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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宁帝军全文阅读

作者:知白     长宁帝军txt下载     长宁帝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四百一十五章 獒

    池也樱被两次重击放翻在地,孟长安那手肘撞击之力有多沉重可想而知,他还没死,可能不是孟长安出手轻了,只是因为时间还没到。

    沈冷看了看那些吓傻了的桑国武士,摆了摆手道:“把人抬回去吧,回去告诉原石围岩,这件事他得来和我说清楚。”

    那几个桑人武士互相看了看,哪里还敢说什么,抬起来奄奄一息的池也樱快速离开,其实谁都知道,神仙也救不了池也樱。

    茶爷伸手,沈冷过去:“老大,我这么安排还行吗?”

    茶爷:“刚刚是谁说,桑国的女人好不好他要登上桑国的土地后亲自去看看的?”

    沈冷指了指茶爷身后:“先生怎么也来了。”

    茶爷一转身,沈冷已经撒丫子跑出去。

    大将军府。

    沈冷坐在台阶上,黑獒趴在他脚边晒着太阳,它面前放着一盆肉骨头,可是它好像并没有什么兴趣,不远处,体型比黑獒稍稍小一些的那只獒犬蹲在那,一直看着黑獒,它面前也放着一盆肉骨头,黑獒不吃,它也不吃。

    黑獒的下巴放在沈冷的脚面上,沈冷的手在它的脑袋上轻轻挠着,黑獒似乎是极享受这种感觉,好一会儿之后它睁开眼睛看向面前的獒犬,轻轻的叫了几声,那只獒犬这才低下头开始吃饭,可还是吃两口就会看黑獒一眼,连人都能看得出来它看向黑獒的时候眼神里的那种担心。

    让茶爷都感觉到不可思议的是,黑獒救回来的獒犬,一直都是黑獒在训,根本不用人插手。

    所以这更让人有些伤感,因为黑獒只是想自己带一个晚辈,在进行着一种交接,人总是会忽略动物的情感,不明白,这种交接在黑獒心里是多神圣多庄严。

    “二喵这些天一直都在看着黑獒,寸步不离。”

    茶爷在沈冷身边坐下来,她给黑獒取名叫喵儿,黑獒救回来的獒犬叫二喵。

    “它......”

    沈冷的手停下来,一时之间说不出什么。

    算起来,黑獒已经十几岁了,相当于人七十古稀,它还看起来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因为它足够强壮,寿命应该会比寻常的狗要长一些。

    “呜呜......”

    黑獒的嘴里发出很轻的声音,正在吃肉骨头的二喵立刻抬起头,像是愣了一下,然后跑到沈冷身前蹲坐下来,黑獒懒散的抬起头看了二喵一眼,然后有呜呜的叫了几声,像是在交代什么。

    于是二喵站起来,就一直站在沈冷身边。

    沈冷:“这是什么意思?”

    黑獒见沈冷没懂,它慢慢的站起来,用嘴咬着沈冷的裤脚往前拉,沈冷被他拉着走到二喵身前,黑獒拉着他的裤脚往上扬头,沈冷忽然间明白过来,黑獒是让自己骑上二喵。

    沈冷说:“陛下赐给了我一匹大黑马,我不用骑着二喵。”

    二喵的毛色是深灰色,身躯已经几乎追上黑獒,它侧着头看着沈冷,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庄严的时刻。

    黑獒听到沈冷的话之后似乎有些不满,哼唔哼唔的叫了几声,像是在说,马怎么行?

    沈冷明白过来之后心里一阵阵的疼,他俯身在黑獒脑袋上轻轻拍了拍示意自己懂了,他刚要上去,黑獒却小跑着到了厢房那边,低头咬住它的配鞍拖拽过来,拉倒沈冷脚边后抬起头看着沈冷,眼睛里都是希冀期待。

    沈冷看懂了它的眼神,所以心里的疼更重。

    他把黑獒的狗鞍绑在灰獒身上,然后骑了上去,黑獒用它的嘴巴在灰獒身边拱了拱,灰獒像是得到了军令的战马一样向前冲出去。

    大将军府的院子里,灰獒驮着沈冷在不断的跳上跳下,适应着沈冷给它的各种指令,而这些

    指令茶爷根本就没有教过,灰獒却好像已经提前练习了几百遍几千遍。

    “它......”

    茶爷嗓音有些沙哑的说道:“黑獒在东疆的时候,每天都会带着灰獒跑出去,一开始我以为是带它出去玩,可是后来在校场空地上发现了它们俩,黑獒一遍一遍的做动作,灰獒一遍一遍的跟着学。”

    茶爷扭头,眼泪从眼角滑落下来。

    沈冷深呼吸,一次一次的深呼吸,因为心里的压的实在太难受,实在太疼。

    黑獒蹲坐在那,像是一个还没有完成自己使命的教官,它时不时就会叫一声,灰獒仿佛得到了命令一样改变自己的奔跑速度跳跃。

    茶爷擦掉眼泪,她看向黑獒,蹲坐在那的黑獒像是咧开嘴笑了。

    原来狗狗笑起来,也那么那么感染人。

    大将军府的院墙足够高,黑獒看向院墙,嗷呜嗷呜的叫了几声,灰獒开始转身跑向院子正中,然后陡然一转停下来,它看了看黑獒,黑獒又叫了一声像是在鼓劲,灰獒仰天发出一声咆哮,然后加速冲了出去,距离院墙还有一丈左右灰獒腾空而起,驼着一个人,硬是跳到了院墙上,后足发力,从院墙上又跳了出去。

    在那一刻,黑獒仰天长叫。

    院子外边,灰獒也在仰天长叫。

    那是传承的完成。

    片刻之后,黑獒慢慢的走回到茶爷脚边爬伏下来,茶爷身后拿了一块肉骨头递给它,黑獒微微仰头看了看茶爷,然后又爬伏下来,似乎对它最爱的肉骨头已经没有任何兴趣。

    它爬伏在那,小腹一下一下的起伏着。

    第二天开始,黑獒似乎精神好了一些,吃了些饭,但却变得更粘人,它总是会跟在茶爷脚边,茶爷走到哪儿它就走到哪儿,看到沈冷的时候,它也会跟过去。

    只要是它熟悉的人,它看到了就会跟着走动,茶爷让它休息一会儿,它似乎不是很愿意。

    夜里。

    沈冷和茶爷的卧室外边,黑獒蹲坐在那,像是努力的挺直了身子,耳朵也尽力竖起来,它警惕着,仿佛外边随时都会有什么伤害到它的主人。

    从第二天开始沈冷没有去武院,他一直留在家里,他总是会在院子里坐很长时间,黑獒也总是会在他身边很长时间。

    每当大将军府的门外有什么风吹草动,黑獒就会竖起耳朵,它像是在抗争,像是在告诉所有人,它依然还是那只令人闻风丧胆的黑獒。

    第五天的时候,宫里来人说陛下召见安国公,沈冷交代了几句随即赶往御园,他出门,黑獒也跟着从将军府院子里出来,沈冷在前边走,黑獒就在后边跟着。

    沈冷蹲下来,抱着黑獒的脑袋说道:“回去吧,我很快就会回来,你在家里等我。”

    黑獒硕大的脑袋在沈冷的怀里不断的蹭着,满眼都是不舍,沈冷起身,在黑獒的脑袋上拍了拍:“我会很快回来的。”

    黑獒呜呜的叫了几声转身回到将军府门口,它就在将军府的大门外边蹲坐下来,像是一尊威武的石狮,比石狮还要威武。

    肆茅斋,皇帝看了一眼急匆匆赶来的沈冷,明显看得出来沈冷的眼神里有些恍惚,他心不在焉。

    “家里有急事?”

    皇帝问。

    沈冷先是摇了摇头,然后有点了点头:“臣的狗可能要死了。”

    一名站在门口伺候着的小太监不知道为什么噗嗤一声笑了,皇帝的脸色随即一沉。

    “你过来。”

    皇帝看向那个小太监,小太监连忙跑过来俯身:“陛下吩咐。”

    “你知道他的狗吗?”

    皇帝问。

    小太监下意识的看了沈冷一眼,然后点头:“听闻过,安国公的坐骑是一只狗。”

    皇帝缓缓吐出一口气:“你是不是觉得可笑?”

    小太监连忙俯身:“奴婢没有,奴婢只是......”

    “安国公的坐骑是一只狗。”

    皇帝走到那小太监面前,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道:“那只狗叫黑獒,朕很喜欢,十年来,安国公带着它在战场上杀敌,死在它爪下嘴里的敌人至少有几百人,它曾冲破敌阵,将雄狮按跪,它曾冲锋在大宁骑兵的最前边,箭矢不可阻挡,它是安国公的坐骑,也是朕的勇将。”

    小太监听到皇帝的话语气森寒,他已经知道自己犯了错,连忙跪下来:“奴婢不是有意发笑,只是......”

    只是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你出去吧。”

    皇帝摆了摆手,没有心情和一个小太监计较这些。

    “朕......”

    皇帝沉默了片刻,拍了拍沈冷的肩膀:“朕陪你回去,朕也想看看它。”

    皇帝和沈冷出了肆茅斋,马车尽量的快起来,皇帝看向沈冷:“朕召你进宫是想问问你关于英条柳岸的事,因为朕刚刚看了东疆送来的奏折,东海船坞已经建好,安阳船坞那边的新船也可以交给你了......”

    沈冷垂首道:“臣尽快赶回东疆。”

    皇帝摇了摇头:“不急,先把英条柳岸送回去,他回去就要半年,想拉起一支队伍对抗高井原,最快又要半年,这一战不仅仅事关东海,更事关检验大宁水师能不能远洋航行......”

    他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你们在长安城,再陪老院长三个月,三个月后就要启程了。”

    沈冷点头:“臣知道。”

    皇帝看他心情低落也没有再多说什么,马车继续向前。

    大将军府。

    黑獒抬起头看看沈冷离开的方向,似乎已经很疲惫,它的体力已经不足以让它这样长时间的蹲坐,可是它依然努力的支撑着,想等着沈冷回来,它觉得自己是一名士兵,如果蹲坐的时候摇来摇去会显得很不威严。

    远处传来马蹄踏地的声音,还有马背上骑士甲片震动摩擦的声音,那就是老百姓们口中长说的金戈铁马之音。

    黑獒听到了,它显得激动起来,猛的抬起头看过去,远处大街的尽头出现了一支衣甲鲜明的骑兵队伍,那是保护大宁皇帝陛下的禁军精骑。

    看到那些骑兵,黑獒原地转了好几圈,然后小跑着回到院子里,在厢房门口咬着它的配鞍往外拉,灰獒跑过来,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可却也张开嘴咬着配鞍一起来。

    两只狗把配鞍拉倒了将军府门口,茶爷已经跟着跑了出来,她刚刚一直都在,才要回去给黑獒端一碗水,黑獒就拉着配鞍出来了。

    它用鼻子拱了拱配鞍,朝着茶爷呜呜的叫。

    茶爷明白过来,连忙把狗鞍给它套好。

    黑獒似乎兴奋起来,它迎着骑兵队伍小跑着过去,在它跑过来的时候,前边的禁军骑兵战马全都慌乱起来,马背上的骑士奋力的拉拽战马才没有让马惊了。

    一獒面前,骑兵皆乱。

    黑獒在大街正中蹲坐,使劲儿的高昂着头,像是一名等待着大将军发号施令的战士。

    沈冷从马车跳下来,大步跑向黑獒。

    黑獒仰天一声长叫,犹如狼王。

    下一息,黑獒回头看了看茶爷。

    它闭上眼睛,却依然保持着那样挺直的蹲坐姿势。

    灰獒冲过来不停的用鼻子轻轻触碰着黑獒,可它已经醒不过来了。

第一千四百一十六章 送吃的

    大宁长安城里有一座陵园,安葬着很多很多为国捐躯的将士,但让人心中悲怆的是,这座陵园的每一座坟墓都是空的,战死在沙场上的将士们没办法把他们的遗体运回长安安葬,所以这里只是他们的衣冠冢。

    陵园中一排一排整齐的都是墓碑,上面刻着将士的名字,籍贯,在每一块墓碑背后,都刻着他们战死于何处。

    在陵园的一块空地上,有一个新的土坑正在一点一点的被挖出来。

    陵园里的两个民夫正在挖坑,其中一个挖的累了,蹲下来点上烟斗在那嘬。

    “没听说哪儿出事了,怎么陵园要挖新坟?”

    “你没听说?”

    另外一个民夫一边挖坑一边说道:“刚刚我听大人说了一句,说不是人战没了,是安国公的那只黑獒没了。”

    他停了一下,摇头:“老死的,也......还好。”

    抽烟的民夫楞了一下:“那只黑獒?”

    他把烟斗磕了磕,跳回土坑里:“挖的大一些,听说那只黑獒可大了,比狮子还大,还听说它曾经一巴掌就把狮子按的跪下来。”

    “是啊,听说它在西疆战场上冲进敌人的骑兵队伍里,咬翻了上百骑......你说,这也就是一只狗吧,如果是个人......”

    民夫长长吐出一口气:“大宁有忠犬。”

    之前抽烟的民夫一边挖坑一边说道:“怎么也得挖的平整些,大一些,就因为它是一只狗,所以立了那么多的功劳也不能封侯拜将,怎么......怎么也得让它躺的舒服些吧。”

    他的同伴忽然之间鼻子一酸:“你说人也真是奇怪,这狗我都没见过,平日里也不觉得狗怎么样,我还挺厌烦家里养狗的,可是听说安国公的黑獒去了,心里还怪难受。”

    “如果我能做主就好了。”

    抽烟的民夫停下来,看了看同伴:“有个周末年的故事你听过吗?一个枭雄战败,他的儿子,他的侄子,为了保护他撤走而先后战死,他的战马也死了,他回去之后嚎啕大哭,哭子侄,哭战马,还给那战马立了碑......”

    他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若我能做主,我也给咱们大宁的忠犬封将军。”

    “别瞎说。”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谁也没有继续说什么。

    就在这时候远处传来一阵阵嘈杂之声,两个人直起腰往陵园大门那边看了看,然后就看到一队一队衣甲鲜明的大宁禁军进入陵园。

    “禁军!”

    其中一个民夫楞了一下:“这是......”

    另外一个民夫有些激动起来:“按将军规制为黑獒入葬吗?总不能是陛下也来了吧。”

    禁军开路。

    马车上,沈冷坐在那看着黑獒已经僵硬的尸体,他眼睛红红的,手一直都没有离开黑獒的额头,黑獒像是睡着了一样,一动不动的,它以往偷懒的时候也会这样,假装睡的很死,不管沈冷怎么叫它都不理。

    尤其是它老了之后,更加会演,有一次它在茶爷面前走着走着忽然就停下来,朝着茶爷叫了一声,然后一头栽倒在地,四肢伸直,好像瞬间就不行了。

    茶爷惊呼着蹲在它身边,然后它跳起来跑了,跑到远处回头看着茶爷,好像在说哈哈哈你被骗了吧。

    这样的戏,它演过很多次。

    茶爷后来已经见怪不怪,可是在黑獒去了之后茶爷忽然间想着,那是不是黑獒在一次一次的预演自己离开时候的场景?它只是想看看,自己如果走了,主人会是什么反应。

    茶爷的手放在沈冷的手上,但她知道自己温暖不了沈冷,因为她自己的手心也那

    么凉,可是两个人的手叠加在一起,就有了温度。

    可能对于别人来说,一只狗死了,并不会有什么影响。

    对于沈冷和茶爷来说,黑獒是家人一样。

    十几年前,沈冷在安阳郡水师不远处的那个镇子外边捡到黑獒的时候,应该也不会想到有一天黑獒离开的时候他会如此的难过。

    陛下也来了。

    这出乎了很多人的预料,陵园里的主官急匆匆的跑过来在路边俯身迎接,陛下从马车上下来等着沈冷,他看着沈冷抱着黑獒那巨大的身躯从马车上下来,眼睛里都是心疼,沈冷的悲伤似乎触痛了皇帝的心。

    灰獒一直跟着,它就默默的跟在马车旁边。

    对沈冷和茶爷来说,他们失去了一位朋友。

    对于灰獒来说,它失去的......是父亲。

    “喵儿。”

    沈冷走到坟坑边上,把黑獒的尸体放进刚刚运来的棺木中,他的手最后一次在黑獒的脑袋上揉了揉:“到了那边,别欺负阎罗王,他未必打得过你。”

    说完这句他猛的仰头,眼泪滑落。

    看着它长大,看着它离开。

    远处,皇帝转身问:“可有墓碑?”

    站在一边的人互相看了看,谁也没有想到这个问题,陵园的主官俯身道:“陵园中有现成的石料,有工匠,可是......刻什么字?”

    皇帝略微沉吟了一下,缓缓说道:“神獒校尉之墓。”

    他看向远处:“它算是沈冷的亲兵校尉,但不仅仅是沈冷的亲兵校尉,它还是大宁的忠犬,朕今日就开一个先河......封黑獒为校尉,按将军之礼下葬。”

    听到皇帝这句话,禁军一个队列的骑兵开始向前,他们整齐的催马走到黑獒的坟坑不远处,一排整齐的骑兵同时抽刀,黑线刀遥遥指向天空。

    那是战刀,那是战礼。

    当夜。

    肆茅斋。

    皇帝坐在窗口看着外边的月色沉默了很长时间,皇后站在他身边,手在他的肩膀上轻轻的捏着,她感觉的出来,皇帝的心情不好,后背都有些僵硬。

    “那两个孩子......”

    皇帝忽然说了三个字,后边的话却没有继续说出来。

    皇后懂。

    那两个孩子,刚刚开始面对离别,这不同于战场上的离别,沈冷是军人,那样的离别对于他来说真的见到太多太多,皇帝想说的是,沈冷和茶儿,到了要面对身边熟悉的人或者什么离开的年纪,皇帝知道黑獒对于沈冷和茶儿来说有多重要,也知道这样的悲伤很长时间都不会缓过来。

    他小时候也养过宠物,一只小狗,养到半大的时候,不知道吃了什么东西死在了他的院门口,他在皇宫里的时候不让他养,住在书院后老院长却不管,那只小狗就是老院长给他找来的。

    当时皇帝十一二岁,在门口看到那只小狗的尸体,然后哇的一声就哭了,他当时想着,小狗应该是很难受很难受,但还是拼了命的爬回家门口。

    现在回想起来,依然觉得有些难过。

    “他们都是大人了。”

    皇后声音有些低沉,似乎心情也受到了不小的影响,她和黑獒也很熟悉,黑獒还在宫里养过一段时间。

    “几年前,长烨说羡慕沈冷家里的黑獒,他也想养一只,跑来问我能不能在宫里养,我说养可以,但是你应该做好准备......”

    皇后道:“如果没有做好离别的准备,就不要养了。”

    养宠物,始于好奇,好玩,可爱,各种各样的理由,可是每一个开始养宠物的人,应该都不会在养宠

    物的时候就去想离别的事。

    “他们已经做好准备了。”

    皇后拍了拍皇帝的肩膀。

    皇帝嗯了一声,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他们......已经到了该不断面对离别的年纪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嗓音不由自主的有些发颤。

    “人......”

    皇帝长长吐出一口气:“真累,真难。”

    大将军府。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准备吃晚饭,孟长安拎着一壶酒坐在沈冷身边,比划了一下,沈冷摇头:“我没事,不用,我也不会因为黑獒没了就吃不下睡不着,从北疆回来之后我就一直在想着,所以......”

    孟长安问:“一直在想着,一直在准备着,所以......有用吗?”

    沈冷怔了怔,摇头:“没有。”

    “喝酒。”

    孟长安给沈冷倒了一杯酒,老院长和沈先生对视了一眼,两位老人谁都没有说话。

    “喝酒。”

    沈冷把酒杯递过去,然后侧头问了一句:“喊继儿和宁儿了吗?怎么没来?”

    茶爷道:“刚刚他们俩在屋子里还在做功课,我去喊过,继儿带着宁人去洗手了。”

    沈冷嗯了一声,忽然觉得不对劲,他猛的起身跑到里屋看了看,屋里没有人,又跑到厨房,厨房也没有人。

    大街上。

    小沈继拉着小沈宁的手往前走,好在大街上的街灯还算明亮,两个小孩子尽量的走在灯火照亮的地方,远离黑暗。

    “怕不怕?”

    小沈继问。

    小沈宁摇了摇头:“不怕......娘亲说黑獒没了,为什么会没了?她还说让咱们在家里好好等着,她和爹去送送黑獒,送到哪儿去啊,我不要黑獒去别人家里,我要去看黑獒,把黑獒抢回来。”

    “傻。”

    小沈继一边走一边说道:“黑獒是死了。”

    “死了?”

    小沈宁的脚步一停,两个孩子拉着的手随即绷直在半空,沈继回头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后走到小沈宁身前,松开手扶着她的肩膀说道:“你是不是害怕?害怕我就先把你送回去,你不用跟着我,我说不带你,你非要来......以后都不会见到黑獒了,可是它......”

    他低头看了看右手拎着的那个食盒:“可是它今天的饭还没吃呢,我见过,死去的人坟前都要摆一些吃的,一定没有人给黑獒摆,爹娘应该也忘了吧,别人都有的,黑獒也得有。”

    “我不怕。”

    小沈宁拉起沈继的手:“黑獒也得有,我们一起给黑獒送。”

    “我偷偷从厨房拿了些饭菜,可是它最近好像都不怎么吃东西了。”

    沈继拉起沈宁继续往前走。

    “咱俩大步走,不然会被抓回去的。”

    “嗯,大步走,可是哥,你知道去哪儿吗?”

    “我知道是哪儿,咱们打听着去,凭什么......小孩儿就不能送送黑獒?”

    两个孩子手拉着手往前大步走。

    就在这时候沈继似乎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他回头看了看,看到了灰獒追了上来,它跑到两个孩子身边低低的叫了几声,像是在劝阻,沈继摇头指了指前方:“我去给黑獒送吃的。”

    灰獒围着他俩转了好几圈,然后叫了一声,转身走在两个孩子身前。

    它走在前边,怎么看,都和黑獒走在两个孩子前边的时候一模一样。

    充满了警惕。

第一千四百一十七章 给桑人的坑

    长安城外,农场。

    沈冷和孟长安带着两家人出城到了这,只是因为家里的气氛似乎显得有些压抑,大人们压抑,孩子们也觉得压抑。

    趁着正是农忙的时候,带着孩子们多学一些东西,也能缓解一下心情。

    河边。

    沈冷坐在那编了简单的草帽,用柳条和毛毛草编在一起,孩子们都有,每人一个,戴着这草帽孩子们手里拿着小木棍在河边嬉戏,而小沈继则像个大人一样坐在沈冷身边,只是静静的看着其他孩子在那玩。

    “昨夜里是我不对。”

    许久之后,小沈继低着头说道:“我不该带着妹妹出去,不该不告诉爹娘,不该......”

    沈冷的手在小沈继的脑袋上揉了揉。

    “爹娘没有生气,只是有些担心。”

    沈冷问:“你怕不怕?”

    “不怕。”

    小沈继拍了拍怀里:“我出门的时候带了爹给我的小猎刀,出门之后想着,走在灯火通明处,我知道长安城的街上都有路牌,按照路牌走就不会有错,若实在找不到,那就问巡城兵马司的人。”

    沈冷道:“虽然你想的很周全,可是你应该明白,爹娘没有生气,不代表你做的对了,你已半大,有搏击之力,可是你的力量还不足以让你能保护好妹妹也保护好自己,长安城虽是法治之地,也不是没有坏人,但凡一个壮年男人发了狠,你都可能吃亏。”

    他在小沈继的头顶轻轻拍了拍:“你让爹欣慰的地方是,你已经是个男子汉,有句话你要记住,别轻易去做自己力不能及的事,你应该明白,最正确的做法不是你带着妹妹去陵园看黑獒。”

    “我知道......”

    小沈继低着头说道:“最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坐下来和爹娘认真的谈,告诉爹娘我想做什么,理由是什么,只要是正确的,爹娘就不会反对,如果昨夜里我认真的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爹娘,爹娘也会带我们去陵园。”

    沈冷笑了笑,点头:“你说的没错。”

    他起身:“来,让我看看你的刀法。”

    他折了两根木棍,一根递给小沈继:“可能会打疼你,但是你不许哭。”

    小沈继眉角一扬:“现在被打哭,是为了以后不会被打哭,所以我哭也没错,我哭不代表坚持不下去。”

    沈冷笑起来:“好。”

    他指了指自己身边:“先和我一起练,我做什么你做什么。”

    沈冷道:“我很早就教过你,力从何发?”

    “力从足发,聚力于腰,运力于背,发力于臂。”

    小沈继认真的说道:“爹,我想学战阵刀。”

    “为什么?”

    沈冷问。

    “因为我是沈冷的儿子。”

    小沈继握紧了手里的木棍:“沈冷的儿子怎么能不会战阵刀?沈冷的儿子,怎么能不上战阵。”

    沈冷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问:“如果爹不让你从军呢?”

    “为什么?”

    小沈继反问了一句。

    过了一会儿后他又摇头:“爹不让,大概是因为觉得我们家如果再出一个大将军,就是木秀于林,可这和我学战阵刀没有冲突,不矛盾。”

    他回头看向小沈宁和他娘那边:“学战阵刀,不一定卫国,但一定要保家。”

    沈冷忍不住笑起来:“臭小子,沈家再出一个大将军......哈哈哈哈,这话说的......我喜欢。”

    一大一小,在河边起了刀势,虽然只是木棍,可战阵刀的刀势,用木棍舞出来也有金戈铁马之威,大的那个刀势气吞山河,小的那个状若雏虎已有吞牛之气。

    灰獒就蹲坐在一边,像是一个威风凛凛的卫士。

    农场一间房子里,孟长安坐在那看了看面前脸色尴尬也有些紧张的英条柳岸,再看看站在英条柳岸身边的东野印。

    “原石围岩的人宁愿在大将军府门外不远处动手,也不愿意再多等等......”

    孟长安停顿了一下,手指有节奏的轻轻敲打着桌面。

    “你们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有说清楚?”

    他问。

    英条柳岸看向东野印,东野印显然犹豫了一下,像是在纠结到底该不该说,孟长安也不心急,只是静静的等着。

    “其实......”

    良久之后,东野印开口说道:“其实在桑国之内,不服高井原的人很多,哪怕就是表面上支持高井原的皇族也只是虚与委蛇,在我来宁国之前,桑国朝中官员和皇族,已经在秘密招募队伍,桑国之前举行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比武,就在京都,有几位巨富之人暗中支持我们,那些参与比武的人,都算作是我们的人。”

    东野印看了孟长安一眼后继续说道:“如果大将军真的可以保证太子殿下返回桑国,太子殿下登基称帝,可以保证和宁国永不互犯,愿意永远都是宁国的属臣,高井原也知道太子殿下回去后会有多少人支持,所以急于杀掉太子殿下,我觉得,不管是为宁国还是为桑国,大将军都应该选择把太子殿下安全送回去。”

    孟长安点了点头:“你说的这些其实都不是重点,我想知道的是......你们到底有多少军队。”

    东野印摇头:“大将军,这些事我怎么会知道,我只是一个下人。”

    “你应该明白。”

    孟长安看着东野印的眼睛说道:“大宁也希望英条柳岸回去后坐上帝位,所以你还是开诚布公一些的好,如果你如实相告,我甚至可以请示陛下,调集运送一批军械物资给你们。”

    “真的?!”

    东野印的脸色猛的一变。

    孟长安道:“看你态度。”

    东野印再次沉默,许久之后像是豁出去了,有些激动的说道:“我来之前,京都借助举行比武的事,暗中联络了至少数千人,其中几百人都是高手,他们已经被高井原收入军中,而且武艺高强者还被授予官职,只要时机成熟,我们就能一举控制京都的军队,除此之外,有一个富户出力最巨,他说他已经暗中联络了很多富商,愿意出资暗中招募民用组建军队,可确实是急缺军械物资......”

    “唔。”

    孟长安点了点头:“那我说说我的条件。”

    东野印连忙说道:“大将军请说。”

    孟长安道:“送你们回去不难,但......我必须调派人手一直跟在你们身边,英条柳岸的身边护卫,必须是我的人。”

    东野印看向英条柳岸,英条柳岸立刻点头道:“没问题,只要大将军愿意送我回桑国,大将军的条件我都答应。”

    孟长安嗯了一声:“等着吧。”

    他起身离开。

    农场河边。

    孟长安问沈冷:“你觉得安排谁去比较合适?”

    沈冷想了想后说道:“京都现在有古乐和耿珊,东野印说的那个富商大概就是古乐假扮,你的人和古乐不熟悉,接触起来会比较困难。”

    “这样吧,我派人尽快回东疆,让辛疾功选一批人,从北疆带回来的那几个年轻人都可堪大用,大个儿和古乐熟悉,让大个儿带队。”

    孟长安嗯了一声:“你安排就好,不过.......原石围岩的人,猖狂了些。”

    沈冷点头:“我知道。”

    他看向远处,长安城的方向:“确实猖狂了。”

    礼部,尚宾阁。

    原石围岩从屋子里出来,

    看了看天空,晴空万里,可是心情却无比的阴沉。

    池也樱死了。

    他知道自己被沈冷和孟长安耍了,可是又没有什么办法报复,这是在宁国的都城长安,对手是两位宁国的大将军,他的得力助手被这样打死,也只能忍气吞声。

    “大人。”

    腾海支竹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说道:“是不是需要去和沈冷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

    原石围岩微怒:“他打死我们的人,我还要向他解释什么?”

    “毕竟......”

    腾海支竹道:“毕竟牵连到了沈冷的夫人,我听闻,沈冷的夫人还是宁国的一位公主,是皇后的义女。”

    “我知道。”

    原石围岩道:“消息是沈冷让孟长安卖给我们的,难道他还敢闹的人尽皆知?我却是不信宁人还敢蛮横起来,我们是使团,不用担心什么。”

    他的话刚说完,之前负责接待他们的礼部官员从外边走进来,原石围岩看到李方水后哼了一声,可是却发现李方水的脸色比他还要阴沉。

    “奉大宁皇帝陛下之命。”

    李方水站在院子里大声说道:“驱逐桑国使臣原石围岩一行之人,你们触犯了大宁的律法,虽然你们都不是宁人,可当按照宁律处置。”

    原石围岩一怔,然后瞬间暴怒:“你什么意思!”

    “不是我什么意思。”

    李方水认真的说道:“你们身为使节却不尊礼法不守规矩,居然有人对安国公的夫人公然无礼还试图行凶,陛下说不喜欢你们,也不会再见你,你收拾东西走吧,今日之内,务必离开。”

    原石围岩怒视着李方水:“你们宁人太过分了!”

    李方水道:“趁我还客气,请你立刻收拾东西,礼部会派人送你们出城。”

    原石围岩还要再说什么,腾海支竹拉了他一下,压低声音说道:“我们显然是被算计了,此时和宁人闹翻正中他们下怀,大人切勿再争吵,尽快赶回桑国布置对策才好,他们一定会把英条柳岸送回去的,我们也得赶回去。”

    原石围岩沉默片刻,哼了一声后吩咐道:“所有人收拾东西,咱们回桑国!”

    桑人使团的人全都动了起来,尽快把东西收拾好,然后聚集在尚宾阁外边,等待着礼部的马车来送。

    李方水抱拳道:“礼部该做的事我都会安排好,你们登上马车之后我的差事也就做完了,就此别过吧。”

    不多时,几辆马车在尚宾阁门外停下来,桑人搬着东西往马车上装,都安排妥当之后,原石围岩看了李方水一眼:“你们宁人会为今日之傲慢付出代价。”

    李方水耸了耸肩膀:“你想的太远了,应该多想想比较近的事,比如......眼前?”

    原石围岩皱眉道:“你什么意思?威胁我?”

    李方水摇头:“大宁从不威胁人。”

    原石围岩哼了一声:“谅你不敢。”

    李方水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威胁有什么用,要务实啊。”

    他的话音刚落,一队彪悍的黑骑从远处过来,黑骑堵住了礼部马车的去路,副都廷尉方白镜指了指那几辆马车:“全都带回去。”

    原石围岩从马车里出来,看了看廷尉府的人,又看了看李方水。

    “你们什么意思!”

    “你们涉嫌触犯大宁律例,廷尉府现在要把你们带回去。”

    方白镜语气平淡的说道:“反抗的话,按开战论。”

    原石围岩看向李方水:“你不管?!”

    李方水摇头:“两个衙门的事,我怎么能管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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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一十八章 师徒说未来

    沈冷发现自己可能对大宁礼部缺乏了解,经过桑人的事之后他发现礼部真的是人才济济啊,他就喜欢这样坏不拉几的人,比如礼部员外郎李方水。

    书院。

    老院长品了一口茶,沈冷的问题让他觉得有点意思,刚刚沈冷问了他一句,大宁六部,哪儿的官员最不要脸,当然老院长理解沈冷所说的不要脸是什么意思,大概就是说沈冷自己一样。

    应该去掉大概,就是说沈冷自己一样。

    “其实六部之中,你认为最体面的是礼部,然而礼部的官员心眼最坏。”

    老院长笑着说道:“礼部不仅仅负责一个礼貌的礼字,还负责一个讲不讲理的理字。”

    “与别国交锋,除了突然之争,不要忘了大部分时候可是礼部的人在最前边和对手过招,所谓先礼后兵便是如此,说来说去,礼部的人如果心眼好,怎么和别国那些心眼不好的人打交道。”

    他问沈冷:“你怎么突然对礼部的事感兴趣了?”

    沈冷笑道:“先生也知道,之前我从礼部带走了一个官员,如今已经是东海水师佥事,与王根栋同级,叫辛疾功,之所以我觉得带上他有用,大概就是因为他足够坏,刚刚又得知,这次负责接待桑人的是礼部员外郎李方水,就是原来辛疾功那个位子。”

    老院长道:“李方水也是书院出身。”

    他压低声音说道:“往前说三百年,他祖上也是正经的皇族,可是后来犯了事被贬为平民,也是家道中落,这个年轻人从小就机灵,小时候就住在书院,我是看着他长大的。”

    他问沈冷:“你想把他带走?”

    “暂时不用。”

    沈冷道:“这个人我先记住,等我打完了桑国之后,那边需要大批的文官调过去,这个人放在桑国最合适。”

    老院长嗯了一声:“你对打桑国有几分把握?”

    沈冷摇头:“打任何一仗之前,我都不敢说有什么把握。”

    他给老院长满了茶:“不过这一仗其实难的不是最终打赢,而是得一气呵成势如破竹一样的打赢。”

    老院长微笑道:“又憋着什么坏屁?”

    沈冷笑道:“对水师船坞的拨款,总不能打完这一仗就停了,这个世界远不止我们看到的那么大,我们看到的最强的对手是黑武,打败黑武之后最强的就是大宁自己,可是远洋深处,也许还有更强大的国家。”

    老院长问:“如果没有呢?”

    沈冷回答:“如果没有,那我们就是。”

    老院长又问:“如果有呢?”

    “取代他。”

    沈冷道:“我从来就不相信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那一套,大宁就是一直要做霸主,我更愿意相信的是人不犯霸主,霸主犯不犯人看心情。”

    老院长认真的说道:“你可知道,大宁的百姓们一直以来支持对北疆的战争,是因为黑武咄咄逼人,在百姓们看来,不管怎么打,哪怕是让他们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他们也依然愿意支持,你我都知道,国与国之间的征战多半没有正邪可言,可百姓们不觉得,百姓们觉得,打黑武就是正义的。”

    “再说打桑国,桑国的海盗长年以来都在侵扰大宁东疆海岸,百姓们苦不堪

    言,被海盗屠杀者不计其数,虽然内陆的百姓们没有经历过这些,但是他们知道,也相信如果不把桑国灭掉的话,早晚大宁内陆的百姓也会深受战乱之苦。”

    老院长看着沈冷再问:“所以,百姓们认为正义的战争会不遗余力的支持朝廷,他们砸锅卖铁也支持,可是大宁水师远洋,百姓们未必支持。”

    沈冷道:“先生想的太复杂。”

    老院长微微皱眉:“为什么?”

    沈冷道:“百姓们喜欢听好消息。”

    老院长眉头皱的更深了一些:“所以呢?”

    沈冷道:“每个人,天生都是侵略者。”

    老院长脸色变了变,这样的话还是第一次听到,大宁教导百姓从来说的都是亲善为主,讲的都是理,是信,是仁义道德,是礼教天下。

    沈冷这句话可谓冒天下之大不韪。

    他说每个人天生都是侵略者。

    老院长想和沈冷理论,他在书院教书育人这么多年,这句话他都不敢说,甚至都没有想到过,如果这样的话对书院的弟子说了,那么之前所教导的一切都还有意义吗?人之初性本善这句话还有意义吗?那岂不是变成了人之初性本凶?

    老院长白了他一眼后说道:“你这话,太大胆了。”

    沈冷倒是觉得无所谓,他走到窗口那边,跳了一下坐在窗台上,笑呵呵的继续说道:“先生其实心里相信这句话,百姓们没有去想过,但内心深处皆如此,我们可以侵略别人别人不能侵略我们,这是大宁百姓根深蒂固的骄傲。”

    沈冷道:“每个人都是侵略者,永远都是,不只是宁人,任何人都一样。”

    老院长仔仔细细的把这句话又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沈冷啊,你知道不知道,你的话把前贤古圣的教导都按在地上狠狠摩擦了吗?”

    沈冷笑道:“前贤古圣不如今人,因为他们所处的时代不如大宁。”

    老院长道:“那你觉得,最终大宁的水师要打到什么地方?”

    沈冷道:“任何我们想打到的地方。”

    老院长:“痴人说梦。”

    “并不是。”

    沈冷道:“如果大宁的水师持续这样发展五十年,世界之内,我们真的可以想打到哪儿就打到哪儿,先生想过没有,掠夺为什么被拿出来说是错的,告诉万民说这是错的。”

    老院长道:“你又要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沈冷笑道:“掠夺是不是错的,其实看人,我才不相信每个人都发自内心的抵触不劳而获。”

    老院长:“呸!”

    沈冷道:“不和先生争,但我会讲道理啊,人在陆地上走,一定不能走遍世界,但是水师强大,一定能够走遍世界,我刚刚说大宁水师持续发展五十年,那将让大宁何其强大?”

    沈冷:“先生,有人跟你说过吗?军人,从来都不会以誓死守卫家园而骄傲,因为那是挨打,军人,从来都以开疆拓土而自豪,因为那是打别人。”

    “也许将来会出现一种平衡,谁也不敢轻易打破的平衡。”

    沈冷道:“但现在绝对不会。”

    老院长问:“你说的平衡是什么平衡?”

    沈冷道:“一定不是人。”

    沈冷的这些话,老院长人生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去想过,这些话说天马行空可以,说骇人听闻也可以,但是老院长偏偏还想听沈冷继续说下去。

    “不是人?”

    老院长道:“人治天下,只要天下还有人,那么最大的威胁一定是人,为什么你会说将来让天下势力平衡的不是人?”

    “人心无尽处,人力有尽处啊。”

    沈冷道:“比如大宁和黑武,黑武一开始强于大宁,大宁勉强自保,这是一种平衡,四周的小国仰人鼻息,不管是依附于大宁还是依附于黑武,这也是平衡,可是大宁打破了这个平衡,现在大宁强于黑武,我们可以肆意征战。”

    “这是人力,我指的就是单纯的人力。”

    沈冷继续说道:“可如果有一件东西。”

    沈冷看了老院长一眼,他伸手比划了一下:“这个东西的威力,足以让一国瞬间倾灭,那么人力就显得很渺小,这种东西如果只在大宁手里有,那么大宁就一直都是天下霸主,如果这种东西别国也有,不要说有足以灭一国之威,哪怕只是随意灭一城一地之威,都拥有这样武器的国家也是平衡的,而且谁也不敢轻而易举的去打破平衡。”

    沈冷耸了耸肩膀:“那并不是耸人听闻,将来一定会有。”

    老院长问:“那你认为,这个东西是什么?”

    沈冷回答:“火器,一定是火器,只能是火器。”

    老院长道:“现在只有大宁有火器。”

    “未来不一定只是大宁有。”

    沈冷道:“所以水师的作用就是提前把能威胁到大宁的国家打压下去,我是水师大将军,为了大宁我愿意做一个恶人一个凶徒,一个被大宁之外的人骂的狗血淋头的恶人也没关系,如果可以让大宁一直强盛,如果可以让大宁百姓一直安康,我就算把一个强国打回到原始时代,如有必要,我也会做。”

    老院长叹道:“你可知道,这样强压之下,没有人信服,就算你的水师攻城略地开疆拓土,最终那些被你攻下来的地方也会被他们当地人夺回去。”

    “他们一直落后就好了。”

    沈冷道:“先生要说的,就是另外一种平衡,那种平衡就让几百年几千年以后的宁人去掌控吧,我们要做的不是占领全世界,而是让全世界都落后于大宁。”

    他笑了笑道:“我说的这些只是一种想法,会不会真的那样做不在于我,而在于陛下。”

    老院长缓缓吐出一口气:“你真是个疯子。”

    “我是啊。”

    沈冷道:“黑武人一直都是这么说的,我可是六边形疯子。”

    老院长噗嗤一声笑了:“那你觉得,打完桑国之后,大宁最主要的就是远洋了?”

    “不是。”

    沈冷道:“黑武安在,如何远洋?”

    他的视线转移到了北方,仿佛能穿破书院的墙壁能穿破万里山河,一眼看到黑武那边。

    “黑武不灭,大宁就不会成为真真正正的霸主,打完了桑国之后,该远洋的人不是我。”

    沈冷舒展了一下双臂:“大宁那么多优秀的人,而我......最想做的就是灭了黑武。”

第一千四百一十九章 重压之下

    老院长坐在那看着沈冷,仔仔细细的想了好久好久,然后醒悟过来,这个在刚刚那一刻让他觉得有些陌生的傻冷子,其实还是原来那个他熟悉的傻冷子,一直都没有变过。

    在大宁之内,傻冷子要保护的是他在乎的人,在大宁之外,傻冷子要保护的当然是大宁,是整个大宁。

    老院长想起来,傻冷子在书院上课的那次,他和那些年轻人提到一句话,当时老院长并没有太在意,回想起来才知道傻冷子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有多坚定,有多爱这个大宁。

    那天,傻冷子站在讲台上说......我是一个军人,出现危险解决危险是天职,但这并不够,军人的职责,不应该只是在危险出现的时候去解决危险,更应该在危险发生之前发现危险。

    其实当时沈冷后边的话是压回去的,他没有在书院那些弟子们面前说出来更为大胆的话,那时候在场的还有老院长还有皇帝。

    这句话就是沈冷刚刚对老院长说过的话。

    人天生都是侵略者。

    侵略这两个字被刻意的贬低,那是因为人绝不能让这两个字高尚起来,当然,这两个字也永远都不可能高尚的起来。

    一个文人,发现了山水美妙处,决定不走了,于此定居,他在湖边建造木屋,定居于此,诗情画意,说起来自然很美,有许多妙语用在他身上都很合适,比如寄情于山水,比如置身于画卷。

    可是对于被他垂钓的湖中的鱼儿,对于被他烧烤的林中的野兔,对于他砍掉的那些树木,哪怕是对于这片土地来说,这文人一样是在入侵。

    沈冷如果换个词的话就不会显得那么生硬,比如发现,比如探索,比如了解。

    他可以说,水师强大是为了发现这个世界,是为了探索这个世界,是为了了解这个世界,这样说的话就显得中和许多,温柔许多,中和与温柔的词汇,总是会让人更容易接受一些。

    可傻冷子就是这样的傻冷子,他当然知道用一些温善的词语表达会更好,可能是他还不够虚伪。

    老院长想到了这一点之后也明白过来,这不就是以前他曾经做出过的判断吗?

    傻冷子这样的人,其实不适合做官,一点都不圆润。

    这些话若是在朝堂上说出来,武将们可能会闭嘴不谈,但是文官们会因为这些话把沈冷喷的体无完肤,这确实和数千年来的文化不相符,之前数千年历史,最强势的宣告也只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而不是沈冷这样直截了当的提出来侵略这两个字。

    沈冷看着沉思的老院长,笑了笑说道:“先生不用思考那么多,我只是随便聊天,换做是别人的话这些我也说不出。”

    老院长点了点头,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看着沈冷,满眼都是慈祥。

    “你只是想保护整个大宁。”

    沈冷道:“每个宁人其实都会想,只是表达的方式不一样。”

    老院长嗯了一声:“所以,如果你非要写奏折的时候千万不要用侵略这两个字,选一些温和的。”

    沈冷笑道:“奏折并不急,我刚刚和先生说,对桑国的这一战打赢不是问题,赢的方式才是问题,得让满朝文武和百姓们看到水师的力量,说的直白一些,就是我还得跟户部要钱呢......”

    老院长往窗外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陛下可能有意去东疆。”

    沈冷一怔。

    打桑国,陛下也要御驾亲征?

    老院长道:“只是有意,陛下未必会真的去,可是如果陛下真的想去怕是谁也劝不动,我跟你说这句话是陛下绝对不让我随便说的话,我告诉你了,我是想知道,你从这句话中能体会出陛下是什么用意吗?”

    沈冷沉思。

    桑国肯定不好打,大宁水师就算能在大海上解决掉桑国的水师,可是和登陆桑国是两码事,桑国不算小,桑国人口不算少,而且桑人守土之决心,远远要超过当初沈冷打过的求立和日郎。

    陛下如果真的要亲征,是想释放什么信号?

    老院长看沈冷沉思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他没有说,可是心里却有些欣慰,就性格来说,其实傻冷子是最像最像皇帝的那个,可能当今陛下是大宁数百年来历代帝王中,最具有侵略性的那个了,是唯一。

    陛下要做的是一种表率,可不仅仅是一种标签,他要做第一个乘坐水师战船踏上海洋之外土地的大宁皇帝,这件事,足以影响大宁后续数百年。

    皇帝要做的,其实和傻冷子刚刚说的那些,有些异曲同工之处,他是要告诉李家皇族的后代,要做一个强大帝国的君主,不能只会被动的防守。

    当人打过来的时候,把人打回去,这样的事中原已经经历过无数次,来自西域的侵入,来自北疆的侵入,来自海外的侵入,中原人历来都是在承受这些,而不是换一个身份打回去。

    皇帝不喜欢这样。

    可他是皇帝,他不能如沈冷这样还有个人可以把想法肆无忌惮的说一些。

    “别想了。”

    老院长笑道:“我和你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陛下很在乎水师,所以你不用绞尽脑汁的去想怎么从户部往外抠钱出来,陛下会帮你抠的。”

    沈冷嘿嘿笑了笑。

    可是他其实更多的想的不是这些,不是抠钱不抠钱的事,甚至不是陛下要御驾亲征的事,而是别的。

    就在这时候传来一阵脚步声,沈冷往窗外看了看,见是韩唤枝缓步走进小院,韩唤枝已经有一阵子没到书院来,这段时间他都亲自盯着关于宇文小策的案子,几乎连一刻空闲都没有。

    “韩大人怎么来了?”

    沈冷笑着问了一句。

    韩唤枝进了屋子后就坐下来,像是疲惫至极。

    “只是......”

    他看起来好像已经很久都没有睡过了,眼睛里都是血丝。

    沈冷看他这样子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韩唤枝摇头:“睡不着。”

    其实自从上次因为天机票号的案子陛下大发雷霆之后,韩唤枝已经有很久都不能安稳睡一觉了,哪怕就算是回到家里,躺在舒服的床上,他也依然无法入睡,还要假装睡着,等着身边妻子睡熟了之后他又会睁开眼睛,看着屋顶,一看就是大半夜。

    哪怕就算是睡着了,不到一个时辰就会惊醒,再想睡着难如登天,这样的状态他已经持续了很久,看起来人都已经要脱相了似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

    “压力?”

    沈冷在韩唤枝对面坐下来。

    “怀疑。”

    韩唤枝回答了两个字。

    沈冷没理解,他问:“怀疑什么?”

    “怀疑自己,怀疑廷尉府。”

    韩唤枝长长吐出一口气:“从来没有如此怀疑过自己的能力,从来没有如此怀疑过廷尉府的能力......”

    他不是颓废,他是精神已经快到极限的边缘。

    因为天机票号的案子,沈冷一怒烧了百晓堂,而百晓堂和廷尉府千丝万缕,可以说百晓堂能有那么大的规模能有那么大的能量,和韩唤枝暗中的支持不无关系。

    更主要的是,廷尉府已经很久都没有做出什么扬眉吐气的事,这种压力对于韩唤枝来说都有些难以承受。

    “不是从你烧了百晓堂才开始的。”

    唤枝勉强笑了笑:“不用自责......从廷尉府方城县分衙的百办出了问题之后,我的状态就越来越差,我最近一直在想,我应不应该上书陛下,将廷尉府的职权砍掉一部分,甚至是......大部分。”

    沈冷心里惊了一下:“你压力确实太大了。”

    “没有问题的话,何来压力?”

    韩唤枝靠坐在椅子上,眼睛里的血丝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而不是人间人,廷尉府在他手里达到了巅峰,成就了威名,可是现在,他却在想要不要亲手把廷尉府的权限砍掉。

    “冷子。”

    “嗯。”

    “其实和这些案子都没有什么关系,如果有的话也只是促使我更快的做出决定,廷尉府最早建立在大宁立国之前,虽然那时候还不叫廷尉府,太祖皇帝在征战的时候无数次被敌人刺杀,是圣皇后组建了廷尉军,一次一次的挫败了敌人的阴谋,一次一次的保护了太祖皇帝。”

    他说的圣皇后是大宁开国皇帝的夫人高皇后,后世尊称其为圣皇后,大宁立国几百年来,只有她一人能有如此尊崇荣耀的称呼。

    “那时候的廷尉军职权简单,只是为了保护太祖皇帝,大宁立国之后,廷尉军逐渐演变成了廷尉府,那时候也只是太祖禁军十二卫之一。”

    韩唤枝道:“再后来,廷尉府并入刑部,协助刑部查案,所有的大案要案都交给廷尉府来查,再后来廷尉府就有了稽查百官之权,等到了我做都廷尉......”

    韩唤枝看向沈冷:“廷尉府的之权已经大到可以先斩后奏,甚至可以到正三品大员,盛世不该有这样的廷尉府,不该有这样的衙门。”

    韩唤枝看向老院长:“先生,我想请教你,我该不该写这份奏折。”

    “你说的听起来很有道理。”

    老院长撇了撇嘴,看向韩唤枝的眼神里也是罕见的轻蔑。

    “可实际上,你只有一句话说对了......你是在怀疑你自己,你越来越觉得自己并不是你以为的那么厉害,越来越觉得并不是什么事都在你掌控之中,方城县百办被收买,是压碎你自信的第一块大石头,然后是百晓堂。”

    老院长道:“你只是不自信了,何必说的那么冠冕堂皇?”

    韩唤枝张了张嘴,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老院长摇头叹道:“韩唤枝,你知道你错在什么地方吗?”

    韩唤枝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后俯身一拜:“请先生教我。”

    “你已经不是刚刚来到长安的那个韩唤枝了,那个胸怀壮志,那个一往无前,那个嫉恶如仇,那个干净纯粹的韩唤枝了。”

    老院长走到韩唤枝面前,看着韩唤枝的眼睛说道:“你难道自己还没有发现?你现在越来越在乎自己的名声,你越来越在乎陛下的态度,你越来越把自己当个了不起的人......陛下不止一次敲打你,可是你却完全看不出来。”

    老院长道:“陛下要把你调到西疆做安西都护府的时候,你就应该有所醒悟。”

    “陛下因为天机票号的案子而大发雷霆让你廷尉府不用再插手的时候,你更应该有所醒悟,陛下生气不是因为廷尉府最近表现的差强人意,而是因为陛下觉得你变了。”

    老院长道:“你没了那份心气,你自己先想想,三十年前你刚刚做廷尉府都廷尉的时候,你是什么样的你,现在的你......又是什么样的你。”

    老院长摇头:“想不明白这个你就上书陛下请求减免廷尉府职权,陛下会对你失望透顶,你就是个......逃兵。”

    韩唤枝猛的抬起头。

    脸色惨白。

    他喃喃自语:“我......就是个逃兵?”

第一千四百二十章 偶遇

    韩唤枝从老院长的小院缓步走出来,眼神之中的迷茫已经消散了不少,这个天下敢当面骂他的人真的不多,好在还有。

    真的很好。

    沈冷向老院长告辞,一会儿孟长安回来会陪着老院长回大将军府,沈冷追着韩唤枝出门。

    顺着书院里的石径小路,走在垂柳树下,旁边就是书院那片名闻天下的湖,另外一侧则是精心修剪过的园林,这样的环境下沈冷和韩唤枝并肩而行让他生出来一些感慨。

    要是把韩唤枝换成茶爷该多好。

    “人这一生,如果没有一个敢于当面骂你的朋友或是长辈,想想,那是多孤独的人生。”

    沈冷一边说一边看着韩唤枝的脸色,韩唤枝笑了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没有怪老院长骂我,我心里也很清楚,正是你说的这样,人这一生之中如果没有一位长辈指着鼻子骂醒你,那多孤独,也应该是很失败的人生。”

    他看向沈冷,刚想问你有没有这样的长辈,想了想后就没问。

    沈冷有,还不少呢。

    “给自己放两天假吧。”

    沈冷道:“陪着孩子玩,陪着夫人逛街,任何公事都不去想,只想着怎么逗她们开心,这样过个两三天之后如果你的状态还没有缓过来......”

    韩唤枝问:“那怎么办?”

    沈冷:“那就得找个人打你一顿才行。”

    韩唤枝笑了笑:“我试试吧。”

    沈冷:“要不然你们一家也搬到我家里去住?我大概还要在长安城住两个多月,你家里夫人和孩子整日都是她们俩也闷得慌,我家里人多,热闹。”

    韩唤枝想了想,觉得似乎也是一件不错的事,于是点头。

    “也好,回去我和夫人商量一下看看她是不是愿意,如果她也愿意热闹一些,那就搬到你家里住上两个月。”

    沈冷认真的说道:“那好,念在你我是朋友,一个月就按照一百两银子的伙食费算,加钱可以点餐。”

    韩唤枝:“......”

    沈冷笑着问他:“你多久没和小孩子一起玩过了?”

    韩唤枝想了想,记忆之中竟然没有这样的画面。

    他确实太忙了些,廷尉府掌管天下大案,而所有的案子都是他来分派,而且每一件案子他都要跟得上进度,他的脑子里汇聚的消息多的能让普通人烦死,可是这样的事他已经做了三十年。

    不同的案子不同的人不同的进展,似乎在他的脑子里都有单独分开的区域记录,他不会出错,不会混淆。

    其实沈冷也很清楚韩唤枝有多难,又何止是案子,各地廷尉府送上来的例报就有那么多,每一份例报他都要认真的看,认真的批复。

    这些事加起来,让韩唤枝的时间变得越来越不够用,他并不能每天都回家,就算是好不容易事情少一些可以回家也是夜深,回去的时候孩子已经睡了,即便没睡,看他那么疲惫,他的夫人云桑朵又怎么忍心吵到他。

    “你不会一次都没有和孩子玩过吧?”

    沈冷问。

    韩唤枝内疚的笑了笑,也有些苦涩。

    他没有正面回答,可是这苦涩内疚的笑容就是答案,

    而这苦涩和内疚,就是割在他自己心里的一刀。

    “明天我进宫见陛下,休息两天试试.....”

    韩唤枝舒了一口气,看向沈冷:“就像你说的,陪老婆陪孩子,什么都不去想,就只想着怎么弥补一下她们。”

    他看着沈冷认真的问了一句:“你还有什么别的建议吗?比如......我应该去做些什么?孩子喜欢玩什么?我又该给夫人买什么礼物?”

    沈冷道:“心理问题咨询五两银子一个问题,生活常识咨询三两银子一个问题,生理问题咨询......算了,你这把年纪也没什么可咨询的了。”

    韩唤枝瞥了他一眼。

    沈冷笑道:“你不用刻意去买什么礼物讨好她,她最想要的也一定不是什么珍贵的物品,而是你可以安安静静的和她聊一会儿,你不曾和孩子玩过,那你多久没和她坐下来平平淡淡的说一会儿话?她说她的家长里短,你认真的听,态度不要敷衍。”

    韩唤枝再次怔住,好像......沈冷说的这些他都没有做过。

    沈冷看着他的表情大概就猜到了:“夫人一定是看你辛苦,你回家之后也不忍打扰你休息,可是我的韩大人,换个方向,假如夫人特别忙,三五天回家一次,你在家里每天哄孩子,照顾他吃喝拉撒睡,洗澡换衣服,带他出去玩,给他讲故事......”

    韩唤枝想了想,如果自己在家里做这些是的话,那么他好像更愿意在廷尉府里忙。

    “看吧。”

    沈冷长长吐出一口气:“我以为我是做的最不好的父亲和丈夫,原来你才是。”

    韩唤枝脚步一停。

    他看向沈冷,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她应该也很累吧。”

    沈冷:“你今天是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吗?”

    韩唤枝看向沈冷,点头。

    沈冷叹道:“夫人是那么完美的女人,为什么眼睛不好呢?”

    韩唤枝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沈冷是在说他,他沉默了一会儿后加快脚步:“我先回家了。”

    沈冷看了看天色:“还早,要不然你直接进宫去和陛下说一声?不然的话你明天还要跑一趟。”

    “也对。”

    韩唤枝已经跑起来。

    沈冷笑了笑,想着自己也该回家去了。

    半个时辰后,水师大将军府。

    沈冷进门的时候就看到陈冉抱着肩膀站在那傻笑,院子里,女人们在教女孩们跳皮筋,林落雨和颜笑笑两个人站在那撑着皮筋,茶爷高小样还有月珠明台三个人在跳,另外一边,孟长安的女儿和沈冷的女儿正在蹦蹦跳跳的学。

    沈冷走到院子里,看着她们玩的那么开心自己也跟着开心起来。

    “我小时候跳皮筋可好了,而且我就爱跳皮筋,直到我爹说如果我再跳皮筋的话就不认我这个儿子。”

    沈冷侧头看了看说话的那个瓜皮,陈冉耸了耸肩膀,那边的老陈头如果不是觉得举拐棍有些累,应该已经一拐棍打下来了。

    沈冷叹道:“我可能是你在村子里唯一的男孩朋友了。”

    高小样听到这句话猛的回头:“你是他在村子里唯一的男朋友?那还行,等等!别的村多吗?”

    沈冷:“......”

    御园。

    韩唤枝走出大门,张开双臂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仿佛胸腹之中确实舒服了一些,他向陛下告假,陛下准了,陛下说,休息三天,然后滚回来给朕办差。

    老院长骂了他,陛下也骂了他,可是还挺舒服是怎么回事。

    上了马车,韩唤枝靠坐在车厢里,下意识的拿起来手边的卷宗,可是片刻之后他又把卷宗放下,闭上眼睛,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了几分睡意。

    他的马车是大宁之内第二舒服的马车,曾经有人在陛下面前说过,韩唤枝把一辆马车造的那么奢华有违礼法,铺张浪费,陛下当时对那个告状的官员说,如果你平均每天有三个时辰以上在马车里办公,朕也允许你把马车造的那么舒服。

    韩唤枝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总是在各种路上,而陪伴他的是马车里的各种卷宗。

    缓缓向前的马车格外平稳,韩唤枝靠在那闭着眼睛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猛然惊醒,他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回到了廷尉府,一进门,看到宇文小策坐在他的位子上笑呵呵的看着他,他没有见过宇文小策,但他确定那就是那个人,宇文小策抬起手指着他的鼻子说......韩唤枝,因为你实在无能,从今天开始我来主掌廷尉府,你看看,我是怎么做事的,我不介意你跟我学。

    他惊醒之后才察觉,只是那一瞬间而已,背脊上就都是汗水。

    沈冷说,你的心境出问题了,韩唤枝当时并不觉得如此,他觉得知道自己怎么了,是累,是烦,是倦......梦醒了的那一刻他忽然间明白过来,自己的心境确实出问题了。

    他以往没有对手,从他主掌廷尉府开始他没有遇到任何一个能让他夜不能寐的对手,所以他才是江湖上让人闻风丧胆的鬼见愁,也是朝堂中让人闻风丧胆的鬼见愁。

    “宇文小策......”

    韩唤枝喃喃自语了一句。

    是的,那是坏了他心境的人。

    韩唤枝撩开车窗的帘子往外看了看,发现马车并没有走出去多远,自己睡了也就是不到一刻的时间,而那个梦却好像很长,他梦中的宇文小策骄傲的站在他面前,像一个已经笑到最后的胜利者。

    窗外的凉风吹进来,韩唤枝深呼吸,让这清凉的空气进入鼻腔,进入胸腹。

    就在这时候另外一辆马车从对面往相反的方向过去,韩唤枝看到那辆马车的车窗刚刚打开,一个胖乎乎的男人坐在马车里也在看着外边,在两辆马车交错而过的时候,两个人有那么一个瞬间四目相对。

    那个人看了韩唤枝一眼,然后把视线挪开,韩唤枝的视线也收了回来,他拿起一份卷宗却没有打开,他只是做了这样一个动作。

    “你先回家,告诉夫人我稍后就回来。”

    韩唤枝在马车里低声说了一句,然后从马车另外一边的车窗掠了出去。

    在另外一辆马车上,那个胖子做了同样的事,只是他笨拙了一些,而且因为胖还险些卡在车窗上。

    在马车交错而过的那一刻,两个人都选择移开视线,让对方觉得自己并没有在意对方,动作都很熟练,眼神都很自然,戏都很足。

    元培圣从车窗里钻出去后就立刻进了路边的一家铺子里,躲在铺子里边往外看了看,韩唤枝没有跟过去,所以他长长的松了口气。

第一千四百二十一章 你的答案是?

    元培圣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暴露了,紧张的手心里都是汗,如果是寻常廷尉也就罢了,那可是韩唤枝!

    他站在那铺子门口里边往外看的时候,他脑子里莫名其妙的出现了一句脏话......娘希匹。

    这个操蛋的人生。

    有些时候真的很难理解人生,作为一个密谍,他把自己学来的东西发挥到了极致,把自己的头脑也几乎用到了极致,他可以在感觉到危险的时候立刻抛弃同伴独自逃走,可以为了隐藏自己而发胖改变容貌形态。

    他做每一件事都要深思熟虑,出行的路线要经过什么地方,甚至在什么位置吃饭,在什么地方睡觉,这一切都考虑过很多很多。

    然而这么多的辛苦,居然会因为在车里憋闷的慌打开车窗的那一瞬间而付之东流,他害怕。

    他希望韩唤枝没有注意到自己,外貌上来说他的改变已经足够大,比之前胖了最少有五十斤,刻意留了络腮胡,和之前的形象相去甚远,然而他太害怕韩唤枝了,那是一个看眼睛就能看破人心的恐怖存在。

    对于他们这些密谍来说,韩唤枝这个名字,就是他们挥之不去的梦魇。

    他盯着自己的马车远去,没有看到韩唤枝的身影,所以他悄悄松了口气。

    这铺子里的人都奇怪的看着他,他歉然的笑了笑道:“我家那疯婆娘把我赶出来了,那笤帚打我......”

    铺子里的人哄然大笑,有几个男人向他投来心疼的目光,而在这目光之中还有淡淡的同病相怜,也许还有那么一点鼓励,兄弟挺住......

    就在这时候外边有人进来,伙计正好看到,于是上前问了一句:“这位客官,欢迎欢迎,请问有什么需要吗?”

    进来的人看向元培圣,笑了笑道:“我找他,我就是那个疯婆娘。”

    “噫!”

    众人全都把视线再次投向元培圣,眼神里都是惊愕,这次女人的眼神比较复杂,居然还有几个姑娘家家的看着元培圣的眼神带着些雀跃,也不知道她们想的是什么。

    韩唤枝是太帅了,可是这个胖子......不搭调啊,所以她们都有些觉得遗憾,特别遗憾。

    小伙计看了看韩唤枝,又看了看元培圣,然后咽了口吐沫......

    “这么......这么复杂吗?”

    旁边一个汉子忍不住笑道:“这位,这位疯婆娘,你的胡子留的很别致啊。”

    因为这一句疯婆娘,让众人都没有注意到韩唤枝身上的锦衣,当他们看清楚那一身黑色锦衣的时候才全都闭嘴,他们认得出廷尉府百办千办的锦衣,但是认不出都廷尉的锦衣,毕竟不是谁都见过。

    然而认的出是廷尉府的人就足够了,哪怕是一件常服而非官服。

    一个小姑娘用极低的声音在自己同伴耳边轻声说道:“好刺激啊,我就说,男人和男人之间的感情很刺激吧。”

    她同伴张大了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说。

    小姑娘继续悄悄说道:“你记不记得我写过一个小故事,写的就是廷尉府的大人们,主角是韩大人,霸道的很嘞,另一个主角是他手下的千办,嘿嘿嘿嘿......”

    她同伴连忙捂住她的嘴:“你闭嘴吧。”

    元培圣看着韩唤枝,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说道:“还是被你找到了。”

    韩唤枝笑了笑:“看,让人家笑话了,跟我回去吧。

    元培圣摇头:“跟你回去,想想就是生不如死,不如我现在死。”

    被捂住嘴巴的小姑娘眼睛都亮了,嘴巴在手掌下都闲不住:“你看你看,生不如死......”

    元培圣问韩唤枝:“不过,我跟你回去,如果你可以保证我不死的话,我不介意多告诉你一些秘密。”

    韩唤枝忽然间一回头,反手一剑刺进身后人的心口,那个悄悄靠近韩唤枝准备偷袭的人身子骤然僵硬,他低头看了看心口,剑在那,血在流。

    “杀人啦!”

    小姑娘嗷的叫了一声。

    元培圣已经冲进铺子里边,韩唤枝举步向前。

    元培圣跑到铺子里边一脚把后门踹开冲了出去,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韩唤枝提着滴血的长剑一掠到了后院。

    元培圣虽然胖,但是他当然知道身手如果变得笨拙下来会有多可怕,他这样的人时时刻刻都在准备着逃亡,身手笨拙就意味着自己死的会很快。

    他胖但是速度不慢,跳起来双手扒住墙边一发力翻了过去,韩唤枝轻轻一掠人也跟着到了院墙外边。

    刚要落地,一把短刀朝着他小腹刺过来,在夕阳微微发黄的光芒下,那匕首上确实淡淡的蓝幽幽的光。

    韩唤枝的长剑一扫,当的一声把短刀荡开,左手在身后的墙壁上按了一下,身子借力飞起来,双脚在元培圣的胸口上连环踢中。

    砰砰砰砰......

    三息之内,至少十几脚踹在元培圣胸口,元培圣的身子向后翻倒,后背撞在地上,然后是脑壳,脑袋顶着地面身子又翻过去,可见韩唤枝脚上的力量有多重。

    噗......

    元培圣压不住胸腔之中的翻腾,一口血喷了出来,他双手撑着地面想起身,可是一动身体的疼痛就让他没办法继续发力,也不知道断了多少根肋骨,但他知道如果韩唤枝真的想杀他的话,刚才的脚力还能再大一些。

    “我以为你已经回黑武了。”

    韩唤枝在元培圣身边蹲下来,仔仔细细看了看这张肥头大耳的脸,然后忍不住笑起来:“你真是下了苦工,为了躲避廷尉府的追捕居然让自己变成了一个胖子,如果换做是我的话,死也不做个胖子。”

    元培圣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笑了笑:“如果在黑武,我也会这样羞辱你。”

    “你我级别不同。”

    韩唤枝云淡风轻的说道:“我这个级别的人怎么会亲自去黑武呢?如果需要我去的时候,大概黑武已经快要灭亡。”

    他起身,长剑甩出去两朵剑花,元培圣的双臂几乎同时被划开,他的两条胳膊就算是废了。

    韩唤枝长剑入鞘,俯身一把抓住元培圣的头发拖拽着往外走,这条小巷子并不长,走几十步就能进入大街,韩唤枝抓着元培圣的头发走,元培圣的血在路上留下两道痕迹。

    大街上不少人已经绕过来看,都是刚刚那家铺子里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不得不说,百姓们对于看热闹的热情真的不可阻挡,哪怕出现了杀人的场面,他们居然还有心情堵在这看着。

    尤其是那几个小姑娘,看起来吓得要死,还用手捂着眼睛,但是手指却打开缝隙,眼睛透过手指缝看着,也不知道这手捂在脸上有什么用处。

    她们看着那一袭黑色锦衣的韩唤枝拖拽着人出来,她们紧张的不得了,也害怕的不得了,可还隐隐约约的有些不敢承认的激动。

    韩唤

    枝年纪不算小了,可是他看起来依然如三十七八岁的人一样,本身气质就好,此时展现出来了那么惊人的战斗力,围观的人一个个都觉得简直帅的不要不要的,更何况百姓们对于廷尉府一直心存敬畏,女孩子对于神秘的东西好奇心有时候比男孩子还要强,她们经常会谈论关于廷尉府的话题,尤其是......廷尉府那一身黑色锦衣真的太漂亮。

    那些身材笔挺的人,穿着黑色锦衣,面容冷峻,气质孤傲,这些男人在别的男人眼里看来略有装-逼嫌疑,但是在女人们眼中就是帅。

    她们觉得廷尉府的家伙就是一群冷傲的大帅比,而传说之中那位能让鬼见了都害怕的韩唤枝韩大人,就是大帅比的头子,超级大帅比。

    好在她们不知道,面前这个人就是韩唤枝。

    “劳烦你们让开一下,我出去。”

    韩唤枝朝着巷子口的人说了一句。

    那些人连忙点头准备把路让开,就在这时候人群背后却有人说话,声音很清冷,也不大,可是好像阴沉沉的闷雷一样响在每个人的耳边。

    一个脸上蒙着黑巾的男人站在那些围观者的身后,眼睛微微眯着,像是在笑。

    “你们都不要动,谁动谁就死,相信我。”

    这句话出现之后,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回头。

    噗!

    最先回头的中年男人被切开了咽喉,血一瞬间从伤口里喷涌出来,他下意识的抬起双手捂住脖子,可是血怎可能会捂得住。

    蒙面人扶着那个人的肩膀让人没有倒下去,他扫了众人一眼:“都站好,不然的话,谁动谁就是下一个。”

    巷子口的人全都吓傻了,那几个小姑娘张大了嘴巴,有人已经惊呼出来,想动又不敢。

    蒙面人抬起手嘘了一声,指了指那个之前说话的小姑娘:“你到我身边来。”

    那小姑娘捂着自己的嘴不停的摇头,眼睛里都是恐惧和绝望,她下意识的一点点往后退,蒙面人看到她的反应后叹了口气:“你不过来,现在死,你过来,不一定会死,要不然你再退一步,我先杀了你的同伴。”

    那小姑娘看了看自己的同伴,同伴朝着她摇头示意她不要过去,可她却还是选择走了回去,颤抖着站在蒙面人面前,蒙面人松开手,那个被杀的中年男人随即倒了下去。

    他的手扶着小姑娘的肩膀让她转了半圈面对着韩唤枝,而他则低头在小姑娘的头发上闻了闻,似乎很享受,他的手抚摸着小姑娘的长发,视线逐渐转移到了韩唤枝那边。

    “给你一个选择。”

    他看着韩唤枝说道:“你是鼎鼎大名的鬼见愁韩唤枝,廷尉府的都廷尉,就算是宁国之外的人也都知道你的名字,还有人因为对你好奇和崇拜专门了解你,黑武人称你为铁律,桑人称你为至强执法者。”

    他指了指韩唤枝拉着的元培圣。

    “你现在杀了他,我就放开这些平民百姓,你不杀他,我就在你面前一个一个的杀死他们,这个小姑娘也就十七八岁吧,多好的年纪。”

    他的手绕到小姑娘身前,一把匕首放在小姑娘的脖子旁边。

    “韩大人,我耐心不好,所以请你尽快做个选择,杀了那个胖子,我放人,或者,你坚持你的想法,反正这些老百姓并不重要,怎么会比得上一个黑武人派来的密谍呢?如果你选择要手里的人而不管这些百姓,我也理解,如果换做是我的话,我也会这么选。”

    他看向韩唤枝:“所以,都廷尉大人,你的答案是?”

第一千四百二十二章 越来越不像个人

    韩唤枝和那个蒙面人之间的距离并没有多远,大概一丈多些,对于武术上的高手来说,一丈多的距离其实绝不是安全距离,然而双方之间还有那么多普通百姓。

    “你在犹豫?”

    蒙面人似乎是有些轻蔑,在他看来韩唤枝这样的人出现犹豫就不应该。

    “你是宁国廷尉府的都廷尉,你应该知道拿下一个敌国派驻在宁国之内的密谍有多重要,也许一口气就能把更多的密谍挖出来。”

    他眼神里有些失望:“你原来是这样的韩唤枝。”

    韩唤枝看着那些百姓,看着那个泪流满面的小姑娘,他沉默了一会儿后将长剑抬起来对准了元培圣的心口。

    “唔。”

    蒙面人似乎有些意外。

    “你居然选择救这些普通人。”

    他笑起来:“不过,正合我意,我数到三你把那个胖子杀了,你可以来追我,如果我数到三你没有动手,那么我就把这漂亮姑娘漂亮的脖子割开。”

    可就在这时候蒙面人握着匕首的那只手忽然颤抖了一下,他猛的转身。

    在距离他大概十几丈外站着一身身穿布衣长衫的男人,因为气质太特殊,所以根本分辨不出来他的真实年纪,他的鬓角已经全白,可是面容看起来就只有三十岁上下,哪怕是仔细去看,在他的眼角也看不到多少皱纹。

    “你为什么不说话了?”

    长衫男子问蒙面人。

    蒙面人的眼神里闪过一抹恐惧。

    韩唤枝立刻喊了一声:“你们都过来!”

    那些百姓立刻朝着韩唤枝那边跑过去,除了依然在蒙面人手里控制着的小姑娘。

    “韩大人......救我......”

    小姑娘哭着说了一句。

    “别怕。”

    韩唤枝让众人都到他身后,然后他一步一步朝着蒙面人走过去。

    蒙面人背对着韩唤枝,背对着敌人对于一个高手来说是多不应该出现的失误,可是他没办法,因为正面那个人给他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些。

    他宁愿背对韩唤枝。

    “让她离开,我可以允许你先走。”

    布衣长衫的男人语气平淡的说了一句。

    “楚先生?!”

    韩唤枝从巷子口出来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男人,当今这个世上,还有谁能有这般气风度,那是一个第一眼看上去他只是个普通人,身上没有一丝一毫凌厉的气势,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剑客的人。

    可是当你再多看一眼,就会发现他是那么那么有吸引力的一个男人,尤其是那双眼睛,看那双眼睛总给人一种在抬头看星空的错觉。

    是仰望。

    楚剑怜对韩唤枝微微颔首示意。

    蒙面人搂着小姑娘的脖子后撤,一边退一边说道:“你还真是阴魂不散,从宁国东疆追到了北疆,从北疆追到了星城,从星城又追回到宁国长安,你不知道我在躲你?你怎么这么无耻?”

    他应该是已经气急败坏,所以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仆月为了躲开楚剑怜,从大宁的东疆跑到了冰天雪地的北疆,为了不被楚剑怜找到,他先后躲在辽杀狼和青木的军中,然后躲进元辅机的军中,唯有在万军之中他才稍稍有那么一些安全感。

    楚剑怜一人之气,可抵万军。

    可是当他和元辅机到了星城之后,他依然能感觉到威胁就在身边不远处,他不知道那

    个人什么时候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不知道那双眼睛会在什么时候盯着自己的脸。

    所以他甘愿冒险离开黑武来大宁,他想着,最危险的地方大概就是敌人最意想不到的地方,他躲到长安来,追杀他的人断然想不到他会来长安,应该还在星城转悠呢吧。

    然而他还是追过来了。

    “你怎么就阴魂不散?”

    这句话他几乎是咬着牙齿说出来的。

    楚剑怜缓步向前,一边走一边说道:“也许你不信,可只要你还练剑我就能找到你,除非你把以前学到的剑法剑意全都忘了。”

    “你放屁!”

    仆月怒吼道:“少跟我扯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你以为我会信?!”

    楚剑怜轻轻叹了一声:“可能......不只是你不信,有时候我自己也会觉得奇怪,你说的玄之又玄的东西,只有我一个人可以体会到。”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有些淡淡的孤独。

    “为什么......”

    仆月看着楚剑怜那张脸:“为什么你看起来越来越年轻了?为什么感觉你比以往还要强了?”

    楚剑怜回答:“我为了追你,走过平原大地,穿过林海雪山,越过河湖水泽,所见所闻,所思所想,比以往多了些。”

    他是一个君子,所以哪怕是他想杀的人在问他问题,他也如实回答。

    只是他的回答对于仆月来说真的很难理解,仆月觉得楚剑怜就是在放屁,在装神弄鬼。

    “你他妈的以为自己是妖吗?”

    仆月用匕首指了指楚剑怜:“你站住!”

    指完了之后匕首又立刻回到那小姑娘脖子旁边,仆月握着匕首的手都在微微发颤。

    “你他妈的是想告诉我,你变得越来越年轻,你变得越来越厉害,是他妈的因为你吸收了日月天地之精华?!”

    楚剑怜居然很认真的想了想,点头:“也许。”

    “你闭嘴!”

    仆月咆哮了一声,哪里还有之前要挟韩唤枝的时候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那一刻的他云淡风轻,那一刻的他如同神明,连韩唤枝都不得不被他压着。

    可是现在,楚剑怜还什么都没有做,他却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而楚剑怜那些话更像是对他的嘲笑,虽然楚剑怜真的是认真的回答了他的问题。

    “你也练剑,但你练的剑只是剑招,你试过剑招与呼吸相配吗?”

    楚剑怜居然还在认真的说着。

    “感受不同地方的不同气息,可以让呼吸之法变得更为通透,你有没有想过,所谓的吸收天地之精华,正是呼吸,每个人都在呼吸,每个人的呼吸,都是在夺天地之精华。”

    楚剑怜脚步停下来:“你可以放开她了,修行楚皇剑的人不应该做出这样的事。”

    “你滚开!”

    仆月忽然将手里的匕首朝着楚剑怜掷了出去,然后一脚踹在那小姑娘身上,借助这一脚之力他向后疾掠了出去,不得不说他的武艺他的身法都在韩唤枝之上,就算是他没有威胁韩唤枝两个人公平一战的话,他的胜算也比韩唤枝大的多。

    小姑娘疼的喊了一声飞出去,迎面而来的是韩唤枝的怀抱,韩唤枝旋转半圈卸力然后把小姑娘放下来。

    那把匕首化作一道流光直奔楚剑怜,快如闪电瞬息而至,从他出手到匕首飞到楚剑怜身前,不过半息。

    当!

    楚剑怜抬起手在身前屈指一弹,那把匕首被弹飞了起来,迅速的旋转着飞向正

    上方,匕首飞到了高处之后又旋转着落下来,落点依然是楚剑怜身前。

    在匕首落下来的那一刻,楚剑怜再次弹了一下。

    这一次,手指在旋转着的匕首上所弹中的位置是刀柄,一声轻响,匕首突然加速朝着前边飞了出去,因为速度太快,以至于让人怀疑那匕首到底是不是真的。

    人已经在几十丈之外的仆月似乎是感觉到了危险,他在那一瞬间转身,手中已经多了一把长剑,他不敢单手握剑接这匕首,而是双手紧握剑柄,剑做刀势,从上往下狠狠的一劈。

    当!

    匕首被一剑斩落。

    砰!

    匕首戳进地上,直接打穿了坚固厚重并且很脆的青石板,然而石板上没有一丁点的裂纹,匕首打进去的速度太快,直接在青石板上留下一个洞。

    如果是把石板击碎了的话应该还不会让人觉得很震惊,能力破石板的武者也多的是,可是打出来一个洞......这不符合常理,而且匕首已经深入大地之中,一点都看不见,天知道扎进地面之下多深。

    韩唤枝勉强看清了两个人的交手,所以在那一刻韩唤枝确定......如果这匕首是朝着他飞过来的,也许他挡不住。

    而楚剑怜,依然云淡风轻。

    仆月一剑劈开了匕首之后再次发力狂奔,他几乎将自己的潜力都逼发出来,什么都不管了,只管往前跑,即便这是在长安城里,能跟得上他的人也绝对不多。

    可惜,要跟着他的人是楚剑怜。

    眼看着那两个人以超绝的速度离开,韩唤枝都忍不住抬起手揉了揉眼睛,他回想了一下刚刚楚剑怜说的那些话,仔细的回忆了每一个字,然后他确定,如果这些话是楚剑怜认认真真对他说出来的,他也会觉得楚剑怜是在装神弄鬼。

    大概不会如仆月那么不尊敬,直接说了一句放屁。

    可是韩唤枝真的不信,所谓的呼吸,习武之人都知道怎么调整自己的呼吸,因为体质更好气力更足再配合合理呼吸,所以习武之人比普通人在力量的持久上来说自然会强不少。

    可是楚剑怜刚刚说的是可以通过调整呼吸来让剑意更强,说实话,韩唤枝到了现在的武技地步,他可以理解剑招剑法,但也理解不了到底什么是剑意。

    他到现在也觉得,那些名门大派的门主也好,江湖上有名的宗师大家也好,但凡说我剑意如何如何的,基本上都是装-逼。

    可若是楚剑怜说出一句我剑意如何,韩唤枝觉得那一定不是装-逼,因为他也看出来了,楚剑怜比他第一次见到的时候看着年轻了至少十岁,不止。

    第一次交手是在猎场,陛下狩猎的时候楚剑怜来了,一人一剑,韩唤枝的剑在楚剑怜的剑下像是个要朝拜的信徒,能挡楚剑怜的,唯有澹台袁术。

    那时候的楚剑怜像个四十岁左右的人,现在的楚剑怜虽然头两鬓皆白,可面容年轻的好像三十岁。

    韩唤枝走到刚刚匕首落地之处,蹲下来将青石板搬开,青石板足有三指厚,而青石板下边就是夯实的用铁锹铲都铲不动的夯土。

    地上还是一个洞。

    韩唤枝不甘心,他用自己的长剑开始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他就想看看这匕首进去多深。

    好在倒也不是特别深,大概就是到膝盖左右的深度。

    可那是混合了石灰石子的夯土。

    韩唤枝把匕首挖出来,伸手去拿的时候手还被烫了一下,匕首上的余温依然烫手。

    他微微皱眉。

    想着......楚先生,越来越不像个人了。

第一千四百二十三章 完整的楚皇剑

    长安城的民居屋顶上,两道人影一前一后的飞速掠过,前者如风,后者如雾。

    他们在高处掠过,大街上的百姓们都没有察觉,一是因为太快二是因为太轻,两个人在屋顶上纵掠之际连瓦片都没有声音,长安城看起来一如既往的平静繁华,而那两个人气息再强也影响不了这城的气息。

    仆月不是没有甩掉过楚剑怜,那么久了,他获得的最大的经验应该就是如何求生,可是这一次不一样,这一次不是在山林中而是在城市中,长安城的城墙太高,他要想出城只能走城门,而城门口那边戒备森严,他只要过去就会惊动守军。

    长安城里的驻军没有庸人,每一座城门的当值校尉武艺都非同小可,巡城兵马司的战力绝对堪比战兵边军,他能挡得住楚剑怜一击,但未必挡得住羽箭齐发连弩齐射。

    楚剑怜亦如是。

    当初他在大宁皇帝陛下狩猎的时候出现,如果陛下下令万箭齐发,楚剑怜再强大也会被射成刺猬,即便是现在他的剑技又到了一个新的层次,可是依然挡不住万箭齐发。

    所谓神乎其技,多指一对一。

    以楚剑怜的剑技,数百人中自由出入当不成问题,可若有三千精甲,楚剑怜也出不去,莫说三千精甲,一千甲士团团围住不计生死,楚剑怜也必死无疑。

    仆月是真的害怕后边那个家伙,如果那家伙是个正常人也就罢了,仆月觉得那个人是个疯子。

    说什么呼吸吐纳,那是正常人该想的事?

    西域禅宗也说呼吸吐纳,也讲入定,道宗之中的静坐冥想大抵也是如此,可是那和武技有什么关系。

    仆月才不相信什么观天下观万物而入境界之类的传说,那是神话故事里的事,只要还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就不可能真的神乎其神。

    百姓们爱听的仙侠故事中,有修仙者可以御剑飞行,可以百里之外取人性命,可以让飞剑自己出去杀人......仙侠故事就是仙侠故事,不是真的。

    在黑武被奉为神明的心奉月又如何?仆月很清楚,心奉月的剑技也就是比他强那么一点点。

    他不信有人可以超越人的极限。

    其实他想的很对,没有人可以超越人的极限,可是他却没有想过,人的极限到底在何处?

    他不相信人可以御剑飞行,高小样就觉得可以,毕竟自封天下第一剑仙,能御剑飞行七尺半,大概一大步那么远。

    “你为什么非要杀我?!”

    仆月回头朝着楚剑怜喊了一声。

    “我也可以不杀你,收你的剑技,废你的武功。”

    “那你还不如杀了我!”

    仆月再半空之中强行转身面对楚剑怜,双脚在屋顶上连环踢动,瓦片被他踢起来连绵不断的朝着楚剑怜打过去,密密麻麻。

    楚剑怜长袖一摆,那大袖挥动之际仿若吃饱了风的船帆一样鼓起来,明明是寻常的布衣,可是大袖鼓起来的时候变成了软甲一样。

    两条大袖左右横扫,飞过来的瓦片尽数被扫中,最可怕的是,楚剑怜为了不误伤房子下边的百姓,每一块瓦片打在他的衣袖上都能被卸掉力度,然后掉在屋顶。

    仆月转身回来继续狂奔,他双脚发力,人在屋顶上腾空而起,从这一排房子到前边那一排房子之间隔着一条街,大概有三丈宽,这个距离寻常人绝不可能跳过去,可是仆月在那么急速的奔跑之中借助惯性再有爆发之力,居然跳过了一条街。

    从后边一排屋顶上跳到了前边一排屋顶上,他在大街的人群头顶上一跃而过。

    大街上,一个壮汉抱着看起来才四五岁的小男孩正在买东西,小男孩手里拿着一只木飞燕正在比划着,一抬头正好看到一个黑影一闪而过。

    “什么东西。”

    他父亲也依稀看到了,恍惚了一下:“什么东西嗖的一下子过去了。”

    刚说完,嗖的一下子又飞过去一个。

    也许用不了多久,长安城里有两只大黑耗子能从房顶上嗖的一下子飞过去的故事就会流传开。

    仆月紧张到了极致,这是第一次被楚剑怜追的这么近,这个距离已经是生死边缘。

    终于,前边已经没有了民居,前边是一片园林,隔着园林的是则是一条河,园林对面就是大宁长安城里男性游客打卡地小淮河。

    仆月被河道挡住,最近的一座过河的石桥在左边至少二里左右,他知道自己已经逃不了了,因为身后的楚剑怜距离他只剩下两丈不足。

    他落地没动,楚剑怜就已经把这两丈的距离变成了半丈。

    “回答我个问题吧。”

    仆月转身看着楚剑怜:“你一直追着我,其实和我当初要抓走沈茶颜关系不大对不对?”

    楚剑怜微微颔首:“是。”

    仆月哼了一声:“所以你也不过是道貌岸然的家伙罢了,你只是为了你自己而对我穷追不舍,而不是我要抓那个女人。”

    楚剑怜道:“因为你抓不走她。”

    仆月一怔:“你认为我打不过她?”

    楚剑怜道:“你认为你打得过她?”

    仆月哈哈大笑:“这个世上,除了你之外我还有谁打不过?”

    楚剑怜是个认真的人,他对待任何事任何人都很认真,这样的人可能会被别人认为刻板,不圆滑,可是他性格如此,如果圆滑的话他可能也就没有现在的武技境界。

    “沈冷,孟长安,澹台袁术......”

    在仆月问出来除了你之外我还有打不过之后,楚剑怜居然很认真的给出了答案,还是三个。

    仆月已经受够了。

    可是楚剑怜居然还在思考:“也许还有,比如宁皇身边的大内侍卫统领卫蓝,他在剑技上的天赋应该比你强一些,如果这些年一直没有停下来练习的话,应该也能赢你。”

    “你够了!”

    仆月嘶吼了一声。

    楚剑怜道:“传闻之中流云会有一个刀魔,名为虞白发,他也应该可以杀你。”

    “你够了!”

    “以前还有一个人叫商九岁,他的武艺在那时候与我相差无几,可是他已经故去,如果还活着的话,你也不是他的对手。”

    仆月的脸色煞白,眼睛却血红血红的瞪着楚剑怜:“我说,你够了!”

    “我猜测在未央宫之内,皇帝身边应该还有高手,我没有见过,也只是擦侧。”

    “你能不能闭嘴!”

    仆月嘶吼之中一剑刺向楚剑怜。

    楚剑怜没有避开,手指在长剑上弹了一下,当的一声脆响,那把剑就被这一指之力荡开,剑擦着他的肩膀刺向身后,而他的两根手指已经伸出去停在仆月咽喉前边。

    仆月的身形戛然而止,那两根手指

    距离他的咽喉大概只有半个手指的长度,只要楚剑怜愿意,手指可做利剑点破他的喉咙,可是楚剑怜却停了下来。

    “你也回答我一个问题。”

    楚剑怜问:“你的楚皇剑从何而来?”

    “我是大楚皇族后裔!”

    仆月虽然已经几乎被宣判了死亡,可他此刻却生出一股傲意,他昂起下巴看向楚剑怜:“你本不配知道。”

    楚剑怜微微摇头:“你不是。”

    仆月怒道:“你凭什么说我不是!”

    楚剑怜道:“因为我是。”

    仆月的傲意顷刻之间土崩瓦解消散无形,他的脸色变得更加发白,眼睛里都是疑惑和惊惧。

    “你是大楚皇族后裔?”

    仆月忽然冷笑起来:“你哪里有一点像是大楚皇族的后裔!大楚皇族后裔之人以复国为己任,以复国为目标,以复国为生命!而不是做宁人的保镖护卫,不是做宁人的走狗!”

    楚剑怜看着仆月那张因为激动和惊惧而扭曲的脸,忍不住微微叹息了一声:“你虽然不是楚皇族后裔,但你看起来确实比我更像一些。”

    仆月:“我就是!”

    楚剑怜缓缓道:“大楚皇族一脉,自我之后就会断绝,你眼睛里的那种疯狂炽热再也不会见到了。”

    “你......”

    仆月看着楚剑怜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大楚一定会复兴,血脉一定能延续,你没资格说我不是,谁都没有资格,如果我不是,为什么楚皇剑的剑谱会在我的襁褓中?为什么会有人保护我逃离中原到了黑武,楚皇剑剑谱上明明写着,非楚皇族血脉,不能连成此剑法!”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楚剑怜语气平淡的说道:“一个楚皇族的后裔,一直到晚年都还在做着梦,梦到他能恢复楚国江山,梦到他能黄袍加身,可是当他大病一场之后忽然间醒悟过来,宁国江山稳固,他的所谓复国大梦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他的梦醒了,可是他的仆人梦没有醒过来,因为对主人的失望让他做出了一件疯狂的事,这个仆人偷走了楚皇剑的剑谱,说他自己的孙子是楚皇族后裔,骗了一批人保护他一家逃离。”

    仆月的眼睛骤然睁大:“不可能!我是大楚皇族后裔,我怎么可能是一个仆人的孙子!你只不过是想骗我的剑谱罢了,编了一个这样漏洞百出的故事。”

    “你的剑谱不全。”

    楚剑怜后撤一步:“你看好。”

    他在河边犹如翩然起舞,手中没剑,可是却仿佛有滔天剑势,似乎连身边的河水都被剑势所影响而变得奔流起来,可那只是仆月的错觉。

    楚剑怜将楚皇剑完整的演示了一遍,仆月已经面如死灰。

    “你看清楚了吗?”

    楚剑怜问。

    仆月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噗噗噗噗......

    他刚点完头,四肢爆开血雾,四肢经脉俱断。

    仆月扑倒在地,他艰难的抬起头看向楚剑怜:“你......既然要废掉我,为什么还要让我看到完整的剑谱?”

    楚剑怜想了想,回答:“只是想让你看看。”

    仆月的嘴唇都在一下一下的抽动着,然后发出一声凄厉的咆哮。

    楚剑怜微微叹道:“剑技应该是无趣的,我也是无趣的。”

第一千四百二十四章 总得带些礼物

    正是长安城里风景最美的时候,柳绿但并不繁杂,花红但并不娇盛,处处都是刚刚好,这是最符合几乎所有人心境中关于气候舒服两个字的时期,但并不包括楚剑怜。

    他是个异类,他觉得任何时候的气候都很舒服。

    他甚至觉得活着就很舒服,走路很舒服,呼吸很舒服。

    幸好他还没有到觉得死了应该很舒服的那一步。

    四肢经脉俱断的仆月四仰八叉的躺在那,原本是趴着的,可能是楚剑怜觉得他趴着应该不舒服,所以还给他翻了身,由此可见楚先生应该有那么一点点强迫症。

    然而对于伤成这个波一样的仆月来说,趴着和躺着唯一的区别就是如果此时此刻有一只飞鸟经过还正好拉了一泡屎,掉在后脑勺上可能比掉在脸上容易接受一些。

    所以趴着好?

    他宁愿趴着,不想看楚剑怜那张脸。

    楚剑怜还是个不识趣的人,他就盘膝在仆月身边坐着,也没有继续动手意思,也没有离开的意思,仆月躺在那他坐在那,一个怒目而视一个视而不见。

    “我不明白,如果你真的是楚皇族唯一的传人了,为什么你不去杀了宁帝李承唐?你不觉得那才是你应该做的事?”

    “去过。”

    “杀不了?”

    “不想杀。”

    楚剑怜回答完了之后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想杀也杀不了。”

    仆月冷哼一声,虽然已经这个样子了依然对楚剑怜充满了嘲笑和轻蔑,他觉得自己若有楚剑怜这样的武技,应该会去杀宁帝。

    “如果我有你那样的剑技,我一定杀了宁帝,就算我复国无望,我也不会让抢走我祖辈江山社稷的人好好活着,杀一个还不够,有生之年都要杀宁帝。”

    “人不可胜天威。”

    楚剑怜语气平淡的说道:“我是一个人,人力有穷极,剑技一道再强也是个人力,皇帝坐拥天下,那才是真正的万人力,万万人力。”

    “你怕了就说怕了,说什么天威?”

    “皇权就是天威。”

    楚剑怜看了仆月一眼:“皇权可聚力,聚力千人,可屠村灭镇,聚万人力,可摧城拔寨,聚十万人力,可开河造路,聚万万人力,可填海移山。”

    仆月道:“聚十万人力那也只不过是在山上掏个洞而已,你非要说是天威,地震比人力不大多了?那才是天威。”

    “那不是天威。”

    楚剑怜果然是个无趣的人,他很认真的说道:“地震是地的事,和天有什么关系?”

    仆月道:“人力是人的事,和天有什么关系?”

    楚剑怜叹道:“人力到一定地步,就可以假借天威骗人了。”

    仆月怔了一下,他现在也不知道楚剑怜到底是对所谓的天威有敬畏还是没敬畏,之前先是说皇权就是天威,聚万万人力就是天威,现在又说是假借天威。

    “天威都是人创造出来的东西。”

    楚剑怜看着他继续说道:“风雨雷电,是自然就有的东西,人不说它是天威,它不是。”

    仆月叹了口气:“你把我打成了这样,然后还要给我讲一课?”

    “我只是有些无聊。”

    楚剑怜淡淡道:“你知道,等人总是会很无聊。”

    “你在等谁?”

    仆月问。

    韩唤枝终于追到了这,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那个又看了看坐在那的那个,一边轻轻喘息着一边说道:“大概是等我。”

    仆月这才醒悟

    过来,楚剑怜不杀他是因为他活着比死了有用,其实他想错了,楚剑怜只是不想杀他。

    他还可以咬舌。

    传闻之中咬舌是可以自尽的,然而仆月在心里生出这个念头之后鼓了几次劲儿还是没能咬的下去,试了试,只是牙齿刚刚发力舌头的疼就似乎是远远超过了四肢上的疼,所以咬不下去。

    于是他自言自语了一句:“原来能咬舌的人都是变态。”

    韩唤枝居然也不急,他在楚剑怜对面坐下来,侧头看了看仆月:“用帮忙吗?”

    仆月瞪了他一眼。

    韩唤枝坐下来后朝着楚剑怜微微俯身:“多谢楚先生。”

    楚剑怜摇头:“我是做我该做的事,恰好你需要我这样做,所以不用道谢......只是,看你的身手似乎比第一次见你的时候退步了,觉得有些可惜。”

    韩唤枝觉得自己的脸应该微微一红,但确实没能红的起来,好在被楚剑怜这么说倒也不是难以接受。

    “天赋如此,年纪又大了,所以剑技退步。”

    “你天赋比他应该好。”

    楚剑怜指了指仆月,又认真的对仆月说道:“楚皇剑谁都可以练,我徒弟比你强许多,若韩大人从一开始练楚皇剑,比你也要强。”

    仆月强撑着扭头不看那两个家伙。

    楚剑怜道:“你只是心不在习武,你是都廷尉有多事要做,牵挂太多,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练剑,所以退步是正常,如果你这样还能进步,那才是不公平。”

    楚剑怜道:“楚先生现在依然每日都在练剑吗?”

    “我不练。”

    “那楚先生为何看起来比以往更强?”

    “我不一样。”

    韩唤枝:“......”

    楚剑怜看了韩唤枝一眼,依然很认真的说道:“我没有剑了,所以无法练剑,我也没有钱,所以买不起剑。”

    韩唤枝这才反应过来,楚剑怜刚刚说的我不一样,其实人家不是在装-逼。

    他刚想到这,楚剑怜继续说道:“但我确实不一样。”

    韩唤枝:“......”

    楚剑怜看了看韩唤枝:“你把人带回去吧。”

    韩唤枝问:“楚先生还有别的事要做吗?”

    楚剑怜摇头:“没有。”

    韩唤枝道:“要不然我先把人送回去,然后陪楚先生去沈冷家里?之前沈冷还邀请我的夫人孩子去他家里住上一阵,先生反正也没什么别的要紧事,不如一起?”

    楚剑怜想了想,点头:“是该去看看了,冷子和茶儿的孩子应该已经又长高了才对,我离开东疆之后就没有见过,算算已经时间不短。”

    韩唤枝笑起来:“那先生咱们走吧。”

    楚剑怜站起来,犹豫了一会儿后问道:“这个人算我抓到的对不对?”

    韩唤枝:“自然是先生抓到的。”

    楚剑怜道:“所以......廷尉府对于协助抓住要犯的人有没有什么奖励?我指的不是口头的褒奖再加上锦旗的那种。”

    韩唤枝愣是没敢怀疑楚剑怜是想要钱。

    他大概觉得楚先生这样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应该对金银之物没有任何**才对,如果要说楚先生这样的人贪财的话,那可能普通人对于世外高人的一切幻想都会破灭,楚先生若不算世外高人,谁还能算?

    楚剑怜略显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去看看孩子,总不能空着手,我没钱。”

    水师大将军府。

    陈冉正在洗那匹大黑马

    ,这黑马是草原上的名种,也可以说是名种之中的名种,汗血宝马之中的汗血宝马,十万匹够得上战马资格的马群中都未必有一匹博踏乌。

    况且并不是每一匹马都能称得上战马。

    小沈继坐在那看着陈冉刷马,他坐在小板凳上,这会儿看起来像是个乖孩子,灰獒蹲坐在他身边,很罕见的是,大黑马对于灰獒并没有什么惧意,甚至没有在意。

    灰獒的身躯也仅仅是比黑獒小了那么一点点而已,而且它好像还在长大,这种体型的狗别说马应该怕它,狼都应该怕它。

    “给你们介绍一下吧。”

    陈冉指了指灰獒对大黑马说道:“这是狗。”

    然后他看着灰獒指了指大黑马:“这是马。”

    小沈继:“通过陈叔它们俩算是认识了?”

    陈冉道:“我怎么隐隐约约的感觉你是在骂我?”

    小沈继:“陈叔你自信点,不用隐隐约约的。”

    陈冉:“呸,你不要脸的劲儿跟你爹小时候一点都不一样,你爹小时候腼腆,不愿意和人多说话,你简直......就跟他二十岁以后似的,他都二十左右了才打开任督二脉,你是一出生任督二脉就开了。”

    小沈继:“陈叔,我爹小时候不愿意说话,是不是因为你没有人愿意和他在一起?”

    陈冉挠了挠头发:“也不是,这不还有我呢吗?”

    “你小时候不都是在和女孩子们跳皮筋吗?”

    “我......”

    陈冉笑道:“你这个臭小子......”

    小沈继问:“陈叔你有小名吗?”

    陈冉:“有啊。”

    小沈继又问:“那你小名叫什么?”

    陈冉:“我是长辈,怎么能随随便便把我的小名告诉你?万一你到处去说,岂不是让人家笑话了我。”

    “我不说,我就自己笑话。”

    “......”

    陈冉瞥了孩子一眼,然后笑起来:“我和你爹都是生在村子里,村子里的孩子取名都很简单,因为有个说法,名字越贱命越硬,所以我们鱼鳞镇的孩子取名都没有那么深的学问可揪,小名就更随便了......你爹没有小名,我有,我叫铁头。”

    “噗......”

    小沈继抿着嘴笑:“陈叔,你叫铁头是因为你头硬吗?”

    陈冉:“我要是头硬还能叫没盖子?况且你这个理解的太肤浅,我们村还有叫铁蛋的。”

    一大一小在那闲聊,灰獒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的大黑马,似乎是在好奇这家伙为什么不怕自己,看了一会儿后灰獒起来围着大黑马走了一圈,大黑马依然是那轻视的样子,于是灰獒觉得有些不爽。

    小沈继好奇的问了一句:“你说大黑马和灰獒要是打一架,谁会赢?”

    陈冉道:“它俩为什么要打架?”

    小沈继道:“争宠呗。”

    陈冉噗嗤一声笑了:“争你爹的宠啊。”

    就在这时候大黑马忽然撒了泡尿,灰獒看了看,然后起身走了。

    陈冉看了看小沈继,小沈继看了看陈冉。

    小沈继叹了口气:“按理说我还不该到懂它为什么走的年纪是不是?”

    陈冉:“你就假装不懂着吧。”

    小沈继:“真的重要吗?”

    陈冉:“看来你是真不懂呢。”

    不远处,灰獒似乎是不甘心的有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摇了摇头,大概是觉得无趣,于是小跑着走了。

第一千四百二十五章 黑武变革

    黑武,星城。

    十几万大军浩浩荡荡的从城外进入星城,虽然这些士兵看起来其中有一部分年纪小的让人心疼,大概也就是十五六岁,真正的老兵也就是一半左右。

    如今黑武帝国内几乎所有的善战之兵全都布置在珞珈湖一线,用最精锐的军队挡住最可怕的敌人,在这一点上黑武人还没有犯错。

    元辅机骑着一匹雪白色的战马,身边都是他的战将,在回到星城的时候他有些得意,他知道自己不能得意还要有更多的谨慎更多的准备,然而,忽然之间他就成了这个千年帝国最有权势的人,他如何能不得意?

    他还想一直得意下去。

    算算时间,距离心奉月自立为帝过去的时间并不是很久,他虽然还未称帝,可是真正掌权。

    不少贵族都在城门外迎接他归来,这一次他又战胜了一个敌人,怎么说呢,现在的黑武想当皇帝的人依然那么多,多的让人觉得可笑。

    然而更可笑的是,天知道随便一个人宣布称帝后居然就有不好认追随他,百姓们那么好骗的吗?

    还真的是好骗。

    比如元辅机这次刚刚击败的对手,当然也是一位贵族,元辅机还算了算,那是前前前前汗皇的皇后的弟弟的小舅子的妹夫。

    不管心奉月在皇帝位上坐了多久,但他够格,所以算作一位正经的汗皇,至于青木和辽杀狼,元辅机根本就没有算进去,那两个最多算是笑话,更像是小丑。

    心奉月之前的那位汗皇是阔可敌沁色,不管她是不是叛逃了,而且还是个女人,但她的皇位是剑门宗主心奉月所承认的,按照黑武帝国持续那么多年的规矩,剑门宗主承认地位的汗皇就具备合法性。

    前前前汗皇是阔可敌桑布吕,前前前前汗皇是桑布吕的哥哥阔可敌完烈。

    这次举兵反抗元辅机的人就是完烈的皇后的弟弟的小舅子的妹夫,黑武帝国贵族之间的关系就是这么错综复杂。

    一个男爵,宣布成立鬼月帝国,居然有数十万人响应,建立了一支杂七杂八的却号称二十万人的军队,还宣称要在一个月内打下星城处决元辅机。

    本来这样的对手元辅机没必要亲自率军去征战,可是现在是他最需要竖立威望的时候,于是亲率大军出征,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把鬼月帝国送进了历史书,处决了那个在位一个月的鬼月帝国皇帝。

    他再次回到星城的时候,其实星城的贵族们都已经不得不承认他的地位。

    在簇拥之中回到了皇宫,元辅机自始至终脸上都是亲切的笑容,嘴里都是温善的言谈,他很清楚鬼月人其实有多排外,有多看不起其他各族的人。

    在黑武帝国等级森严,最高贵的就是鬼月人,而从草原上叛逃到了黑武的各部族属于三等民族,鬼月八部的族人是理所当然的一等民族,其他黑武帝国原本的民族属于二等民族,而地位最低最低的则是渤海人。

    也许是因为渤海人长的太像宁人了。

    元辅机这样一个三等民族出身的人如今坐在汗皇的宝座上,他之所以还没有宣布称帝就是因为担心会引起大规模的反叛,他自称摄政王,为了安抚民心,他甚至坚称女皇沁色不是叛国而是被宁人掳走的,之所以会被掳走完全是因为剑门宗主心奉月的出卖。

    他昭告天下,说心奉月当时为了自立为帝才陷害了沁色,他是亲眼目睹了的,还说他正在不断的和宁国谈判,希望能把女皇陛下迎接回来。

    正因为这样一连串的操作,他才能稳坐如今摄政王之位。

    对于鬼月人来说,元辅机的态度能满足他们的自欺欺人,元辅机不称帝还尊沁色为女皇,那么黑武帝国做主的还是鬼月人而不是元辅机,这种掩耳盗铃一般的心态,其实对于鬼月人来说也是没办法的事。

    他们暂时没有一个强有力的人选来对抗元辅机,双方都在尽力保持着这微弱的平衡。

    因为双方都很清楚,此时此刻的黑武,就是当年中原混乱时期的楚国。

    楚内乱,江山崩塌,社稷遭殃,黑武帝国曾经不止一次南下希望夺取中原之地,那时候对于中原人来说,黑武人就是虎狼。

    此时此刻,宁人对于黑武人来说,亦是虎狼。

    宁国的北疆边军虎视眈

    眈,一旦黑武人自己漏出破绽他们一定会好像飓风一样向北席卷。

    黑武若是真的国灭,还哪里有什么贵族?宁人最先打压的一定是那些贵族。

    所以在他们没得可选的情况下,只能选择支持元辅机。

    大殿中,元辅机的手轻轻的在宝座的扶手上触摸着,他已经坐在这个位子上了,只不过是差了一个最完美的称呼,如果把王改为皇,那该多好。

    “王爷。”

    宰相揭马苏看了看元辅机的脸色,压低声音说道:“如今内乱将平,是时候该想想接下来的事了。”

    “接下来?”

    元辅机闭上眼睛带着笑若有深意的说道:“接下来要做的事我早就已经想好了。”

    揭马苏作为鬼月贵族推选出来的宰相,对于元辅机他当然有戒心,可是为了黑武帝国,他又不得不在最大程度上辅佐元辅机。

    “给我弄点肉来。”

    元辅机睁开眼睛,笑了笑说道:“我刚刚才征战回来,你不要催我去办什么事,该办什么都在我脑袋里装着呢......你应该先让我吃一顿饱饭。”

    “是是是......”

    揭马苏立刻转身吩咐道:“给王爷上餐!”

    两刻之后,狼吞虎咽的元辅机抓起来一块手帕擦了擦嘴上的油,把最后一杯酒灌进肚子里,脸上的表情已经只剩下满足。

    “果然吃饱才是人最享受的事。”

    他擦了擦手把手帕扔了,看向揭马苏:“有没有仆月的消息?”

    揭马苏道:“仆月大人在王爷率军出征之前就已经去了宁国,现在还没有新的消息送回来,他说他会带回来宁人的火器.....”

    “火器么......”

    元辅机脑海里出现了宁人在战场上用过的那种威力巨大的东西,那就是改变了宁人和黑武平衡局面的东西,当初战力惊人的乞烈军是怎么被宁人击败的?

    乞烈军冲锋的时候,迎面未来的是铺天盖地的火箭,号称天下致锐无往不利的乞烈军甚至没有冲到宁人面前就不得不退了回来,损失惨重。

    “希望他能带回来。”

    元辅机说了一句。

    揭马苏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不久之前,剑门的人派人送来一份奏折。”

    元辅机问:“说了些什么?”

    “说......剑门上下,愿意尊奉王爷为黑武帝国之主,还说他们愿意继续履行剑门的神圣使命,将选派一名德高望重的长老来为王爷举行加冕典礼。”

    “哈哈哈哈......”

    元辅机忍不住笑了起来。

    心奉月的徒子徒孙们竟然是第一批站出来明确表示支持他的人,他大声笑着,可是他知道这一点儿都不可笑,这是剑门有史以来地位最低的时候,没有宗主,大剑师基本上损失殆尽,连仆月都不知道为什么跑去了宁国......此时的剑门还能依靠谁?

    “丞相,那你认为我该怎么回复剑门的请求?”

    元辅机问。

    揭马苏道:“那确实剑门从古至今独特的神圣使命,不过剑门是不是已经到了不该存在的时候?女皇陛下还在宁人手中,他们却想着叛国,我想,王爷也应该知道怎么处理。”

    元辅机才不相信揭马苏会站在他这边,他起身:“我要去剑门看看,丞相有兴趣一起跟过来吗?算了,让满朝文武和城中所有勋爵贵族都到剑门一起看看,我来给你们一个满意的交代。”

    揭马苏笑着点了点头道:“刚好无事,就陪王爷一起去看看吧,我也会召集所有勋贵都一起去看看。”

    元辅机嘴角扬了扬,他当然很清楚这些鬼月人不敢让他和剑门有太多纠缠。

    一个时辰之后,剑门,剑坛。

    剑坛是一座法坛,足有十丈高,几十丈方圆,以往心奉月走上剑坛的时候,下边会跪满了剑门的弟子,他们虔诚的叩拜,在他们心中心奉月确实是神一般的存在。

    元辅机下令召集所有剑门弟子在剑坛下聚集,他缓步走到剑坛边缘处,看着下面白茫茫的一片犹如积雪般的剑门弟子,觉得虚荣心这种东西要想满

    足起来,还是地位最直接。

    钱可以满足虚荣心,但绝对没有地位带给一个人的满足那么大那么明显那么直截了当。

    放在以前,这些高傲的剑门弟子怎么会把他这样一个三等民族出身的人放在眼里?

    不只是剑门的人来了,元辅机下令,黑武帝国满朝文武都必须来,因为他今天要在这宣布一件很重要的事,所有贵族都在等待着这一刻,剑门确实该成为过去式了。

    “我知道你们在害怕什么。”

    元辅机视线扫过那些剑门弟子,一个念头在心里开始越来越躁动,躁动的已经几乎控制不住,杀戮之心在沸腾,他的血液也在沸腾。

    “你们希望能得到我的庇护对不对?”

    元辅机笑了笑,伸手指向另外一侧坐在那边的满朝文武:“可是你们知道不知道,今天他们希望我做什么?他们希望我可以下令屠掉剑门,一个不留。”

    这句话一出口,那边的文武百官和贵族们全都坐不住了。

    “我只是一个你们眼中三等民族出身的家伙,一点都配不上你们尊贵的血统,你们只是暂时利用我稳定一下局面罢了。”

    元辅机耸了耸肩膀:“就在昨天我还想着,你们利用我,我也利用你们,大家都心知肚明,但是还要笑呵呵的面对,我们都在暗中不断的积蓄力量,我想成为真正的主人,你们想怎么除掉我换一个主人......”

    元辅机看向那些剑门弟子:“所以你们才是牺牲品,我要想继续得到所有贵族和大人们的支持,就必须除掉你们,灭掉剑门他们会很爽,因为以往你们气势太盛了,心奉月在的时候,你们一点面子都不给这些贵族大老爷们留,现在好了吧,他们要把你们全杀掉。”

    “这些勋爵贵族逼着我带着大军来,就在近日把你们全都灭掉,让剑门消失,我也没办法拒绝,可是我觉得你们自己有办法拒绝。”

    剑门的弟子们已经全都站了起来,脸上都是怒容。

    “你们手里还有剑吗?”

    元辅机大声问。

    剑门弟子们全都低头看向手中的剑。

    “杀吧。”

    元辅机看向贵族那些文武百官:“这个世界就是如此直残酷直接,如果你们不杀死想杀死你们的人,那么你们就变成尸体。”

    “杀!”

    剑门的人忽然就冲了出去,瞬间把那些贵族围了起来。

    到处都在杀人,到处都是哀嚎,元辅机在剑坛上坐下来,两条腿在那晃荡着,他从衣服里翻出来一个油纸包,打开,里边是之前吃剩下的肉。

    吃着肉,看着杀人。

    又一个时辰后,剑门弟子冲上了大街,疯狂的冲进每一座高门大院之中。

    屠杀整整持续了三天,整个星城内的贵族被屠戮殆尽。

    三天后的正午,星城红宫外的巨大广场上,至少一万多剑门弟子站在那,他们肃然而立,而元辅机则站在城门楼上看着他们,他们都是胜利者。

    剑门的人用一场杀戮宣泄着反抗,而元辅机则开始了他的豪赌,最起码第一局他赌赢了,他是赢家,城下那些剑门的人也是赢家。

    剑门的人在等着元辅机讲话,在等着元辅机的褒奖。

    “你们以为自己赢了吗?”

    元辅机大声问了一句,红宫广场上立刻安静下来。

    “你们这些剑门余孽,祸乱都城,滥杀无辜,试图谋逆,无恶不作!”

    元辅机大声说道:“若继续容你们胡作非为,黑武帝国将有灭顶之灾!”

    “杀!”

    随着他一声暴喝。

    广场四周,数不清的黑武军队冲了上来,箭阵密集,铺天盖地的羽箭瞬间就把聚集在广场上的剑门弟子射翻了一层。

    没有带兵器的剑门弟子,迎来了又一场屠杀,只不过这一次不是他们杀人。

    站在城门里上,元辅机满是笑意。

    他回头看了看:“派人去长安,通知宁人,就说仆月叛逃到宁国去了,我请求宁人帮忙除掉他。”

    元辅机的手在城墙上拍了一下,很重。

第一千四百二十六章 比试开始

    红宫

    这座雄伟壮阔的宫殿在阔可敌完烈是黑武汗皇的时候终于修建完成,完烈因为这件事也经常称自己为黑武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帝王,他将红城的规模扩大了两倍,将原本一座四四方方的大城扩建成了在黑武剑门秘法之中象征着永恒的六芒星图案。

    当然不是狭长尖锐的六芒星,若是从高空往下看的话星城更像是很规整的一个六边形。

    黑武人对六芒星,六边形,有着难以解释的酷爱,剑门之中还有一个剑门六芒星剑阵,据说剑阵发动有灭掉大剑师的实力。

    扩建了都城,重建了红宫,这是完烈引以为傲的事,可是他怎么都不会想到,就在他把红宫重建之后不久他就死于非命,红宫易主。

    好在入住红宫的当时还是阔可敌家族的人,现在这个人和阔可敌家族没有一点血缘上的关系,甚至和黑武人都没有一点血缘上的关系。

    “下令封城,任何人没有我的命令不许随意离开星城。”

    元辅机坐在宝座上,没有胜利者的喜悦,因为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面对什么困局。

    他只是在争命,争一个君临天下的命。

    元辅机发布了第一道命令后第二道命令紧跟着发布下去,他说话的速度奇快,显然早就已经想好了应该怎么做。

    “安抚城中百姓,告诉他们剑门谋逆,试图篡位,叛乱导致城中血流成河,为黑武江山社稷,我不得不下令大军将剑门剿灭,以正法纪。”

    他稍稍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选派得力的人奔赴各城,传我军令,凡诛杀剑门之人,杀一人赏白银百两,举国之内,歼灭剑门余孽。”

    “下令城防守军三日轮换一次,实行宵禁。”

    元辅机一连发布了多道命令之后终于停了下来,他看了看身边的那个留着山羊胡的老者:“出使宁国,你去如何?”

    这个老人是他特意派人请来的人,草原叛逃到黑武的部族后裔,名为孝息,是一个部族的首领,元辅机现在敢用的人只能是自己的部族和其他当初从草原上叛逃到黑武的部族。

    孝息垂首道:“王爷,此时出使宁国,会不会引起国内更为剧烈的反抗?”

    “国内没有我担心的事。”

    元辅机摇了摇头后继续说道:“你出使宁国对外宣称就是为了接回阔可敌沁色。”

    元辅机道:“对国内要持续强势下去,但是对宁国一定要示弱,见到宁帝之后你告诉他,我的祖根在草原,所以我和鬼月人不一样。”

    孝息的脸色有些发白:“如此,岂不是要称臣?”

    “称臣不必,你就表明我的态度,你代表我和宁国签订条约,重画地图,我承认宁国已经占领的所有土地都归宁国所有。”

    孝息道:“宁国需要这个认可吗?”

    元辅机点了点头:“相信我,他需要。”

    元辅机起身:“我需要至少二十年的时间才能让黑武国内稳定下来,这二十年卑躬屈膝算我的,咱们这些从草原上来到黑武的部族,哪一个不是受尽打压......给我二十年,二十年我能让鬼月人彻底变成二等民族,让我们的部族成为黑武的一等民族。”

    他看向另外一个人栾璐山:“我给你两千人,翻过龙山向西北方向去看看,山外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我们已经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从宁人手中夺回什么,所以必须朝着另外的方向开拓......传闻说龙山后边有着富有的城邦,他们不是国家而是一座城一座城的独立统治,那些城邦的首领就是城主。”

    他认真的说道:“栾璐山,你的任务很艰巨,翻过龙山之后看看那边是什么情况,尽快派人回来告诉我。”

    栾璐山俯身道:“大王,我尽快把队伍组建起来。”

    “给你半年时间。”

    元辅机道:“最多半年,国内百姓们必须要有一个吸引他们的目标来转移他们的反抗,如果告诉他们在龙山外边的世界富有且没有抵抗,他们就会忘记国内的矛盾。”

    元辅机继续说道:“当你的消息送回来,我就开始募集民工,在龙山上开出来一条路。”

    栾璐山道:“请大王相信我!”

    元辅机点了点头,然后深深的吐出一口气:“我既然坐在这了,就要坐稳。”

    与此同时,长安城。

    廷尉府。

    韩唤枝看着面前被挂在墙上的元培圣,这个人就是一座宝藏,他的脑袋里装着几乎全部黑武派驻在长安城和辽北道的密谍名单,只要问出口供,黑武持续了几百年的渗透就会被廷尉府挖根一样铲除。

    “我觉得我所知道的一切,能换我一条命。”

    元培圣倒是没有一点紧张,脸色很平静,虽然被打的有些狼狈,可还在尽力让自己看起来有些风度。

    “所以在你打算继续逼问我之前,不如我们心平气和的谈一谈。”

    元培圣笑着看向韩唤枝:“韩大人应该很清楚,我这样的人为了活下来什么都干得出来,我没有任何别的要求,只要让我活下来,你会陆续得到你想得到的一切。”

    “陆续?”

    韩唤枝问了一句。

    元培圣道:“当然是陆续,我若是一口气说了,你岂不是会直接一刀剁了我。”

    他沉思了片刻后说道:“你把我放下来,我给你写一个名单,长安城中潜藏的密谍,我先写给你二十个人,这算是我的诚意。”

    韩唤枝摆了摆手:“放下来。”

    两名廷尉上前把元培圣从墙上摘下来,押着走到韩唤枝面前,韩唤枝伸手把元培圣的一只手拿起来看了看,翻来覆去的看。

    “一直都没有让人对你的手动刑,就是因为我需要这只手来写出来什么,可是我不喜欢这样的谈话方式。”

    咔嚓一声。

    韩唤枝捏断了元培圣的腕骨。

    元培圣一声哀嚎,一瞬间脸色就变得惨白。

    韩唤枝松开手后语气平淡的说道:“我答应你了。”

    元培圣看了看自己断了的手腕,再看向韩唤枝,眼神里都是不可思议:“你既然想答应我,为什么还要打断我的手?”

    “因为我不爽。”

    韩唤枝起身:“写一份名单,我不要二十个人的,我要长安城里所有黑武密谍的名单,今夜写出来,明天我给你换一间舒服些的房子住,今夜写不出来,我就只好答应你让你陆续说出来,不过我不会再给你自愿说的机会,必须是我的人逼问出来的,不过刑罚的逼问都不行。”

    元培圣怒视着韩唤枝:“你似乎一点都不明白我能给你多大帮助,如果你明白的话就会对我好一些。”

    “好不起来。”

    韩唤枝转身往外走:“因为我讨厌渤海人,无比的讨厌。”

    第二天一早,廷尉府黑骑全部出动,分做十几队开始抓人,长安城中一时之间风起云涌,黑骑在大街上穿行而过,百姓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黑骑如此大规模的行动让他们有些好奇。

    下午,韩唤枝到了肆茅斋,他行礼之后说道:“陛下,廷尉府根据元培圣的口供,一天之内抓获了黑武密谍三百七十余人。”

    “这么多吗?”

    皇帝看了韩唤枝一眼。

    韩唤枝道:“有不少人因为元培圣被抓而藏了起来,至少还有百余人没有落网,臣人手有限,所以想请示陛下......”

    皇帝的视线从奏折上离开,把奏折放下后舒展了一下身子:“你想要谁?沈冷还是孟长安?”

    韩唤枝道:“如今两位大将军都在长安,臣想请示陛下,能不能让两位大将军中的一人,带队去辽北道,往返不过月余,辽北道有黑武密谍六处藏匿之所,而且是训练密谍的地方,每个地方据说密谍人数不等,但不低于数十人,他们和大宁百姓看起来无异,没有任务他们就装作普通人,若交给地方厢兵和捕快来办的话,臣担心会办不好。”

    “一个月吗?”

    皇帝略微沉吟了一下:“让孟长安去吧,带上武院的那些年轻人,给他们一个锻炼的机会。”

    韩唤枝连忙俯身:“多谢陛下。”

    皇帝看了韩唤枝一眼:“朕允了你休息,看来你有要有阵子不能回家了,这个案子办完了之后你就回家陪陪夫人和孩子,朕给你五天假。”

    韩唤枝垂首道:“臣先办完了差事吧。”

    皇帝点了点头:“去办吧。”

    第二天一早,孟长安带着武院一百二十名挑选出来的年轻弟子离开长安。

    武院。

    沈冷坐在矮墙上看着校场中弟子们在操练,像是有些不开心的样子,武院院长石元雄拎着两壶酒走到沈冷身边,递给沈冷一壶。

    “因为陛下让孟长安出去练兵而没有让你去,所以有些淡淡的不爽?”

    石元雄问。

    沈冷噗嗤一声笑了:“没有不爽,只是他去了我不去,我若是在比试的时候赢了他,显得我胜之不武。”

    石元雄道:“如果我告诉你陛下忽然改变主意了,你想不想听听?”

    沈冷眼神一亮:“什么?”

    石元雄取出来一张纸一支炭笔:“来,写个欠条,你欠我三顿饭,亲手做的那种,不然我不说。”

    沈冷道:“大将军你不说,陛下也会派人来宣旨。”

    石元雄指了指自己:“我就是啊,而且这事是我和陛下说起来陛下才改变主意的。”

    沈冷拿过炭笔在纸上写了起来,石元雄看了看之后摇头:“要不然我写你签名算了。”

    沈冷:“......”

    石元雄笑道:“陛下说,抓辽北道的黑武密谍就当是比试了,你也带一百二十名武院弟子去吧,看看你和孟长安谁抓的多。”

    他再次伸出手,沈冷叹道:“还要什么?”

    石元雄道:“白银一百两。”

    沈冷道:“勒索一百两就是重罪了。”

    石元雄道:“我去和陛下说这件事刚好可以用来比试,所以陛下答应了,但是陛下逼着我和我打赌,在你和孟长安之间做个选择然后下注,赌注一百两。”

    沈冷道:“你赌谁赢?”

    石元雄指了指沈冷:“你。”

    沈冷笑道:“你认为我会输?”

    石元雄叹了口气:“那你认为我能赢?”

    沈冷楞了一下,默默的取出一百两银子的银票。

第一千四百二十七章 那个十分的人

    辽北道是大宁道治面积最大的道,大概相当于九个东蜀道那么大,将近两个京畿道,辽北道也是整个大宁最大的粮产区,大宁粮食产量的五分之一出自这里。

    辽北道的非但麦好,米也好,甚至比南方的水田稻米还要好一些,而正因为辽北道太大了,地域又特殊,历来都是敌国密谍潜藏之处。

    曾经的辽北道,北接黑武,东连渤海,大宁和黑武的征战最激烈的一条边境线就是辽北道的北境线,息烽口大营,瀚海城,都在辽北道。

    而北疆重甲铁骑大营,则在辽北道和军屏道之间。

    大胜黑武之后,大宁的疆域向北推进了数千里,这就让曾经直面黑武的辽北道变成了大后方。

    可是黑武人的密谍组织在辽北道经营了不是几年,也不是十几年几十年,而是有至少两百年的历史,可以推算到黑武青衙建立之初。

    两个超级帝国之间的斗争也从来都不仅仅是战场上的交锋,在各个方面都在交锋。

    比如那些依附于两个大国的小国,他们要面临着两个大国的压力,在大宁弱势的时候,大宁的礼部的官员使者连拉带拽恩威并施,从黑武那边拉过来的小国足有十几个。

    商业上,黑武帝国为什么死死的把控着渤海?就是因为只要把控渤海国就能钳制大宁北方的海运生意,而且还能把黑武,渤海,桑国,这三个反宁的国家连成一线。

    宁军东征灭掉渤海,就是为了打破黑武帝国对于北疆海域的封锁,一刀把三国联盟斩开。

    西域那边,黑武帝国一直都是强压政策,哪个小国和大宁亲善他们就打压哪个,长期以来,西域诸国和大宁都是敌对态势,就是因为他们选择了站在黑武那边,他们不是傻,谁能想到后来大宁能一举击败看起来更强大的黑武。

    正面战场上的交锋是人们看得到的,看不到的地方凶险一点儿也不少。

    廷尉府的统计,从大宁立国开始到现在这数百年间,被黑武密谍刺杀的大宁官员至少有千余人,都集中在北方诸道和长安,因为渤海人和宁人基本上没有外貌上的区别,所以黑武大规模的训练渤海人潜入大宁伺机破坏。

    黑武人训练密谍的衙门和大宁廷尉府之间的对抗已有数百年,黑武青衙每年往大宁之内输送的密谍数量都不少,青衙也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的实力都大大的超过廷尉府,因为青衙的背后就是剑门。

    随着大宁北征大胜之后,青衙不得不压缩对宁国的渗透规模,也和大批的密谍失去了联系,可是青衙始终没有放弃。

    龛罗黑庭等人被杀之后,青衙的实力大打折扣,行事也变得越发低调起来,然而懂得低调的敌人比一味高调的敌人更可怕。

    青衙还在呢,廷尉府就不能放松。

    星城,青衙。

    一身锦袍的高大中年男人带着上百名精悍甲士走到青衙大门外,青衙的所有官员都在大门口迎接,看到这个中年男人后,他们不得不低下头。

    时过境迁,剑门已灭,心奉月死了,青衙失去了最大的依仗靠山,现在的青衙已经不是那个甚至敢派人暗中监视汗皇的青衙了。

    “我叫千鸟飞崖。”

    中年男人走到青衙官员面前,扫了扫那些人后大声说道:“从今日起,我就是你们新的青衙指挥使,我是一个不愿意多说废话的人,每个人的时间都应该用来做更多有用的事而不是啰里啰嗦。”

    “第一,把十年来青衙安排潜入宁

    国的密谍名单给我送过来,十年以上的不要。”

    “第二,所有青衙中关于剑门的重要卷宗都给我送过来。”

    “第三......”

    千鸟飞崖大步走向已经属于他的那间大大的书房。

    “所有剑门弟子出身的青衙官员......”

    这句话说了一半的时候,很多青衙官员的脸色就都已经变了,谁都知道剑门对青衙的影响有多大,说是直接隶属于汗皇陛下不向任何衙门负责,然而青衙历来都是剑门的人把持。

    前阵子剑门屠杀了整个星城中的贵族,然后剑门被元辅机的军队屠杀,这两件事之后,青衙人心惶惶,谁也不知道屠刀会在什么时候朝着自己的脖子剁下来。

    “所有剑门弟子出身的青衙官员......自己把和剑门有关的身份凭证之类的一切东西都毁了,我给你们两个选择,第一,坚持自己是剑门弟子然后出门领死,第二不管谁问你们都不承认自己是剑门的人。”

    千鸟飞崖脚步一停,回头扫了扫那些脸上变色的官员,一字一句的说道:“愿意的话,从今天开始,以后不管是谁派来的人调查你们,哪怕是摄政王派来的人,问你们是不是剑门的人,你们一律回答......你们是千鸟飞崖的人。”

    “是!”

    整个青衙里响起一声整齐的呼喊,每个人的脸色都变得激动起来。

    “去办事!”

    千鸟飞崖一摆手。

    “是!”

    青衙官员们全都散开。

    书房中,千鸟飞崖在青衙指挥使的那张墨玉座椅上坐下来,试了试,皱眉:“这东西很贵吗?”

    手下一名官员连忙回答:“是龛罗黑庭大人当年特意让人打造的,据说价值万金,是用一整块龙山黑玉雕刻出来的。”

    千鸟飞崖的手在墨玉座椅的扶手上拍了拍,起身:“把这椅子,包括以前指挥使的所有值钱的东西全都送到星城商行里拍卖,所得的银钱存进青衙银库,用以给阵亡之人发放抚恤。”

    他吩咐了一声:“给我搬一把木椅来,加一个软垫。”

    手下人连忙动了起来,六七个壮汉才把那墨玉座椅搬出去,屋子里所有贵重值钱的东西也都清空,整个房间看起来更宽敞了些。

    千鸟飞崖在木椅上坐下来,满足的点了点头:“这才舒服,那个冷冰冰的椅子像是棺材一样。”

    一名青衙官员抱着厚厚的一摞卷宗进来,小心翼翼的放在桌子上:“首座大人,这是十年来所有潜入宁国的密谍名单和出身资料,都在这了,大人若是想要更久一些的,属下一会儿再送过来。”

    “十年以上的人都没用了,事实上,五年以上没有动过的人都算是没用了。”

    千鸟飞崖道:“在宁国安安稳稳的生活了十年以上而没有执行过任何一次任务的人,你们觉得他们还会全心全意的服从青衙的调遣吗?他们已经是飞出了笼子的鸟,换做是你们也不会愿意回到笼子里。”

    屋子里的人谁敢随便搭话,可实际上他们都知道千鸟飞崖说的没错,青衙成立以来,最疯狂的时候,有一年往宁国派送过去四百多人,然而这些人九成到了宁国后就失去了联络。

    “把五年内派遣过去的人梳理出来,密谍考核成绩在七分以上的人单独给我梳理出来。”

    千鸟飞崖打开一份卷宗,一边看一边吩咐道:“另外,在星城内训练的

    密谍,考核成绩七分以上的全都给我找来,我要见他们。”

    青衙关于密谍的考核很严苛,按照他们的考核制度将密谍能力从一分到十分进行打分,绝大部分密谍的综合能力都在三分以下,而达到三分的人就能派遣到宁国。

    可是派遣到宁国的密谍又太特殊,百分之五十以上的都是孩子,在七八岁十来岁的时候派过去,送到宁国辽北道的六处密谍训练之地秘密训练。

    所以辽北道的黑武密谍训练体系和黑武帝国之内的青衙训练体系又是两码事,辽北道的那个主持六处密谍训练基地的青衙官员,级别相当于青衙的副指挥使。

    青衙指挥使被称为首座,只有一人,副指挥使一共有三个,其中一个就在宁国,十年前派去宁国后就一直都没有回来,事实上如元培圣那个级别的密谍和那位副指挥使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青衙考核成绩能达到五分,就会被委以重任,到了七分以上的算是千里挑一。

    “我听说......”

    千鸟飞崖看向手下人:“宁国辽北道密谍指挥使夜凯是三十年来,青衙密谍训练出来的唯一一个十分。”

    “是。”

    手下人连忙回答道:“只有他一人,所以才会在二十一岁就被任命为副指挥使,如果不是战场上我们输给了宁人,和夜凯大人失去了联络......”

    后边的话他没有敢说出来,说了半句就已经开始后悔,如果不是失去了联络的话,夜凯会被调回黑武,成为青衙首座。

    “十年了。”

    千鸟飞崖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沉默片刻后说道:“所有七分以上的人到了之后让他们来见我,我要挑选一批人去宁国辽北道,不惜代价把夜凯找回来,我需要他回来帮我,他不能再做那个断了线的风筝......”

    与此同时,长安城。

    廷尉府刑房,韩唤枝坐在那看着元培圣,元培圣被他看得有些发毛,好一会儿之后他叹了口气说道:“长安城里所有黑武密谍我都已经交代了,韩大人你还想知道什么?”

    “你在青衙的级别是什么?”

    元培圣回答:“以前是百夫长级别,仆月来了之后,给我提升为银袍千夫长。”

    “你只是个百夫长。”

    韩唤枝问:“我想知道,谁是你们的首领,在辽北道一定有个人比你级别高的多,整个密谍组织全都在他之下,这个人是谁。”

    “我不知道他具体是谁,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一个代号,甚至有可能还是一群人。”

    元培圣摇头:“韩大人你不用那么看着我,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叫夜凯,但是身份是什么,长什么样子,多大年纪,如今在哪儿,这些我都不知道,我对他唯一的了解,就是这个人是青衙三十年中唯一的一个十分。”

    韩唤枝点了点头。

    这也是为什么他向皇帝请示让沈冷或是孟长安去的原因之一,辽北道的那个潜藏最深的家伙,一定很强。

    他把自己断开了,宁人找不到他,黑武人自己也找不到他。

    “夜凯......”

    韩唤枝自言自语了一句。

    他问元培圣:“你为什么说他有可能是一群人?”

    “他曾经几乎同时出现在六处基地。”

    元培圣道:“所以,可能一群人是他,他是一群人。”

第一千四百二十八章 小人物的大情怀

    辽北道

    孟长安的队伍比沈冷的队伍早出发了一天左右,沈冷回家和茶爷她们说了一下,第二天一早才出城,这次以历练武院新人为主,虽然那些黑武密谍都很狡猾而且应该大部分人都会一些武艺,可沈冷和孟长安两个人出发的时候都没有觉得这会是多困难的一件事。

    “目标是哪儿?”

    陈暗问了一句。

    沈冷骑在大黑马上,指了指方向:“目标是辽北道和江南道比较靠近的地方,那里有座山名为清隽山,山北属于辽北道,山南三百里就是南平江,属于江南道。”

    “清隽山。”

    陈冉楞了一下:“离咱们老家并没有多远吧。”

    “也不算近,有六百余里。”

    沈冷道:“咱们得尽快赶路,从长安到清隽山至少要走八天左右,按照元培圣交代的,清隽山山北就是黑武密谍六处秘密藏身之地之一,咱们赶过去就算当天灭掉那股黑武密谍,还要再赶路两天才能到下一处,孟长安的路程比咱们远一些但他们先走了一天,不能输给他们。”

    “驾!”

    沈冷一打马率先冲了出去。

    这次沈冷出门带的是一百二十名武院的弟子,陈冉身边只带着一个十人队的老兵。

    与此同时,清隽山。

    山南有个镇子叫隽山镇,镇子已经有几百年历史,在宁国还没有建立之前这里就有不少人定居,大部分人是为了躲避楚国灭亡之前的战乱逃到这的,久而久之形成了一个镇子,如今已经是个大镇,人口上万。

    隽山镇的壮年男人有不少一部分在山北的屯田做工,农忙的时候几个月不回家,到了冬歇期才会回来,不过每年带回来的工钱都不在少数,所以日子过的很富裕。

    隽山镇的人大部分还是以农桑为生,女人和老人们在家里操持,养蚕种桑,每年特定的时候都会有商人来镇子里收购,所以也不用操心那么多。

    隽山镇因为人口多,镇子里有镇衙,按照规矩说一个大镇子的村长,按照大宁的规制称为里正,大镇的里正是八品,小镇的里正是九品。

    八品九品都不算正经的官员,不入品,正式的官员是从七品起,小县的县令大部分是正七品,也有从七品,大县的县令是从六品,如果这个县的规模足够大而且十分重要,县令也有正六品的。

    隽山镇隶属于南山县,之所以隽山镇显得这么重要,还因为从山南到山北最近的一条路就在隽山镇后边,穿过七十里峡就能走到山北。

    此时此刻,隽山镇的一户大宅院中。

    宇文小策坐在摇椅上前前后后的轻轻摇晃着,闭着眼睛晒着太阳,似乎格外享受这种安逸。

    院子里有不少持刀的壮汉,他们戒备着四周,院子正中跪着不少人,有十几个,都是正壮年的汉子。

    宇文小策晃了好一会儿后缓缓睁开眼,随意指了指其中一个被按跪在那的年轻人:“把他带过来。”

    年轻人被宇文小策的手下拖拽过来,一脚踹在腿弯处,年轻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宇文小策面前。

    “陈三阳呢?”

    宇文小策问。

    年轻人摇了摇头。

    宇文小策笑道:“你说不知道陈三阳在哪儿?嗯......我信,那是一个能把你们都丢弃的人,他干得出来。”

    他又问:“陈三阳的妻儿呢?”

    年轻人再次摇了摇头。

    宇文小策轻轻叹了口气,似乎是在为这

    个年轻人感到不值,他有些遗憾的说道:“你真的不应该骗我,你们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非杀不可的人,可是你却骗了我,我就只好杀你,你说不知道陈三阳在哪儿我信,你说不知道陈三阳的妻儿藏在哪儿,我不信。”

    他起身,围着跪在那的年轻人缓步转圈:“陈三阳从鹿城逃走的时候身边没有带着妻儿,而你们就是他分派保护他妻儿的人。”

    他走到年轻人面前的时候停下来,低头看着年轻人的脸:“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陈三阳的妻儿呢?”

    年轻人还是摇头:“我不知道,知道也不会告诉你。”

    宇文小策脸上的遗憾越来越浓,他俯身拍了拍那年轻人的肩膀:“你为了陈三阳那样的人把命送了,有意义吗?陈三阳是一个连自己老婆孩子都可以抛弃的人,而你们居然还在帮他保护老婆孩子,不觉得不值?”

    年轻人道:“天机票号的人做不出来出卖自己人的事,你杀了我吧。”

    “哈哈哈哈哈......”

    宇文小策大笑起来:“天机票号!”

    啪!

    他一个耳光扇在那年轻人脸上:“我不知道你哪里来的自豪,觉得你是天机票号的人了不起?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种人会不知道哪里来的骄傲。”

    他一摆手:“剥了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剥。”

    几名手下随即大步过来,客室却没有立刻动手,其中一个手下脸色为难的说道:“先生,这样不好吧?要不就直接干脆杀了,这么折磨人......我......”

    宇文小策看了看说话的手下人,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不该这么狠毒,但是我不知道如果你们落在陈三阳手里他会不会这么做,他偷了我们的东西,这些人都是帮手。”

    他手下人还是不愿意做出那么残忍的事,活剥人皮,这种事正常人谁也干不出来。

    “唔......”

    宇文小策往四周看了看,他的手下人都不敢与他对视,但看得出来,这些人都不愿意做出活剥人皮这么狠毒的事。

    “也罢。”

    宇文小策忽然间拔剑,刷的一声,那个票号的年轻伙计右臂就被斩落。

    宇文小策坐下来,看着那哀嚎着不停扭曲着的年轻人说道:“你可以守着你心中的道义,但你难道就不顾及一下的你的朋友?他们就不是你心中的道义?你不说出陈三阳妻儿的下落,我也不再动你,但我会当着你的面一个一个的杀了你的同伴。”

    就在这时候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所有人同时朝着门口看过去,宇文小策打了个手势,他的人随即朝着门口靠近,几个人把连弩都摘了下来随时准备出手。

    院门外边站着一个身穿官服的人,看服饰应该是县衙的捕头,是个年轻人,看起来大概二十七八岁左右,南山县县衙的人。

    半个时辰之前。

    南山县县衙捕头方拾遗回到家里,家里已经只有养母还在,为了照顾养母他雇了一个小姑娘,同村的人,叫方竹欢,隽山镇的人大部分都姓方。

    南山县县城距离隽山镇有三十几里路,他升任捕头之后不止一次想把养母接到县城去住,可养母只是不肯,不愿意离开这生活了一辈子的家,他也劝不动,只好雇了方竹欢照顾养母。

    方竹欢是个看起来永远那么开朗那么可爱的姑娘,只是在父亲得病去世之后家境一下子变得差了许多,镇子里的人大部分姓方,所以都会施以援手,可是小姑娘好强,十四五岁就开始自己赚钱养家。

    方拾遗觉得她可以信赖,所以拿出来每个月例钱的一半雇

    她,也是为了照顾她家里。

    小姑娘现在已经二十岁,亭亭玉立,不少人上门说媒,可她只是不肯,她说什么时候婶娘不在了她才会想嫁人的事,她说的婶娘就是方拾遗的养母。

    隽山镇很特殊,宗亲之间的关系相处的都很不错,但是难免排外,方家在南山县的影响力都很大,除了方拾遗之外,县丞方阳楼也是隽山镇的人。

    回到家的方拾遗没有着急换衣服就开始劈柴挑水,平时这些事都是小姑娘方竹欢做,他回来就不许小姑娘再动手,已经在这伺候婶娘四五年的小姑娘对方拾遗也有些别样的情愫,只是不敢说。

    “镇子里前些日子搬来一户外人,像是个有钱人家,夫人带着孩子,还有十几个家丁,没见过男主人。”

    方拾遗在那劈柴,方竹欢就在一边说着家长里短。

    “可是前几日开始不知道那夫人和孩子去了什么地方,那十几个家丁也很少出门。”

    她说着,方拾遗手上的动作却停了一下。

    “我去看看。”

    他擦了擦手,把腰刀拿过来挂好:“晚饭等我回来做。”

    方竹欢跟着他跑到门口:“你干嘛去啊,我就随便说说。”

    “我就随便看看。”

    方拾遗回头摆了摆手:“帮我烧些水,我回来想泡个澡。”

    “好嘞!”

    小姑娘立刻跑回去,脸色微微发红。

    方拾遗走到那一户新搬来的人家门口,刚到近处,那户人家院子里传来一声哀嚎,这是村子最外边的一家,原来的人也不是方家氏族的人,因为和村子里的人不和睦,当初建院子的时候就故意离得远了些,后来搬走,方家的人去帮忙,算是缓和了关系,只是那户人家怕也不会再回来了。

    身为捕头,方拾遗立刻握住了刀柄,那哀嚎声让他警觉起来。

    “是谁?!”

    门里边有人问。

    “我刚刚听到有人惨叫,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有没有。”

    门里的人回答:“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我兄弟笨得很,一不小心撞破了头。”

    里边的人回答了一句,外边就没了声息,他们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再有人说话,于是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候,方拾遗从房后爬了上来,他从后墙上一跃而入,看了看院子里那些人立刻脸色就变了。

    “光天化日之下你们居然敢入室行凶!”

    方拾遗将佩刀抽出来:“我是南山县的捕头,你们现在放下凶器,我要带你们回衙门。”

    宇文小策看了他一眼,有些无奈的笑了笑:“这世上,傻人真多。”

    他摆手:“杀了他。”

    手下人立刻朝着方拾遗冲了过去。

    说实话,一个县衙的捕头,大部分时候都没什么案子可查,也就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这样的场面,可他是捕头,大宁的捕头,所以他没有退。

    方拾遗深吸一口气,握紧长刀。

    第一个人冲到他面前,一刀朝着他的脖子砍了下来,方拾遗看到这一刀出手的角度眼神都变了......

    他低头让过去这一刀,他的刀平举然后横拉,在杀手的脖子上抹过,血液喷洒中,方拾遗已经让开。

    宇文小策的眼睛懵的一亮:“一个县衙的捕头,这身手,有点意思。”

    方拾遗盯着宇文小策问:“你们是逃兵?”

第一千四百二十八章 小人物的大情怀

    辽北道

    孟长安的队伍比沈冷的队伍早出发了一天左右,沈冷回家和茶爷她们说了一下,第二天一早才出城,这次以历练武院新人为主,虽然那些黑武密谍都很狡猾而且应该大部分人都会一些武艺,可沈冷和孟长安两个人出发的时候都没有觉得这会是多困难的一件事。

    “目标是哪儿?”

    陈暗问了一句。

    沈冷骑在大黑马上,指了指方向:“目标是辽北道和江南道比较靠近的地方,那里有座山名为清隽山,山北属于辽北道,山南三百里就是南平江,属于江南道。”

    “清隽山。”

    陈冉楞了一下:“离咱们老家并没有多远吧。”

    “也不算近,有六百余里。”

    沈冷道:“咱们得尽快赶路,从长安到清隽山至少要走八天左右,按照元培圣交代的,清隽山山北就是黑武密谍六处秘密藏身之地之一,咱们赶过去就算当天灭掉那股黑武密谍,还要再赶路两天才能到下一处,孟长安的路程比咱们远一些但他们先走了一天,不能输给他们。”

    “驾!”

    沈冷一打马率先冲了出去。

    这次沈冷出门带的是一百二十名武院的弟子,陈冉身边只带着一个十人队的老兵。

    与此同时,清隽山。

    山南有个镇子叫隽山镇,镇子已经有几百年历史,在宁国还没有建立之前这里就有不少人定居,大部分人是为了躲避楚国灭亡之前的战乱逃到这的,久而久之形成了一个镇子,如今已经是个大镇,人口上万。

    隽山镇的壮年男人有不少一部分在山北的屯田做工,农忙的时候几个月不回家,到了冬歇期才会回来,不过每年带回来的工钱都不在少数,所以日子过的很富裕。

    隽山镇的人大部分还是以农桑为生,女人和老人们在家里操持,养蚕种桑,每年特定的时候都会有商人来镇子里收购,所以也不用操心那么多。

    隽山镇因为人口多,镇子里有镇衙,按照规矩说一个大镇子的村长,按照大宁的规制称为里正,大镇的里正是八品,小镇的里正是九品。

    八品九品都不算正经的官员,不入品,正式的官员是从七品起,小县的县令大部分是正七品,也有从七品,大县的县令是从六品,如果这个县的规模足够大而且十分重要,县令也有正六品的。

    隽山镇隶属于南山县,之所以隽山镇显得这么重要,还因为从山南到山北最近的一条路就在隽山镇后边,穿过七十里峡就能走到山北。

    此时此刻,隽山镇的一户大宅院中。

    宇文小策坐在摇椅上前前后后的轻轻摇晃着,闭着眼睛晒着太阳,似乎格外享受这种安逸。

    院子里有不少持刀的壮汉,他们戒备着四周,院子正中跪着不少人,有十几个,都是正壮年的汉子。

    宇文小策晃了好一会儿后缓缓睁开眼,随意指了指其中一个被按跪在那的年轻人:“把他带过来。”

    年轻人被宇文小策的手下拖拽过来,一脚踹在腿弯处,年轻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宇文小策面前。

    “陈三阳呢?”

    宇文小策问。

    年轻人摇了摇头。

    宇文小策笑道:“你说不知道陈三阳在哪儿?嗯......我信,那是一个能把你们都丢弃的人,他干得出来。”

    他又问:“陈三阳的妻儿呢?”

    年轻人再次摇了摇头。

    宇文小策轻轻叹了口气,似乎是在为这

    个年轻人感到不值,他有些遗憾的说道:“你真的不应该骗我,你们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非杀不可的人,可是你却骗了我,我就只好杀你,你说不知道陈三阳在哪儿我信,你说不知道陈三阳的妻儿藏在哪儿,我不信。”

    他起身,围着跪在那的年轻人缓步转圈:“陈三阳从鹿城逃走的时候身边没有带着妻儿,而你们就是他分派保护他妻儿的人。”

    他走到年轻人面前的时候停下来,低头看着年轻人的脸:“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陈三阳的妻儿呢?”

    年轻人还是摇头:“我不知道,知道也不会告诉你。”

    宇文小策脸上的遗憾越来越浓,他俯身拍了拍那年轻人的肩膀:“你为了陈三阳那样的人把命送了,有意义吗?陈三阳是一个连自己老婆孩子都可以抛弃的人,而你们居然还在帮他保护老婆孩子,不觉得不值?”

    年轻人道:“天机票号的人做不出来出卖自己人的事,你杀了我吧。”

    “哈哈哈哈哈......”

    宇文小策大笑起来:“天机票号!”

    啪!

    他一个耳光扇在那年轻人脸上:“我不知道你哪里来的自豪,觉得你是天机票号的人了不起?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种人会不知道哪里来的骄傲。”

    他一摆手:“剥了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剥。”

    几名手下随即大步过来,客室却没有立刻动手,其中一个手下脸色为难的说道:“先生,这样不好吧?要不就直接干脆杀了,这么折磨人......我......”

    宇文小策看了看说话的手下人,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不该这么狠毒,但是我不知道如果你们落在陈三阳手里他会不会这么做,他偷了我们的东西,这些人都是帮手。”

    他手下人还是不愿意做出那么残忍的事,活剥人皮,这种事正常人谁也干不出来。

    “唔......”

    宇文小策往四周看了看,他的手下人都不敢与他对视,但看得出来,这些人都不愿意做出活剥人皮这么狠毒的事。

    “也罢。”

    宇文小策忽然间拔剑,刷的一声,那个票号的年轻伙计右臂就被斩落。

    宇文小策坐下来,看着那哀嚎着不停扭曲着的年轻人说道:“你可以守着你心中的道义,但你难道就不顾及一下的你的朋友?他们就不是你心中的道义?你不说出陈三阳妻儿的下落,我也不再动你,但我会当着你的面一个一个的杀了你的同伴。”

    就在这时候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所有人同时朝着门口看过去,宇文小策打了个手势,他的人随即朝着门口靠近,几个人把连弩都摘了下来随时准备出手。

    院门外边站着一个身穿官服的人,看服饰应该是县衙的捕头,是个年轻人,看起来大概二十七八岁左右,南山县县衙的人。

    半个时辰之前。

    南山县县衙捕头方拾遗回到家里,家里已经只有养母还在,为了照顾养母他雇了一个小姑娘,同村的人,叫方竹欢,隽山镇的人大部分都姓方。

    南山县县城距离隽山镇有三十几里路,他升任捕头之后不止一次想把养母接到县城去住,可养母只是不肯,不愿意离开这生活了一辈子的家,他也劝不动,只好雇了方竹欢照顾养母。

    方竹欢是个看起来永远那么开朗那么可爱的姑娘,只是在父亲得病去世之后家境一下子变得差了许多,镇子里的人大部分姓方,所以都会施以援手,可是小姑娘好强,十四五岁就开始自己赚钱养家。

    方拾遗觉得她可以信赖,所以拿出来每个月例钱的一半雇

    她,也是为了照顾她家里。

    小姑娘现在已经二十岁,亭亭玉立,不少人上门说媒,可她只是不肯,她说什么时候婶娘不在了她才会想嫁人的事,她说的婶娘就是方拾遗的养母。

    隽山镇很特殊,宗亲之间的关系相处的都很不错,但是难免排外,方家在南山县的影响力都很大,除了方拾遗之外,县丞方阳楼也是隽山镇的人。

    回到家的方拾遗没有着急换衣服就开始劈柴挑水,平时这些事都是小姑娘方竹欢做,他回来就不许小姑娘再动手,已经在这伺候婶娘四五年的小姑娘对方拾遗也有些别样的情愫,只是不敢说。

    “镇子里前些日子搬来一户外人,像是个有钱人家,夫人带着孩子,还有十几个家丁,没见过男主人。”

    方拾遗在那劈柴,方竹欢就在一边说着家长里短。

    “可是前几日开始不知道那夫人和孩子去了什么地方,那十几个家丁也很少出门。”

    她说着,方拾遗手上的动作却停了一下。

    “我去看看。”

    他擦了擦手,把腰刀拿过来挂好:“晚饭等我回来做。”

    方竹欢跟着他跑到门口:“你干嘛去啊,我就随便说说。”

    “我就随便看看。”

    方拾遗回头摆了摆手:“帮我烧些水,我回来想泡个澡。”

    “好嘞!”

    小姑娘立刻跑回去,脸色微微发红。

    方拾遗走到那一户新搬来的人家门口,刚到近处,那户人家院子里传来一声哀嚎,这是村子最外边的一家,原来的人也不是方家氏族的人,因为和村子里的人不和睦,当初建院子的时候就故意离得远了些,后来搬走,方家的人去帮忙,算是缓和了关系,只是那户人家怕也不会再回来了。

    身为捕头,方拾遗立刻握住了刀柄,那哀嚎声让他警觉起来。

    “是谁?!”

    门里边有人问。

    “我刚刚听到有人惨叫,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有没有。”

    门里的人回答:“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我兄弟笨得很,一不小心撞破了头。”

    里边的人回答了一句,外边就没了声息,他们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再有人说话,于是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候,方拾遗从房后爬了上来,他从后墙上一跃而入,看了看院子里那些人立刻脸色就变了。

    “光天化日之下你们居然敢入室行凶!”

    方拾遗将佩刀抽出来:“我是南山县的捕头,你们现在放下凶器,我要带你们回衙门。”

    宇文小策看了他一眼,有些无奈的笑了笑:“这世上,傻人真多。”

    他摆手:“杀了他。”

    手下人立刻朝着方拾遗冲了过去。

    说实话,一个县衙的捕头,大部分时候都没什么案子可查,也就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这样的场面,可他是捕头,大宁的捕头,所以他没有退。

    方拾遗深吸一口气,握紧长刀。

    第一个人冲到他面前,一刀朝着他的脖子砍了下来,方拾遗看到这一刀出手的角度眼神都变了......

    他低头让过去这一刀,他的刀平举然后横拉,在杀手的脖子上抹过,血液喷洒中,方拾遗已经让开。

    宇文小策的眼睛懵的一亮:“一个县衙的捕头,这身手,有点意思。”

    方拾遗盯着宇文小策问:“你们是逃兵?”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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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宁帝军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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