手段也算是有点了解了,与表世界盛行与推崇的,以外科手段为主的医学手段不同,里世界则走向了另一个极端,里世界的人们无论是受伤还是生病,都是一瓶魔药下去解决,巫师们的魔药确实可以派上很多用处,但或许是因为里世界在不久之前也是战火连绵的关系,魔药对一些普通的疾病并没有用处,而且许多魔药也有着不小的副作用。

    简单点来说吧,就是说,如果有人得了一些难以言说的病,要让魔药起到最好的治疗效果,巫师们的做法是将那个部位切开,剜掉,而后魔药和魔法齐上,让被切割掉的部分重新生长出来……

    “你不会想要的,对吧。”路易低声对坐在他左手侧的科隆納公爵,小卢西安诺说:“而且我会让邦唐盯着菲利普喝接骨木茶。”接骨木茶也是里世界的一种饮料,用来消解油腻有着很好的效果,问题是又苦又涩。

    科隆納公爵一听就笑了,很显然,他得到了一些平衡,菲利普则大声地抱怨起来,认为路易不应该如此偏向于科隆納公爵,“有失必有得啊,弟弟。”路易说,一边将自己蛋糕上的两枚糖渍樱桃分给科隆納公爵与奥尔良公爵,“待会儿我要去见一些人,”路易说:“你帮我照看一下卢西。”

    菲利普公爵让微笑继续留在自己的脸上:“好的,哥哥,我们也许可以去湖边走走。”

    “别去招惹天鹅。”路易吩咐说。

    王弟和科隆納公爵才告退,房间的轻松气氛也像是缭绕在银盘上的甜蜜气息那样迅速地消失了,路易在邦唐的帮助下换上了他最华美与繁琐的一套服饰,国王的胸前挂着项链,手上戴着戒指,长长的卷发披泻在因为有着过多的金银线刺绣而厚重的犹如板甲的外套上,他活动双脚,银鞋跟在地上铿锵作响。

    在对阿姆斯特丹,也就是对荷兰的最后一战之前,国王还有一场艰难的战役要打。

    在十七世纪的欧罗巴,有件事情是现在的人们很难想象的,那就是没有那个国家能够单纯地以国家力量发动一场战争,直白地说,就是如路易十四这样,将国库,自己的私产,王弟与王太后的所有资产,诸侯的收入,以及所有能够收取的税金加在一起,来发动一场如对佛兰德尔,或是荷兰的战争也是不可能的,所以当时,按照传统与客观条件,即便路易十四在夺取了佛兰德尔之后,立即实行了严苛的军管制度,从佛兰德尔的躯体上抽血,极大地缓解了十二万人的消耗,却依然要向国内与国外的商人与银行家借贷——也就是发行战争债券。

    战争债券,最早可以追溯到古罗马时期,那时候古罗马军团中的士兵需要自己配备武器与盔甲,他们就经常先向商人借贷,购置自己需要的东西,然后用自己在战争中掠夺到的战利品还贷,后来随着古罗马军团的逐渐私有化,军团的统帅要为自己的士兵配备军械与保证补给,于是这样的行为就愈发普遍与大规模起来了。

    而荷兰之所以能够成为欧罗巴的财富集中地,也是因为荷兰人将金融信贷业务首先应用在了他们的武装力量上,就如之前描述过的,荷兰人的海军战无不胜,是因为荷兰的商人有此需要,战船一样是他们的商品,每支舰队需要养护与扩增的时候,商人们就购买债券予以支持,他们的回报就是战船护航与劫掠所得,还有战败者的赔偿与赎金,以及殖民地与奴隶。

    路易十四要在今晚面见的人,就是一直以来,不断并且大量地购买债券,让他得以连续发动这两场战争的商人。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这些商人之中居然还有荷兰人,他们对于这种等同于叛国的行为毫不愧疚,姿态十分从容,甚至称得上傲慢,路易知道他们在私下里会说,荷兰的陆军虽然败给了法国人,但这位伟大的太阳王一样要向荷兰人借贷,而且哪怕是法国国王取得了最后的胜利,他们也一样可以赚得盆满钵满。

    不过在这个时代,这种想法可以得到不少人的理解,毕竟,在很多人的心里,国家的概念完全不如后世那样清晰,若说信仰,若说理念,他们可以为之献出财产甚至生命,但国家……这也是因为此时有很多地方、地区甚至公国都在不断地变换所有人。譬如说,若是路易十四能够达成所愿,那么一半的荷兰将来就是法国的一个大省。

    “哦,好邦唐,”路易抬起手遮住脸:“把蜡烛拿远一点,太刺眼了。这件外套上镶了多少钻石?我觉得我可以穿着它去为我的士兵们照亮。”

    “您是太阳王嘛。”邦唐煞有其事地说道,“我觉得你在讽刺我。”路易说,邦唐点点头:“你的智慧犹如圣奥古斯丁。”

    “那位睿智的圣人命运多舛,”路易紧了紧领巾:“我只是一个希望能够一路平顺的俗人。”

    虽然说是接见,商人们是没有资格直接与国王交谈的,他们被允许觐见国王,更像是为了求取一个切实的承诺与保证,毕竟法国的胜利近在眼前,而路易则要求他们继续追加投资,他的十二万大军就像是一只饥肠辘辘的野兽,如果路易不能让它吃饱,它就能反噬国王,商人们无不面有难色,为了这场战争,他们已经投下了近千万里弗尔的钱财,虽然这可以说是必须的投入,但他们的库房也快干涸了。

    没想到的是,第一个站出来的竟然是荷兰商人,“伯爵先生,”他说,一边小心地从垂下的眼睛后窥视国王在烛光下愈发耀眼的衣角,单单这一件外套,可能就在百万里弗尔左右,不算国王佩戴的珠宝,也足以偿还这几个月的利息,只是虽然这位国王并没有其他君王的拖延毛病,但他得知道——“先生,”他重复了一遍:“若是可能,我们能够知道您们为什么还需要这样庞大的一笔支出吗?”他谨慎地说:“据我所知,您们的军队战无不胜,阿姆斯特丹的大门即将向您打开,若是辉煌的凯撒,可敬的太阳王想要举行一场盛大的凯旋式,我们可以为您奉献上十成十足的诚意,只要您说,先生,我们就去做。”

    “陛下无需这些虚名,”卢瓦斯侯爵代国王回答说:“他需要的是诸位的诚意。”他停顿了一下,“不必担忧你们的投资,国王愿意增加一分利息来安抚你们无谓的不安,而战争结束之后,”他说:“在这里的每个人,都能获得一份皇家特许状——”这句话方才落下,商人们便骚动了起来,或许有人无法理解特许状是什么,那么这里有个比较清晰的例子,那就是荷兰的东印度公司,就是在荷兰议会颁布的特许状下成长为现在的庞然大物的,它可以让你垄断某种商品的买卖,或是一条航道,也可能是一座城市的自治权……等等,也许法国国王还不至于慷慨到那个程度,但一个君王手中的权力,即便让渡出很小的一部分,也足以让他们改换门庭,甚至成为一个显赫姓氏的源头。

    荷兰商人退回到商人的行列中,他们交头接耳地小声谈论着,路易向卢瓦斯侯爵点点头,他在这场谈判中已经起到了应当起的作用,他一起身,那些商人们就立刻鞠躬行礼,直到门扉开启又关上,他们才重新焦灼地计算与考量起来,荷兰商人一直犹豫不决,因为推举他做代表的那些商人,是想要让他请求法国国王降低荷兰商船,商品的关税的——自从路易十四对荷兰宣战,就一口气将荷兰的商品与商船的关税提到了百分之三十,这种疯狂的举动让荷兰商人们叫苦不迭,在这样的高关税下,他们的买卖根本无法继续下去,荷兰的大门确实快要对路易十四打开了,法国的大门却还在对荷兰人紧闭着,也就是在那么一瞬间,一个念头滑过这个商人的脑海——也许让法国夺得荷兰也不是一件坏事。

    这样的念头就像是坠入艾瑟尔湖的一枚石子,很快就不见了,商人们在几分钟过后就做出了决定,愿意为国王的战争追加投资,只是债券的面额与数量,还有偿还的日期与利息都要重新谈过,卢瓦斯侯爵将这件事情交给了下属,去见国王回报结果,他被允许进入国王卧室的时候颇为受宠若惊,因为路易十四在这方面很像是清教徒——他并不喜欢时时刻刻都被大臣和贵族们簇拥着。

    国王这时候早就换下了那件沉甸甸的外套,套着柔软的天鹅绒袍子,冬天就快要到来了,房间里的壁炉烈火熊熊,火光令得房间里的每个面孔都在不定的明暗中徘徊,卢瓦斯侯爵说出答案的时候,虽然无法端详国王的脸,却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喟叹。

第两百三十五章 阿姆斯特丹!(2)

    没人知道路易也快要到极限了,无论是躯体,精神还是财政上的压力,对荷兰的战争开启的太快,与对佛兰德尔的战争连接的过于紧密,但路易在看过有关于荷兰的情报后就意识到,如果他想到得到荷兰,就还有这么一个机会了——荷兰看似强大,内部却已经腐朽不堪,推崇奥兰治,也就是君主制度的橙带党与坚持议会制度的共和党人相持不下,甚至不惜以国家与人民做赌注,而他夺取佛兰德尔的行为已经惊醒了很多人,若是奥兰治的后人,威廉三世与荷兰首相约翰.德.维特升起了警惕心,从而在法兰西的威胁下相互妥协与联合,事情就要变得可笑起来了。

    为了能够将这场战阵催化成法兰西的胜利,路易十四可以说是已经押上了最后一枚筹码——他不但向王太后,王弟与蒙庞西埃女公爵借贷,也向国内的诸侯与商人借贷,甚至提高了关税与军役税,最后一种税赋是直接针对平民的,如果有可能,路易并不想走到这一步,而后就是各种秘密契约,只有少数人知道,路易甚至抵押了枫丹白露宫——这个消息若是传出去,必然举国震荡,甚至影响到战争的进程……后果不堪设想,但世界上没有那种秘密是可以永远维持下去的,除非这个秘密无关紧要,这也是为什么路易必须尽快夺取荷兰的缘故。

    幸而他麾下的孔代亲王,蒂雷纳子爵,卢森堡公爵等将领也相当支持国王的想法,他们也认为,放弃那些小城和态度暧昧的地区(如泽兰),暂时不设驻军,将主要军力全都集中在以阿姆斯特丹为首的格罗宁根、弗里斯兰、乌得勒支与南北荷兰五省才能获得最后的胜利——就像猎人捕猎一头巨熊那样,过多地将力气耗费在巨熊厚重的毛皮或是粗壮但不致命的躯体上根本就是一个愚蠢的错误,唯有直接将子弹或是匕首刺入巨熊的咽喉或是心脏才能够一举解决所有的后患。

    阿姆斯特丹就是荷兰的心脏,这是荷兰的最后一战,也可以说是路易十四对外的第一战或是最后一战——那些没有料想到法国军队会如此迅烈凶猛,荷兰的内部竟然会相互倾轧到这个地步的国家,正在匆忙地招募士兵,聚拢军队,他们和路易十四都在争取时间,如果路易十四没能在其他国家插手这场战争之前得到阿姆斯特丹,那么他们就会悍然举兵,逼迫路易十四让出之前获得的所有胜利果实,至少也是一大部分;若是路易抢先一步,成为荷兰之主的话,那么他们再想要介入就要以另外一种温和的方式来了……他们能够从路易这里得到的东西,也要看路易是不是愿意给。

    路易今天甚至不敢向本国的商人继续借贷,今天来的商人不是英国人,就是意大利人,或是荷兰人,而国王向他们借取的最后一笔贷款,也是用在最后一战上的——商人们取走了厚厚一叠的债券,送来的是真金白银,这些英镑、荷兰盾与弗罗林,被装在箱子里,抵达纳尔登城的时候,拉拽马车的夏尔马的蹄子都在不断地颤抖——这种四蹄粗壮的马匹从来就是运货的一把好手,但它们也大概没有拉过这样“贵重”的货物。

    这些箱子被国王的税务官检验过后,直接被送往纳尔登前方的一座小城,这座小城在阿姆斯特丹的下方,叫做默伊登,说起来也有趣,默伊登既不是被攻打下来的,也不是主动开城奉上钥匙的,而是几个士兵,连同他们的士官在探查战场情况后迷了路,看到城墙和门就走上去问路,结果他们等待了几分钟后,城门打开,市长捧着钥匙走出来了,原来他们以为法国人已经打过来了,作为一座小城,他们看看还不足百人的雇佣军,觉得还是不要麻烦彼此了——士官也被下了一跳,不过他是凡尔赛人,负责教导他们的军官有提到过这样的事情应该如何处理,于是士官马上派出了一个士兵去报信,这个士兵在半路上就遇到了沃邦上尉,虽然只是一座小城,沃邦却丝毫没有放松警惕,他一边让那个士兵继续去给蒂雷纳子爵报信,一边带着他的连队,大约三百人左右,进入了默伊登。

    他们到的不可谓不快,不及时,因为默伊登的人已经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他们正策划着在宴席上杀了这几个愚蠢到在敌人的领地上迷路的傻瓜呢——沃邦的到来打破了他们的幻想,他们立刻就重新变得温顺起来了——不过他们还想设法迷惑住沃邦上尉,但这位塞巴蒂斯安上尉有着一颗钢铁般的心脏,能够让它动摇的只有国王与战争,等蒂雷纳子爵的使者连夜骑马赶到,才知道沃邦掌握住了城市里的几个重要人物,并让他们写信给距离他们不远的镜像城市,维斯普的市长和议员们,要求他们也如默伊登一般向法国国王投降。

    这里就要提到纳尔登与阿姆斯特丹之间的地形了,在纳尔登与阿姆斯特丹之间,是一片如同女人腰肢一般的狭窄地带,而维斯普与默伊登就恰好在腰胯两侧,他们之间的平原地带恰好可以满足路易的驻兵要求——当然,就算路易十四没有将军力全都投注在阿姆斯特丹一战上(实在是没有那么大的战场),这里的士兵也达到了三万人之巨,这个数量的士兵可不是如纳尔登这样的小城可以接纳得了的,因为一个误会而投降的默伊登,还有被它陷害了的维斯普,正好与纳尔登形成了一个拉长的三角形,三个城市正好可以满足国王的军队所需。

    而这个三角形里的士兵们,正如同国王之剑,指向了只有十法里之遥的阿姆斯特丹。

    路易十四难得地在睡前服用了巫师的药水,保证自己能够得到一个安静无梦的夜晚,醒来的时候,他精神奕奕,目光明亮,今天他没有穿着接见商人时的华服,而是选择了一套虽然也是皇室蓝色,但样式与他钦定的军装十分相似的外套,只是他的帽子上缀着可能是有史以来最长的一根鸵鸟羽毛,它不但长,而且蓬松,待在国王头顶就像是国王拖带了一条闪光的云雾。

    沃邦上尉依照“传统”,为国王建造了一座高台,高台上架设着巨大的白色帐篷,垂挂着太阳王与法兰西的旗帜,国王的士兵整齐地排列在高台之下,在看到一个人被大臣与将领们簇拥着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顿时爆发出一阵响亮的高呼!

    国王只做了一个手势,他们就安静了下来,这样的威势不由得让旁观的商人感到一阵深重的寒意,他们在与卢瓦斯侯爵讨价还价的时候,别说国王的权威,就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但现在,他们倒是深切地感受到了这位君主的可怕,只要他一个示意,这些粗鲁的士兵就会扑上来把他们撕成拼凑不起来的碎片——路易十四却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我的士兵们……”他说。

    三万是个相当可怕的数字,就算是有沃邦的高台,单凭路易的喉咙与声带,就算他叫嚷到声嘶力竭,也只有不过百尺的士兵们能够听到他在说些什么,但既然路易敢在战地议员里用女巫,现在他也敢用巫师扩大自己的声音,保证每个人听到他的声音,士兵们感到惊讶,纷纷好奇地转头,当然他们什么都发觉不了,只能认为这是一种奇迹。

    “我的士兵们,”路易问道:“你们拿到你们的面包了吗?”

    没想到国王最先抛出的竟然会是这样一个问题,士兵们在错愕之余也不禁露出了微笑:“拿到了!”他们喊道,那是最好的白面包,加了糖和盐。

    “肉呢?”

    “拿到了。”

    “葡萄酒呢?”

    “也拿到了!”之后,还有士兵们在喊着:“万分感谢,我的陛下!”

    “那么,今天,你们还能拿到另外一些亮闪闪的小东西。”路易说,而后一辆辆马车就从高台后,慢腾腾地转到阵列之间的通道里,虽然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但一些老道的士兵已经猜了出来——毕竟这些车辙深的都能放下一根手指,他们激动起来,不断地交头接耳,军官们飞快地打开箱子,里面果然都是亮闪闪的小东西,每个士兵都可以领取三个金弗罗林,或金磅,或金荷兰盾,十个银币,每分发一个人,军官就说:“国王感谢您为他所做的一切。”

    昨晚国王从商人这里募集到的资金,只用了一个小时就挥霍殆尽,但这是值得的——在这个时代,将军和国王们时常拖欠士兵们饷银,有时候可以拖欠上几十年甚至几百年,一个国家可能已经改换了君王的旗帜,而老兵们还在索要他们为上一个王朝的国王打仗时的饷银也是司空见惯的常事,路易的士兵们愿意为他们的国王不间断地连续打了好几年的仗,就是因为路易能够做到不拖欠饷银,他们将饷银寄送回家,家人不会挨饿,或是为自己配置马匹和武器,也能提高在战场的生还率,若是受伤,也不必担心今后的生活——今天路易发放的赏赐,完全是意外之喜。

    一个士兵突然走出队列,就在他的长官想要训斥他的时候,他突然喊道:“陛下,感谢您的赏赐,但我们还能为您做些什么呢?请您说吧,即便要到地狱去打水,我们也会去的!”

    他话音方落,他身边的士兵也跟着鼓噪起来。

    “我不需要任何人为我去地狱打水,我的好小伙子们,”路易说,于是底下的呼声就又瞬间平息了,士兵们聚精会神地听着国王的话:“正如你们的长官所说,这些亮闪闪的小东西只是为了感谢你们为我所做的一切,好人们。”他情感真挚地说道:“我知道,你们为了法兰西,为了波旁,为了你们的国王,已经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连续战斗了整整九个季度,我的士兵们,你们一定已经感到累了,是的,就连我,也已经快要精疲力竭了,何况你们,但请听我说,我们即将抵达终点了!”

    “看,就在你们前方,不足十法里的地方,就是我们的终点,我们的荣耀之地!我的士兵们,我的将军们,我的大臣们,只要我们夺取了阿姆斯特丹,我们就能凯旋了,我们就能回家了!我向你们发誓,好孩子们,你们绝对不会双手空空的回去!你们的钱囊里会装满金子和银子,你们的马车上会堆满丝绸和呢绒!你们的脖子上挂着项链,手上戴着戒指,你们的父亲和母亲会高兴地围着你跳舞,你的妻子,或是喜欢的姑娘能够穿上最漂亮的衣服!你们的孩子,无论是出生了,还是没出生,他们都注定了不用再去田地里干活,或是在作坊里挨师傅的打!

    而这一切,距离你们已经很近了!

    去吧,我的士兵,向阿姆斯特丹!

    然后我们就能回家了,回法国,带着胜利和金子!”

    “万岁!”士兵们这样回答到,如同山崩海啸。

    军官们骑上了马,随着号角长鸣,这只令人看了就心生恐怖的庞然大物缓慢地转动身躯,带着一颗滚热的心出发了。

    “我没想到您会这么说。”蒂雷纳子爵说。

    “将心比心罢了,”路易跌倒在椅子里,在没有陌生人的地方,他可以放心地露出疲态:“我累了,你们累了,我们的士兵也是如此,我们打下了佛兰德尔,然后是荷兰,没有间隔,他们之中有人已经有好几年没再看到自己的亲人,在自己的卧室里睡觉——若说有什么能比沉甸甸的金子或是银子更容易地驱动他们,那么就只有回家了,当然,”他戏谑地说:“最好是腰囊鼓鼓地回家。”

    “您对人心真是揣摩的又精细,又正确。”从十世纪开始,将领与国王们最烦恼的莫过于士兵们无法在一场冗长的战争中坚持下去,他们或许只是厌倦了战斗,也有可能是畏惧不断的伤病与死亡,又或许是惦记着自己的亲人,反正每场战争到了最后,大批量的遁逃是不可避免的,而这些士兵能够坚持那么久就很出蒂雷纳子爵的意外了,没想到国王还能将他们最为畏惧的东西提出来,作为对士兵的激励使用。

    “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举,”路易说:“如果可能,我更愿意以别的方式达成目的。”

    “您还能有什么办法?我听到了一些很不好的谣言,陛下,他们说您将枫丹白露都抵押出去了。”蒂雷纳子爵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国王居然没否认:“……天啊,”他低声道:“您是疯了吗?”

第两百三十六章 阿姆斯特丹!(3)

    蒂雷纳子爵后来在法国的新西三省做了二十五年的总督,八十多岁,垂垂老矣的时候才得以被国王恩召,回到巴黎,在这二十多年里,别说是荷兰人,除了法国之外,几乎所有国家的使臣都曾经说服他带领着这三个省从法国独立出来,他是奥兰治的外子孙没错,但荷兰并不严格地执行长子继承制度,也就是说,在男性子嗣全都死去之后,女性后裔可以继承奥兰治的领地与爵位,若是蒂雷纳子爵愿意,不要说他现有的三个省,就连奥兰治的威廉三世所有的乌得勒支也愿意尊奉他为荷兰国王,但蒂雷纳子爵从未动摇过一分一毫。

    后来他回到巴黎,见到二十年来只见愈发沉稳睿智,未见衰老昏聩的国王时,他突然明白了,早在二十五年前,他们攻克阿姆斯特丹之前的那个晚上,他就明白了……国王就是一个疯狂而大胆的赌徒,他丝毫不去考虑如果他在荷兰的攻势受挫,以王室的名义向商人的借贷就会立刻成为压在他脊背上的一座大山,最好的情况是,从国王往下,所有的法国人都要因为这次失败而受苦;最坏的情况是,一旦法国的民众无法承受这份痛苦,他们会将全部的怒火全都倾泻在国王身上,路易也许会成为又一个查理一世,他要用头颅与鲜血来偿还人民对他的希望。

    从另外一方面来说,只要路易十四能够彻底地征服佛兰德尔与荷兰,那么从这两只生长着金羊毛的羊身上掠夺而来的财富,不但可以偿还借贷,还能让每个法国人都从中受益,就如曾经的西班牙人和英国人,这两个国家可以说是抽着低地国家的血而逐渐变得强大的。而在荷兰独立之后,阿姆斯特丹成为了全世界的金融经济中心,商人们从荷兰证券交易所里拿走债券与票据,却将金子和银子留在阿姆斯特丹银行的地库里——一旦国王的军队攻破了阿姆斯特丹,这些就全都是战利品,战利品是无需归还,也无需公示的,它们都将成为路易十四宝座下最坚实的基石。

    从那一刻起,蒂雷纳子爵深刻地了解到,国王对荷兰是怎样的志在必得,作为镶嵌在权杖上的第一颗宝石,荷兰对路易十四不但在经济和军事上有着极其重要的作用,在政治意义上也非同小可,这样的地区,路易又怎么会轻易舍弃?

    在二十五年前,法国还只是一个才从内忧外患中缓慢恢复过来的“新生者”的时候,他的国王就敢发动一场举国之战,在二十五年后,法兰西已经成为了一个能够同时捍卫漫长的海岸线,广阔无垠的领土,以及数之不尽的殖民地的庞大帝国的时候,却有人臆想荷兰独立?

    想到这里蒂雷纳子爵就会大笑,甚至笑断了自己的一根肋骨,不,他永远也不会背叛他的国王!背叛他的国家!

    他会回到巴黎,在国王恩赐的府邸,或是凡尔赛宫的套间里安安静静地度过自己的余生,死后,他会和他的挚友,他的同僚,他的亲人们一起安息在圣德尼大教堂。

    路易可没想到自己的行为会给蒂雷纳子爵带来如此深重的阴影,历史上因为战争而向商人借贷的国王可不在少数,哪怕只在法兰西的历史上——腓力一世,路易七世,路易九世(也就是所谓的圣路易),腓力二世都因为十字军东征向商人借贷过,1494年查理八世因为入侵意大利而向热那亚人借贷,贷款的利息最高达到了百分之一百(年利率),勃艮第的查理公爵想要独立的时候,法国国王路易也向银行家借贷,巩固盟友,收买敌人——但抵押王宫,还是抵押了仅次于卢浮宫的枫丹白露宫的,路易十四还是第一个。

    正如路易对蒂雷纳子爵所说,他也是无可奈何,一般来说,商人们向国王借贷,索取的抵押品一般都是国家的税收,以及对航道,军需或是大宗物品的垄断,又或是出口权,殖民地的管理权,矿产开采权,货币铸造权等等,意大利的诸多财阀就是这样陡然兴盛起来的,但路易不可能让出军需,也不愿意让商人控制法国的税收(之前的投石党人运动正是因此而起),矿产的开采权,货币的铸造权他更是不愿放弃,那么他能够抵押的东西就太少了——但枫丹白露可以,一听到国王愿意抵押枫丹白露,这些商人顿时就变得慷慨大方起来,不,枫丹白露对商人们没有太大的意义,但就算是路易像是查理一世那样被民众砍了头,他之后的国王和政府也会不惜一切地把它买回来……

    不过现在看起来,路易的头颅还能好好地在脖子上待上好几十年,枫丹白露最终也只在契约中被商人短暂地握在手里,对阿姆斯特丹的战斗只有时间需要担心——即便荷兰人将剩余的陆上军队,也就是八千多人都聚集在了阿姆斯特丹,也一样无法抵御法国国王的火枪与火炮,就连他们最后的底牌——破坏拦海堤坝,让阿姆斯特丹成为一片汪洋,以此来拦阻法国人入侵的脚步,甚至,也许可以重挫法国大军的阴谋,也已经被一个天真而无知,不,应该说,一个傲慢的妇人泄露给了国王的使者,拉罗什富科公爵。

    “邦唐。”他喊道。

    邦唐立刻出现了,“陛下,什么事儿?”

    “去请拉瓦利埃尔夫人到我的卧室来。”国王说,邦唐领命而去,拉瓦利埃尔夫人几分钟后就推开了房门,走了进来,她是前几天才被路易召唤到纳尔登的,一来,作为第一王室夫人,她就拥有了距离国王最近的房间,但她的脸上没有一点喜色,她跟随了国王那么多年,而他们最亲密的行为也不过是同躺在一张床上而已,她不知道该憎恨谁,温柔却也冷酷的国王,还是卑劣的玛利.曼奇尼,又或是怀抱着一线希望,苦苦等待的自己。

    “坐吧,露易丝。”国王说。在沉默了片刻后,路易突然问道:“那时候,那些波西米亚女巫向你承诺了什么?”

    拉瓦利埃尔夫人轻轻一颤,幸好她此时坐在椅子上,手里也没有拿着酒杯,才没有失态——她以为,她只是……至少比起玛利.曼奇尼的妄为,她只是略微动用了一下作为王室夫人的特权而已,或者说,她以为,国王对自己,还是有那么一点感情的……只是一个小小的错误,她是这么认为的,直到国王从佛兰德尔回来,波西米亚女巫教团没有一个生还者跟随……

    她再也坐不住了,她从椅子上滑落下来,跪在国王的脚下,垂着脖子,拉瓦利埃尔夫人一向被宫廷人诟病的就是她过于硬朗中性的容颜,可她却有着细腻雪白的纤细脖颈,一些细小的卷发披散在她的后颈,让她露出了几分罕见的柔弱。

    “说吧,你知道我的,露易丝。”

    “她们……”露易丝干涩地说道,她知道,国王或许会宽恕别人看起来不可赦免的任何罪过,但唯有一种他是绝对不会原谅的,那就是对他说谎或是隐瞒,他很少会因为别人对他说谎就处死某人,但从此之后,这个人就不会再出现在他面前了:“她们允诺说,给我一个孩子。”

    “孩子?”

    “一个健康的孩子,一个人类的孩子。”

    “你相信她们?”

    “如果有别的选择。陛下。”

    ……又是一阵静默,拉瓦利埃尔夫人现在的心情犹如等待着宣判的罪犯,即便不是心如死灰,也已经湮灭了最后的一点希望。

    “你知道吗?”国王说:“如果她们骗了你,又或是出了什么差错,你就是在逼迫我杀了自己的孩子。”他温和而又残忍地说道:“你知道我喜欢孩子,从小卢西,到小路易,伊丽莎白,还有我之后的任何一个孩子,无论他们的母亲是玛利,是你,还是王后,他们是从我这颗大树上结出的果实,虽然我无需如你们一样经受十个月的苦楚,但失去无论哪一个都会让我心头流血。”

    “而你,露易丝,”他带着责备说道:“我本来是可以有选择的,我也让你选择了,我不能给你孩子,而你甚至不愿意相信我吗?我对你说过谎吗?或是不曾践诺?”

    “不,您是一个仁慈的好人。”拉瓦利埃尔夫人木木地说,宫廷中有很多人都对她嫉妒有加,不但是因为她从国王这里得到了爵位,得到了封地,她的亲眷也得到了官职和工作,还有的就是,国王在亲政之后的十年里,她是唯一一个被国王宠爱的女人,虽然说,王室夫人通常只有一个,但整个宫廷的女眷都渴望着能够得到国王的爱情。

    就连她的父亲克雷兰也时常责备露易丝的贪婪,他们并不是法国本土的狼人,而是从不得不从塞尔维亚狼狈迁移至此的外来者,路易十四作为一个凡俗的君王,对他们的态度已经称得上宽和仁厚,其他不说,想想查理二世吧——但过了这么久,拉瓦利埃尔夫人也察觉到了,她想要为国王生儿育女,并不如她所说的那样是为了她的族群,而是出于心中的那点嫉恨,对王后的,对玛利的,甚至是对曾经的主人,亨利埃塔公主,奥尔良公爵夫人的。

    国王没有继续说下去,他转头看着窗外,窗外阳光明媚,但他的心却是冷硬如同寒冬中的石头:“那么这样吧,”他说:“我愿意给你这个机会,即便结果可能让我心碎欲裂,”他不去看拉瓦利埃尔夫人突然抬起的脸:“但相对的,你也要完成我交付给你的工作——露易丝,首先我要说,这份工作对你们来说,并不艰难,但在道义上和情感上,甚至对你们族群今后的存在,都会是个巨大且无法挽回的过错——你也许会在之后的数十年里,直到死亡,都沉浸在无尽的悔恨之中……而我甚至不能给你太多思考的时间。”

    “请说吧……陛下。”

    “阿姆斯特丹人为了将我的军队抵御在城市之外,做了一个可怕的决定,那就是在我的军队进入阿姆斯特丹的时候,毁掉拦海堤坝,让阿姆斯特丹重新被海水浸没,像是这样的季节,即便有阳光,海水的温度也会夺去士兵的性命和勇气,”国王说:“但他们并不知道我已经知悉了此事——现在我需要你和你的族人去摧毁这一阴谋。”

    “陛下……”

    “看来你也想到了,是的,即便有火药,要摧毁堤坝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会有成千上百的人聚集在堤坝上,他们只是无知的平民,里世界只存在他们的传说里,按照里世界的法律,狼人,吸血鬼或是巫师固然可以狩猎他们,却不可以将里世界如此赤露地呈现在他们面前——你们将会暴露在无数双眼睛之下,无所遁形。”国王说:“我不可能为了你们处死我的士兵,也不可能遮住如此之多的眼睛,从那天之后,你们就必须消失或者去死,我只能承诺你们,你们之后会接受来自于法兰西王室的秘密庇护,直到最后一个狼人死去。”

    “是庇护,还是囚禁?”拉瓦利埃尔夫人颤抖着问道。

    “看来你也已经明白了,”国王叹息着说:“夫人。”

    “为什么不让巫师去做这件事情?”拉瓦利埃尔夫人满怀怒火地再次问道,她的瞳仁在日光下收缩成了一条直线:“就因为您更爱玛利,还有她的孩子吗?”

    国王并没有露出被她说中了心思的意思,相反的,他责备地看了拉瓦利埃尔夫人一眼:“不,你猜错了,我可以告诉你,露易丝,为什么是狼人,而不是巫师,”他轻轻地说出了最后的判决:“当然是因为比起你们,巫师还有用处。”

    他甚至不屑于对自己说谎,意识到这个事实后,拉瓦利埃尔夫人委顿在地,甚至无法发出一点声音。

    “但如果你和我有了一个正常的人类孩子,”路易说:“他会在法律上被我承认,他的姓氏会是波旁,他生来就是公爵先生,拥有一片领地,佛兰德尔或是除了法兰西之外的王室领地,他会有一桩显赫的婚姻,他的妻子不是公主也是郡主,他的孩子会世代承袭太阳王的荣耀,光明正大地称呼我为先祖,直到血脉断绝。”

    他低了低头,“这对你,还有我,都会是一场豪赌,夫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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