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四十三章 照顾好自己
沈冷在前边走着,莫迪奥在后边小心翼翼的跟着,脑子里不断的思考着自己应该才能活下去,沈冷是个魔鬼,宁人都是魔鬼,他现在最后悔的就是不该相信多迪奥他们的话,他们说过,只要他把宁军引进来就一定有办法把他救出去。
现在看看,谁能把他救出去?
他哪里知道多迪奥都已经死了,王庭落入安息人之手。
“大将军......”
他试探着问了一句:“如果要想获取多迪奥等人的信任,光靠我一封信怕是不够,若是我能亲自回去见他们一面,这样的话他们见我自由,便会更加深信不疑。”
这话,骗鬼都不信。
他得自由,他得自由也就是真的自由飞翔了,刀架在他脖子上都未必再回来,他宁愿面对同样他不信任的多迪奥等人,也不愿意再面对沈冷,最起码多迪奥那些人不亏这么坑他的银子。
“好啊。”
从前边飘回来的两个字,让莫迪奥的心都颤抖了一下。
“好......”
他不可思议的看着走在前边的沈冷:“好啊?”
沈冷回头看了莫迪奥一眼:“我们是盟友,你的提议是为了我们大家好,我当然不能拒绝,况且你说的有道理,你回去见了多迪奥他们才能让他们真的相信我们已经被你迷惑,连你都能随便回去了,当然也就能证明我们对你完全没有戒心。”
“谢大将军!”
莫迪奥立刻激动起来:“大将军放心,我......我回去之后就会让他们筹集银子给大将军送过来,大将军放心,十万两银子一点都不能少。”
沈冷道:“我当然不会怀疑你,你的每一句话我都看得出来无比真诚。”
他一边走一边继续说道:“想想看,这是十万两银子的大事,有亲王你亲口做出的担保,便是十万两银子又如何?我更愿意相信亲王的承诺,不过......”
他这个不过两个字一出口,莫迪奥的心立刻就紧了一下。
“不过,既然是生意,哪有光靠一张嘴担保的生意,十万两银子的生意没有担保金的话,谁也不敢随便答应对吧。”
沈冷看起来完全没有戒心,甚至一点都不怀疑,像是和自己老朋友在聊天一样的轻松。
“亲王你这一诺就价值十万两银子,所以你得为自己担保一下,你拿出来十万两银子先放在我这作为担保金,你回去之后让多迪奥他们筹集十万两银子给我送过来,等他们的银子到了,我就把你的十万两银子还给你,这是不是很公平?”
莫迪奥:“......”
沈冷道:“这不是小本生意,这么大的一笔钱得小心行事,你先放在我这里十万两做担保,他们的银子到了之后我们平分,你五万我五万,想想就愉快。”
莫迪奥:“我......哪里还有十万两银子。”
“没有吗?”
沈冷脚步一停,刚刚看起来还和和气气的样子立刻就不见了,莫迪奥看沈冷这个人变脸如此之快,一时之间吓得不知道再说些什么才对,沈冷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也没再说什么,迈步继续往前走,等到了军营那边,数百名楼然斥候已经被绑了按着跪在校场上,四周都是大宁战兵。
沈冷走到校场上,亲兵立刻搬了一把椅子过来,他坐好之后随便指了指其中一个楼然斥候,两名亲兵过去,架着那个楼然人大步过来,人往地上一扔,扑通一声摔在那。
沈冷问:“大野坚在哪儿?”
楼然人抬起头看了看沈冷,没说话。
沈冷问:“会说宁语吗?”
那人眼神里一片茫然。
“会说吐蕃话吗?”
楼然人这句听懂了,点了点头:“会。”
沈冷用吐蕃人的话又问了一句,楼然人摇头:“不知道大野坚去了什么地方,他只说让我们在这等着,他从来都不跟我们多说话,有时候一天都没有一句交谈,他也不把我们当成自己人。”
沈冷知道这句话不可能有假。
“你们怪就怪楼然王,怪就怪大野坚。”
沈冷坐直了身子:“砍了吧。”
陈冉摆手,大队亲兵扑过去,其中两个人拖着沈冷面前的楼然人往后拽,站在不远处的莫迪奥显得脸色发白,这是沈冷第二次当着他的面砍人头,上次砍的是他的人,这次砍的是楼然人。
“将军!”
刚刚和沈冷说话的那个楼然人挣扎着喊道:“我知道很多关于楼然大军的事,我也知道很多关于安息人的事,我愿意效忠将军,我没有杀宁人,我真的没有杀过宁人。”
沈冷抬起头喊了一声:“把他拉回来。”
两名亲兵架着楼然人又回来,人跪倒在沈冷面前不住磕头:“楼然王不把百姓的人命当人命,楼然贵族也不把人命当人命,我们这些人谁也不想参加战争,楼然本来就穷困百姓们连饭都吃不上,谁还愿意打仗,将军,之前大野坚让我们跟着他来我们也不情愿,可将军,我们不敢违抗军令,一旦不听话我们立刻就会死。”
“你叫什么名字?”
沈冷问。
“我叫穆图。”
“穆图,现在我给你一个活下来的机会。”
沈冷指了指那些楼然人:“这些人之中谁杀过宁人,你指出来。”
穆图的肩膀颤抖了一下,爬伏在地上不住的磕头:“大将军,我们都是可怜人,如果我们可以自己做主的话永远也不会和大宁为敌,我不愿意做出这样的事,我可以用我知道的消息来换取活命的机会,但我不能出卖我的同袍来换取活命的机会,我恨楼然王,但我不恨他们。”
沈冷眼睛微微一眯:“那你就先死。”
他看向陈冉:“先杀他。”
陈冉带着两名亲兵把穆图架起来往外走,穆图这次却紧咬着牙关一个字都没有再说出口,他被架到了不远处按住,陈冉将黑线刀抽出来压在他脖颈上,当刀刃贴在后颈上的那一瞬间穆图的肩膀颤了颤,可他却只是闭上了眼睛,依然没有说话。
“不错。”
沈冷回头看向莫迪奥:“这个人是不是很有骨气?而且也有自己的底线。”
莫迪奥连忙俯身道:“大将军说的对,这个人确实有些骨气,宁死不愿出卖自己的同袍。”
沈冷问:“我们是盟友,在一条战线上和敌人厮杀,所以我们也是同袍,我也不希望看到我被同袍出卖,亲王应该也不希望看到自己被同袍出卖,对不对?”
莫迪奥吓得颤了一下:“是是是,大将军说的是。”
沈冷喊了一声:“把人带回来吧。”
陈冉立刻带着穆图回来,穆图再次跪倒在沈冷面前,只刚才那一瞬间身上的衣服就已经被汗水打湿,看起来他那张脸白的没有一丝血色,显然是真的吓坏了。
“我问你一件事。”
沈冷压低身子看着穆图的脸:“你是不是非常恨你们楼然的那些贵族?”
“是!”
穆图立刻抬起头:“他们是一群魔鬼,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他们拥有楼然所有的土地,农奴的生死在他们眼里还不如蝼蚁,我恨他们,恨不得把他们全都杀了。”
沈冷问:“如果我出钱,出力,出武器,你能不能组织起来一批人?我也痛恨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所谓贵族,他们不把人命当人命,那你们也没必要把他们当人看,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协助我击败楼然王,然后我帮你组建一支军队回楼然去,支持你推翻楼然皇族。”
他坐直了身子说道:“你应该知道,大宁有这个实力。”
穆图往后看了看那些同袍,沉默着没有回答。
沈冷又说了一句:“如果你愿意帮我击败楼然王,这些人我可以都不杀,我知道他们也是无辜的,我也问过,大野坚带着你们追杀我的人,后来把你们甩开了,是他自己一个人追上去的。”
“好......”
穆图低头:“我愿意。”
沈冷摆手:“把那些人都放了,穆图,你留在我身边。”
沈冷起身,看向身边的莫迪奥:“看,我这个人就是这么单纯直接,愿意真诚待我的,我必真诚待之,他有底线不出卖同袍,我很欣赏他,我也相信亲王是有底线不出卖同袍的人,如果穆图是个拿同袍的命换自己命的人早就死了,你知道我向来对这样的人不留余地。”
莫迪奥连忙俯身:“大将军说的对,我知道......我知道。”
沈冷抬起手在莫迪奥肩膀上拍了拍:“所以这次亲王回王庭我知道一定会带给我好消息。”
莫迪奥:“要不然......我先不回去了吧。”
沈冷:“那怎么行。”
他像是早就猜到了莫迪奥要回王庭一样,从袖口里取出来一封信递给莫迪奥:“这是我写给后阙大丞相乌尔敦的信,你顺便带过去,请那边的人帮忙转交给乌尔敦,告诉他,他儿子没在西甲城,交易还得换个地方,让他带着十万两银子来这边,只要赎金到了,他儿子我会放回去的。”
莫迪奥愣住:“后阙大丞相乌尔敦的儿子在大将军手里?”
“对啊。”
沈冷道:“你别羡慕他,你儿子也会在我手里。”
莫迪奥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沈冷回头看向聂野,聂野大步走过来:“刚刚我们在王府问候了亲王的家人,他们招供出来亲王还有一座银库,在地窖里,已经发现了,存银不低于十万两,应该还会多不少。”
沈冷笑道:“你看,咱们真是想到一块去了,你连担保金都准备好了。”
莫迪奥:“......”
沈冷道:“现在你就可以回王庭了,我相信你知道该做些什么。”
陈冉在旁边笑着说道:“亲王殿下,请吧,我们已经给你准备好了。”
不远处有人牵着一匹马,马背上挂着两包行礼。
“你一个人回去路上小心些,千里迢迢,作为朋友我真的为你担心。”
沈冷招手:“给亲王拿一把刀来,总不能让他空着手回去,万一路上有什么危险怎么办。”
他看向莫迪奥:“答应我,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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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四十四章 决战之前
鹭湖城南边城门楼上,摆了一把躺椅,这地方看向城外一览无余,沈冷在这坐下来看着远处湖光水色,觉得真是不错,虽然已是冬天风已经很冷冽,可这种开阔让人心境变得舒服不少。
躺椅旁边再放一个小茶几,泡上一杯热茶,装-逼一刻钟就行,时间再久茶就冻冷了。
一杯茶喝完,不再加水,沈冷起身离开。
一刻钟的放松,沈冷不想军务不想战事,只想茶爷想孩子。
一刻钟之后起身,该想的军务该想的战事还是要想。
“传令,让庚字营将军杨恨水带兵去不鹿城。”
沈冷一边往城墙下边走一边说话:“冬天了,谈大将军那边应该已经在准备决战,我们在这边得帮他分担,西域联军会有数十万兵力被我们牵制在这,这才是我们来吐蕃最主要的目的,拿下不鹿城不过是顺带手,把敌人一部分兵力牵扯在这,谈大将军那边压力就会小。”
“可是我们如果能牵扯更多敌军兵力的话,谈大将军那边压力就会更小,所以我让莫迪奥替我传个信,如果后阙国大丞相乌尔敦收到我的信,后阙国举国之兵都会来这边。”
陈冉道:“现在咱们做什么?”
“让敌人知道我们的底细。”
沈冷笑了笑:“不然的话,我不会把莫迪奥和他手下的月木托放回去,一个月木托回去了,说了这边的情况安息人未必会全信,莫迪奥再回去,敌人就会确信我们这边只有六万余兵力,还要分守这么大的一片地方,他们就会认为我们兵力不足。”
沈冷道:“不让敌人知道我们的底细他们怎么敢来打,莫迪奥回去之后一定还会故意把我们往更弱了说,他会寄希望于西域联军为他报仇,我们有六万五千兵力,莫迪奥会说我们只有五万人,四万人,甚至更少,他希望西域联军能够打过来。”
“他回去之后不久,西域联军应该就会急于往咱们这边进攻,而半路上不出意外又会遇到雅什的近十万大军,让他们先打去吧。”
沈冷走下城墙:“戊字营战兵分别守着军牙城,魔山关,干书城这三地,军牙城那边是我故意分兵过去做样子的,传令给戊字营将军罗可狄,让他不要死守军牙城,军牙城太小,而且三面开阔,挡不住安息人抛石车的攻势,做做样子之后立刻撤兵回魔山关,让安息人觉得我们守不住,他们顺利拿下军牙城之后就会疯狂进攻魔山关,咱们在魔山关和他们死磕。”
陈冉立刻点头:“马上安排人给罗可狄将军传令。”
沈冷道:“再分派人告诉庚字营将军杨恨水,我只能给他一万人,而且这一万人还不仅仅是守住不鹿城,不鹿城那边暂时没有战事,一万人给他,是让他分兵从南边攻入大支国,林落雨的人会给他们做向导,攻入大支国之后打狠一些,让大支国的人不敢再留下来,大支国虽然兵力不多,国王亲自率军过来也就**千兵力,但我要的不是这**千兵力撤走,而是影响,大支国一走,还会有其他小国动摇。”
沈冷继续说道:“现在捋顺了吗?”
陈冉一边走一边想着:“差不多了,一开始你和谈大将军说要来攻打吐蕃,协助莫迪奥争夺吐蕃王位,我以为真的是要帮莫迪奥争夺王位,后来你说其实目的是要夺雅什控制的不鹿城,我又以为目标真的是雅什,现在我才知道,这些目标都是顺带目标,不是主要目标,主要目标是把西域联军数十万兵力牵扯在吐蕃,咱们以六万五千兵力牵扯十倍的敌人在这,谈大将军那边就好打的多。”
沈冷嗯了一声:“决战,还是要看谈大将军。”
他走到校场,看了看那些楼然人:“全都关押起来,让穆图一个人跟着我就好,等到打完了这一仗再把这些人交给穆图。”
陈冉一怔:“你还真的打算支持穆图回楼然去造反?”
“为什么不是真的。”
沈冷笑了笑:“楼然那种地方像是一大堆干柴,一个火星扔过去没准就能烧起来,穆图就算不能真的推翻楼然皇族的统治,也能痛痛快快的烧上一把火,咱们从莫迪奥手里抢来了一万人左右的装备,这些装备反正不是咱们的,咱们也看不上,我都可以交给穆图,武装起来一万人......”
沈冷继续说道:“不过那是后面的事了,还不急。”
陈冉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想着同样都是一个人,为什么沈冷脑子里会想那么多事,而且每一步都很清晰,这些安排,这些布置,除了楼然人穆图之外,其他的沈冷来之前就都已经想好了,每一步怎么走都想好了,这不是几十个人的小场面,对面数十万大军,这边有六七万大军,放眼数千里之地,真的了不起。
他一边走一边想着,自己果然只是个做亲兵队正的水平,不出去独领一军算对了,以他的脑子根本应付不了复杂战事,真要是他出去独领一军,说不定会坑了跟着他的战兵兄弟,然后忽然想到,冷子最终还是答应了他留下,应该也是很清楚他的能力不足以担当一军之将。
冷子知道他有几斤几两,但是又不想亏待自己兄弟,所以冷子才会求着陛下给他也晋升了将军,整个大宁,哪怕禁军大将军,四疆大将军,这些人的亲兵营最高的职位也就是校尉,唯独沈冷的亲兵营他是将军。
想到这陈冉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原来自己真的是想的太少了。
“冷子,你顾虑这么多,是不是辛苦?”
“那是扯淡。”
沈冷一边走一边说道:“再辛苦比得上咱们还是兵的时候辛苦?比得上我在南平江边上做苦力的时候辛苦?冉子,你觉得现在辛苦吗?咱们现在吃什么穿什么......做苦力的时候喊一声辛苦可以,到了我这个位置还要喊辛苦,那是臭矫情。”
陈冉耸了耸肩膀:“也对。”
想想看,确实是,现在什么生活,原来什么生活?
“现在咱们去干嘛?”
“把庚字营剩下的队伍带过来,除了杨恨水那一万人之外,再兵力分五千人留守鹭湖城和边城,这是咱们的退路不能丢下,剩下的五万人全都集中在魔山关,限期七天之内赶到。”
沈冷脚步一停:“咱们就在这死死的拖住西域联军,拖的越久,谈大将军那边胜算越大。”
西甲城。
谈九州坐在中军大帐的主位,他手下所有将领分列两排站在下边,所有人都已经到齐,谈九州扫了众人一眼,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大家都知道,决战的时候要到了。
“安国公带兵六万五千去了吐蕃国,你们可能以为真的是奔着吐蕃国去的,不是,他是去为我们分担敌人兵力的,刚刚接到安国公派人送回来的消息,他确定如今在吐蕃国等着与他决战的西域联军最少不低于五十万人,也就是说,他用六万五千人分走了我们至少五十万之众的敌人。”
谈九州伸手往外指了指:“如果这一战我们不能打赢剩下的敌人,你们,我,所有留在西甲城的人,我觉得都没有脸再见安国公。”
他站起来,在中军大帐之中缓缓踱步:“从战争开始,朝廷调派的援兵就在不断赶过来,如今西甲城这,大宁战兵汇聚兵力三十万,我再告诉你们一个消息,三五天之后,草原十万狼骑就会赶到,我们就有四十万精锐之师,以四十万虎狼反攻,打不赢的话你们觉得能原谅吗?”
“不能!”
所有人整齐的喊了一声。
“不能。”
谈九州缓缓吐出一口气:“如果我们打不赢,辜负了安国公,辜负了庚字营和戊字营以及只剩下一千多人的辛字营的将士们,我们更辜负了陛下......”
他走回到书桌那边,拿起来一封信打开:“这是陛下给我的亲笔信。”
他把信纸展开,信上只有一句话。
“好好打,朕信得过你。”
谈九州抬起右手在胸口拍了拍:“扪心自问,我们之前打的好吗?不好!可陛下依然信任我们,依然觉得我们能把西疆守好,我们也能把侵犯大宁的敌人击败,可这不够,如果我们没有打回去,如果没有让敌人感觉到疼,那这一仗我们就是输了,仅仅是守住西甲城我觉得可耻,我自己可耻,你们也可耻。”
他指了指门外:“打回去,谁打过来我们就打回去!”
谈九州走到门口:“后阙人,吐蕃人,大支人,金雀人......如果我们没能打回去,他们就会觉得大宁可欺,我没有别的什么要求,只想让你们都记住一句话......这是西域人最后一次敢来侵犯我大宁边疆,这一战之后,我要让整个西域再无人敢来!”
“呼!”
大帐之内,所有的将军们都把右手放在胸前。
“让每一个敌人都痛不欲生。”
谈九州缓缓吐出一口气:“用你们的刀。”
“战!”
“战!”
“战!”
谈九州点了点头:“战!”
第一千零四十五章 与大宁无关的厮杀
魔山关。
这个地方不得不让人赞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峡谷不算太狭窄不过却曲曲折折,若是能从上往下看的话,便如紧凑的之字形,也像是人的肠子一样,这样的地形对于进攻一方来说真的一点都不友善。
站在魔山关的城墙上往外看,面前的视野也就是五六里,就算把这五六里填满,以峡谷的宽度,敌军不会超过万人,这几千人的队伍如此被拉长,完全没办法展开,还想攻城的话就算是最擅长攻城战的安息人也不好打。
“好地方。”
沈冷指了指五六里之外峡谷转弯的地方:“去看看能不能派人爬上去,不要勉强。”
戊字营将军罗可狄道:“卑职已经派人去看过了,上不去。”
沈冷嗯了一声:“那就在转弯的地方安排斥候,如果有敌人来了也可提前示警。”
“已经安排。”
罗可狄指向远处:“第二个转弯处卑职亲自去看过,那个地方稍微好一点,可以派人上去,不过上去的话一旦有敌人过来,想下来都没来不及,虽然只要上去两三个人,敌人就不可能爬的上去,但咱们的人会一直被困在那,纵然能带十天的干粮上去也许都不够用,敌人一旦进攻就不可能只有十天,所以卑职没有派人去。”
“那就不要派人。”
沈冷道:“我们只是稳守魔山关,提前一个时辰发现敌人也没有什么太大作用。”
他看向罗可狄:“队伍集结在魔山关,我明天要去军牙城看看,队伍你带着,我估算着敌人不会这么快来,他们绕不开雅什的近十万大军,雅什也绕不开他们,可战场上的事从来不是估算就能作准的,所以如果敌人到了我却没回来,不用管我,守住魔山关。“
罗可狄道:“大将军,如果有什么事需要安排可以交给我,大将军坐镇魔山关,我去军牙城。”
“还是得自己看看才行。”
沈冷道:“不用争,雅什大军刚刚出军牙城,就算安息人来了也过不了雅什那一关,怎么可能会有危险,你在魔山关整顿队伍就好,看看能不能再把城墙加固,能不能再多安装床子弩,我刚才看过......”
沈冷指了指城墙外大概六七十丈左右的悬崖上,那边有一块巨大的石头半悬空挂在那。
“试试调整弩车能不能瞄准那边,打几下试试,如果能打到的话等敌人来了没准还是份欢迎他们的大礼。”
罗可狄笑起来:“那就试试。”
沈冷并不担心魔山关这边自己不在会有什么问题,罗可狄是一卫战兵将军,没有能力的人怎么可能成为战兵将军独领一军。
军牙城的位置最靠外,而且是一座小城,在魔山峡谷外边大概六七十里,这座小城就算是一座前哨,沈冷虽然已经制定好了策略,可不到地方亲眼看看还是不放心,他不担心别的,只担心一旦安息大军到了,军牙城里的几千战兵撤都撤不出来。
第二天一早,沈冷带着陈冉和亲兵营离开魔山关赶往军牙城,过魔山峡谷的时候才真正体会到大自然的神奇,站在魔山关上看着是一个样子,走在其中是另一个样子。
“现在倒是完全不担心魔山关。”
沈冷往四周峭壁上看着:“猴子都不好上去。”
陈冉笑了笑:“羊上的去。”
他伸手往旁边指了指,竟然有几只羊在看起来根本无法立足的峭壁上跳上跳下,那场面看的人都心惊胆战,生怕下一息那几只羊就会摔下来。
沈冷也是第一次看到羊在这样地方还能如履平地一般,看着那羊在峭壁上的立足之地也就巴掌大,然而它就是你那么稳。
沈冷忽然想到了什么:“我有个很残忍的想法。”
陈冉:“红烧还是炖?”
沈冷瞥了他一眼:“烤,炸。”
陈冉道:“我不忌口,怎么吃都行。”
“派人回去。”
沈冷道:“让罗可狄将军安排士兵出去抓羊,多抓点。”
陈冉回头吩咐了一声,立刻又几名亲兵转身回了魔山关。
沈冷看着那些羊,似乎真的想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陈冉看他表情怎么都和烤肉串,红烧羊肉,炖羊肉,手把肉之类的事有关.......
峡谷迂回盘绕,沈冷他们足足走了一天才出去,在峡谷口安营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继续赶路,剩下这六七十里的路程就好走的多,一马平川。
军牙城的守将是罗可狄麾下战将杨燎,一个已经从军二十几年的强悍男人,看起来像是小一号的王阔海,据说双臂有千斤之力。
杨燎听说大将军到了立刻迎接出来,一见面连忙行礼,沈冷扶了一把:“别那么多礼数,先说军情。”
“打起来了。”
杨燎说这四个字的时候嘴角的笑容绷都绷不住,开心的像个二百来斤的孩子。
“雅什的大军出去之后,卑职安排斥候一直跟在后边,他们往西北方向走了大概百里左右就迎面遇上了楼然的军队,雅什这个人确实不可小觑,一战将楼然数万大军击溃,楼然人损失惨重,估计着损失半数以上,雅什大军击败楼然人后继续又往前走了大概五十里就没法走了,西域人的联军包括安息人在内,连营就在那,原本应该是在这等着咱们的,结果等到了雅什。”
沈冷嗯了一声:“预料之内。”
他一边听着一边登上城墙,站在军牙城的城墙上往西北方向看,就算用千里眼仔细找也找不到大军的影子,战场至少在一百五十里外,又有坡地起伏。
“雅什只有八万人左右。”
沈冷放下千里眼:“他知道自己过了军牙城就会面对什么,可他没有退缩,哪怕他不是我们的朋友也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军人,他知道军人应该做什么......”
他问杨燎:“军牙城最多可以容纳多少人。”
“人挤人也塞不进来两万,正常情况下,按照兵力布置,咱们这几千人已经不少了,再多也没用。”
杨燎道:“太小了,而且城墙高度也就三丈左右,也不够宽,这样的小城支撑不了多久,如果是安息人的抛石车,半日就能把城墙砸坍塌下来。”
沈冷沉默片刻:“多安排斥候出去,我要随时多知道前边战局怎么样了。”
杨燎立刻回头吩咐了一句:“从明日开始加派一倍斥候出去打探敌情。”
他吩咐完了后问沈冷:“大将军,咱们在这扛几天?”
“一天都不扛。”
沈冷往四周看了看:“你说的没错,这样的城墙如果是面对安息人的抛石车,连半天都撑不住,所以必须盯紧了前边雅什和西域联军的战况,如果雅什的大军开始后撤,咱们立刻走。”
沈冷的手在城墙上拍了拍:“这地方不要了,送给雅什,算是我能帮他的最后一个忙。”
杨燎楞了一下:“不打一打?”
“不打。”
沈冷吩咐一声:“让士兵们把行囊收拾好,随时都能撤走。”
杨燎应了一声吩咐人去传令,他觉得大将军今日有些不对劲,这城虽然算不得坚固,可若是打都不打就退走,安息人或许就不会上当了,如果安息不攻魔山关而退走的话就没准影响谈大将军那边的决战。
沈冷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又吩咐了一声:“派人给雅什将军传信,告诉他......如果他需要大宁战兵的支援,派个人回来告诉我,我会帮他。”
这句话说完,他手下人都愣住。
帮吐蕃人?
让吐蕃人和西域联军去打吧,打到昏天暗地和大宁有什么关系,这里不是大宁的土地,敌人却是大宁的敌人,不管是吐蕃人还是安息人都是大宁的敌人,敌人和敌人就算打的尸横遍野难道不应该更开心吗,为什么要去支援雅什?雅什这样的敌人和安息人同归于尽才好。
陈冉看了沈冷一眼:“不妥吧。”
“没什么不妥的。”
沈冷手扶着城墙看向远处:“战局要看的是怎么有利怎么打。”
陈冉不理解,但执行的很迅速,没多久就安排一队亲兵去追吐蕃雅什的队伍。
一天后。
雅什脸色凝重的看着前边战场,握着千里眼的手有些微微发颤,只是他不愿意表现出来,因为他是一军之首,他的一言一行都会影响大军士气。
“大将军。”
一名骑兵纵马而来,离着没多远跳下来单膝跪倒:“大将军,少将军请求再冲一次!”
“他......”
雅什的手不由自主的颤了一下:“他还能战否?”
“少将军说,不破敌阵不回来。”
“我再给他五千人。”
雅什停顿了一下:“让他把伤先处理一下。”
“少将军他......”
传信的骑兵眼睛发红:“少将军已经负伤多处,敌人联军比我们多的太多了,已经一天,杀敌无数,可是敌人根本就杀不完,少将军的队伍已经精疲力尽,大将军,还是让少将军回来吧。”
“我们都是军人。”
雅什的眼睛也充满了血丝:“我帐下每一个将军都在厮杀,他是我儿子,可他更是吐蕃的将军,别人都可以先退唯独他不可以先退。”
他一摆手:“把我亲兵营调过去给他!”
骑兵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终究没能说出口。
雅什长长吐出一口气:“他是我儿子,他必须在那,国之大难,我们父子都不会退避,也不会苟活。”
第一千零四十六章 死战军牙城
战场上的生死总是那么平常,可平常不等于每个人会无动于衷,哪怕就算是已经经历过几次战争的人看着一个一个活生生的人在战场上变成尸体,心里也会不由自主的生出一阵阵的恐惧。
杀红了眼睛的人也是人,也有清醒下来的那一刻。
“少将军!”
从远处有一队退下来的吐蕃士兵踉跄着到了铁旷近前,为首的那名五品将军身上还带着几支羽箭,看起来伤的不轻。
“少将军,请传讯给大将军,安息人的队伍从侧翼绕过来了,卑职带着三千人护持侧翼,安息人至少数万,我们的侧翼防线攻破,请大将军下令退兵吧。”
“退兵?”
铁旷眼睛瞪了起来:“在神鹿军,没有后退的军令。”
他将铁枪抓起来:“跟我杀回去。”
报信的将军站立不住跌倒在地:“不是属下不想跟着少将军杀回去,是属下......实在杀不动了。”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再也坚持不住,倒在地上看着天空,嘴里一股血冒出来:“少将军......我很想回不鹿城。”
“我们回不去了。”
铁旷俯身在他脸上抹了抹,可是手离开的时候,死去的人眼睛依然睁着。
“所有还能上阵的人,跟我将安息人逼退,如果安息人靠近中军,少主就有危险。”
“杀!”
铁旷带着手下人朝着侧翼杀过来的安息大军冲了过去。
一个时辰后。
吐蕃中军,传信的士兵飞骑而来:“报,大将军,少将军重伤,被敌军斩断右臂。”
雅什的身子突然摇晃了一下,回头看了看被亲兵保护着的少主,他点了点头,被吓得白了脸色的少主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是觉得雅什将军的脸色白的太吓人,他才不过五六岁而已懂得什么,看到雅什那血红血红的眼睛竟是哇的一声哭了。
雅什快走两步在少主面前单膝跪倒:“少主别怕,臣一定能护送少主到王庭。”
“我不要去王庭了。”
少主一边哭着一边说道:“大将军,你送我回不鹿城好不好,不鹿城比这好,我不想在这了,我也不想去什么王庭,我的木马还在不鹿城里,你忘记给我带来了,我想我的木马,我想我的木刀。”
“少主!”
雅什抬起头:“少主的家在王庭,少主是吐蕃皇族血脉。”
孩子吓得大哭起来,一群人看着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雅什站起来:“保护好少主。”
他大步往前走:“我儿回来了没有?”
不多时,从对面有几个人抬着一副担架回来,他的儿子铁旷躺在担架上,右臂从肩膀位置被人齐刷刷的砍断,半边身子都已经被血染红,可他的左手依然死死的抓着他的铁枪,那是他父亲给他的铁枪,他已经弄丢了一个,绝不会再丢一个。
“父亲。”
铁旷看到雅什之后面露愧色:“孩儿无能,没有守住侧翼。”
“不是你的错。”
他刚要继续说什么,后边有人快步跑过来:“大将军,宁军派人来了。”
雅什猛的回头:“宁人杀过来了?如此不要脸?!”
“不是宁人杀过来了,是宁人派来信使。”
雅什皱眉:“宁军派人来做什么。”
手下人引着宁军士兵过来,见到雅什之后那士兵行了个军礼:“大将军让我给雅什将军带话,大将军说,若是雅什将军需要我大宁战兵支援的话,随时可以派人回去传信,大将军若得到消息,必然会率军驰援。”
“不需要!”
雅什怒道:“这是吐蕃,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是吐蕃的土地,如今踩在这片土地上的不仅仅是安息人是后阙人是楼然人,还有你们宁人,你们宁人和他们一样也是我吐蕃的敌人,让沈冷收起他那假惺惺的好心,我纵然全军覆没,也不会请求宁人帮忙。”
传令兵无奈摇头,抱拳:“大将军还说,若是雅什将军不愿意让大宁战兵支援,他把军牙城让出来,军牙城虽小,可暂时容身。”
“不需要!”
雅什看向宁军士兵:“你回去告诉沈冷,我神鹿军的每一名将士,都会为了吐蕃皇族而流尽最后一滴血,如果他真的愿意帮我,那就退出吐蕃。”
宁军士兵也没在说什么,转身离开。
“父亲。”
铁旷的脸色白的下人,失血太多,如果不是身体素质实在足够强悍的话应该已经倒下了,这样的伤势换做别人早就已经昏过去,可他却依然能咬着牙撑着。
“父亲,孩儿不怕死,将士们不怕死,可是少主......”
他看向那个孩子,沙哑着嗓子说道:“虽然军牙城是一座弹丸小城,而且宁人未必真的有什么好心,可现在若是能先把少主送回军牙城里,我们也就能放手和敌人一搏。”
雅什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摇头:“少主年幼还不懂事,我替他做主,他是吐蕃的君主,君主不能向敌人低头。”
远处的号角声越来越急,从三面压过来的敌人也不知道有多少,从号角声就能判断出来,吐蕃军队都在不断后撤,被敌人压的节节败退。
“父亲。”
铁旷扶着担架下来,左手抓紧了铁枪:“再给我一支队伍,我把敌人压回去。”
“你留下保护少主。”
雅什伸手抓起来他的铁枪:“传令,侧翼两军往中军靠拢,收拢兵力保护少主,后队的人,跟我上去!”
随着雅什一声令下,后队为数不多的吐蕃士兵跟着雅什冲了上去。
“我想回家!”
那个孩子哭的声音更大了,铁旷回头看了他一眼,那孩子被他的模样吓得更加不知所措,蜷缩着往后退,铁旷看到他那样样子无奈的摇了摇头:“你们都记住,一旦兵败......不能让少主落在敌人手里受辱。”
保护着那孩子的士兵们整齐的答应了一声,而那孩子根本不明白铁旷的话里是什么意思。
天黑。
雅什带着队伍从前边退回来,老将军的身上都是血,不知道有多少是他自己的,有多少是敌人的。
“安息人的队伍战力可怕。”
雅什坐下来大口大口的喘息:“他们根本不像是一群人,而像是一群狼,饿着肚子的狼......铁旷,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带你去看狼群围猎黄羊,狼把黄羊群驱赶着到了湖边,我下令骑兵驱赶狼群,那些野狼连骑兵都敢袭击,一口咬在马肚子上,被战马拖着跑,连肚子都被踩破肠子内脏都流出来却依然不肯松开嘴。”
“孩儿记得。”
铁旷的脸色看起来更差了,那么重的伤却没有很仔细的治疗过,又失血过多,看起来好像连说话都没有什么力气了。
“安息人就是狼。”
雅什长长吐出一口气:“那样的狼。”
铁旷用铁枪撑着站起来:“父亲休息一阵,我先带人杀一阵。”
“没办法了。”
雅什摇了摇头:“军队已经损失过半,三面被围住,杀死的楼然人后阙人至少是我们的两倍以上,就算是和安息人打也一样让他们没有占到便宜,可是.......敌人太多了。”
他回头看了看:“派人把少主送回军牙城,希望宁人能信守诺言把军牙城交给我们。”
铁旷站起来:“父亲不是说不求宁人。”
“我们父子可以不求,但少主毕竟年幼,若是少主也要死在此处,不能被敌人折辱......来人,去给军牙城里的宁军送信,让他们让出军牙城,你之前的话说的没错,就算少主也要死最起码得死的干干净净。”
“是!”
有人应了一声,很快就分派骑兵往后飞奔而去。
一夜厮杀。
天快亮的时候四周的喊杀声逐渐稀少起来,不是敌人被击退了,而是他们故意放缓了进攻,他们也需要吃饭需要休息,下一次敌人的进攻再来会比昨天更凶狠,因为他们已经看到了击败吐蕃人的希望。
“报!”
传令兵飞奔回来:“宁军已经撤出军牙城,留下了不少军械装备。”
雅什起身:“铁旷,你还能走吗?”
铁旷此时此刻烧的迷迷糊糊,依然强撑着精神站起来:“我能走!”
“你保护少主先退回军牙城,我带大军断后。”
又两个时辰后,神鹿军边战边退回到了军牙城,铁旷已经带着人进来,把少主安顿在军牙城将军府里,那孩子一天一夜惊吓,刚刚睡着。
城墙上,雅什扶着城垛往四周看了看,城墙上宁军添置了不少床子弩,看起来打造的极为精良,除了床子弩之外,城墙上还留下了成捆成捆的羽箭,看到这些东西雅什忍不住有些唏嘘,谁能想到有一天,在吐蕃的土地上,他会夹在敌人和敌人之间。
而对面的敌人的敌人却是吐蕃人背后的宁人。
“敌人上来了!”
?望塔上的士兵沙哑着喊了一声,伸着手往前指着,雅什举起千里眼往远处看,不多时,黑压压的犹如潮水一般的敌人汹涌而来,很快就把大地覆盖,敌人多的好像能把整片大地全都铺满一样。
“将士们!”
雅什大声喊着:“如果我们都将战死在这,我希望你们都能死的有尊严死的体面,不要在敌人面前跪下来求死,敌人不会怜悯,只会嘲笑。”
军牙城太小了,他们退回来的兵力大概有四万人,城中拥挤着进来一万多人,还有近三万人在城外。
“铁旷。”
雅什看向自己的儿子:“保护好少主,你来守城。”
他大步走向城墙:“我和城外的将士们在一起。”
第一千零四十七章 再无神鹿军
城墙上,铁旷的左手依然紧紧握着那杆铁枪,他站在那看着面前潮水般汹涌而来的敌人,视线转向城下看着已经挺不直身子却依然站在大军最前边的父亲,在那一刻,铁旷觉得自己有些骄傲。
最像父亲的,是他。
“你们守住城墙,战至最后一人也不要投降,你们看到了,敌人不会因为你们投降就收起他们的屠刀,敌人也不会因为你们投降而离开我们的家园,如果吐蕃这片大地上还有那么一群人愿意为了守护而战斗致死,那一定是我们神鹿军。”
他回头看了看城里将军府的方向:“我不相信宁人,也不愿去相信宁人,可是我知道父亲其实更不愿意让少主也死在这,我的亲兵,现在给你们最后一个任务,带着少主出西门去投奔宁人,如果他们愿意收留少主的话,最起码他还能活着,他会在没有尊严中长大,会很辛苦的活着,希望将来能回到吐蕃把尊严夺回来。”
“少将军!”
几十名亲兵全都跪下来:“我们与少将军同生死!”
“难道我的军令你们已经可以不听了?”
铁旷大声说道:“我还没死呢,还没死就是你们的将军!”
所有人还是不肯走,依然在那跪着。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我们这些愿意为吐蕃拼死的人不是吐蕃最后的希望,少主才是......只要他还活着,这希望就不灭,你们听我的话,去吧,护送少主离开,如果他死在宁人手里了,你们也会死,所以我不是在让你们逃生,而是给了你们同样是死的选择,如果大家都会死,我们在黄泉路上集合,再举起神鹿军的大旗。”
他转身看向城外:“你们走吧。”
几十名亲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站起来,朝着铁旷行了一个军礼,然后带着泪离开。
“莫王达。”
铁旷站在那叫了一声。
神鹿军四品将军莫王达俯身:“少将军。”
铁旷沉默片刻后说道:“我把军牙城交给你了,在你死之前,不许让敌人跨过军牙城半步。”
“少将军!”
莫王达脸色一变:“少将军你留在这。”
“我要和我父亲在一起。”
铁旷看向城外那个老人:“我和他已经太久没有在一起,自从野年原出生之后没多久父亲就安排我离开家去军营生活,再后来给了我一支军队让我练兵带兵,这二十年来,我和父亲一共也没见过几次面,每次我说想回家看看,父亲总是说军人没必要总惦记着家里,让我以军人职责为首,让我好好守着南疆。”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我觉得是他不在乎我,只在乎野年原......可是这些现在都不重要了,最后和父亲站在一起的是我,野年原不配和父亲站在一起,让他卑微的活着吧,我和父亲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如果我不去的话,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和他肩并肩。”
铁旷深呼吸,抓起铁枪大步往城墙下边走:“你们都记住,神鹿军从来都没有投降过。”
“是!”
城墙上的吐蕃士兵们呼喊了一声。
两刻后,对面的敌人开始发起猛攻,大将军雅什抓紧了手里的铁枪,指向迎面而来的大海浪潮:“准备厮杀!”
“是!”
他身后的将士们爆发出一声咆哮,那是吐蕃最善战的军队最后的咆哮。
“父亲。”
铁旷出现在雅什身边,看向父亲的时候嘴角扬起一抹笑意:“有句话一直想说,觉得自己是个大男人了说出来应该很别扭,太不好意思,不过再不说应该就没有机会说。”
他看着他父亲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我从没有恨过你,你在我心里一直都是那个举着我玩的父亲,一直都是那个让我骑在你后背上的父亲,我也从没有想过惹你生气,我从小到大就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想让父亲你以我为傲。”
“你做到了。”
雅什红着眼睛说道:“你一直都没有让我失望,也一直都是我的骄傲。”
“你好像已经比我矮了啊。”
铁旷看了看父亲的头顶,把铁枪靠在自己身上,左手还伸出去比了比他父亲的高度,然后笑起来:“我第一次想着应该和你在战场上并肩作战的时候,还没到你肩膀,现在,我已经比你高了。”
雅什也笑起来:“那就比比,你父亲虽然老了,未必会输给你。”
对面,卷过来的浪潮狠狠的拍打在吐蕃军队形成的堤坝上,在那一瞬间,堤坝被冲击的摇晃了一下,可是先碎的是浪,是血浪。
一天一夜后,魔山关。
沈冷站在城墙上看着对面的魔山峡谷,身边的人正在低声说着些什么,听完之后沈冷回头看了看站在远处的那些吐蕃人,还有那个明显被吓坏了的小男孩,也就五六岁年纪。
“你叫什么名字。”
沈冷问。
小男孩吓得往后躲了躲,没敢回答,站在他身边的吐蕃亲兵连忙俯身说道:“少主叫元王腾。”
“元王腾......”
沈冷看向回话的那个亲兵:“他是吐蕃王的孙子?”
“是的......”
沈冷转身走到那个小男孩身边蹲下来,看着他的眼睛:“你还小,你不知道我是谁,但我希望你能知道,你的祖父是我杀的,亲手杀的,如果我没有把你的祖父杀了,你不会有现在这样颠沛流离的生活,所以我收留你并不是因为我在乎你,希望你记住这一点。”
他站起来,吩咐了一声:“安排人把他们送去长安。”
所有吐蕃人都看向沈冷,眼神里都是不可思议。
按理说,不应该把少主扣在军营里吗?只要少主还活着在宁人手里,将来宁人就有借口继续对吐蕃动兵,少主年幼还不是要任人摆布,他们完全可以说,是少主请求大宁出兵协助复国所以宁军才会攻进来的,有了少主这一面大旗,大宁的军队就会比吐蕃的其他敌人更加有底气,这样一来他们也算师出有名。
可是沈冷居然要把少主送去长安,这不是放弃了不少好机会?
“雅什应该很为难。”
沈冷看着那个孩子自言自语似的说道:“铁旷那个家伙在作出决定的时候也很为难,我想着,他们不是信任我才把你送来的,他们只是没得选,也可能是觉得我和他们大抵相同,算是合格的军人,这是我的敌人临死之前的托孤.......我不打算让他们失望。”
那孩子眼神里依然迷茫恐惧,他根本就不理解这是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去长安吧,你还有个姑姑在大宁。”
沈冷在那孩子肩膀上拍了拍:“你并不是没有亲人。”
又一天后。
传讯的士兵跑上城墙俯身一拜:“大将军,前方斥候送回来消息,吐蕃神鹿军已经彻底被围困,厮杀两天两夜,兵力应该已经不足万余,神鹿军大将军雅什和他儿子铁旷都已经战死在军牙城城门外,临死之前被安息大军围困,军牙城内的守将莫王达下令打开城门把雅什接进去,雅什在城下大喊不许开门,和铁旷背靠背杀敌,直至战死。”
沈冷的手在城墙上拍了一下,很重。
雅什是吐蕃最善战的将军,也是宁军攻入吐蕃最主要的敌人,可是沈冷并没有因为雅什的战死而感到开心,如果可以的话,他更希望完成和雅什的那个约定,正面战场上两个人真刀真枪的比试一下,可是沈冷是大将军,他不会因为自己这样的想法而去冲动行事,他得为大宁负责,为手下六万五千战兵负责。
战术上的安排没有错,可是沈冷不觉得很有成就感。
“还有吗?”
他问。
“我们的斥候就在军牙城里看到的这一幕,然后就立刻撤出军牙城了,雅什带着不到三万神鹿军全部战死在军牙城外,他们都战死之后军牙城很快就会三面被合围,所以我们的人只能尽快撤出来,斥候说雅什最后和铁旷背靠背挡在城门前,两个人杀敌无数,四周尸体围了一圈,最终安息人不敢再上前,是用乱箭把雅什和铁旷射死的,两个人身上的羽箭多到几乎看不到身体。”
沈冷嗯了一声:“知道了,去吧。”
传讯的士兵随即拜了拜,转身快步离开。
“接下来该我们了。”
沈冷看向远处:“雅什对得起身上的将军甲。”
与此同时,军牙城。
安息人的抛石车推上来,已经对着军牙城狂轰滥炸的足足半日,军牙城的城墙终于坚持不住坍塌下来,安息人却没有立刻进攻,而是传令给楼然人,那些楼然人呐喊着冲进军牙城里,和最后一批吐蕃神鹿军在军牙城内厮杀,每一条街上都是血战,每一寸土地都是血战。
将军莫王达带着人边战边退,在大将军雅什战死后城外防线失守,敌人的军队已经封住了他们撤走的退路,四面合围形成,他们已经没地方可退,最后的战斗发生在军牙城将军府内外,莫王达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必须让敌人错觉少主元王腾就在这座将军府里,所以这最后的厮杀更加的惨烈。
将军府门口的台阶上,尸体铺满了每一层,血顺着台阶不断的往下流,安息将军弃聂嘁带人进城的时候厮杀基本已经结束,楼然人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靠着人多的优势把神鹿军杀尽,整座军牙城里弥漫着的都是血腥味。
弃聂嘁的脚踩着血走进将军府,鞋底离开地面的时候血液都能黏住他一样,发出的声音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将军府里,书房门口,吐蕃将军莫王达身边已经没有人了,最后一个亲兵在不久之前倒在他面前,身上中了十几支箭,倒下去的时候身体都不能接触地面,被羽箭支着。
他身上的羽箭也有好几支,只是勉强靠一把弯刀撑着还没有倒下去。
弃聂嘁大步走进来,看了看那书房,又看了看莫王达。
“元王腾其实不在这对不对?”
弃聂嘁问。
莫王达笑起来,远远的朝着弃聂嘁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看着弃聂嘁的眼神里都是不屑。
“唔,果然不在。”
弃聂嘁转身:“杀了吧,咱们还得去魔山关。”
乱箭射过去,神鹿军最后一个将军倒在血魄中。
第一千零四十八章 羊的故事
站在魔山关城墙上好像可以听到风中传来的喊杀声,那是一场表面上看起来和大宁无关的战争,可是又怎么可能真的无关?这一战,吐蕃神鹿军八万多人用死来捍卫了一个国家的尊严,他们同样是一群出色的军人,然而这样的战争对于吐蕃人来说是灾难的开始,吐蕃已经没有可战之兵了。
沈冷站在城墙上看着远处峡谷,鼻子动了动,仿佛在感觉空气之中的血腥味。
“告诉将士们。”
沈冷回头看向陈冉:“接下来的战争属于我们了。”
“呼!”
站在沈冷四周的大宁战兵整齐的喊了一声,每个人都在等待着这一战到来。
“我们拖住敌人越久,谈大将军决战就越有利。”
沈冷的手再次在城墙上拍了拍:“好好看看这里吧,这里已经不是吐蕃的国土,而是大宁的疆域,还记得我们加入战兵的时候每个人第一句听到的话是什么吗?”
“凡战兵脚下之地,皆为大宁疆土,寸土不让,寸土必争!”
“吐蕃人用他们的战死争来了尊严,却没有争来胜利,西域诸国联军和安息人此时应该在吐蕃人的尸体前发笑呢,暂时让他们笑笑,接下来让他们看看,我们是怎么笑的。”
沈冷抬起手拍了拍胸甲:“大宁战兵!”
“战无不胜!”
敌人比预计的来的稍稍晚了些,两天后,敌人的斥候出现在峡谷之中,稍稍接触就立刻退走,似乎并没有打算靠近魔山关,可是又半日之后,以楼然人为先锋的西域联军就在峡谷之中犹如一条蜿蜒的长蛇般而来,队伍连绵不尽。
沈冷靠着城墙嘴里啃着胡萝卜,看了看对面的阵势:“给他们先送点见面礼。”
城外敌人的军队还没有停下来,峡谷之中并不适合安营扎寨,如果他们把营地建造在这魔山关外边相对来说还比较宽阔些的空地上,那么队伍就没有地方展开进攻,而他们身后的峡谷曲曲折折蜿蜒不断,根本没办法搭建帐篷,所以这就造成了一种对敌人极为不利的局面,前面进来的队伍如果不死的七七八八,后边的队伍也上不来。
“咱们的羊呢?”
沈冷问。
罗可狄笑了笑:“都准备好了。”
一群山羊被驱赶着到了城门口,看起来应该就是山羊,大宁战兵也不确定这羊到底叫什么,如此飞檐走壁的羊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到,城外两头都是悬崖,犹如刀削斧凿一般,人肯定是上不去,可是羊上的去。
沈冷蹲下来在其中一头羊脑袋上拍了拍:“对不起你们了。”
每只山羊背上都绑着一个不小的布包,绑的很很结实也很严密,一大群山羊被驱赶着到了城墙两头,这些山羊后背上绑着的是火药包,引线留的很长,至于威力到底有多大沈冷也其实不怎么在意。
为了方便把山羊放出去,城门口还用木头做出来围栏,宽度只能容一只山羊过去,城门口的士兵手里拿着一根香,看起来满眼都是不舍。
“多好的一锅炖羊肉。”
嘀咕完这句,把最前边山羊尾巴上的引线点燃,引线上还绑着爆竹,点燃之后把山羊顺着门缝推出去,山羊屁股后边的爆竹一炸响它就吓疯了,朝着城外开始狂奔,城门外远处的楼然人比山羊还懵,他们发现宁人居然把城门打开一条缝,然后就看到出来一只羊。
一只屁股炸了的羊。
山羊屁股后边的爆竹一炸开,山羊就开启了喷气式,而此时楼然人还是懵的。
“一只羊?”
领军的楼然将军抬起手揉了揉眼睛。
就在这时候第二只山羊从门缝里被推出来,也是一出门就开启了喷气式,随着一声炸响,那山羊的速度就提升到了极致,而且根本没有明确目标,就是笔直的往前跑。
手里拿着香的大宁士兵叹道:“多可惜的烤全羊。”
而楼然人那边更诧异了,领军将军看着那些羊一只一只冲出来,眉头皱的很深。
“两只羊?”
“三只羊?”
此时此刻,沈冷靠在那问陈冉:“你猜那些楼然人此时此刻在说什么?”
陈冉心疼的说道:“数羊。”
沈冷笑着说道:“一只羊。”
陈暗:“呼......”
沈冷:“......”
他往外看了看,已经放出去大概六七只山羊,那些羊惊吓之中四处乱跑,有的跑向别的地方,有的跑向敌人人群,沈冷倒也并不在意,有一只跑过去就是赚了,反正羊也还没归顺大宁呢。
对于羊这种东西,唯有吃了才算归顺。
轰的一声,好运气的是第一只羊就在楼然人的军队里炸响,那些楼然人居然还跑过去抓羊,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如此可怕的火器,烟花这种东西他们都很少见,绝大部分人一次都没有见过,只是看到羊身上有个布包很奇怪,哪想到那是死神的召唤。
羊将四周至少十几个楼然人掀飞了出去,火药包里的箭头四射,当场被炸死的人之外还有不少人被箭头射伤,一下子楼然人就乱了。
屁股上炸着爆竹的山羊接二连三的冲过去,楼然人开始疯狂的往后跑,可是人群拥挤在峡谷里,后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前队不停的往后挤,队伍乱的一塌糊涂。
陈冉站在那却一点都不开心:“我觉得那些楼然人不如羊金贵,他们不能吃,羊能吃。”
其实能跑进楼然人队伍里的山羊并不多,可是炸了第一个之后楼然人的胆子就破了,他们不知道那炸响的东西是什么,有人喊着宁人把天雷绑在羊屁股上了,其他人就跟着一起喊,没多久后队都听说了宁人能把雷塞进羊屁股里,这不是战术的问题,这特么是法术的问题。
越是贫穷的地方越是愚昧,楼然王一直都在宣称皇族的神的使者,楼然人也坚信这个世界上有神明存在,此时此刻,在他们看来宁人就一定和神不清不白的,不然的话为什么他们可以控制天雷?
羊群乱跑,沈冷看的不亦乐乎。
“如果能让羊瞄准了跑就好了。”
他叹了口气:“开始想念大胡子,如果他跟着我的话火器能用的更好,我现在用的还是北征的时候他想出来的法子,咱们的火药包威力有限,我之前刚刚到魔山关的时候问过罗可狄将军,咱们的人能不能爬到两侧悬崖峭壁上去,当时想的是在敌人来的时候用火药包把两侧巨石炸下来,可是上不去,就算上去了也来不及撤下来,咱们的人也会死在上边,所以放弃了念头。”
他看着两侧凸起的那些大石头:“这么好的东西,没能利用可惜了。”
陈冉:“你居然在可惜石头......”
沈冷:“差不多就得了,我让人给你留一只还不行?”
陈冉:“那你得给我炖了。”
沈冷:“你看那边,大石头滚起来会不会很圆润?”
陈冉:“我就不滚。”
沈冷用几十只山羊吓退了楼然人,这算是给了敌人当头一棒,用陈冉的话说是当头一羊屁,喷火的那种羊屁,楼然人的队伍乱的一塌糊涂,沈冷让将军罗可狄带着骑兵出去佯装追击,于是楼然人更乱,魔山峡谷这种地方迂回狭窄,敌人开始退那有多乱,骑兵也不冲进敌人队伍里,追在敌人屁股后边用连弩不断射杀,短短半个多时辰,魔山关外边就留下了一地尸体。
追击半个多时辰之后骑兵随即撤回,楼然人却没有停下来,一口气跑出峡谷外。
一个多时辰后,安息人大营。
弃聂嘁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楼然将军脸色难看的好像刚刚吞了一只苍蝇,他没有亲眼看到楼然人是怎么击败的,所以他无法想象的出来楼然人现在告诉他一些屁股里有天雷的山羊是什么模样,他只觉得是楼然人废物的难以接受。
“羊,可以炸响天雷?”
弃聂嘁看向楼然将军:“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天神化作了羊帮助宁人战斗?”
楼然将军居然还很认真的想了想:“也许是的。”
弃聂嘁长长吐出一口气:“我不想听什么天雷什么羊的故事,我只知道你们不到半个时辰就被宁人击败,然后还有至少两三千人死于自己人的踩踏,你告诉我说这是天神在帮宁人?”
“将军。”
站在不远处的大野坚抱拳道:“那是宁人的火器,我去过宁长安,知道那是什么只是没有亲眼见过。”
大野坚也是个人物,把自己的手下丢在鹭湖城后一个人钻进深山老林里,硬生生靠着手脚翻悬崖过去出了魔山关,如果不是他走过的地方确实正常人都走不了,他还有可能带着人翻山回来偷袭宁军。
“火器?”
弃聂嘁哼了一声:“我不管什么火器,如果明天你们楼然人不能攻到魔山关城下,我的队伍会在你们身后用抛石车让你们知道什么才叫天雷之怒,你们会被砸成肉泥。”
大野坚皱眉:“将军,火器很重要,将来的战场上火器一定能起到扭转乾坤的作用,火器如果能加以利用,将战无不胜。”
“我的耐心有限。”
弃聂嘁却并不在意的说道:“明天一天,你们上不去,我的队伍上去,不过你们谁也不会好过。”
他抬起手在那个楼然将军脸上拍了拍:“你应该记住我这句话。”
......
......
【昨天只有一更,真的很抱歉,一直在追书的朋友应该知道我家里在装修,昨天白天是干仗的一天,装修一错再错,各种错,我也体会到了现实版的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的故事......全屋定制的设计师改了我当初和他商量的所有设计,每一个柜子都改了,连鞋柜都没放过,我问他这是当初我们商量的吗?他说我觉得不好所以都改了。】
【呼,气鼓鼓,哼唧唧。】
第一千零四十九章 小手段
第二天一早,昨天被吓退的楼然人卷土重来,和上次不一样的是,在楼然人的队伍后边,安息人将抛石车架了起来,还有密密麻麻的箭阵,足可见安息人阴损,他们完全可以先把抛石车架在城关外配合楼然人进攻,可是弃聂嘁却把抛石车架在了楼然人背后。
一旦楼然人再次往后撤的话,安息人就会毫不留情的把石头砸向楼然人的后队,然后就是箭阵的碾压。
城墙上,沈冷靠在那看着黑压压的楼然人上来,觉得有些无趣,安息人的打法不出预料,他们之所以没把抛石车运上来是因为他们想用楼然人的命消耗宁军的体力,楼然人死多少他们都不在意,但是只要把宁军的体力消耗掉一部分,对他们接下来的进攻就变得有利。
“安息人领兵将军是谁?”
沈冷微微皱眉:“是个会带兵的人,应该读过不少兵书。”
陈冉道:“会不会是伽洛克略来了?”
“不是。”
沈冷摇头:“如果是伽洛克略来里的话抛石车已经上来了,我说这个人会带兵但是不会打仗,我说他读过不少兵书,但他一定没有多少实战。”
沈冷伸了个懒腰:“罗可狄。”
戊字营战兵将军罗可狄上前一步:“卑职在。”
“你来指挥。”
沈冷背着手溜达着下了城,陈冉跟在他身后:“不看看?”
“楼然人若是能攻上来才奇怪。”
沈冷道:“魔山关西边有一条小河,钓鱼去啊。”
陈冉:“大军正在激战,你居然去钓鱼?”
沈冷笑道:“回头告诉你为什么,让士兵们去宣传一下,我去钓鱼了。”
陈冉忽然反应过来:“你是在给将士们安心?”
沈冷点头:“我都去钓鱼了,士兵们不会觉得我是对战事不上心,换个别人不行,会说他携带轻慢,我行,因为将士们都知道我是谁,所以他们知道我去钓鱼只会想着大将军完全没把敌人当回事,我一直在跟他们说我们这边责任重大,事关谈大将军决战,所以将士们心里都有压力,得给他们松一松。”
陈冉问:“你是不是真的想偷懒然后还故意说出这么光明正大的理由来。”
沈冷哈哈大笑。
小河边,沈冷坐在石头上,手里拿着一根长枪做鱼竿,这长枪的枪杆是白蜡木制作,极为柔韧,几乎能弯成一个圆也不会折断,坐在那看着小河流水,沈冷的心思却全然没在钓鱼上,他之所以来钓鱼并不仅仅是因为要让将士们的心里放松些,更主要的是他必须让自己更加冷静下来。
“想到了一个办法。”
沈冷忽然看向陈冉:“派人回去,让罗可狄试试能不能把火药包绑在床子弩上射出去。”
“床子弩不行,把重弩箭拉回来的时候只露出一个箭头,大部分箭杆在床子弩里,火药包没地方绑。”
“我知道,不用重弩,用长枪。”
沈冷把手里的长枪晃了晃:“不需要去瞄准射死谁,只要能射进敌人队伍里就行。”
陈冉连忙应了一声,派人回头去知会罗可狄。
陈冉蹲在沈冷身边:“我忽然又想到了一件事。”
“什么?”
“你让罗可狄来指挥,是不是担心他心里会有些别扭?”
沈冷道:“我已经是大将军了,如果大将军事事亲力亲为反而不好,第一他们会觉得我以为他们靠不住,第二会让将士们形成惰性-事事都靠我,而且现在庚字营戊字营的士兵们都看着我,反而忽略了他们的将军,我是早晚要离开的,以后还是杨恨水和罗可狄带着他们,不能让他们觉得自己将军不如我。”
沈冷一抬手,一条鱼剧烈扭动挣扎着被钓上来,这季节山中水寒还能钓到这么大一条鱼倒也不容易。
“冷子,我觉得你有心事。”
陈冉看了看沈冷脸色:“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
沈冷长长吐出一口气,回头看了看魔山关方向:“正面战场的任何敌人我都不怕,只要是真刀真枪的对着干,没什么是能把我吓住的,可是......我背后的人,让我害怕。”
“谁?!”
陈冉的眼睛骤然睁大。
“昨日聂野给我一封信,是韩唤枝韩大人亲笔信,他已经在半路上了,信到我手里他人应该已经到了西甲城,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二皇子和他会一块来咱们这边,二皇子和我投缘,他必然会急着过来找我,韩唤枝提醒我如果二皇子问我什么出格的问题,不许我多说。”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在长安城散布谣言,韩大人他们出长安没多久城里就一片风风雨雨,谣言说......我是珍妃的孩子。”
沈冷看向陈冉,陈冉眼睛里的凌厉瞬间就没了,取而代之的都是不可思议。
“那你......岂不是?岂不是......”
沈冷耸了耸肩膀:“怎么可能,谣言说我是珍妃和野男人生的孩子,还说二皇子是懿妃和野男人生的孩子,这种传闻当然都是假的,可是足够恶心人,珍妃和懿妃会被推倒风口浪尖上,有些时候杀死人的不是刀而是风言风语。”
陈冉叹了口气:“怪不得你从昨天开始就心不在焉的。”
沈冷道:“看来林落雨是对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后继续说道:“我确实不能一直留在长安,只要我在长安就会有人坐卧不宁,会有人害怕......”
“太子?”
陈冉试探着问了一句:“他又图什么?”
“他不是图什么,他是还能做什么。”
沈冷道:“你知道这个时候二皇子为什么要来西疆吗?西疆这边战事如此焦灼激烈,二皇子才多大?十三岁而已,他还没到抚军的年纪,可是二皇子却来了,还是韩唤枝亲自护送来的。”
“为什么?”
“我猜着,陛下可能要对太子动手了。”
沈冷再次深呼吸:“可我一直都好奇,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冉子,这些话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哪怕是你,是沈先生,哪怕是茶儿,孟长安,我都没有提过,可没提过不等于我不好奇不等于我不去想,我能说这些话的人也就是你......沈先生和茶儿不想对我说的,应该就是太子为什么针对我的理由。”
陈冉:“你特么别真的是皇子。”
沈冷:“要是真的呢?”
陈冉:“那就牛-逼了。”
沈冷:“......”
陈冉顿时来了兴趣,坐在沈冷身边:“你要是皇子的话那就可以解释通了,陛下待你那么好,原来是因为你是他儿子啊,皇子啊,想想就牛-逼。”
沈冷叹了口气:“牛-逼?”
陈冉道:“难道不是吗?”
“不是才好。”
沈冷看着面前的河水:“如果我是皇子,太子就以为我挡他路了。”
陈冉一怔,他确实没来得及想这些。
“太子如果不坐以待毙呢?”
沈冷眼神有些飘忽:“如果陛下想废掉太子,太子又不想被废掉,那么现在的满城风雨只不过是太子的第一步,他会先让自己的对手变得名不正言不顺,他没办法在大手段上击败陛下,所以只能像他母亲那样用小手段来恶心人,可是有些时候小手段让人防不胜防。”
他看向陈冉:“我不担心我,我担心二皇子,如果太子真的能炮制出来二皇子不是陛下儿子的证据,怎么办?”
“那儿子还能不是儿子?”
陈冉道:“你就是胡思乱想太多了,懿妃生二皇子的时候那么多人在场,而且还是在未央宫里。”
“他一定会挣扎。”
沈冷抬起头看向天空:“太子不会放手,现在他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人相信二皇子不是陛下的孩子,这样一来,他就是唯一的继承者了。”
与此同时,长安城。
太庙门口。
太子李长泽站在那,身边跪着几个人,其中有一个看起来四十几岁的中年男人脸色煞白,他爬伏在地上,身子不住的颤抖着。
李长泽看了看他:“你记住,你一个人死好过你全家死,不只是你全家,今日你不配合,我会让你九族尽灭,我和你说过了,为了这个太子之位我什么都做的出来,你是我选中的人,怪你命不好,但我向你保证,这件事做好了之后我会让你全家富贵,九族富贵,你大儿子今年十六岁,我可以安排他入仕,你次子才七岁,听说很可爱,你还有个女儿已经到了及笄的年纪,不想她被**害了吧?”
中年男人爬伏在地上不敢说话,身子颤抖的越来越激烈。
“我让人伪造的你和懿妃的来往书信不会被查出来破绽,纸张用的都是年份不同的,笔墨也已经做过手脚,算计着日子,正好是懿妃怀孕的那段时间你因为家事请辞离开了未央宫,你本是宫里侍卫,在那个时候却突然离开,这本就是个疑点。”
“我所准备的证据足以让人起疑心,还有就是,你不用太担心,韩唤枝不在长安城,他不在,能审问你的就是叶流云,比起韩唤枝来说叶流云的手段差得远了,你记住,只要你咬住二弟......李长烨他是你和懿妃偷情剩下的孩子就好。”
太子深呼吸,一次一次深呼吸。
“既然父皇逼我,那我就直接站在他对面吧,我不如父皇那么高,可我也不会再轻而易举的跪下。”
他摆手:“敲太庙钟!”
第一千零五十章 碎了
未央宫。
懿妃战战兢兢的站在皇帝面前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上午的时候太子让人在太庙敲响太庙钟,大宁皇族的规矩,太庙钟响,在长安城的皇族都要赶到,所以没多久太庙外边就出现了很多人,简单来说,李家皇族在长安的人就好像一个商行里的家族股东,他们平时是不会露面的,有钱分就好,反正身份尊贵而且不愁生活,再说皇帝也不喜欢他们指手画脚。
陛下李承唐把大宁治理的如此好,国力如此强盛,完全不需要他们做什么,每年领了他们的那份分红就好,可是这群人就在这,不管他们平日里参与不参与朝政,他们都是皇族。
当今陛下李承唐的兄弟没有一个还在长安的,皇族里如今身份地位都很高的是老皇帝的几位兄弟,这几位老王爷平日里优哉游哉,过着美滋滋的日子,他们的长子大部分都还能继承来亲王之位,但是得等着,其他的儿子好的获封郡王,不好的也就那样。
可是他们有话语权,他们在别的地方没有多少话语权,在太庙有,尤其是那些老人。
按照大宁皇族的规矩,太庙是无比神圣的地方,国事决于太极殿,家事决于太庙,有人敲响太庙钟就说明皇族之中出了大事,大到必须召集长安城所有能说的上话的皇族全部参加,这规矩什么时候出现的已经记不得,反正不是太祖皇帝定下的,不然肯定有人拿出来说。
冬暖阁里,皇帝坐在椅子上,懿妃站在他身边,本来要跪的,皇帝没让。
东暖阁加了几把椅子,那几位老亲王就坐在那等着陛下发话,几个人看起来面相都很和善,喝茶的样子也都很有气度,可是眼神却都有点飘忽。
翰王在老哥几个中年纪最大,他咳嗽了几声,看向坐在身边的陈王,陈王也不好说话,看向坐在对面的誉王和定王,那两个人也是眼观鼻鼻观心。
“咳咳。”
翰王觉得有些恼火,这几个人全都装傻不说话,他年纪最大那就他说。
“陛下。”
翰王微微俯身:“这事还是得查,虽然臣坚信珍妃娘娘清白无辜,可是太庙钟一响,整个皇城的人全都听到了,况且这事在许久之前就已经闹得满城风雨,臣绝对不是针对懿妃娘娘,而是要给懿妃娘娘一个交代,也是给二皇子一个交代,更是给陛下一个交代。”
这话说的一点也不激进,可是谁都知道,这话算是绵里藏刀,他真要是相信懿妃是清白无辜就不会第一个开口说话,他们这几个老人心里想的什么其实坐在书桌后边的皇帝也都心知肚明。
“二皇子不但聪慧伶俐,而且不管学识气度都让人折服,若此事不查明白的话,也会让二皇子名誉受损。”
定王看到翰王说话了,也跟着说了几句:“懿妃娘娘还是解释几句吧。”
陈王和誉王连忙点头:“对对对,就随便解释几句。”
“解释?”
皇帝的眼神骤然一凛,那四个老亲王瞬间就闭了嘴。
“她需要向你们解释?”
“陛下,这是皇族家事,太庙钟一敲响,我们就不能置身事外。’
“是啊陛下,这太庙钟响了可不是小事,如果不给一个解释,不给一个交代,满城风雨就会更猛,光是长安城里说三道四的人就不少了,皇族的脊梁骨也在被人戳着,若是将来大宁上下人尽皆知,那岂不是更麻烦?”
誉王清了清嗓子:“话是这个理,这屋子里又没有外人,该说什么说什么。”
懿妃刚要说话,皇帝伸手拉了她一下把她拉到自己身边。
皇帝对她摇了摇头:“代放舟,搬把椅子来,让懿妃坐在朕身边。”
懿妃脸色一变:“陛下,臣妾还是站着......”
“朕让你坐着。”
翰王的脸色也变了变:“陛下,事情没有解释清楚。”
“李家的事可打不可小,大大小小的家事也是国事,大宁是李家的,李家的人就不能对陛下的身边人身边事不闻不问。”
“就是啊陛下,还是先让懿妃解释一下再坐吧。”
“什么人都不如家人亲近,陛下应该知道,再怎么样也是家里人最可信任,有什么事,我们都可以帮陛下分忧。”
皇帝的手指在书桌上轻轻敲打着:“朕一直以来什么事都不劳烦几位皇叔,第一,是因为几位皇叔年纪都大了,繁杂事扰心影响清净,第二,朕也实在想不起来能有什么事是需要几位皇叔帮忙才行,倒也不是没有需要极为皇叔的时候,朕初登大宝,好像也去求过几位皇叔......”
他的视线扫了扫,那极为老亲王全都扭头看向别的地方。
当初陛下进长安之前这些人都是站在沐昭桐那边的,他们也愿意让信王世子李逍然继承皇位,因为当时沐昭桐以内阁首辅大学士的身份上书皇后,请皇后准许,将信王世子李逍然过继给她,然而世子年幼,当以诸王辅政,历代大宁皇帝都不允许诸王辅政的局面出现,沐昭桐就敢开这个先河,他们这几个人已经嗅到了权利的味道,可是却被裴亭山的九千刀风把这味道吹散了。
皇帝李承唐进长安之后,身边没多少人可用,沐昭桐在那时大权在握对皇帝的话也是愿听就听不愿听就不听,皇帝无奈之下,想请这几位老亲王站出来帮帮忙,这几位没有一个站出来的,要么说自己年纪大了耳聋眼花要么说自己体弱多病。
可就是这几位体弱多病耳聋眼花的老人,硬是又活了快三十年还好好的。
那几个人不看皇帝,皇帝看着他们。
“懿妃是朕的妻子,如果她需要解释什么,是对朕解释。”
皇帝起身,在那几个人面前缓缓的走动:“朕一直觉得不管是皇族还是平民百姓,都要尊孝道,所以朕这么多年来一直对几位皇叔格外敬重,那是朕应该做到的事,是本分,每个人都应该知道自己的本分是什么。”
他脚步一停:“刚刚是谁说太庙钟一响,这事李家上上下下就都得参与进来?”
翰王抬头:“老臣说的,陛下是觉得老臣说错了吗?”
“这规矩谁定的?”
皇帝问。
翰王张了张嘴,规矩历来如此,可是谁定的......说不好,反正几百年了,规矩就是这个规矩。
“卫蓝。”
大内侍卫统领卫蓝迈步从外面进来,俯身一拜:“臣在。”
“去把太庙钟拆了。”
这句话一出口所有人都懵了,翰王手扶着椅子站起来:“陛下!”
皇帝转头看向他,四目相对,只一息,翰王就不敢再与皇帝对视。
“去。”
皇帝一指外面,卫蓝立刻转身出去。
皇帝又看向懿妃:“你也先出去,朕有些话和皇叔们聊聊,代放舟,送懿妃回宫,不许任何人打扰,皇城之内,若再听到有人传什么风言风语,直接拿下割了舌头。”
“是!”
代放舟应了一声,快步过来俯身道:“娘娘,咱们先回宫吧。”
懿妃担心的看向皇帝,皇帝却对她笑了笑:“回去歇着。”
代放舟出了门后把东暖阁的房门关好,屋子里的气氛一瞬间就变得凝重起来。
“朕刚才说到哪儿了?”
皇帝走到书桌那边停下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唔,朕说到每个人都要知道自己的应该有什么样的本分,朕知道自己的本分是什么,所以朕扪心自问的时候觉得不亏心。”
皇帝一回头,翰王立刻低下头。
“人啊,这一辈子如果能做到不亏心三个字太不容易,说起来简单,可做起来是真的难,朕是一国之君所以要做到不亏心比任何人都要想的周全。”
他看着那几个人:“朕这些年待几位皇叔,可还周全?”
“周......周全。”
定王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第一个点头:“陛下待臣等的好,臣等铭记于心。”
“你们是朕的叔叔,朕也从没有把你们当外人看,朕小时候几位皇叔应该还都抱过朕吧?这么多年来也都是看着朕做事,所以朕是什么样的人几位皇叔也清楚。”
皇帝语气忽然冷了些:“南越人给朕添堵,朕灭了南越,求立人给朕添堵,朕灭求立,渤海人又来给朕添堵,朕就灭了渤海,黑武人给朕添堵,朕御驾亲征灭地数千里,朕啊......就是这样一个人,想着给朕添堵的,朕就不能容,朕器量并不大。”
他放下茶杯,或许是没有放好,茶杯啪的一声摔在地上,一下子摔的粉碎。
皇帝低头看着茶杯:“朕知道几位皇叔都是看着太子长大的,你们也都和太子亲近,朕也知道最近这段日子太子和你们走动的更频繁了些,朕想着,应该是太子知道朕最近因为西域人给朕添堵的事所以忙,没时间去给几位皇叔请安,他就替朕去了,是这样吗?”
“是是是是......”
定王连忙站起来:“是这样,就是太子见陛下太辛劳,所以替陛下来看望臣等。”
皇帝摆了摆手,外面听到杯子碎了而进来的大内侍卫随即退出去。
皇帝踢了踢地上的碎渣:“看啊,碎了,还能变得完好如初吗?”
第一千零五十一章 好好活着吧
东暖阁里的气氛变得越发凝重起来,几位老亲王虽然还坐在那,可哪里还坐得住,他们没有料到陛下会如此直截了当的把太子的事说出来,所以一时之间被皇帝的反手一招打的猝不及防。
“陛下。”
翰王再次站起来,他在几个人之中年纪最大,所以其他几个人也都看他脸色,当然也都愿意他去做出头鸟,当年翰王还曾与李承唐的父亲争过皇位,输不是命中注定的事,而是他能力确实不如李承唐的父亲。
这个人在近三十年前曾经嗅到了权利的味道,当初沐昭桐答应他提出的诸王辅政,那是什么意思?意思是他将成为摄政王!
在他看来,先帝李承远的妻子也就是当时的皇后又有什么了不起的,一介女流罢了,信王世子李逍然才几岁自然也任由摆布,他甚至已经制定好了一个比较长远的计划,他要逐步掌握朝中大权,争皇位这种事他失败过一次但并不是真的服气。
他构想,第一步是取得皇后的信任,一点一点让皇后对沐昭桐疏远猜忌,只要他手里抓住了皇后和世子这两张牌,他就能在几年之内将沐昭桐排挤出权力中心。
第二步,沐昭桐不能掌权内阁之后,他会亲自接管内阁,以亲王之位兼内阁首辅大学士,此时此刻,朝中权利,尽在他手中。
第三步,他其实已经大概搞清楚了先帝李承远的死和皇后有些关联,李承远算得上是个很优秀的皇帝,但有对女人格外刻薄寡恩,因为皇后没有给他生下来孩子所以他一直都在想着怎么把皇后废掉换人,皇后因为这个而每日惶恐不安,事实上,何止是皇后,后宫没有一个为他剩下孩子的,可李承远看来别人不能生育可以但皇后不行。
所以当时翰王推测,李承远暴毙,说不定就是皇后谋划之后下的手,对于皇后来说,两个都是坏的选择,那就挑其中稍微好一些的。
如果李承远不死,早晚废了她的后位,而且还会给她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若是能安然离开未央宫也就罢了,可实际上古往今来被废掉的皇后哪一个能有好下场?就算皇帝不杀他,新的皇后也会想办法杀了她,况且她知道李承远的无情,真的等到李承远下了决心那天她必死无疑。
翰王知道这些事,很多人都知道这些事,然而这些事却不能曝光在大宁百姓们面前。
这两个坏的选择,一个是任由皇帝李承远摆布,死了算自己命不好。
第二个是杀了李承远,李承远没有子嗣,一个都没有,所以必然是从诸王的孩子中选一个上来,她只要和沐昭桐稍稍有些联系,沐昭桐就必然会帮她,沐昭桐已经位极人臣他还能怎么更上一步?
那就是监国。
况且正因为当时的李承远已经在逐步削弱沐昭桐手里的权利沐昭桐才会和皇后连谋,李承远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一个权倾朝野的内阁首辅大学士就相当于分走了大部分皇权,皇权不能旁落。
翰王当时派人查过,大概和他的推测差不多,虽然没有确凿证据证明李承远是皇后和沐昭桐合谋杀死的,可翰王却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所以他的第三步,就是在自己手握重权后,将皇后与沐昭桐合谋杀死皇帝的事说出来,这种事传播的速度会有多快?用不了多久整个大宁都会陷入一片声讨之中。
他站在道德高处,也站在权利高处,废掉沐昭桐后再废掉皇后,那么皇后谋权的产物世子李逍然还有什么资格坐在皇位上?
这个时候,他的第四步就可以开始走了。
他不打算自己做皇帝,那将成为众矢之的,但是他可以让自己的儿子做皇帝。
这样一来,大宁帝位,就从李承远那一脉转到了他这一脉,都是李家人,可李家与李家也不尽相同。
所以后来当留王李承唐突然就成了皇位继承者,突然就有刀兵支持,突然也有了禁军支持,翰王怎么能接受?他的大局还没有展开就被灭杀在摇篮里,这种憋屈只有他自己才能体会的到,那时候李承唐初回长安想请他们几个出来帮帮忙,他怎么可能答应?
这种帮忙又不是诸王辅政,无非是任由李承唐差遣,他才不干。
此时此刻,他再一次站在了李承唐面前,三十年前的恩恩怨怨好像一下子也都回到了面前。
“陛下!”
翰王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冲动不要意气用事,他已经没有三十年前的雄心壮志,他此时此刻只想保护李家血统的纯粹。
“此时此刻,没有外人。”
翰王说完这句话后沉默片刻,忽然扶着桌子跪下来:“臣有言如鲠在喉不吐不快,陛下,外界流言,说大将军沈冷是陛下的孩子,臣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
皇帝的眼睛微微一眯。
翰王跪在那:“陛下,请听臣把话说完......沈冷的身世来历不明不白,到现在应该也无法确定,就算可以确定,一个在外面漂流了那么多年的皇子也不可能回到李家族谱里,他的身份一旦确认,大宁百姓会有多少人骂陛下?骂罪后?这种丑事,绝对不能传出去,事关皇族体面。”
“所以陛下不管封沈冷什么,只要他不归家谱,臣等都没有任何异议也不会有任何阻拦。”
他抬起头看了皇帝一眼:“再说二皇子身世,二皇子如果真的是懿妃和那个叫龚田的侍卫所生,二皇子身上就没有丝毫李家皇族血统,臣知道这事不能盖棺定论,所以才恳请陛下彻查,查出来这是冤枉了懿妃那么就该怎么法办怎么法办,如果查出来是真的呢?”
翰王低下头:“臣希望陛下三思......太子殿下,忠厚贤良,不管学识人品还是能力都是上上之选,陛下说,太子和臣等私下来往深密,可是陛下啊,太子是陛下的长子,那也是臣等的孙辈,来往的多一些难道是罪过吗?”
皇帝一直很认真的听着,回到书桌后边坐下来,眼睛虽然没有再看向翰王,可是翰王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清楚了。
“皇叔。”
皇帝的视线从窗外收回来落在翰王身上。
“你之前说要有个解释,要有个交代。”
他看着翰王那张脸:“这个解释这个交代就是......沈冷是不是皇子和他是不是大将军没有关系,沈冷的身份确定不确定能不能归入家谱和你们也没有关系。”
皇帝的手放在桌子上,看起来很随意的放在那,可是手背上的血管却好像在一下一下的轻轻跳动着。
“知道朕为什么这么拼吗?”
皇帝道:“当年朕需要你们帮忙的时候,你们全都躲了,朕才明白在皇家之内亲情靠不住,你们都是朕的叔叔,朕父亲的弟弟,说起来这世上比这种关心更亲密的也没多少了,在朕困顿潦倒举步维艰的时候你们不帮朕,现在朕需要你们在朕面前指手画脚?”
“朕从来都不是个既往不咎的圣人,恰恰相反,朕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刚刚皇叔你说什么?说只要沈冷不归家谱朕怎么赏赐他你们都不管都不阻拦,你们......管的了还是拦得住?”
定王讪讪笑了笑:“陛下,这话说的多伤情分。”
“朕就是不想伤情分才会有这么多事!”
皇帝的手在桌子啪的拍了一下,那几个老亲王同时哆嗦了一下。
“朕如果不是念着情分,几位皇叔还能坐在朕面前以长辈之姿和朕说话?”
皇帝冷冷笑了笑:“大宁的百姓们都在说朕宽仁,被朕击败的敌人也只敢跪下来感念朕的恩德,可朕真的宽仁吗?大宁的历代皇帝真的宽仁吗?”
他看向翰王:“当年你谋划了什么,朕不是忘了,朕就是念着情分。”
翰王的脸色一白,跪在那就显得无比尴尬,刚刚他是以忠君之臣忠族之人的身份跪下去的,所以觉得自己虽然跪了但是气壮,然而此时此刻,他的气并不壮,理也不直。
皇帝起身,走到跪着的翰王面前蹲下来,如此近距离的看着翰王的眼睛:“朕今天就把话说的清楚一些,朕拼了命才有现在的一切,没人有资格在朕面前指手画脚,朕拼到现在如果还有谁在朕面前指手画脚那是朕败了,朕败了吗?”
没人敢说话。
“还是那句话,朕不是个宽仁的人,朕的心肠也没有那么软。”
他抬起手整理了一下翰王有些皱的衣服领子:“皇叔,你趴在这的样子真像是一个忠君爱族的人,可你不是啊,你一直都不是,当年你和父皇争的时候有多丑陋自己已经忘了吗?你还能穿着亲王的锦衣享受着绝大部分人对你的敬畏,那只是因为你姓李,你要感谢你自己姓李。”
皇帝站起来:“朕已经把太庙钟拆了,以后谁要是再以皇族长辈的身份来要挟朕,来逼迫朕,或是逼迫朕的人,朕可以让太庙钟废了,也可以让这样的人不姓李,这就是朕坐在皇位上的权利,你们当初极力反对朕进京是对的,让朕坐上来,你们将永无出头之日。”
“走吧,别在朕面前跪着了,都不是善人,谁不明白谁,戏做的也就没意思。”
皇帝一边往书桌那边走一边说道:“都姓李,李家的人心肠不狠手段不狠还是李家人?当年李家可不仅仅是和楚争雄,那是踩着中原几百家义军站起来的李家人,你们真的配得上天生就有这身份?”
皇帝重新坐下来,打开奏折。
“皇叔,没几年了,何不好好活着?”
第一千零五十二章 和你斗!
未央宫。
皇帝和珍妃一起走进懿妃宫里,一进门就看到懿妃在院子里跪迎,皇帝看到懿妃这般样子忍不住有几分心疼,除了心疼还有别的情绪,懿妃从来都是这样谨小慎微,也总是会因为不是她的错误而心怀愧疚,她这样的性子大概就是那种总是吃些亏才会心安的人,若是被她不小心占了些便宜,她会寝食难安。
赖成和老院长曾经都不止一次劝过皇帝,要说立后,懿妃比珍妃更合适,毕竟懿妃才是二皇子的生母,可皇帝每一次都直接否了,他不是厌恶懿妃,从没有厌恶过,把珍妃放在第一位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皇帝觉得懿妃的性格不足以母仪天下。
有句话皇帝不会随便告诉别人,但后来在一次长谈中和老院长赖成他们提起过,这句话也影响了老院长和赖成,自此之后,两个人再也没有提过懿妃为后的事。
当时陛下说:“你们总是说懿妃更适合立后,朕不是没有思考过,但朕要比你们思考的更多,朕问你们,你们有没有考虑过一个女人对男人的影响?”
老院长和赖成当时楞了一下,谁也没有明白陛下这句话里的确切含义是什么。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后解释道:“如果朕一直都和皇后亲近,朕会不会被皇后影响?”
这句话一出口,老院长和赖成全都惊了一下。
民间有个说法,叫最可怕的风是枕边风。
赖成忍不住想起来自己的一个朋友,他朋友原本是个豁达开朗的人,娶妻的时候他还去了,他的妻子是个很吝啬的人,表面上看起来还好,可是只要涉及到钱财就会算计的很多,就算是日常来往,朋友到他家里去带些礼物,而她却不准自己丈夫带礼物。
一开始倒也不是不准,而是她来准备礼物,总是买一些比较廉价的东西,她丈夫总是觉得自己没面子,于是经常吵架,后来也不知道怎么了,天长日久,竟是变得和他妻子性格差不多,于是朋友们逐渐疏远,时至今日已经再无走动。
说起来,因为那些小钱朋友们真的在乎?只是不愿意和他妻子再有接触罢了。
皇帝坐在那语气有些沉重的说道:“妻子对于丈夫的影响,总是比丈夫对妻子的影响大一些,你们信吗?”
老院长不知道如何回答,他不了解,所以没有话语权,可是赖成却知道陛下说的应该是准的。
大宁这个社会,纵然看起来丈夫的地位远比妻子高,可还是会被影响,这种影响无孔不入。
皇帝道:“不是说女子都不好,男女一样,男人不成器的比女人要多,此时说的是朕的选择.......如果朕当初一直和皇后亲近,多半朕会变成一个时时刻刻都想着算计小手段的人,以恶意去揣测别人,朕后来行事更加果决,对身边人更加信任,你们能说与珍妃无关吗?”
老院长和赖成同时点了点头。
“再说懿妃。”
皇帝道:“懿妃那般性子如果立后,总是和朕说一些能忍就忍能让就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样的话,你们觉得朕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别人伸手打过来一巴掌,朕还没还手呢,身边人说别打别打不值得,吃亏是福......”
皇帝长长吐出一口气:“珍妃不答应朕,朕就空着后位也不会随便选人。”
此时此刻,懿妃宫里。
皇帝一进门就看到懿妃跪在那,有些心疼,也有些恼火。
“站起来。”
皇帝说了三个字,没看懿妃,大步走进屋子里,懿妃还以为是陛下其实是生气的,所以更加的惶恐,连忙起来,跟着进了屋子后又跪了下来。
皇帝的眉头随即皱的更深。
“起来吧。”
珍妃伸手把懿妃扶起来:“是不是觉得陛下在生你的气?如果你这般想,那岂不是看低了陛下?”
珍妃这话说的有些重,可她也了解懿妃,如果话不说的重一些懿妃还是会跪来跪去,还是会那样好像什么错都是她的一样。
皇帝坐下来,看了懿妃一眼:“别人说你什么,有人信,有人不信,朕都不在乎,可是你自己却表现的好像连你都信了那些传闻,你让朕怎么办?”
懿妃一怔。
皇帝心情不好,非常不好,本是带着珍妃一起过来安抚懿妃,哪想到越看越气。
珍妃站在皇帝身边,手偷偷的在皇帝背后轻轻拍了拍,皇帝表情明显舒缓了些,却因为生气而咳嗽了几声,珍妃连忙给了懿妃一个眼色,懿妃立刻反应过来,连忙端了杯茶双手递给皇帝:“陛下。”
皇帝把茶接过来,没喝,放在一边:“珍妃你留下和她聊聊,朕还有事要去处置。”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起身往外走,懿妃一脸惶恐的跟在后边,走到门口,皇帝回头看着她:“你知道朕最不喜欢什么吗?朕的人被欺负了,朕可以不计代价的去为她打回来,不管是谁欺负了朕的人都不行,朕为了你们可以去打,和谁打朕都不怕,朕最怕的是,朕去打了,回来你却说陛下不该去啊,我没什么的,还会委屈巴巴的说陛下算了吧。”
“算了吧?”
皇帝看向懿妃的眼睛:“朕如果时时刻刻都想着算了吧,那大宁早就灭国了!”
懿妃吓得扑通一声跪下来。
皇帝长叹一声,看向珍妃:“朕去忙了,你和她说吧。”
说完这句话之后皇帝大步走出懿妃宫门,走了几步之后又回头,看着懿妃跪在那的样子,忽然之间生出来一种无力感,怎么都扶不起来的无力感。
可皇帝知道,这种无力感不都是懿妃给他的,还有太子。
太子这次是真的直接走到他对面了,原本皇帝对太子还抱有最后一丝希望,所以直到现在为止他都没有真的去对太子问责,廷尉府里关着的人要想给太子定罪足以说得上证据充足,可皇帝之所以不愿意动太子,第一是觉得太子的错不是他一个人的错,是皇后的错是沐昭桐的错,也是皇帝自己的错。
第二,他是希望太子自己能够醒悟过来,能够想明白。
皇帝对自己不在乎的人动手,难道还会犹豫?
东宫。
太子也在等着,等着皇帝召见他,他甚至渴求一场暴风骤雨,内心深处想着自己的父亲难道这次还不指着自己的鼻子痛骂一顿吗?
然而他失望了,从早晨到日落,没有人来找他。
“连骂我都没兴趣了吗?”
太子站在门口看着外边,眼神里的阴冷一闪而过。
“我就这么不值得?”
他转身,不再看向门外,他知道等不来了。
他其实在太庙做完那件事之后就开始后悔,有那么一阵无比的后悔,而就在回到东宫后,他其实一直都在等着皇帝派人来让他进宫,指着他的鼻子一顿痛骂,或是直接打他一顿,狠狠的打他一顿,如果那样的话,他觉得自己应该会跪下来痛哭流涕的认错。
会的吧。
他不太确定,但这个念头曾经闪现出来过。
坐下来,太子脑袋里乱糟糟的,他想着最坏的结果是什么?这件事虽然是他站在太庙门口让人敲响了太庙钟,可是明面上谁也无法证明这件事是他主动查的,对于皇帝来说,他最大的错处是没有先去和皇帝说一声,在没有证据证明这是他陷害懿妃之前,皇帝也不能直接动他,可是要想查清楚这种事,没那么容易。
“连一顿骂都换不来么?”
太子又问了一句。
屋子里空荡荡的,自从曹安青逃走之后,他这屋子里就变得空荡荡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如今整个东宫里的人换了一茬,每个人看到他依然那么敬畏,可是他知道每个人都是皇帝安排在这盯着他的眼线,这次他安排人去把龚田找到,是动用了他一直都不敢动用的力量,那是他母亲留给他的最后的力量了。
然而他很清楚,这点力量在皇帝面前不值一提,然而这力量对他来说是最后的保命稻草,他在皇帝御驾亲征的时候差一点就忍不住要动,因为那个时候长安城确实很空,连禁军都跟着皇帝去了北疆。
可他做不到,不是做不到谋逆,而是做不到让皇帝死在北疆。
穷尽心思,也根本做不到。
力量相差悬殊,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没法赢,他在长安城想了所有能想到的办法,可却发现自己的手根本没有办法伸到北疆,他手里的那些力量全部来源于母亲多年的筹谋却也已经支离破碎,他能控制谁?北疆作战的那些将军们,哪一个会听他的话?
可他到现在还不肯放弃,别人可能以为他是必须争那皇位,可他知道不是,从一开始就不是。
“为什么?”
就在这时候门外传来声音,太子从思绪之中吓了一跳,猛的站起来看向门外,发现是皇帝站在那,看着他,眼睛狠狠的看着他。
皇帝问:“为什么?”
在那一刻太子几乎忍不住就要跪下来,可是在膝盖弯了的那一瞬间手扶在桌子上。
“为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硬撑着没有跪下去。
“父皇是问儿臣为什么?”
太子忽然笑起来,眼睛血红血红的笑着。
“因为母后。”
他故意昂起来下巴看着皇帝,一种极具挑衅的姿态。
“你待她不公。”
太子忽然爆发出来,歇斯底里的吼出来:“天下不帮她,我得帮她,天下人恨她,我不恨她,我得为了她和你斗!和你斗!”
皇帝站在那,静静的看着已经近乎疯狂的儿子。
“好。”
皇帝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扑通一声,太子跌坐在地上,像是没了魂魄。
第一千零五十三章 滚过来
面对太子的歇斯底里,站在门口的皇帝只是点了点头头回答了一个字,然后转身离去,皇帝一走,太子好像瞬间被抽空了力气一样瘫软在地,他看向门外,皇帝的背影渐行渐远。
突然之间太子心中的恐惧变了,不再是害怕死亡的恐惧,而是一种自己很少体会到的恐惧,像是一个小孩子独自在家,站在门口,看到了背着行囊远去的父亲,家里空空荡荡只剩下他一人。
像是一下子回到了他得知母亲死去的那天,他跪在地上嚎啕大哭,然后攥紧了拳头。
“我已经不想做皇帝了。”
太子坐在那,看着那个已经看不到了的远去的父亲:“你不明白我,你也不懂我,我很早之前就知道你不打算让我做皇帝,你是选了二弟长烨,也好啊.......二弟那么好,选他对的,他比我好,我如果做了皇帝应该没有他优秀。”
很久很久之后,太子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我只是不想让你心里好过,那么多年你都没让母后好过,你不知道她有多苦,你不知道她有多难,难道你就没有发现,哪怕你虚情假意的待她好一些,她也会开心的像个孩子,你派人给她送去一些东西,她立刻给你亲手做了一件衣服,可你一次都没有穿过,怕是还会想着这件衣服里别是藏了针扎到你.......”
“父皇,你总是无情。”
太子扶着桌子站起来:“我可以自己说不要太子之位了,但你夺走就不行,那是母后为我争来的,从今往后,我会用我最大的力量去让你不好过,你不是个合格的父亲,也不是个合格的丈夫。”
他的手抓在桌子上:“你去北疆的时候我想让你去死,看来是对的。”
他的话只能是说给自己听,这样的话他谁也不会告诉,哪怕就是曹安青还在的时候他也一个字都没提起过,他不想让人看破自己的内心有多软弱。
“往后余生没多长,我们互相伤害吧。”
太子在椅子上坐下来,眼神空洞。
从小到大,没有谁告诉他怎么做是错的,母亲舍不得训斥他,别说训斥,大声说话都不会,他得到的永远都是来自母亲的褒奖,所以他觉得自己一直都很优秀,因为觉得自己优秀所以想得到父亲的认可,然而他父亲却好像永远都是那种冷冷淡淡的模样。
人生啊,了无生趣。
太子坐在那,也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脑袋里乱七八糟的事情一件一件的闪过,好像有什么人在他脑子里翻书,每一页都是过往,每一页都和母亲有关,其中和父亲有关的书页却少之又少。
半个时辰后,东暖阁。
赖成急匆匆的赶来,一进门就看到皇帝的脸色难看的好像纸一样,赖成都不知道已经多久没有见过皇帝的脸色难道到了这个地步,想想看,回望这么多年来也没见过几次,上一次皇帝这样是皇后去世的时候,谁都知道皇帝和皇后感情不好,非常不好,可是那一天,赖成在皇帝眼神里看到了那么刺骨的悲伤,他只是不愿意表达出来。
“陛下?”
赖成俯身一拜,他想问陛下有什么吩咐,可是最终只是语气稍稍变了变,没有问出来别的。
“坐下。”
皇帝指了指对面。
“是。”
赖成欠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来,皇帝没有看他,而是看着面前桌子上的一份空白圣旨,也不算空白,上边掉了几滴墨汁,却一个字都没有。
“赖成,朕是不是个不合格的父亲?”
赖成看得出来皇帝的心情不好到了极致,此时此刻把他找来绝不是把他当成了一个臣子,而是当成了朋友,能在这个时候把他找来,是真的朋友,所以赖成心里一阵阵感动也一阵阵惶恐,他知道自己如果以臣的身份来回答陛下的问题,一定不是陛下想要的答案。
所以这样一个问题,赖成沉思了很久,让自己以一个朋友的身份来思考这个问题。
“陛下,这个问题臣想了好一会儿。”
赖成一副为难的样子:“体会不到,体会不到。”
皇帝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才醒悟过来,被赖成气的笑了笑:“你能不能正经点。”
赖成叹道:“臣若是现在向陛下喊爸爸应该也来不及了,所以体会不到,陛下......臣先不说陛下刚刚的问题,臣只是想到了小时候臣的父亲有一次和臣聊天,他说成儿啊,你觉得父亲如何?臣当时觉得你不怎么样啊,你平日里忙于各种事哪有那么多时间陪我,臣也不敢说,怕挨揍,所以就说九分好,父亲当时格外开心,说九分好很好,差一分十足。”
赖成看了皇帝一眼:“当时臣想着呸啊,你九分好,九十一分不好。”
皇帝瞪了他一眼。
赖成笑了笑继续说道:“只是那时候小,等到后来臣入仕为官才知道,原来一个男人到了一定年纪后,真的会在得到什么的同时失去什么,谁也不能左右。”
他的语气逐渐严肃起来:“再回想到父亲问我的时候,应该是他已经尽了最大努力的抽出所有能抽出来的时间陪我,再回想,不管他多晚回家总是会先来看我一眼,只要得空便会带着我玩一会儿,小时候觉得他敷衍我,后来才知道,原来成年之后会那么累,累到一回家就想瘫在那一动不动。”
皇帝沉默下来。
赖成继续说道:“再后来臣有了孩子,这孩子还不如我那时候懂事,所以......”
他看了皇帝一眼:“有一天他突然问臣,说......我是不是你亲生的?”
皇帝微微摇头:“朝事繁杂,确实辛苦了你。”
赖成坐直了身子:“陛下,臣的意思是,俸禄不再涨涨了?”
皇帝:“......”
赖成笑起来:“臣知道陛下的意思,陛下觉得亏欠,所以对太子殿下始终包容,可是陛下想过没有,这包容就是疏远啊。”
他看着皇帝说道:“所以臣的孩子问臣之后,臣就狠狠揍了他一顿,揍的他抱着臣的大腿喊爸爸饶命,自此之后父子相处都和谐了不少啊,孩子犯了错不教育他不好,迁就他更不好,若要说到想法成熟,穷苦人家的孩子总是会比富贵人家的孩子更成熟的快些,那是家境在教育他,而富贵人家的孩子,是家境在包容他,臣还记得刚刚进书院的时候,老院长说他是读圣贤书的,当以德服人,以理服人,绝不会动手,动手有辱斯文,当天他就把我狠揍了一顿。”
皇帝问:“那朕该去揍他一顿?”
赖成俯身:“臣不敢唆使皇帝揍太子。”
他抬起头:“可是太子不知道什么是错的,陛下应该告诉他。”
皇帝点了点头:“希望还来得及。”
然后又摇了摇头:“他三十岁了,还需要朕告诉他什么是错的?朕三十岁的时候在干嘛!”
赖成一怔。
皇帝沉默了许久:“朕问你个问题。”
赖成道:“陛下请问。”
皇帝犹豫了一下,问:“是不是大部分人家的父亲,孩子不听话都会打?”
赖成:“是的吧。”
皇帝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他是皇帝,他不可能动手打自己的孩子。
“好玩吗?”
皇帝又问了一句。
赖成想了想:“不好玩。”
赖成道:“不打吧,气的难受,打吧,看着心疼。”
皇帝也没有过这种感觉。
“朕不知道那是怎么样的一种感觉。”
皇帝忽然想到沈冷。
那个孩子,他没有打过,可是别人打过,所以他才会更懂得怎么去察言观色,怎么去小心翼翼,怎么去成长,怎么去思考的更多,他和太子的人生完全不一样,太子从小就被他母亲惯纵着,要什么给什么,做什么都对,可是沈冷则是要什么没什么,做什么都不对。
不一样的成长经历让两个孩子变得完全不同,可实际上,他们只差一岁。
皇帝叹了口气:“原来朕以为自己什么都学会了,没有什么是能难倒朕的,不管是朝廷内外,还是举国上下,什么样的对手朕都不怕,可是唯独面对家事家人,朕总是觉得力不从心,就在刚才,朕不只是生了太子的气,朕还生了懿妃的气,一样的,朕觉得太子不争气也觉得懿妃不争气。”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治国,朕不怕,治家,朕觉得朕什么都不会了,朕唯独还没有学会的可能就是怎么去做好一个父亲,朕眼睁睁看着太子走的路歪了,却冷眼旁观,好像那不是朕的孩子一样,甚至有些时候朕还带着讥讽的去看......一直到后来朕才惊觉那是朕错了,想弥补,却为时已晚,所以朕还能做什么?除了继续包容他的一些错处,让他自己去体会,朕也没什么可以做的了。”
皇帝看向赖成:“所以朕在长烨还小的时候把他交给了珍妃,朕很清楚,如果长烨继续让懿妃来教养的话,可能就是下一个长泽,长泽尚且有人教他一些手段,可长烨呢?只会懦弱......朕让长烨跟着珍妃,跟着沈冷,去流云会,是想让他强大起来,百姓们都说天家总是无情,可是却不曾想过朕哪里有那么多时间,赖成......”
“臣在。”
“回去吧,今天早点回家去陪陪家里人。”
皇帝起身走到窗口。
“臣手里还有很多事没处置完,今天不行,过几天就回家。”
“今天就回去吧。”
皇帝回头看了赖成一眼:“因为朕不想给你加俸禄。”
赖成笑起来:“是,臣遵旨。”
皇帝等赖成走了之后又沉默了很久,回头看向门外:“代放舟,去东宫传旨。”
代放舟连忙跑进来:“陛下,跟太子殿下说什么?”
“滚过来。”
......
......
【祝大家中秋快乐,爱你们,使劲儿爱,这四个字是不是有点超速.......】
第一千零五十四章 请求
东暖阁的温度没有以往那么高,老院长不在这的时候陛下总是喜欢把窗子打开一些,虽然寒冬腊月的风灌进来会有些让人觉得刺骨,可皇帝需要自己时时刻刻精神状态都好,这个大宁天下,有太多事需要他时时刻刻以最理智最清醒的状态来处置。
他必须让自己清醒,太累,那就靠外力,冷风就是外力之一。
太子很快就到了东暖阁外边,眼睛依然很红,不知道是因为恨还是因为哭过,两个人再次面对面的时候气氛有些诡异,谁也没有先说话,太子恭恭敬敬的行礼,皇帝摆了摆手示意起来,然后就再无交流。
风吹的声音有些大,可能是因为屋子里太安静了些。
“你恨朕?”
皇帝忽然问了一句。
太子猛的抬起头看向皇帝,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什么。
皇帝的手伸向面前的茶杯,停在半空,他没有等来太子的答案,他就知道了答案,其实本就知道。
“朕知道,你今时今日的过错其实朕有很大的责任,我们父子之间也从没有过认认真真的谈一次,之前在东宫,你说要和朕斗,你还说,天下人恨你母后你不恨,天下人不帮她你帮她,朕当时只有愤怒......”
皇帝看着桌子上那张滴了几滴墨汁的空白圣旨。
“朕已经要亲笔写一份旨意废掉你的太子之位,可是却无法落笔。”
皇帝看向太子:“朕忽然想到,这么多年来朕对你的成长始终以一种冷眼旁观的态度,首先是朕错了,朕没有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你的母亲......待你很好,远超过朕对你的好,后来朕有所醒悟但也没有和你说这些,是因为朕觉得,李家的男人,总是会比别人家的孩子更明白事理。”
皇帝说完这几句话后沉默下来,而太子的脸色却变得有些发红,多少年来,这样的话还是第一次从他父亲嘴里说出来,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也觉得有些可笑,甚至觉得有些可怜。
他的眼睛比刚刚进来的时候更红了些,眼眶微微发湿。
“父皇。”
太子跪下来:“既然父皇要和儿臣推心置腹的谈,儿臣也有很多话早就想对父皇说,只是.......”
他摇了摇头:“只是想着,父皇大概也没时间听儿臣说这些,父皇总是那么忙,大宁太大,大到父皇一刻不得闲,且儿臣这些话本就说的有些不甘,不愿,所以就更加说不出来,今日儿臣要说,父皇请听儿臣把话说完。”
皇帝点了点头:“今日朕什么事都不做,就和你说说话。”
太子爬伏在地上,似乎是不敢看皇帝的眼睛,又像是不愿看,他低着头看着地面,沉默着,像是在整理着措辞,又像是在后悔。
良久,太子长长吐出一口气。
“父皇,其实从没有想过把大宁帝位传给儿臣的,对吧。”
皇帝的表情一怔,虽然他确实如此想,可当太子亲口问出来的时候他还是有些不知道如何回答。
“父皇不用回答,因为儿臣知道答案。”
太子依然没有抬头:“儿臣知道,论才学能力和父皇相距甚远,如果让儿臣来选择的话,也许也不会选自己......有句话父皇可能不信,但儿臣说的是肺腑之言,儿臣确定父皇不想传位给儿臣不是最近,至少几年前就已经猜到了,可是儿臣为什么还要争?”
太子抬起头看向皇帝:“因为父皇没有和儿臣直接说,因为儿臣觉得不争愧对母亲的教导,母亲希望儿臣做的,儿臣就一定努力的去做,儿臣学识能力不足那就拼了命的去学,争取能让父皇满意,可是儿臣知道,有些能力天生没有,以后就算刻苦学习也不会有。”
他停顿了一下:“可儿臣就是不甘心。”
皇帝沉默着,没有任何表示,因为他无法表示什么。
“如果今天,父皇把儿臣狠狠的骂一顿,狠狠的打一顿,儿臣想着,大概会很释然吧......因为那样的父皇才是一个真真正正的父亲,母亲没有打过儿臣,父亲也没有,儿臣却不觉得幸福满足。”
皇帝长长叹了口气:“赖成是对的。”
太子看向皇帝,皇帝解释道:“朕从你那回来之后就把赖成找来聊了好一会儿,赖成说,儿子不听话当然要教训,不对的地方如果都不帮他指出来那怎么行,所以朕思考了很久,之后才让代放舟叫你过来。”
太子的肩膀微微颤了颤:“儿臣一直都在等着,当代放舟到东宫说,陛下让你滚过来的时候,儿臣开心,真的开心,因为儿臣知道父皇说出滚过来三个字的时候,心里是有儿臣的,是把儿臣看的很重。”
他再次爬伏在地上:“父皇,儿臣知错了。”
皇帝长长吐出一口气,眼睛也微微湿润。
“朕早就说过,李家的孩子不会那么差。”
“废了儿臣吧。”
太子深呼吸,用一种很释然的语气说道:“儿臣会向所有人解释一切,儿臣也会去跪求懿妃娘娘的原谅......儿臣没有做好一个儿子,也没有做好一个大哥,儿臣不配再为太子,父皇离开东宫之后儿臣想了很久,终于下了决心,儿臣想离开长安,太子之位给二弟长烨,他比儿臣更有能力也更具魄力,他才是最合适的人。”
太子看着皇帝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废掉儿臣的一切封爵权力,儿臣以庶民之身离开长安,儿臣深知自己的不足之处,也深知自己的卑劣,唯有游学才能开阔眼界,唯有游学才能感悟透彻,儿臣想在咱们大宁的天下走走看看,若有一日儿臣归来觉得自己已经可以真的放下,会尽力辅佐长烨。”
皇帝的手微微颤抖着,很轻却很急速。
“你......”
他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太子已经叩首:“父皇,成全儿臣吧,明日早朝,儿臣会在文武百官面前谢罪,会在懿妃娘娘面前谢罪,只求父皇给儿臣留着这戴罪之身让儿臣去改过自新,如果儿臣觉得自己还不能真正的放下,儿臣便不回长安。”
他的额头顶着地面:“儿臣忽然很害怕,也很后悔,儿臣没有给长烨做出一个像样的表率,儿臣得让长烨知道这是错的,如果父皇不处置儿臣,也会让长烨觉得犯了错没关系,儿臣已经没资格来主掌大宁,不能让长烨也不知对错。”
皇帝沉默着,手颤抖的越来越厉害。
“父皇若是不放心儿臣,可派遣三两人看管,儿臣走到哪儿他们都跟着,一言一行,皆上报父皇知道,也可下令儿臣所到各地州府衙门严加看管。”
皇帝闭上眼睛,摆手:“你去吧,朕......准了。”
太子跪在那磕了三个头,起身,大步离去,没回头。
皇帝不由自主的也跟着站起来走到门口,他隐隐约约的盼着太子能回头再多说几句什么,可是太子走的很快,像是在逃离,在躲避。
皇帝已经做好了废掉太子的准备,却没有做好太子自己提出来这个要求的准备,在这一刻皇帝觉得自己真的不配做一个父亲,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小丑。
这是第一次,皇帝觉得自己是真的错了,且还还不如自己的儿子那样勇于承认。
“代放舟。”
皇帝有些无力的喊了一声:“传老院长进宫。”
在门口也已经吓傻了的代放舟连忙应了一声,刚刚目睹了的这一切让他觉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作为皇帝身边最亲近的人之一,代放舟当然知道陛下的心意是要废掉太子,可就和皇帝一样,如果是皇帝下旨的话好像接受起来还好些,太子自己直接说出来连他都觉得很难过。
内阁。
没多久赖成就知道了刚刚东暖阁里发生了什么,毕竟内阁距离东暖阁那么近,代放舟去传旨之后就连忙跑过来和赖成说了一声,赖成沉思片刻,交代了几句,然后起身走向东暖阁,陛下让他回家去陪陪家里人,可赖成却没走,内阁诸事繁杂,他身为首辅大学士怎么能说走就走。
听到脚步声皇帝知道是赖成来了,也没抬头,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朕这次是真的觉得自己错的无法原谅......长泽是一个可以教导出来的人,可是朕却没有去好好教导他,朕知道反思的也晚了,代放舟的嘴巴太快,他一定已经告诉你刚刚这发生了什么......赖成,不用劝朕什么,那是长泽自己做出的决定,你,陪朕喝杯酒吧。”
“是。”
来犯俯身:“臣也馋酒了。”
皇帝看向一脸惶恐的代放舟:“老院长一会儿也来,你让人去准备火锅,要有老院长爱吃的白豆腐,要有赖成爱吃的青笋,要有......”
皇帝沉默。
他本来脱口而出想说要有长泽也爱吃的小酥肉,可是话到了嘴边却没有说出口,每次他和老院长他们吃火锅都会有一盘小酥肉,他每次看到都会想起来李长泽还是蹒跚学步的时候捏着一块小酥肉啃的样子,只是他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任何人那是李长泽喜欢吃的。
那时候他才几岁?
皇帝沉默的坐在那,赖成也跟着沉默下来。
“小酥肉。”
代放舟垂首:“奴婢知道。”
第一千零五十五章 陛下真正所思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火锅开了的咕嘟咕嘟声,坐在火锅周围的三个人全都盯着那锅里沸腾的汤,三个人却各自想着不一样的心事。
皇帝想着,大概朕是真的错了。
老院长想着,陛下应该很难过。
赖成想着,这事......别扭。
三个人身份不同也就想法不同,皇帝此时此刻想的是儿子,老院长此时此刻想的是皇帝,赖成此时此刻想的是这件事,皇帝在乎的是大皇子,老院长在乎的是皇帝,赖成在乎的是事。
皇帝那般强大的一个人,也不是完人,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完人,因为是人就有感情。
那是他的亲生儿子,不管怎么说他都不可能真的做到无情,每每念及还会愧疚的人又怎么可能是真的无情,他寄希望于太子李长泽自己悟透,而在今天,他觉得儿子真的悟透了,也觉得这样的谈话来的确实太晚了些,若早些年这样推心置腹的谈谈可能事情就不会有后来发生的那么多不堪。
说是国法之前人人平等,可皇帝怎么可能真的舍得。
他一生至此没做过什么昏聩的事,唯独在对太子的态度上一直摇摆。
“朕想着,不然明日早朝不要让他在文武百官面前谢罪,毕竟......”
皇帝后边的话还没有说出来,赖成认真的说道:“毕竟他是皇子,这么大的错处陛下不按国法处置已经是法外开恩,若再不于大殿百官之前认错,百官会觉得国法不明,觉得陛下不正,再说如不让他认错,那么他刚刚提起来的勇气就变得没有任何意义。”
皇帝皱眉:“毕竟朕是他的父亲。”
赖成丝毫也不退让:“毕竟陛下是陛下。”
两个人对视,谁也不躲避。
老院长叹了口气:“赖成,你应该体谅陛下。”
赖成道:“陛下应该体谅国法。”
皇帝依然看着他,赖成也不怕,他什么时候怕过,只要不是他错了他就没有怕过退过,他是大学士也还是御史台都御史,他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只要他觉得自己是为陛下好为大宁好,他就算一头撞在南墙上也不退,最主要的是他很清楚陛下希望他是什么样的人,如果有一天他变成了和别人一样,那么他还是陛下需要的人吗?
皇帝不说话,赖成继续说:“陛下,不治罪,后果是什么?整个大宁的皇族贵人,豪门望族,都会觉得身份凌驾于国法之上,因为陛下开了一个头,陛下的做法给了他们启示,自明日开始,那些心存不法之念的人会开怀大笑,觉得终于找到了挡罪金牌,身份,出身,血统,这些都是挡罪金牌,若是有人问一句凭什么,他们会说凭着当初陛下不治家人之罪。”
皇帝脸色一变,逐渐浮现出怒容。
赖成也不在意,继续说道:“自明日开始,那些维持法纪的人将会暗淡无为,因为他们发现,自己拼了命守护的国法却根本没有意义,他们守护的国法是什么?当初大宁立法典,是太祖皇帝在法典上用过印的的法典,而今日,陛下在这法典上啐了一口吐沫。”
“赖成!”
皇帝努叱一声。
赖成依然看着皇帝的眼睛,丝毫退缩之意都没有。
“你过了。”
皇帝看着赖成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
赖成哼了一声:“臣过了?是陛下过了吧。”
老院长咳嗽了几声,看向陛下,他知道赖成是对的,一旦皇帝开了这个先河必上行下效,那些原本因为国法严明而不敢造次的贵族会因为这件事而变得猖獗起来,那些人像是在寻找鸡蛋缝隙的苍蝇,时时刻刻盯着陛下的不足,这个口子是陛下亲自撕开的,谁也不确定以后会产生多大的危害。
赖成看着皇帝的眼睛说道:“明日臣就让臣的儿子去当街犯法,他被抓了,臣就以内阁首辅大学士的身份压着下边放人,陛下若问我怎么教导的孩子,我便说和陛下学的。”
皇帝的眼神越来越凌厉,他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那凌厉就变得如同冬雷。
老院长拉了赖成的衣服一下,赖成却起身,向后退了几步,然后跪倒在地:“臣不会让孩子入仕,臣亲近之人,也无几人为官,家族之内,除了臣自己之外并无显赫之人,臣骂陛下骂的太多,骂的太狠,臣知道这一样的死罪,所以臣只求陛下待将来杀臣之际,只杀臣一人,留臣全家性命。”
皇帝本来还怒着,因为赖成这几句话心又软了下来。
赖成是什么样的人,还有谁比皇帝更了解?
皇帝长叹一声:“又来这套,每次骂了朕然后就表现出决死之心,好像朕杀了你就是旷古的昏君。”
赖成:“就是。”
皇帝:“罢了......按你说的做吧,长泽要游历天下,朕就宣旨说是贬为庶民流放。”
赖成一头磕下去:“陛下圣明。”
皇帝问:“今天是谁说,不会逼着皇帝打太子?”
赖成:“......”
老院长心说这也就是赖成,这要是换成个别人怕是陛下早已经龙颜大怒,不过好在陛下身边还有赖成,老院长对自己也很了解,对公他做不到赖成那样清醒冷静,他是把皇帝视如己出的老人,这样的老人总是会在感情上有些偏离。
越老越是如此。
刑部。
叶流云看着来宣旨的代放舟:“陛下的意思是,让我选几个人保护大皇子?”
叶流云用了保护而不是监管这两个字。
“是。”
代放舟道:“叶大人,陛下的意思是大皇子已经认罪认错,所以明日一早的朝堂上会宣读旨意,贬大皇子为庶民,流放三千里。”
律法之中,按罪当斩,罪减一等则是流放三千里。
可实际上叶流云很清楚,陛下是在成全太子要游历天下之心,说是流放,哪里是真的流放,不过这个流放之罪有些耐人寻味,流放之罪若没有旨意不许回长安,也就是说,太子自己想回来都不行。
“我知道了。”
叶流云抱拳:“多谢代公公传旨,辛苦你了。”
代放舟连忙还礼:“叶大人太客气了,这是奴婢的分内事,叶大人还需谨慎挑选人,你也知道,陛下其实还是在乎大皇子的。”
叶流云当然知道,那是谋逆大罪,那是欺君大罪,还有乱七八糟的罪名加在一起李长泽死上十次都够了,皇帝却还是不杀,这不足以显示出皇帝的在乎?
“我会妥当安排人。”
叶流云送走了代放舟,想着虽然李长泽是要游历天下,可不能随便走,流放不是随便走走而是有目的地的流放,这个地方皇帝是不会定的,因为皇帝还心疼和李长泽呢,所以这个流放之地是哪儿,他来定,而且不能提前上奏皇帝知道,不然的话皇帝一定会驳斥。
这是一件很让人头疼的事,分外头疼。
所以叶流云忍不住想着要是韩唤枝在就好了,这么头疼的事当然还是推给韩唤枝好些。
与此同时,西疆,魔山关。
楼然人的攻势持续了多日,安息人在他们背后不断的逼着他们往前冲,可是魔山关这样的地形本来就易守难攻,楼然人的战力也就那样,还没有安息人的抛石车支援,猛攻的日子再多也就是落得满地死尸罢了。
城墙上,看着楼然人的攻势潮水一般退下去,更远处二皇子在亲兵保护下也看着敌军撤走,韩唤枝走到沈冷身边:“为什么让二皇子殿下上城墙上来看看?纵然现在是楼然人进攻不是安息人,可是箭矢无眼,总得小心些。”
“韩大人你啊明知故问。”
沈冷笑着说道:“二皇子殿下若是不上城墙来看看,将士们如何会服他......所以哪怕是有危险也还是要上来。”
沈冷看着韩唤枝笑道:“反正你我都躲不开,万一出点什么意外,第一个砍我,第二个砍你。”
韩唤枝笑道:“不是我和你争,大概第一个砍的是我。”
沈冷哈哈大笑,韩唤枝看了看四周,和沈冷走的近了些:“长安城里的事你都已经知道了,我派人给你送来信就是想让你提前想想。”
“想什么?”
沈冷问。
韩唤枝眼睛微微一眯:“想什么?”
沈冷叹道:“你想什么,我想什么,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想什么......韩大人你跟着陛下比我跟着陛下的时间多多了,你当然比我更了解陛下,所以你也比我更清楚陛下会做什么样的选择。”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父亲就是父亲,儿子就是儿子。”
沈冷道:“陛下可以忍得了赖大人,难道还忍不了自己儿子?”
“那两人怎么会一样。”
“是不一样,一个是臣,一个是子。”
沈冷看向韩唤枝:“臣是臣,子是子。”
韩唤枝道:“其实我也知道,只要大皇子肯低头陛下是不会真的动他,最多流放。”
“是啊,最多流放。”
沈冷往身后看了看:“刚刚韩大人问我为什么把二皇子殿下带上城墙,大皇子流放,二皇子殿下为什么来西疆就更清楚了......大皇子犯了错被贬为庶民,朝廷里的大人们必然会趁此机会表现自己,上奏陛下请立二皇子殿下为太子,可是陛下总是要考虑的多一些,二皇子殿下来西疆一是陛下不想让他看到父子不睦,二是来......”
沈冷看向韩唤枝:“十三岁领兵击败西域人,这个消息传遍大宁,二皇子再被立为太子,谁不信服?”
韩唤枝道:“陛下也是在送你人情。”
沈冷笑起来:“我知道。”
看起来是二皇子过来要把沈冷的军功夺走,可实际上是沈冷并不吃亏,二皇子将来必继承皇位,他会一直都记得今日西域一战沈冷帮他的这些。
“陛下心里不会只考虑一人一事。”
韩唤枝看向沈冷:“你要懂得陛下苦心。”
沈冷:“韩大人你就直说,你别找人去干掉流放的大皇子。”
韩唤枝眼睛眯的更小了。
沈冷笑着说道:“我眼里没有大皇子,你知道的。”
韩唤枝嗯了一声:“可是你手下人呢?”
沈冷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第一千零五十六章 他不死你才好
韩唤枝的话像是一声惊雷在沈冷脑海里炸响,这一刻沈冷才真的醒悟过来原来他早就已经不是孤家寡人,他已经不是那个在鱼鳞镇里仰人鼻息的少年,而是一个大将军,而他自己往往记不住这一点。
他想到了林落雨。
如果让林落雨知道太子已经不再是太子,知道太子将被流放,以林落雨的手段绝对不会让太子继续活下去,哪怕是陛下龙颜大怒她也不管,她只管自己该做什么。
太子是皇帝儿子,皇帝可以放太子一条生路,可是林落雨不会,她如今所做的一切准备一切应对都是害怕有一天沈冷和茶儿会被太子所算计,如今突然之间太子失势,林落雨只要杀了太子就一劳永逸,她又怎么可能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看到沈冷脸色变化,韩唤枝知道沈冷已经想到了他的担心。
“我知道怎么办。”
沈冷看向韩唤枝:“我会安排好。”
韩唤枝嗯了一声:“还有一件事你自己不会想到,因为你不是那样的人,可我是,所以我想的更多。”
沈冷没明白这话什么意思,韩唤枝看了看二皇子走过来所以没再继续说下去:“一会儿再说。”
韩唤枝深知沈冷不是一个心里有阴暗的人,可他不一样,他常年在阴暗之中,没有谁比他更了解人心,陛下信了太子,可他不信,他也坚信赖成不会信,他不在长安,老院长会无条件的站在陛下那边,而赖成则会倾尽全力的让事情不朝着太子预期的方向发展,然而赖成又能做什么?
可是赖成终究也只是臣,他最多能做到让皇帝不赦免了太子所有罪,之前他对沈冷说太子的罪最多流放,那还是因为他深知赖成为人才会做出的判断,若没有赖成的话,陛下念及亲情,太子之位不保的李长泽还会活的不错,哪里有什么流放之罪。
他不信李长泽会变,赖成应该也不信,奈何皇帝一定会信。
韩唤枝想对沈冷说的是......李长泽已经不是之前的李长泽了,他从他母亲身上学来的小手段将会层出不穷,陛下北征之际,李长泽没能抓到机会他就知道靠大手段他永远也不行,他和陛下根本不在一个层面,陛下的大手段天下无双,没人是陛下对手,他没有任何机会赢。
所以北征之战后,李长泽就在改变策略。
“你们在聊什么?”
二皇子笑着过来,虽然战争的场面确实把他吓了一跳,远不似江湖,他在流云会的时候以为自己已经接触了生死,可是看到了战争场面才知道流云会接触的生死根本不值一提,但是他竟然很快适应,从一开始的脸色发白呼吸急促到后来的平静没用多久。
“聊敌人。”
韩唤枝笑着说道:“接下来才是真正的敌人登场。”
二皇子也笑:“正好我也想到个办法。”
他看向沈冷:“亲师父......”
沈冷:“人多。”
二皇子连忙正色到:“大将军,我想到了个办法......现在进攻魔山关的还是楼然人这样不入流的角色,虽然看起来气势汹汹可却是不禁打,我们知道敌人也知道,为什么还是让楼然人猛攻?我想着原因大概有二,一,安息人希望靠楼然人来消耗我大宁军队的体力,耗掉我们的精力,二......安息人在使诈,他们是在让我大宁将士适应楼然人的打法,让将士们松懈轻敌,然后他们再上来,疾风骤雨一般猛攻。”
沈冷眼神里都是欣赏:“然后呢?”
二皇子知道自己说的应该不错,亲师父的眼神已经证明了这些。
“然后我想着,既然安息人早晚要来,与其这样任由他们主动,不如换过来......想办法让敌人知道我来了,大宁皇帝陛下的儿子来了,安息人一旦得知消息的话.......”
他看向沈冷:“会变成疯狗。”
沈冷看向韩唤枝,韩唤枝也在看他。
父子啊,终究是那么像。
入夜,二皇子睡下之后韩唤枝一个人走出院子,这个院子四周全都是高手,一部分是大内侍卫一部分是廷尉府的人,里里外外,戒备森严,陛下让二皇子来是为将来考虑,所以才会让韩唤枝亲自护送,韩唤枝要把二皇子安安全全的带来也要安安全全的带回去。
他走到门口,正好看到沈冷站在门口像是在等他。
“你知道我要去找你?”
“韩大人白天的时候话没有说完,我想着你晚上应该会来,可是你来的话我还要赔上一壶好茶,不如我来。”
韩唤枝:“将士们知道你这么不要脸吗?”
沈冷道:“将士们不知不觉间都和我一样不要脸了。”
韩唤枝叹道:“惹不起惹不起。”
他回头看了看院子里边:“殿下已经睡了,在我这不方便。”
沈冷:“我知道,所以我让人在别的地方准备了茶和点心还有酒肉,你看,你就是这么心境不开阔,总以为我要占你便宜似的。”
韩唤枝问:“真的准备好了地方?”
“当然。”
韩唤枝想了想,从身上把钱袋子摘下来递给手下亲信:“帮我放回去。”
沈冷眼睛都瞪圆了:“这.......”
韩唤枝道:“有备无患。”
距离二皇子入住的院子大概不到一里外,城关内是连绵不尽的军营,数万大军都聚集在此,营地大的看不到边际一样,沈冷让人腾出来一个帐篷,里边已经摆好了所需的东西,倒也简单,桌椅,火锅,两壶酒。
韩唤枝看了看:“幸好把钱放下了。”
沈冷呸了一声:“小家子气。”
两个人坐下来,火锅已经开了,韩唤枝看着桌子上的东西:“怎么全是肉?”
沈冷:“这地方你还想让你给你准备什么?深山之地,有肉吃就不错了,蔬菜在这地方比肉贵。”
韩唤枝长出一口气:“那还好。”
沈冷:“我请客......”
韩唤枝:“我知道。”
沈冷把肉放进火锅里:“人与人之间......”
韩唤枝:“少扯淡。”
沈冷:“好嘞。”
韩唤枝倒了一杯酒递给沈冷,自己满了一杯:“白天的时候我想说的话没能说完,后来想着应该不与你说才对,可再想想,你这样的人若是再不接触一些人心阴暗永远也不会真的成熟起来。”
沈冷:“那玩意有什么用?”
韩唤枝白了他一眼:“我问你,如果大皇子在流放的时候被人刺杀,算谁的?”
沈冷随意的说了一句:“难道算我的?”
然后他叹了口气:“好像确实得算我的。”
韩唤枝道:“如果我是大皇子的话,我也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大手段他不行,只能用小手段,可小手段什么样的最有用?大概是......自己杀自己最有用,他没办法赢了陛下,那他能利用的便是陛下对他的亲情对他的包容还有对他的愧疚。”
沈冷皱眉:“可是陛下未必信,陛下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一次不信,两次不信,三次不信,次数再多呢?”
韩唤枝喝了一口酒:“况且,大皇子根本没必要让陛下觉得是你亲自安排人杀他,只要让陛下相信是你的人就足够了,之前你所遭遇的是陛下所心疼的,现在换过来,他要去体会你的人生了,他一路被追杀,再受些伤,博人可怜,博人同情,陛下会不心疼?”
韩唤枝看着沈冷眼睛:“陛下知道你手里有什么,陛下不闻不问,是因为陛下坚信你不会对不起大宁,也知道你绝无歹念,冷子.......可是如果一次一次的有人去刺杀大皇子,而这些人会有迹象表面是你的人,陛下会不会龙颜大怒?一次,陛下不会动你,会敲打你,两次,陛下会彻查你手下人,到时候与你有关的人就会遭受牵连,怕是要死人,而且还不会少死人。”
“三次......”
韩唤枝问沈冷:“你猜陛下会怎么做?陛下在乎亲情,所以才会有你......”
他的话没有说完,这话险些脱口而出。
“所以才会有你现在的关照,毕竟茶儿姑娘是珍妃娘娘的义女。”
韩唤枝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又喝了一口酒:“这就是小手段,我能想到,可我防不住。”
沈冷问:“所以我该怎么办。”
韩唤枝:“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想杀大皇子吗?”
沈冷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认认真真的也问了自己一遍,杀念不是没有过,可是只要一想到陛下对他的种种好,这种杀念沈冷根本就提不起来,他不想看到陛下因为失去儿子的痛苦模样,陛下待他好,他只想着待陛下也好,尽最大能力的待陛下好。
“想过。”
沈冷回答。
韩唤枝叹了口气:“原来你还不是傻-逼。”
沈冷:“斯文些。”
韩唤枝道:“原来你还不是白痴。”
沈冷:“何必说两遍?”
韩唤枝:“是你让我斯文些的。”
沈冷:“......”
韩唤枝道:“虽然你想过杀大皇子,可你做不出来,所以你就勉为其难,安排你的人去保护他吧。”
沈冷看着韩唤枝,眼神里很复杂。
“我知道你不愿意。”
韩唤枝耸了耸肩膀:“但你明白,他不死,你才好。”
第一千零五十七章 好明显的月亮
不知不觉间沈冷周围已经有好多在乎他的人,这个过程如此的自然而然以至于连沈冷都没有刻意去想过,那不是因为他钻营巴结的结果,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身边的人一定没有老院长一定没有沈先生也一定没有韩唤枝,更不会有茶爷,当然也就不会有陛下。
就正如韩唤枝某一日思考,忽然间发现原来自己不知不觉间也变成了沈冷身边的人,一切都那么自然而然,连他这样的人都没觉得突兀。
然而在他醒悟的那一刻他还是觉得有些恼火,他是廷尉府的都廷尉,更是陛下信任的人,所以他不能有任何靠边站队的行为和想法,一旦有了,那么他将不可能再如以往那样近乎无情的指挥廷尉府做廷尉该做的事。
可是再后来,韩唤枝发现人的有些想法确实不可逆,不可逆的时间久了就是不想逆。
“我在来之前就已经派人送信回去给留守廷尉府的人,如果大皇子真的被流放,让他们安排人跟着大皇子,我也写了一封信给叶流云,他会注意。”
韩唤枝一脸嫌弃的看着面前这桌子上的食材:“所以,你不应该谢谢我?”
沈冷:“以身相许你感兴趣吗?”
韩唤枝:“不如我安排人也假意去刺杀大皇子,然后告诉陛下是你的人。”
沈冷:“想吃什么你还是直接说吧。”
韩唤枝:“想吃菜。”
沈冷:“等着。”
不多时,沈冷端着一盘洗好的胡萝卜进来:“这是我的存货了。”
韩唤枝眼睛微微眯起来:“你存这样的东西做什么?”
沈冷:“我从韩大人的眼睛里看到了龌龊。”
韩唤枝瞥了沈冷一眼然后看了看那些胡萝卜:“这是蔬菜?”
沈冷:“不然呢?”
韩唤枝想了想:“没有什么绿叶的东西我觉得你都是在敷衍我。”
沈冷叹道:“这是寒冬腊月,这还是深山之中,你让我给你找绿叶蔬菜......”
韩唤枝:“就算是没有绿叶的蔬菜,你用点别的什么绿叶之类的东西来勉强打发一下我就那么难?就算是没有新鲜的,难道干的也没有?自然风干的没有,还没有炒干了的?”
沈冷叹了口气:“你可是堂堂廷尉府都廷尉,为了一点茶叶如此大费周章,脸呢?”
韩唤枝往后靠了靠:“如果是想讹别人的好茶自然没有这么费劲,可是你也不想想,普天之下,能从你手里往外讹东西出来的人有几个,难。”
沈冷:“你赢了。”
韩唤枝问:“你难道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沈冷:“问什么?”
韩唤枝:“问问我讹多少。”
沈冷:“拔剑吧。”
与此同时,长安城,未央宫。
东暖阁里的火锅也快吃到了尾声,皇帝看起来心情稍稍好了些,常常能在这东暖阁里吃火锅的两个人,一个是他的老师,一个是他的挚友,所以火锅吃起来总是那么有味道,皇帝的心情好了起来,老院长和赖成的也都悄悄松了口气。
其实皇帝远没有看起来那么强大,他的弱点就一直摆在那谁都可以看到,这个弱点就是他的家人,在绝大部分时候皇帝都冷静的可怕,尤其是在逆境之中,皇帝能在不可能中找到可能,能在不可行中找到可行,能在不可控中找到可控。
所以他是大宁最强的皇帝之一,也许没有之一。
可是只要涉及到了他在乎的人,往往他都会变得不那么冷静。
想到这,老院长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那个傻小子,他何尝不是一样?所以老院长忍不住的就又去想,如果此时此刻有人告诉他说那个傻小子不是皇帝的儿子,他一定不信,不管怎么看,不管怎么想,那个傻小子也是最像陛下的一个,犹在二皇子之上。
如果这不是血缘中的东西,还能是什么?
老院长在想这些的时候恰好赖成也在想这些,虽然赖成不可能参与到老院长沈先生他们那几个人之中,如他们几个一样去商量着去推测冷子的身世冷子的一切,可是这不代表赖成不会去想,相反,他可能比老院长还要想的更多,老院长不是纯臣,绝对不是,因为他有着对皇帝视如己出般的感情在内,可赖成是纯臣,所以他的思考比老院长更冷静更深刻,也就更无情。
“回去吧。”
皇帝起身:“朕也乏了,回去都好好歇歇,明日一早还要上朝。”
老院长和赖成同时起身拜了拜,然后告辞离开。
出了东暖阁,老院长看了看内阁屋子那边还亮着的灯火:“不回家?”
赖成摇了摇头:“不能回。”
老院长叹了口气:“所以我这样的懒人,一辈子也不可能进内阁。”
赖成笑了笑:“我先送先生出宫,一路走走。”
一路走走这四个字,往往是我有话说这四个字的代名词。
这两个人代表着大宁朝廷的过去和现在,老院长实在已经没有精力再去教学,也实在没有精力再去理会朝政,他所有的精力都用来在乎自己在乎的人都还力不从心,哪里还有那么多心情去管旁的什么事,如果不是因为皇帝实在离不开他这样如父亲一般的存在,老院长可能早就已经回到老家找一处山清水秀之地优哉游哉去了。
所以他知道,赖成要和他说的一定不是朝政,赖成这样聪明的人知道他若是于朝政的事向老院长请教什么,老院长多半是不会理他。
“先生。”
两个人走在宫里无人的小路上赖成忽然停下来,这地方是前后左右都没有人,有些话说起来方便。
“嗯?”
老院长看向赖成:“到底有什么想说的非要在这样的地方才肯说?”
“先生相信大皇子是顿悟了吗?”
“你不信?”
老院长没有回答,只是反问。
赖成看着老院长那双貌似已经昏花的眼睛,苦笑着摇头:“老狐狸。”
老院长叹道:“我年纪这么大了,哪里还有什么闲心去管勾心斗角阴谋诡计的事,所以我信不信的已经不重要,我觉得陛下信了就好,赖成啊......我已经有资格倚老卖老,那就倚老卖老,大皇子的事我不在乎大皇子,我只在乎陛下,陛下觉得开心我也觉得开心。”
这是老院长的态度。
赖成叹了口气:“可这不能是我的态度。”
老院长指了指前边:“走着说,冷。”
赖成连忙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解下来给老院长披上,扶着老院长的胳膊一边走一边说道:“先生刚刚在东暖阁里的时候拉了拉我的衣服,是害怕我触怒陛下招致杀身之祸?”
“你那张嘴巴,毒起来没把门的。”
“先生知道为什么。”
“知道。”
老院长笑了笑:“很早的时候我就想到了一件事,大概还是我年轻的时候,有一天我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这个世界谁是主角?都说人生如戏,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一场戏,所以每个人都是自己戏里的主角,我就在想,真的每个人都是自己人生里的主角吗?”
赖成摇头:“怎么可能,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是啊,不过是自欺欺人。”
“不管是在别人的人生里还是自己的人生里,主角就是主角,配角就是配角,所以一个配角就要明白自己存在的意义,自己为什么存在,应该怎么存在,也就是在戏里的戏份,归结起来也不过四个字......自知之明。”
老院长一边走一边说道:“有自知之明之后,就会发现烦恼没了那么多,**降低,索求降低,于是人生都变得轻松起来,可是,首先还是要清楚自己为什么存在,不然的话连存在的价值都没了。”
他看着赖成:“你也早就知道了自己为什么存在。”
赖成道:“世人都说我是个不要命的敢骂陛下,朝臣都说我是个倔驴脾气上来天王老子都不管,那是因为陛下需要一个不要命的,需要一个倔驴,这就是我为什么存在,所以我不能不去思考陛下不愿思考的东西,陛下抵触一切不美好,我就得拼了命的去接触一切不美好。”
他脚步一停:“我不信大皇子会顿悟。”
老院长长长吐出一口气:“我真的老了。”
赖成看着老院长, 老院长长长吐出一口气,这森寒的夜里,那口气像是一股白烟,他就更像是一个已经得道的老狐狸,正在呼吸吐纳吸收月之精华。
“赖成,我刚刚说我到了可以倚老卖老的年纪,无非是想求清净求心安,所以啊......你和我说的这句话不应该再对我说了。”
他抬起头看了看夜幕天穹,云在月亮旁边飞快的经过。
“你看,月亮也要有休息的时候。”
他笑了笑,举步向前,没有再说什么。
赖成站在那抬着头看着月亮,然后叹了口气:“先生真是老狐狸。”
前边颤巍巍走着的老院长抬起手,竖起一根中指,那是他和沈冷学来的。
半个时辰后,迎新楼。
赖成从马车上下来,本来是不想出宫,内阁里还有很多事要等着他去处置,他是内阁首辅大学士,每天的事多的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上厕所都得跑着去,若是百姓们知道他们这样的一群大人物其实如此狼狈也不知道作何感想。
迎新楼门口已经有了一辆马车,那是刑部尚书叶流云的马车,自从叶大人离开迎新楼之后已经很少回来,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变了,他已经不能再过多的接触流云会,终究会被人当做把柄,哪怕扳不倒他也会恶心他,最主要的是他不想陛下也被恶心到。
赖成想着都怪老院长,没事看什么月亮。
那流云可真明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