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封印
楚襄王由宋玉陪侍，坐在一个小巧精致的凉亭里，周围缭绕着淡淡云烟，他因沉迷酒色而虚浮苍白的面庞此刻浮现出明显的苦恼。
“茂矣美矣，诸好备矣。盛矣丽矣，难测究矣。”宋玉吟诵道。
楚襄王以手支颌，怏怏之态做作到了极致。
瑶姬美目不禁一横，嗔怒道：“要不是看在这小子是熊心之子，我怎会勉为其难与他去梦中会面，既然见到了我真面目，竟又想着得寸进尺，过分，过分！”
一男子身着松松垮垮的白色深衣，盘腿坐在瑶姬身边，显得十分不修边幅，神情也是漫不经心的轻佻，听闻瑶姬的抱怨，漠然道：“既然巫山神女对那熊心动了凡念，就该明白这人间的因果是缠绵不绝，难以解开的。”
说罢，他提起一个莹润剔透的玉壶，给自己和瑶姬各续了一杯茶。
原来瑶姬和这男子正坐在楚襄王和宋玉的对面，而这满山的云气正是从那玉壶中袅袅升起，盘旋在葱茏绵延的群山间。只不过楚襄王和宋玉**凡胎，并不能看到二人。
“程真，”瑶姬直呼那男子的大名，之后不禁叹了一口气。当然美人的愁态也是极美的，不知道楚襄王知道美人在侧却看不见摸不着会不会气死。
“你权且帮我解开这段因果，我才能真正超脱人间，在你长眠后替你守护这神州大世界。”
程真眉头一挑，嗤笑道：“若不是你擅自投喂了巫山孕育的那头鹿灵，它的转世灵魄又怎会一直缠着你不放。”
说罢，他纤长有力的手在那玉壶上轻轻一抹，食指上便凝结了一滴及其纯粹剔透的水珠，又将那水珠轻轻弹在了宋玉的眉心。
宋玉霎时间若有所感，文思汹涌而至：“夫何神女之姣丽兮，含阴阳之渥饰。披华藻之可好兮，若翡翠之奋翼。其象无双，其美无极……”
瑶姬在旁边脸色微红，甚至有些尴尬。
而楚襄王却被宋玉这篇辞藻华美的神女赋吸引了心神，却对真实的神女好奇心淡了下去。
两人与随侍王上的一行车马慢慢离开了巫山，这里又恢复了自然特有的静谧。
程真懒懒地一挥手，对瑶姬说：“这小子对你所有的心思都被我化作宋玉这篇神女赋，他不会再对传说中的存在感兴趣了。”
瑶姬若有所感，这人间的羁绊对自己的束缚又轻了几分。
“那鹿灵你又待如何处理？”瑶姬疑惑道。
程真心中不禁感叹，这神女最是多情也最是无情，与这鹿灵羁绊如此深厚，却在神明的使命面前微不足道。
他简单解释道：“权且用作镇压灵力的钥匙。”
瑶姬还欲开口，程真不耐烦地蹙蹙眉头，身姿轻盈地御风而去，不知所踪。
半晌，瑶姬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神情有几分哀恸。
此时，程真正尽全力离开神州大地，飞往广博浩渺的汪洋之上。
他周身的气息变得高压而恐怖，海面之下，从虾蟹到巨鲸，都想被巨浪推送着一般争先恐后地离开他方圆几公里的海域。
而他周身，似乎也响起了无数恶毒的诅咒和私语。
“弃子……”
“卑劣的叛徒……”
“窃取神力的盗贼……”
“竟敢放逐神明……”
程真舒朗清隽的面孔此刻丑陋地扭曲了起来，大海上空阴云密布，雷声带着些险恶的意味，海水如墨汁一般深黯，汹涌翻卷白色的泡沫。
他忍住身体和灵魂所遭受的巨大痛苦，尽力梳理被封存在身体里的力量。
“哈哈哈哈哈……”一段空灵圣洁却更加险恶的呓语想起，“我的孩子，不自量力……”
刹那间天地色变，海水被排击出高达数十丈的水墙，若从远远的神州看去，就仿佛是整个大海被巨力抬升上了半空！
程真处在巨浪的中心，飘飘的衣带沾水而湿，狼狈不堪。他躬身剧烈地咳嗽，先是黑色的淤血，然后是鲜血混杂着内脏碎末，但他咳嗽逐渐平息后非但没有虚弱，反而眉眼明亮，精神了几分。
他抬袖一揽，将这些肆虐在洋面上的能量轻轻收入怀中，随意地坐在一头漂浮的鲸鱼尸体上，脸色苍白，陷入沉思。
风暴之后的大海祥和如同蓬莱仙境，洋面上闪烁着碎钻一样的光芒。
一叶扁舟缓缓驶向程真，逆着阳光只能看到一个窈窕的身影。
程真并不能看轻瑶姬一双幽深的美眸。
“无论你我，都必须尽快解除自己对人界的影响。”程真这样说到。
“神明已经被我放逐到世界边缘，但保有神明力量的我如果不离开这里，迟早会被虔诚者奉为新的神明，登上早已蒙尘的神坛。”
“可是神明的力量又该何去何从？”瑶姬怅然问道。
“以我一人之力控制神力尚且勉强，待我长眠而你归于天地，力量便没有人可以控制得住。”程真胸有成竹。
“若是任凭神力逸散在天地间化作灵气，千万年之后又会有修行者诞生，路漫漫其修远兮，又成为新的神明。”
“如此看来，这难道是个死结吗？”瑶姬配合地问道。
“不……”程真哂然一笑，“你犯下的错误，反而是这份力量归属的转机。”
“鹿灵并不是……”瑶姬眉头轻蹙，显得十分无奈。
程真却并没有在意瑶姬的异状，淡淡地说：“灵体由天地生养，千万年不轻易出世，却有沟通现世与灵界的天赋本领。”
“灵界的位格高于现世，而灵力便是位格之差所造成的压力，而我保存在自己身体内的神力正是灵力的精粹，如此一来”程真轻喘一声，仿佛一次说了太多话而气力有所不济一般。
瑶姬仿佛猜到了他的打算，神情有几分阴霾，也有几分动容。
“如此一来，便用那鹿灵做灵媒，将神力倒灌回灵界，那鹿灵便是一个阀门，也是一个只有我能控制的钥匙，将灵力封印！”
“那鹿灵你可找到了？”瑶姬一惊。
“自然，”程真微微一笑，眼中却没有什么笑意，”这鹿灵本来由天地生养，时候到了自然能安息于天地，可惜一痴情女子偏偏想要长长久久，将带入轮回，却在自身平添羁绊，让这两个本该离开现世的神明徘徊如同幽魂……”
“够了！”瑶姬喉头一梗，“我从来都明白……”
程真见好就收，轻轻拍拍手，一身就皎洁如新，道：“赶快把事情做完，我也就能休息了，你也一样，瑶姬”
“乖乖在巫山带着，不要给我添乱。”
说罢，瑶姬只觉双目一涩，便不见了程真的身影。
第二章 长眠
楚地。
一个少年肩扛一垛远超他身形所能承受的柴火，摇摇晃晃走在山路上。
不巧，这山路蜿蜒崎岖，少年一脚踩空，从陡峭的山坡上滚下。
在迷茫之中，他并没有像预想的那样活活摔死，而是被一只手揪住了颈子。
不过，毫不客气地说，这只手揪起他的姿态粗暴如同对待物件，反而让这少年觉得自己没摔死，却要窒息而死了。
幸好这人揪住他大概只是为了止住他下落的势头，待少年稳住身形之后这人便松了手。
少年一阵眩晕，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处在陌生的山巅之上，背后的一大捆柴也不见，当即眼眶湿润了起来，以为自己是被捉去做别国的奴隶了。
“你叫什么名字？”一个男人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让少年被吓了一大跳。
他战战兢兢地扭头看了一眼，却发现这男人虽然面色不虞，透露着嫌恶与不耐烦，却生的相貌堂堂，当下心中的戒备之情少了几分。
“路、路有沼。”少年小心翼翼地答道。
“什么路，什么沼？”这男人显得十分嫌弃这个名字。
少年打了一个寒噤。
长辈告诉过他，这名字由来是他出生之时下的一场瓢泼大雨，让森林化为池沼。
“这名字真难听，”男人微微7扯开嘴角，似笑非笑道：“从今日起你便叫朝露了。”
便如同那朝露一般，去日无多。
路有沼，不，朝露，感觉这个名字不太好，觉得自己确实是要被发卖了，没想到，这男人接下来却说：“我名为程真，是个神仙。”
朝露微微睁大眼睛，看向名为程真的男人。
他一双杏眼像含着水一般清澈晶莹，如露欲滴。朝露这个名字，竟与这孩子莫名贴切。
程真微微顿了顿，转过身去只给朝露一个衣袂飘飞的背影，继续说道：“从今日起我便穿你一门名曰筑梦的仙法，化引灵界之力，所想变为真实，所思者恒存不朽”
“山河表里，揽入胸怀。”
朝露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害怕，身体却没有动作。
“来。”程真冷冷开口。
朝露便慢慢走了过去。
那一霎那间他忽然有一种玄妙的领悟，似乎明白了自己的宿命之所在。
他微微仰起头，方便程真将温暖的手掌贴在他的额前。
这一刻，楚地山川常年萦绕不散的雾霭刷然退却，阳光照耀了绵延的山岭，也照耀了蝼蚁一般的人类。
朝露目眦尽裂，七窍流血，却有一头璀璨的牝鹿从他的灵台冲出，在阳光下显得神圣不可方物。
浩瀚磅礴的神力被程真从身体中倾泻而出，如同瀑流一般倾洒在鹿身上。
有一股极其险恶的黑气附着在神力上，却在接触到牝鹿的那刻哀叫一声，转而再次刺入程真的眉心。
程真心神猛地一荡，但身体却轻松了十分，有种飘飘然之感。
他呼吸吐纳，暂时驱散了这种感觉。
这时候，牝鹿在接收神力之后，身形凝实了许多，却仿佛被这天地排斥一般，以不可思议的方式扭曲着消失了。
朝露身子一软，缓缓倒下。
程真动作温柔地把他，不，她，抱了起来，脸色却是黑如锅底。
这头让他阴阳怪气上千年的灵鹿，竟然是母的……
天地法则如此，性别已定，断不会因为转生就随便改换的，那神女又为什么……
想到这，程真竟觉得有几分委屈，当年他压制不住身体里的神力，躲到海洋深处十余年，回到中土便听闻巫山神女的逸事，当时气到半死，可那楚怀王，分明是个男人，又怎会是灵鹿转生？
这灵鹿既然是个女孩儿，神女又怎会……又怎会……
难道事情并非他想的那样？
程真一时间思绪纷飞，却后悔莫及。
因为那巫山的方向，传来神明的歌声，旋律间仿佛浮生大梦一场。
神女司梦。
梦境是灵界与现世的通路，所谓的灵力便是由于灵界的位格高于现世所形成的压力，这压力无形无体，同时也是无中生有，来到现世后便推动着人做各种各样的梦，又消耗掉自身，从而两界归于平衡。
而神女的本体是灵力流动的规则，这规则却在漫长的演化中孕育了自我的意识，也就是神女。
规则不再能称之为规则，灵力不受约束地逸散在人界，逐渐形成了形形色色的神明，程真便是其一。
现在神明既然已经被驱逐，那神女也应当重新化作规则，维持天地运转。
这只有神明能够欣赏的歌声，便是瑶姬对着现世所做的最后告别了。
恍惚间，程真仿佛看到这女子露出神秘的笑容，她心中的所思所念所想也就永远归寂了。
又十年。
一只小小的菜花蝶从朝露眼前飞过，她湿漉漉的眼睛一转，便有另一只相同模样的蝶子从另一个方向翩然而至，与原先的那只比翼齐飞。
“师父！”朝露扯着嗓子喊。
没有人答应。
朝露却见怪不怪，知道她师父是睡得太沉了。这人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看模样也就弱冠之年，却像一个婴儿一样天天睡不够。
朝露抱着一把鲜嫩欲滴的蕨菜，走到一棵冠盖亭亭的樟树下，伸手戳了戳睡死的程真。
程真微微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想：“明明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心中却怀着那么多肮脏龌龊的心思，要不是为了封存你们那骇人的怨念，我也可以如瑶姬一般选择回归，而非长眠。”
想着想着，程真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梦境如同灵胎孕育的母腹，安详又温暖。
朝露似有所感，将蕨菜放在一边，躬下身子轻轻推了推程真。
程真也便轻轻地倒在了地上，面容端正舒朗，脸色却白的透明，在阳光下如同脆弱却恒久的玉石，熠熠生光。
是夜大雨、山洪、石崩。
隔日朝露站在布满泥沼的道路上，朝巍峨群山拜了三拜，依旧一身少年郎的装扮，骑上一匹驽马北上向王都而去。
她怀中没有干粮、没有钱帛，只是自己手制的一面长幡，上面写了“算命解梦”几个大字用以招徕顾客罢了。
第三章 呛醒：死亡是什么感觉
no.2507走过消毒室，脱下一次性的外套和口罩，从柜子中拿出属于自己的衣物时，听见同行的人感叹道：“今天下班真早啊，我们又可以度假了吗？”
他抬头看向小小房间的天花板上一个小小的窗户，发现天色正是大亮。
作为没有名字只有编号的工厂婴儿，他们从工厂中出生，穿着工厂统一发放的服饰在工厂工作，死后再被送进工厂，属于自己的东西非常少，像钟表这样的更是奢侈品。
他们并不需要理解或者规划自己的时间，只需要听从工厂的铃声上班下班，就寝起床。
不过这样的生活也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在几个月或者数年的间隔之后，就会有一段放假的日子。
拥有联盟分配的名字的文员小姐曾说过，他们工厂为这个星球的科研所提供食物供应，但是出于保密协议的考虑，在重大实验进行的时候，会全体停工，让他们待在实验区域之外的安全区，也就是工厂员工度假的地方。
在那里他们能自由进出图书馆、杂志社、商贸市场、各种体育场，但最受欢迎的却是可以联网的游戏，在那里他们可以通过聊天了解现在的世界。
想到度假，一向没有什么心绪起伏的no.2507感到了久违的愉快之情。
随着人流离开厂房，他看见外面的工人们已经在排队等候大巴车了。
一幢幢的房子都像是白色的小方盒一般，一幢一幢别无二致，在阳光下让人觉得刺目。
no.2507正要挪开发涩的眼睛，一抹黑色的影子刺过太阳，向地面坠落，如同传说中的金乌一般。
“应急守则第十二条……”no.2507喃喃自语，抱头蹲在地上，而周围的工人们也是如出一辙，动作迅速而不慌不忙，以致在刺耳的警报尖啸起来时，附近地区所有下班的工人们都做好了应急姿势，倒是两个文员小姐发出了短暂的惊叫之后才回过神抱头蹲下。
“在有遗迹的地方就有探秘小队，哥们你真的见过他们？！”一起玩游戏的网友觉得这事十分新奇，不过对no.2507来说其实这种级别的应急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只不过引起骚乱的冒失者有的强大，有的弱小，有的世故，有的天真。
比如今天的这位好像格外地厉害。
这男人逆光看去只有一个潇洒的身影，身上装着质量极好的合金外骨骼，闪烁着冷酷的光芒。
他借助外骨骼的辅助，在警备部队铺天盖地的麻醉弹之间辗转腾挪，仿佛一只身姿轻盈的燕，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他跳跃在那一幢幢千篇一律的白色厂房之上，偶尔后方追击的摩托舰分出一股企图从侧翼包抄，他总能展现出不可思议的柔韧来俯下身子，侧滑冲出包围。
“就像杂技一样啊。”no.2507轻轻感叹。
他从来没见到过现场的杂技表演，只是在图书馆看过，因此在这男人离开一段距离后，他感觉不到危险，便不禁伸长了脖子去看这男人的动作。
他旁边的人自然也是如此，看得如痴如醉。
这时no.2507突然听到身后有人惊叫，下意识再次抱好了头乖乖蹲下。
三四个身影从他们身侧的厂房顶上掠过。
“差点忘记了他们一般成队出现的。”no.2507吁了口气。
不过有些时候，这世界风平浪静，有些时候却**迭起。
众人正慢慢揉着屁股捶着腰从地上站起来时，一点璀璨的光芒如星辰般在no.2507视线正前方升起，他来不及反应，双耳一热，汩汩地留出鲜血来。
那些整整齐齐的厂房如同豆腐块一般，坍塌成了渣滓堆。
一只布满血污和灰尘的手，从土里伸出来，用蛮力掰断了压在他身上的扭曲的钢筋和水泥块，随后整个人呛咳着从土里钻了出来。
睡蒙了的程真就这样，在九千八百年之后被爆炸所致的弥漫烟尘给呛醒了。
他微微眯起眼睛，感到太久没有被阳光照射的双眼此时受到刺激，变得湿润。
“躯壳如同人类一般会变得虚弱，说明人类对我的信仰崇拜几近于无”程真感到由衷的快乐，“也就是说，神明对这个世界的影响终于接近消弭了。”
不过随即他眉头皱了起来：“发生了什么事情，把我弄醒干嘛？”
程真还在一脸懵逼的思考这个问题，忽然感觉胸口一凉。
他更加懵逼了，慢慢低下头，仔细看着自己的胸口。
这个位置，是人类的心脏，凉凉的感觉，则是人类死亡前最后的感受吗？
“我还没有死过啊，”程真突然好奇，并且强行忍住了修补身体的本能反应。
反正这个世界好像也还没坏掉，他也不用再做神了，各种生活都可以体验体验。
然后他感受到身体里力量伴随血液的流逝，再也支撑不住这具身体，像根棍子一样直挺挺地倒下。
这时候程真还不太确定人类死亡是怎样一个情景。
对面端着枪的男人觉得这个告别世界的姿势十分别致，不过并未因此迟疑，而是向空中打了一个手势。
身姿矫健的两男一女便从隐蔽的地方闪出身形，在外骨骼的辅助下，动作十分有未来感。
换句话说，就是十分像从中二热血番走出来一样。
躺在地上的程真想看看他们到底在做什么事，却发现死人好像确实是动不了的，而且也看不见听不见，于是还是认命地修补起自己的身体，觉得死亡一点意思也没有。
不一会他就活过来了，并且偷偷扭着脖子去看那几个人的行动。
那名“杀”掉程真的男子，动作利落地将枪插回腰后，道：“clear.”
“你没骗我们吧戚风，”那个女人一脸天真地问，“他们真的挖掘了一座古城吗？”
程真一脸麻木，发现人类的套路好像再过几万年也是一样的。
枪杀程真的男子，名为戚风的，温和地说，“这里是最外围的挖掘地，仅仅是为了减少挖掘过程的坍塌开了一个小天井放置支撑架，所以难以窥见古城的全貌，但是这里也是防御最松弛的地方，不然我们不可能如此轻易地进入。”
另外一名男子凑近那个女人，说道：“正是这样，说不定向内探索，能够找到真正的神明呢！”
“你哄谁呢……”女人语气一如既往的做作，明亮的眼神却牢牢钉在那小小的施工天井上。
程真撇嘴，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第四章 诈尸：对的我不是人
程真一口气长长地吐出来，才后知后觉地闭上了嘴。
那女子脖子咔咔响着，僵硬地扭头看着程真。
戚风温和地说：“这个人好像诈尸了。”
程真发现自己被识破，索性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戚风的三个小伙伴瞬间被吓哭了。
“嘤……”
“不要哭，莎莎。”戚风无奈地蹙起了眉头。
莎莎只是哽咽，扎地紧紧的头发松了下了。
“呜哇！”另外两个一直充当背景板的男子开始嚎啕大哭。
程真此刻一头长发还黏黏糊糊地垂在面前，七八千年没洗头也是可以理解的。
现在有这头长发的掩盖，又有对面几个人的混乱，他正好抽空拉伸一下久未活动的身体，顺便梳理一下因长久而变得混乱的记忆，和目前的状况。
无论是社会格局、地理概况、种族社群，在几千年之后都应该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不过人类的语言变化不大……当然这是相对一个神明而言的，事实上几千近万年之后，人类的语言确实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但是基本的规则只要神明没有真正消逝，就不会变。
程真终于被对面那几人的鬼哭狼嚎吵到受不了，思考再难集中之时，他伸手把自己的头发向后方捋过去，露出一张脂肪和蛋白质已经充分流失的面孔。
“嘶……”莎莎依旧是对程真的行为反应最快的那个，她倒吸一口凉气，扯着戚风的袖子说：“他长得好恶心啊，真的是人类吗？”
戚风却双眼一亮，找到了安慰自己也安慰同行几人的说辞：“莎莎很敏锐啊，对面这个生物大体上是人形，又刚好出现在我们的属地，在忙乱的情况下一时间弄错是很正常的。”
莎莎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她的话被解读出完全不同的意思来，不过还是下意识地挺了挺并不丰满的胸脯。
戚风接着说：“但是这个生命体，仔细一看却十分‘瘦削’，到了什么程度呢？”
戚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掏出那把枪，在众人面前晃了晃。枪柄上有频率地闪烁着深蓝色的光芒，在阳光下并不是很显眼。
“身体含水率为0。”
原来那柄枪还有探测各种元素和化合物的功能。
”即使是医疗技术发展到了能够冷冻人体的今天，也是在将人体中的血液替换成其他液体的前提下。”戚风看到众人若有所悟，感到自己装逼成功，露出了一个含蓄而矜持的微笑。
“所以……”莎莎再次露出害怕的表情，问戚风，“你是说他不可能活着对吗？”
戚风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不过很快恢复到了之前温和的样子，用包容的语气说：“莎莎你要对自己自信一点，他不是人，也并没有死”
“那它、它”莎莎哆哆嗦嗦地就是给不出一个结果。
戚风心中十分苦恼，觉得智者和领袖不该亲自把最直白浅显的话给说出来，于是递了一个眼神给两块背景板。
“它是鬼啊，莎莎！”
“是啊，在戚哥开放包容的格局里，鬼并不是人的残留物，而是一种新的生命。”
戚风这次的表情没有变化，只是出现了一种茫然呆滞的神情。
被晾在一边，当做特殊生物来研究而在某种意义上被完全忽略的程真，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哎”
“啊”
然后不出所料地把几个将自己当鬼的人给吓疯了。
程真短暂地感叹了一下身体虚弱让自己完全失去风度和气魄，然后漠然开口，道：“我说诸位，你们好像在搞很大的事，而且差不多失败了，真的不要抓紧时间逃跑吗？”
几人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所处的空旷地域竟是一片阴凉，只因头顶上方的天空已经是遮天蔽日的摩托舰队和后续增援而来的，小山一般的塔舰。
“这点烂摊子就让几个小朋友来承担后果吧，我先去看看自己的家乡现在变成什么样子。”程真这样愉快地想着，同时习惯性地用牵引梦境中的灵力化作现实造物，打算开一扇连接现实和梦境的大门，以梦为桥，跨越到遥远的某处。
然后他发现自己找不到梦境的所在了。
程真当年为了驱逐其他神明，把他们的灵力全部封印在梦境里，身体则放逐到宇宙的深处，然后以灵鹿作为梦境大门的钥匙，提供灵力的坐标。
程真可以确定灵鹿还存在现世间，因为他仍然能接收到坐标的信息，只不过这份信息中，坐标的具体数值是“无穷”。
“无穷”意味着错误。
程真自身保有的灵力在他沉睡之时因为失去约束而逸散在天地间，而现在梦境世界的灵力他也没有办法调用，也就是说他可能暂时无法像一个真实的神明那样在现世间浪来浪去了。
可惜最佳的逃跑时机早已错过，程真用肉眼评估了一下追捕者的武力值，学着对面几个人一样举起了双手。
既然自己暂时没有神明的力量，也就无需顾忌神明的尊严，人类既然不知道自己神明的身份，就不会因为我的行为而对神明产生亵渎的影响，程真是这样想的。
虽然他确确实实已经是这现世间最后一个神明，并且失去了神明的伟力。
舰队下降激起一阵烟尘，戚风、莎莎等人不住地打着喷嚏。
程真看着他们的样子，学着打了两个，然后就感觉自己的头被狠狠地拍了一下。
现在轻飘飘像纸片似的程真差点就跌倒了，不过那人明显收敛了自己的力气。
他回头莫名其妙看着那个粗鲁的家伙。
那是一个黝黑、壮硕，目中蕴含精光的中年男子，显然是治安的长官。他看着程真控诉的目光，翻了一个大大白眼，骂道：“模仿人类好玩吗？尼德胡安亚种。”
莎莎终于露出恍然大悟的模样，戚风则暗自松了口气，毕竟他其实并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物种。
仿佛背后长眼般，这男人头一扭，双目中的精光便牢牢锁定了这几个闹事的人类，让他们浑身一颤。
随后他大手一挥，吩咐警备们道：“把这个尼德胡安的亚种和这几个小屁孩都给我先扔进拘押处！”
随后恶狠狠地对四人类一“亚种”吩咐道：“乖乖地蹲着等监护人认领！”
恐怕并没有人来认领我。被强行当做小孩的程真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鼻头，做了一个很“小孩”的动作。
第五章 狱友：我们都是好朋友
程真、戚风、莎莎和林丙、林丁五人，排排坐在一条金属长凳上。
林丙林丁虽然长的不像，却坚称两人是亲兄弟，为了保护心爱的莎莎才跟过来。
长凳位于一间小小牢房的角落，隔着稀稀松松的金属栅栏，外面是倚靠在墙上打瞌睡，体壮如熊，鼾声如雷的狱警。
虽然按照那个把他们抓过来的治安官的说法，他们应该被寄存在未成年看护中心，不过这个偏远的蓝色星球显然没有这种精致又人道的存在。
莎莎自从被关进了这个鬼地方，就开始嘤嘤嘤地挤眼泪，可惜这几个人穿的衣服防水的效果十分优秀，于是眼睛水一会儿就糊了莎莎满脸。
程真几千年前睡觉的时候，估计朝露是怕他不小心腐烂，所以给他做了个整体保鲜，连带着他身上的衣服也并没有腐朽，这才避免了吃果果的尴尬。
看着莎莎的惨样，程真觉得有点辣眼睛，抽抽嘴巴，把宽大的袖子扯了一截下来递给她。
莎莎柔柔地擦一下脸，小声对程真说：“你真是个善良的尼德胡安亚种，谢谢你的衣服。”
程真刚想客气两句，莎莎嗫喏道：“我……我不会吃掉你的，除非……除非我真的要饿死了……”
神明的大脑当机了一瞬。
他随即反应过来，非到极端情况，人类不可能同类相食，所谓的尼德胡安亚种，应该与人类并非同一种族？
可是为什么治安官会认为我是尼德胡安亚种？身体脱水是尼德胡安亚种的特点吗？
他思绪一转，腼腆而瑟缩地朝莎莎露出一个讨好的微笑，余光却看着那牢房外的狱警。
这样夸张的体型，莫非也不是人类？
戚风听到莎莎说的话，朝程真温柔地笑了一下，说：“这姑娘在家里被惯坏了，什么好东西都紧着她，她自然不知道可食用的尼德胡安亚种多么珍贵。”
“除了莎莎，我们几个今年都有四十多岁，马上成年，都从来没见过尼德胡安亚种呢，莎莎吃的也只是出厂时就分装完毕的肉糜吧。”
听到这话，林丙林丁二人赞同地点了点头，同时隐秘地吞了一下口水。
如果不是程真现在干瘪地跟一片纸没有区别，他的脸色一定会发黑。
莎莎也有点心虚地嗯声。
如果他们见过真正的尼德胡安亚种，就不会对程真产生疑惑了。
“只有脖子上有编号的尼德胡安亚种才属于可食用类型，你既然身体没有水分，那就不会是可食用类型，应该是能适应极端环境的特殊工种吧。”
程真对所谓的尼德胡安亚种有了大致思考。
似乎是奴隶一般的存在，且人为进行了分化培育……
莎莎皱眉，似乎有些失望，道：“你们这么一说，我可真饿了。”
戚风听到莎莎这样说，脸上有阴翳之色一闪而过，随即便被那永远不会出错的温和神情所替代，感叹道：“是啊，我们在这里竟然已经耽误了这么久。”
当然程真就算是闭着眼睛也不会错过这几个小朋友隐秘的动作和神情。
这几个人仿佛是被宠坏的孩子，说话做事不着调，但人皮下那颗心都是漆黑的。
就如同他长眠之时的那些君主一般。
林丙和林乙的目的最简单，他们牢牢盯住莎莎，就如同秃鹫盯住腐肉。
戚风对其他三人恨之入骨，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除去这几人。
莎莎的皮囊里装着另一个灵魂。对于这件事，林氏兄弟没有发现，戚风知道，却揣着明白装糊涂，顶替莎莎的这人令戚风忌惮。也正是因为莎莎的异样和程真的意外出现，戚风迟迟没有对这几人动手。
假的莎莎则一直暗中观察程真。只有这点他不明白。
要说现世间还有谁知道程真的存在，那便只有朝露。但朝露是什么样，程真只是睡一觉不是失忆，绝不会连那个小姑娘也认不出来。
莎莎和戚风不会真的认为自己是尼德胡安亚种，但是应该也不会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毕竟自己的神性、神格都被寄存在梦境中，现世间的这具身体确确实实属于人类。甚至根据脱水状况说这是尼德胡安亚种也没毛病。
程真只是比较了解人类，并非全知全能，他只能推断出这几人之间的暗潮汹涌，却不可能得知事件的来龙去脉。
更重要的则是他对现在这个世界的具体情况并不了解，而梦境世界的坐标失落了。
程真素来惫懒，连权柄也放手给人类，哪怕他们争斗不休，全无良善美意。但是梦境世界中埋藏着被放逐神明的权柄，是破神道，立人道的基础所在，如果不在程真的可控范围内，他难以再次安眠。
神明活跃一天，神道便崛起一分，只有程真以人类的身份活动，才能将影响减到最小神明有宿命，即使他完全舍弃神格神性神躯，也会因为人类天然的尊崇而成为新的神明。
程真现在无法联系梦境世界，自身力量全无，仅有一副神躯，除了**力量和常人无异，倒是不担心自己破坏掉千年前苦心经营的人道鼎盛的局面。
作为普通人类存在的程真，至少得先找到朝露，借助她的阈，将梦境世界重新纳入掌控。
如同一个面对困境的普通人类一般，程真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既然这几人都乐意装小孩，喜欢演艺事业，程真也就陪他们一起。几个人嘻嘻哈哈了会，栏杆被拉开，一个直径足有一米的托盘被搁在了地上。
上面放着四盘黄绿色的浓稠汤汁，里面有些看不出模样的食材。虽然卖相不怎么样，香气倒是十足，戚风等人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狱警放下东西，将他比脸还大的一只左手捏成拳头，伸出一根食指警告般戳了戳程真的额头。程真轻飘飘的身体朝后晃了晃，脸上露出几分委屈的神色。
“哼！”狱警警告道，“你这个小尼德胡安人如果不怕死的话，就尽管吃一吃人类的食物吧！”
程真看着狱警的背影瘪了瘪嘴，戚风见状安慰他道：“难受就忍一忍吧，等返厂就好了。”
程真笑了下，没有说话，心想，如果尼德胡安亚种真的有人类一般的智慧，他们会安然地接受这种食物、工具一般的待遇吗？
就算是他长眠之时，那社会中的奴隶也拥有“人类”的身份，而尼德胡安亚种对于人类来说，则完全和动物没有区别呢……
第六章 人类：阴暗而悲悯
“傲因人真的好凶哦……”莎莎喃喃道。
程真忽然有一丝触动。
他不知道莎莎说的傲因人是什么，但他知道山海经中的傲因，人身虎爪。那些异兽在程真诞生前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了。
其他神明仅仅是将这些当做当做故事讲给程真听。
这里的狱警外形确实有几分相似。
但傲因身着破衣，还会吃人，是蛮荒走兽。这些狱警明显有自己的智慧，并且对这几个未成年的人类并不坏。
只是看上去比较凶恶。
“没关系的，真真……”莎莎转头又对程真说，“你可以偷偷吃一点我的饭。”
程真低着头掀开眼睑，看着莎莎剔透双眼中浓稠的，仿佛下一秒就可以滴下来的恶意。
林家两兄弟埋头吃饭，好像毫无觉察。
戚风作势要阻止莎莎的行为，却并没有实际行动，反而是十分轻松的样子。
程真在心中又确认了一次她不是朝露。
程真抬起头，流露出惊喜又犹豫的神情。
“真、真的吗？谢谢你……”他的声音慢慢小了下来，“可是不是说，尼德胡安亚种只能返厂补充能量吗……”
莎莎一愣，眼中的恶意淡了下去，出现些茫然。
“啊……不能吃饭吗？”
戚风牵起嘴角笑了一下，打圆场道：“当然了，人造人怎么可以吃饭呢。”
程真察觉到戚风话里话外藏不住的失望。
本来以为莎莎能试探自己的底细，所以窃喜，不过愿望落空？
程真觉得莎莎眼中那种恶意太过明显，她恐怕是为了试探戚风才试探程真的。
莎莎或许对自己有几分猜测，不过真正在意的还是戚风。她之所以展现这种明显的恶意，是想看看自己跟戚风是否有联系。
戚风一旦表现出高兴或轻松的态度，那就证明他同样也想试探程真，所以他与程真应当不是之前了解底细的关系。反之，如果戚风露出紧张，或者积极地阻止莎莎，那就说明二人很有可能私下联系。
更妙的是，有五成的可能，戚风会认为莎莎针对的是程真，而自己则是顺带，因为他早察觉到这个莎莎并非原装的那个。
几人陆陆续续吃完了饭，莎莎揉揉肚子，惆怅地说，“好惨，我爸妈找到我之后肯定又要把我关在屋里。”
林丙哀嚎一声：“是啊，怎么这样！”
林丁接着说：“本来以为这么偏僻的地方不会有太高规格的武装部队啊……”
这一点林氏兄弟应当是真情流露。
根据这几人的说法，他们今年虽然已经有四十多岁，却还未成年，就有了这么多精良的武器装备。无论在哪个时代，这样的军事力量一是需要财富，二是需要权势，缺一不可。
程真有理由相信，这些人之间的争端属于权力倾轧的一部分。
虽然这些人之间的暗流汹涌，不过程真还有自己的神躯作为依仗，不会真正死去，待在他们身边，能获得很多有价值的信息。
还有冒名莎莎对他的奇怪态度，让他不能不在意。
莎莎小姐之前对戚风的试探暂时告一段落，将焦点重新对准程真。
她问程真：“你这个小小的尼德胡安亚种，怎么待在这种偏远的地方呀？”
之前程真装死的时候，听到他们说过，这一片区域正在进行古城的挖掘工作。他作为一个专门在极端环境下工作的尼德胡安亚种，出现在这种地方不是十分正常的吗？
就算是别有目的而来到这里的人，又把自己伪装成尼德胡安亚种的样子，也应该对身份的安排早有准备，无论是哪种情况，他对莎莎的回答应当都是一样的。
只有一种推断，就是他恰好出现在古遗迹里，所以也是古遗迹的存在。完全脱水的身体，可能是尼德胡安亚种中的特别工种，也有可能是一具古尸。
所以……莎莎实际上是想从古遗迹中找什么东西吗？
程真想到这一层倒轻松了一些，因为这片古遗迹由于他的长眠，实际上是神泽一般的存在。
他千年来逸散的灵力，全部福泽了这片土地。
程真缩缩脖子，规规矩矩地答道：“我本来就在这里工作，因为你们突然来破坏，才连带着我一起抓过来了。”
“你们才是呢……”程真露出冲动之下口不择言，旋即又十分后悔的畏缩模样，小声说，“跑到这种偏僻的地方干什么呢？”
林丙听到这话忍不住翻了一下白眼，说：“如果不是我们人类隔三差五跑到这里来捣乱，你们尼德胡安亚种哪里会有休息的时间？”
程真听到林丙这样说，没有继续说话。
人类来这里既然算是捣乱，那么这里或许已经不属于人类，却有人类所渴求的东西。这里的治安部队都是几人所说的傲因人，那么这里或许已经属于傲因？
程真自然知道现世间宇宙无垠，星球无数。但这里毕竟是人类起源之地，却很可能不再属于人类。
这么多其他智慧生命的出现，又无法称之为人。
天命……怎么会是这样？
这颗星球上属于人类的宝藏有无数，现在的人类汲汲于求的是哪一份？
“你们不要欺负他。”戚风打断了林丙的抱怨，道，“他们的生活也并非自己选择的。”
程真看向戚风。
这次他的眼神是真诚的。一个阴暗却又悲悯之人。
程真给他一个感激的微笑。
戚风安慰他说：“等我们被认领走，你就能够返厂了。”
程真答道：“返厂啊……说起来，我才诞生没有多久呢，还没有返厂过。”
戚风神情不变。这个亚种眼中还有智慧生命的灵气，确实不像是经过多次返厂的啊。
莎莎凑过来，一脸天真的说：“这个我知道啦，就和砍老爷返厂是一个道理，需要清洁和重启。”
林丁有气无力地接话：“跟你说过好多次，不要再向乡下人一样砍老爷，砍老爷的叫了，那叫砍，康……”
林丁卡壳，开始用眼神疯狂暗示戚风。
“puter。”戚风似乎给了一个标准答案。
程真不清楚puter是什么，看起来对这些人类也是很珍贵的存在。不过他听懂了清洁和重启。
如果隔不了多长时间便失去记忆，重获新生的话，的确是可以减少拥有人性却被当做牲畜对待而引起的反抗心理。
程真懵懂道：“……puter吗……”
几人都陷入沉默。
第七章 夜话：不知乘月几人归
“尼德胡安亚种，”戚风指着小小窗子外面的一轮皎洁玉盘，问道：“那是这里唯一一颗卫星吗？”
他们待在牢房里已经两天，过着猪一般吃了睡睡了吃的生活。
一直没有人问程真的名字。
因为尼德胡安亚种的名字只是一串编号而已，在几人看来，反正这里不是人类的只是程真一人而已，一串编号还不如直接叫亚种来得方便。
除了莎莎，其他几人都已经认可了程真确实是本地的土著。
程真笑了笑，答道：“应该是的。”
“我只见过这个。”
“虽然只有一个，不过挺好看。”莎莎点评道。
没有人问这颗光华动人的卫星是否有名字，名字是什么。
在其他人看来，这颗卫星跟程真一样，应当也是一个小小的编号而已。
程真并非神明，而是神子，处世比神明都要多一份事故圆滑，内里却是独属于人的乖僻戾气。
全无神明的中正超然，光风霁月。
不然也不会供奉不享，偏偏放逐自己的先辈，更放逐自己。
破神道，立人道。
长眠醒来之后，他惊讶于现世间万族争鸣，梦境世界如同沧海遗珠，被放逐的神明之力量下落不明，一直陪几个小朋友虚与委蛇。
现在他心头那根名为倔强的弦被稍稍拨动了一下。
他接着前话说道：“她叫望舒。”
程真加大了自己的笑容，露出白白的牙齿。
几个小孩子为程真发出的纯正古音感到迷惑。
“哦。”戚风好奇地跟着念了出来，“望舒。”
戚风在几人中应该属于知识比较渊博，也很善于学习知识的那个。
“我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听。”戚风若有所思，“这是你们尼德胡安亚种取的名字吗？”
“我不太清楚，”程真已经收敛了自己的笑容，道，“只是大家都这么说而已。”
莎莎说：“亏你还听得出来好不好听，这两个音节是什么意思啊？”
程真摇摇头，黑色的瞳仁微微转动着看向月亮。
莎莎嘟嘟嘴，瞥了一眼戚风。
如果程真并不清楚“望舒”是什么意思，那么这个名字很可能就不是尼德胡安亚种取的。
程真没有理会两人的小动作，只是想着那个名叫“望舒”的，驾驶月车的神明。
虽然是总角小童的模样，神情却只有淡漠。
程真有段时间想方设法地逗弄她，碰了一鼻子灰。
无论外表如何，终究是一条世界规则在现世间的具象化罢了。
戚风也没有接收到莎莎的眼神。
他看着程真，觉得这个尼德胡安亚种十分特别。
真的不像是流水线产品。
在人类的聚居地，所有人都自食其力，用作辅助的只有一些使用简单动力的机器。
他们从未见过活生生的工具种族。
人类也没有能力和资格拥有这些种族。
所以对于程真是不是尼德胡安亚种，他并不是十分确定。
其实，基本上没有人类赞同使用工具种族的做法。但作为挣扎在文明及格线上的种族，他们在大航海时代也是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才让自己的种族拥有了不被奴役的地位。
这样一个弱小的种族，没有什么余力和野心管其他的事情了。
戚风舒了口气，将声音稍微提高一些，说：“趁现在走了。”
随即程真感觉自己被揪着后领，提了起来。
一具干尸并不重，所以这几乎是一瞬间的事。
程真条件反射地想要挣扎，却在接下来的几秒钟感受到了极其强烈的眩晕。
缺少神性、神格加持，同时也基本失去灵力的神躯，除了不死之外和普通人类的身体差别不大，因此程真对这阵眩晕难以抵抗。
他只感觉周遭的一切都在扭曲，只有被勒得喘不过去的颈部有一些真实存在。
程真反应过来，这应该是是空间裂缝。
他以一人之力放逐所有神明之时，没少利用这些裂缝行使迂回战术。
程真大脑的晕眩感稍稍缓解，便感到一阵舒朗的清风铺面而来。
空间裂缝里连空气都没有，又哪里来的风？
他略微惊讶地反应过来，这是这具神躯所渴求的灵力。
如同久旱逢甘霖，这是身体太过飘飘然而产生的错觉。
原来程真找不到梦境世界的坐标，是因为那世界流落到了空间裂缝。
那是超越现世间的高位存在。
可惜这种高位的存在，即使是神明也不能一直停留。
那么又是谁将梦境世界送到了空间裂缝？
程真的眩晕并没有完全消失，他现在索性不再思考，任由自己的领子被提溜这，尽可能多的吸纳灵力。
在空间缝隙行进时没有时间长短的概念，永恒也是一瞬间。
程真的神躯眨眼间已经恢复成巅峰状态，不过他整体仍然十分虚弱时，最新一轮的呼吸吐纳也就戛然而止了。
程真睁眼，面前是绚烂的星空。
他感觉提着自己领子的手一抖，迅速的松开了。
随即那人跟程真迅速的拉开了距离，一把枪稳稳对准他的额头。
戚风看着身姿挺拔，神情平和的程真，愕然不已。
然后他似乎反应了过来什么，放下枪，解除了防备的状态。
“你不是尼德胡安亚种。”
“对……我是人类。”程真平静的说。
戚风却皱了皱眉，道：“你不是人。”
“你是神明。”戚风用一种希冀夹杂着厌恶的眼神看着程真。
以程真对人类的了解，戚风此刻说的话不是瞎猜，也不是使诈，而是真的十分肯定。
这回茫然的人轮到程真了。
他忽然觉得这寥廓的宇宙如此冷寂，虽有繁星闪烁，却离他十分遥远。
现在的人类依然知道神明的存在，并且态度复杂。
自己从干尸突然变成帅哥，确实十分异常。
但戚风一没有怀疑自己手上的拎着的人已经变了，二没有怀疑是其他的种族，而是十分笃定，程真就是神明。
他忽然觉得自己起床之后的情况有点复杂。
反正自己是神明的事实已经在这人面前暴露了，程真觉得这件事可以变得简单许多。
他叹一口气，道：“好吧，我是神明。”
“现在我有一个需求，希望能够得到你的满足。”
戚风的枪口这时候自己打结了。
现在回到现世间，程真依旧无法定位梦境世界的坐标，不能以梦为桥转换虚实，否则他便不是像使用肌肉一般使用灵力，扭结枪口，而是让这把枪以一种更加可怖的方式失去其战斗力了。
戚风没有犹豫，道：“好。”
第八章 泛神时代：人类没有神明
戚风带着戚风带着程真传送到的地方其实离地球并不遥远，乃是附近小行星带的监测站内。
这种地方并没有工作人员，常年只有监测设备自动运行。
因此当设备感应到生命体存在自动开启维生系统之后，一层厚厚的积灰飞扬起来，监测站内霎时间朦胧一片。
戚风呛咳着找出了两张凳子，把上面的灰尘抖掉。
他面对神明倒并不局促很客气地示意程真来坐。
程真摇了摇头，道：“我没有坐这种东西的习惯。”
戚风略显疑惑。
“我是古神，已经沉睡数千年。”程真淡然解释道。
虽然他大概是最具人性的神明，但不加伪装的举止还是显得高傲冷淡。
戚风没控制住吸了口气抬眼看向程真：“你是沉睡在应许之地的古神？”
程真知道他说的应许之地应道就是人类源起的那颗星球。所以他颔首。
戚风猛的凑近程真，失声道：“你是人类的神明？”
程真微微皱眉，不知道他的激动从何而来。但他自有打算，所以纠正戚风：“我是曾经的古神，而非现在的神明。”
“人类没有神明，不是吗？”
戚风好像一下被戳到了痛处：“你明明有不死之躯，有刚才的那种力量！”
程真仍然很淡定，因为他相信朝露早就按照他的安排，让人类的神明从现世间完全消失。
“神明的力量，也并不完全属于神明。你们对这件事情难道还有疑问吗？”
戚风快要懵了，他迷茫地问道：“那你到底是什么？”
程真摊手道：“如你所见，如你所想。我已经失去了神格和神性，与人类唯一的区别便是一具神躯。”
“那你的苏醒有何意义？！”
程真觉得站着挺累的，于是慢条斯理地盘腿坐在地上，并不十分在意灰尘。
戚风被这一晾，也反应过来，程真好像是被他们几个人的作死行为给吵醒的。
而且虽然按照程真自己说法，他已经不再是一个神明，但仅仅这份力量，就容不得戚风有所逾越。
他摸摸鼻子道：“那你是要回去继续睡觉吗？”
程真为了维护自己的形象，强忍着没有翻一个白眼，而是轻轻嗤笑了一声，说：“家都被外族人给挖了，我哪有地方回去？”
说到这里，程真面色一肃，道：“我问你，现世间有多少族类？”
“无数。”戚风一愣，随即补充道：“准确的来说，被帝国统计在册的自由种族一共有七千三百万之数，算上工具种族则超过两亿。”
“两亿是十进制多少位？”
戚风真切感受到，所谓的古神，是真的很古老。他稍稍思考了一下，解释道：“两亿就是两万万。”
所谓的神明，本是无情无欲的世界规则，却回应智慧生命的祈求而具象化为该种族的形象。
世界规则无穷，理论上来说所能演化出的神明也是无穷之数。
然而在程真那个时代的神明理解中，在这个生生不息的演化进程中，有一样东西是有定数的。
那便是智慧生命的数量。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
其中人遁其一，这一便是人类的天机。
一个智慧种族，便循一天机而生。
程真不会以为人类是这现世间独尊的存在，但也不会想到，这现世间的智慧种族之数会远超天机之数。
这两万万种族，几乎没有应天机而繁衍的存在。
即使是程真当年破神道，立人道也是建立在人类应天机而生的基础上。否则人族连存在都谈不上，又何谈破立呢？
那么程真在数千年前叮嘱朝露的周详计划，怕是几乎要全盘推翻。
其他种族都有神明，唯独人类没有。
程真现在就可以去空间裂隙，找到梦境世界取回自己的神格和神性。
有他的庇护，并非应天机而生的种族连跟人类竞争的资格都不会存在。
然而关于人族的前途，程真在决定放逐神明之前就做过无数次推演。
根据这个推演，人类无限的未来中绝不可以有神明的参与。
至于理由，程真克制住自己的分析**，而是让瑶姬传承给了朝露。
这是程真为了防止自己自我暗示，为神明存在的合理性寻找借口而故意为之
程真道：“人类的处境并不乐观。”
“这是自然。”
“那么我还有一个问题，”程真转而道：“你方才为何如此笃定，我就是神明？”
戚风略微沉吟，对程真说明：“这个问题解释起来很复杂，其中一些理由我可以解释给你，另一些我也无法解释。”
“无法解释？”程真抬眼看了看戚风。
戚风的态度有些奇怪，他接着说道：“准确的来说，不只是我无法解释，恐怕现在的人类中没有能够解释那些原因的。”
知道有这些原因存在，却无法解释出来。
程真颔首，示意戚风继续说。
戚风舔舔干燥的嘴唇，可惜这个简陋的监测站没有可供人类补充水分的东西。
“解释这个问题，首先需要介绍一个背景”
“人类的文明，至少在如今的学界看来，出现过一次断层。”
“第一次出现在人类从发源地向现在的聚居区转移之时。你所苏醒的地方便是目前我们能确定的，人类的发源地。而人类由于未知的原因迁移到了现在的聚居区，至于现在的聚居区具体在何处，只是一个位置的概念，对于这个问题的解释没有提及的必要。”
“在这次迁移的过程中，人类的文明似乎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我们现有的文明几乎是重新发展起来的。我们对之前文明的了解，是在考古学逐渐发展起来之后，通过人类携带到现有聚居区的文物逐渐还原而来。”
“我们好不容易发现了自己的起源地，却发现那里早已不属于人类。政府曾经向联邦提请申诉，但经过例行的调查，联邦的档案中却显示这颗星球一直属于无主之地，现在占有人类起源地的种族是通过合法途径申请开荒的。”
“关于人类为何会迁移，文明又是为何断层，是我们无法解释的问题。”
“现有的文物和文字记载都是人类起源地文明欣欣向荣的体现。”
程真面色显现出几分沉郁，接着程真的话说道：“……就好像是前一刻还在起源地好好的生活，这一刻却失去了所有记忆，生活在一个新的地方？”
戚风一愣，点点头。
“这件事我明白了，”程真重新恢复了波澜不惊的样子，道：“现在的的社会是什么格局？所谓的联邦是什么存在？”
第九章 今日名场面：玉雕vs泥偶
程真这个问题恰好跟人类对神明的了解程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也是戚风刚才正想说的。
他没有停顿，叹道：“宇宙中自由种族便有千万之数，加上工具种族更是数不胜数。每个种族的起源地虽然只是一颗小小星球，但发展到一定阶段必然会跨越宇宙空间接触到其他族类。不同种族秉性不同，有的偏爱贸易，有的热衷战争，还有醉心艺术者。不过归根结底，每一个种族的目的都是为自己争取到更好的发展空间。”
“这样一来，摩擦和争斗必不可少，不过……”
程真不耐烦地打断了戚风，道：“好了，不用再铺垫，这个问题我已经了解，你直接解释一下现在人类对神明的执念就好。”
“好了，你又懂了。”戚风只是腹诽，并不敢莽撞地直接向程真吐槽。
大概是因为程真长眠之时，那个彼此争斗的时代持续时间太久的原因，他对这些事情十分厌烦。
总之最后大家或心甘情愿或被胁迫，逐渐遵守了一些被固定下来的，约定俗称的规则。
居于优势的种族打出仁爱的旗帜，制定自己的规则，居于弱势的种族，或成为走狗，或虚与委蛇，或拼死顽抗，或封闭自己。
过一段时间之后，情况可能会好转，若真正的仁爱之义当道，则压迫成为历史，反抗化作谈判；若两方矛盾激化，则重新进入流血漂橹的战争年代，轮回再一次开始。
不过根据戚风的描述，程真确定了现世间这无数的种族是真真切切的智慧种族。
因为它们跟人类一样通用三个概念，“贸易”、“战争”和“艺术”。
虽然不清楚这种完全悖逆逻辑的情况是如何成就的，但这跟“神明”的异常一定有莫大的关系。
因为思路被打断，戚风停顿了一会儿，慢吞吞地开口，道：“之前有提到过，世上两亿种族，分为自由种族和工具种族。工具种族便是受自由种族奴役。”
“两类种族都是智慧种族，自行发展出完善的文明，唯一区别，便是自由种族拥有自己的神明，工具种族则没有。”
戚风讲了很大一段话，口中的干燥更甚刚才。
他再次用力地舔了舔嘴唇，看一眼程真毫无变化的表情，接着说：“唯一的例外便是人类。”
“是这样啊，”程真的声音在淡然中多了一分深意，“你们付出了什么代价？”
“代价？”戚风一愣，随即笑了起来，“我们没有付出任何代价。”
和他之前那种谦和，克制的微笑不同，戚风的这个微笑快把嘴角咧到耳根，让人不禁怀疑，下一瞬他的嘴角或许就要裂开。
这个笑容里有一种长久压抑后暴露真实面目的快感，又有为了压制内心恐慌而夸大自信的丑陋。
“不觉得自己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吗？”虽然是疑问句，程真的情绪却依旧看不出波动。
戚风没有回答，笑容中露出几分狰狞。
在寂静运转的监测站内，二人相对，如同蒙尘的久远玉雕和艳丽的新塑泥偶。
程真忽然听到自己的头顶上方传来压抑的脚步声。
他眉毛牵动了一下，似乎是想蹙额，却很快重回平静。
程真用手撑一下膝盖，站了起来。
就在他做这个简单动作的同时，那脚步声便由头顶，从四面八方潮水一般涌来。
程真对人类所做之事有了一个不太好的猜测，但是还需要进一步验证。
如果这个猜测成立，那么他对戚风将要做的事情感到敬佩。
这样的狠厉，这样的决心，是人类没错了。
怀着这种莫名的欣慰之情，程真对戚风说：“对别人下手也就算了，自家人这样不觉得有点过分吗？”
戚风缓缓后退了一步。
程真不解。
随即，他不可遏制地感受到了自身的渺小。
程真脸色冷了一些。
自从他放逐人类的所有神明，便再没有产生过这种渺小之感。
这是与程真所曾经拥有的神格相同的力量。
程真作为神子而存在的时候，只有神躯和神性。他的神格是在放逐其他神明之后，后天形成的。
之后封印神明的力量，他又将自己的神格和神性封印了进去。
所以他能够肯定，这种神格是后天形成，而非先天诞生的存在。
程真的想法被基本上验证了。
这神格的压迫并非来源于戚风，因此这一刻，那神格的拥有者或许就在监测站的外面，步步逼近戚风。
程真之前在没有神格的情况下，靠硬碰硬尚且放逐了无数的神明，对于神格的压迫自然有他一套应对方法。
可是他本身拥有的力量，却远远不够用来战斗。
之前在空间裂隙里停留的时间短暂，收取的灵力甚至不够他打开一次空间裂隙。这就意味着，他以梦为桥，化虚为实的天赋能力无法使用。
若用灵力硬拼，他身上的灵力也得不到补充，无源之水很快就会耗尽。
而对方具有着神格，就意味着可以通过信众的信仰源源不断汲取力量。
权衡优劣不过转瞬之间，程真蓦然转头，点漆双眸看向空气中一个虚无的点，开口道：“要什么，且来拿。”
一直对程真造成压力的神格此刻剧烈的震颤起来，摇摇欲坠。
程真收回自己的目光，把头稍微底下，掩藏住一个哂笑，心中叹道：“人类还是根本不了解神明的本质，看起来朝露小朋友没有好好遵循我的嘱托啊。”
在这个紧要个关头，程真的思绪控制不住的发散起来，想：“那个孩子表面上是多么乖巧懂事，谁知道心中却藏着许许多多的鬼主意呢？”
在眉心被某种谋生而冰冷的东西刺穿前，他决定亲自纠正徒儿朝露犯下的错误。
”决定神明资格的，不是神格，神性，神躯这三要素，而是对世界规则的理解。”
“如果能够透彻理解一条世界的规则，哪怕是猿猴也能轻松成神；即使掠夺神躯以自用，广收信众以获得神格，泯灭人性以培育神性，所造就的也仅仅是非人怪物罢了。”
怀着这样的信念，程真不慌不忙地落入人类围捕的圈套。
第十章 正片开始：打工仔的平淡一天
“no.2507！”一个尖尖细细的声音响起，“你怎么又忘记戴工帽了！”
高且瘦的no.2507闻言，有些诧异地扭过头去，应道：“是、是吗？”
说着，他摸了摸头顶，喃喃道：“不好意思，我马上去戴。”
那个声音尖尖细细的工厂管理哼了一声，凑到no.2507跟前，警告说：“你要是再这样马马虎虎，就要准备执行返厂了。”
可惜这工厂管理瘦且矮，他努力地想把嘴巴凑到no.2507耳朵旁边，却因为过分用力而表情狰狞。
no.2507懵懂地问：“返厂会怎么样？”
工厂管理却一下子被噎住了。
他也没有亲身经历过返厂。只是所有的尼德胡安亚种好像都下意识的认为返厂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他随口应付道：“返厂就是会死……”
随即又瞪了no.2507一眼，说：“你可别告诉我，连死是什么都不知道！”
no.2507这次没有追问，安分地说：“我这就去戴工帽。”
工厂管理看着no.2507走远，继续巡视起来。
他从no.2507来工厂的第一天，就对他发自内心的厌恶起来。
首先便是他欣长的身材，异于一般的尼德胡安亚种，让工厂管理觉得很没有威严。
而更为可恨的，虽然他呆傻懵懂，只会做最简单的工作，却对自己这个管理人员没有任何敬畏之情。
每次犯错或者被找茬，虽然态度温和良好，工厂管理却觉得他眼神里只有无动于衷。
这就让工厂管理越来越想找他的错处，却又次次吃瘪。
他现在一看到no.2507，注意力就全被黏在他身上，恨不得这个傻大个立刻犯个大错，立刻返厂才好。
可惜no.2507小错不断，大错还真没有。
工厂管理今天再一次碰壁，索性开始找其他人发泄。
“no.2133！残次品怎么还没有处理！”
“no.2197！你刚刚竟然朝着流水线打了个喷嚏！”
“不好意思，我马上来处理这批残次品。”
“这批产品我会自己承担损失，让您麻烦了……”
工厂管理觉得，自己要不是身体里没有水分，铁定会跟人类一样流鼻血。
都怪那个no.2507！
自从他来了之后，这里的工人都跟他学了起来，表面态度良好，实际上内心一点没当回事，还让他没有办法发泄内心的情绪。
工厂管理肚子里盛满怨气，继续有气无力地在厂房内巡视。
no.2507回到换衣间，没有如同他向管理承诺的那般，老老实实的戴上工帽回去工作，而是从他专属的小柜子里面摸出一瓶自己生产的气泡水，咕嘟咕嘟喝了起来。
喝了几口，他慢慢坐到换衣凳上，依靠着背后的衣柜，抬眼看向头顶小小的窗户，开始发呆。
事实上，他正是故意不戴工帽，方便找借口溜回这里休息。
他休息也并非为了偷懒，而是想要尽可能保存体力。
至于工厂的生产状况，他却是一点也不担心，甚至希望越混乱越好。
同样的，他也完全不担心自己被返厂。
或者说，如果他的推断正确，没有人会敢让他返厂。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眼底却还是波澜不惊，没有丝毫笑意。
no.2507又喝了一口气泡水，觉得它虽然冒泡泡还挺有趣，不过味道完全不敢恭维。
他不明白竟然有人会喜欢喝着东西。
也不知道尼德胡安亚种明明会喝水，身体里的水分又跑哪里去了。
他索性将瓶子拧好，又塞回自己的衣柜深处，便慢悠悠地戴上工帽，回到工作区。
no.2507才走到自己的岗位上，推着一大车残次品的no.2133，就在经过他身边时脚滑了一下，残次品也落了一地。
no.2507的小组长本来正在工位上打瞌睡，听到声音掀开眼皮看了一眼，吩咐道：“07，去给他帮忙。”
no.2507这一个小组都是25开头，因此用后两位区分就够了。
他赶紧过去，帮no.2133收拾好了残局，顺势跟着他一起走进了废弃品处理通道。
废弃品通道的黑暗一把二人遮住，no.2133就长长出了一口气，把推车搁在一边，坐在了地上。
no.2507和no.2133都是和一般的尼德胡安亚种不太一样的存在。
区别在no.2133体态与其他亚种差别不大，皮肤却细腻而颇有光泽。这对一个身体没有水分的尼德胡安亚种来说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幸好他的肤色和一般的尼德胡安亚种差别不大，都是一种浅浅的灰褐色，这才让她的异样不是那样的明显。
“喂，”no.2133轻声开口道：“我们会成功的，对吗？”
“对，”no.2507的回答十分果断，但也显得十分随意，“会成功。”
经过这番简短的交流，二人没有说话，只是各自从废弃品中挑选还能入口的食物吃了起来。
其中卖相最好的便是no.2197打喷嚏的那批。二人只吃了一小部分，把比较好的都挑出来放在一边，把其他的倾倒掉。
之后二人合力将已经倒空的推车倒置过来，拍了两下。推车的背面出现一道缝隙，顺着缝隙便可以打开一个夹层。
二人迅速地将食物藏在夹层中，把盖板还原。
之后no.2133便推着车走出废弃品通道。
no.2507却径直走向废弃品倾倒的的入口，把手伸了进去。
如果工厂管理抓到他现在的行为，肯定能给他申请返厂。
可惜管理从来不会进这种地方。
no.2507很快便从中摸出一面镜子。
他的手一触碰倒镜子，便条件反射的打了个冷战。
废弃品通道常年不见天日，气温有些低是正常的。但这面镜子的温度已经低到了会冻僵手指的程度。
no.2507却稳稳的拿着镜子，试探般向镜子呼唤：“程真？”
镜子依旧是冷冰冰的，一丝波澜也无。
no.2507知道有一个叫程真的人就在镜子中，偏偏镜子放在这样一个没有丝毫光芒的地方，让他找不到那人。
no.2507更不敢常事将镜子带出这个通道。
镜子是尼德胡安亚种的一个禁忌。
他没有灰心，将镜子重新放进入口中，转身离开。
第十一章
程真双手抱膝，蜷缩在一个堆积着破旧晶体管的小仓库内，支着耳朵听着外面忙而不乱的“扣扣”脚步声。
她呼吸间尽力压制着胸口的起伏，仿佛这轻而又轻的呼吸声会招来什么黑暗而险恶的怪物一般。
而她抱着的双手其实紧紧攥着一个小小的金属制品，造型很像历史博物馆免费发放游客的，那种粗制滥造的纪念物。
这倒不是什么保命的神器，而是刚才她拼命奔逃之时忽然落在她身上，发出女人的尖利哭声。
她只有用手紧紧攥着，才能让这东西安静下来。
“他们找不到这里。”程真仔细回忆着父亲交代给她的每一个细节，希望这样能减少心中的恐惧，“只要看到堆放已经全部废止使用的电子器件的仓库，就代表已经走出了‘万方’之眼的监视范围，来到了必须依靠人力警备进行维持的‘保留区’。”
她想到这，不禁摇了摇头，驱散脑海中浮现的，父亲被ai保安员击倒在地，像对待牲畜一般被拖走的骇人景象，梳理着目前的情况
“按照老爸说的话，研究所为了方便观察和采样，修建在完全没有现代意义上ai控制的‘保留区’，而我现在所躲藏的地方正是两者交界的废旧仓库，在普通ai保安员的程序中，这些仓库不在搜索范围内，而是有专门的高级警备ai定期巡逻，而高级警备ai数量有限，至少18小时内不会巡逻到这里。
”老爸作为研究人员，权限比同级别的管理人员要高，在他的权限被锁定的情况下，高级警备ai的程序只能被执行或停止，而不能修改，这就是她逃出研究所，甚至逃出‘万方’之眼监视的唯一机会，因为裁决所的工作程序走完后，老爸的权限就会被彻底收回，而‘保留地’也会被暂时纳入警备范围。”
想到这里，她苦笑一声，原来平日里深恶痛绝的繁琐程序现在竟成为她唯一的生机。
虽然脑海中思绪涌动，但在现实中，从程真根据老爸所给的程序后门躲进小仓库，到她把18小时的倒计时反复加深印象，并且平缓心绪也不过一分钟左右而已刚好是普通ai保安员两两换班之际。
深吸一口气，程真拿出一管药剂，用蛮力掰开瓶口，以免玻璃破碎的声音引来主意，然后头一仰便一口喝下了只有几滴，却鲜艳如血的药剂。
几乎是在她的食道感到烧灼难耐的同时，骇人的能量波动便从以程真为中心扩散开来，研究所内尖锐的警报响起，仿佛报死鸟声嘶力竭的喊叫，即便隔着厚厚的仓库门也让程真心悸不已。
当然，她之所以是只是心悸而非惊慌失措，是因为她或者说老爸，对此早有预见
第十二章 天赋：目前是鸡肋
工厂的作息十分规律，下午十七点，轻柔的音乐声响起，流水线停止运转，工人们三三两两地进入更衣室，一边换衣服，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no.2197走到程真身边，用胳膊悄悄捅了捅他。
“今天的收获这首歌名字叫做《回家》。”
程真把头向他那边偏过去一点，露出很感兴趣的神情，问道：“我们没学过这个词吧，什么叫‘家’？”
no.2197虽然极力掩饰，但眼底还是有几分欣喜和骄傲透露出来：“对，我们学习的语言里没有，这只是一个发音……”
“这是联邦通用语里的词！”
程真把这个词反复咀嚼几遍，又问：“那么，它是什么意思？”
no.2197理直气壮地说：“这个问题我还没有弄清楚，这就是我明天要解决的问题。”
“好，”程真眼角弯了弯，道：“那我会期待明天的到来。”
程真换好了衣服，见周围没有自己相熟的工人，便跟着人潮，默默走向饭厅。
这和no.2507的日常没有什么不同，但是这个尼德胡安亚种的气质已经隐隐发生了改变。
以前的他性格淡漠，身材欣长，在一众羸弱瘦小的尼德胡安亚种中格格不入。但现在，他却更好地融入到了人群中或者说，周围的环境中。
周围的人都在他有意无意的引导中，不会去注意他那双变得格外不同的双眼。
如同深山老泉，透彻而深邃。
当有人向看向他双眼时，程真选择用一个暖呼呼、轻飘飘的眯眼笑来掩饰，让人觉得他亲切了不少。
智慧生命相比于神明来说，处于绝对弱小的地位。程真即使处于自身状态的最低谷，人类的一些小花招还不至于将程他整到那么惨。
他之所以现在变成这样，待在一个尼德胡安亚种的身体里，完全是他自己作的。
程真刚刚苏醒之时，并没有意识到人类的命运已经发生了偏差，还抱着玩闹的心态跟着一群小朋友混来混去。
一时不查，陷入一个尴尬的境地。
程真是神明，不是仙人道士。他本身不会种种咒术，譬如飞天遁地，譬如点石成金等等。
根据他所掌握的世界规则，他只能动用一项天赋能力，那便是筑梦。几乎一切的力量，都要以梦为桥，沟通现世才能做到。
然而，他现在手中的这股力量不够他再次打开空间裂隙，定位梦境世界的坐标。
所以，他当时空有神躯，也有一部分神力，实际上却什么也做不到。
而人类确有能力打开空间裂隙。
以人类的身份做到这件事，只需要能量，设备，技术和方法。
没有需要超凡力量的因素。
也就是说，这是程真以现在的状况同样可以做到的事。
他有自信，自己作为神明的能力和崇高，唯一的依托便是对世界规则的理解，所以他对自己的神格，神性和神躯完全没有依赖的心理。
否则，当年也不会舍弃自己的神格和神性。
既然如此，现在舍弃掉自己的神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反正，为了纠正他当年犯的错误，他想做的事情，只有以人类的身份才能完成。
他大喇喇地坐在饭厅，吃着尼德胡安亚种的口粮，完全没有心理负担。
尼德胡安亚种的味觉系统跟人类还是有所不同的。
虽然这些食物以人类的角度看有些奇怪，但对尼德胡安亚种来说是十分不错的。
程真目前的计划是，在不惊动外界的情况下掌控起源地的主要势力，并且想办法为自己弄一具人类的躯体。
如果有暂时无法解决的困难，或者说出现意外的话，那就只能使用自己的神躯了。
不过无论哪种情况下，都得保存好自己的神躯。
一是给自己留个后手，二是不能让人类完全夺走，并且以此为依仗在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
程真一直都不是一个温和开明的存在。
他不是只做一个第一推动力，从此隐居幕后，任由种族野蛮发展的存在。他放逐所有神明，更不是为了想让人类自力更生。
所谓的人道当立，和人类在没有超凡力量的干涉下自己发展，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杰出者的高瞻远瞩总是会被边缘化，自身的弱小和亘古的悲观让他们总是选择满足最短暂利益的道路。
人类该走什么路，就由他来指引。
当年，他一定要这样做的理由被秘密地传承给了朝露，但现在的情况，不是朝露出了什么意外，就是这个理由让她发现了什么问题，无论哪一种，他都要想办法先找到朝露，或者说她的传承。
“用人类的身份聚集自己的势力，然后找到朝露。”
“需要解决的问题暂时有两个方向。一是梦境世界为何流亡到空间缝隙，二是现世间亿万族群和神明悖逆天道而生的缘由。”
程真在拥有神躯的时候，其演算能力是超越人类的等级。现在采用了普通智慧种族的躯体后，他的智慧没有变化，但是推演能力却受到了生理功能的限制。
对此他没有大意，日常中一刻不停地锻炼着自己的脑力。
锻炼的方法，就是进行有关未来事件发展的各种推演。所以，这些缜密的步骤并非他对未来的计划，而只是未来的一种可能性。
现在起源地与外界处于相对封闭的状态，未来该怎么走，得根据现世间社会的具体状况来确定。
程真吃到差不多的时候，他的小组长端着食物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坐在他对面。
程真眯着眼睛向他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小组长的编号是no.2501.
但是他从来不这样介绍自己，也不让别人这样喊自己。
大家都直接叫他“那个小组长”。
就连工厂主管也是一样。
工厂中消极怠工的员工是有一些的，大部分都是no.2133，no.2197这种，在程真看来小心思都写在脸上，有目的地消极怠工者。
唯独这个小组长，至少在程真目前接触到的工厂员工中，是唯一一个真心诚意地消极怠工，真的热爱偷懒，沉迷睡眠者。
现在这个小组长坐在程真对面，心不在焉地吃两口食物，便自以为隐蔽地抬头偷看程真，露出些许疑惑的表情。
程真不动声色，将盘子挂的干干净净之后，便向小组长道一声再见，转身离开。
小组长看着程真欣长的背影，目光中的困惑被矛盾和挣扎取代。
但是当程真消失在他的视野中时，小组长就又恢复了那种有气无力的困倦状态。
第十三章 筑梦：用人类的力量
“七七……”
“七七！”
程真睡得正香，就被一个刻意压低的女声叫醒了。
说起来，他在使用神躯的时候，完全没有体会到睡眠的美妙之处。现在他几乎能够理解小组长对于睡眠的喜爱了。
他本能地翻个身，假装什么也没听见，但是袖子已经被用力地扯住了。
程真无奈地翻身坐起，努力地睁开眼睛，看见小小的天窗外面还是深邃的夜空，寥落的星子闪烁不定。
是个有些闷热的阴天。
no.2133缩在他床铺角落的阴影里，见他爬了起来，就缩回那双锲而不舍拉着他袖子的手。
尼德胡安亚种从来没讲究过什么性别之分，他们的员工宿舍虽然是一人一小间的独立空间，但是都位于同一栋建筑内，且门没有锁。
不过程真感觉2133应当是一名雌性。
所以理论上，他们互相之间可以随意串门。
但是尼德胡安亚种那瘦小的，完全脱水的身体似乎体力格外地差，大部分人在并不算繁重的工作后，也都累到不想动，晚上更是睡得死死，整栋楼在天黑之后基本上是半点声响也无。
之所以no.2133和程真在半夜能爬起床来，靠的一半是意志，一半是这段时间工作划水外加偷吃食物所积攒起来的一些体力。
他们的员工宿舍内没有可供照明之物，也没有提供能量的通道。
但是2133作为负责处理残次品的工人，设法收集到了许多蓄能块和走完使用寿命被废弃的照明筒。
当然，这不只是她一个人的功劳。
从蒙昧中苏醒，秘密筹划着种族未来的尼德胡安亚种大部分都隐没在深深的黑暗里，程真在自我意识苏醒之前由于自身性格的原因，一直处于半观望的状态。
所以他目前能够接触的2133也是外围的人员。至于no.2197，程真知道他的身份，但是还不能和他接触。
程真从床底摸出一个小小的照明筒，点亮最暗的那档光源，照射到no.2133趴着的门板后面。
她的脸色在照明筒苍白的光芒里显出几分惨淡和彷徨。
随意她手一抖，就拍掉了程真手里的电筒。
“不要看！”
no.2133忍不住发出一声轻轻的惊呼。破旧的照明筒如果摔在地上，一是有可能就此坏掉，二是会发出很明显的声响。
程真眼疾手快，长臂一伸，在照明筒落地的前一刻险而又险地接住了它。
no.2133重重地松了口气，旋即迅速地躲回光芒覆盖不到的暗处。
程真瞥了那块阴影一眼，把照明筒关上了。
屋子又沉浸到黑暗中。
程真把照明筒扔到一边，在床上挑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做好，声音轻轻地开口，问道：“什么事？”
“我……”
no.2133的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用力扼住了一般，只吐出一个词，就再也说不出话了。
程真抬头看看天空，发现现在一颗星星也看不到了，觉得有些无聊，又换了另一个舒服的姿势。
房间里隐隐约约想起抽鼻子的声音。
程真酝酿了一下情绪，和蔼地问：“三三，你怎么了？没什么好害怕的。”
比较熟悉的尼德胡安亚种私下里并不会把整个编号都规规矩矩地叫出来，这样总会显得生疏。
当时2133第一次跟no.2507接触，就叫他七七，所以程真也顺水推舟地叫她三三。
至于遇到其他相同尾号的人怎么办，大概是叫大七，小七，矮七，瘦七之类的。
当然，除了与原本名字的数字挂钩，用其他能表示身份的词来称呼也是可以的。不过目前程真只遇到了一个小组长是这种习惯。
程真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直到困意渐渐上涌，三三才勉强停下了抽泣。
她的声音飘飘渺渺地传来：“我也不知道……我的下巴好像坏掉了。”
“下巴？”
程真回忆了一下刚才三三被照明筒照亮的时候，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是发生了什么变化吗？”
三三平常并不是一个胆小轻浮的人，相反，作为一个有想法的尼德胡安亚种，她有着坚韧、果决的精神。
所以今天她如此反常，想必确有缘由。
程真打算慢慢引导三三解决问题，尽量不让她出现过激的反应。
此刻，三三听到程真的问题，困惑地说：“是的，我的下巴变得……很奇怪。”
“……但是，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程真心中有了一点计较。
他保持着和蔼的语气，继续道：“我们学过的语言，没有办法描述这个变化，对吗？”
三三崩溃的情绪这时候已经好了不少，她答道：“是的……是一种很可怕的，无法描述的未知的变化……”
虽然她用了这样几个不太好的词描述自己下巴发生的变化，不过她说完时候，内心反而平静了不少。
三三想到，说不定这种变化也不是特别可怕，只不过我们以前没有学到过，所以我觉得心里没底？
程真再次开口，声音越发轻柔，甚至有点梦幻般的柔软感：“智慧生命最害怕的是未知。”
“我刚才看到，你的下巴外表上和平常一模一样。”
“可能确实有一点小小的变化，就像是平常工作时手不小心被割伤了一样。”
“自己会产生疼痛，或者其他的感觉。”
“但是在大家看来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对吗？”
智慧生命最害怕的是未知。
这句话是用三三学过的语言表达出来的。
但是在她的语言组织能力和想象力中，从来没有能容纳这句话的博大。
当然了，这样的话语可以用一个词来概括，那就是“箴言”。
可惜这同样是三三没有学过的词语。
以至于她现在有些贪婪地品味着这句奥妙无穷的简短语句，而并没有听到程真后面所说的话。
但是三三已经不再感受到害怕了。
对于下巴上未知的变化，她心中的畏惧并没有消减，但是注意力已经完全被程真的这句话所吸引。
而她在思索之时，周围并非令人感觉空旷孤寂的寂静，而是有程真温和的声音伴随，这也极大地缓和了她紧绷的心弦。
感受到三三情绪的缓和，程真心中也多了一份笃定。
筑梦的天赋，果然不是依靠力量才能发挥作用的。
梦境说到底还是人类心灵的投射。
它的根源，在于对奥妙无穷的人心的把控。
只不过有力量的加持，这份天赋能够以一种近乎扭曲的方式掌控人心，进而影响现实罢了。
以前程真所依仗的神明的力量，现在他则使用人类的力量。
而如果是筑梦这个天赋的话，说不定人类的力量要更加强大一些呢？
第十四章 三三的内心：本源恐惧
“所以，三三，”程真的声音还是给人一种轻柔缓和的感觉，但是里面所蕴藏的温柔之意已经消失了，“现在可以好好说一说你的下巴到底怎么了吗？”
三三还沉浸在之前的感受中，没有在意程真话语间细微的变化。
她小声答道：“其实……也确实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刚才半梦半醒的时候，我无意识地用手蹭了蹭下巴，感觉……下巴的触感有点奇怪。”
三三把奇怪二字重重地咬了下去，给人一种难以启齿的感觉。
“好像……有一点点的柔软的感觉。”
“就是下巴，有点小小的不同。”程真此时的语气也恢复到平日的冷淡。
三三此刻已经体会到程真的变化，但是她非但没有产生疑虑，反而连连点头道：“是啊，就是这里的一点问题，我确实是因为未知而害怕了。”
她的语气中，流露出得到肯定的感激和一种自欺欺人的急迫。
程真了然。
三三在迷迷糊糊间，却是发现了自己下巴上的异样。但是她恐慌的情绪或许只有一小部分是针对这种异样。
她更深层次的恐惧，是对另外一个问题的怀疑。
那便是，“我现在只是摸到了下巴，发现了这一个小小的异样，但是我身体的其他部分呢？或许我整个人都已经发生了完全的变化？”
“我本来就和一般的尼德胡安亚种不太像，现在变得更加奇怪，那我还是尼德胡安亚种吗？”
每一个智慧生命种族的个体，都对这种事情有一种深深的恐惧。
程真试想，作为人类，如果一朝醒来发现自己全身脱水，也会恐慌不已，甚至怀疑自身存在的合理性。
毕竟按照常理来看，身体完全脱水的人类是根本无存活的。那么现在还有意识的自己，说不定已经变成异类了呢？
反过来，如果尼德胡安亚种发现自己竟然不再是完全脱水的状态，甚至皮肤有了弹性，同样会产生程度不相上下的恐惧。
所以程真的那番话中，“智慧生命最害怕的是未知”，充其量只是一个分散三三注意力的靶子，真正起作用的，却是程真反复强调的，对她身体未发生明显变化的肯定。
这种肯定让三三有了说服自己的理由，让她可以欺骗自己，自己还是同原来一样的状态，还是能够归属到自己种族的存在。
实际上，三三身体的变化是程真意料之中的。他甚至可以选择告知三三，根本不存在什么尼德胡安亚种，他们名字中的亚种，是指的人类亚种。
只不过在漫长的时光中失落了本我。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人类的境遇要比尼德胡安亚种好的太多。至少他们种族的命运控制在自己的手里。
然而这样的事情，对于一个心心念念为自己种族未来奋斗的年轻人来说，无疑是不适合提及的。
真正的答案要留给尼德胡安亚种自己寻找。自己寻找到的答案往往才是最具说服力的。
按照程真作为神明的秉性，他一般以暗中观察为乐事。
不过现在现在他从一个人类的角度考虑这件事，就知道不能置身事外。
人类的起源地加上与人类同源的种族，如果能够收归己用，那么他便会得到属于人类的力量。
这个力量的名字叫做“势力”。
除非神明，个体的力量最终有限，集体的潜力却是无穷的。
他自我的意识还没苏醒时，no.2597独特的气质就已经吸引了许多的注意。可惜他简单地继承了神明程真的秉性，对大部分事情都无动于衷，也给尼德胡安亚种亚种中有所作为的那部分人留下了一个不太好的印象。
而当他彻底掌控身体的时候，正是工厂主管支开他时。
那时候程真就意识到，这个世界真正的掌控者已经洞悉了变化的发生。
不管他们目的如何，动作都会有所变化，而留给程真的时间也不多了。
此刻三三的这种变化，和由于这种变化引起的情绪，让程真觉得自己抓住了机会。
因为这种变化并非只局限在三三身上，而一定是一个范围性的现象。而这种变化的真正原因，除非是和程真位格一样的神明，在尼德胡安亚种现有的条件下，根本无法洞悉。
当然，程真并不了解现世间对世界规则研究最为深入的种族已经进展到了哪种程度，他的判断完完全全是根据这个封闭的工厂内部的状况得出的。
程真心念电转，事实上在他权衡的期间三三新一轮的自我欺骗还没有全部完成，她仍然沉浸在对未来的种种奇诡想象中。
程真把自己一只纤长的手伸到三三面前。
三三一脸茫然地看向程真，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程真又把手往前送了送，沉声道：“你捏一下我的小指。”
他冷静的声音在此刻响起，恰如其分地给了三三以另一种安抚，让她也跟着笃定下来。
三三怀着一种隐秘的期待，却又有些不可置信。
她伸出瘦小如鸡爪的右手拇指和食指，小心翼翼地碰上程真的小指头。
只是轻轻地碰了一下，便触电般缩了回去。
程真无奈道：“是让你捏一下，不是这样碰一下。”
“我知道。”三三的嘴紧紧抿住。
她忍不住低下头，尽量避开了程真的视线，然后闭上了眼睛。
随即把两根指头再次伸了过来。
程真十分配合地把自己的小指送到三三的手中。
女孩子这次十分用力地捏住程真的小指节，而且力气越来越大。
程真回忆了一下三三最爱的那个抽气动作，发出了“嘶”的一声。三三似乎从魔怔中清醒了过来，慢慢放开程真的小指节，抬眼看向他。
三三双眼明亮。
其实是夜空中的云翳散去，星光再次播撒下来的缘故。
整个房间中都明亮了不少。
程真忽然有点不自在起来。尽管他清楚三三的表现是因为找到同类的归属感，但三三的目光还是让他想起了一位小小的神明。
不是程真这种卓然于世，与世俗基本断绝联系的神明，也不是他最厌恶的，允许自己的偶像存在现世间，接受顶礼膜拜的神明。
是那种路边的一棵小草一样，过着自己的生活。遇到人类，他便与人类相处；年节有变，民风不复淳朴，便随便找个桃花源杏花源躲着。
他自脱胎于天地间，便一副过客模样。
知道遇见了程真，他才终结一段在神明看来也极致荒谬的旅程。
第十五章 七七和老七：各有心思
程真虽然确确实实是正版的神明，但大家却都称呼他为神子，比他早诞生的神明解释说，他虽然掌握着世界规则，但自己的神性中关于世界规则的，绝对理智的部分却一直没有苏醒。
所以程真在性格和情感上更多的处于人性的维度。
虽然他有着旁观冷漠的秉性，但这更多是他自身智慧赋予的，而非受神性影响而表现出来的。
因此，他对智慧生命的感情有着更加细致的把控。这也正好与他的天赋能力相呼应。
因此他第一次见到那个小小的神明，一眼就看出他在害怕。
就是那种和三三一样的，对自身存在异化的恐惧。
这位神明名为离江，因为曾经的某种经历封锁了自己的记忆和神格，神性，用这种方式完成了一次重生。
重生而来的他不清楚自己神明的身份，一度因为自己特殊的身体而恐惧不已。
一具不会随着时间流逝而衰老的身体，是多少人类梦寐以求之事，却让离江成为深深的厌恶。
他已经认同了自己作为人类的身份，而拒绝自己实际上是神明的事实。
当年的程真是为了离江封锁自己神格和神性的方法才找到他，自然没有耐心关怀他的内心。
程真没有征求他的同意便直接破除了离江记忆的封印，让他好好清醒清醒。
离江记忆恢复之后，二话不说和程真打了一架，不过失去神格的他给程真的那几下只能说是不痛不痒。
之后离江把剥离神格、神性的方法简单给程真说了，便再次消失在人类的世界中。
用程真的话来说，便是“做人做上瘾了”。
当年程真对他莫名其妙的行为可是颇为不屑，谁能料到多年以后的今天，程真也会选择使用人类的身份呢？
程真催促三三道：“睡眠不足对体力的消耗很大，关于我们身上发生的变化，我已经有了比较靠谱的推断，你该快些回去睡觉了，明天白天我找机会跟你说一说。”
三三不太情愿地点点头，默然离开了程真的寝室。
程真注意到她走路的姿势有点奇怪，摆动着的双手微微离开体侧，似乎是不太想让胳膊和身体碰上。
其实这个姿势很累，但这样就可以不用去面对自己身体其他部位是否会发生变化的难题。
第二天，当程真磨磨蹭蹭地进入车间开始工作时，敏锐地感受到尼德胡安亚种们惨淡的心情。
程真捏捏自己的手指，再捏捏自己的胳膊和脸颊，感受到一点点属于肌肤的弹性和柔软。
程真估计，估计不久之后自己端正的面容便会再次展现出来，而欣长的体型也会表现出玉树临风的姿态，便十分满意。
当然，这并非程真自恋的缘故，而是良好的外貌条件是取得他人信任和喜爱的一大助力，能够让程真的计划更加顺畅地进行下去。
于是此刻，程真的好心情跟周围一片的愁云惨雾形成了鲜明对比。
周围不时有探究的目光落在程真身上。
程真把眼睛微微眯起。
他的神色如果不加掩饰，便永远是一副默然的样子。目前的阶段，程真尚且不想把这真正的一面展现给众人。
no.2197专注于自己的工作，用余光窥视着程真。
在工厂管理走过他身边后，他仔细地摸了摸自己的胳膊。
最近工厂管理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异样，或者也有可能是真正的掌控者对他有什么命令，他嚣张的气焰收敛许多，对工厂的管理愈加敷衍。
三三运送着废弃品经过程真的身边时，努力向他使眼色。
看到程真并没有怎么在意，三三有些忧心地走了过去。
2197工作的地方离程真并不近，但此时他径直跨越了好几个工作组，向程真这边走来。
打瞌睡的小组长清醒了一点，困惑地提醒道：“no.2197，工作期间不能擅自离开负责区域。”
“我有事要跟no.2507说，”2197的语气有几分阴冷，“怎么，你要跟工厂管理反应吗？”
小组长一时默然，道：“不会，请便吧。”
程真却觉得很有意思。他以前并没有直接接触过2197，没有发现他竟然是这种行事风格。
就程真个人经验来说，有时候蛮横与谨慎相比，效果反而更好。
尼德胡安亚种迟早要和起源地现在的掌控者撕破脸，这种程度的逾距并不会引起什么实质性的损害，相反，畏手畏脚最终耽误的宝贵时间是自己的。
所以程真对2197可以说是十分欣赏。
“你好，七七，你可以叫我老七。”
2197话音一落，没有其他铺垫，便伸手捏住了程真的胳膊。
程真没有什么抗拒的反应，由着老七捏来捏去。
“七七，”老七放下自己的手，问道，“你为什么不害怕。”
程真抬头，给老七递过去一个澄澈的眼神。
他反问道：“有什么理由害怕吗？”
老七仔细地看着他的神情，若有所思，说：“想办法保存体力，偷偷食用工厂不合格的食品，是我提出来的建议。”
“我觉得很有效果，”程真应和道，“我的力量比以前强多了，不再仅仅是因为工作便筋疲力竭，以至于完全没有支配自己时间的能力了。”
“仅仅是变得更有力量吗？”老七的语气天然带着一种嘲讽，“我们身体发生的这种恐怖变化已经无声地阻止了我们继续走下去。”
“为什么会觉得改变就一定是不好的呢？”
“但这是一种未知的变化。”老七的语气透露着几分沉郁。
程真颔首道：“确实，未知总是令人恐惧。”
程真对老七说了同样的话，但是没有刻意用自己的天赋去引导。
因为他知道老七此刻的内心十分平静，他虽有疑虑，但并未达到三三那种恐惧的程度。
果然，老七只是略微思考了一下，露出赞同之色，便转而道：“可是你却十分平静。”
“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对这件事情有一些深入的了解？”
程真并没有直接回答，转而笑道道：“就算我什么也不知道，你也早已安排上了理由给我吧。”
老七望着程真并不真诚的微笑，眼中阴郁之色散去不少，道：“我之前确实有利用你的想法，但现在我们可以平等合作。”
程真心想，“不好意思，我也不想和你平等合作，而是希望你能为我所用。”
当然程真并没有说出来，而是颔首表示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