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玉牌
陆小凤叹了口气。
沈无敌:“怎么了?”
陆小凤:“我在想,怎么哪儿都能碰上你。”
沈无敌:“嘿,你以为我想见到你啊,你又不是什么美女,不过我还真有个东西想要让你看一看。”
沈无敌凑到了陆小凤身边,递给了他一块牌子:“陆小凤,你看这个是什么?”
陆小凤低头仔细看了看,是一块玉牌,但似乎自己从未见过。
顾青枫等人依次传看,他们却也难以辨别,直到有一个人的出现。
“这是南王府里的东西。”
众人打眼一望,却是个身材高大的汉子。
也就在这一瞬间,突听一声冷笑,一道寒光长虹般飞来。
森寒的剑气,已刺入了他的肌肤毛孔。
陆小凤反而笑了,突然伸出两根手指一夹!
对方还没有听见他的笑声,剑锋已被他夹住,他的出手竟远比声音更快。
剑气已消失,陆小凤用两根手指夹住剑锋,微笑着,看着面前的人。
一个锦衣华服,白面微须的中年人,这个人也正在吃惊地看着他。
没有人相信世上竟真有这么快的出手,这个人显然也不信。
他自信剑法之高,已不在叶孤城、西门吹雪这些人之下,自信刚才那出手一击,绝不会落空,现在他才知道自己已想错了。
顾青枫大笑着走到了陆小凤身边,有些人脸上好像永远都带着微笑,顾青枫就是这种人,他本来就是个仪容修洁,风采翩翩的人,微笑使得他看来更温文而亲切。
他微笑着走过来,挥袖拂去了梧桐上的朱砂,道:“陆公子现在想必已看出,这只不过是”
陆小凤替他说了下去:“只不过是个玩笑。”
顾青枫显得很惊奇:“你知道?”
陆小凤点点头:“因为有很多人都跟我开过这种玩笑。”
沈无敌:“我早就和你说过,陆小凤虽然不聪明,但绝不是个傻子。”
顾青枫目中露出歉意:“这玩笑当然并不太好。”
陆小凤咧了咧嘴:“不太好,也不太坏。”
顾青枫:“为什么?”
陆小凤道:“至少每次有人跟我开这种玩笑时,我都会觉得自己运气不错。”
顾青枫又不懂了。
陆小凤淡淡道:“我的运气若不好,这玩笑就不是玩笑了。”
他轻轻放下了手里夹着的剑锋,好像生怕剑锋会割破他的手指一样:“一个人的咽喉若是被刺了个大洞,至少他自己绝不会认为那是玩笑。”
那锦衣华服的中年人也笑了,笑容中也带着歉意:“我本来并不想开这种玩笑的,可是他们都向我保证,世上绝没有任何人能一剑刺穿陆小凤的咽喉,所以我”
陆小凤又打断了他的话,替他说了下去:“你就忍不住想试试?”
锦衣华服的中年人笑道:“他们也向我保证过,你绝不会生气的。”
陆小凤也笑了笑,道:“我就算想生气,也不敢在大内的护卫高手面前生气的。”
这人显得很惊讶:“你认得我?”
陆小凤微笑道:“除了‘富贵神剑’殷羡殷三爷,还有谁能使得出那一招‘玉女穿梭’?”
顾青枫又说道:“江湖中人人都说陆小凤不仅武功独步天下,更是智计百出,今天一见,果然如此。”
木道人又大笑:“我是不是也早就说过,这个人非但手上有两下子,眼力一向也不错。”
江湖中人都知道,皇宫大内中,有四大高手,可是真正见过这四个人的并不多。
殷羡大笑着,拍了拍陆小凤的肩:“你眼力果然不错,我已有十余年未曾走过江湖,想不到你居然还是认出了我。”
陆小凤笑道:“能使出玉女穿梭这一招的人并不少,可是能将这一招使得如此出神入化的,天下却只有一个。”
他对这个人的印象并不错。
在他想象中,大内高手们一定都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这个人至少很和气,笑得也很令人愉快。
所以陆小凤也希望能让他觉得愉快些。
殷羡眼睛里果然已发出了光,忽然紧紧握住了陆小凤的手,道:“你说的是真话?”
陆小凤道:“我从不说谎。”
陆小凤:“这个玉牌,你确定是南王府的?”
殷羡又看了看牌子:“没错,我过去见过这个,只是这个似乎有些破旧,不过最近南王似乎来了京城,或许是一时疏忽,捡到这个牌子倒也不足为奇。”
沈无敌啊了一声:“不足为奇,陆小凤,待会儿我再和你说个事儿。”
沈无敌:“陆小凤!陆小凤!陆小凤!陆小凤!”
陆小凤:“什么事儿啊,这么神神秘秘的。”
沈无敌:“你猜猜看,我这牌子在哪儿捡到的?”
陆小凤想了想:“嗯,我猜猜,在什么姑娘的闺房里?”
沈无敌:“哦,我去人家姑娘闺房里就去偷东西了?我是猴子还是怎么的?”
陆小凤疑惑道:“猴子?”
沈无敌挥了挥手:“唉,那是只猴子和七个仙女的故事,那个就说来话长了,还是绕回来吧,我和你说,我早上碰到宫九了!”
陆小凤惊讶道:“宫九!”
陆小凤急忙又问:“那薛冰和公孙大娘你看到了吗?”
沈无敌:“薛冰没看到,不过我看到公孙大娘了,她说把薛冰送回家了,想来她应该不会骗我。”
陆小凤点了点头:“她没必要骗你。”
沈无敌:“现在你再猜猜,我是从谁身上拿到这块玉牌的?”
陆小凤似乎想到了什么:“难不成是宫九?”
沈无敌:“对,就是他,堂堂南王居然和江湖人士勾结在一起,不觉得很可疑吗?”
陆小凤:“或许宫九只是随手捡到?或许是一时手痒偷来的?”
沈无敌摇了摇头:“不可能,宫九的本领绝不在叶孤城之下,只要他想,定然会有人效仿平南王,请他保护自己的安全。”
陆小凤:“那这和他偷不偷东西有什么关系?司空摘星就是这样,功夫不错却还是一身怪癖。”
沈无敌笑了笑:“若说宫九偷了一条鞭子或者漂亮女人我还觉得有可能,甚至就算说是女人衣服我也信,但是这一块牌子对于他来说简直毫无意义。”
陆小凤突然皱了皱眉:“你说的有点道理,不过我突然很好奇,你是怎么从他身上偷到东西的?”
第一百三十五章 螳螂捕蝉,黄雀,哎?黄雀呢!!!
转眼便到了九月十五,就在这个月圆之夜,叶孤城与西门吹雪将在紫禁之巅上决斗。
知道这个消息的人本来并不多,但此时却天下闻名。
陆小凤:“殷羡!这个事情怎么会泄露出去的?”
殷羡面色惨白:“我,我也不知道,”
陆小凤:“皇宫里人多口杂,或许便有人放出了风声。”
殷羡问道:“陆大侠,你怀疑是我们的人?”
陆小凤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你的嫌疑并不大,但是侍卫我就不知道了,任何一个知情的人都有可能。”
沈无敌接道:“或许是我,或许是陆小凤,也有可能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希望能借此一战名震天下,也是有可能的。”
殷羡的眼中露出了一丝感激,陆小凤对沈无敌的信任仅次于花满楼和西门吹雪,既然他肯替自己解围,那么至少证明陆小凤不会真的怀疑自己。
陆小凤问道:“你已经有了怀疑的对象?”
沈无敌点了点头:“不确定,只是可能。”
陆小凤:“谁?”
沈无敌:“宫九。”
陆小凤:“为什么?”
沈无敌:“你还记得之前我在宫九身上弄到的那个南王府的玉牌吗?首先这件事情知道的人并不多,而且知道的人大多数是你的朋友,又或者和西门吹雪叶孤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陆小凤:“对,很多人都知道西门吹雪与叶孤城将在这附近决斗,却不知道他们具体决斗的地点。”
沈无敌:“而这个秘密是从皇宫中流传出来的,无疑是证明了这条消息绝不会假,因为皇宫里的人绝不会用假消息来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陆小凤突然接道:“对,我懂你意思了。”
殷羡一头雾水:“你懂了?你懂什么了?”
陆小凤:“皇宫里的人不仅不会用假消息来开玩笑,甚至是真消息也不敢擅自往外传。”
殷羡似乎也明白了:“只有不怕杀头的人,或者有心想要浑水摸鱼的人。”
沈无敌:“不管是哪种人,都肯定和宫九有关系。”
沈无敌高高昂起了头颅,等候两人的夸奖:“这都是很简单的推断,绝不会错。”
陆小凤没有理会沈无敌,问道:“殷羡,如果我想要打探到皇宫里的消息,应该去哪里?”
沈无敌:“。。。”
殷羡想了想:“紫禁城的西北角,有个太监窝,只要有钱什么都能问到。”
陆小凤若有所思:“或许宫九也是在那里知道这件事的,沈无敌,我们走。”
沈无敌一愣:“我?我不跟你走。”
陆小凤疑惑道:“怎么?你不是一直想找宫九的吗?”
沈无敌:“???我是个变态?”
陆小凤先是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有可能,我也不大确定。”
沈无敌:“你先去,我尾随你,这样如果你碰到宫九我就来帮你,如果没有我就隐蔽在暗处静待时机。”
陆小凤想了想:“你可别把我卖了啊!”
沈无敌摆了摆手:“不能,我什么时候卖过队友?你放心去吧,我随后就来。”
陆小凤迟疑地推开了门,还很不放心地回头看了看沈无敌,被对方一脚踢出门外。
殷羡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喊道:“陆大侠!陆,陆小凤!站住!”
陆小凤轻功很不错,一眨眼就跑出了老远,所以他完全没听到。
沈无敌一把拦住了殷羡,问道:“有什么事吗?”
殷羡苦笑着从怀里拿出了几匹缎带:“陛下给了我这几匹缎带,估计是觉得堵不如疏,让我找一些信得过的人,允许他们进去观战,可惜现在陆小凤走了。”
沈无敌一把抢过缎带:“陆小凤不在,还有我啊。”
殷羡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唉,也只好如此了。”
沈无敌将缎带收好,又找了个阴凉的地方坐下。
殷羡看他久久不动:“现在陆大侠已经走了一会儿了,再不跟上就要跟不上了。”
沈无敌撇了撇嘴:“殷羡啊殷羡,还是那句话,你什么时候见我卖过队友?”
殷羡摇了摇头,他和沈无敌认识的时间并不久,他确实没见过沈无敌做这种背信弃义的事情。
沈无敌:“今天算你走运,你看到了。”
虽然有阳光照耀,这地方也是阴暗而陈腐的,没有到过这里的人,绝对想不到在庄严宏伟、金楼玉阙的紫禁城里,也会有这么样一个阴暗卑贱的角落,陆小凤就想不到。
宏伟壮丽的城墙下,竟是一片用木板和土砖搭成的小屋,贫穷而简陋,街道也是狭窄龌龊的,两旁有一间已被油烟熏黑了的小饭铺,嘈杂如鸡窝的小茶馆,布满了鸡蛋和油酱的小杂货店。
风中充满了烟臭、酒臭、咸鱼和霉豆腐的恶臭,还有各式各样连说都说不出的怪臭,再混合着女人头上的刨花油香、炸排骨和炖狗肉的异香,就混合成一种无法形容,不可想象的味道。
陆小凤就连做梦也想不到世上竟真有这么样的味道,他简直不能相信这地方就在紫禁城里。
他的面前有个小太监,叫小安子。
这个叫小安子的太监虽然没有骑在他头上,却一直拉着他的手,对他表示亲热,甚至还笑嘻嘻地摸了摸他的胡子。陆小凤只觉全身上下,连寒毛带着胡子都在冒冷汗、打寒噤。
没有被太监摸过的人,绝对想不到这种滋味是种什么样的滋味。
陆小凤心想:“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被太监摸过?”
他只觉得满嘴发苦,又酸又苦,几乎已忍不住要吐了出来。
他居然还没有吐出来,倒真是本事不小。
上次他挖了十天蚯蚓后,已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臭的人,现在他才知道,那时若有个太监去跟他比一比,他还可以算是个香饽饽。
现在小安子好像就拿他当作了个香饽饽,不但拉着他的手,看样子好像还想嗅一嗅,不但摸了他的胡子,看样子好像还恨不得能摸摸他别的地方。
第一百三十六章 第一条缎带
太和居虽然比不上醉月楼,但也是个很大的茶馆,天一亮就开门了,一开门就坐满了人。
因为京城的茶馆子,并不像别的地方那么单纯,来的人也并不是纯粹为了喝茶。
尤其是早上,大多数人都是到这里来等差事做的。泥瓦匠、木厂子、搭棚铺、饭庄子、裁缝局、杠房、租喜轿的,各式各样的商家,头一天答应了一件买卖,第二天一早就得到茶馆来找工人,来晚了就怕找不到好手。
茶馆里看来虽是很杂乱,其实每一行都有每一行的地盘,棚匠绝不会跟泥瓦匠坐到一块儿去,因为坐错了地方,就没有差事。
这就叫作坎子,哪几张桌面,是哪一行的坎子,绝对错不了。
然而介绍了这么多,沈无敌并没有去太和居,他去了醉月楼。
这里还可以在介绍一下醉月楼,至少可以干掉一千字,不过我因为怕被打,就不介绍了。
至于为什么,因为醉月楼这十天免费。
沈无敌刚干掉一只鸡腿时,已有两个人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在酒楼里跟别人搭座,并不是件怪事。
可是这两个人的神情却很奇怪,眼神更奇怪,两个人四只眼睛全都瞬也不瞬地盯在他脸上。
两个人的衣着都很考究,眼神都很亮,两旁太阳穴隐隐凸起,显见都是高手。
年纪较长的一个,气势凌人,身上虽然没有带兵刃,可是一双手上青筋暴起,骨节峥嵘,显然有劈碑裂石的掌力。
年纪较轻的一个,服饰更华丽,眉宇间傲气逼人,气派竟似比年长的更大,一双发亮的眼睛里,竟布满了血丝,好像也是通宵没有睡,又好像充满了悲哀和愤怒。
他们盯着沈无敌,沈无敌也直愣愣地盯着他们看。
沈无敌把自己油油的爪子在身上揩了揩,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长花了?”
这两个人对望了一眼,年长的忽然从身上拿出了个木匣子,摆在桌上,然后才问:“阁下就是沈无敌?”
沈无敌:“啊,我就是,怎么了?”
“在下卜巨。”
沈无敌:“你好你好,久仰久仰。”
卜巨又说了一遍:“在下川湘开天掌,卜巨。”
沈无敌:“嗯,你好你好,在下金陵沈无敌。”
沈无敌脸上不动声色,就好像根本没听见过这名字,其实他确实没听过。
卜巨眼角已在跳动,平时他眼角一跳,就要杀人,可是现在却只有忍着,沉住了气道:“阁下不认得我?”
沈无敌道:“不认得。另外阁下,打扰别人吃饭是很没有礼貌的事情。”
卜巨脸色变了变,又平静下来:“确实,是不礼貌,阁下慢慢吃,我不急。”
一个时辰的功夫,沈无敌把面前的烧鸡吃的骨头都不剩,然后把面前的盘子舔的能反光之后,又抓着面前的盘子啃了啃,终于把东西放下了。
卜巨沉默了一下:“你没必要这么拖时间的,我只是想找你做笔买卖。”
沈无敌长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你要过来打我呢!”
卜巨尴尬地笑了一下,打开了面前的虾子:“这匣子里的东西你觉得怎么样?”
他打开匣子,里面竟赫然摆着三块晶莹圆润、全无瑕疵的玉璧。
沈无敌是识货的人,他当然看得出这三块玉璧,每一块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这些东西都是好东西。”
卜巨冷冷道:“那你想要吗?”
沈无敌点了点头:“是个人都喜欢宝贝,我也不例外。”
他忽然将匣子推到沈无敌面前,“现在我只要你答应一件事,这就是你的!”
沈无敌:“什么事?”
卜巨:“这三块玉璧,换你的三条带子。”
沈无敌继续装傻充愣:“什么带子?”
卜巨冷笑道:“明人不说暗话,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沈无敌笑了。
这两个人一坐下来,他就已想到他们是为了什么来的。
“我已设法令人通知各地的江湖朋友,身上没有这种缎带的,最好莫要妄入禁城,否则一律格杀勿论。”
听到魏子云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已知道会有这种麻烦来了。
卜巨已渐渐沉不住气了,又在厉声问:“你答不答应?”
沈无敌想了想,把玉璧推了回去:“我一共有六条带子,我自己一条、陆小凤一条、西门吹雪一条、叶孤城一条,就只剩下两条了,我就是想卖也不能卖给你。”
卜巨说道:“叶孤城与西门吹雪是决斗者,他们不会需要缎带,也就是说你剩下四条,这样也不能卖我三条?”
沈无敌摇了摇头:“还是不卖。”
卜巨:“为什么?”
沈无敌:“你给我的条件并不足够,或许更多的财物能打动我,但是现在不够,想想看别的吧。”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狡黠地笑道:“要不这样,你们每人跪下来给我磕三个头,我就一人给你们一条,不过你们为什么要三条,不是就两个人吗?”
卜巨怒吼了一声,他觉得沈无敌已经是在羞辱他了,但他刚一起身,从醉月楼上就出现了七八个人死死地盯着他。
他旁边的那个年轻人倒是浑身颤抖,但却一言不发。
沈无敌转身便欲离开,那年轻人看着他,眼睛里满布血丝,忽然跪下来,向陆小凤磕了三个头。
沈无敌将他扶了起来,并给了他一条缎带。
“我觉得你这么做并不值得,不管怎么样都不要给别人下跪,更不要给陌生人磕头。”
那年轻人接过了缎带,卜巨骂道:“是你让他跪下的!”
沈无敌沉默了一下,又说道:“是我的错,我向你承认错误。”
说罢,他跪在了那年轻人面前:“我不知道你会当真,我还给你。”
“咚、咚、咚。”
他磕的每一次都比那年轻人更快、更响。
“你的缎带我已经给你了,卜巨,你要用什么理由呢?”
他顿了顿:“别磕头了,我怕疼。”
第一百三十七章 醉月楼楼楼月醉
“能不能,也给我一条缎带?”
这是一道熟悉的声音,沈无敌抬头看去。
“宫九,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你。”
卜巨没想到会有人在这个时候打扰他,而那年轻人已经转身离开。
沈无敌挥了挥手,示意卜巨赶紧离开。
卜巨皱了皱眉:“你是什么人?没看到我们正在说话吗?”
宫九笑了笑,随意地伸出右手,似乎想要和老朋友握手一般。
卜巨从没见过宫九,自然也不愿意和他握手,但是他眼前的手似乎黏在了自己面前一般,无论自己往哪里避都没有丝毫效果。
卜巨正在思考如何是好,突然身侧一只手伸出,紧紧握住了宫九的手,他一下就放松下来。
沈无敌笑道:“老朋友见面,当然是要把酒言欢。”
他虽然表面上是笑着的,但是两人的手却如钢铁一般紧紧纠缠在一起。
卜巨心知这两人绝不如同表面上一般风轻云淡,而沈无敌刚才伸出手,无异于救了自己的性命,此时此刻他对沈无敌充满了感激,也正是此时此刻,他才知道坐在这里吃东西的沈无敌有多么可怕的内力。
宫九:“没错,咱们做下,小酌一杯,如何?”
沈无敌:“请。”
宫九缓缓坐下,但两人的手却没有丝毫松动,而当他接触到座椅的一瞬间,座椅突然四散崩飞开来,这木头的椅子完全承受不住两人的内力。
周围众人一片哗然,开始逃出了醉月楼,卜巨也向后退了几步,因为他看到楼上突然出现了七八个人。
宫九笑了笑:“几日不见,沈兄内力大胜从前啊。”
沈无敌也笑了笑:“彼此彼此。”
就算是个瞎子,也能感觉到两人之间的氛围非常不对。
宫九慢慢弯下了膝盖,似乎他的身下仍然有椅子一般,他就这么慢慢慢慢坐在了那张空气椅子上,右手不曾有丝毫松动。
宫九:“请。”
此时沈无敌动了。
他先是想坐在椅子上,突然想到宫九的样子,便用右脚慢慢将椅子踢开。
他们两人的动作都很慢,似乎在绣花一般。
当他的右脚碰到椅子的那一瞬间,他身下的椅子也四散崩裂开来。
他笑了笑:“好内力,好内力。”
楼上突然传来一声暴喝:“什么人胆敢在醉月楼造次!”
八个黑色的身影从二楼的各个角落飞出,直直地冲向沈无敌与宫九。
然而他们突然在半空中停住了,就仿佛提线木偶一般,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停在空中。
此时此刻,卜巨非常后悔自己为什么不跟唐天纵,也就是那个年轻人,一起离开。
沈无敌:“你坐在椅子上了?”
宫九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身下:“是的,我的椅子不错。”
沈无敌:“那我总不能和你一样吧?”
宫九:“你可以,你有这个资格。”
沈无敌:“但跟你一样,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宫九:“恶心?那你请便吧。”
沈无敌缓缓弯下腰,坐在地上,他的右手也不曾有丝毫松动,但是他身下的砖块却出现了蜘蛛网一般的裂痕。
沈无敌笑道:“我坐好了。”
此时的宫九与沈无敌的姿势非常奇怪,但是任何一个看到的人都不会觉得他们,因为如果要说奇怪,天上挂着的那八个人更奇怪。
宫九:“以天为被,以地为床,沈兄颇有魏晋名士的风流啊。”
沈无敌:“要不是有一个变态逼我,我何至于要学那酒鬼?”
宫九:“那,咱们松手?”
沈无敌:“不,我们再握一会儿。”
沈无敌的身后突然又传来一道声音。
“这么热闹?也带我热闹热闹?”
沈无敌:“这声音似乎有点熟悉,谁?”
宫九抬头看了看:“你是谁?不怕死?”
卜巨突然伸手拦住了秦雨云:“不要去,太危险了!”
秦雨云摆了摆手,示意无所谓:“你们在我的地方打架,还问我是谁?”
宫九恍然大悟:“哦,你就是醉月楼的老板,失敬失敬,过来坐坐?”
沈无敌恍然大悟:“哦,秦雨云!我见过你,失禁失禁,你也来?”
秦雨云笑道:“好啊,我也来。”
他一步迈出,卜巨只觉得眼前一花,秦雨云便到了宫九与沈无敌身边。
他左右手突然伸出,分别搭在了宫九与沈无敌的肩膀上,两人只觉得内息一阵紊乱,竟然止不住地喷出鲜血。
秦雨云摇了摇头:“人体内的血本就不多,你们太浪费了。”
他似乎丝毫不受两人内力的影响,拿起桌上的酒杯,倒了两杯酒,酒杯完好无损。
他先是举起了其中的一杯,转向宫九:“我虽不知阁下名讳,但终究远来是客,我作为东道主自然要敬你一杯。”
他也不管宫九是否愿意,硬生生将酒杯塞进了他的嘴里。
宫九:“???”
沈无敌:“???”
秦雨云又转向沈无敌:“到你了,你我认识,就,随便来一杯?”
沈无敌:“卧槽你别,我来我来,我自己来。”
他一口把秦雨云手里拿着的酒杯吞了下去,然后咽了下去。
宫九皱了皱眉,虽然他嘴里塞了个杯子的样子很奇怪,但是他此时此刻却只觉得沈无敌的内力增长简直惊人,此刻他已经无暇做出其他动作,而沈无敌居然还能吃一个杯子下去。
秦雨云:“你喉咙不错啊。”
沈无敌:“咕噜,咕噜,唔,唔!唔!唔!唔!唔!唔!”
秦雨云:“你噎着了?”
沈无敌连续点头。
秦雨云看了看他的喉咙:“蛮好的,你说不出来话我感觉世界都清净了。”
沈无敌:“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宫九:“。。。”
卜巨:“。。。”
第一百三十八章 少壮不努力,也不徒伤悲
片刻后,秦雨云拍了拍手,把空中的人摘了下来。
“你们两位到我这里,毁坏了我的醉月楼,说说看你们的来意吧,要是情有可原,也就罢了。”
沈无敌:“冤枉啊!大人!我只是来吃饭的!都怪他!”
他手一抬,指向了宫九:“他非要抢我的东西!”
宫九先是斟了一杯酒,细细思考了一下,眼前这人不是自己能力敌的。
他干脆起身拱了拱手:“阁下今日损失,宫九自当赔偿。”
说罢,他拍了拍手,门外走进来两个高大汉子,抬着一个箱子放在了秦雨云面前,宫九打开了箱子,里面都是十足十的金元宝。
宫九问道:“这些可够?”
秦雨云点了点头:“既然你愿意赔偿,那也未尝不可,那我也不问你们来意了,走吧。”
宫九指了指沈无敌:“阁下大概误会了,我只赔偿我的那一部分,至于他的就让他自己赔偿吧。”
沈无敌突然哈哈大笑:“宫九,我现在明白你究竟想要干什么了。”
宫九的脸上依然带着那种胜券在握的笑容:“我此来不过是为了求一条缎带,既然你不愿意给我,那便就作罢。”
沈无敌:“不对!”
秦雨云打断了他:“他赔过钱了,想干什么与我无关,现在是你。”
沈无敌:“不对!”
秦雨云:“不对?”
沈无敌指着宫九:“你绝不是为了求缎带而来。”
秦雨云:“。。。”
他好像被沈无敌无视了。
宫九:“不对?怎么不对了?若是你肯答应,刚才这一箱金子便是你的,你我何须再争?”
沈无敌:“可是你知道,我绝不可能给你。”
宫九:“那就是你来决定的了。”
沈无敌又问道:“可是,就算你没有缎带,你真的进不去吗?”
宫九笑道:“世人都知道,宫里只给了你缎带,而且只放有缎带的人进去,那么你不给我,我就没有缎带,我自然也就进不去。”
沈无敌:“你说得对,没有缎带确实进不去,但是你真的没有吗?”
宫九:“这缎带是皇家御制,我又不是皇帝,也不是大臣,怎么会有?”
沈无敌:“可是,南王却可以算是皇宫里的人。”
宫九:“南王?南王与我何干?”
沈无敌:“当日你故意露出破绽,让我从你身上摸到了那块玉牌,让我知道你与南王府的人私交甚密,又或者你本就是南王府的人。”
宫九:“是又如何?”
沈无敌:“表面上紫禁之巅是西门吹雪与叶孤城决斗,可是直到此时此刻我才知道,这是你选定的时间。”
宫九:“不错,你现在终于明白了?”
沈无敌:“是的,我终于明白了,你定下了时间,而我也绝不会拒绝,因此本该由我来定下决斗的地点,只是”
宫九:“只是?”
沈无敌:“在什么地方决斗,我无所谓。”
宫九:“我也无所谓。”
沈无敌:“那就到时候再定。”
宫九点了点头:“那便到那时再定。”
宫九走出了醉月楼,他回头看了看醉月楼的牌匾,回头的一瞬间正好对上了秦雨云的眼神,心中不由一阵胆寒。
他自以为自己武功已经稳居天下第二,就算不是也相差不远,哪曾想今日碰上的这个醉月楼的掌柜居然如此厉害,但凭内力便已经可以稳胜自己。
但这还并不是他心中最大的包袱,他更是从未想到过沈无敌内力增长的速度如此惊人,他曾经派人暗中监视沈无敌,似乎对方从未有过苦修的时间,但是今日一见居然比当日在万梅山庄判若两人。
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比自己还要聪明的天才?
他摇了摇头,不再思考这些,他的目的其实并不在此。
秦雨云目送着宫九远去:“沈无敌,你有把握打赢他吗?”
沈无敌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宫九的实力极为恐怖,尤其他的战斗经验异常丰富,似乎他生来就是为了武学,就算是西门吹雪或者叶孤城与他单打独斗,也不一定能胜。”
秦雨云笑了笑:“宫九很可怕,你却更可怕。”
沈无敌:“我?我怎么了?”
秦雨云:“你的内力增长速度真是惊人,当日雨云山庄一别,又当刮目相看。”
沈无敌笑了笑,没有回话。
秦雨云:“你似乎,从来没有花过很多时间?或者说,你并没有真正练过?”
沈无敌:“那怎么可能,我这都是我一点一点练出来的。”
秦雨云问道:“你还记得吗?练武的过程什么的。”
沈无敌笑道:“我当然记得,我过去还教过一个徒弟,跟着一起练来着。”
秦雨云:“那从八月十五到今天呢,你练过吗?”
沈无敌沉默了一下,脸上出现了一丝茫然:“我好像,没什么印象了。”
秦雨云:“你的武功,真的是你自己的吗?”
沈无敌:“什么意思?我武功不是我的,难道还是你的?”
秦雨云摇了摇头:“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丝毫没有练过功的痕迹。”
沈无敌:“练过功的痕迹?比如?”
秦雨云:“陆小凤最有名气的是他的灵犀指,他的手指很长,很适合用这类的功夫,但是你只要仔细观察,他虽然保养的很好,但是他的双手还是遍布老茧。”
“还有花满楼,他那么完美的人,你只要仔细看一看,他的双手估计也是如此,可能膀子上会更严重一点,流云佛袖很厉害,练起来却也很苦。”
秦雨云突然抓住了沈无敌的手:“你的手很不错。”
沈无敌急忙想把手抽出来,却没有成功:“谢谢夸奖谢谢夸奖,不过我不大习惯被一个男人抓着我的手。”
“你的手上不仅没有茧,甚至磨出来的死皮都很少,对不对?”
沈无敌低头看了看他的手:“好像是的。”
秦雨云:“所以你的一身功夫,究竟是怎么来的?”
沈无敌又低头看了看:“你的手,为什么也和我一样?”
第一百三十九章 太和
此刻,沈无敌正在向太和门赶去,他走了没有多远,就看到了三个人在等着他。
便是陆小凤、老实和尚与木道人。
陆小凤笑道:“喂,沈无敌,我等你好久了。”
沈无敌:“你等我干嘛?”
陆小凤:“等你的缎带啊。”
沈无敌:“可以,十万两银子一条!”
陆小凤:“可以,等我发财了我就给你!”
沈无敌:“就你这消费水平,我估计十辈子之后你都发不了财。”
沈无敌想了想:“我自己留一条、给出去两条,正好剩下三条,你们若是要,正好一人一条。”
陆小凤接过了一条缎带:“怎么?这两天没有人来找你要过缎带?”
沈无敌点了点头:“有,还不少。”
陆小凤又拿过那两条,递给了木道人和老实和尚:“那你居然只给出去了两条?”
沈无敌似乎又想到了卜巨和那年轻人,他至今都不知道那人姓甚名谁。
“对,我只给出去两条,他们都是很不错的人。”
陆小凤听他这么说,也没有再多问,点了点头转身便走。
沈无敌靠近了陆小凤,低声道:“小心点,今天估计会有意外。”
他虽然压低了声音,但没有可以避开老实和尚和木道人,老实和尚问道:“意外?这皇宫之内也会有意外?”
沈无敌看了看天,夕阳刚刚西下不久,而月亮才刚刚升起,离决斗的时辰似乎还有一会儿。
“没错,而且一定会有意外。”
太和殿就在太和门里,太和门外的金水玉带河,在月光下看来,就像是金水玉带一样。
他们踏着月色过了天街,入东华门、隆宗门,转进龙楼凤阙下的午门,终于到了这禁地中的禁地,城中的城。
一路上的巡卒守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若没有这种变色的缎带,无论谁想闯进来都很难,就算能到了这里,也休想再越雷池一步。
这地方虽然四下看不见人影,可是黑暗中到处都可能有大内中的侍卫高手潜伏。
大内藏龙卧虎,有的是专诚礼聘来的武林高人,有的是胸怀大志的少年英雄,也有的是为了躲仇家,避风头,暂时藏身在这里的江洋大盗,无论谁也不敢低估了他们的实力。
沈无敌四人正在城门下等候,突然走来了一个老人,佝偻着腰老态龙钟。
他轻轻咳嗽了几声,走到众人旁边。
陆小凤抬手拱了拱沈无敌:“沈无敌,他就是你说的值得托付缎带的两个人之一?”
沈无敌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直到他的余光瞟到了对方的腰上,竟然有一条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腰带挂在他的腰上。
沈无敌皱了皱眉,低声道:“不是,我从未见过他。”
陆小凤疑惑道:“这就奇了,我”
他似乎恍然大悟:“我知道你是谁了!”
沈无敌:“他是谁?”
陆小凤突然唱起了童谣:“司空摘星,是个猴精。猴精捣蛋,是个浑蛋。浑蛋不乖,打他屁股!”
沈无敌“哦”了一声:“司空摘星,你是”
陆小凤抢道:“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司空摘星道:“莫忘记我是偷王之王!”
沈无敌:“难道你把卜巨或者那个谁谁谁,他们的都偷了来?”
司空摘星笑了笑,忽然伸手向前面一指,道:“你看看前面来的是谁?”
远方又有两条人影掠过来,左边的一个人身形纵起时双肩上耸,好像随时都在准备掏暗器,用的正是唐家独门轻功身法。右边的一个人身法却显得很笨拙,好像因为硬功练得太久,若不是那另一人特地等他,早已远远落在后面。
老实和尚道:“唐家的少爷果然来了!”
沈无敌:“唐家的少爷?”
陆小凤点了点头:“唐天纵,和那天那个想伤叶孤城的人,是兄弟。”
沈无敌“啊”了一声:“原来如此。”
木道人道:“还有一个人是谁?”
老实和尚道:“是卜巨。”
来的果然是卜巨,他身上居然也系着条缎带,颜色奇特,在月光下看来,忽而浅紫,忽而银灰,无疑也是用变色绸做成的。
这种缎带本来只有六条,沈无敌身上一条,老实和尚、木道人、陆小凤各一条,再加上他们两条,已经是六条。
司空摘星的缎带是哪儿来的?
六条缎带怎么会变成七条?多出来的这条是哪里来的?
太和门里,已蹿出条人影,背后斜背长剑,一身御前带刀侍卫的服饰,穿在他身上竟嫌小了些,最近他显然又发福了,但他的身法却还是很灵活轻健,正是大内高手中的殷羡殷三爷。
他的脸色也是铁青的,沉着脸道:“我知道诸位都是武林中顶尖儿的人物,可是诸位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可不是茶馆,诸位要聊天说笑,可来错地方了。”
他的人一来,就先打了顿官腔,大家也只好听着,这件事他们担的关系实在很大,心情难免会紧张,脾气也就难免暴躁些。
何况,这里的确也不是聊天说笑的地方。
殷羡脸色总算和缓了些,看了看这七个人,道:“现在诸位既然已全都到了,就请进去吧,过了大月台,里面那个大殿,就是太和殿。”
沈无敌开始奇怪,为什么殷羡对这七个人丝毫不感觉奇怪
木道人道:“也就是金銮殿?”
殷羡点点头,道:“皇城里最高的就是太和殿,那两位大爷既然一定要在紫禁之巅上过手,诸位也不妨先上去等着。”
他看了看卜巨,又看了看其中一个连腰都直不起来的白发老头子,冷冷道:“诸位既然敢来,轻功当然全都有两下子,可是我还想提醒诸位一声,那地方可不像平常人家的屋顶,能够上去已算不容易,上面铺着的又是滑不留脚的琉璃瓦,诸位脚底下可得留点神,万一从上面摔下来,大家的漏子都不小。”
卜巨的脸色很沉重,已笑不出来,司空摘星好像也在偷偷地叹气,陆小凤一直到现在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现在他刚想开口,殷羡忽然道:“你暂时先别上去,还有个人在等着你。”
陆小凤道:“谁?”
殷羡道:“你若想见他,就跟我来。”
他双臂一振,旱地拔葱,身子斜斜地蹿了出去,好像有意在这些人面前显露一下他的轻功。
他的轻功确实不弱,一蹿之势,已出去三四丈。
陆小凤远远地在他后面跟着,并不想压住他的风头,殷羡更有心卖弄,又一个翻身,竟施展出燕子飞云的绝顶轻功。
谁知他身形刚施展,突听“飕”的一声,一个人轻飘飘地从他身旁掠过,毫不费力就赶过了他,却是那连腰都直不起来的白发老头子。
第一百四十章 必胜的信心
一进了太和门,陆小凤的心情就不同了,非但再也笑不出,连呼吸都轻了些。天威难犯,九重天子的威严,还是他们这些武林豪杰不敢轻犯的。
就连陆小凤都不敢,丹墀下的两列品级台,看来虽然只不过是平平常常的几十块石头,可是想到大朝贺时,文武百官分列左右,垂首肃立,等着天子传呼时的景象,陆小凤也不禁觉得身子里的血在发热。
世上的奇才异士,英雄好汉,绞尽脑汁,费尽心血,有的甚至不惜拼了性命,为的也只不过是想到这品级台上来站一站。
丹墀后的太和殿,更是气象庄严,抬头望去,闪闪生光的殿脊,仿佛矗立在云端。太和殿旁是保和殿。保和殿旁、干清门外的台阶西边,靠北墙有三间平房,黑漆的门紧闭,窗子里隐约有灯光映出来,暗淡的灯光照着门上挂的一块白柚木牌,上面赫然竟写着四个触目惊心的大字:“妄入者斩!”
殷羡居然就把陆小凤带到了这里,居然就在这道门停下,道:“有人在里面等你,你进去吧!”
陆小凤立刻摇了摇头,苦笑道:“我还认得字,我也不想被人斩掉脑袋。”
殷羡也笑了笑,道:“我叫你进去,天大的关系,也有我担当,你怕什么?”
陆小凤看着他,看起来他倒不像要害人的样子,可是到了这种掌管天下大事的内阁重地,陆小凤也不能不特别谨慎,还是宁可站在外面。
殷羡又笑了笑,道:“你是不是想不出谁在里面等你?”
陆小凤摇摇头,道:“究竟是谁?”
殷羡道:“西门吹雪。”
陆小凤怔了怔,道:“他怎么进去的?”
殷羡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道:“我们也都在他身上下了注,对他当然不能不优待些,先让他好好地歇着,才有精神去接住那一招‘天外飞仙’。”
陆小凤也笑了。
殷羡又道:“这地方虽然是机密重地,可是现在皇上已就寝了,距离早朝的时候也还早,除了我们这些侍卫老爷,绝不会有别人到这里来!”
他带着笑,拍了拍陆小凤的肩:“所以你只管放心进去吧,若有什么对付叶孤城的绝招,也不妨教给他两手,反正我们都是站在他这边的!”
刚才虽然官腔十足,现在却像是变了个人,连笑都显得亲切,而且还替陆小凤推开了门。
陆小凤也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轻轻道:“几时你有空到外面,我请你喝酒。”
屋子并不大,陈设也很简陋,却自然有种庄严肃杀之气,世上千千万万人的生死荣辱,在这里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决定了。
无论谁第一次走进这屋子,都无疑是他一生中最兴奋的时候。陆小凤悄悄地走进来,心跳得也仿佛比平时快了很多。
西门吹雪正背负着双手,静静地站在小窗下,一身白衣如雪,他当然听见有人推门进来,却没有回头,好像已知道来的一定是陆小凤。
陆小凤也没有开口。
门已掩起,灯光如豆,屋子里阴森而潮湿,他只觉得手脚也是冰冷的,很想喝杯酒,这地方当然没有酒,但却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的辛酸血泪。
陆小凤在心里叹了口气,终于明白自己并不是天下烦恼最多的人,天天要到这屋子来的那些人,烦恼都远比他多得多。
西门吹雪还是没有回头,却忽然道:“你又到我那里去过?”
陆小凤道:“刚去过。”
西门吹雪道:“你已见过她?”
陆小凤道:“嗯。”
西门吹雪道:“她,她是不是还能撑得住?”
陆小凤勉强笑了笑,道:“你也该知道她并不是个柔弱的女人,三英四秀在江湖中的名头,并不见得比我们差!”
他脸上虽在笑,心却已沉了下去。决战已迫在眉睫,决定他生死命运的时刻就在眼前,可是这个人心里却还在挂念着他的妻子,甚至连他的剑都放了下来!
陆小凤几乎不能相信这个人就是以前那个西门吹雪,但他又不禁觉得有些安慰,因为西门吹雪毕竟也变成有血有肉的人了。
西门吹雪霍然回过头,看着他,道:“我们是不是朋友?”
陆小凤道:“是!”
西门吹雪道:“我若死了,你肯不肯替我照顾她?”
陆小凤道:“不肯。”
西门吹雪的脸色更苍白,变色道:“你不肯?”
陆小凤道:“我不肯,只因为你现在已变得不像是我的朋友了,我的朋友都是男子汉,绝不会未求生,先求死的。”
西门吹雪道:“我并未求死。”
陆小凤冷笑道:“可是你现在心里想的却只有死,你为什么不想想你以前的辉煌战绩,为什么不想想击败叶孤城的法子?”
西门吹雪瞪着他,过了很久,才低下头,凝视着桌上的剑,他忽然拔出了他的剑。
他拔剑的手法还是那么迅速,那么优美,世上绝没有第二个人能比得上。
陆小凤忽然也问道:“我是不是你的朋友?”
西门吹雪迟疑着,终于点了点头。
陆小凤道:“我说的话,你信不信?”
西门吹雪又点点头。
陆小凤道:“那么我告诉你,我几乎有把握接住世上所有剑客的出手一击,只有一个是例外。”
他盯着西门吹雪的眼睛,慢慢地接着道:“这个人就是你!”
西门吹雪凝视着手里的剑,苍白的脸上,忽然露出种奇异的红晕。
灯光似已忽然亮了些,剑上的光华也更亮了。
西门吹雪突然笑了笑,随后又恢复严肃:“陆小凤,你现在越来越会骗人了。”
陆小凤心里咯噔一下,他本是想安慰西门吹雪,但这句话半真半假,倒也算不得骗他。
陆小凤刚想辩驳,但他立刻觉得有股森严的剑气,直迫他眉睫而来。
他知道他的话起作用了。
对一个情绪低落的人来说,朋友的一句鼓励,甚至比世上所有的良药都有用。
陆小凤目中露出笑意,什么话都没有再说,轻轻地转身走了出去。
门外月明如水!
第一百四十一章 多出的缎带
大殿上铺满了黄金般的琉璃瓦,在月下看来,就像是一片黄金世界。
陆小凤将长索系上飞檐,转过头,忽然愣住了!
这上面本来应该只有五个人,可是他一眼看过去,就已看见十三四个,每个人身上都有条变色的缎带,其中还不包括他所知道的那五个人,老实和尚还在殿脊另一边。
他并没有看清这些人的脸,高耸的殿脊后,已有个人蹿过来,脸色苍白,面带冷笑,正是大内四高手中的丁四爷丁敖。
陆小凤忍不住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丁敖冷笑道:“我们也很好奇。”
陆小凤又问:“沈无敌呢?”
沈无敌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他的面前是殷羡。
“陆小凤,我在这!”
丁敖问道:“我们交给你几条缎带?”
沈无敌:“六条。”
丁敖叹了口气:“现在来的人却已有二十一个,他们这些缎带是从哪里来的?”
陆小凤叹了口气,苦笑道:“我也正想问你。”
殿脊上又有两个人走过来,殷羡走在前面,后面的是“潇湘剑客”魏子云。
殷羡走得很快,显得很紧张,魏子云却是气度安闲,步履从容。
在这种陡如急坡,滑如坚冰的琉璃瓦上,要慢慢地走远比奔跑纵跳困难,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保持从容镇定更不容易。
陆小凤已看出这位号称大内第一高手的“潇湘剑客”,绝不是空有虚名的人,他的武功和定力,都绝不在任何一位武林名家之下。
丁敖沉声道:“你们那问来问去,问出了什么没有?”
殷羡苦笑着摇摇头。
魏子云道:“这种事本来不是三言两语就能问得出来的,现在也不是追根究底的时候。”
殷羡道:“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
魏子云道:“加强戒备,以防有变。”
他沉吟着,又道:“你传话下去,把这地方的守卫暗卡全都增加一倍,不许任何人随意走动。”
殷羡道:“是。”
魏子云道:“老四去调集人手,必要时我们不妨将干清门侍卫和里面轮休的人也调出来,从现在起,无论谁都只许走出去,不许进来。”
丁敖道:“是。”
他们显然已经练成了一种特别的身法,上下大殿,身子一翻,就没入飞檐后。
魏子云这才抬起头,对沈无敌和陆小凤笑了笑,道:“我们四面去看看如何?”
陆小凤道:“好极了。”
沈无敌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这地方并不是一眼就能看得完的,看来也不似是间屋顶,却有点像是片广场,中间有屋脊隆起,又像是片山坡。
这边的人一共有十三个,大多数都是单独一个人站在那里,静候决战开始,绝不跟别的人交谈。
他们身上都没有带兵刃,帽子都压得很低,有的脸上仿佛戴着极精巧的人皮面具,显然都不愿被人认出他们本来面目。
魏子云和陆小凤从他们面前走过去,他们也好像没有看见。
这些人是什么来历?行踪为什么如此诡秘?
魏子云还是走得很慢,说话的声音也很低,缓缓道:“你能不能看出他们的身份来历?”
陆小凤摇摇头。
魏子云道:“依我看,这些人很可能都是黑道上的朋友。”
陆小凤道:“哦?”
魏子云道:“这两天京城里黑道朋友也到了不少,据说其中有几位是早已金盆洗手的前辈豪杰,也有几位是身背重案,又有极厉害仇家的隐名高手,都久已不曾在江湖中走动。”
陆小凤道:“这就难怪他们不愿以真面目示人了。”
魏子云道:“这些人行踪秘密,来意却不恶,也许只不过因为静极思动,想来看当代两位名剑客的身手风采。”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但愿如此。”
魏子云道:“令我想不通的是,他们身上怎么也会有这种缎带?”
陆小凤沉吟着,道:“除了皇宫大内外,别的地方绝没有这种缎带?”
魏子云道:“绝没有。”
他又解释着道:“这种变色缎还是大行皇帝在世时,从波斯进贡来的,本就不多,近年来已只剩下一两匹,连宫里的姑娘都很珍惜。”
陆小凤不说话了,他忽然想起了司空摘星,况且他在出来之后,没有见到司空摘星,难道他已经逃离?
魏子云道:“我倒也知道有位‘偷王之王’已到了京城,而且已到了这里。”
陆小凤忍不住道:“你认为缎带是他盗出去的?”
魏子云笑了笑,道:“这件事我们昨天早上才决定,在我们决定之前,这种缎带在他眼中看来,绝不会有什么价值,他当然不会冒险来偷盗。”
陆小凤道:“可是昨天晚上……”
魏子云淡淡道:“昨天晚上我们四个人都在里面,通宵未睡,轮流当值,就算有只苍蝇飞进来,我们也不会让它再飞出去。”
他声音里充满自信,陆小凤松了口气:“所以你并没有怀疑他。”
魏子云道:“没有。”
陆小凤道:“你怀疑的是谁?”
魏子云声音压得更低,道:“能将这缎带盗出去的,只有四个人。”
陆小凤道:“四个人?”
魏子云道:“就是我们兄弟四个人。”
陆小凤轻轻吐出口气,这句话本来是他想说的,想不到魏子云自己反而说了出来,看来这位“潇湘剑客”不但思虑周密,而且耿直公正。
魏子云道:“其实你也该想到,据说外面已有人肯出五万两银子买一条缎带,黑道上的朋友钱财来得容易,出价可能更高。”
陆小凤叹道:“人为财死,财帛动人心,为了钱财,有些人的确是什么事都能做得出的。”
魏子云也叹了口气,道:“殷羡交游广阔,挥金如土,丁敖正当少年,难免风流,屠老二虽是比较稳重,可是胸怀大志,早已想在江湖中独创一派,自立宗主,所以一直都暗中跟他以前的朋友保持联络,这些都是很花钱的事,只凭一份六等侍卫的俸禄,是养不活他们的。”
他抬起头,凝视着陆小凤,又道:“但他们都是我的好兄弟,若没有真凭实据,我心里纵然有所怀疑,也不能说出来,免得伤了兄弟间的和气。”
陆小凤道:“难道你想要我替你找出真凭实据来?”
魏子云又笑了笑,道:“这件事你也难脱关系,若能查出真相,岂非大家都有好处?”
陆小凤只有苦笑。
他忽然发现自己的确没有看错这个人,这人有时的确是条老狐狸。
陆小凤眼看着魏子云离开,忽又开口:“沈无敌你今天怎么一言不发?”
沈无敌愣了一下:“我?我说些什么?破案向来不是我的长处。”
陆小凤摇了摇头:“向来别人说一句你要回两句,今天你很奇怪,被皇宫吓到了?”
沈无敌笑了笑:“他说的很有道理,确实只有他们四人能偷东西出去,甚至也有可能是魏子云贼喊捉贼。”
陆小凤又问道:“会不会是宫九?”
沈无敌的眼里闪过一丝疑惑:“宫九?”
陆小凤并没有注意到,问道:“对,可不可能是他?”
沈无敌又嗯了一声:“有可能,还是小心为妙。”
陆小凤看了他一眼:“现在我要去看一看这些好朋友都是谁,你跟不跟我来?”
第一百四十二章 孤城万仞山
月已中天。
殿脊前后几乎都站满了人,除了那十三个不愿露出真面目的神秘人物,还有七位都穿着御前带刀侍卫的服饰,显然都是大内中的高手,也想来看看当代两大剑客的风采。
从殿脊上,居高临下,看得反而比较清楚一些。
在月光下看来,叶孤城脸上果然全无血色,西门吹雪的脸虽然很苍白,却还有些生气。
两个人全都是白衣如雪,一尘不染,脸上全都完全没有表情。
在这一刻间,他们的人已变得像他们的剑一样,冷酷锋利,已完全没有人的情感。
两个人却是互相凝视着,眼睛里都在互相发着光。
每个人都距离他们很远,他们的剑虽然还没出鞘,剑气却已令人心惊。
这种凌厉的剑气,本就是他们自己本身发出来的。
可怕的也是他们本身这个人,并不是他们手里的剑。
叶孤城忽然道:“一别经年,别来无恙?”
西门吹雪道:“多蒙成全,侥幸安好。”
叶孤城道:“旧事何必重提,今日之战,你我必当各尽全力。”
西门吹雪道:“是。”
叶孤城道:“很好。”
他说话的声音本已显得中气不足,说了两句话后,竟似已在喘息。
西门吹雪却还是面无表情,视若不见,扬起手中剑,冷冷道:“此剑乃天下利器,剑锋三尺七寸,净重七斤十三两。”
叶孤城道:“好剑!”
西门吹雪道:“确是好剑!”
叶孤城也扬起手中剑,道:“此剑乃海外寒剑精英,吹毛断发,剑锋三尺三,净重六斤四两。”
西门吹雪道:“好剑!”
叶孤城道:“本是好剑!”
两人的剑虽已扬起,却仍未出鞘拔剑的动作,也是剑法中不可缺少的一门,两人显然也要比个高下。
魏子云忽然道:“两位都是当代之剑术名家,负天下之重望,剑上当必不致淬毒,更不会秘藏机簧暗器。”
四下寂静无声,呼吸可闻,都在等着他说下去。
魏子云道:“只不过这一战旷绝古今,必传后世,未审两位是否能将佩剑交换查视,以昭大信?”
叶孤城立刻道:“谨遵台命。”
西门吹雪沉默着,过了很久,终于也慢慢地点了点头。
假如在一个月前,他是绝不会点头的,生死决战之前,制敌利器怎可离手?
现在他已变了,缓缓道:“我的剑只能交给一个人。”
魏子云道:“是不是陆小凤陆大侠?”
西门吹雪道:“是。”
魏子云道:“叶城主的剑呢?”
叶孤城道:“一事不烦两主,陆大侠也正是我所深信的人。”
沈无敌忽然叹了口气,喃喃道:“陆小凤连和尚的馒头都要偷,居然还有人会相信他,奇怪奇怪。”
他说话的声音虽低,但是在此时此刻,每个字别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木道人忍不住要笑了,卜巨忽然也大声道:“陆大侠仁义无双,莫说是一口剑,就算是我的脑袋,我卜巨也一样交给他。”
沈无敌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他不知道卜巨和陆小凤竟然有如此深的情谊。
陆小凤笑了笑,大步走出去,先走到西门吹雪面前,接过他的剑,回头就走,又去接下叶孤城的剑,将两柄剑放在手里,喃喃道:“果然都是好剑。”
魏子云道:“这就请陆大侠将这两柄剑让他们两位交换,过一过目。”
陆小凤道:“你要我把西门吹雪的剑交给叶孤城,把叶孤城的剑交给西门吹雪么?”
魏子云道:“不错。”
陆小凤道:“不行。”
魏子云怔了怔,道:“为什么不行?”
陆小凤忽然道:“这么好的两口剑,到了我手里,我怎么舍得再送出去?”
魏子云怔住。
陆小凤把剑鞘挟在胁下,手腕一反,两剑全都出鞘,剑气冲霄,光华耀眼,连天上的一轮圆月都似已失去了颜色。
大家心里都在暗问自己:“这两柄剑若是到了我手里,我是不是舍得再送出去?”
陆小凤又道:“利器神物唯有德者居之,这句话各位听说过没有?”
没有人回答,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办。
陆小凤道:“这句话我听说过,我也看出了这两柄剑上没有花样。”
这句话说完,剑已入鞘,他忽然抬起手,将一柄剑抛给了西门吹雪,一柄剑抛给了叶孤城,就扬长走了回去。
大家又全怔住。
沈无敌:“怎么了?”
陆小凤淡淡道:“我只不过让他们明白,下次再有这种事,千万莫要找我,我的麻烦已够多了,已不想再管这种无聊的事。”
沈无敌:“这是无聊的事?”
陆小凤道:“两个人无冤无仇,却偏偏恨不得一剑刺穿对方的咽喉,这种事若不是无聊,还有什么事无聊?”
陆小凤突然又说道:“这个道理是你教给我的。”
沈无敌笑了笑:“没错,没错,我有印象。”
陆小凤也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决战总算已要开始,大家又屏气静声,拭目而待。
西门吹雪左手握着剑鞘,右手下垂至膝,刚才的事,对他竟完全没有丝毫影响,他的人看起来还是像把已出了鞘的剑,冷酷、尖锐、锋利。
叶孤城的脸色却更难看,反手将长剑挟在身后,动作竟似有些迟钝,而且还不停地轻轻咳嗽。
跟西门吹雪比起来,他实在显得苍老衰弱得多,有的人眼睛里已不禁露出同情之色,这一战的胜负,已不问可知了。
西门吹雪却仍然面无表情,视而不见。他本就是个无情的人。
他的剑更无情!
叶孤城终于挺起胸,凝视着他手里的剑,缓缓道:“利剑本为凶器,我少年练剑,至今三十年,本就随时随刻都在等着死于剑下。”
西门吹雪在听着。
叶孤城又喘了口气,才接着道:“所以今日这一战,你我剑下都不必留情,学剑的人能死在高手剑下,岂非也已无憾?”
西门吹雪道:“是。”
有的人已不禁在心里拍手,他们来看的,本就是这两位绝代剑客生死一搏的全力之战,剑下若是留余力,这一战还有什么看头?
叶孤城深深呼吸,道:“请。”
西门吹雪忽然道:“等一等。”
叶孤城道:“等一等?还要等多久?”
西门吹雪道:“等伤口不再流血。”
叶孤城道:“谁受了伤?谁在流血?”
西门吹雪道:“你!”
叶孤城吐出口气,低下头,看看自己的胸膛,身子忽然像是摇摇欲倒。
大家跟着他看过去,才发现他雪白的衣服上,已渗出了一片鲜红的血迹。他果然受了伤,而且伤口流血不止,可是这个骄傲的人却还是咬着牙来应付,明知必死,也不肯退缩半步。
西门吹雪冷笑道:“我的剑虽是杀人的凶器,却从不杀一心要来求死的人。”
叶孤城厉声道:“我岂是来求死的?”
西门吹雪道:“你若无心求死,等一个月再来,我也等你一个月。”
他忽然转过身,凌空一掠,没入飞檐下。
叶孤城想追过去,大喝道:“你”
一个字刚说出,嘴里已喷出一口鲜血,人也支持不住了。
现在他非但已追不上西门吹雪,就算是个孩子,他只怕也都追不上。
大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又一次怔住。
这一战本已波澜起伏,随时都有变化,现在居然忽又急转直下,就像是一台戏密锣紧鼓地响了半天,文武场面都已到齐,谁知主角刚出来,就忽然已草草收场,连敲锣打鼓的人都难免要失望。
沈无敌:“陆小凤,叶孤城要倒了,快去,陆,陆小凤?陆小凤!”
他左看右看,都看不到陆小凤的身影,只能自己抽身飞去。
他的轻功很高,似乎只是脚尖轻轻一点,便飞了上去。
老实和尚皱了皱眉,似乎有些疑惑,他忽然笑了,大笑。
“沈无敌,陆小凤,有意思,有意思。”
第一百四十三章 羌笛何须怨
九月十五,深夜,月圆如镜。
年轻的皇帝从梦中醒来时,月光正从窗外照进来,照在床前的碧纱帐上。
碧纱帐在月光中看来,如云如雾,云雾中竟仿佛有个人影。
这里是禁宫重地,皇帝还年轻,晚上从来用不着人伺候,是谁敢三更半夜,鬼鬼祟祟地站在皇帝床前窥探?
皇帝一挺腰就已跃起,不但还能保持镇定,身手显然也很矫捷。
“什么人?”
“奴婢王安,伺候皇上用茶。”
皇帝还在东宫时,就已将王安当作他的心腹亲信,今夜他虽然并没有传唤茶水,却也不忍心让这忠心的老人难堪,只挥了挥手,道:“现在这里用不着你伺候,退下去。”
王安道:“是。”
皇帝说出来的每句话,都是不容任何人违抗的命令。皇帝若要一个人退下去,这人就算已被打断了两条腿,爬也得爬出去。
奇怪的是,这次王安居然还没有退下去,事实上他连动都没有动,连一点退下去的意思都没有。
皇帝皱起了眉,道:“你还没有走?”
王安道:“奴婢还有事上禀。”
皇帝道:“说。”
王安道:“奴婢想请皇上去见一个人。”
三更半夜,他居然敢惊起龙驾,勉强当今天子去见一个人,难道他已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这已是大逆不道,可以诛灭九族的罪名?
他七岁净身,九岁入宫,一向巴结谨慎,如今活到五六十岁,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皇帝虽然沉下了脸,却还是很沉得住气,过了很久,才慢慢地问了句:“人在哪里?”
“就在这里。”
王安挥手作势,帐外忽然亮起了两盏灯。
灯光下又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很英挺的年轻人,身上穿着黄袍,下幅是左右开分的八宝立水裙。
灯光虽然比月光明亮,人却还是仿佛站在云雾里。
皇帝看不清,拂开纱帐走出去,脸色骤然变了,变得说不出的可怕。
站在他面前的这年轻人,就像是他自己的影子同样的身材、同样的容貌,身上穿着的,也正是他的衣服。
袍色明黄,领袖俱石青片金缘,绣文金龙九,列十二章,间以五色云,领前后正龙各一,左右及交襟处行龙各一,袖端正龙各一,下幅八宝立水裙左右开。
这是皇帝的朝服。
皇帝是独一无二的,是天之子,在万物万民之上,绝不容任何人僭越。
这年轻人是谁?怎么会有当今天子同样的身材和容貌?怎么会有这么样大的胆子?
王安看着面前这两个人,脸上却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诡笑,忽然道:“皇上想必不知他是谁?”
年轻的皇帝摇摇头,虽然已气得指尖冰冷,却还是在勉强控制着自己。
他已隐约感觉到,王安的微笑里,一定藏着极可怕的秘密。
王安拍了拍年轻人的肩,道:“这位就是大行皇帝的嫡裔,南王爷的世子,也就是当今天子的嫡亲堂弟。”
皇帝忍不住又打量了这年轻人两眼,沉着脸道:“你是奉诏入京的?”
南王世子垂下头,道:“不是。”
皇帝道:“既未奉诏,就擅离封地,该是什么罪名,你知不知道?”
南王世子头垂得更低。
皇帝道:“皇子犯法,与民同罪,朕纵然有心相护,只怕也”
南王世子忽然抬起头,道:“只怕也免不了是杀头的罪名。”
皇帝道:“不错。”
南王世子道:“你既然知法,为何还要犯法?”
皇帝怒道:“你……”
南王世子又打断了他的话,厉声道:“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朕纵然有心救你一命,怎奈祖宗的家法尚在。”
皇帝大怒道:“你是什么人?怎敢对朕如此无礼?”
南王世子道:“朕受命于天,奉诏于先帝,乃是当今天子。”
皇帝双拳紧握,全身都已冰冷。
现在他总算已明白这是件多么可怕的阴谋,但他却还是不敢相信。
南王世子道:“王总管。”
王安立刻躬身道:“奴婢在。”
南王世子道:“先把这人押下去,黎明处决。”
王安道:“是。”
南王世子道:“念在同是先帝血脉,不妨赐他个全尸,再将他的尸骨兼程送回南王府。”
王安道:“是。”
他用眼角瞟着皇帝,忽然叹了口气,喃喃道:“我真不懂,放着好好的小王爷不做,却偏偏要上京来送死,这是干什么呢?”
皇帝冷笑。
这阴谋现在他当然已完全明白,他们是想要李代桃僵,利用这年轻人来冒充他,替他做皇帝,再把他杀了灭口。
然后以南王世子的名义,把他的尸骨送回南王府,事后纵然有人能看出破绽,也是死无对证的了。
王安道:“皇子犯法,与民同罪,这道理你既然也知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皇帝道:“只有一句话。”
王安道:“你说,我在听。”
皇帝道:“这种荒谬的事,你们是怎么想得出来的?”
王安眨了眨眼睛,终于忍不住大笑,道:“我本来不想说的,可是我实在憋不住了。”
皇帝道:“你说。”
王安道:“老实告诉你,自从老王爷上次入京,发现你跟小王爷长得几乎一模一样,这件事就已经开始进行。”
皇帝道:“他收买了你?”
王安道:“我不但喜欢赌钱,而且还喜欢嫖。”
说到“嫖”字,他一张干瘪的老脸,忽然变得容光焕发,得意洋洋,却故意叹了口气,才接着道:“所以我的开销一向不小,总得找个来路才行。”
皇帝道:“你的胆子也不小。”
王安道:“我的胆子倒不大,不是十拿九稳的事,我是绝不会干的。”
皇帝道:“这件事已十拿九稳?”
王安道:“我们本来还担心魏子云那些兔崽子,可是现在我们已想法子把他们引开了。”
皇帝道:“哦?”
王安道:“喜欢下棋的人,假如听见外面有两位大国手在下棋,还能不能待在屋子里?”
答案当然是不能。
王安道:“学剑的人也一样,若知道当代最负盛名的两位大剑客,就在前面的太和殿上比剑,他们也一样没法子在屋子里待下去。”
皇帝忽然问道:“你说的莫非是西门吹雪和叶孤城?”
王安显得很吃惊,道:“你也知道?你也知道这两个人?”
皇帝淡淡道:“以此两人的剑术和盛名,也就难怪魏子云他们会动心。”
王安悠然道:“人心总是肉做的。”
皇帝道:“幸好朕身边还有几个不动心的人。”
这句话刚说完,四面木柱里,忽然同时发出“格”的一声响,暗门滑开,闪出四个人来。
这四个人身高不及三尺,身材、容貌、服装、装饰打扮,都完全一模一样。
尤其是他们的脸,小眼睛、大鼻子、凸头瘪嘴,显得说不出的滑稽可笑。
可是他们手里的剑,却一点也不可笑。
一尺七寸长的剑,碧光闪动,寒气逼人,三个人用双剑,一个人用单剑,七柄剑凌空一闪,就像是满天星雨缤纷,亮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可是,就算你张不开眼睛,也应该认得出这四个人云门山,七星塘,飞鱼堡的鱼家兄弟。
这兄弟四个人,是一胎所生,虽然长得不高,但是兄弟四人,心意相通,四人连手,施展出他们家传飞鱼七星剑,在普天之下的七大剑阵中,虽然不能名列第一,能破他们这一阵的人,也已不多。
他们不但剑法怪异,性情更孤僻,想不到竟被罗致在大内,作了皇帝的贴身护卫。
剑光闪亮了皇帝的脸。
皇帝道:“斩!”
七柄剑光华流窜,星芒闪动,立刻就笼罩了南王世子和王安。
王安居然面色不变。
南王世子已挥手低叱道:“破。”
叱声出口,忽然间,一道剑光斜斜飞来,如惊芒掣电,如长虹经天。
满天剑光交错,忽然发出了“叮,叮,叮,叮”四声响,火星四溅,满天剑光忽然全都不见了。
唯一还有光的,只剩下一柄剑。
一柄形式奇古的长剑。
这柄剑当然不是鱼家兄弟的剑。
鱼家兄弟的剑,都已断了,鱼家兄弟的人,已全都倒了下去。
这柄剑在一个白衣人的手里,雪白的衣服,苍白的脸,冰冷的眼睛,傲气逼人,甚至比剑气还逼人。
这里是皇宫,皇帝就在他面前。可是这个人却好像连皇帝都没有被他看在眼里。
皇帝居然也还是神色不变,淡淡道:“叶孤城?”
白衣人道:“山野草民,想不到竟能上动天听。”
皇帝道:“天外飞仙,一剑破七星,果然是好剑法。”
叶孤城道:“本来就是好剑法。”
皇帝道:“卿本佳人,奈何从贼?”
叶孤城道:“成就是王,败就是贼。”
皇帝道:“贼就是贼。”
叶孤城冷笑,平剑当胸,冷冷道:“请。”
皇帝道:“请?”
叶孤城冷冷道:“以陛下之见识与镇定,武林之中已少有人能及,陛下若入江湖,必可名列十大高手之中。”
皇帝笑了笑,道:“好眼力。”
叶孤城道:“如今王已非王,贼已非贼,王贼之间,强者为胜。”
皇帝道:“好一个强者为胜。”
叶孤城道:“我的剑已在手。”
皇帝道:“只可惜你手中虽有剑,心中却无剑。”
叶孤城道:“心中无剑?”
皇帝道:“剑直,剑刚,心邪之人,胸中焉能藏剑?”
叶孤城脸色变了变,冷笑道:“此时此刻,我手中剑已经够了。”
皇帝道:“哦?”
叶孤城道:“手中的剑能伤人,心中的剑却只能伤得自己。”
皇帝笑了,大笑。
叶孤城道:“拔你的剑。”
皇帝道:“我手中无剑。”
叶孤城道:“你不敢应战?”
皇帝微笑道:“我练的是天子之剑,平天下,安万民,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以身当剑,血溅五步是为天子所不取。”
他凝视着叶孤城,慢慢地接着道:“朕的意思,你想必也已明白。”
叶孤城苍白的脸已铁青,紧握了剑柄,道:“你宁愿束手待毙?”
皇帝道:“朕受命于天,你敢妄动?”
叶孤城握剑的手上,青筋暴露,鼻尖上已沁出了冷汗。
王安忍不住大声道:“事已至此,你不杀他,他就要杀你。”
南王世子道:“他一定会动手的,名扬天下的‘白云城主’,不会有妇人之仁。”
叶孤城脸上阵青阵白,终于跺了跺脚道:“我本不杀手无寸铁之人,今日却要破例一次。”
皇帝道:“为什么?”
叶孤城道:“因为你手中虽无剑,心中却有剑。”
皇帝默然。
叶孤城道:“我也说过,手中的剑能伤人,心中的剑却必伤自己。”
他手里的剑已挥起。
月满中天。
月更圆。
秋风中浮动着桂子的清香,桂子的香气之中,却充满了肃杀之意。
风从窗外吹进来,月光从窗外照进来,风和月同样冷。
剑更冷。
冷剑刺出,热血就必将溅出。
可是,就在这一刹那间,一个人忽然从窗外飞了进来。
他的身法比风更快,比月光更轻,可是他这个人在江湖中的分量却重于泰山。
只有这个人,才能阻止叶孤城刺出的一剑。
只有这个人,才能使叶孤城震惊。
“陆小凤!”
叶孤城失声而呼道:“你怎么会来的?”
陆小凤道:“因为你来了。”
叶孤城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我何必来,你又何必来?”
陆小凤也叹了口气,道:“你不该来,我不必来,只可惜我们现在都已来了。”
叶孤城道:“可惜。”
陆小凤道:“实在可惜。”
紧接着,外面突然传来笑声。
“是啊是啊,真是可惜,可惜今天陆小凤就要变成死小凤了。”
陆小凤眯了眯眼:“宫九。”
第一百四十四章 你方唱罢我登场
宫九笑眯眯地走了进来:“不错,就是我。”
皇帝突然冷哼一声:“想不到叶孤城如此高傲之人,居然也会如此。”
他又叹了口气:“唉,想来也是,一个人做事总不如两个人来的方便,想要做得又快又好就需要和别人一起。”
他说的话没头没脑,似乎和他的身份很不相符,但是在场所有人都听出了他的意思,他在嘲讽叶孤城。
一个如此高傲可以堪称剑神的人,居然也会为了谋反而抛弃自己所有的名誉。
叶孤城将剑对准了皇帝:“只要你死了,就不会有人知道。”
叶孤城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皇帝打断了他的话:“但是你自己知道,从今天开始这件事就将成为压在你心上的石头,每一天都会折磨着你,你在剑道上再怎么钻研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提升。”
皇帝:“或者说,你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你今天表面上要和西门吹雪决斗,实际上只是为了死于他的剑下,因为你觉得死在他的剑下,总好过被乱刀砍死来的好。”
叶孤城:“乱刀砍死?”
皇帝:“你觉得你们今天篡位成功了,他们不会让人去杀你吗?”
叶孤城笑了笑:“白云城并不是个小城。”
皇帝:“可也比不过我大明!”
南王世子还在看戏,王安突然推了他一把,他才反应过来:“叶卿家、宫卿家,杀了他,朕赦你等无罪。”
宫九弯了弯腰:“谨遵陛下旨意。”
叶孤城:“看到了吗?”
陆小凤问道:“也包括我吗?”
叶孤城没有回答,是不是他还把陆小凤当做自己的朋友?
宫九开口了:“当然,你这种逆党,当然是一并拿下。”
皇帝突然大笑起来:“叶孤城,宫九,你们真的以为自己能成功吗?”
在皇帝身后的一个屏风里,一个穿着明黄色袍子的人走了出来。
他的脸与皇帝和南王世子一模一样。
世子:“这,这”
王安毕竟是老狐狸:“好啊,你们不仅想要篡位,竟然还找了一个与皇上一模一样的人,刁民就是刁民!”
宫九的脸上也闪过一丝疑惑,这人不是王安的人,也不是自己的人,他是谁?
那明黄色袍子的人深吸了几口气,显然他怒不可遏,他大吼道:“王安!朕待你可不薄啊!”
他话音刚落,拿起桌上的玉玺向王安砸去。
王安面色煞白:“这,这才是”
这人的臂力明显并不怎么样,玉玺飞到一半就掉在地上,磕破了其中的一个角,这已经是玉玺上第二个瑕疵了。
那皇帝在脸颊处摸了摸,撕下了一张面具。
陆小凤惊呼道:“沈无敌!你怎么在这!”
沈无敌向前走了两步:“陛下,这场好戏你可还满意?”
此时,外面传来了大队人马的声音,显然宫廷里的侍卫都过来了。
皇帝直喘粗气:“满意,满意极了,我今天终于知道,养了这么久的白眼狼终究只是一匹狼!”
“陛下!”
魏子云、殷羡已经带人赶到。
王安急忙又拱了拱世子,世子一愣。
那真正的皇帝已经喊道:“来人啊,把这几个人给我拿下!”
王安骂道:“废物,真是废物!”
沈无敌:“宫九,你的计划已经失败了。”
宫九诧异道:“哦?你知道我有什么计划?”
沈无敌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那为什么我失败了?”
“在这种情况下,不论你有什么计划,都注定会失败。”
宫九脸上出现了一丝诡异的笑容:“你不知道我的计划是什么,又怎么能让我失败?”
宫九拍了拍手,在转瞬之间门口的侍卫突然全都倒下,包括殷羡与魏子云。
一个相貌平平身材矮小的小老头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宫九笑道:“老头子,你怎么才来?”
那小老头也笑眯眯的:“我要是来早点,你岂不是就不能出尽风头了?”
宫九做了个虚引的姿势,让小老头站到自己身边。
而小老头一步迈出,便到了宫九身边。
沈无敌惊讶道:“缩地成寸?”
小老头诧异地看了沈无敌一眼:“见识不错啊,不过这是咫尺天涯,不是缩地成寸。”
沈无敌皱了皱眉,轻功绝顶,可能还是个先天高手,在场众人里除了宫九,便是西门吹雪和叶孤城武功最高,但即使是他们也还未臻先天。
沈无敌:“阁下是?”
小老头哦了一声:“人老了,容易忘事,忘记介绍了,我姓吴,单一个明字。”
沈无敌:“哦,吴明,狗样狗样。”
小老头:“我经常在海外,所以两广的语言倒也知道一点,你可别觉得我年纪大了就好糊弄啊。”
沈无敌没有理会,他突然笑了笑:“宫九啊宫九,你这一步我确实没有算到。”
宫九也笑道:“承让承认。”
沈无敌话锋一转:“可是,我早就猜到你背后会有一个这样的人,他要么权力滔天要么武功惊人,不然你绝不会有这样的胆量。”
宫九点了点头:“不错,本事越大,胆子也就越大,不过就算你知道了,你又能怎么样呢?就算是西门吹雪、叶孤城还有陆小凤联手,也不一定能打得过他,更何况还有我?”
沈无敌:“你不觉得奇怪吗?”
宫九:“奇怪?”
沈无敌:“既然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位高手,居然还来送死,你不觉得奇怪吗?”
宫九点了点头:“是挺奇怪的,也可能使你活腻了?”
沈无敌摇了摇头:“为了吃的,我绝对不会轻易狗带。”
宫九:“狗带?那是什么狗?或者什么带?”
沈无敌学着宫九的样子,拍了拍手:“秦老板!救命啊!”
房梁上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你算的挺准啊,居然算到我一定会来这?”
沈无敌指了指自己:“我可是古往今来第一聪明的人。”
第一百四十五章 科技的力量
众人抬头看了看,发现果然有一个人在房梁上。
皇帝问道:“你是何人?”
秦雨云看了一眼下面,随后从上翻身而下。
他并不像正常人一样一跃而下,而是双脚仿佛踩在台阶一般,一步步走了下来。
王安结巴道:“神,神仙。”
皇帝瞥了王安一眼,学着江湖人的样子拱了拱手:“想不到阁下内力如此之强,当世恐怕是绝无仅有。”
宫九与小老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一丝凝重。
秦雨云惊讶道:“陛下久居深宫,居然还能有如此见识?”
皇帝笑道:“处庙堂之高则忧其民,我朝太祖出身草莽,朕自然要多关注一点江湖之事。”
皇帝又接着说道:“原以为你只是酒楼掌柜,顶破天就是另一个沈万三,不想居然如此深藏不露。”
秦雨云:“以陛下的定力与见识,可惜啊,江湖中少了一位武学名家。”
他转向小老头:“他们年轻人的事,就让他们年轻人去处理,咱们出去唠唠?”
小老头不放心地看了一眼宫九:“沈无敌很强,不要让他有机会抽身离开,打不过立刻就跑。”
宫九疑惑道:“怎么,你也认识沈无敌?”
小老头点了点头:“恐怕在这里,没有第二个人比我清楚他有多强。”
秦雨云突然说道:“二心诛了,还有三尸和六贼,沈无敌,你自己看着办吧。”
随后小老头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秦雨云和自己出去。
等这两人出去之后,殿内的压力一下子小了很多。
叶孤城与陆小凤,宫九与沈无敌,王安、世子与皇帝。
而随着越来越多的侍卫赶来,皇帝的危机已经解除了,只剩下另外两方了。
沈无敌:“宫九,没想到我们还是对上了。”
宫九看了看不远处的陆小凤与叶孤城,然后回道:“你我之间早就该打一架了,第一次在万梅山庄,第二次在醉月楼,第三次是现在,前两次都被你占了便宜,这次我们就干脆做个了结吧。”
沈无敌嘟囔道:“说的我跟个变态一样,还占你便宜,不知道谁变态呢。”
随后他提高了声音:“你定好了时间,我来定地点?”
宫九:“没有问题。”
沈无敌:“就这里?”
宫九:“没有问题。”
殿外丁敖突然喊道:“放肆,天子寝宫,岂容你们撒野?”
此时,皇帝突然开口了:“丁敖,朕准了,先把这些侍卫弄下去,把场地腾出来。”
丁敖:“可是,这里是陛下的寝宫啊!”
皇帝挥了挥手:“寝宫没了可以再造,不就是点银子吗?”
他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四位高手在这里,无论是谁都是他无法抵挡的,因此他干脆顺水推舟,让他们就在这里决斗。
丁敖:“是。”
宫九:“沈无敌,你拿剑喜欢用哪只手?”
沈无敌抬起双手一阵乱甩。
宫九摸了摸额头:“好了好了,我明白了,你两只手都会。”
他顿了一下,又说道:“现在,我要刺你右肩膀,你的右边。”
沈无敌看了看自己的右肩:“你和我说这个干嘛?你嫌你死的不够快?”
宫九摇了摇头:“不是,我只是告诉你。”
沈无敌:“我可以防御吗?”
宫九:“可以。”
沈无敌:“好的”
话音刚落,他找了个柱子,将右肩贴在柱子上:“你来吧。”
宫九失笑道:“你就这么防御?”
沈无敌一脸无赖样:“对啊,怎么了,你又没有限制我不给这样!”
他面前突然寒芒一闪,左肩一阵剧痛,手上的剑跌落在地。
“艹!你个骗子!”
宫九笑着一步步走来:“沈无敌啊沈无敌,你平常聪明了那么久,今天怎么就变笨了。”
沈无敌:“我踏马,西门吹雪说刺左边就刺左边,叶孤城说打右边就绝不会刺左边,你这人怎么踏马和我一样无耻!”
宫九脸上一愣,但脚下却没有停止:“你是在夸我?还是在骂你自己?”
沈无敌蹲下拿起了自己的剑,但他的身子还贴着柱子,他的肩膀受伤,虽然还能拿起剑,但却不能使用得很自如。
他为什么不换到右手?
他走到了沈无敌身前,长剑指向了他的喉咙。
宫九:“想不到啊,这么快你就输了。”
沈无敌笑道:“决斗本来就是很快的事情,两个人打上几百招,但其实最关键的也只是一两招而已。”
宫九:“我很佩服你。”
沈无敌:“哦?”
宫九:“在这种情况下你还能笑得出来。”
沈无敌:“笑一笑,十年少,我现在应该只有十二了。”
宫九:“这倒是个有趣的说法,不过在你身上,大概是你本来能活三十二,现在少了十年,只能活二十二了。”
沈无敌没有回话。
宫九又说道:“我还有一个疑问。”
沈无敌:“问吧。”
宫九:“你说你两个手都能使剑,为什么不换右手?”
沈无敌失笑道:“哦,原来你来这个都没搞清楚,就敢近我的身啊?”
宫九:“正要请教。”
沈无敌:“你知道朱停吗?就是那个外号叫老板的。”
宫九:“有印象,他手很巧。”
沈无敌:“我有个东西,让陆小凤带去,拜托他帮我修理的。”
宫九:“什么东西?”
沈无敌:“一个近身威力不下于红夷大炮的东西,但是几乎要贴身才有效果。”
宫九面色一变,他和沈无敌的距离太近了。
他刚想后退,沈无敌突然抬起左手,抓住了他的剑。
沈无敌的左手立刻鲜血淋漓,但他并没有管,而是继续说道:“你太大意了,骄傲会使人放松警惕,你太骄傲了。”
他从柱子后面抽出右手,一个圆形的东西卡在他的手上,他渐渐抬起右手,将右手的炮对准宫九。
“朱停确实很厉害,他不仅修好了这个,甚至还改良了他,不过我从未试过,就今天吧。”
宫九的胸口被火炮压住。
沈无敌:“这是第三次。”
他的嘴角渐渐出现了一丝笑容:“砰!”
叶孤城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问陆小凤:“我何必来,你又何必来?”
他的话已经问过一遍了。
陆小凤也叹了口气,道:“你不该来,我不必来,只可惜我们现在都已来了。”
他的回答也已经答过一遍了。
叶孤城道:“可惜。”
陆小凤道:“实在可惜。”
叶孤城再次叹息,手中的剑忽又化作飞虹。
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这飞虹般的剑,却并不是刺向陆小凤的。
陆小凤闪身,剑光已穿窗而出,人也穿窗而出,他的人和剑,已合而为一。
第一百四十六章 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速度,不但是种刺激,而且是种很愉快的刺激。
快马、快船、快车,和轻功,都能给人这种享受。
可是,假如你是在逃亡的时候,你就不会领略到这种愉快和刺激了。
叶孤城是一个很喜欢速度的人,在海上、在白云城、在月白风清的晚上,他总是喜欢一个人迎风施展他的轻功,飞行在月下。
每当这种时候,他总是觉得心情分外宁静。
此时正月白风清,此地乃金楼玉阙,他已施展他最快的速度,可是他的心却很乱。
他在逃亡,他有很多想不通,这计划中,究竟有什么错误和漏洞?
陆小凤怎么会发现这秘密?怎么会来的?
没有人能给他答复,就正如没有人知道,此刻吹在他脸上的风,是从哪里来的。
月色凄迷,仿佛有雾,前面皇城的阴影下,有一个人静静地站着,一身白衣如雪。
叶孤城看不清这个人,他只不过看见一个比雾更白、比月更白的人影。
但他已知道这个人是谁。
因为他忽然感觉到一种无法形容的剑气,就像一重看不见的山峰,向他压了下来。
他的瞳孔忽然收缩,肌肉忽然绷紧。
除了西门吹雪外,天上地下,绝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给他这种压力。
等到他看清了西门吹雪的脸,他的身形就骤然停顿。
西门吹雪掌中有剑,剑仍在鞘,剑气并不是从这柄剑上发出来的。
他的人比剑更锋锐、更凌厉。
他们两个人的目光相遇时,就像剑锋相击一样。
他们都没有动,这种静的压力,却比动更强、更可怕。
一片落叶飘过来,飘在他们两个人之间,立刻落下,连风都吹不起。
这种压力虽然看不见,却绝不是无形的。
“叶孤城,你让我很失望。”
“咳,咳咳咳咳。”
沈无敌躺在柱子边,捂着自己的右膀子。
“哇!为什么我和你打了一炮,不对,为什么我打了你一炮,结果我疼得要死!”
他的右手到脖子附近全都焦黑一片,显然已经不能再用了。
宫九又咳嗽了几声,他的胸口被开了个洞,正面看倒不是很大,背面却很是狰狞。
他躺在沈无敌不远处,抬头看了看胸口的伤痕,然后吐了口气:“心脏旁边,不过看来是活不长了。”
丁敖喊道:“贼子,还不快束手就擒,你们两个,和我一起把他抓来!”
他随口指着身边的两个人,但皇帝却喊住了他。
皇帝此时才敢走近:“宫九?看你的伤势,估计撑不过一炷香。”
宫九笑了笑:“不劳,不劳陛下挂怀了,我这种乱臣贼子,罪有应得。”
皇帝仔细看了看宫九的脸:“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你?”
沈无敌心里咯噔一下:难道这本书这么快就要搞基了?
他强撑着站了起来,准备向外走去。
皇帝大喊道:“站住!”
沈无敌回头看了看:“要卸磨杀驴了?其实我是个垂耳兔,你信吗?”
皇帝摆了摆手:“都是什么和什么,丁敖,把他带去御医那儿,我在他们那儿放了不少黑玉断续膏,务必把沈大侠的膀子治好。”
丁敖低头称是:“沈大侠,这边请吧。”
沈无敌喃喃道:“黑玉断续膏,你姓朱还是姓张?”
丁敖怒道:“大胆,你居然敢藐视天威!”
皇帝疑惑地皱了皱眉:“无碍无碍,不过,自我朝太祖洪武皇帝以来,自然都是朱姓,怎么会姓张?”
沈无敌:“啊,没事儿了,突然想起了一些故人。”
说罢,在丁敖的指引下转身离开。
皇帝:“宫九,你究竟是谁?我怎么好像见过你?还不止一次?”
宫九笑了笑,嘴角立刻流出鲜血:“堂兄,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皇帝看着面前越来越熟悉的脸,似乎想起了什么。
二十年前,太平王府
年轻了二十岁的皇帝此刻正陪着自己的父亲拜访自己的亲叔叔。
这个时候他还只是太子。
此时满院飘雪,太子一人站在树前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
“叔,叔叔,你怎么站在这里啊?”
他的思绪被打乱了,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跑到了他面前。
小孩拉着他的衣袖:“叔叔,外面冷,我带你去我那里好不好?”
这个孩子是太平王的公子,也就是他的堂弟。
他的父亲与太平王是亲兄弟,而且太平王似乎一心游山玩水写诗作画,对权力丝毫不感兴趣,因此他们两家的关系一直很好。
他蹲下身摸了摸这个小孩子的头:“不对,你应该叫我哥哥。”
他少年老成,眉宇之间已经有几分像他的父亲,况且十七八岁的少年,正是不好分年纪的时候。
(nmd,我十四岁的时候就有小孩喊我叫叔叔,气死我了。)
小孩想了想:“哦,好的,哥哥,去我那里躲一躲吧,雪太大了。”
他笑了笑:“好啊,那就请你带路吧?”
小孩点了点头,拉着他的手回头正准备走,突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小孩:“我,雪好大,我不认得路了。”
他把孩子抱起来,放到了自己的头上:“朱久,你都多大了,还分不清自己的房间在哪儿,这样吧,我先带你走一会儿,我们找个人问问。”
皇帝:“你,你是朱久?”
宫九又吐了一口血出来:“皇兄,你认出来了啊,你那时候和我说我叫朱久,你就要教我煮酒,也不管我是个孩子,我可从来没有忘过你教我的东西。”
皇帝叹了口气:“连你也要反我吗?”
宫九摇了摇头:“不,我本就对王位不感兴趣。”
皇帝怒道:“那你为什么要来!我现在不得不杀了你!”
宫九:“无敌,是一件很寂寞的事情,活在这个世上,没有一个同龄人配做我的对手。”
皇帝沉默了一下:“所以你选了沈无敌?”
宫九:“沈无敌是个好对手,不是他选了我,也不是我选了他,是我们两个互相选择了对方,要么是他杀了我,要么是我杀了他。”
皇帝:“为什么?”
宫九:“因为先天,算了,说了你可能也不明白,那是我唯一的盼头了。”
他又费力地咽了口气:“不要去找沈无敌的麻烦,还有陆小凤他们,另外,老头子对我的计划一无所知,你不要找他的麻烦。”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宫九松开了握着皇帝的手。
“都说人死之前,会再看到一次这辈子经历过的事,皇兄,我看到你了,你还是那么年轻。”
“沙曼,我好想你啊。”
第一百四十七章 紫禁之巅
叶孤城看了看面前的西门吹雪,又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月亮很圆,但并不完全是圆的。
西门吹雪忽然问道:“你学剑?”
叶孤城回过了神,低头看了看腰间的剑:“我就是剑。”
西门吹雪道:“你知不知道剑的精义何在?”
叶孤城道:“你说!”
西门吹雪道:“在于诚。”
叶孤城道:“诚?”
西门吹雪道:“唯有诚心正意,才能达到剑术的巅峰,不诚的人,根本不足论剑。”
叶孤城的瞳孔突然收缩。
西门吹雪盯着他,道:“你不诚。”
叶孤城沉默了很久,忽然也问道:“你学剑?”
西门吹雪道:“学无止境,剑术更是学无止境。”
叶孤城道:“你既学剑,就该知道学剑的人只要诚于剑,并不必诚于人。”
西门吹雪不再说话,话已说完。
剑已在手,已将出鞘。
就在这时,剑光飞起,却不是他们的剑。
叶孤城回过头,才发现四面都已被包围,几乎叠成了一圈人墙,数十柄寒光闪耀的剑,也几乎好像一面网。
不但有剑网,也有枪林、刀山。
金戈映明月,寒光照铁衣,紫禁城内的威风和煞气,绝不是任何人能想象得到的。
一向冷静镇定的魏子云,现在鼻尖上也已有了汗珠,手挥长剑,调度全军,一双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叶孤城,沉声道:“白云城主?”
叶孤城点头。
魏子云道:“城主远在天外,剑如飞仙,人也如飞仙,何苦自贬于红尘,作此不智事?”
叶孤城道:“你不懂?”
魏子云道:“不懂。”
叶孤城冷冷道:“这种事,你本就不会懂的。”
魏子云道:“也许我不懂,可是”
紧随在魏子云之后的“大漠神鹰”屠方,抢着道:“可是我们却懂得,像你犯这种罪是千刀万段,株连九族的死罪。”
他虽然以轻功和鹰爪成名,中年之后,用的也是剑。
他的剑锋长而狭,看来和海南剑派门下用的剑差不多,其实,他的剑法却是昆仑真传。
叶孤城用眼角瞟着他的剑,冷笑道:“你知不知道你犯的是什么罪?”
屠方听不懂这句话,他疑惑道:“什么?”
叶孤城道:“你练刀不成,学剑又不精,敢对我无礼,你犯的也是死罪。”
屠方脸色更阴沉,剑锋展动,立刻就要冲上去。
他一冲上去,别人当然不会坐视,叶孤城纵然有绝世无双的剑法,就在这顷刻之间,也得尸横当地,血溅五步。
可是他还没有冲出去,已有人阻止了他。
西门吹雪忽然道:“等一等!”
屠方道:“等什么?”
西门吹雪道:“先听我说一句话。”
此时此刻,虽然已剑拔弩张,西门吹雪要说话,却还是没有人能不听。
魏子云点头示意,屠方身势停顿。
西门吹雪道:“我若与叶孤城双剑连手,普天之下,有谁能抵挡?”
没有人。
这答案也绝对没有人不知道。
魏子云吸了口气,鼻尖上又有汗珠沁出。
西门吹雪盯着他,道:“我的意思,你是不是已明白?”
魏子云摇摇头。
他当然明白西门吹雪的意思,却宁愿装作不明白,他一定要争取时间,想一个对策。
西门吹雪道:“我七岁学剑,七年有成,至今未遇敌手。”
叶孤城忽然叹了口气,打断了他的话,道:“只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人在高处的寂寞,他们这些人又怎么会知道呢?你又何必对他们说?”
西门吹雪的目光凝向他,眼睛里的表情很奇怪,过了很久,才缓缓地道:“今夜是月圆之夜。”
叶孤城道:“是的!”
西门吹雪道:“你是叶孤城?”
叶孤城道:“是的。”
西门吹雪道:“你掌中有剑,我也有。”
叶孤城道:“是的!”
西门吹雪道:“所以,我总算已经有了对手。”
魏子云抢着道:“所以你不愿让他伏法而死?”
屠方道:“难道你连王法都不管了么?”
西门吹雪道:“此刻,我但求与叶城主一战而已,生死荣辱,我都已不放在心上。”
魏子云道:“在你眼中看来,这一战不但重于王法,也重于性命?”
西门吹雪目光仿佛在凝视着远方,缓缓道:“生有何欢,死有何惧,得一知己,死而无憾,能得到白云城主这样的对手,死更无憾。”
对一个像他这样的人说来,高贵的对手,实在比高贵的朋友更难求。
看他脸上那种深远的寂寞,魏子云眼睛的表情也变得很奇怪,也不禁叹了口气,道:“生死虽轻若鸿毛,王法却重于泰山,我虽然明白你的意思,怎奈”
西门吹雪打断了他:“难道你逼着我陪他先闯出去,再易地而战么?”
魏子云双手紧握,鼻尖上汗珠滴落。
西门吹雪冷冷道:“这一战势在必行,你最好赶快拿定主意。”
魏子云无法拿定主意。
他一向老谋深算,当机立断,可是现在,他实在不敢冒险!
忽然间,一个人从枪林刀山中走出来,看见这个人,大家好像都松了口气。
这世上假如还有一个人能对这种事下决定,这个人就一定是陆小凤。
仿佛有雾,却又没有雾。
明月虽已西沉,雾却还没有升起。
陆小凤从月光下走过来,眼睛一直在盯着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却没有看他。
陆小凤忽然道:“这一战,真的势在必行么?”
西门吹雪道:“嗯。”
陆小凤道:“然后呢?”
西门吹雪道:“然后没有了。”
陆小凤道:“你的意思是说,这一战无论你是胜是负,都不再管这件事?”
西门吹雪道:“是。”
陆小凤忽然笑了一笑,转过身子拍了拍魏子云的肩,道:“这件事你还拿不定主意?”
魏子云道:“我”
陆小凤道:“我若是你,我一定会劝他们赶快动手。”
魏子云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这一战,无论是谁胜谁负,对你们都有百利而无一害,那么,还等什么呢?”
魏子云还在考虑。
陆小凤道:“我所说的利,是渔翁得利的利。”
魏子云抬起头,看了看叶孤城,看了看西门吹雪,又看了看陆小凤,终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道:“今夜虽是月圆之夜,这里却不是紫禁之巅。”
陆小凤道:“你的意思是说,要让他们再回到太和殿上去么?”
魏子云居然笑了笑,道:“他们这一战既然势在必行,为什么要让那几位不远千里而来的人,徒劳往返?”
陆小凤也笑了,道:“潇湘剑客果然人如其名,果然洒脱得很。”
魏子云也拍了拍他的肩,微笑了,道:“陆小凤果然不愧为陆小凤。”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不该错的人,不该做的事
明月虽已西沉,看起来却更圆了。
一轮圆月,仿佛就挂在太和殿的飞檐下,人却已在飞檐上。
人很多,却没有人声。
秦雨云也来了,那吴明是不是已经走了?
因为他们已能感受到那种逼人的压力。
忽然间,一声龙吟,剑气冲霄。
叶孤城剑已出鞘。剑在月光下看来,仿佛也是苍白的。
苍白的月,苍白的剑,苍白的脸。
叶孤城凝视着剑锋,道:“请。”
他没有去看西门吹雪,连一眼都没有看,竟然没有去看西门吹雪手里的剑,也没有去看西门吹雪的眼睛。
这是剑法的大忌。高手相争,正如大军决战,要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所以对方每一个轻微的动作,每一个眼神、每一个表情,甚至连每一根肌肉的跳动,也都应该观察得仔仔细细,连一点都不能错过。
因为每一点都可能是决定这一战胜负的因素。
叶孤城身经百战,号称无敌,怎么会不明白这道理?
这种错误,本来是他绝不会犯的。
西门吹雪目光锐利如剑锋,不但看到了他的手、他的脸,仿佛还看到了他的心。
叶孤城又说了一遍:“请。”
西门吹雪忽然道:“现在不能。”
叶孤城道:“不能?”
西门吹雪道:“不能出手。”
叶孤城道:“为什么?”
西门吹雪道:“因为你的心还没有静。”
叶孤城默然无语。
西门吹雪道:“一个人心若是乱的,剑法必乱,一个人剑法若是乱的,必死无疑。”
叶孤城冷笑道:“难道你认为我不战就已败了?”
西门吹雪道:“现在你若是败了,非战之罪。”
叶孤城道:“所以你现在不愿出手?”
西门吹雪没有否认。
叶孤城道:“因为你不愿乘人之危?”
西门吹雪也承认。
叶孤城道:“可是这一战已势在必行。”
西门吹雪道:“我可以等。”
叶孤城道:“等到我的心静?”
西门吹雪点点头道:“我相信我用不了等多久的。”
叶孤城霍然抬起头盯着他,眼睛里仿佛露出了一抹感激之色,却又很快被他手里的剑光照散了。
对你的敌手感激,也是种致命的错误。
叶孤城道:“我也不会让你等多久的,在你等的时候,我能不能找一个人谈谈话?”
西门吹雪道:“说话可以让你心静?”
叶孤城道:“只有跟一个人说话,才可以使我心静。”
西门吹雪道:“这个人是谁?”
这句话他本不必问的。
叶孤城说的当然是陆小凤,因为他心里的疑问,只有陆小凤一个人能答复。
陆小凤坐了下来,在紫禁之巅,滑不留足的琉璃瓦上坐了下来。
明月就挂在他身后,挂在他头上,看来就像是神佛脑后的那圈光轮。
叶孤城凝视着他,已凝视了很久,忽然道:“你不是神。”
陆小凤道:“我不是。”
叶孤城道:“所以我想不通,你怎么会知道那么多秘密的?”
陆小凤笑了一笑,道:“你真的认为这世上有能够永远瞒住人的秘密?”
叶孤城道:“也许没有,可是我们这计划”
陆小凤打断了他:“你们这计划,的确很妙,也很周密,只可惜无论多周密的计划,都难免有漏洞。”
叶孤城道:“我们的漏洞在哪里?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陆小凤:“估计,是宫九吧。”
叶孤城疑惑道:“估计?”
陆小凤耸了耸肩:“其实,我也不知道。”
叶孤城:“你也不知道?那谁知道?”
陆小凤:“沈无敌知道。”
恰在此时,下面一个声音响起。
“我知道。”
此时,殷羡恰好带着沈无敌赶到。
他在众人的围观之下,尝试跳上屋顶,却由于牵动伤口而失败。
最后,他在陆小凤的协助下跳上了屋顶。
沈无敌装模作样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嗯,我的轻功又长进了。”
叶孤城:“沈无敌,你说说看?”
沈无敌:“你的计划本来天衣无缝,但是你却错误的估算了宫九。”
叶孤城沉默了一下:“我本来也没打算让他参与进来。”
沈无敌点了点头:“我知道,以你的高傲你也不会与他结盟,这必然是王安或者那个世子干的。”
叶孤城:“后来呢?”
沈无敌:“后来?在这件事之前,宫九一直想找个机会和我决斗,后来听说你们要决战紫禁之巅,他大概就心动了。”
“然后呢?”
沈无敌:“然后,然后他就找到了我,然后故意让我从他身上摸走了一块南王府的玉佩,或者说是他故意给我的。”
“玉佩和这个有什么关系?”
沈无敌:“玉佩本来什么关系都没有,可偏偏快要到九月十五,偏偏这里是京城,偏偏你们又是西门吹雪和叶孤城。”
叶孤城:“所以你就怀疑上了我?”
沈无敌:“其实所有人都有嫌疑,甚至是西门吹雪,但是当时进皇宫的时候,陆小凤去见了西门吹雪,以他们两人对对方的熟悉,近距离观察之下绝对不会看不出来。”
陆小凤:“你跟踪我?”
沈无敌:“啊,都是司空摘星!”
司空摘星:“???不是你和我说我们换个身份的吗?”
沈无敌:“呸,你个废物,都被陆小凤看出来了。”
叶孤城:“所以你就怀疑我?可是当时我明明在这里,你又怎么会去寝宫?”
沈无敌:“因为缎带。”
“缎带?”
“缎带的数目是有限的,而突然多出了许多缎带,这证明一定是有人想要浑水摸鱼。”
叶孤城点了点头:“不错,这很容易就能看出来。”
陆小凤咳嗽了一声,沈无敌:“怎么了?”
陆小凤:“其实在你们离开之后,唐天纵想要暗算叶孤城,到那个时候我才确定那是假的。”
沈无敌:“唐,哦,是那个和卜巨一起的年轻人是吧。”
陆小凤点了点头:“你继续吧。”
沈无敌:“好,既然我已经有了这个推断,而当时皇宫里的侍卫大多数都想观看你们的决斗,那么势必皇宫里守卫的力量就会弱很多。”
“对。”
“再加上皇帝已经睡下,而他的身边又有最忠诚的老太监王安服侍。”
“不错,应该是万无一失。”
沈无敌:“如果是我摸进皇宫,要么是为了偷东西,要么就是为了找人或者杀人。”
陆小凤似乎想通了:“以宫九来看,他绝不会想要偷东西,唯一的可能就是找人或者杀人,而他若是想找人,大可以在任何时候都可以来,何必要趁着这个时候。”
叶孤城:“所以他一定是来杀人的。”
叶孤城又问道:“那为什么不会是嫔妃,或者大臣?”
沈无敌:“如果没有你,可能会是,但是既然请了你,他们就一定要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你是剑中帝王,那也就只有人间帝王能与你相匹配。”
叶孤城沉默了一会儿,长舒了一口气:“现在,我不再有疑问。”
陆小凤点了点头,沈无敌伸过来一只手:“那我们先下去了?你们开始吧。”
叶孤城突然回转过身:“陆小凤,我突然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陆小凤感觉空气突然一滞,他突然想到了西门吹雪。
“你说吧。”
叶孤城犹豫了一下:“你,还拿我当朋友吗?”
陆小凤笑了笑:“无论如何,你总是我的朋友。”
叶孤城又叹了口气:“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