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四十七章 小青衣六
曾经长安城里有一个巨无霸名为流云会,白袍当街,便无人敢惹事,无人敢放肆,如果说长安城的暗道江湖牛鬼蛇神,流云会一只脚踩下去就封印,谁能乱动?谁敢乱动?
流云会不在,江湖还在,只是没有了流云会的江湖变得更加像是江湖应有的样子,纷争,夺利,命斗,暗杀,江湖的水清澈见底便算不得江湖,江湖的水混黑一片才显得出江湖的惨烈。
浩海帮有一半人不知道浩海帮为什么存在,这一半人是宁人,是不得志的江湖散客,他们本没有什么交集,却在共同利益下凑在一起,这利益就是尧天想告诉他们,他们将成为新的流云会,新的巨无霸。
他们靠着狠厉,也靠着团结,在长安城这片江湖里真的就杀出来一片天地,如此乱糟糟的江湖,被他们撕下来一块攥在手心里,死都不放。
如今的长安城江湖,势力最大的公认是红莲帮,他们似乎有着无穷尽的财力,财力便是实力,他们收购接手了流云会大量的商铺和产业,除了码头的生意被青衣客抢走之外,大部分都在他们手中把控。
所以浩海帮想要闹事不敢去招惹红莲帮,他们摸不清楚红莲帮的底细,却大概知道红莲帮背后依靠着不止一家名门,这些大家族蕴含的力量大的可怕,随便一家就能呼风唤雨,更何况不止一家?
所以当盖昊下令让浩海帮在长安城里掀起一些风浪之后,作为黑武密谍之中位置很高也实际掌控者浩海帮的主事人,尧天想前思后想之后决定对青衣客动手。
青衣客是江湖客,纯的江湖客,最起码到现在位为止以黑武密谍在长安之中所有力量都加起来也没有查出青衣客和朝廷有什么关系,和大家族有什么关系,这就是一片江湖上的飘萍,所以就无需太多顾忌。
大致上,江湖中人能分成几类,一类可称之为行,行江湖的人只是想在江湖中走走看看,并无直接目标,有所感有所悟,便有所得,所以便觉圆满。
一类可称之为混,混江湖的人趋炎附势眼观六路,哪里能利己就奔哪里,哪里能发达就去哪里,这些人都是江湖客中的老油条,心眼多的好像马蜂窝一样,也是一群随风倒的墙头草。
一类可称之为闯,这些人心怀热血,也一腔斗志,他们想靠着自己的本事在江湖中闯荡出来一翻名堂,让万人敬仰吗,归其根本,要么立志为枭雄,要么立志为大侠。
还有一类可称之为战,战江湖的人不是一个人两个人,指的是势力,红莲帮浩海帮和青衣客,都可以称之为战江湖的人。
可实际上,青衣客那帮人才真的算是战江湖,到现在为止,浩海帮也没有真正摸清楚青衣客到底多少人,有时候觉得他们最少也要有数百人才对,不然怎么敢在长安城的江湖里横冲直撞,有的人说青衣客一共只有十几个人,但这十几个人个个都能打,能打的让人害怕。
此时出现在尧天想面前的青衣客是浩海帮最熟悉的一个,江湖上称这个人为小青衣六,青衣客的人没有名字,只有代号,传闻他们最厉害的有十二个人,大青衣四人,小青衣八人。
小青衣六是在江湖上露面最多的一个,也是打架最多的一个,
码头那一战,浩海帮挑选了三十六个高手突袭码头青衣客的铺子,那天在铺子里一共只有三个人,一个是青衣客的账房先生,浩海帮的人冲进去的时候那个人正在打算盘,噼噼啪啪的声音清脆悦耳,还有一个是码头的主事,应该是大青衣之一,但无人了解,还有一个就是他......用一把长刀的小青衣六。
他的刀实在是有些长,寻常的刀剑三尺而已,大宁的制式横刀三尺多些,而这个人的刀比他身高也短不了多少,他的刀立起来,刀尖顶着地面,刀柄能过肩膀。
这样的刀其实很不方便,抽刀都不方便,人的胳膊就那么长,刀太长抽刀就会变成个笑话,所以小青衣六的长刀没有刀鞘,只有青布包着。
他的长刀上有长长的一串字,从大到小,从刀柄到刀尖,像是一串什么神秘的符文一样,若是能认得小篆的人仔细看会辨认出来,那长长的一串字其实是四句话。
邪魔鬼魅总归依 魍魉妖精皆潜伏 变凶为吉如弹指 赐福消灾若殄微
小青衣六将裹着长刀的青布解开,刀身上的字就露在阳光下,刀雪亮,字血红。
他看向那些浩海帮的人,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意,喃喃自语道:“称众生若能悟得虚空,超出万象,即得解脱生死,免受轮回之苦。”
“念完了。”
他看向尧天想道:“你们可以走的顺利些,路上无鬼神阻碍,可达地狱。”
尧天想大怒,伸手指着小青衣六:“杀了他!”
院子里数百人立刻朝着小青衣六扑过来,这院子算不得多大,数百人在这都显得有些拥挤,而小青衣六站在前面酒楼的后门,他面前是台阶,身后的门,这便是一夫当关。
刀很长,所以人不可近。
一个,两个,三个......但凡靠近之人,皆死于刀下,台阶上一层两层三层,很快就倒下了不少尸体,小青衣六的刀法很奇怪,看起来更像是在用一杆很长很长的大枪,他握刀的手似乎一直都在同一高度没动,但刀尖却好像海浪上下翻腾,不,是海浪翻腾之中的游龙。
冲上去的人一个一个的倒下去,血顺着台阶往下流的时候像是小小的瀑布,他的刀很长所以控制范围很大,但每一刀都奔咽喉,这是专门为杀人而练的刀法。
“那不像是刀法。”
有人皱眉嘀咕了一句。
尧天想也看出来那不像是刀法,刀哪有这样用的,刀大开大合,而这个人的刀更像是在用枪,却又比用枪更狠更霸道。
浩海帮的人不断往前压,小青衣六开始边战边退,他的长刀依然稳定且凶狠,他每退一步,面前至少倒下去两个人,然后他退到了酒楼里,人在后门中,后门就成了一道鬼门,一人一刀站在门口,活着的人便不可进,死的人更不可进。
“让开!”
尧天想暴怒之中冲了过去,手里的铁锤飞出直奔小青衣六的面门,小青衣六的刀子一扫一拉,其中一扇门关上挡在他面前,铁锤砸碎了的门板依然势头不减,碎木纷飞中隐隐约约好像有沉闷声音发出。
尧天想一脚将房门踹开,他的铁锤落在地上,前面楼子里哪
里有人?
哪里有活人?
酒楼前边的大堂里倒着七八具尸体,和后院死的人一模一样,皆是咽喉中刀,一击毙命。
小青衣六好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在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就没了踪迹,谁也没有看到他从什么地方走的,又或者刚刚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只是一个鬼魅。
地上都是尸体,血流成河。
他刀上刻的小篆,是道宗太上救苦,超度亡灵。
不管人有没有被超度,死了就是死了,灵魂会不会往生活着的人可能没办法知道,小青衣六无踪无迹,好像是接引使者,带走了该死的人之后便回了地狱。
“人呢!”
尧天想怒吼一声。
他是第一个追进来的人,他问人呢,谁能回答?
“追出去!”
尧天想嘶吼着往前冲,一群人冲到了楼前门,拉开门往外追,在房门打开的那一瞬间,有波光粼粼晃了他们的眼睛,仔细看,哪里是什么波光粼粼,那是兵甲之利,是军阵之威。
楼子外边大街上都是巡城兵马司的甲士,他们也是刚刚到这才停下来,还没有得到军令,然后就看到一群手持兵器的江湖客冲了出来,在那一瞬间,巡城兵马司的士兵们懵了一下,而冲出去的人更懵,所有人急刹车一样停下来,后边的人又撞上,以至于有人被撞倒顺着台阶滚下去,滚在那些甲士们的脚边。
“居然敢在城中械斗,拿下!”
随着巡城兵马兵马司的一位将军大声下令,大街上的甲士整齐往前一动,盾牌在前,长矛在后,枪尖却对准了那些好浩海帮的人,同时迈步向前的军阵一步一步犹如雷鸣,浩海帮的人吓得不断后撤,谁敢对这一群如此装备如此气势的大宁战兵动手?
“那个人呢?”
巡城兵马司的将军问了一句,刚刚一个青衣客从窗子掠了出来,转瞬就消失不见,速度快的惊人。
“追过去了,不过没追上。”
这将军微微皱眉:“刚刚得到廷尉府的送来的消息,紧跟着就有人往兵马司里射进来一支箭,箭上绑着信,说浩海帮的人试图谋逆,正在这里聚集打算明天行刺陛下,送信的这个人绝非廷尉府的人,他到底是谁?”
将军转头看向那个青衣客逃离的方向,眉头皱的很紧。
那把刀,真长。
那天,三十六个精挑细选出来的浩海帮高手冲进码头,青衣客的铺子里只有三个人在,打算盘的账房先生,坐在那自己和自己下棋的中年男人,还有扛着长刀的小青衣六。
三十六个人冲进铺子,小青衣六居然扛着刀溜溜达达过去把门关上了,只一刻不到,门再次打开,隐约可见屋子里的一地尸体,血腥气从打开的门往外宣泄。
而此时,账房先生恰好算完了账,珠盘不再传出响动,也是这一刻,自己和自己下棋的中年男人缓缓起身,看了一眼棋盘,自言自语了两个字。
“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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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上海了,学习六天,如果能在学习上课的时候码字,应该爽歪歪,可多写一些。】
第一千一百四十八章 长安城里的第二座楼
浩海帮那些人的雄心壮志还没有来得及施展就被碾压,他们再怎么不怕死再不是巡城兵马司甲士的对手,更何况他们那种所谓的血性在兵甲之锋面前也只能乖乖的憋回去。
就在这家酒楼对面,隔着这一条街,还有一家酒楼,酒楼还没有挂牌,也没有营业,一群工匠站在门口看着这边,似乎都在好奇发生了什么,这么多兵甲前来拿人,显然是重案。
吃瓜这种事,管它是什么瓜,吃就是了。
工匠们小声的议论着,踮着脚的往外看,生怕错过了什么精彩的画面,他们是这家新酒楼的重修工匠,按照东主的要求,这家已经老旧的木楼从里到外都要翻新,工程不算小。
他们停下来手里的活看着外边的热闹,倒也不担心东家会因为耽误了活而发火,事实上,到现在为止他们也没有见过那位东家什么模样。
东家其实就在这酒楼里,只是工匠们都没有发现他什么时候来的。
一个身穿青衫的中年男人端着一杯茶站在窗口看着对面,楼下的工匠已经做了半日多的工都不知道楼上有人,当巡城兵马司的甲士冲进对面酒楼之后,他转身回到屋子里,屋子里还空荡荡的,虽然收拾出来可简陋的很,他走到墙边,随手推了一下,墙居然移动起来,竟是一道暗门。
从二楼走进隔壁,隔壁是一家胭脂水粉铺子的二楼,屋子里坐着几个人看到他回来后都笑起来,看起来都很轻松,甚至还有几分惬意。
“一下子让浩海帮损失半数以上人手,甚至可能是八成,只一个小青衣六就够了。”
坐在那的账房先生看了看手边的算盘:“拿了浩海帮的银子,我们终于不用那么扣扣索索,什么时候日子过的这般拮据,连买样东西都要算计到几文钱,我以为到长安是来过舒服日子的,哪想到......”
他转头看向那个青衫中年男人:“你骗我来的。”
中年男人冷冷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那样子就像是永远都不会笑:“冤有头债有主。”
账房先生随即叹了口气:“我又惹不起那个,只能惹得起你,我这样的人,不该做这样的事。”
中年男人坐下来道:“哪有什么该不该,既然来了长安就要做出个样子来,况且你不过是算计浩海帮这样的小角色罢了,也值得开心?”
账房先生撇嘴:“难道不值得开心?”
中年男人摇了摇头:“当然不值得。”
账房先生哼了一声:“你是不是看不起这成果?所以我一直都说你这个人心思太大,小胜对你来说就是不胜,大胜对你来说就是小胜,你这辈子到现在为止可曾开心过?”
中年男人看向他:“我的开心,你不会懂。”
账房先生起身:“你开心个屁。”
中年男人哼了一声:“你又怎么有脸说我?”
账房先生本来要走了,脚步停下来:“我为什么不能说你?你是说我不快乐?”
中年男人道:“你应该不快乐才对。”
“唔。”
账房先生耸了耸肩膀:“让你失望了,我开心快乐的很,钱大把大把的花,要多少有多少,姑娘,喜欢我的如过江之鲫,如果我愿意的话我现在别说儿
子,孙子可能都有了。”
中年男人笑起来:“可你没有。”
账房先生哼了一声:“没法聊,这种人谁能和他聊?”
他看向一直坐在靠边位置的另外一个中年男人:“大青衣几来着?”
那个看起来书生气有些重的中年男人笑了笑:“随意,你想是几就是几。”
屋子里坐着四个人,四个人就是青衣客的四个大人物,四位大青衣。
这四个人,端着茶杯的那个中年男人看起来有些冷,总是一副什么事都不值得开心的样子,而且他坚持觉得自己必须是大青衣甲,书生气的中年男人是大青衣乙,账房先生是大青衣丙,除了他们三个之外站在一边的是个年轻人,看模样也就二十几岁,身上有一种很冷很硬的气质,站在那的时候像是一把出鞘的刀,他是大青衣丁。
“小题大做。”
大青衣甲看着杯子里的茶:“浩海帮这种小角色,也值得我们四个人坐在这看着?”
大青衣丁严肃的说道:“我是站着的。”
“为什么你不显老?”
账房先生问:“你多大了?我怎么记得也应该有小四十岁了才对,看着还是二十几岁年纪,你是不是这些年一直在炼丹,还炼丹成功了?”
大青衣丁摇头:“因为我不贪,所以不显老,而且我只有三十二岁。”
账房先生看向大青衣甲:“怪不得你那么老。”
大青衣甲起身:“你都要走好一会儿了,你不走,我走。”
就在这时候外面大街上的甲士已经撤走,那些没死的浩海帮的人也都被抓了起来,没多久大街上就重新变得空荡荡,巡城兵马司只是留下了几个人看守酒楼,毕竟里边还有那么多尸体在。
一个身穿布衣长衫的男人走到楼下站住,也不知道是不是感应到了什么,抬起头往上看了看,楼上的四位大青衣同时往后退了一步。
布衣男子低头看了看左手,只剩下两根手指了,所以看着确实很丑,好在他不用左手握剑,所以他想着,自己可以上楼去看看那几个人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
只要他的右手还能握剑,他就不觉得这个世上还有什么地方不可去。
当年他第一次到长安的时候就干过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那时候陛下虽然已经入主长安有几年,而且朝局也稳定下来,可是想杀陛下的人并不少,于是当时刚刚到流云会的叶流云把他请来,是白牙一路接待,到了长安之后叶流云请他帮忙做一件事,让他试一试未央宫里的防卫到底行不行,那一年他才十七岁。
于是他背着一把木剑进长安,背着一把木剑进未央宫,他甚至都没有去思考怎么避开所有明岗暗哨,就把那柄木剑放在了陛下的肩膀上,那时候未央宫的侍卫刚刚重新换过,一个个都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似的,也觉得未央宫的防卫无懈可击,然而却被他一个人捅了个窟窿。
最让人觉得啼笑皆非的是,他是个只要答应了的事就会认真去做的人,没有人可以让他做到随波逐流,他也永远不会应付一下就算了,所以那天未央宫里的热闹太大了。
为了检验未央宫的防卫,他亲手制作了一下小竹片,竹片上刻着字,一共做了上百个,带着他的木剑背着这上百个小竹片
进宫了,之前没有告诉任何人,别人在等着游戏开始,他已经开始,因为他觉得如果告诉别人说开始了,那是对刺杀皇帝这件事的不尊重,哪有刺杀皇帝还告诉别人我要开始了的。
到了第二天,皇帝没能去早朝,所有人都慌了,因为皇帝还从来都没有缺席过上朝,朝臣们在大殿上左等右等也没来,于是派人去宫里看看什么情况,结果过去看的人很快就回来了,慌的不得了,把看到的说了一遍,满朝文武都慌了,呼啦呼啦的跑到了东暖阁。
东暖阁里,皇帝伸手被绑了绳子,因为皇帝要去上朝,而净崖先生坚持认为皇帝此时应该已经死了才对,当然不能去上朝,满朝文武到了东暖阁外边,看到了一排站在外边的大内侍卫,一个个面带羞愧,恨不得钻进地缝里似的,他们站在那,每个人脖子上挂着一个小竹片,上面都刻着一样的字......死了。
几十个血气方刚的大内侍卫,挂着竹片站在那有多羞愧有多尴尬?
净崖先生坐在皇帝面前,用木剑指了指那些朝臣说:“他们该哭了。”
皇帝都有些懵,问:“为什么?”
净崖先生道:“因为他们此时看到的应该是死了的你。”
这话,谁敢乱说,那说的可是陛下。
他就敢,他觉得这是正确的正常的,他就敢。
结果从那天开始未央宫开始调整宫防,开始有了五色鹿。
此时此刻,净崖先生抬起头看了看楼上,觉得自己可以上去试试,于是他真的就开始往楼上走,二楼的那四个人互相看了看,同时叹了口气。
“走吧。”
大青衣甲先转身走了。
账房先生摇头:“四个人被一个吓怕了。”
“不是我们四个打不过他一个,他再强也只有一柄剑,而是这个家伙是个疯子,谁愿意和疯子打交道。”
大青衣乙第二个走了。
剩下的两个人互相看了看,也转身走了,走的都很快,之前还显得很有格调的大青衣甲,溜之大吉。
净崖先生上了二楼,看到已经空无一人,所以也叹了口气。
“无趣。”
说完这两个字后他转身往下走,想着这个世上习武的人对他来说真的都很无趣,唯一有趣的是他师姐,如今已经是贵妃未来会是皇后的珍妃娘娘,也就只有他师姐的剑还有那么点意思。
“江湖无趣。”
净崖先生下来之后看了看对面楼里,血腥味似乎刺激到了他,他迈步朝着酒楼里走,那几个留守的甲士都懵了,这家伙就这么笔直的走过来,好像当他们不存在一样。
“我是不是应该假装害怕被你们察觉,就这样从正门进去的话显得有些不尊重?”
净崖先生问了一句,那几个士兵更懵了。
净崖先生看着他们的表情随即明白过来,点了点头:“好的。”
于是他走了,半刻之后他从后院掠进来,一眼就被那些尸体上的伤口吸引。
“好快的槊。”
杀人的小青衣六用的明明是刀,可他却说了一句好快的槊。
净崖先生回头看了看对面门外那座木楼,沉默片刻,自言自语了一句:“长安城要有第二座楼了吗?”
第一千一百四十九章 过去和明天
浩海帮在长安城的江湖算不得什么,若放在大宁的江湖,更不过是是沧海一粟,而以那四位大青衣的自负,借助巡城兵马司的力量除掉浩海帮近乎八成的实力也确实不值得骄傲什么,毕竟他们四个人联手,别说长安城的江湖,便是大宁的江湖也能搅的天翻地覆。
青衣客的人数确实不多,但确实能打,小青衣六一人一刀就能把浩海帮杀一个前后通透,还能飘然而去,这就足以说明青衣客的人有多能打,而小青衣六之所以叫小青衣六,是因为他按照武艺来说在小青衣八人之中确实排在第六位。
半个时辰后,一家名为笑笑客的茶楼,大堂里不时传出一阵阵掌声叫好声,说书的那位先生确实很有些才学,而且讲的很有意思,每隔一段时间听众就会被点燃一次。
二楼大半圈是包厢,茶楼的包厢也对着一楼说书人所在的高台,与酒楼的包厢不同,茶楼的包厢没有门,只有一层帘子。
其中一个包厢里,大青衣甲坐在那看了看面前的点心,一脸嫌弃。
“为什么要点这种廉价的点心廉价的茶?”
他问。
账房先生白了他一眼:“钱是我管着的,一共只给了我这么多,每一文钱都要算计好了花,你若是想吃的好些喝的好些,你自己掏银子买,我看过了,差不多的好茶好点心,二两银子足够。”
大青衣乙坐在那翻看着手里的书册,听到这句话后侧头看了看他:“我们现在不是富裕些了吗?浩海帮的钱似乎不少。”
“唔。”
账房先生摇头:“我已经写进了账本里,所以不敢乱动,账本可是要报上去的。”
大青衣甲哼了一声:“你倒是手脚快,才刚抢了你就写进账本。”
账房先生看向他:“点心你爱吃不吃,便宜那也是点心,包厢的钱已经那么贵了,我得省着花,真不知道明明可以在自己屋子里坐下来聊,为什么非要到茶楼里来,讲这个牌面有什么意思?”
大青衣甲道:“我现在是不信你在北疆过的很好了,你一点都不懂什么是享受。”
账房先生眼睛微微一眯:“这些都先放一放,我有件事想问你,很好奇。”
大青衣甲伸手:“五两银子。”
账房先生沉默片刻,认真还价:“一两。”
大青衣甲摇头,账房先生又加了些:“一两半。”
大青衣甲看着他,一脸的不屑,账房先生叹了口气道:“我不该说我很好奇这几个字......二两,不能更多了。”
大青衣甲点了点头:“二两就二两。”
账房先生取了二两银子放在大青衣甲的手里,大青衣甲随即招呼了一下门外的伙计,把二两银子递给他:“点心换一换,茶也换一换。”
就喝茶来说,二两银子已确实经足够多,刚刚还觉得他们抠门的伙计立刻笑起来,接了银子重新去准备东西。
账房先生一脸无奈的看着大青衣甲道:“你为什么就非要过如此奢靡?”
“这就是奢靡?只是让自己过的舒服些,再说那二两银子是我自己赚来的,你管什么,你离开长安太久了,所以你不知道什么才叫奢靡,二两银子,请一家青楼里的小花魁陪着唱个曲儿台费都不够,更何况还有酒水钱,你要是带走的话更多,还要看是单次还是包夜。”
账房先生有些无奈的摇头道:“你牛-逼,算我多
嘴,现在说正事,那个叫净崖先生的人真的很强?”
大青衣甲点了点头:“很强。”
账房先生问:“有多强?”
大青衣甲没回答,账房先生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他开口,有些心急:“你突然哑巴了?”
大青衣甲淡淡的说道:“二两银子一个问题,这是第二个问题了。”
账房先生嘴巴渐渐张大,然后口吐了一句芬芳。
“念你是老友旧识,我给你打个折卖个优惠,我详细和你说说当年的事,你再给我二两银子,我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需二两,不限提问次数。”
账房先生看向大青衣乙:“当年的事你也知道,你那会儿也在长安,你愿意告诉我吗?”
大青衣乙:“三两银子,给你打个折。”
“他二两,你三两,凭什么还说是给我打了个折?”
“因为你刚刚已经给了他二两银子,再加二两是四两,我只要三两,难道不是已经给你打过折了?”
大青衣乙认真的说道:“况且你先找他做的生意,觉得他价钱高你又来找我,我若是接了你这生意的话就显得我很没有商业道德,而且我还降价了,这就变成了我和他的恩怨,他会对我不满,对我不满就会想着怎么报复我,他向来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账房先生捋了捋,觉得大青衣乙说的很有道理,于是又取出两个银豆子来,一个大概一两左右,他把银豆子递给大青衣甲:“还是找你吧。”
大青衣甲把两个银豆子分给大青衣乙一个:“谢谢。”
大青衣乙接了一个银豆子举着看了看,一脸满足:“不客气,以后这种抬价的事还可以找我,我很擅长。”
账房先生有些懵:“你们俩,怎么能如此无耻?这还是我当年认识的你们俩?”
大青衣甲道:“听不听?听的话就别那么多屁话,如果你不听的话倒也没什么,反正银子我是不退的。”
“听!”
账房先生道:“我要是再不听岂不是亏的更多,说吧。”
就在这时候小伙计端着一个托盘上来,把之前放下的茶和点心都想换下去,账房先生一把拉住小伙计的手:“别带回去,这些也是我画了银子买来的,都给我打包,一会儿我要带走。”
小伙计心说你们这些坐在包厢里听书的富人啊,怎么能这么抠门?
等小伙计走了之后,大青衣甲清了清嗓子后开口说道:“那一年净崖先生进长安的时候才十七岁,而那个时候的江湖还没有关于他的故事。”
账房先生道:“当时长安城里,有商九岁,有虞白发,这是江湖上提到名字就能吓到一大片的人,净崖先生进未央宫刺杀皇帝,为什么商九岁和虞白发之类的真正高手没有出手阻拦?”
大青衣甲道:“第一,据我所知,那是陛下要检验一下未央宫的侍卫能力,所以自然不会叫商九岁虞白发之类的人去挡一挡,如果找了那两个人挡一挡岂不是作弊?第二,商九岁当时已经死了。”
账房先生皱眉:“那你直接说死了不就得了?”
“可他不是真的死了,而是因为犯了错被囚禁起来,至于虞白发......他那会儿应该已经进了流云会少年堂,所以虞白发也不方便出手,如果商九岁在的话,净崖先生就不会觉得江湖无趣,他大概会觉得江湖险恶,他进了未央宫成功刺杀了皇帝,当然只是形式上,所
以他名气大振,最起码在那些朝廷大员的圈子里名声大振,也不知道与多少人想请他去,结果他觉得烦躁,直接走了。”
账房先生:“就这些?这特么的值四两银子?”
大青衣甲道:“只要你觉得自己清楚了,那么不管多少钱就都不算花的不值。”
“现在呢?”
账房先生问:“以前的江湖有商九岁,有虞白发,还有其他高手,现在长安城的江湖中还有人是净崖先生的对手吗?我听闻连陛下都说他是天下第一快剑。”
“唔。”
大青衣甲哼了一声:“以前他不是,现在他也不是,商九岁还在的话,净崖最多可以排到天下前五,商九岁没了,他也最多算是天下前五,陛下说他是天下第一快剑,大概是因为他师姐身份特殊,所以夸的过分了些,但提到快,虞白发的破虚空就比他快,可以打的他叫爸爸。”
账房先生又问:“我是说用剑的,谁比他更快?”
“楚剑怜。”
大青衣甲叹道:“天下第一,当之无愧,我想不到有谁还能威胁到楚剑怜的天下第一,哪怕就算是黑武国师心奉月也绝不是楚剑怜对手,有人猜测,若楚剑怜和心奉月交手的话,楚剑怜大概会重伤,但心奉月必死,除了楚剑怜之外,比快的话.......净崖先生也不行,有个小姑娘的剑比他就快。”
“谁?”
账房先生好奇起来:“一个小姑娘,比他的剑还快?”
“你没见过。”
大青衣甲眼睛微微眯起来,似乎回忆起来还有些心有余悸:“我见过,她拔剑的那一刻我就感觉到了死,大概她不会给我拔剑的机会。”
所以账房先生吓着了,大青衣甲的剑有多可怕他很清楚,连剑都拔不出来,那个小姑娘的剑到底有多快?
“净崖先生认识我们,最起码见过我们,所以一旦让他看到我们的话事情就会变得麻烦起来,而且不是小麻烦,至少在两年之内我们不能让他认出来,而避开他确实也是很麻烦的一件事。”
大青衣甲道:“所以我走不是逃走,而是战略撤退,大麻烦和小麻烦之间做选择,当然是选小的。”
账房先生呸了一声:“脸呢?”
大青衣甲耸了耸肩膀:“以后避着他,让他破坏了我们的计划损失太大,大到不可挽回。”
大青衣丁忽然冒出拉一句:“要不然做了他?”
大青衣甲和大青衣乙同时侧头看向他,同时开口道:“你去。”
大青衣丁依然冷冷淡淡有些傲气的样子。
“我不去,我不是怕麻烦,大麻烦小麻烦我都不怕,我只是怕死。”
他歪着头看向天花板:“再说我又不是负责打架的。”
“那就算了吧。”
大青衣乙道:“避着就避着,我不嫌丢人。”
账房先生道:“你们两个都不嫌丢人,我怕什么?我一个外来的。”
他们四个互相看了看,大概都觉得,丢人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在乎那么多做什么。
“下一步呢?”
大青衣甲看向账房先生:“作为青衣客的第三号人物,自诩为智囊的你,能不能说一下下一步做什么?”
账房先生道:“下一步......是明天。”
他看向外边:“明天陛下就要出京了。”
第一千一百五十章 不如撞死
八部巷。
方白鹿站在街口看着过往的人群,试图在这些人的面容上找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在廷尉府做事这么多年他都没有如此紧张过,因为廷尉府人手确实不够用他被紧急从草原调回来,如果他却不能把八部巷的麻烦解决的话,怎么面对所有人的信任?
所以方白鹿打算用最笨的法子,也是最直接的法子,于是他转身朝着八部巷里边走进去,到了伽洛克略住的那个小院子门外回头吩咐了一声:“给我一条锁链......两条。”
外边的廷尉立刻取了两条铁锁链过来,和方白鹿一块进了那个小院。
院子里,伽洛克略蹲在那像个寻常的家庭煮夫一样在烧水,他身上穿着的不是囚衣可也不是锦衣,一身棉布的衣服让他看起来没有一丝尊贵,如果不是面容上的差异确实不好改变的话,如今的他走出这个院门应该也不会有人看出来他曾是一位皇帝。
看到有人进来伽洛克略却并没有什么反应,蹲在那看着烧着的木柴,沉默片刻后问了一句:“有人要救我?”
方白鹿点了点头,走过去抓着伽洛克略的衣服把他拉起来,然后把两条锁链一头都绑在伽洛克略身上,另外一头则绑在他身上,一条锁链连接着两个人的腰,另外一条锁链连接着两个人的手臂。
“看来你不自信。”
伽洛克略一脸平静的看着方白鹿:“你的眼神里有些慌乱,说明你要面对的敌人很强,最起码你没有把握赢,所以你才会选择这样的办法,有些可笑,我觉得这不是宁人常有的反应,也不是宁人应有的反应。”
方白鹿笑了笑道:“你不用装的这么平静,我自然紧张,但不是慌,我本已经调往草原做事,可我却被紧急调回来负责你,你觉得如果我把你丢了的话我会不会很难看?”
伽洛克略问:“活的还是死的?唔.......如果把我丢了的话,大概你会死的很难看。”
方白鹿道:“所以从现在开始,不管是吃喝拉撒还是睡觉,我都和你在一块,你说的没错,我不否认我到现在也没有看出来敌人会怎么动手,所以我只能选最笨的法子。”
伽洛克略点了点头:“那我可以继续烧水喝茶吗?”
与此同时,长安城,算上总号在内的七家天机票号铺子,每一家铺子里都有人,而且人数还不算少,这些都是大野坚的手下,其中一部分安息军中的高手,一部分是大野坚当初训练出来的人,还有一部分是花重金收买的江湖客。
大野坚就在天机票号的总号铺子里,坐在高小样曾经坐的那把大掌柜椅子上,大野坚闭着眼睛,似乎是在思考什么,屋子里的人全都很安静,连呼吸的声音都刻意控制着。
“这里距离八部巷很近。”
大野坚忽然开口说话,依然逼着眼睛:“按照藏身处,我把队伍分成了七队,这里就是一队......
一队是接应的主力,我们的任务是在黑武人密谍冲击八部巷之后接应他们,他们会尽力把安息皇帝伽洛克略救出来,人救出来后就交给我们。”
“除了我们之外,其他六队都是支援我们的,其他六队在我们接出伽洛克略之后不管会付出多大的牺牲,都要把宁人的追兵和拦截的人挡住,这六个队,三队在前边三队在后边,每队大概五十个人,前方有拦截,前面三队解决,解决不了就拼到死,后边的追兵追的太狠,后边三队解决,解决不了也一样要拼到死。”
大野坚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这里的一百二十人,能活着离开都不超过一半,甚至可能更少,可不管最后剩下几个人伽洛克略必须在我手里,大家都要死的话,我和伽洛克略是最后死的两个人。”
手下人全都看向他,没有人说话,气氛有些紧张,也有些凝重。
大野坚走到门口往外看了看天色:“我们的机会很大,八万禁军已经大部分提前出城外边安营等着,明天随大宁皇帝出行的禁军不会超过五千人,队伍太长的话他们明天走不了多远,我甚至怀疑,最多只有两千人随行,走个过场让百姓们看看而已。”
“所以明天保护皇帝主要力量是巡城兵马司的甲士,大概数万甲士都会安排出去,皇帝出城的路线距离八部巷不近,他们就算能支援过来,最快也要半个时辰以上,我们再把不保险的时间排除掉,算起来我们大概有三刻时间。”
大野坚道:“三刻,第一刻的时间黑武的密谍负责冲击八部巷,他们保证过,所有布置在八部巷的人他们都会解决,如果不能解决也会拖住,这个时候我们就要把一队再分开,我带三十个人进八部巷把伽洛克略接出来,其他人不计代价保护我们。”
他看向那些手下:“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
大野坚道:“明天,黑武人也会分成两队,第一队去冲击八部巷,第二队先动手,约定好了时辰,比八部巷早动手一刻钟,他们会袭击大宁皇帝的车驾,以他们的能力想杀掉大宁皇帝当然不可能,但对我们来说机会就变得更大成功的概率也更高,那边一旦动手,宁人就无心再顾到八部巷,宁人的支援也许都不会来,而是满城去追刺杀皇帝的人,那些人是死士,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唯一知道的就是要杀皇帝,所以也不会有人被他们牵连。”
大野坚缓了一口气:“所有的事必须在三刻之内完成,现在我在重新说一遍,每个人都必须记住,一点儿也不能错。”
“第一刻,黑武人动手,我们相机而动,但时间不许超过一刻,第二刻的时候我们必须跑到这!”
他指了指地上展开的长安城地图,那地方已经标注出来:“这里会有十二辆马车接应,十二辆马车朝着不同方向撤离,到这的时候,是第三刻的开始,第三刻之内,十二辆马车必须各自跑出去二里以上,让长安城彻底乱起来,但实
际上,伽洛克略不会上任何一辆马车。”
“这。”
大野坚又指了指第二个地方:“这里,我会带着伽洛克略进入这家铺子,在这伽洛克略将会被剃掉胡须剪短头发,这是浩海帮的一个据点,浩海帮的人会把他便装安排出去,我们要的是逆其道而行之,所有人都会觉得救出伽洛克略我们会立刻逃离长安,趁着长安城的城门关不上逃走,可是我们再快能快的过巡城兵马司的骑兵?”
“所以我们是明天一早走,伽洛克略会藏身在往城外倒黄汤的车队里,出城之后,外边有人接应,从南边出城往西走十二里有个村子,那边已经准备好了马车,我们一路往西,不往北。”
所有人都看向他:“不往北?大人,我们不是和黑武人约定好了吗?黑武人负责把陛下护送到宁国北疆出关,然后黑武帝国的军队会护送陛下到西域,汇合我们在西域的军队。”
另外一个人说道:“是啊,之前大人不是也这样安排的吗?”
“把命运交给黑武人来决定?”
大野坚哼了一声:“如果要选择的话我可以相信宁人的承诺,但绝对不会相信黑武人的承诺,黑武人就算把伽洛克略救出去,也未必会把他真的交给我们,况且我一直都觉得黑武人不仅仅是为了救他而来,一旦我们成为黑武人可以利用的棋子,那么别说救出伽洛克略陛下,我们都会死。”
大野坚道:“计划到了这一步开始出现变故,所以你们都记住,倒黄汤的队伍出城之后,我安排了一批人埋伏在那,所有黑武人都必须死,我们带着伽洛克略陛下一路往西走,到了西边我会想办法把他带出去的,我不相信黑武人,永远也不相信。”
所有人都看向他,因为计划的改变,每个人都有些慌。
“黑武人一定会有别的动作,宁人也知道黑武人一定会有动作,所以如果我们往北跑的话,大概会被宁人的骑兵踩成肉泥,也许到不了那一步,黑武人就会把我们出卖了,不管做任何事我都希望主导权在我自己手里,而不是别人手里,不管是盟友还是敌人。”
他视线扫了一圈:“一队一共有一百二十人,这一百二十人再分成三队,人员都已经安排好了你们都要记住,甲队三十人必须紧紧的跟着我,不管发生任何事不许离开我身边,哪怕你们看到其他两队的人已经被围攻你们也不许过去支援。”
“是!”
甲队的人站直身子应了一声。
“乙队,你们负责八部巷左边,丙队负责八部巷右边。”
大野坚长长吐出一口气,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如果黑武人不利用我,我一头撞死,如果我不利用黑武人,我也会一头撞死。”
可是面前的这些人他就真的相信吗?面前的这一百二十人分成了三队,乙队和丙队都是安息人,唯有甲队是他带来的人,黑武人他不信,安息人他也不信,他只信自己。
第一千一百五十一章 青衫长刀
方白鹿坐在石凳上看着面前的伽洛克略,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着一个敌国的皇帝,还是八部巷里最特殊的一个皇帝,除了伽洛克略之外这八部巷里的皇帝才都一样,都是亡国-之君,亡国对他们来说是过往,他们现在连心都死了。
伽洛克略坐在那安安静静的看书,对身上的锁链并不在意,他的枷锁也本就不在身上,而在于心里,身上的枷锁有没有都无关紧要,毕竟他都已经在这八部巷,心里的枷锁不除掉,他就没办法让自己释然,他把被囚禁于此当做学习,他要在大宁学习。
可惜的是,大宁的皇帝李承唐只来过一次,而且只来了半个时辰,这让伽洛克略充满遗憾,始终遗憾。
“你其实知道有人来救你是吧?”
方白鹿认真问了一句。
伽洛克略没抬头:“我还没死,我的人也知道我在这,安息还没有被灭掉,所以有人来救我难道不正常吗?或许也有人来杀我,毕竟只要我不死,安息就没有人敢称帝。”
方白鹿发现伽洛克略说的很对,安息这样的帝国,伽洛克略这样的帝王,如果他不死的话谁敢去争那个帝位?安息不是吐蕃也不是后阙,那是一个对伽洛克略充满了崇拜的强大帝国,唯有伽洛克略死掉安息之内才会有人敢站出来,不死,哪怕被囚禁在大宁,他们也不敢造次。
方白鹿又问:“那你觉得,要来的是杀你的还是救你的?”
“救我的。”
伽洛克略的回答很快,也很简单,更加笃定。
“为什么?”
方白鹿好奇:“你刚刚说有人要救你有人要杀你,而杀了你比救你似乎更容易些,那么为什么你会笃定认为只要有人来就是救你的。”
“虽然我不在安息。”
伽洛克略看了方白鹿一眼:“但我依然是安息帝国的皇帝,我在这里不称朕,是因为在这提到这个字是对安息的侮辱,我一人可以受辱,但我安息不可受辱,所以称我不称朕......只要我还活着,想杀我的人连安息都出不来,我的人会在安息之内把所有有这种想法的人除掉。”
“如此自信?”
“如此自信,因为我是伽洛克略。”
伽洛克略嘴角微微一扬:“救我的人会前赴后继,杀我的人出不了安息,所以你紧张的,就一定是救我的。”
方白鹿忽然也笑起来,莫名其妙。
伽洛克略看着他的笑容就明白过来,于是问了一句:“所以当你认为我会被人救出去的时候,你就会杀了我?”
方白鹿点头:“毕竟你死了更好。”
“今晚吃火锅吧。”
伽洛克略的话题转的很快,快到让方白鹿措手不及,甚至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我可能明天被救走,也可能明天死,我还没有吃过宁国的火锅,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所以如果你觉得可以的话,劳烦准备火锅。”
“好。”
方白鹿回头吩咐了一声:“就去准备一顿火锅,对了,你是要吃北方的铜
锅还是南方的汤锅?”
伽洛克略问:“宁帝喜欢吃哪种?”
“铜锅。”
“那就铜锅。”
天很快就黑了,火锅也很快就准备好,伽洛克略看着那咕嘟咕嘟冒着泡的沸汤,指了指:“就是把这些东西放进去涮一涮?”
方白鹿点头:“对。”
伽洛克略问:“那为什么会好吃?”
方白鹿叹道:“你为什么不自己去尝尝?”
与此同时,长安城,锦绣大街。
大野坚随意走进了一家火锅酒楼,长安城里的火锅酒楼分成两个派系,一种吃的是北方火锅,以铜锅为主,小料以麻酱为主,另外一种是西蜀道那边的火锅,以辣锅为主,红汤沸腾,小料以油碟为主。
大野坚不喜欢吃红汤,太辣,他不知道为什么宁人会喜欢这种口味的东西,哪怕他第一次来大宁的时候穷困潦倒,吃上一顿火锅是很奢侈的事,如果不是包子铺的老板请他吃的话他可能到现在都没有尝过,当天坐下来的时候,包子铺的老板对他说,这红汤最美,只是吃过后会有些不舒服,他问哪里不舒服,包子铺的老板当时犹豫了一下,用比较低沉的语气回答:“吃红汤太多的话,会荡气回肠。”
其实大野坚到现在也不知道吃红汤太多的话为什么会荡气回肠,他也不想知道,又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可他现在很想吃一顿火锅,他觉得可以代表宁人的一种食物就是火锅,虽然那次他没有吃,因为他觉得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不如肉包子过瘾,所以他还是吃的肉包子。
坐下来,小伙计上来问了一句:“客官,吃什么锅底?”
大野坚想了想:“红汤。”
小伙计楞了一下:“客官,看你不似宁人,怕是没吃过红汤只是听人提及,所以我还是想提醒你一句,若是以往没吃过的话,不如吃个清汤?”
大野坚取出来一小块银子放在桌子上:“红汤。”
小伙计看了看那银子,又看了看大野坚,想着还是应该劝一下的,可大野坚也看着他,眼神里都是坚决,所以小伙计心说罢了吧,又不是会出人命的事,最多荡气回肠。
很快红汤火锅就上来,配的肉也上来,还有一些蔬菜,不过以萝卜土豆之类的东西为主,叶菜只有白菜和菠菜。
大野坚等了一会儿,看到汤沸腾起来,夹了一块肉放进去等着,等到肉熟了之后他夹起来闻了闻,味道有些刺鼻,忍不住想放下,然后又忍不住放进嘴里,咀嚼之后那种味道立刻在嘴里释放出来,迅速蔓延,先是香,然后是辣,那一瞬间大野坚的眼神就亮了。
那种感觉,味蕾都开花了。
从第一口他就停不下来,两盘肉很快就吃完,然后他夹了一片白菜放进红汤里,想着菜的味道应该也不会差,这口白菜吃下去后他楞了一下,然后嘴巴就张开了,那种辣度比吃肉大一倍不止。
小伙计看着他的反应哼了一声,心说这算什么,晚上睡觉的时候看你胃里疼不疼。
外边又有一个客人进来,一个很奇怪的人,肩
膀上扛着一个长长的布卷,差不多有一人长,他穿着一身青衫,身材修长,进门之后往四周看了看,不知道怎么的一眼就看到大野坚,在看到的那一刻他的视线就没有再移开。
大野坚也注意到了这个人,他在这个青衫客的眼神里看到了杀意,但是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会对自己有杀意,仔细想了想也没有想到为什么这个人会有这样的反应,而且那还不是什么小仇的感觉,像是深仇大恨,不死不休的那种。
大野坚沉思片刻,记忆里没有哪个宁人会对自己充满仇视不死不休。
可是大野坚没打算动手杀人,他起身和那个青衫客对视,下一息他的手指一勾,那一锅沸腾的红汤就朝着青衫客泼了过去,在那一瞬间小青衣六包着长刀的布展开,恰到好处的把那一盆红汤全都挡住,青布被红汤泼洒落地,布落下,电芒炸起一样,长刀已经在大野坚面前。
大野坚看着那刀尖直奔自己的咽喉,忽然间觉得有些熟悉,只是这感觉有些淡,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感受过。
这个时候他没有想着杀人,杀人比较麻烦,他必须走,如果此时被纠缠住明天的大事怎么办。
他向后退出去,两只手不断的抓住人朝着小青衣六砸,一个一个的砸,小青衣六在人群之中不断的闪躲寻找出刀的机会,可是大野坚退的速度太快,片刻之后就撞破了窗户飞出去,小青衣六掠出窗子,迎面一个人砸过来,小青衣六原本已经下意识的要出刀,看清楚砸过来的是个孩子后他把长刀避开,另一只手把孩子接住,放下孩子安慰了一句,再看时哪里还有大野坚的影子。
小青衣六回头看了看那个孩子,是个小男孩已经被吓坏,脸色发白,站在那连哭都忘记了,只是无助也恐惧的看着他,小青衣六蹲下来,打开自己腰带上挂着的鹿皮囊,取了几块糖出来放在小男孩手里,抬起手揉了揉小男孩的脑袋:“不怕,坏人已经被打跑了。”
小男孩看着他手里的那把长刀,哇的一声哭了。
小青衣六把长衫脱下来裹住刀,朝着小孩子阳光灿烂的笑了笑:“害怕每个人都会有,我也曾经很害怕,但是如果我们只会害怕的话就会被别人战胜,把害怕收起来,像个男子汉一样。”
小男孩眼泪汪汪的看着他,才那么小,哪里听得懂。
“信我。”
小青衣六在小男孩肩膀上拍了拍:“以后你会遇到更多可怕的事,比如心魔。”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大步离开。
大野坚一路狂奔,绕过一条街后跳进一个院子里又掠上围墙,一步就跨到了屋顶上,趴在那往四周看着,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见小青衣六追上来这才松了口气,他还是没有想起来自己在什么时候见过这个人,那把刀自己也根本没有印象。
好在脱身了,好在天黑了。
大野坚长长吐出一口气,等天亮吧,天亮才是大战,至于一个莫名其妙的人理会那么多做什么。
长街上,小青衣六皱着眉头往四周看着,风吹起他裹着长刀的青衫,像是刀在释放着杀意。
第一千一百五十二章 踏实
七绕八绕之后大野坚回到了天机票号的总号铺子,确定没有人跟上他之后他松了口气,从后院跳进来,摆了摆手示意在这戒备的人退回去,他一个人回到房间里,脑子里一直都在想着刚刚遇到的那个青衫刀客。
人,没有印象,模样在脑海里找不出来一丁点回忆,应是没有交集才对,人都没有印象,可偏偏好像对这个人的武艺有些印象,两个人也没有直接交手,他只是看到了那个青衫刀客的动作,所以光凭这一点回忆起来何时见过何时交过手,有些难。
能称得上对手的人应该不会忘记,称不上对手的人今天又不会被那一刀所震撼,所以这就是一个悖论。
实在想不到什么,大野坚摇了摇头逼着自己不要去想,那个人的身手动作都很快,很干脆,很果决,看起来绝对是个杀人无算的高手,经过了无数次厮杀历练,和寻常江湖客不一样,可既然没有印象再想也没有意义,还不如仔细思考一下关于明天的事。
按照现在已经知道的消息,大宁皇帝李承唐会在明天早朝后就动身离开长安,路线是早就已经确定的,这一点无需去担心什么,他担心的始终是黑武人,盖昊他信不过。
那个人,眼里的野望太重了。
那天和盖昊初次见面大野坚讽刺他的话,其实正是大野坚想说的话,也不算是什么故意激怒,盖昊这样一个特殊身份的人想在黑武帝国立足,野望又大,所以这样的人便会少几分底线。
“宁帝么?”
大野坚坐在那看着窗外沉思了片刻,长长吐出一口气。
“你们真的以为,你们能杀宁帝吗?”
他看着窗外的夜色,忍不住勾起一抹轻蔑的笑意。
“如果宁帝那么好杀的话,黑武会被打的失地三千里?”
大野坚起身走出房间,院子里都是他的人,不管是安息人还是楼然人,此时此刻都是他的死士,这些人将会成为他命运转折点上的垫脚石。
看着这些人,大野坚心里有了那么一丝丝不忍,这些人可能都会死,而且是在为他们心中所谓的忠诚赴死,大野坚这样的人都觉得自己利用这些人会不会有一天遭受天谴?
怪就怪,他们都是小人物,历史是不会记住小人物的,就算后世的人在读到这一段历史的时候,对于这些人的描述大概也只是一句话而已......某年某月某日长安城中,有贼人作乱。
贼人这两个字,就把一切都盖过去了。
与此同时,绸缎铺子里,盖昊看着面前的地图皱眉沉思,这张底图是大宁长安城的地形图,是黑武密谍这么多年来靠着一步一步走测量出来的,靠着一点点拼凑汇聚起来的,可是就算黑武人得到了长安城的地图又能怎么样呢,他们需要先打过北疆。
北疆有长城,这长城名为大宁边军。
“明天一早。”
盖昊沉吟了一会儿后开始发号施令:“一队人布置在这,不要急着动手,把宁帝的前队放过去,你们都在人群里埋伏好,见到
信号之后再动手,谁若是临阵脱逃或是提前动手,我一定会杀了谁,谁毁了我的计划,我保证让谁死都不能进轮回。”
一群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答话。
盖昊扫了众人一眼后继续说道:“第二队人埋伏在,这是雁塔书院外边的那条街,前边一旦动手,宁帝的车驾一定会停下来,而此时为了保护宁帝,最近的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就是雁塔书院,他们一定会护送宁帝进书院暂避,我已经提前安排人躲进雁塔,只等宁帝进来,我安排的人是百发百中的神箭手,若他一箭不能射死宁帝的话也没关系,因为我还有后招。”
盖昊继续说道:“我把你们一共分成了五队人,但实际上有六队,还有一队人马我不说谁也不知道,现在我也可以告诉你们了......还有一队人就在书院内,四海阁里有我黑武帝国安排进来的人,他们一直在等着这个机会,皇帝如果没有死的话也会大乱,一部分人会冲向雁塔抓咱们的神箭手,但此时,宁帝一定在湖边位置,四海阁中我们的人会提前潜入湖中,只要宁帝在那,湖边不会有人设防,谁也不会料到湖水里有人,他们暴起杀之,宁帝必死无疑。”
他缓了一口气后继续说道:“就算宁帝命大还是没死,那么也没有关系,我还安排了最后的杀招。”
他看向杨有为:“我让你找来的东西找到了吗?”
“找来了,不过数量不多。”
“有就好。”
盖昊在地图上指了指:“书院里的地形我已经熟记于心,如果在湖边宁帝没死,他们唯一的路就是继续往书院里边走,在那边会有一座石桥,石桥就是最后的杀招所在,杨有为,你的东西交给我的人,我的人会在今夜送进四海阁,他们会把东西安置好。”
他停顿了一下后大声说道:“我会与你们同在,我就在书院里,杀宁帝之后,我会在书院后门附近接应你们,书院后门我提前安排了马车,但你们都不要上车,马车会狂奔而出,追兵会追击马车,你们趁机进入书院后门不远处的那个铺子,铺子里是我们的人。”
他说完之后问了一句:“都清楚了吗?”
“清楚!”
众人赶紧应了一声。
盖昊道:“有一队人我会派到八部巷那边象征性的做做样子,让大野坚的人去动手,刚好帮我们分担一下压力。”
杨有为道:“所有力量都用来刺杀宁帝,那伽洛克略怎么办?”
盖昊笑道:“如果宁帝死了,你猜国师大人会不会在乎有没有把伽洛克略救出去?”
杨有为点了点头:“明白了。”
盖昊道:“而且,我给大野坚撤走的路线,刚好是书院后边那条路,一旦宁军追兵过来,能恰到好处的让他们替我们拦一下,大家都是盟友,帮我们死一死也算是人尽其用。”
八部巷。
方白鹿坐在床边,伽洛克略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其实也没有睡着,这样被人绑在一起,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轻易能睡着。
“有些期待吗?”
方白鹿忽然问了一句。
伽洛克略轻轻哼了一声:“你如果一夜不睡的话,总是会影响一些体力和精力,应付明天会出现的局面,体力精力有一点点问题就可能导致你们宁人全盘皆输。”
“你小看我了,也小看宁人了。”
方白鹿笑了笑:“要不要我们打个赌,明天如果你不会被人救走,那么你攒银子回请我吃一顿火锅,毕竟你一个月也有一些例钱,如果你被人救走了......大概我也已经战死,所以也就没得可赌。”
伽洛克略也笑,没回答,也没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后方白鹿忽然问了一句:“你觉得大宁怎么样?”
伽洛克略睁开眼睛,没有看方白鹿,盯着屋顶仔细想了一会儿后说道:“若朕能回去,可用十年追上宁国,若朕不能回去,可用二十年追上宁国,若比现在,安息不如宁国,远远不如。”
方白鹿眼神微微一凛。
伽洛克略闭上眼睛:“睡了,我劝你最好也睡一会儿,你还年轻,睡一会儿可能保证你活着,活着就不怕输。”
方白鹿道:“你确定我会输?”
伽洛克略不置可否,呼吸越来越匀称,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故意为之。
未央宫外。
已经深夜,可是大将军澹台袁术却还没有睡,甚至没有回营,他带着一队人在宫门外停下来,借着火把的光看了看路线图。
“再走一遍,看看有没有什么疏漏的地方。”
其中一名战将道:“大将军,已经走过三遍了。”
“这次不走该走的路,去的时候从路线左侧走,回来的时候从右侧走,把相邻的两条街都看看。”
“是!”
一群甲士应了一声,随着澹台袁术再次向前。
大将军坐在马背上眉头皱的很深,廷尉府方白镜派人送来消息请他分派禁军帮忙,他自己不放心带着人已经在城中走了三趟,所有可能会出现问题的地方廷尉府都安排了人,还有巡城兵马司的人,看起来万无一失,可澹台袁术从不相信这世界上有万无一失的事,只能是尽所能的去防范。
走到半路上的时候澹台袁术遇到了方白镜,两个人对视一眼,然后同时笑了笑,方白镜过来俯身施礼,澹台袁术跳下马道:“就知道你也不会睡的着。”
方白镜笑道:“大将军好像就能睡得着似的。”
澹台袁术轻轻叹了口气:“年纪越大越沉不住气了。”
方白镜道:“这和年纪无关,我也沉不住气啊。”
澹台袁术叹道:“你也是个不会聊天的。”
方白镜想了想,还真是。
整个长安城里,好像只有一个人真的能沉得住气,那就是皇帝陛下,他比往日都还要早些的睡了,睡的还很沉,珍妃还过来看了一眼,皇帝躺在床上睡着,也不知道是不是梦到了什么开心事,嘴角还微微带着些笑意。
皇帝睡得着,睡的踏实,所以珍妃心里也踏实下来。
第一千一百五十三章 军器
不管发生什么事对于这个固定的世界来说都不会有任何影响,人死去,人出生,对这个世界的影响远远低于太阳升起和太阳落下,尸体埋进大地,也不过是多了几许养分而已。
可人就是这么奇怪的东西,尤其是在大宁这个时代,很多人都觉得人的生死对这个世界的影响远远大于日升日落月圆月缺。
天还刚蒙蒙亮的时候皇帝已经洗漱完毕,换了一身衣服,还抽空在东暖阁外的空地上打了一趟拳,用马帮老当家的话说就是养生拳,因为今日就要出京去太山所以陛下昨夜没有住在肆茅斋,代放舟告诉他说珍妃娘娘昨夜里来看过,皇帝随即笑起来,看了看还没有露出头的太阳,想着今天一定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
同样是天还没亮的时候,大街两侧就已经都是百姓,为了能占个好位置看到陛下是什么样子,好多人一夜都没睡,有的人搬个马扎就在大街上坐了一夜,当巡城兵马司的甲士开始列队戒严的时候,大街两侧的人已经多到数都数不过来,人挤人的站在那但是秩序却很好。
“陛下什么时候来?”
有人窃窃私语。
“不知道,等着呗,肯定会来的。”
“你这是还没有见过陛下吧,看把你激动成什么样了。”
“说的好像你见过似的。”
“我还真见过,而且还不止一次。”
“别吹牛!”
“我当然没有吹牛,上次陛下在承天门上讲话的时候我就见过,后来陛下北征的时候我也见过。”
说这话的人一脸骄傲。
人群里,大野坚听着耳边的这些交谈话语,忍不住微微叹息了一声......当一个国家的百姓对他们的皇帝如此爱戴,那这个国家将会加倍可怕,他完完全全看得出来大宁百姓们对于宁帝李承唐的感情绝不仅仅是敬畏,若仅仅是能让百姓敬畏的皇帝并不可怕,因为皇帝自身就带着让人敬畏的光环,爱戴比敬畏可怕,他们爱戴李承唐,拥护李承唐,这种统治力不是建立在恐怖镇压的基础上,而是建立在百姓们自发自愿的基础上。
所以大野坚在那么一瞬间生出来一些无力感,还有颓丧。
这样的大宁,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真的可以击败吗?
“楼然......”
大野坚声音很轻的自言自语了一句:“我会让你崛起的。”
如何将楼然那样一个积贫积弱的小国实力提升起来,如何让楼然先站起来然后再成为西域霸主,最终成为和大宁可以掰手腕的强国,这个过程需要多久?
“自我始。”
大野坚抬起头,转身离开。
大街两侧的茶楼酒楼,各种商铺里都是人,尤其是茶楼和酒楼早早就开门了,在这些店铺开门的一瞬间就被人填满,尤其是二楼靠窗位置更是抢手。
卖绸缎的,胭脂水粉的,以及一些玉器名贵物品的铺子却几乎都没有开门,但是铺子里的人却也都站在二楼或是窗口往外看着,哪怕只是远远的看到陛下一眼,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巨大的满足。
绸缎铺子二楼,盖昊打开窗子往外看了看,他的人在黎明之前就已经陆续离开,汇入了大街上的人群之中,他是一个凡事都追求完美的人,控制欲也极强,所以每个人在什么位置他都强势的要求过,此时此刻站在二楼窗口,看到他所规定的位置都有自己人,所以心里有些小得意,也有些淡淡满足。
为了便于发现,他的人束发用的都是统一的颜色,稍稍显得艳了些,普通人当然不会注意这些,站在高处的盖昊往大街上看过去,那些星星点点的颜色就是他的布局。
“往八部巷那边的人派过去了吗?”
盖昊问。
杨有为回答:“派过去,按照时间来推算现在应该已经到了位置。”
他回头看了看屋子里的沙漏:“再有一会儿他们那边就要动手了。”
盖昊点了点头:“如果能把伽洛克略救出来的话这次的计划就算完美,最好他能从我们撤走的那条街上路过,想想看,这边刺杀皇帝的人跑到那条街上,另外一边救了伽洛克略的人也逃到那条街上,连追过来的宁人都会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吧。”
杨有为也笑:“那是必然的,宁人都不敢相信两边的人会跑到一块去。”
八部巷。
方白鹿看了看伽洛克略,伽洛克略洗了脸回头看他:“你不洗漱?”
方白鹿问:“怎么了?”
伽洛克略叹道:“哪怕,就算是远征的时候我也不会让自己看起来有些邋遢,尊贵的人先要尊重自己的身体,你身上的衣服至少三天没有换过,你的脸也差不多有三天没有洗过,你的嘴里有一股臭味,你身上也有,远远的看起来你好像还有些威风,可到了近前只觉得落魄。”
方白鹿耸了耸肩膀:“唔。”
然后转身,锁链随即哗啦一声。
伽洛克略皱眉:“你要去什么地方?”
方白鹿一边走一边说道:“你说我身上臭烘烘的,我有些不好意思,可再不好意思有些事也无法阻止无法抵挡,比如说我现在要去茅厕方便一下,锁链刚好够长,你在门外等等就是,别乱动,乱动我没准会甩的到处都是。”
伽洛克略哼了一声。
今天的八部巷外边显得冷冷清清连个游人都没有,所有人都知道大宁皇帝陛下要出城,也都知道等在什么地方没准就能看到皇帝陛下,所以谁还会到八部巷这来等着看根本看不到的那些亡国皇帝,别说看不到,就算是能看到,在看大宁皇帝和那些亡国皇帝之间做选择,难道还用选择?
所以如果此时此刻八部巷这边的人突然变得多了起来就一定有什么问题,哪怕就算是有一辆马车突然出现也一定是有什么问题。
所以当那辆马车朝着八部巷这边过来的时候,大街两侧的暗岗全都注意过来,马脖子上挂着一个声音很清脆的铜铃铛,马拉着车往前小跑着前行,铃铛就叮叮当叮叮当的响起来,赶车的车夫听着这声音好像感觉很惬意,马鞭在他手里一下一下的在半空中甩响,似乎是在和铃声配合。
马车在八部巷巷子口停下来,从暗影里已经有廷尉府
的人出现朝着马车围拢过来,车夫停车后跳下来,往四周看了一圈,然后使劲儿伸了个懒腰......他看到了四周正在靠近的廷尉,也看到了四周屋顶上或者二楼上那些盯着他的人,但他好像一点也不会害怕,眼神里有些决绝。
“杀!”车夫忽然喊了一声,然后一把将车门拉开,在这一声杀喊出来的时候,他把自己都感动了。
然后他愣住了。
马车里没有人。
盖昊告诉他,只管赶着车到八部巷就好,撤离是盖昊安排的武艺高强的死士,在他打开门的那一刻,死士就会冲出去杀出来一条血路。
可是马车们打开的那一瞬间他就懵了,马车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很多城砖,所以马车就显得很沉重,不然的话他应该能察觉到马车是空的。
一群廷尉和巡城兵马司的人围拢过来,不少连弩对着马车也对着车夫,车夫往四周看了看,那一声暴喝还在四周回荡着呢。
“杀!”
他往四周看了看,连弩都对快怼到他脸上了。
“刹不住车了......”
就在这一刻,从远处房顶上有一群人纵掠而来,一边疾掠一边朝着这边用弩箭击射,至少几十名廷尉和巡城兵马司的士兵围着马车呢,弩箭飞过来他们只好散开后撤,隐隐约约的能闻到一些恶臭味道,来自那些弩箭,可见箭簇上涂抹了剧毒。
车夫心说此时不跑等待何时,盖昊坑了他,他只想赶紧逃命,所以他转身就朝着远处发力狂奔,然而才跑出去几步就被连弩点翻在地,其中还有一支是他们自己人的弩箭,没多久车夫的脸色就开始发青,嘴里冒出来白色泡沫似的东西。
砰地一声,马车车厢里的那些堆积着的城砖忽然炸开了,那里边居然藏了个人。
黑衣人从城砖里破出来,直接跳到了马车前边,随着他抖手,马被他拉拽着转向朝着八部巷里边冲进来,巷子虽然不宽大,一辆马车跑直了的话还不会卡住,跑歪了的话就不一定了。
黑衣人驾车的技巧令人叹为观止,在这样一条狭窄的箱子里马车速度却几乎提升到了极致,马车跑到伽洛克略所在的那个小院外边的时候黑衣人纵身跳下来,马车却依然朝着前边跑,只是没人操控,驽马跑的偏了,马车轰的一声撞在一侧墙壁上,车厢都险些碎裂。
黑衣人抬起头喊了一声什么,喊的不是宁语,他把自己的衣服撕开,身上竟是绑了一个火药包,也不知道他这火药包是从哪儿来的,点燃之后就冲进了小院。
院子里,方白鹿看着那个身上冒着烟的人进来立刻大声喊了一句:“全都躲起来!”
他拉了伽洛克略一把,两个人躲在了一颗大树后边。
轰的一声,黑衣人直接爆开,火药包里边的铁块箭簇直接把他自己炸成了肉泥,半截身子飞起来,另外半截身子甩出去,无数的铁块箭簇在院子里激射,不少廷尉重伤。
窗户破碎,连地面都被烧的焦黑了一片。
方白鹿脸色有些难看起来......这种火药包,军中才有。
第一千一百五十四章 改变历史的时候
这是一个死士,在伽洛克略的小院里引燃了火药包,让方白鹿震撼的不是这个死士的决死之心,他震撼的是这火药包黑武密谍从何而来,更震撼的是,这里不是原来伽洛克略住的那个小院。
这是廷尉府保护一个人最基本的操作,把伽洛克略带离原来居住的院子,可是那个死士依然能精准的找到院子然后毫不犹豫的引燃自己身上的火药包,这就让事情变得无比复杂。
方白鹿不愿意相信他身边的人出了叛徒,可如果没有的话,为什么黑武人能够找到这里?
在那一瞬间,方白鹿猛的看向伽洛克略,然后注意到伽洛克略脸上露出一抹很诡异的笑容,院子里的哀嚎声还在,不少廷尉被火药包伤到,千防范万防范,没有防范到敌人居然有大宁的火器。
砰的一声,方白鹿一拳打在伽洛克略的脸上,这一拳打的极重,伽洛克略被打的往一边歪斜,可他半生征战本就武艺不俗,而且身体强壮,挨了这一拳居然硬生生的撑住没有倒下去,如果不是身上至少有三重锁链的话他可能都不会被打中。
伽洛克略抬起手擦了擦嘴角上的血,用一种轻蔑的眼神看着方白鹿:“我和你说过了,让你好好睡一会儿可你不听,我说过,不睡觉就会精力体力都跟不上,不然的话你就会发现我在进门的那一刻在门口留了些记号。
其实伽洛克略留的记号并不明显,他只是在进门的时候在门板上用脚留了个脚印,而为了迷惑敌人,这个小院的门口没留人,所以没人发现脚印在。
就在这时候外边街上传来一阵阵喊杀声,显然是有人攻进来了,方白鹿一拉锁链拽着伽洛克略离开了这个院子,还能行动的廷尉一部分留下救治伤员,一部分跟着方白鹿往外走,到了门口方白鹿一眼就看到那个死士的上半身,血糊糊的,只剩下上半身的三分之一左右,脑袋还算完好,脸上还是临死前的狰狞。
伽洛克略看向这半截尸体,点了点头说道:“安息帝国会记住你这样的勇士。”
方白鹿回头又是一拳打在伽洛克略脸上,这一拳更重,直接打掉了伽洛克略一颗牙。
“你谢错人了,这是个渤海人。”
伽洛克略这次有些恼火,眼神阴寒的看向方白鹿,若是在安息帝国之内有人被他用这样的眼神看着的话可能已经吓得尿了裤子,可是方白鹿怕他做什么,见他凶狠的看过来,方白鹿猛的一拉锁链,伽洛克略踉跄了一下跟了上去。
四周喊杀声不小,不知道有多少黑武的密谍冲击八部巷,以至于各个小院里的人都紧张起来,其中一个小院,南越亡国皇帝杨玉听到这乱糟糟的声音有些激动,虽然他明知道不会是有人来救他的,可还是忍不住,搬了个凳子放在墙边,站上去扒着墙头往外看,方白鹿一侧头看到他后喊了一声缩回去,于是杨玉立刻就缩了回去,快的很。
缩回去后蹲在椅子上有些害怕,还嘀咕了一句凶什么凶......
顺着八部巷往前走了大概十
几丈远,方白鹿拉着伽洛克略进了另外一个小院,推开门,廷尉府的人立刻先冲进去检查,坐在院子里的人被吓了一跳,起身连连后退,这个人就是被西征大军生擒活捉的楼然王。
他看到一脸血的伽洛克略后吓了一跳,一边退着一边说了一句:“跟我没关系。”
伽洛克略白了他一眼,方白鹿哼了一声。
“你倒是想跟你有关系。”
巷子里的脚步声越来越乱,好像有很多人冲过来似的,方白鹿吩咐人把小院的门关上,拉着伽洛克略进了客厅,他前脚刚进去,小院的门就被人撞开,力度奇大,两扇木门分别朝着两侧飞出去。
外边一群黑衣人持刀冲进来,廷尉府的人则边战边退。
数十名黑衣人追进屋子里,才发现后窗开着,伽洛克略已经被带出房间,他们又跟着从后窗翻出去,到了外边才发现这居然是一片小小的园林,虽然不大,可极精致,树木修剪的都很规整,还有一小片池塘,追进来的人左右看了看,依稀看到有黑影在远处一闪即逝,于是又呐喊着追了上去。
大概一里外的石塔上,大野坚举着千里眼看着这边,然后指了指:“发信号,人往那边过去了,一队的人不要动,二队和三队全都扑过去把人救出来。”
随着他一声令下,城中不远处飞上去一朵烟花。
两队安息人一左一右包抄了过去,方白鹿带着伽洛克略似乎已经无路可走。
他们跑到了园林的一头围墙挡在那,后边的追兵也越来越多,伽洛克略看向方白鹿,嘴角微微扬起:“你看,宁人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强大,这还是在长安城里就已经被我的人追杀到如此窘迫地步,若是在安息,你这样的人可能已经死过无数次。”
他本以为方白鹿会暴怒,却没有想到方白鹿居然笑起来:“所以你们安息输了,不只是在西疆战场上,还有这。”
方白鹿手里的长剑忽然转了一下,他的剑不是凡品,一剑落下,他和伽洛克略身上连着的锁链就被斩断,他伸出手抓住伽洛克略的衣服往上一甩,伽洛克略不由自主的飞了上去,虽然他身上和方白鹿连着的锁链被斩断了,可他本来带着枷锁,挣脱都挣脱不了,任由方白鹿把他甩到了墙另外一边。
大野坚安排的两队人一左一右冲过来,而黑武人安排的队伍也冲了过来,方白鹿轻蔑的哼了一声,一摆手,剩下的廷尉跟着他也翻过院墙。
三队人加起来有一百多,呼啦呼啦的翻墙冲出去,看起来就好像往锅里下饺子似的,一个接着一个从这头翻到了另外一边。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铺天盖地的羽箭。
墙外边,至少上千名禁军士兵整整齐齐的站在那,手里的弓箭瞄准了院墙那边,而园林里的树木遮挡住了在石塔上的大野坚的视线,他看不到园林后边发生了什么。
他仔仔细细的看过地形,但他一定不如廷尉府的人更熟悉地形,他仔仔细细的做了准备,但他一定不如廷尉府的准备
更充足,都是在做假象,只看谁做的更逼真。
一百多名刺客接二连三的翻出来,羽箭一层一层的射过去,出来的人连站都站不稳,很快就变成了刺猬,每个人身上的羽箭都密集的好像把人都完全遮挡住了一样。
“进!”
随着禁军将军一声令下,大宁禁军战兵开始整齐的前压,他们换掉了手里的弓箭,取而代之的是这种距离下杀伤力更加恐怖的连弩。
短短片刻,地上全都是尸体,追出来的人一个没剩都被射死,而听到不对劲想往回跑的人也根本不可能逃得出去,他们顺着原路往回狂奔,刚刚返回到园林中,从那些树上跳下来不少大内侍卫,在顷刻之间就把剩下的刺客全都放翻在地。
在园林的一个角落处,有个年纪不大的刺客缩在那不敢动,他害怕自己一动就会被杀死,如果不是他刚刚掉队没有跟上的话此时应该也已经死了,缩在那眼睁睁的看着那些身穿锦衣的大内侍卫从树上飘落下来,一刀一个将躺在地上的他的同伴砍死,人头都被割了下来,那场面血腥的让人觉得好像到了地狱。
趁着那些锦衣杀人的时候,他猛的爬起来朝着门外冲出去,好在门外已经没什么人,他一口气跑出去很远,跌跌撞撞的居然一路跑回到了石塔那边,连他自己都不得不感叹自己的命真的很大了。
他跑到石塔上却没有看到大野坚,说好了要冲进去救伽洛克略的一队也没有一个人在,二队三队加起来也就百十个人,一队足有一百多人,按照原来的计划一队冲进去,二队三队支援,可现在突然就变了,大野坚传令让他们二队三队冲上去,一队呢?大野坚呢?
他从石塔上又冲下来,跑到塔底的时候却发现四周已经都是身穿黑色战甲的大宁士兵,黑压压的好像一圈城墙一样,在这一刻,他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绝望。
他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他更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哭着举起刀朝着那些黑甲禁军冲过去,然后感觉到了身上一下一下的疼,弩箭把他击倒在地,倒下去的时候身子转了一下,所以这最后的视线也转了一下,看到了扭曲的天空。
与此同时,距离这里大概二三里外,大野坚回头看了一眼,隔着那么多重院落自然什么都看不到,可他却很清楚八部巷那边已经结束了。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然后在一户寻常百姓的家门口停下来,抬起手敲了敲门。
除了他之外,他的一队早已经分成了六个小队,分别出现在一家寻常民居外边,也分别有人上前敲了敲门。
另外一边。
皇帝的御辇向前缓缓而行,站在御辇上,皇帝朝着大街两侧的百姓挥手致意,到处都是高呼万岁的声音,百姓们跪倒在地,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在距离这里还有不到三里远的地方,雁塔书院门口,盖昊站在人群里看着远处,那边的欢呼声已经能清晰的传过来,他嘴角微微一扬。
“改变历史的时候到了。”
第一千一百五十五章 一和六
盖昊又认真的思考了一下自己的计划应该是没有什么疏漏,此时此刻八部巷那边动手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到了大宁皇帝的耳朵里,可是既定好的出城一定不会更改,如果因为这样一件事大宁皇帝就连城都不敢出了,那岂不是在告诉他的臣民们他害怕了?
山呼海啸一般的万岁声距离越来越近,当盖昊看到远处街边的百姓们已经跪下去的时候,他立刻转身,趁着没有人注意到他进了雁塔书院。
他必须杀了宁帝,唯有杀了宁帝才能成为黑武的人上人,他渴望权利也渴望成为贵族,让那些看不起他的黑武人在他面前点头哈腰,让那些在他面前趾高气昂的黑武女人匍匐在他脚边,就是那些身材高挑皮肤很白的黑武女人!
一想到这些盖昊的心里就会烧起来一团火,这火能让他浑身燥热。
远处,御辇缓缓而来。
大宁皇帝陛下站在御辇上一直都在挥手示意,那是他的臣民,衷心的拥戴他的臣民,每一个人都将他视为大宁的天,大宁的一切,跪拜在地的时候比西域那些小国的百姓们叩拜禅宗高僧还要虔诚。
那些小国信仰的是宗教,而大宁百姓信仰的是皇帝,所以大宁更强。
“陛下。”
大内侍卫统领卫蓝在皇帝身边压低声音说道:“八部巷那边果然出事了。”
皇帝依然在朝着他的臣民们微笑,一边笑着一边问了一句:“如何了?”
“所有冒出来的人都已经被杀,禁军剿了他们,不过怀疑有漏网之鱼,廷尉府都廷尉方白镜带着人正在搜,从人数上来看冒出来的绝非那些密谍的全部,方白镜派人来说,或许有大批人埋伏在陛下出城的路上。”
皇帝嗯了一声:“那你以为呢?”
卫蓝垂首道:“最合理的处置方法,应该是换路走。”
皇帝笑起来:“所以呢?”
卫蓝道:“所以还是得按照原来的路线走。”
皇帝道:“朕会一直站在这直到出城,朕的百姓们想看到朕,朕就必须然他们看到,如果朕此时选择了绕路走,百姓们会说连长安都不安宁,连朕都不踏实,百姓们怎么踏实?”
卫蓝道:“澹台大将军分派的禁军在这条路两侧随行,与御辇速度相当,但到了前边就是雁塔书院,书院那一侧的禁军就不得不绕路走,所以澹台大将军担心如果有事的话也是会在书院附近。”
皇帝嗯了一声:“朕说过,朕会一直站在这,直到出城。”
雁塔书院外边,一群人混进了人群中,看起来他们的站位很散乱,但实际上每个位置都是提前演练过几次,他们甚至对御辇都详细了解过,知道从什么角度袭击大宁皇帝容易成功。
人群中,一个头顶上束发的发带是红色的中年男人往四周看了看,他在寻找自己的同伴是不是都已经到了预定位置,他们是第一批动手的人,只要宁帝的御辇一过来他们就会想尽办法逼着宁帝下来然后-进入雁塔书院,只要宁帝进去了,后面的杀招就会连绵不尽。
正在往四周寻
找,忽然他觉得背后疼了一下,他刚要回头就听到有人在他耳边压低声音说道:“别回头,也别动,不然伤口会更大。”
这个人楞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可是没等他转身,一把短刀戳进他的后腰,刀子进去后不断的扭动,然后抽出再刺进去。
他身后的人另一只手捂着他的嘴,手掌太用力,所以脸都被勒的有些变形。
片刻之后,被捅了几刀的人就没了气息,然后被拖拽着离开人群,此时此刻前边的人全都跪下来朝着御辇叩拜,皇帝陛下已经到了近前,人群像是波浪一样,所到之处,两侧的百姓全都跪伏在地。
也就是在这一刻,皇帝看到了一些没有跪下去的人,这些没跪下去的人几乎都在做同一件事......往后拖拽尸体,混在人群里的所有都戴红色发带的人都被捅死,就在人群之中,可是却没有一个百姓发现,很快尸体就都被拖了出去,在人群后边,手脚麻利的人把尸体装进麻袋里,然后扛着离开。
皇帝嘴角上的笑意更肆意了些。
有些人啊,总是会觉得在长安城里可以把皇帝怎么样。
那可不是天真,那是愚蠢。
绸缎铺子。
杨有为站在二楼窗口后边就露出来半张脸,举着千里眼往御辇那边看着,然后他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看到了黑武的密谍被人一个一个的拖了出去,第一队几十个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被捅死的,也是在同一时间被拖走装进了口袋里。
杨有为的脸色大变,他知道必须走了,盖昊的计划已经被识破,第一队人全军覆没,所以也就没有什么第二队第三队,杀宁帝的计划还没有开始就被终结。
放下千里眼的那一刻,他的手都在不停的颤抖,在动手之前还有几分信心,毕竟那计划看起来确实没有什么疏漏,也想到了很多可能出现的变故,所以才会设置连环杀招,盖昊称之为十面埋伏,可一面都没有用得上就被人给踩下去了,哪里还有什么十面。
杨有为好歹也在大宁长安潜伏了这么多年,心智自不必说,所以他很快就冷静下来,他知道连盖昊可能都保不住了,现在唯有保住自己才行。
于是他快步离开二楼,准备好歹收拾一下东西就走,此时长安的其他城门应该都没什么人,趁着还没有被察觉到立刻离开,若是以后没什么风声还能回来,若是真的暴露了大不了一口气跑到桑国去,如今大宁的周边已经没什么可去的地方,渤海被灭了,求立,窕国,日郎,往西更别说,如果说渤海等国还是一个一个被灭,西边那些属于团灭。
唯一还能去的地方也就是桑国,那边对宁很仇视,去了的话以他对大宁的了解说不定还能搭上桑国的达官贵人。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他思考了很多。
一口气跑回自己的屋子里,打开一个包裹皮往里边胡乱放了两件衣服,然后把所有的银票都放进去,店里还有不少现银,他想了想其他的东西都不拿了,下楼去把那些现银带上就好,只要手里有银子其他东西都不重要,顺着楼梯蹬蹬蹬的跑下来,然后
就僵硬在楼梯半路,突然定格。
一楼大堂里有个身穿青色长衫的男人正坐在那看着他,在桌子上放了一把很长很长的刀,那应该是刀,用青布裹着,看长度能有将近一人高度,青衫男人看到他下来之后笑了笑,露出很好看的牙齿。
“你是谁!”
杨有为嘶哑着嗓子问了一句。
“我?”
青衫男人想了想,然后很认真的回答道:“应该是一个劫财的人......此时外边陛下正要经过,所以我趁着这个时候打劫了你的店铺,抢走了你所有的银子和银票,因为害怕你报官,所以把你也杀了,这么说的话是不是很合理?毕竟我现在是个江湖客,江湖客做事总是会有些不守规矩,长安府应该会很快结案,因为这案子实在太符合趁乱打劫的特征。”
说完之后青衫客站起来,从袖口里取出来一根绳子放在桌子上,还有一个小药瓶。
“你可以自选。”
青衫客笑着说道:“我带来三种选择,第一种是刀,你会死的很快,毕竟头飞出去意识很快也就没了,疼一下而已,第二种是绳子,勒死的话应该比较痛苦,我不建议你接受,而且我会很累,如果是你省事我也省事的话,不妨试试第三种,毒药。”
杨有为转身就朝着楼上跑了回去,刚跑几步又一步一步的退回来,从楼上又下来一个青衫客,这个人倒是没有那么长的刀,可是有一杆枪,他的长枪是拼接起来的,一共三节,一边走一边拼,往下走的时候看了看杨有为,笑着说道:“你应该听他的话,我也建议你选三,毕竟他很懒,我也很懒。”
杨有为从楼梯上往一侧翻了出去,那杆刚刚拼好的长枪飞出去戳穿了他的身体,砰地一声,枪尖戳进了地板,而人则顺着枪杆慢慢的趴在了地上,很快地板就被血染红了一大片。
小青衣六看了看那场面,皱眉:“一点都不精致。”
“你是个六。”
用枪的青衫客从下楼把长枪拔出来,把枪身上的血迹擦干净:“对我这个一说话的时候能不能尊敬些?再说你杀人的时候一刀戳破喉咙喷血喷的到处都是就是精致了?”
小青衣六白了他一眼:“我们六个打架几乎分不出高低,那天就你偷偷带了一个馒头,打到一半的时候还吃了几口,结果我们都累趴下了,你却还撑得住,要不要脸?”
小青衣一撇嘴:“那难道不是我更强?你们为什么不知道带个馒头,排顺序的时候先跑二十里,然后是担水上坡,然后是彼此对打,因为我有个馒头所以我坚持到了最后,这足以说明问题。”
小青衣六起身:“不和你多嘴。”
他走到那边柜台后把现银都翻出来,装好之后扛在肩膀上:“我比你有钱了。”
然后就看到小青衣一把杨有为包裹里的银票都翻出来,大概数了数,然后看向小青衣六:“你说什么?”
小青衣六叹了口气,举起自己的银子:“可以换换吗?”
小青衣一迈步走向后门:“你自己背着吧,我要去书院看热闹。”
第一千一百五十六章 目的
青衣客其实真的一共只有十二个人,大青衣四,小青衣八,账房先生也就是大青衣三曾经问过为什么还不扩张队伍,那位总是表现得有些冷冷淡淡的大青衣甲回答说......没钱发工钱。
这十二个人的工钱还是在把浩海帮打残了之后抢了些来才发下去的,当时账房先生手里有了钱都快哭了。
按照事先说好的,十二个人工钱分成两个等级,大青衣四个人拿二等工钱,而小青衣八个人拿一等工钱,当时大青衣甲觉得过分,说既然我是排名第一的为什么拿二等工钱,账房先生说因为你装啊,小青衣八个人都是务实的人,你是务虚,还装,所以只能是拿二等工钱。
大青衣甲就问那我拿二等工钱我可以肆无忌惮的装吗,账房先生说你不拿工钱就可以肆无忌惮的装,于是大青衣甲把工钱放弃了,他觉得自己不能没了格调。
小青衣一和小青衣六两个人从绸缎铺子后窗跳出来,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加速朝着雁塔书院那边过去,说实话两个人轻功身法也就那么回事,跑起来一点也说不上轻灵潇洒,只是两个人双腿的力量都极大,一大步出去便是丈余。
雁塔书院。
湖边的凉亭里,盖昊坐在那等着皇帝进来,他的人已经全部就位,湖水里潜伏的人已经将近两个时辰,天还没亮他们就已经进去了,靠近湖边,以竹管呼吸,不过泡了这么久谁都有些受不了,如果皇帝再不进来的话他们怕是也要撑不住。
湖边的石桥上,几个四海阁的弟子停下来,看面容都是西域人,个子都不算高,可是瞧着精悍,这些人都是黑武那边从西域精选出来的密谍,把他们伪装成西域达官贵人的孩子送到四海阁求学,尤其是大宁皇帝北征之后,黑武全面处于劣势,所以他们只能从别的方面想办法破坏大宁。
在黑武战败之后,国师心奉月便下令辽杀狼着手准备刺杀宁帝的计划,可是计划好制定,实施起来呢?
谈何容易。
辽杀狼不断的改变方式,想尽办法把更多的密谍送进大宁之内,这些密谍的任务很复杂,有的人负责收买宁臣,有的人负责搜集情报,各司其职,只是进来的人多损失的也多,光是战后第一年,廷尉府就在长安城里抓出来上百个密谍处死,第二年抓了一百三十多个,第三年最恐怖,一口气抓了三百多人,尽数在菜市口砍了脑袋,这些人大多都是西域人。
三分之二的黑武密谍被杀之后,杨有为只好改变了策略,不在更多的以商人的身份掩饰,换了暗道势力,结果没想到的是浩海帮没有被宁国廷尉府的人查到,反而被一群来历不明的江湖客干掉了。
石桥上,那几个四海阁的弟子看起来有些紧张,盖昊立刻过去,经过那几个人身边的时候压低声音说了一句:“紧张什么,又不是让你们去杀宁帝,把东西放好之后就走。”
那几个人互相看了看,其中有人同样声音很低的回答:“东西已经放好了,天亮之前放的。”
“嗯。”
盖昊点了点头:“到桥边去,看到宁帝过来再动。”
说完之后盖昊朝着雁塔书院后门的方向走了过去,
他像是在游览一样走的不紧不慢,故意不回头看,这个时候如果因为多看几眼而被怀疑的话,岂不是得不偿失。
雁塔。
雁塔初建时五层,大宁立国的时候雁塔已经存在了,立国之后将雁塔重修为七层,高二十几丈,再后来雁塔第二次重修增高至九层,最高一层中,有个身穿黑衣的刺客站在那小心翼翼的藏身,只露出小半张脸往外看着,他在等着宁国皇帝进来,这样的视野,这样的距离,以他的箭术,他确定一箭就能射死宁帝,为了这一天他日日夜夜不敢轻慢,连他的箭都是特制的,足够沉重,确保风对箭的影响降至最低。
站在雁塔最高一层视野辽阔,只是外边的学府街两侧大树实在太丰茂了些,所以看不到大街上的情况。
就在这时候他听到了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箭手立刻回头,然后看到了一个身穿青衫的中年男人缓步从楼梯上来,那人似乎也不急,更不怕被他发现,走上来显得很从容。
箭手立刻转身,一箭朝着那个青衫中年男人射过去,他的箭术确实很强,就算是在大宁战兵军中精选,也未必能选出来多少比他箭术更好的人,而且这么近的距离,他一箭射出,箭几乎就在那人咽喉前,理论上不存在有人能避开这么近这么疾的一箭。
而事实上,走上来的青衫中年男人根本就没有闪避,那支箭飞到他咽喉前的时候戛然而止,箭尾嗡嗡的摆动着,箭被他一把攥住,好像是一条游龙被天降神手抓住了似的。
在这一刻,箭手的眼睛骤然睁大。
他立刻从箭壶里抽出第二支羽箭......只来得及抽出。
青衫中年男人跨步向前,一掌拍在箭手的胸膛上,箭手的身子向后飞出去,后背重重的撞击在墙壁上,随着一身闷响,整个雁塔好像都震了一下似的,倒在地上的箭手胸膛上塌陷下去一个坑,掌印似的坑,而后背的脊椎骨却已经凸起,这一掌之力恐怖的让人头皮发麻。
杀了箭手之后,青衫中年男人走到窗口往外看了看,视线落在湖边的那座石桥上,几个书院的弟子正要从石桥上经过,原本在石桥桥头附近的那几个四海阁的弟子主动让开路,那些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却突然出手,四海阁的弟子来不及反应就全都被放翻在地,他们被按住,匕首轻快的切开他们的咽喉,血随即一股一股的冒了出来。
青衫中年男人的视线离开石桥,慢慢的转移到了湖水那边,几艘小船从另外一边划过来,船上的人好像有点手欠,看到水面上露出来一截小小的竹管,蹲下来一把就给拽了上来,这下原本在水下藏着的人就藏不住了,本就已经泡了将近两个时辰,竹管又被拔了,人炸开水冲了起来。
刚刚从水里冒出来的人只觉得脖子上一紧,然后才看到船上的人用套马的方式套住了他的脖子,这种绳扣不能挣扎,越挣扎越紧,可是他怎么可能不挣扎,没多久就被勒死在湖面。
水下一阵阵的暗流出现,其他藏身水下的人开始逃窜,可是被盯住了怎么可能逃得了。
小船上的人从船上拿起来一根一根早就准备好的鱼叉,朝着水中那些暗流涌动之处掷了出去,鱼叉上还绑着绳子,随着
绳子被拉的越来越远,水面上也逐渐冒出来血痕。
雁塔上的青衫中年男人叹了口气,心说还以为能更有趣些。
他抬起手把挂在腰上的假面戴好,转身离开雁塔。
四海阁。
一群四海阁弟子急匆匆的跑出来,他们刚刚得到消息说石桥上的人全都死了,既然知道暴露,所以他们只能尽快撤离,可是才冲出来就看到院子里站着一排身穿黑色锦衣的廷尉,每个人手里都端着名为连弩的杀人利器。
有人还是侥幸逃脱,没和大部分人一起走而是直接往后门方向跑,约好了后门会有马车在,他们的首领盖昊应该也在后门等着他们,他一路狂奔跑到雁塔书院后门,没有看到盖昊,冲出去,大街上也没有马车。
在这一刻,他终于确定自己被盖昊出卖了。
盖昊并不是只打算杀宁帝。
距离雁塔书院至少四五里外,大野坚在一户人家门口站住,抬起手敲了敲门,院子里传来问话声,大野坚随即回了一句武工坊有事召你赶紧回去。
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边拉开,一个看起来模样憨厚的中年男人出门,看到大野坚后楞了一下:“我怎么没有见过你,我今日轮休,武工坊那边有什么急事?”
大野坚笑起来:“看来没错了。”
他一摆手,门旁边藏着的手下随即扑上去,先是用布堵住了那中年男人的嘴,然后迅速的用绳索把人绑了装进麻袋里,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他们扛着人飞奔上车,车夫早就已经心慌慌的在这等着,看到人抓到了立刻挥动马鞭,马车朝着长安城北边驶了出去。
另外几个方向,他分派的六队人也分别抓了人装上马车,他们从不同的方向出发,朝着不同的城门。
在路上,他们遇到了一个又一个扛着麻袋的人,这些人也不说话,默默的把麻袋装在马车上,最里边的被装进麻袋里的人便被挡住,麻袋越来越多,最终他被堆在最角落,压的连动都动不了,可偏偏装车的人故意没把麻袋压在他脑袋位置,所以呼吸没有什么大问题。
八部巷。
方白鹿押着伽洛克略回到小院子里,方白鹿看了一眼被他打了两拳后鼻青脸肿的伽洛克略,笑了笑后问道:“现在你还那么自信吗?”
哪知道伽洛克略也笑了笑,有些诡异。
伽洛克略看着方白鹿的眼睛问道:“你还记得朕和你说过什么吗?”
他此时用了朕,而不是我。
伽洛克略看向天空:“朕之前和你说过,如果朕能活着回去的话,十年之内可追上大宁,因为我们安息人足够狠,对敌人狠对自己也狠,我们容不得自己落后于人,所以朕才会有了第二种选择,为了安息,朕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如今朕回不去了......所以大概需要二十年才能追上宁国,好在,就算朕这样死了,也已无憾。”
大街上,大野坚跟着一辆马车往前走,前边就是城门,所以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伽洛克略,你是个了不起的人。”
他自言自语了一句。
被抓的这些看似普通的人,都是大宁武工坊的火药师傅。
第一千一百五十七章 他看破你了
距离城门大概还有不足十丈左右,大野坚心里开始紧张起来,所有的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在发展,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没有脱离他制定好的轨迹,只差这一步了......只要能带着人出城,城外留下的接应就会分散出去制造假象,让廷尉府的追兵摸不清楚路线,而他则会亲自带着其中一名懂得配置火药武器的工匠离开。
这是伽洛克略来长安的目的。
大野坚恍惚中想起来,在西域的时候他和伽洛克略第一次见面,那时候他以为自己会必死无疑,却没有想到伽洛克略会和他有一番长谈。
当时坐在他面前的安息皇帝脸上已经没有了往日的那种战无不胜的自信,也许那一刻的伽洛克略已经预料到了这次远征将会以战败告终,可他不服气,也不想认输,不能认输。
他一心想让安息帝国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让所有民族都跪伏在安息人的脚下,他征战大半生从无败绩,直到他知道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国家叫做大宁。
“朕可能会输,朕也可能会死。”
伽洛克略看着面前这个陌生的年轻人,一个楼然人,他原本绝不会放在眼里的低等人,楼然这样的国家,如果他愿意的话可以在七天之内就灭掉,一个月之内就能把楼然灭族,可是现在他却不得不把希望寄托在这个低等人身上,因为只有这个低等人足够了解大宁了解长安。
“朕也没有想到,朕会和你这样一个人推心置腹的说一些话,这些话连朕最亲信的人都不会听到,所以你应该明白朕找你来的重要,而你更需谨记,朕不只是在交代你做一些事,在做这些事的同时也将改变你的命运,朕知道你胸有鸿鹄之志,可你们楼然真的足够施展你的鸿鹄之志吗?”
“楼然积弱,纵然你有心也力不足,况且若连朕都会战败,你们楼然也必败无疑,一个强大的帝国绝对不会允许侵犯轻而易举的得到原谅,哪怕朕还不了解宁国也知道宁一定会让楼然这个国号从世界上消失,你们西域人组成了所谓的联盟试图击败那头雄狮,所以注定了会被灭亡。”
大野坚只是静静的听着,他不知道这位令人恐惧的帝王究竟有什么目的。
“朕会尽力做出安排,尽力让朕忠心耿耿的将士们回到安息,可是......朕终究不是神,朕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候。”
伽洛克略看向大野坚:“你是一个聪明人,所以你能想到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能不能最终取胜的吗?”
“从陛下知道宁人有威力强大的火器开始。”
大野坚回答的很快,他确实足够聪明。
伽洛克略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可是胸中的积郁却根本就抒发不出来。
“当朕知道宁人拥有那么强大的力量,朕第一次觉得很无力,朕纵横天下从无敌手,朕的大军曾经把所有敌人都踩在脚下,没有人可以挡住朕的刀锋,可是这一次......”
伽洛克略缓缓闭上眼睛,语气有些低沉的说道:“朕是一个强国的帝王,所以朕大概也能想到宁国皇帝的态度,一些微不足道的小国联合起来招惹一个强国,一旦让强国腾出手来,这些小国都会遭受灭顶之灾,大野坚,如果朕是宁人,
绝对不会让朕活着离开,要么生擒抓回去,要么让朕长眠于此,朕已经尽力做出了布置,可是时势不在朕这边,幸运也将远离朕。”
“如果......”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有些话还不肯认输般说出来,但最终还是认输般说了出来,那不是对命运的妥协,也不是对敌人的畏惧,而是一种看破,无奈的看破。
“如果朕输了,宁人又把朕的退路堵住,朕希望被宁人把朕带去长安,朕要去看看,这宁国的长安到底什么模样,这宁国的皇帝到底什么模样,朕很想知道把朕击败的人到底是怎么治理如宁这样的一个国家......而且,朕去长安还要做一件大事,如果朕做成了,朕就能让安息在十年内最迟二十年内追上宁国。”
“想办法弄到火器?”
大野坚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不是火器,而是人。”
伽洛克略道:“火器是死的,而且没有人可以从一堆药粉中分辨出来都包含什么,人才是最重要的,朕若是被抓了的话,就要把这件事托付给你,因为你了解宁国了解长安,朕可以答应你,只要你把能制造火器的人带到安息,你将是安息的大将军,因为朕知道你的能力,也确信你的志气,击败宁,是你也是朕的目标,楼然必会不复存在,可安息不一样,安息比你们楼然强大一百倍,一千倍,你可以在安息尽情的施展你的抱负。”
伽洛克略看着大野坚的眼睛:“朕会封你为侯,会给你安息的军队,会让你按照自己的意志来重新训练这些军队,二十年后,朕希望你带着安息大军攻入长安,用宁人发明创造出来的火器把宁国送进地狱,让宁国成为史书上的一个符号。”
大野坚犹豫了很久,然后问:“我如何相信陛下?”
“朕之前已经联络过黑武帝国的大将军辽杀狼,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伽洛克略认真的说道:“朕被抓到长安之后,黑武那边会制定一个营救朕的计划,但朕如果真的回不来,那就不回来,你记住,能制造火器的人比朕更重要,朕只不过是安息帝国的一段历史,火器却是安息帝国的未来,可以放弃朕,不能放弃那样的工匠。”
大野坚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我还是没能听出来怎么能信得过陛下。”
伽洛克略道:“我已经给我的儿子写了一封亲笔信送回去,我向他提到了你。”
伽洛克略沉默了一下,然后指了指桌子上的那个四四方方的盒子:“那里面是安息帝国的传国玉玺,是帝王身份的象征,没有这玉玺,任何人就算抢夺了安息的皇位也不会得到认可,朕今日把玉玺给你来保管,等你带着能制造火器的工匠和玉玺一起回去,朕的儿子一定会按照朕的安排来做。”
大野坚再次陷入沉默,许久之后才点了点头,然后问了一个问题:“黑武人可信吗?”
伽洛克略摇头:“宁是雄狮,黑武的恶狼,黑武人不可信。”
大野坚皱眉:“既然黑武人不可信,为什么陛下坚信黑武人会去救你?”
“朕不信,但是年轻人,如果不能利用敌人,不能利用盟友,那么是不是愚蠢?朕相信你能做到,朕可以许你安息最荣耀的身份地位,但不
能许你才华和睿智,这些都是你自己的东西,你只需把这些东西释放出来。”
伽洛克略站起来,把自己的佩刀摘下来递给大野坚:“安息人不会忘记大恩之人,你若做到,你将是安息帝国的大恩之人。”
伽洛克略俯身一拜:“朕还没有战败,所以就不会让宁人赢的那么轻易,大野坚,你很清楚,就算你成为了楼然新的王者,你就真的能带着楼然人灭掉宁国?但如果你愿意答应朕的要求,你将会率领安息的军队灭掉宁国,你的名字将会在历史中一直闪耀。”
良久,大野坚点头:“我答应了。”
长安城,八部巷。
伽洛克略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像是累极了,他靠着墙壁在地上坐下来,身上的锁链对他来说是不轻的负重,况且此时此刻的他,已经有了死志。
他是一个枭雄,他利用了很多人,大野坚,黑武人,他也利用了自己,他从一开始就对大野坚说过,如果要想把能制造火器的工匠带离长安,就必须牺牲他自己为大野坚做掩护。
“黑武人信誓旦旦的答应朕说一定会把朕救出去,可是在听到承诺的那一刻朕就知道,他们如果能有一定的力量进入长安,那么也不会把这支力量浪费在救朕,他们一定会借机刺杀宁帝,可是他们也一定杀不了宁帝......”
伽洛克略看向方白鹿:“朕没有输,你们也还没有输,现在看的话还什么都还看不出来,朕看不到二十年后了,但那个时候一定不是朕输了,而是李承唐输了,宁国输了。”
方白鹿看着伽洛克略那张充满了疲惫也满是释然的脸,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你的意思的,你的人会带着火器离开?或者,带着能制造火器的人离开?”
伽洛克略猛的抬起头。
方白鹿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拿起水壶喝了口水后看向伽洛克略:“问你个问题,你还记得是谁击败你的吗?”
伽洛克略过了一会儿后才回答:“沈冷。”
方白鹿点了点头:“所以他一定很了解你,对不对?”
伽洛克略的脸色已经开始变了,变得越来越难看。
方白鹿抬起头看向天空,沉默了一会儿后继续说道:“所以在很早之前,被降职的沈冷从东疆派人回来,说他终于想通了你为什么会在被擒之后那么释然,这个问题他一直都很疑惑,他说如果想不通的话他会一直睡不好,所幸......他在西疆战场上击败了你,今天也一样击败了你。”
方白鹿道:“他写信回来提醒我们,如果你有什么图谋,一定不会是活着逃离,因为你有机会自杀,如果那时候你自杀的话何必有后来的这般受辱,你是帝王,帝王有帝王的尊严,你不是南越亡国皇帝杨玉那样的人,你不容自己的尊严被践踏,然而你却不自杀,所以只能说明你的图谋是在大宁之内,想来想去,也就是火器了。”
方白鹿缓了一口气,看向伽洛克略的眼睛说道:“沈冷说,如果让你的人把火器或是能制造火器的工匠抢走,那么安息就是将来大宁的第一威胁。”
伽洛克略听完这句话后忽然笑起来,笑的很悲伤。
“朕.......居然输给同一个人两次?”
第一千一百五十八章 你!
方白鹿在伽洛克略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绝望,当这样的一位帝王眼睛里有了绝望,也许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绝望,也是整个安息帝国应该有的绝望,战败之后所有的希望在这一刻全都破灭了。
“沈冷从一开始就不相信你会坦然,你所表现出来的坦然都是掩饰,没有一个野心勃勃的帝王能够坦然面对成为俘虏的事。”
方白鹿看着伽洛克略的眼睛说道:“只有失败才会让你这样的人恐惧,让你失败的不是沈冷,不是大宁的任何一位将军,也许也不是大宁的皇帝陛下,而是时代。”
方白鹿起身:“这是沈冷的原话,他说击败你的是火器,未来有可能击败大宁的也只能是更加强大的火器,所以在谁走在最前边这种事上,大宁寸步不让。”
“必须,也只能是我们走在前边。”
方白鹿摆了摆手:“押回去。”
廷尉府的人把伽洛克略拉起来带进房间,也不知道是幻觉还是真的发生了,屋子里传来一阵阵哭声。
城门口。
大野坚的眼睛直直的看着那些在城门口当值的士兵,他总觉得那些人的眼睛也在直直的看着自己,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心性不够沉稳,可是在这一刻却紧张的好像回到了小时候,看到了大人们凶神恶煞的样子,看到了那些楼然贵族挥舞着鞭子的样子。
马车还在往前,车夫也因为紧张手在发抖,大野坚咳嗽了一声,压低声音说道:“不要害怕,你不要说话,我来应付就好。”
车夫点了点头,然而要说不紧张怎么可能。
可就在这时候有一辆马车突然从旁边超了过去,在大野坚侧头看向路过那辆马车的时候眼睛骤然睁大,因为他在马车上看到了盖昊,当两个人四目相对的那一刻,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惊惧然后又瞬间变成了杀意,可是两个人又不约而同的转过头不再看对方,似乎都在害怕一时之间控制不住自己。
命运啊,真的是让人觉得有些无言以对。
盖昊的马车超过了大野坚的马车,大野坚低下头,想着莫非黑武人的最终目标也根本不是刺杀宁帝,而是以刺杀宁帝来制造混乱,他们的真实目的也是为了抢夺能制造出火器的工匠?
就在这一刻他在瞬间做出了选择:“停车,转头,往别的地方走。”
车夫立刻拉住了缰绳,马车在大街上停下来,车夫疑惑的看向大野坚:“不出城了?”
“先等等,我觉得不对劲。”
大野坚道:“换一条路走,如果今天不好出城的话,就走水路。”
车夫嗯了一声,把拉车的驽马调转方向,就在马车转头的那一刻,忽然间听到了一阵阵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大野坚猛的转头看向城门口,脸色瞬间就变得发白。
两根长枪一左一右飞过来插进了盖昊那辆马车的车轮里,两杆枪力度都奇大,在戳进的时候车轮就被别住,马车下边发出木头碎裂的声音,在那个瞬间车好像被定住了一样戛然而止,马车
上的盖昊晃了一下,瞬间脸色也变了。
原本在门口的那些看起来若无其事的守军士兵同时把连弩摘下来,朝着马车这边不停的点射,大宁精工打造的连弩射速极快,每个人都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弩匣里的十二支弩箭射空。
盖昊已经有了反应所以立刻跳下马车,然而他的车夫却没有那么快的反应,弩箭在一瞬间就把车夫射成了刺猬,车夫的身体好像被雷击了一样不断的颤抖着,弩箭击穿身体发出的那种闷响一下一下钻进人耳朵里,头皮都会一阵阵发麻。
盖昊翻身滚到辆马车下边,心脏跳动的速度快到好像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了一样,距离城门只有那么远了,距离成功似乎也只有那么远了。
士兵们从城门口那边过来,一边走一边快速的更换着弩匣,盖昊趁着这个机会从马车下边滚出来,双脚在马车上踹了一下,身子在地上躺着平移出去,滑动了至少有一丈多远,盖昊一翻身,双手撑着地面起来,然后朝着人更多的地方跑,只有跑到人多的地方那些该死的大宁战兵才不会击发连弩。
可就在这时候他看到面前出现了一道亮光,像是白日落在人间的闪电。
盖昊双脚在地上搓出去一段距离,这么快的奔跑速度下想停下来谈何容易,此时此刻他也看清楚面前那雪亮的东西是什么......那是一柄长剑,持剑的人一身黑衣。
方白镜一剑刺向盖昊,盖昊知道躲不开了,硬生生的把身子压低,用肩膀接了这一剑,剑刺穿肩膀,盖昊咬着牙强行转身,竟是靠这种方式把方白镜手里的剑夺了下来。
盖昊转身之后一把将长剑抽出来,为了能够安全的走出城门他身上自然不敢携带兵器,抢了这把剑好像心里稍稍多了那么一点点底气,疼痛让他更加清醒,他本就不是个酒囊饭袋,如果他是个庸才的话,辽杀狼也不会那么信任他,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
前边路边就是卖东西的小摊,盖昊直接跳了过去,然后向后一脚将摊子踹起来,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都砸向方白镜,方白镜抬起手拉着披风挡在面前却没有减速。
盖昊疯了一样的往前狂奔,此时此刻哪里还会在乎什么工匠,也不会再去想什么以后的荣华富贵,他只想着活下来,可是他自己也很清楚,这种情况下还能活下来好像也没什么可能,但是人又怎么可能那么轻易的放下自己的命?
他只顾着飞奔,没有注意到侧面的士兵瞄准了他,几支弩箭飞来,一支打在他大腿上,一支钉在他后背,盖昊疼的喊了一声,跌跌撞撞的继续往前跑,可是速度却已经慢了下来。
前边有一群廷尉府的人围堵过来,黑压压的一片,盖昊立刻转身,头一低,肩膀撞在旁边铺子的门板上,直接将门板撞碎人冲进铺子里。
就在此时方白镜一拳打在盖昊的后背,盖昊翻滚着跌倒在地,在即将趴下去的那一瞬间把手里的长剑往后甩了出来,方白镜已经追的那么近,飞过来的剑一出手就已经在他面前,电光火石之间他侧头一让,剑擦着他的
脸飞了过去,在脸上留下一道血痕。
盖昊咬着牙站起来,腿上中了一箭发力艰难,可人在这种时候爆发出来的求生欲实在不可低估,他猛的跳起来撞破了后窗出去,落地的时候再次摔倒,后院不是很大,而且围墙还不低,好像到了这已经穷途末路。
盖昊挣扎着到了墙边想跳起来,若是放在以往直接跳到墙外也不是什么难事,可此时想跳起来都难,人刚刚掠起来那么一点就被拉下来,方白镜抓着盖昊的衣服往下一扯,盖昊重重的摔倒在地上,然后方白镜的拳头就到了,砰砰砰砰砰......方白镜自己都不记得打了多少拳,拳拳到脸,那一拳一拳的重击打的盖昊脸上都开了花,肉皮被打的崩开,血口子满脸都是。
方白镜的拳头上都是血,大部分是盖昊的也有他自己的,又一拳轰在盖昊的鼻子上,鼻梁骨直接被打碎,盖昊的脑袋往后一仰撞在地上又弹起来一些,眼睛逐渐翻了起来。
方白镜停下手看了看,面前这个渤海人嘴里一股一股的往外溢血,再想逃是不可能了。
身后的廷尉已经追到近前,方白镜指了指盖昊吩咐一声,廷尉上前把盖昊拉起来,很快就用绳索捆的结结实实,盖昊耷拉着脑袋被架了出去,就算死不了估计着没有三五天也不会缓过来,这连续至少十几拳的重击,没把他直接打死已经是方白镜留了力。
方白镜转身从铺子里出去,走到门口往大街上看,另外一辆马车似乎已经逃走了,可看起来他却似乎一点都不着急。
与此同时,其他的几座城门口,所有的马车都会被拦截下来盘查,有的被当场抓住,有的因为害怕而转身走了,没有一辆藏着工匠的马车能离开长安城。
大街上,大野坚回头看了一眼往另外一个方向跑出去的马车,心里一阵阵愤怒也一阵阵悲戚,眼看着就要大功告成了,却发现不过是在人家的眼皮子底下自欺欺人罢了。
这种时候他才不会和车夫一起沦为阶下囚,他在马车转头的那一瞬间就借助马车遮挡视线跳了下来,迅速的转移到了另外一条街,然后又跳进百姓家的院子里,连续翻了四五个院子才到了另外一条街上,此时已经距离城门有些远,他一边走一边把身上的长衫脱下来,想着应该找个地方把胡子都刮了才行。
就在他转过街角的那一刻,他的脚步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
在街上正中站着一个人,穿着一身青色长衫,肩膀上扛着一把很长很长的刀,裹着刀的青布落在不远处地上,被风吹的一下一下摆动。
那个青衫刀客正在看着他,像是在等待一场早就该从新来过的生死战。
阳光下,那把刀行闪烁着银光,那是一下一下涌动着的战意。
“大野坚对吧。”
青衫刀客缓缓吐出一口气:“现在想起我是谁了吗?你应该想起来才对,我不觉得自己是个无足轻重的人。”
大野坚皱眉,就在这时候脑子里忽然亮了一下,然后猛的反应过来。
“你!”
第一千一百五十九章 槊击
大野坚没有想到过这个人会再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当初他轻而易举的将这个人击败,在这个人骄傲的履历上留下来极为耻辱的一笔,大野坚以为那次之后自己已经彻底摧毁了这个年轻人的自信,可是没想到再见到的时候对方已经换了一个人似的。
那张面容上已经不见了青春,算起来年纪不大才对,三十岁左右,可是那张脸如今却好像被刀刻斧凿过一样,不是丑陋了,而是成熟了,不管是谁用几年的时间经历别人一辈子也经历不完的事,都会如此,那是岁月,可不见沧桑,只见峥嵘。
“洛西门。”
大野坚喊出了这个名字。
当初大野坚在长安城里挑战参加诸军大比的军中新秀,洛西门是他的第一目标,而且他是故意在等着沈冷进长安城的那天击败了洛西门。
那天,茶爷坐在沈冷的肩膀上看到了大野坚击败洛西门的场面,那时候的洛西门在大野坚面前好像不堪一击,大野坚说攻他的左肩就是左肩,说攻他的小腹就是小腹,洛西门这个年少就在军中成名的新秀败的体无完肤,他的自信确实被摧毁了,一度借酒消愁。
之后沈冷去找了大野坚,大野坚不得不离开长安。
可沈冷没有告诉别人他也去见了洛西门。
那天在军驿,沈冷看到了醉得一塌糊涂的洛西门,从南疆选送到长安的这位新秀已经没了丝毫的信念,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我知道你很清醒,哪怕你看起来已经烂醉如泥。”
沈冷在洛西门面前坐下来,从怀里取出来一本刀谱放下:“这是我练刀的时候沈先生交给我的,后来我得楚先生指点将刀谱也略作修改,如果你觉得自己还能用得到就收起来,可是这种刀法不好练,你得先要放下一些什么才行。”
洛西门看向沈冷:“放下什么?”
“现在,还有过去。”
沈冷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忘记你曾经得到的那些荣誉很难,忘记你刚刚遭受的羞辱更难,你是被南疆寄予厚望的新秀,可却被一个西域人打败,我知道你有多痛苦,大概能体会到,虽然我并没有败过。”
这话说的有些欠。
沈冷道:“我把刀谱留下,你若是还想做个男人那就站起来,如果你觉得这辈子已经没有什么希望了,我不介意再给你留些酒钱。”
“我该怎么做!”
洛西门猛的站起来,眼睛死死的盯着沈冷:“大将军,你教我!”
“去北疆吧,你不再是五品将军了,而是一个普通的北疆斥候,用三年的时间在北疆冰天雪地锤炼自己,用杀黑武人来磨砺自己,如果三年后你没有站起来,那么把刀谱烧了吧。”
沈冷转身往外走,洛西门在沈冷身后喊了一声:“我能跟你吗!”
沈冷摇头:“现在还不行,我手下不要废物。”
洛西门的肩膀颤抖了一下,看着远去的沈冷,又看了看那本刀谱,许久之后他俯身将刀谱拿起来,然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转身进了房间,认认真真的洗了澡,把将军甲和战服全都脱下来装进箱子,亲手送到了兵部,在兵部,他要了一身普通战兵的军服装进背囊,头也不回的朝着北方走去。
在北疆,他变了一个人似的,像沈冷说的那样,用冰雪淬炼自己,用杀人磨砺自己。
几年后,他和那位账房先生从
北疆一同归来,路上的时候账房先生问他你这次回长安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洛西门摇了摇头回答:“没有。”
“如果你在长安再次遇到击败你的那个人呢?”
沉默片刻后的洛西门摇了摇头:“不重要。”
“什么重要?”
“我可以去东疆了。”
洛西门看向账房先生:“告诉大将军说,我现在不是个废物。”
账房先生大笑起来:“你放下了。”
洛西门又摇了摇头:“当然,如果能把那天战败的耻辱挽回,更好。”
长安。
大街上百姓们已经发现了不对劲全都避开,街上就显得空荡荡,本来街上人就不多,绝大部分人都去看陛下,这条街就变成了最好的战场。
“巧合吗?”
洛西门往四周看了看:“再往前走几里的地方,同一条街,你就是在那击败我的,你说打我的左肩,你就能打我的左肩,你说打我的小腹,你就能打我的小腹,那时候我觉得自己真的一文不值了,就算是一头扎进水井里可能都不会有什么水声,我甚至没有勇气去想把失去的颜面争回来,因为你确实让我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你我之间的差距,那时候看着,就好像是大宁和楼然的差距。”
大野坚深吸一口气,回答:“现在也一样。”
他轻蔑的哼了一声:“才几年而已,你以为你能击败我了?弱者恒弱,强者恒强,从你念念不忘想要击败我就能看出来,你不是我对手,永远也不可能击败我。”
洛西门笑了笑:“你真的没有你想的没那么重要,我只是顺手而已,我回来可不是针对你,我回来是要混江湖的。”
他迈步朝着大野坚走过去:“不过能顺便把你击败的话,我应该会很开心才对。”
大野坚迎着他走:“那你就试试自己能不能开心的起来。”
如果此时有一阵风起的话,会显得更加肃穆些,似乎也更适合这种决斗的气氛,可是并没有风来,天气好的让碧空如洗,让白云如画,若依如果有泼血,可能也会加倍鲜艳。
洛西门放下手里的长刀,虽然长刀已经战意甚浓。
既然要打,既然要想争回来,那就要像当年那一场比试一样。
大野坚看着洛西门把长刀戳在地上,眼神里闪过一抹疑惑:“我之前和你交手的时候就在想,你的刀法不对劲,更像是用槊,那时候我就应该想到,当年的你就是以善用长槊而成名,现在看起来你的刀法没有丝毫进境,还是如当年一样。”
洛西门没回答,只是大步而来。
大街一侧,几个青衣人落下来,他们看到了那两个即将动手的人,他们几个刚刚从另外一条街上赶过来,陛下已经安然出城,城外数万禁军也已经开拔,此时此刻,长安城里只剩下一些未了之事未了之人,百姓们在看着陛下,如果在这种时候让长安城里乱起来,显得宁人多无能?所以盖昊布置的那些根本就不可能真的动起来,不管安排的多少都会被按下去。
看着陛下出长安的那些百姓们,谁也没有注意到发生了什么不对劲的事,不该他们看到的,他们永不会看到,他们只需要看到大宁有多强盛就足够。
大青衣甲看着陛下出城之后松了口气,然后带着他们返回,到了这的时候正巧遇到小青衣六拦住了大野坚,所以连他都不得不在心里感慨
一声......有些时候真的会有因果。
“上楼看,点些酒菜,有些饿。”
大青衣甲转身进了后边的酒楼,大青衣乙跟着进去,账房先生和另外一位大青衣则有些不放心,虽然他们俩在当初大野坚击败洛西门的时候都不在长安,可他们俩都知道心魔有多可怕,也都知道想击败当年轻而易举击败自己的人有多困难。
“信他。”
大青衣甲的声音从楼内传出来:“点上他喜欢吃的菜,等着他就是了,强者不会恒强,弱者也不会恒弱,强者懈怠就会被弱者追上,这才是正确的道理,强者不自重那还叫强者?”
账房先生和大青衣丁对视了一眼,然后转身上楼。
四个人在靠窗的位置坐下来,大青衣甲点了酒菜,然后看向账房先生:“你结账。”
账房先生:“凭什么?”
大青衣甲道:“凭我不领工钱。”
账房先生:“......”
大青衣甲看向窗外街上那场对决,忍不住叹了口气道:“等长安城里的事告一段落,我还是要走的。”
他看向大青衣乙:“你走不走可能还不一定。”
大青衣乙耸了耸肩膀,没回答。
大青衣甲继续说道:“可是他一定也会走的。”
他看向大街上的小青衣六:“他该去下一个地方证明自己了。”
“中你左肩。”
就在这时候他们听到了小青衣六的声音,所以同时看向窗外,那一拳已经打中,快到他们转头看过去已经不可能看到发生过的事,可是他们看到了接下来发生的事。
“中你小腹。”
“中你左胸。”
“中你脸!”
砰!
小青衣六一拳打在大野坚脸上,大野坚的身子横飞出去又撞在旁边的铺子窗台上,人落地的时候脸都有些扭曲,他挣扎着站起来,背靠着墙壁,肩膀都在剧烈的颤抖着。
这怎么可能?
几年前被他轻而易举击败的人,却在今天把那天他给予对方的羞辱如数的还了回来。
“觉得不可思议?”
小青衣六朝着大野坚走过来:“如果你想以后再次击败我,我建议你也去过几年非人的日子,而不是迷失在权谋和锦衣玉食中,我比原来强了,可你比原来弱了,所以你说的强者恒强弱者恒弱是错的,这几年你练功的时间比原来少了多少?你看,老生常谈说起来确实无趣,你的脸都被我气白了。”
大野坚怒吼一声:“那也可以杀你!”
砰!
大野坚的身子再次倒飞回来,这一拳打中了他的心口以至于出现了窒息,他的脸色憋的铁青,窒息让他的力气迅速流失。
小青衣六走回去,伸手把那把长刀拔出来,转身看向大野坚:“但我不打算给你再次击败我的机会,我知道一个人发了狠有多可怕,像我这样。”
刀锋向前,那不是刀技,那是槊击。
噗!
刀锋刺穿了大野坚的心口,长刀没入一多半,连墙都刺穿。
小青衣六缓缓吐出一口气,想了想,然后叹息:“也没有预想之中的那么爽。”
说完这句话之后转身,也没有把刀拔出来。
刀不要了,以后还用槊。
“我的槊其实很强,真的。”
第一千一百六十章 更新换代的江湖
那把长刀连厚实的墙壁都戳了一个洞,大野坚眼睛睁的圆圆的,那张脸因为挨了一拳而变得扭曲,扭曲也扭曲不了脸上的不可思议,他怎么都不会相信他会死在这,他是一个有雄心壮志的人,一个有巨大野望的人,一个想改变一个国家的人,他以为自己已经开始走并且走出了一段距离,从不会想到会死于一个小人物之手。
没错,在他眼里洛西门这样的人也是小人物,一个曾经被他轻易羞辱的人就是一个小人物,他是一个很谨慎小心的人,也是一个时时刻刻都告诉自己务必要记住对手模样的人,他没有记住洛西门,是因为他觉得洛西门完全不配做他的对手,还没有资格在他的记忆力占据一席之地,他的脑海里都是谁?是大宁皇帝李承唐,是伽洛克略,是沈冷那样的人,而不是什么洛西门。
长刀犹在。
大野坚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在死去之前脑海里莫名其妙的出现了一个词......镜花水月。
大宁就是大野坚的镜中花水中月,如果他没有来过大宁没有到过长安,可能他心里的野望没有这么大,可他来过了,见到了这里有多美好有多繁华,有多富足有多安宁,所以他渴望把他的家乡也变成和大宁一样的美好一样的繁华。
他期待着自己成为那个旷世英雄,他们楼然人眼中的旷世英雄,他甚至无数次想过有朝一日他站在高高的地方享受万民朝拜,享受山呼海啸一般的万岁万岁万万岁。
为了成为这样的旷世英雄,他不断的算计着,算计着黑武人算计着吐蕃人,算计着楼然人也算计着安息人,他还想算计宁人。
当他闭上眼睛的那一刻,镜中花消失了,水中月也消失了。
黑暗开始笼罩,他竟然没有一点点疼痛的感觉,也许在最后这一刻的心死比身上的疼痛更疼。
小青衣六没有拔出那把刀,也没有再看大野坚,用他自己的话说......报仇也好,雪耻也好,杀了大野坚之后却没有想象之中那么爽,也许是因为早就在北疆三年的厮杀之中让这种仇恨感淡了,也许是他的眼界里已经没有大野坚的容身之处。
他的眼界更高,目标更大。
走上那家酒楼,小青衣六看了看桌子上的菜不禁有些惊喜。
“居然还点了我爱吃的?”
账房先生叹道:“本来是没想点的,不知道你是死是活,所以怕点了浪费,后来大青衣甲说点吧,大家每个人多吃一口就吃完了。”
小青衣六:“......”
他坐下来,长长吐出一口气。
账房先生问:“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小青衣六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有一种想吟诗一首的冲动。”
账房先生道:“那你吟啊。”
小青衣六摇头:“我想吟却吟不出来,就让时间擦去那块阴霾。”
账房先生看了他一眼:“可以啊。”
大青衣甲叹道:“去北疆的人回来之后一个个都这个德行?”
账房先生笑了笑:“北疆才是男人玩的地方。”
大青衣甲:“男人玩男人?”
账房先生:“......”
大青衣乙忽然笑了笑道:“要不然喝一杯吧,今天总是值得庆祝。”
账房先生从袖口里掏出来那个小小的算盘,
刚要打一打,大青衣乙一把将算盘抓过来,招呼了伙计一声,小伙计连忙跑过来,大青衣乙把那算盘递给小伙计:“银边镶金,值几个钱,尽管上酒,什么时候这算盘折算的银子花完了就可以不用上酒了。”
小伙计都懵了,哪有人用算盘顶账的,虽然话是这么说,他又怎么确定这算盘上的银子是真的银子,金子是真的金子?虽然这几位看起来是体面人,但是这种奇怪的顶账还真是第一次遇到,他为难的看了看大青衣乙,账房先生却坐不住了,一把将算盘夺回来,把钱袋子仍在桌子上:“按这个上酒,什么时候银子用完了什么时候停。”
小伙计连忙把银袋子打开,沉甸甸的,想了想应该不少银子呢,打开看了看,全都是铜钱,加起来也没就二三百文钱的样子,虽然买两坛酒是够了,可这钱的数目和那家伙甩出来钱袋子的气势完全不匹配啊。
大青衣乙叹了口气:“你就不能大方一回?”
账房先生摇头:“不能不能,我是干这个的,让我花银子出去,花一个铜钱我都心疼,我在北疆的时候积累巨富,存下来满满当当一屋子的银子,那是成就,你们不懂那种感觉。”
大青衣甲:“然后银子都被充公了是吧。”
账房先生楞了一下:“你管的着吗?”
不多时酒就端了上来,两坛酒,这个价钱买来的两坛酒自然也不是什么出奇的好酒,对于大青衣甲和大青衣乙来说,酒不喝好酒,茶不喝好茶,是一件非常无趣无品的事,可是在账房先生看来,酒这种东西,有酒味就得了呗,当初他在北疆的时候最初手里没有一点钱,硬是靠着他一点点的去赚一点点的去攒,真的攒出来满满一屋子的钱,他和别人不一样,他不懂武艺,也不是不懂,就不是练武的那块料,小时候大家一起练武,人家都是看几遍就学会了,他比别人更刻苦也无济于事,就是反应慢,也不是反应慢,脑子里反应的过来,可是拳脚跟不上。
所以后来他干脆就不练武了,他发现自己记忆力特别好,于是就安慰自己那就做一些自己擅长的事。
后来别人都去做了和习武有关的事,他跑去北疆做了最苦的事,攒钱。
但是攒钱有成就感啊,特别有成就感。
只是等另外一个人打着光明正大的旗号到了北疆,一把就把他攒下来的满屋子的白银都拿走了,他还没办法说什么,因为那确实是光明正大的旗号,可是这笔钱既然用在了打黑武人身上他就觉得很满足,一想到那些钱会变成北征将士们手里的食物,身上的衣甲,杀敌的兵器,他就满足的不要不要的。
可是到现在为止,不舍得花钱这种习惯,依然无法改变啊。
他和大青衣甲大青衣乙不一样,那两个家伙一直体面,不体面受不了,而他不一样,沈冷是假抠门,他是真抠门,不但对别人抠门对自己更抠门,在北疆曾经有一阵子他一壶酒可以喝几个月,喝一点就兑水进去,几个月之后也就是闻着还有淡淡的酒味,但他却并不在意。
酒倒满。
大青衣甲看向账房先生,笑了笑:“这杯酒,与你在北疆无关,与你回长安无关,与你今日算计这一切都没有失算也无关,只与你是你有关,你活着归来。”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微微泛红。
“妈的。”
他骂了一声:“年纪大了吧
。”
大青衣乙也笑了笑,举杯:“那就敬我们年纪大了,还能团圆。”
“敬团圆!”
几个人一起举杯,这杯酒喝的就无比珍重。
“你是要走的。”
账房先生看向大青衣甲:“你暂时回来,是因为这个特殊的时期,长安城里已经没有了流云会,但必须还有第二座楼,我昨天看,咱们的楼已经快差不多了,再有一个月楼就能开张营业,迎新楼已经是过去,青衣楼才是未来,属于流云会的时代过去并不是陛下放手,而是陛下在更新换代,军中在更新换代,江湖中人也一样,流云会的兄弟们已经可以从暗道转到明面上,我们来接班,将来还会有人来接我们的班,我们又到了明面上。”
他嘿嘿笑了笑:“是不是害怕我心里不平衡?咱们兄弟当中我是最没出息的那个,你们个个功成名就,唯独我一事无成,可你却在担心我觉得委屈,我回到长安了啊,我委屈什么,况且流云会那个头儿后来可是刑部尚书,难道我将来就不能是刑部尚书?”
大青衣乙噗嗤一声笑了笑:“好大的志气,对这个志气我有一番评语。”
“评来!”
“四个字,滚你的蛋。”
“喝酒!”
“喝酒!”
第二杯又一饮而尽。
账房先生又看向大青衣乙:“你也尽快走吧,这次留下一段时间就够了,我还指望着你给我腾地方呢。”
大青衣乙笑道:“你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账房先生呸了一声:“对了,我听闻外界都传扬我们全是绝世高手?没有几个人知道我其实不会什么武艺吧。”
“没有人知道。”
大青衣甲喝了口酒后淡淡的说道:“主要是我们怕丢人,所以一直都说大家都很厉害,假话说的多了,信的人也就多了。”
账房先生叹了口气:“唉......”
大青衣乙问:“为什么叹息?”
账房先生道:“若是让人家知道了,名闻天下的开枝散叶天边流云之一的叶抚边并不会武岂不是个大笑话,我这还怎么从你手里接管江湖。”
他看向大青衣乙:“你当初没在江湖上帮我吹过牛-逼吧?”
大青衣乙笑起来,他当然是叶流云,所谓的去了北疆的叶流云,他笑了笑道:“我是没有帮你吹过牛的,当然我也不是觉得吹牛不好,主要是我把你忘了。”
叶抚边哼了一声:“无耻。”
叶流云看了看那些酒,有些不能忍,于是摇头,从袖口里取出来一张金叶子放在桌子上:“伙计,还是把你们的好酒上来吧。”
大青衣甲楞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袖口:“你忍不了,为什么从我这拿钱?”
叶流云笑了笑:“反正都是袖子,谁的不一样。”
大青衣甲叹道:“你这面目可憎,依稀有几分沈冷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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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六十一章 起高楼
大宁的各卫战兵已经完成了更新换代,大宁的四疆虎狼也已经完成了更新换代,朝廷内部,内阁辅臣已经完成了更新换代,所以长安城的江湖也要有更新换代,可不管怎么更新,这些都必须在陛下手里。
流云会已经成为过去,那些为稳定长安江湖乃至于整个大宁江湖立下了无数功劳的汉子们将会得到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这是皇帝觉得自己必须给的,可是江湖不能松手不管,于是现在有了青衣楼。
青衣楼是长安城的第二座楼。
大青衣甲看着面前桌子上的酒,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长安城里无小事,朝廷上有些人看不起江湖,可实际上江湖就是第二个朝堂,如果江湖不稳的话朝堂能稳?那些看起来高高在上的大人们,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被不明不白的弄死,他们看不起流云会,却不知道若无流云会他们可能谁都会有性命之忧,历朝历代,不稳江湖,便不长久。”
账房先生点了点头:“楚,以江湖起兵而灭周,再灭蒙,正因为楚开国皇帝知道江湖力量有多可怕,楚皇族就是江湖客出身,所以楚初期才会有禁武令,只是楚灭,和这禁武令难道就无关系?禁人练武,会有多大的怨气,楚是兴于江湖,亡于江湖。”
几个人同时点了点头,楚兴起,确实是兴于江湖。
楚皇剑原来可不叫楚皇剑,起兵之初,楚皇族也不过是其中一支义军首领的护卫而已,当时天下格局纷乱,草原蒙帝国强盛,几乎把周打的灭掉,小周王朝只能在江南苟延残喘,若不是蒙将主要兵力用于征伐黑武那片地方的话,周可能连江南一隅都不保,那时候也还没有一个统一的黑武,那么大的地域,蒙帝国自然不会不要。
可即便在那种情况下,周王朝依然横征暴敛失去民心,各地义军揭竿而起,其中一支义军的首领石凯势如破竹,就是因为得江湖势力相助,那时候楚皇族是江湖霸主一般的存在,有号令江湖之力,协助石凯攻灭周王朝,结果就在围攻都城的时候,石凯被偷袭身亡,楚皇族尽遣高手刺杀周皇为石凯报仇,然后得军权,建立楚。
可也有人说,石凯并非周皇派人所杀,有楚皇族那么多高手保护,也有其他江湖高手几乎不离左右,石凯能被杀本就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
可石凯死了,楚皇族是最大的获益者,建立楚国之后又以江湖势力为主组建新军,向北一路高歌猛进,击败蒙帝国,将蒙帝国在中原北方的所有地盘收入囊中。
楚皇族出身于江湖,得天下依赖于江湖,所以才害怕江湖,楚开国皇帝下令举国禁武,所有习武者放下兵器到官府报备被严密监管,之后又以各种各样的手段,杀有功之臣数百,多为江湖客出身,又调集大军灭掉了江湖最大的几个门派,江湖血腥。
楚初期,无人敢谈一个武字。
可是几百年后,楚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又是江湖力量将其掀翻,楚末年最大的几支义军,其中有半数是江湖力量,其中又以最能打的绿眉军闻名天下。
大青衣甲听账房先生说到楚时候忍不住微微叹息一声:“楚皇族最后一个人是楚剑怜,连皇姓都不要了,可见他对自己家族也有多失望多无奈。”
账房先生忍不住问了一句:“我听闻那位楚先生剑法天下无双?”
大青衣甲眉头微微皱了皱,点头:“天下无双。”
“举世无敌?”
“看怎么说。”
大青衣甲道:“朝廷若真是不许,谁能举世无敌,军中能敌楚剑怜者又不是没有,澹台大将军若是正经打起来,那两个人多半是两败俱伤,谁也不能说就必胜无疑,年青一代的军中将领,三十岁上下的孟长安和沈冷若是发了狠,和楚剑怜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账房先生脸色忽然暗淡下来:“九岁呢。”
这句话一出口,所有人都暗淡下来。
许久之后,账房先生举起酒杯:“敬不能团圆的九岁。”
大家把酒杯举起来,可一瞬间就变得沉重起来。
账房先生沉默了一会儿,笑了笑:“怪我......其实想起来,九岁那样的人,就算是在黄泉中也一样的潇洒无忌,他此时说不定已经把阎罗的帽子都摘了,自己坐在那晃着两条腿说......来来来,拿酒来。”
几个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时笑了笑。
九岁啊。
与此同时,出城的官道上,御辇平稳向前。
皇帝坐在御辇上,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二皇子:“看起来有心事?”
二皇子连忙俯身道:“父皇,儿臣没有心事,只是看着刚刚出城的时候场面似乎有些不对劲,担心父皇安危。”
“没什么可担心的。”
皇帝笑了笑说道:“以后等你做了皇帝,你也会发现其实控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难,朕刚到长安的时候是难,可实际上,人对皇权心有畏惧,所以说难也只是相对于朕之前的历代大宁皇帝,你接手大宁的时候自然不会难,也不会有太多非议,那时候你就会感受到皇权有多可怕,那是无法想象出来的力量。”
这样的话皇帝还是第一次和二皇子说,所以二皇子连忙坐直了身子。
“百姓们对皇权有敬畏,朝臣对皇权有敬畏,那时候沐昭桐为什么都已经伸出手最后却把手缩回去?也是因为他心中亦有敬畏,坐在这......”
皇帝拍了拍座椅的扶手继续说道:“便有天赋予的权威,沐昭桐那时已权倾朝野却只是臣,不管在任何时候,直接和皇权作对就是忤逆,所以他不占理,皇权的理是所有道理之外的道理,凌驾于所有道理之上,可以讲道理也可以不讲道理,但是长烨,如果一个皇帝不讲道理,就算是天赋予皇权至高无上的力量,也会被掀翻,知道朕最初是怎么做的吗?是拍百姓的马屁,让百姓们都觉得朕是一个合格的皇帝,所以百姓们自然不愿意有人威胁朕,一个得民心的皇帝,谁也推不倒。”
二皇子垂首:“儿臣谨记。”
“这些道理你都知道,朕也不过是老生常谈。”
皇帝缓了一口气:“做皇帝,更要记住的是三件事,一......自省,每日都要问自己做错了什么没有,多问几遍,就会思考的更多,人不思考就会废掉,二是要自律,没有自律的皇帝就会变成一个昏聩无度的人,皇帝昏聩,天下遭殃,三是自强......长烨,要时刻让别人对你保持敬畏,只是人对皇权的敬畏可不够,还得你自己足够强,朝臣们说话引经据典,你却不知道出自何处典故,这就会被人瞧不起,哪怕不敢说心里也会瞧不起,长此
以往敬畏就淡了,如果需要你提刀上阵你却手无缚鸡之力,将士们看在眼里如何想?他们会觉得自己舍命保护的是一个废物,唯有自强才能让所有人保持敬畏。”
二皇子深深吸了口气:“自强!”
皇帝停顿了一下,忽然抬起手在二皇子脑袋上揉了揉:“你是幸运的。”
二皇子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可是皇帝这个稍有的亲昵动作却让他心里无比的暖和起来,那种感觉,无法描述,好像开心的要炸了一样。
“长烨。”
皇帝缓了缓后说道:“刚刚朕跟你说到自强,说到皇权,说到敬畏,忽然朕又想到了一件事必须要和你说......世人对皇权敬畏,但你不可利用这敬畏,你当对这敬畏有敬畏,你懂朕的意思吗?天下人敬畏皇权,皇权敬畏天下人,才可长久。”
二皇子沉思片刻,点头:“儿臣懂,儿臣想着八个字,以情还情,将心比心。”
“哈哈哈哈哈......”
皇帝哈哈大笑:“以你的年纪能想到这八个字也殊为不易了,很好,回头朕会把这八个字写出来,给你挂到东宫去,这八个字是你自己总结出来的,所以朕希望你时时刻刻记着,朕不愿愧对真心待朕之人,所以真心待朕之人也不会亏待朕,如果朕寒了他们的心,他们也就会对朕失望。”
皇帝说到这句话,二皇子有一句话几乎脱口而出,可最终还是忍了。
他想问......那沈冷呢?
皇帝自然看得出来二皇子表情上的变化,长长吐出一口气后说道:“你还小,终究是还小,等到你再大一些就会明白,朕这么做不仅仅是为了你,也是为了别人好。”
皇帝想说,孩子啊,将来你的成就一定在父亲之上,因为你身边在乎你的人,想保护你的人,能真心待你的人,可比父亲那会儿多的太多了。
皇帝用了三十年的时间改变了的不仅仅是大宁的格局,改变了的还有人心,从剃掉沐昭桐开始,朝廷里心地不善的人越来越少,这比征伐黑武还要难,可皇帝做到了。
“父皇。”
二皇子看向皇帝:“沈冷可不可以做禁军大将军?”
他忽然问出这句话,连皇帝都没有想到,如果换做正常情况下一个皇子当面问皇帝这句话,那就是忤逆之心昭然若揭,那是重罪,可是皇帝却并没有生气,只是笑了笑道:“朕不能回答你,以后你自己回答你自己。”
他闭上眼睛,似乎是乏了,可是嘴角带笑。
长安城。
大青衣甲他们酒意已经有了几分,微醉即可,于是几个人不约而同的放下酒杯。
“还有事做。”
大青衣甲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既然要建青衣楼,那就得让江湖上的人知道青衣楼才是唯一的那座高楼,高到让人叹为观止,让人不敢去攀比。”
大青衣乙笑了笑道:“比流云会还高?”
大青衣甲指了指自己,指了指大青衣乙,指了指账房先生,又指了指剩下的两个人。
“我们几个人坐在一起,如果不能让青衣楼被流云会更高,丢人吗?”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点头。
是真的丢人。
那就建一座高楼,高山仰止的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