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八十一章 我不是
因为沈冷的答案谈九州陷入沉默,哪怕他在西疆也听说过关于沈冷和沈茶颜之间的故事,也知道这两个年轻人之间的感情,一种和这个时代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感情,但他并不了解这感情,连他都觉得那却是格格不入。
他当然也听说过沈冷的品味问题,不止一次有人笑话说沈冷就算穿上锦衣又如何?那审美还不是土包子的审美,那品味还不是乡村小农的品味。
谈九州从无轻视沈冷的想法,但内心之中对于别人给沈冷品味做出的判断他也没有抗拒,扪心自问,也许他自己心中也不是没有这般想过。
可是当听到沈冷的答案,谈九州知道自己错了,错的像个小丑。
“她也必定欢喜。”
谈九州长长吐出一口气:“取一套衣服来,干干净净的。”
手下亲兵连忙跑出去取衣服,沈冷就这么站在那,身上倒是没有了血迹,光是药酒就用了太多,身上都被冲干净了,只是难免味道刺鼻一些。
“我买的,她都欢喜。”
沈冷自豪的笑了笑,没几个人懂他,拥有沈茶颜他就拥有全世界。
他当然也没必要去逼着别人懂他,别人懂不懂他和他有什么关系。
沈冷比划了一下:“她有一个小箱子,这么大,里边都是我买给她的首饰,已经快装满了。”
谈九州又一怔,堂堂一位公主,一位国公夫人,首饰才那么大一个小箱子?
“都是我买的。”
沈冷看出来谈九州的疑惑:“她自己才舍不得买,她比我还小家子气,哈哈哈......她喜欢置办房产。”
谈九州好像发现了不一样的世界,这样的两位大人物,一位国公还是朝廷的大将军,一位公主还是陛下和珍妃的义女,却好像并没有融入所谓的上层社会生活,所以那些衣冠楚楚的人当然会觉得沈冷是异类,才会笑话沈冷是个小农。
“你们要那么多房子干嘛?”
“留下一些自己住,大部分都送人了。”
沈冷接过来谈九州的亲兵递给他的衣服,穿上之后笑了笑:“她总说有太多人没有来过长安,又太多人想多看看长安,她顾及不了那么多人,只能顾及对我好的人,我水师中与我一起拼命的兄弟们多是安阳郡人,很多兄弟的家里人一辈子都没有到过长安,茶儿说,我的每一个兄弟都是我的救命恩人,因为有他们在所以我才能一次一次在战场上活下来,没有什么能感谢的,所以就多在长安置办一些房产然后送给兄弟们。”
沈冷笑了笑:“她在用她的笨办法来帮我,她觉得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感谢那些保护了她男人的人。”
谈九州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所以朝廷里才会有许多人说你贪财。”
沈冷笑道:“大将军是不是不好意思说完整?是我们两口子都贪财。”
谈九州没回答,因为传闻确实如此。
传闻之中还说,若非仗着是珍妃义女,不然的话沈冷的夫人怎么能在长安城里做生意,纵然她不是公主也是大将军夫人啊,如此抛头露面当然显得不妥当。
谈九州忽然想骂街,骂那些说风凉话的人一句去你-妈的。
他看着沈冷:“能不能撑得住?”
沈冷点了点头:“如果明天这个时候没有烧的起不来,我应该死不了。”
“那就明天喝酒。”
“不如今天,万一明天发烧了呢?”
换上衣服的沈冷就好像已经完全忘记了他身上那三处恐怖的伤口。
“今天不喝。”
谈九州招手:“牵我的马来。”
亲兵连忙跑出去,把谈九州的那匹战马牵到酒楼门口,谈九州拉着沈冷的手出门,指了指马:“骑马回去,不要走动了。”
沈冷摇头:“我没事。”
谈九州忽然蹲下来,双手伸出去:“上马!”
沈冷吓了一跳,刚要说话,谈九州大声说道:“上马!”
沈冷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摇头:“我上马可以,可这样上马会折寿,还想多活几年呢。”
他伸手把谈九州拉起来:“我知道大将军心疼我,不如找辆车?”
白天在欢呼声和喧闹之中结束,夜晚很快到来。
军营。
沈冷不能躺下,最重的两处伤口都在背后,所以只能趴在那,这么重的伤他居然还能睡着,喝了药后就开始呼呼大睡,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天黑,从城外厮杀归来是天刚亮没多久,这一觉睡了整个白天,他都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这么放肆的睡过,从参军的那天开始他就不敢放肆的睡觉。
“终于醒了。”
坐在沈冷一边的黑眼伸出手摸了摸沈冷的脑门:“有点热。”
沈冷道:“正常。”
黑眼眼神里都是担忧:“正常?”
沈冷笑道:“你又不是没受过伤。”
黑眼看了看沈冷脖子后边的伤口,血迹已经从纱布下边渗透出来。
“我没受过这样的伤。”
“那就永远也别受这样的伤。”
沈冷小心翼翼的翻了个身:“西域人又进攻了没?”
“没有,你斩了吐蕃王,他们不敢轻易再来。”
黑眼道:“大将军已经派人在城里城外的贴告示,所有郎中都到了军中治疗伤者,你昏睡的时候沈家医馆的人来看过,说等你醒了过来给你换药,换沈家的药。”
沈冷心里一暖,沈家人,似乎应该去掉一个沈字,那是家人。
沈先生的家人,把沈冷也当家人看待,如今遍及大宁各地的沈家人都知道沈冷和沈先生之间的关系,也都把沈冷当是沈家出来的后生看待。
“唔。”
沈冷嘴角一扬:“沈家的药好。”
黑眼点了点头:“沈家的药确实好。”
沈冷:“我的意思是,不用给钱。”
黑眼:“......”
就在这时候小张真人从外面进来,看起来脸色已经好了些,她像是做错了什么似的走到沈冷身边,眼睛还带着些微红,显然之前哭过。
“对不起。”
她低下头。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说对不起,我原谅你了。”
沈冷笑了笑:“不过我大概能猜到你为什么说对不起。”
小张真人看了沈冷一眼:“因为我......”
她本想说如果不是因为我离开长安的话你就不会追出来,如果你没有追出来就不会受这么重的伤,经过这一路上的事,经过边疆的大战,她终于明白自己的任性会带来什么样可怕的后果。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沈冷打断,沈冷笑道:“因为你来看病人却空着手来这确实有些过分啊。”
小张真人啊了一声,表情变得有些精彩。
沈冷道:“所以回长安之后你得请我吃饭来弥补一下。”
小张真人使劲儿点头:“好!”
黑眼道:“两个人吃饭不热闹,我可以作陪。”
他的话刚说完,外面有两个身穿长衫的中年男人迈步进来,看到沈冷醒了之后两个人快走两步,朝着沈冷俯身一拜:“少爷。”
这称呼把沈冷叫懵了?
“啊?”
沈冷趴在那看着那两个中年男人,心说这是什么意思?少爷?
其中一个中年男人直起身子,看到了沈冷脸上的疑惑后解释道:“不久之前收到消息,老太爷在长安过世了,很安详,没有遗憾,也没受罪,老太爷临死之前把家族交给大先生来掌管,对于沈家来说,你不仅仅是国公是大将军,还是家主的义子,也是独子,便是家族的长子长孙。”
中年男人道:“老太爷临终之前和大先生聊了半个晚上,留下遗训,已经通传整个大宁所有沈家人,老太爷说,以后沈家的人,不管何时何地,只要少爷召集,必全力以赴。”
沈冷眼睛微微发红,鼻子也有些酸。
“扶我起来吧。”
他伸出手。
中年男人连忙摇头:“还不宜动,别起来。”
沈冷道:“我只见过老太爷一面,在长安的时候陪着沈先生去的,沈先生让我跪下来磕头,老太爷还给了我一个大红包,后来再回长安总是忘记去拜访他老人家,老太爷认可了我,我却没有做到一个沈家后生应该做的。”
他看向中年男人:“扶我起来吧。”
那两个人只好把沈冷扶起来,沈冷下了床后就跪下来,朝着长安城的方向,认认真真的叩首三拜。
两个中年男人连忙也跟着跪下来,朝着长安方向磕头。
其中一人说道:“老太爷临终之前说,他这一生最得意有两件事,一是让沈家医馆在大宁开设的分号遍及所有大城,能救治更多人,还让沈家的药成为大宁战兵随身携带的东西,关键时刻没准能保命,二是一辈子没做过缺德事,所以上天待他好,能让沈家出一位大将军。”
他伸手把沈冷扶起来:“大先生派人从长安送信,说如果找到少爷的话,跟少爷说,老太爷喜欢你,第一眼看到就喜欢你。”
沈冷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我磕了头,谢过了老太爷。”
沈冷抱拳:“但从今往后不要再管我叫少爷了,那是对沈家年青一代的不公平,我从决定让自己姓沈开始就是沈家人,可我这个长子长孙什么都没做,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沈先生应该也不会接手沈家,我是沈家人,一直都是,以后也是。”
他俯身一拜:“多谢。”
第九百八十二章 真正的敌人才刚来
黑眼看着重新换药包扎过的沈冷,忍不住笑着问了一句:“你不是贪财吗?沈家医馆遍及大宁,财富无法估算,你若是接了这生意,纵然算不得大宁第一富人也差不多了。”
沈冷叹道:“贪财是贪财,可你想想,说是长子长孙,我又等不及,只能干掉沈先生才能真正接手,太麻烦。”
黑眼噗嗤一声笑了。
“沈家的药果然了不起。”
黑眼又摸了摸沈冷的脑门,发现居然没有之前那么热了。
战场上的生死,往往不如战争之后的生死更熬人,有多少人是因为受了伤就算得到了医治也没能挺过去,沈冷受过的伤已经数不胜数,可到现在为止还好端端的活着,有时候沈冷都怀疑自己真的得上天眷顾,所有的苦,小时候全都已经吃过了,所以再无灾厄。
沈冷嗯了一声:“沈家的药当然好,小时候没少被沈先生打,打过之后就给我敷药,敷上之后清清凉凉很快不疼,要不然这样,你如果想要的话我帮你搞一些,虽然我没做成沈家少爷,应该能给你搞个内部价格。”
黑眼:“我从你手里买药如果不比直接从沈家医馆买药贵的话,狗都不信。”
沈冷笑了笑:“怎么的,还不许赚差价了?”
黑眼笑道:“你就睡你的觉吧,我有时候很好奇,你这伤遍及全身怎么就没有一次打对地方的,应该揍你嘴啊。”
沈冷笑的伤口疼:“睡的太多了,现在让我接着睡也睡不着,不如这样,下盘棋?”
黑眼眼睛一眯:“你还会下棋?”
他问:“你会哪种?”
沈冷道:“就是象在田里马在日的那种。”
黑眼:“......”
沈冷:“说错了你别捂脸,不是马在日是马走日,走日!”
黑眼白了他一眼:“你特么爱睡不睡,我要去睡了。”
沈冷叹道:“唉,人性缺失,道德沦丧。”
黑眼把躺椅拉过来,就在沈冷床边躺下:“有事喊我。”
他昨夜里就一夜没睡,又守了沈冷一整天,躺下之后没多久就睡着了,沈冷忍着疼把自己的被子给黑眼盖上,努力往后靠了靠,尽量避开后颈的伤口斜靠在床边,安静下来,脑海里就开始不由自主的去想接下来的仗应该怎么打,按理说他这样再上战场厮杀相当于自己找死,可他却想着幸好没有伤到筋骨,只是皮肉伤的话问题不大。
与此同时,大将军府。
“大将军。”
斥候从外面快步跑进来:“从后阙国方向有大批敌军援兵到了,远远的看着根本看不到尽头,数量多的无法估算。”
谈九州倒是没觉得意外,所谓的西域诸国联盟如果只是这几天看到的军队数量,他们又怎么可能敢主动挑衅大宁,只是他有些好奇,西域诸国还有哪一国能带来无法估算的兵马。
“何处来的兵马?”
“打楼然旗号。”
斥候道:“从看到楼然**队出现到撤回来,一直都没有看到尽头,不过楼然国兵马虽多,看起来装备简陋,连皮甲都不齐全,兵器也很乱,甚至有人持木棒铁叉。”
谈九州点了点头,心里有些庆幸,若楼然国的军队早来一天一夜的话,要想把铜羊台城里被困的三千边军救出来就难了。
“继续去打探,有危险就撤回来,不要枉送性命。”
谈九州交代了几句,也已经困乏,年纪大了不似年轻时候那般能熬,军务事已经交代妥当,他起身走到床边躺下来眯了一会儿,连衣服都没脱,也就是睡了不足一个时辰就听到号角声响起,他猛的坐起来,外面亲兵已经跑过来:“大将军,西域人攻城了!”
谈九州都有些意外,西域人这是什么打法?楼然国的援兵纵然到了,可远来劳顿士兵疲乏,连休息都不休息直接进攻?
他哪里知道楼然王此时此刻的膨胀。
吐蕃王已死,西域人那边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损失,也正因为吐蕃王死了所以吐蕃国的军队暂时撤回他们的边城之内,西域联盟少了实力最强的一国,对于剩下的人来说无疑蒙上一层阴影,已经有人开始打算直接退兵回家去,好在这个时候楼然王到了。
见到联盟士气低迷,楼然王急于表现,总觉得自己应配得上联盟之主的身份,所以不顾手下士兵劳累,直接下令攻打西甲城。
战事从子时前开始,一直持续到天亮还没有结束,楼然王完全不管伤亡有多重,不住的下令催促士兵们往前冲,以至于西甲城下的尸体堆积的高度让人看了都觉得毛骨悚然,天亮之后才看清楚,城外的尸体多到数都数不过来,大宁战兵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不善战却如此疯狂进攻的敌人,那些衣衫褴褛的奴隶根本就没得选,他们连皮甲都没有,冒着箭羽疯狂的往前冲,就好像冲到城下能把城墙推翻似的。
宁军守了一夜,射出去的羽箭如果一根一根连起来长度必然惊人,此时此刻站在城墙上往下看,地上铺满了尸体,尸体上全都是白羽。
那场面,让人无法不想到地狱。
“楼然人这种打法图什么?”
一名边军将军看着外面刚刚退下去的楼然**队忍不住叹了一声:“人命那么不值钱?”
“楼然王可能就觉得他的百姓他的士兵不金贵。”
谈九州盯了半夜,敌人的攻势虽然看起来如惊涛骇浪,可实际上没有多大威胁,那些连战场都没有上过的楼然士兵根本不知道仗该怎么打,这样的攻势看起来再凶都不怕,反正宁军武备充足,就算日夜不停的往外射箭也不用担心箭会不够用。
“轮换休息。”
谈九州吩咐了一声,想了想也不下城去睡了,在城墙箭楼里找了个地方靠着睡了会,可又是刚躺下没多久,楼然的攻势再次到来,这次看起来声势更大,军队铺天盖地而来。
楼然人的进攻一直持续到了天黑,连云梯都没有几架能靠近城墙的,这么打下去的话,大宁战兵最担心的不是会被敌人攻破西甲城,而是担心敌人的尸体会堆到和城墙一样高。
而此时此刻,沈冷正在喝粥。
听人说完这一天一夜楼然人的攻势,本来还有些担心的沈冷喝粥都变得痛快起来。
“不用担心西域人了。”
沈冷看着粥碗皱眉:“能不能稍微给点肉吃?”
屋子里的人全都摇了摇头,沈冷只好放弃这个念头。
“现在应该担心的安息人和黑武人,打到现在这两国的兵马都没有出现,没安好心。”
他皱眉思考:“如果安息人和黑武人来了,他们会攻哪儿?”
西甲城坚不可摧,西域人就算再怎么猛攻,这样的打法也不可能破城,要说到攻城,安息人最擅长,比黑武人还擅长,他们的抛石车打法对于任何一座坚城来说都是考验,安息人现在还没来,难道别有所图?
安息人其实来了,只不过在冷眼旁观。
西域大军连营最后边,安息人正在搭建营地,左贤王世子弃聂嘁跪倒在安息皇帝伽洛克略面前,眼神里充满了敬畏,他跪在那,用额头触碰了一下伽洛克略的靴子,然后往后退着爬了几步趴跪着说道:“陛下,西域人的军队简直就是笑话,他们根本不知道仗应该怎么打,宁人的坚城在他们面前就是一做不可攀越的高山,死在多人都没有用。”
伽洛克略嗯了一声,之前他已经观察过西甲城,可以说,这是他领兵攻城略地这么多年来所见到的最坚固的一座边城,宁人又将守城战法发挥到了极致,以西域人的那种打法,打到海枯石烂也别想把西甲城攻破。
“黑武人来了吗?”
伽洛克略问了一句。
“还没有。”
弃聂嘁道:“臣怀疑黑武人根本就不会来,他们刚刚败给宁人损失惨重,纵然可以拼凑出来一些军队,可要突破宁人在北疆布置的防线也没那么容易,他们本来可以借黑山汗国绕到宁西疆这边来,可是黑山汗国也被宁灭了,黑武人唯一能策应的,只是在宁北疆施压,不让北疆宁军有余力支援这边罢了。”
“那就不要去想黑武人了,去准备一桌酒席。”
伽洛克略吩咐了一声:“朕听闻,那些西域人对你没有什么礼貌?”
弃聂嘁垂首道:“一群白痴而已。”
伽洛克略笑了笑:“他们白痴没关系,但对朕的人无礼就不行,你去请他们过来,就说朕刚刚到这,想设晚宴和他们认识一下。”
弃聂嘁连忙垂首:“臣遵旨。”
伽洛克略道:“哪个对你最无礼?”
弃聂嘁回答:“后阙王。”
伽洛克略点了点头:“那就让他坐在朕身边,朕来问问他为何对你无礼。”
天黑之前,西域各国的国王全都到了安息人大营,刚刚搭建起来的大帐足够大,宴席也已经摆好,酒菜看起来很丰盛,安息皇帝伽洛克略看起来也很热情,亲自站在大帐外面迎接诸位国王到来。
当后阙王到了之后,伽洛克略更是快步过去,像是对后阙王格外尊敬一样,连后阙王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都落座之后,伽洛克略笑着说道:“在我们安息,和盟友饮酒要饮血酒,以示结盟诚意,今日朕宴请诸位尊贵的客人,当以血酒招待,同饮血酒,以后同心同德。”
这种事倒也不新奇,诸位国王全都点了点头。
“喝酒当然不能随便抿一口就行,所以朕准备了很多美酒。”
伽洛克略招了招手,手下人抬着一口大缸上来,七八个人抬着这口大缸都显得走路有些不稳,缸里满满当当的都是酒,一瞬间大帐里酒味刺鼻。
“朕先来。”
伽洛克略走到酒缸边上,拔出匕首把手掌割破:“朕代表安息帝国表达结盟诚意,诸位倒也无需都来放血进去,以一人代表西域诸国即可。”
众人还没来得及说话,伽洛克略的手下人忽然冲过去将后阙王架了起来,后阙王身边的几名侍卫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被一刀一个砍翻在地,安息人把后阙王加起来举在酒缸上边,后阙王脸色惨白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他面朝着酒缸,他不怀疑下一息就会被扔进酒缸里,然而安息人没打算把他扔进去。
伽洛克略笑着说道:“后阙王德高望重,能代表西域诸国,既然是一个人代表数十国,当放数十国那么多的血才行。”
他的匕首在后阙王身上来来回回走了两遍,最终停在心口位置:“这里,心血最诚。”
匕首捅进去又迅速抽出,血一下子喷涌出来。
“看,后阙王果然可以代表西域诸国,放了这么多血进来,朕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他的真诚。”
伽洛克略看了看酒缸:“那么,谁先喝?”
鸦雀无声。
第九百八十三章 从不妥协
西域联军在西甲城外汇聚的第十二天,楼然人来了,安息人也来了,战事似乎再一次回到了对西域人有利的局面,他们的兵力多到有移山填海的底气。
可西甲城足够坚固,大宁边军足够善战,自立国以来还没任何一国的敌人可以击败宁人,这是宁人的底气。
就在安息大军到来的第二天一早,一队骑兵从远处飞驰而来,距离西甲城门大概百丈左右停下,其中一个骑士朝着城门这边过来,手里挥舞着一面白旗,这不是投降的白旗,而是示意城墙上的守军不要放箭。
“安息皇帝陛下想与大宁西疆大将军谈九州面谈,请城墙上的人转告谈大将军,我安息皇帝陛下就在城外等候,我们没带大军来。”
城外,伽洛克略看了一眼近在眼前的西甲城,不得不钦佩宁人的实力,一座边城城墙的高度甚至超过了他以往所灭掉的那些国家都城的城墙高度,再看城墙上的防御,每隔二十丈左右就有一座箭楼,可以无死角的攻击冲到城下的敌人,城墙上每隔五步就有一座床子弩,城墙外沿上悬挂着密集的狼牙拍。
伽洛克略又看了看四周地上一个一个的深坑,以及那一块一块带血的大石头,所以确定哪怕城墙上看不到抛石车,在西甲城城墙后边也有不少抛石车存在,算计好了射程,大石头飞过城墙落在城外敌人的军阵之中,杀伤力十足。
他仔细看了看石头的大小,忍不住微微皱眉。
宁人的抛石车似乎比他们安息人的也不差,这让伽洛克略心里出现了淡淡的阴影,很快,一个名字出现在他脑海里......宁军将军沈冷。
那个年轻男人曾经在南海战场上把他们安息人的抛石车拆开,看来宁人是利用了安息人的抛石车构造技术,打造了射程更远的抛石车。
这样的敌人,确实可怕。
“在那放一把椅子。”
伽洛克略伸手往前指了指,那地方正是沈冷摆了一把椅子接受西域诸国战将挑战的地方。
不多时,安息国士兵跑过去,在那地方放下一把椅子后又跑回来,伽洛克略从马背上下来,整理了一下身上华美的锦衣,也没有穿戴盔甲,更没有携带兵器,孤身一人走到椅子那边坐下来。
城墙上,大将军谈九州看着伽洛克略脸色微微变了变。
终于,一个会打仗的敌人出现了。
安息皇帝孤身一人来,是来重振西域大军士气,他在用沈冷用过的办法,这办法足够有效。
一位帝王,孤身一人坐在敌人的城墙下边,这种胆魄和勇气已经足够让西域人为之拜伏,他在用自己的行动告诉宁人,你们可以做到的我也可以,也是用自己的行动在告诉那些西域人,你们不敢做的我也可以做到。
他坐在那,看了看面前那张桌子,那是沈冷留下的东西,桌子上还摆着一些棋子,伽洛克略觉得这显然是宁军那个叫李土命的人在等人来挑战的时候闲来无聊摆着玩儿的,他伸手拿起来一颗棋子看了看,然后一愣,他博学多闻,不只是兵法上的造诣很深,琴棋书画皆有涉猎,尤其是打日郎国后对宁人的中原文化更加感兴趣,特意找了几个日郎国的文人教他这些,只半年,这些日郎国的文人在棋道上已经都不是他对手。
然而这桌子上的棋子他却没有见过,不是围棋不是象棋,四四方方,看着就是一个一个的小木块,很规整,翻过来看了看,木块上有字,宁人的字也很规整,四四方方的,伽洛克略在学习了宁字之后觉得,远比安息人的文字更有意思,也更有意境。
木板上的字是马,所以他怀疑这是一种四方形的象棋。
拿起来另外一块,上面还是一个马字,再翻看一块,依然是一个马字,所以伽洛克略很好奇,全都是马字的是什么棋?
他伸手把距离远一些的棋子都抓过来,一个一个的看,前面的几个也一样,都刻着一个马字,倒是有一块不一样的,是将,难道这和象棋有什么区别?
再看旁边的那一堆棋子,抓过来看了看,都是卒字。
伽洛克略忽然间明白过来,这不是寻常的棋子,这是一种用来推演兵法战阵所用的东西,马字应该代表骑兵,卒字代表步兵,一个宁人将军坐在这等待着西域诸国联军挑战他的时候,居然还在用这样的棋子来推演兵法战阵,宁军如何能不强大?
伽洛克略把棋子放下,突然很想认识了一下这位叫李土命的宁人将军。
他当然想不到,在摆弄这些棋子的时候沈冷还自言自语......这边都是日啊这边都是拱,拱你,日你......
就在这时候西甲城的城门打开,同样是孤身一人出城的大将军谈九州大步而来,当伽洛克略看到谈九州的那一刻,觉得自己昨夜里宴请的那所谓西域诸王和此人相比根本就是一群小丑,一个将军,却比那些国王都更具气度,举步而来,每一步都是自信。
伽洛克略最近这两年来一直都在研究宁国,从各方面研究,不断的了解这个他自己认为的最终对手,他还从没有这样细细的去了解过自己的敌人,以往的争战,大部分时候只要杀过去就足够了,可对宁人这样的打法显然不行。
“谢谢。”
伽洛克略起身,微微颔首,看起来客气的不像是敌人。
谈九州也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回礼,在伽洛克略对面坐下来:“陛下是要来谈什么?”
伽洛克略笑了笑:“我们还不算还敌人,是这样吧。”
谈九州道:“在西疆,还不算。”
伽洛克略往后指了指:“朕的军队在距离西甲城最远的地方驻扎,西域人对西甲城猛攻的时候朕并没有协助,而且,朕率军来的这一路上,路过了一些西域小国,顺便就灭了,比如有一个小国名为素月国,他们的国王带着七八千军队就在那边驻扎,可他的国家已经被朕屠灭,朕还没有告诉他,怕他难过。”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平缓,用的是宁人的语言,每一个字发言都还算标准。
所以谈九州对这个人,不得不刮目相看。
“所以从现在来看,我们非但还不是敌人,有可能成为朋友。”
伽洛克略道:“西域人不知道尊重自己的敌人,所以他们不配称为战士,这个世界上,弱者应该学会向强者低头,向强者表达尊重,如果没学会的话,那么离灭亡也就不远,西域人没有学会对宁尊重,朕觉得他们像是一群疯了的人,以为靠他们能将宁击败。”
谈九州点了点头:“这一点我和陛下想的差不多。”
伽洛克略笑了笑:“可是朕来了,所以那些白痴就变得不一样,朕不来,他们永远也没有机会击败宁人,朕来了......但结局并不固定。”
伽洛克略回头招了招手,两个安息国士兵抬着一具尸体快步跑过来,尸体扔在伽洛克略脚边,伽洛克略笑着说道:“远来的客人要给主人送上礼物,朕知道这是宁人的习俗,也是一种礼貌,朕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大将军是西甲城的主人,所以这礼物还请笑纳......朕听闻后阙王是对宁最不尊重的那个,所以把他送过来,这是朕的诚心......”
不等谈九州说话,伽洛克略继续说道:“宁人还说,来而不往非礼也,大将军应该也回送给朕有些礼物才对,朕知道这要求太仓促了些,大将军自然没有准备,所以不如朕帮大将军来想一件回送的礼物如何?”
伽洛克略起身,面对着西域联军大营的方向指了指:“那边,只要大将军愿意,朕与你联手可以将其全灭,到时候,西域诸国的疆域,朕与大宁分了如何?”
谈九州笑了笑:“可以,陛下去打你那一半,剩下的一半我们来打。”
伽洛克略摇头:“大将军不应该是个不真诚的人,朕没有在和你开玩笑,朕更愿意灭掉所谓西域联盟也不愿意和宁人做敌人,因为那是朕唯一没有必胜把握的战争,只要大将军现在表达出诚意,朕立刻就下令大军进攻,大将军来指,你指哪一国的军营,朕就打哪一国的军营。”
谈九州问:“为什么不直接说最后要说的事?”
“没有什么最后要说的事,朕要说的已经说完了。”
伽洛克略道:“面前摆着的就是西域诸国所有最强的军队,安息与宁联手,足以灭掉他们,宁国还有一句话叫门当户对,他们不配和宁做邻居,安息才可以,两个巨人肩并肩站在一起才看着般配。”
谈九州认真的看着伽洛克略,他发现伽洛克略并没有再胡说八道,也非信口开河,他不是来试探的,他说的那些话就是他这次来的目的。
“陛下的意思是,以后这片城墙往西,会是安息人的疆域了?”
“朕把对宁最不敬的几国留给宁,吐蕃,后阙,楼然,这三国的地盘宁人拿就是了,剩下的,朕来拿。”
伽洛克略看着谈九州的眼睛:“两头雄狮的联盟,远远超过一头雄狮带着一群羊的联盟。”
谈九州起身:“大宁不喜欢身边有雄狮,曾经黑武人也这样自称,后来被打残了。”
“请回吧,宁对羊群没兴趣,只对狮子有兴趣,屠羊无趣,屠狮才有趣些。”
谈九州转身往回走。
伽洛克略皱眉:“为什么偏偏要逼着朕和宁为敌?”
谈九州道:“不为敌也不是不行,陛下可以像朝拜狮王那样跪下来试试。”
伽洛克略也起身,拿了桌子上的一颗棋子,那个刻着将字的棋子。
“朕会把你的人头割下来。”
他说。
谈九州笑了笑,懒得回答。
伽洛克略忽然想起来那几个教他宁人文化的日郎人曾经说过的话......宁人,又臭又硬,从不妥协。
第九百八十四章 不太好
宁人不是又臭又硬,如果非要这么形容的话,宁人是比又臭又硬还要又臭又硬,最起码比他们认为的还要臭还要硬大几个层次。
听说伽洛克略到了,并且在城门外立了个范儿说要把大将军谈九州的人头割下来,沈冷只是耸了耸肩膀。
安息人确实善战,对于侵略来说他们比宁人更擅长,对于杀戮来说他们也比宁人更擅长,沈冷也真的没有不把安息人当回事,可伽洛克略说把大将军谈九州的人头割下来,沈冷连个态都不想表。
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善意,就是允许有人吹牛-逼。
沈家医馆的人给沈冷换了药之后就又去了军营,之前救援铜羊台城三千边军那一战的时候宁军也有很多人受伤,医官不够用,好在民间赶来的郎中也不少,沈家医馆的人每天到沈冷这边三次,其他时间都在军营。
“伽洛克略,这是什么破名字。”
黑眼耸了耸肩膀:“叫四个字的是不是都觉得自己很了不起?”
沈冷想了想:“澹台袁术。”
黑眼瞪了沈冷一眼:“这个是真了不起......”
沈冷道:“安息人来了我就不担心了,不来我才担心。”
他趴在床上,感觉自己再继续这么趴着的话没准会发霉。
“我想出去溜达一圈,再这么趴着就该长蘑菇了。”
黑眼:“你早就有了啊。”
沈冷一怔:“有什么?”
黑眼:“蘑菇啊。”
沈冷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你大爷......”
黑眼哈哈大笑:“想出去溜达一圈也行,但必须用我的法子,不然的话没得商量。”
沈冷只好委曲求全:“只要能出去透透气,你的法子就你的法子,我就不信比一直趴在这床上更没尊严。
一刻钟之后,沈冷觉得自己生出了求死之心。
黑眼推着个独轮车,独轮车上绑着一块长木板,沈冷趴在木板上被黑眼绑在那,所以沈冷觉得自己像是一头就要被送到菜市场的猪,原来真的可以比一直趴在床上更没尊严。
“怎么样?”
黑眼还一脸得意:“这办法怎么样?”
沈冷:“不想骂街。”
黑眼道:“在保证你趴着的情况下带你出来逛街,除了我这么聪明的人谁还能想到这样的办法。”
沈冷不愿说话,因为他觉得无比的屈辱。
他趴在平板车上,黑眼两只手握着推车扶手推着走,扶手那边高一些,车头低一些,沈冷朝着前边趴着,所以这个姿势看起来就是屁股比头高一些,屁股还对着黑眼。
“我想回去。”
“不,你想转转。”
“我现在想回去了。”
“不,你还不想。”
黑眼推着沈冷在大街上走,所有人都侧目观看,大家觉得沈冷应该是犯了什么错要被送到官府里法办的,那种眼神让沈冷觉得生无可恋。
转悠了几圈之后黑眼把沈冷推回去:“还想出去转转吗?”
沈冷:“我想趴在床上长蘑菇,一直长。”
黑眼嘿嘿笑:“要有自觉啊,受了伤就该修养,没事就别老想着出去转转,你伤没好的时候外面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沈冷:“我想吃肉。”
黑眼:“只要不出乱转,想吃什么都有,等着!”
他扶着沈冷回到床上,重新趴在那的沈冷觉得世界一下子就又变得温柔起来,想到外面那个让人羞耻的平板车,沈冷觉得床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东西。
不多时,黑眼拎着一个食盒进来:“吃饭吃饭。”
沈冷抬起头,一脸傲娇:“喂我。”
黑眼:“滚......”
沈冷哈哈大笑:“你刚刚把我推出去是怎么恶心我的。”
黑眼:“来,张嘴。”
沈冷:“滚......”
黑眼把食盒打开,沈冷趴在床上往前挪了挪,床前放着一个方桌,几盘菜摆好,黑眼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沈冷眼巴巴的看着他,黑眼当做没看见,端起酒杯自己抿了一口,滋的一声,还砸吧砸吧嘴,这个动作熟练的让人错觉他已经有六七十岁那么老。
沈冷:“求一口酒喝。”
黑眼:“继续求。”
就在这时候外面有人拎着些东西进来,沈冷抬头看了看,是二本道人和小张真人一起来了,两个人手里拎着些不常见的新鲜水果,还有一些点心,放下东西之后二本就笑起来:“来得巧不如来得不要脸。”
他从袖口里摸出来个杯子:“不用去拿,我带了。”
黑眼哈哈大笑,起身给小张真人拿了个杯子放下:“一起喝两杯,这几日战事不吃紧,大家难得松快些。”
小张真人看了看沈冷脸色,沈冷哼了一声:“你们是来看我的?”
没人理他,那三个人举起酒杯碰了一下:“来,干杯!”
三个人喝酒聊天把沈冷晾在那,沈冷觉得他们就不是来看自己的......没多久又来了人,周东吴拎着一些熟食进来,看到二本黑眼他们已经再喝,连忙把熟食打开放在桌子上:“我来加个菜,刚买到的,还热乎着。”
沈冷伸手:“我也......”
他的手被周东吴扒拉到一边,周东吴道:“趴着你的,咦,看起来气色不错,来,咱们喝一杯。”
沈冷:“......”
过了一会儿二本道人不见沈冷说话,往旁边看了看,吓了一跳,沈冷居然也没在床上趴着,再看时沈冷已经爬到门口了:“把我绑在车上,推我出去游街!”
长安城。
廷尉府都廷尉大人的那间很大的书房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厚重的窗帘关着,窗外的光线一点都透不进来,坐在阴暗之中的韩唤枝双手指着下巴,眼神有些飘忽。
廷尉府这边能安排去西疆的人已经出发,和兵部拨给西疆的物资一同上路,方白鹿和聂野这两个配合战兵作战经验最丰富的千办派了出去,廷尉府的人手一下子就又显得捉襟见肘。
因为须弥彦去了桑国,和须弥彦一起回长安的李不闲就显得很闲,韩唤枝知道他闲之后就把他请到廷尉府来帮忙,整理最近这段时间的档案卷宗,李不闲干这个拿手,又是个有强迫症的人,所以整理的井井有条。
正想着事情,韩唤枝听到门响,他说了一声进来,见是李不闲抱着一大摞卷宗进来,李不闲个子不高,抱的又多,进门的时候就露着一个额头。
“这些卷宗年份都不对,我想带回家里去重新核对一下。”
“可以。”
韩唤枝道:“不过你为什么要把东西都抱过来,你自己过来和我说一声就行。”
李不闲楞了一下:“呃?”
他把东西放下,看了看韩唤枝的脸色,心里一紧。
“韩大人有什么愁事?”
韩唤枝笑道:“你还会看相?”
李不闲道:“韩大人莫不是忘了祖上是谁......我祖上哪有什么不会的事,从兵法战阵到养猪,都很精通,先祖还留下一本卦书,我曾熟读。”
韩唤枝笑了笑道:“那你看看我有什么烦心事?”
李不闲道:“看不出来,后来我曾拿着那本卦书去请教道观里的正经道人,看完我先祖写的卦书,正经道人用了特别不正经的评语......瞎鸡拔写。”
韩唤枝噗嗤一声,是真的被逗笑了。
“你看。”
李不闲笑道:“人有愁容,脸色就会发暗,这是必然的事,无需去研究卦书都能看得出来,愁容惨淡就是这么来的,非但脸色暗皮肤也会显得发黑,看起来一点都不水灵,我祖上曾经做出来一块雪花膏可以增白肌肤,让人皮肤变得水润透亮,我可以低价卖给你一瓶......”
韩唤枝:“......”
李不闲坐下来:“以前我看须弥彦的样子就和韩大人现在的样子差不多,整日苦着个脸,看着就好像随时都要自杀似的,我和他聊过很多,其实心境并不是不能改变,心结不是不能解开,韩大人这一生做事都光明磊落,所以以往看韩大人的面相都能看出来那种自信风采,现在韩大人脸上没有,是因为韩大人在愁的事不光明?”
韩唤枝叹道:“现在我相信所谓看相,不外察言观色四字了。”
李不闲道:“先祖最初就是靠这个吃饭的......韩大人,不光明的事,不一定不正确,正确的事,未必光明,所以韩大人如果真的遇到什么解不开的难题,不如只问本心一句话......对不对?”
他缓了一口气:“一个已经成熟的人,能告诉自己对不对。”
韩唤枝低下头陷入沉思,他曾经要让聂野去杀人,可是命令下了一半又被他收了回来,就要出口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正如李不闲说的,那决定不光明。
可他觉得对。
缓缓抬起头,韩唤枝朝着李不闲抱拳:“多谢。”
李不闲笑起来:“我都是顺口胡诌的,我们这一脉的李家人凭的就是这本事混江湖......如果能帮到韩大人的话,那么韩大人能不能在廷尉府里给我安排一个住的地方?我刚刚抱着一摞卷宗进来说想把这些东西带回家里去重新核对,韩大人你的正确答案应该是问我你在长安城里有家吗?我装作恍然大悟说我没有,然后韩大人立刻说我给你安排个好的住处吧。”
李不闲看着韩唤枝认真的挤眉弄眼。
韩唤枝叹道:“唉......难为你了。”
李不闲:“啊?”
韩唤枝:“你看,你的脸色有些暗淡,愁容惨淡就是这么来的。”
李不闲:“......”
韩唤枝起身,舒展了一下双臂:“你一句对不对忽然让我想明白了一件事,多谢。”
李不闲道:“是不是还差点什么?”
韩唤枝哈哈大笑:“你就现在廷尉府里住下来吧,这里还有几个空院,你自己挑一个住。”
李不闲笑了笑,抱起那一大摞卷宗出门,走了几步回头问了一句:“韩大人,想过没有,如果不做都廷尉了,去做什么?”
韩唤枝一怔。
李不闲摇头,眼神里闪过一抹担忧。
韩大人的面相,不太好。
第九百八十五章 旧事
李不闲抱着一大摞卷宗到了韩唤枝给他暂住的院子里,把卷宗放下之后就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他怀里的卷宗并不是什么年份错乱的档案,而是关于韩唤枝的,全都是关于韩唤枝的。
这些档案近乎记录了韩唤枝从加入廷尉府至今每一年所办之事,很详细,李不闲抱着这些东西回来当然不是图谋不轨,而是从他前几天见到韩唤枝的第一眼就觉得韩大人不对劲,那面相难看的让他觉得心里发毛。
所谓面相,春风得意自然看着舒服,若愁云惨淡看着也就不顺眼,韩唤枝眉宇之间的愁云太重,重到让李不闲觉得他比状态最差时候的须弥彦还要差。
所以他想看看韩唤枝的生平都经历了些什么,虽然当初正经道人评价他先祖江湖第一闲人所写的那本卦书是纯粹胡言乱语,可李不闲坚信自己先祖不会胡编,他先祖什么都能干出来,唯独胡编干不出来,他先祖不屑与此。
先祖卦书上写的多是根据人之前生平过往推断以后命运的事,李不闲闲来无事的时候这本卦书翻的几乎都烂了,熟记于心,所以他就想通过韩大人的生平来推测一下韩大人的结局。
“今夜睡不着咯。”
李不闲看着桌子上厚厚的那一摞卷宗微微摇头着自言自语:“我也是真闲的。”
一直到后半夜,李不闲看的专注忘记了时间,等到从那些卷宗之中抽神回来竟是已将近黎明,那么多卷宗肯定一个晚上看不完,他起身活动了一下,打算眯一会儿,到了晚上回来继续看,希望能找到什么办法帮帮韩大人。
推开窗往外看了看,然后一怔。
他忘记关上院门,所以一眼就看到院子外边大概十丈左右的小湖边上站着个人,廷尉府的晚上并不黑暗,灯火通明,李不闲认出来那正是韩唤枝。
他看到韩唤枝朝着湖里迈了一步,脚停在半空,好一会儿之后韩唤枝把脚收回来。
这场面把李不闲吓了一跳,他急忙披上衣服跑出去,到了外边的时候韩唤枝已经在湖边的长椅上坐下来。
“韩大人?”
李不闲试探着问了一句。
韩唤枝嗯了一声:“看了多少?”
李不闲心里一紧,然后尴尬的笑了笑:“在廷尉府里,果然什么事都瞒不住韩大人。”
韩唤枝语气平淡的说道:“如果仅仅是廷尉府里的事瞒不住我,那我就太失职了些,长安城里能瞒得住我的事也不多,若我好事一些,整个大宁我想知道的事也多半都能知道。”
他看了李不闲一眼:“你先祖的卦书上有没有关于我这种人的推断?”
李不闲摇头:“我只是......觉得韩大人脸上的愁容太重。”
韩唤枝长长吐出一口气:“今夜睡不着是要怪你的,以前的愁容不怪你。”
“怪我?”
李不闲楞了一下:“为什么?”
韩寒之道:“你离开我书房之前问了我一句,你问我如果不做都廷尉了去做什么,就因为这个问题我思考到现在,总觉得做什么都差了些味道,你说,如果我去开一家酒楼怎么样?”
李不闲摇头:“韩大人这张脸,客人见了都要害怕,做什么生意都不会赚钱,不过若是韩大人有心的话,找一山野之地,有湖光山色,或是辽阔开远的所在,心胸便会开阔。”
韩唤枝低头,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草原吗?”
李不闲都没有想这么多,只是随口说了几句,看到韩唤枝这样的反应,李不闲觉得自己大概是猜对了,韩大人在愁的是大事,最起码牵扯到了他自己的前程荣辱,若是选择不妥当,都廷尉不保,可如果廷尉府没有了韩唤枝会变成什么样?
想到这的时候李不闲忽然醒悟过来,没有了韩唤枝的廷尉府还是廷尉府,但没有了廷尉府的韩唤枝必然不再是韩唤枝。
“也好。”
韩唤枝起身,手在李不闲肩膀上拍了拍:“看完之后就放回去,毕竟我本身就是廷尉府最机密的事之一。”
李不闲越连忙起身拜了拜:“天亮我就放回去。”
韩唤枝嗯了一声,朝着自己住所那边迈步走了,李不闲看着韩唤枝的背影,总觉得就在刚刚那一刹那,韩唤枝似乎真的悟到了什么。
未央宫。
皇帝也几乎一夜没睡,烦恼他的和烦恼韩唤枝的是一件事。
老院长在躺椅上已经睡了好一会儿,皇帝起身把被子给老院长往上拉了拉,他走到窗口想推开窗子看看外面,又突然想到夜风若是吹进来老院长没准着了凉,伸出去的手便停在半空。
“陛下想开窗就开吧,臣已经醒了。”
老院长坐直了身子,人老了总是容易犯困,可是睡的却并不长,一觉一觉的,断断续续,而且开始变得多梦,不再是年轻时候那种虚幻不真实的梦,光怪陆离,而是更容易梦到曾经真实发生的事,比如年轻时候。
“陛下应该睡会。”
“不睡了,马上就要早朝。”
皇帝使劲儿振臂,肩膀和后背酸痛的厉害,代放舟迷迷糊糊的给皇帝添了茶,站在那都在摇晃,皇帝看着他那样子忍不住笑了笑,摆手道:“你先出去眯会儿,一会儿早朝的时候朕会让人喊你。”
代放舟连忙晃了晃脑袋:“奴婢不困。”
“出去吧,朕还有事和老院长说。”
代放舟连忙俯身退出,想着陛下这几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看着总是忧心忡忡,难道说西疆那边的战事比北疆那一战还要艰难?可代放舟却觉得西域人再怎么狂也不如黑武人。
“先生。”
皇帝看向老院长:“你知道朕在愁什么。”
“珍妃娘娘那边总是会想通的,陛下不会在乎任何人的想法,陛下在乎的只是她的想法,可珍妃娘娘应该是心里有个难关过不去,陛下还是得给珍妃娘娘一些时间。”
“朕知道。”
皇帝叹了一口气:“可朕觉得总得有个结束,这样拖下去终究不是办法,是对她不负责,也是对......”
皇帝想说也是对沈冷不负责,可是这话终究没能说出口。
“若是先生来处置此事,先生该怎么做?”
皇帝问。
老院长仔细想了想,却没回答,而是问皇帝:“陛下会把此事交给臣来处置吗?”
皇帝楞了一下,他没想把这件事交给任何人在处置,已经做出了决定,不管是什么样的一种结果,他都应亲自来面对。
老院长有些无奈的笑了笑,皇帝没有给他答案,其实就是给了答案。
“朕对任何事都没有这样优柔寡断过,犹犹豫豫的像是个废物。”
皇帝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罢了,先生也说再给她一些时间,那朕就再给她一些时间。”
皇帝问:“饿不饿?”
老院长笑起来:“饿。”
皇帝看向外边:“代放舟,弄些吃的来。”
坐在门口眯着眼睛睡的迷迷糊糊,代放舟听到陛下的声音连忙起来:“奴婢这就让人去准备。”
他其实完全没听清楚皇帝吩咐了什么,可他知道皇帝说了些什么。
与此同时,从西蜀道刚进京畿道的后海县,后海县城是个交通要地,有四条官道在此交叉通过,所以后海县颇为繁华,属于大县,县令正七品,小县的县令是从七品,一些更为重要的县,县令也有从六品的。
官驿,廷尉府的人把守的极为严密,哪怕是晚上也没有丝毫松懈,里里外外除了他们的人之外,还请了当地厢兵帮忙戒备看守,厢兵们也不知道这次要押解进京的犯人是谁,只是觉得应该很重要才对,不然不可能如此劳师动众。
天快亮了,负责把人押送到长安的千办方白鹿伸了个懒腰,算计着路程,再有大概半个月左右就能进长安,他看了看院子里停着的那两辆囚车,囚车里的人靠在笼子里还睡着。
方白鹿招手把亲信叫过来,吩咐收拾一下准备启程。
就在这时候,其中一辆囚车里的中年男人睁开眼睛看了看四周,然后看向不远处的另外一辆囚车。
“你说你可怜不可怜,我勾结宦官,还有命案,死了就死了,我自己都不觉得亏得慌,你就不一样了,我们的结局没什么不同,反正都是要死的,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当初那个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临死之前能知道前因后果,死了也是个明白鬼。”
另外一辆囚车里,一个衣装整齐还有被子盖着的女子冷冷笑了笑:“你明白不明白与我有什么关系,我明白不明白关你屁事?”
中年男人就是曹安青派到西蜀道的邱念之,他也冷笑:“死有什么不一样?”
女子看向还没有亮起来的天空,像是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也对,死有什么不一样,况且我也是该死的人之一,早就该死了。”
她闭上眼睛:“有些过错,不可原谅。”
邱念之的眼神猛的一亮:“有些过错不可原谅?看来你们当初确实是做了些胆大包天的事。”
“我们没有做错什么,也没后悔。”
女子看了邱念之一眼:“你也不用再套我的话,就算我告诉你了又能怎么样,很多事和你们预料的不一样,我说我们该死,是因为我们没有保护好珍妃娘娘,这是大错,而你以为我们该死的事,只是你以为罢了。”
她再次把视线投向夜空:“当年和母亲他们一起去连山道就好了,那样的话,应该已经死了吧。”
第九百八十六章 人间很好
邱念之觉得自己没办法和这种不正常的人说话,他觉得面前这个女人一定是疯了,和她死去的娘以及那些稳婆都一样,都是疯子,这个世界上如果疯子也要区分一下,女人无疑比男人执念更重一些。
到了此时此刻邱念之也别无所求,只想知道自己耗尽心力想要查清楚的事真相到底如何,可这个女人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他之前威逼甚至打了她都没有开口,而且邱念之从她的眼神也能看出来,哪怕是面对皇帝,她应该也是这样的眼神这样的倔强。
就在这时候方白鹿走过来,靠在囚车上问了一句:“问出来什么没有?”
邱念之连忙连滚带爬起来,陪着笑脸:“千办大人好,千办大人早安,千办大人吃过饭了没有?”
方白鹿笑了笑:“看起来你比我们廷尉府还上心,这么喜欢查案子,我有个案子想让你帮我查查。”
一瞬间邱念之就看到了生的希望,跪在囚车里不住磕头:“大人放心,不管大人交代什么我都会全力以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大人想问什么只管问。”
方白鹿道:“有个案子,也算是陈年旧案。”
方白鹿道:“我刚刚从廷尉府那边接到送来的书信。”
他把手里的信纸递给邱念之:“这个案子,别人还真不好帮忙。”
邱念之连忙把信接过来看了看,片刻之后脸色就白的要命,拿着信纸的手都在发颤:“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清楚的大人想我要问什么。”
“不问什么。”
方白鹿道:“大宁立国数百年来,长安城里敢明目张胆触犯国法的人不多,所以当年长安城逍遥楼里的事现在还被人津津乐道,长安城里所有青楼女子皆非宁籍,唯有逍遥楼里的十几位姑娘查出来都是假冒的桑人,实则是从乡下掳来的少女,从小严加训练,若非是廷尉府有人去过觉得不对劲,这案子还发不出来。”
他看向邱念之:“不久之前,有一位闲人到了廷尉府重新整理案件卷宗,忽然就想到把这个案子和罪臣沐昭桐的案子联系在一起查,然后发现,这家当时只查到了江湖中人参与其中的案子实则背后的主使是沐昭桐的妻子,沐昭桐的妻子是桑人,她手下还养着一批死士,而你,当年也在其中对吧?这些从乡下掳来的少女其中有几个是你犯下的案子?”
邱念之摇头:“没有,一个都没有,冤枉!”
方白鹿道:“冤枉不冤枉放在一边,反正你也是要死的。”
他看了邱念之一眼:“都廷尉严令,这个案子连我们都不许问,一句都不许问,这一路上你不断的想从她嘴里问出来些什么,你当我是死的?我都不能问,你问?”
邱念之吓得又开始不住磕头:“千办大人,我知错了,真的知错了。”
方白鹿伸手,手下廷尉把钥匙递给他,方白鹿把囚车的门打开:“出来吧,我现在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出来把你知道的当初和沐昭桐有关的所有事都写清楚,还可能减免你的罪行,充军发配虽然苦一些,总比死了的好。”
邱念之此时已如惊弓之鸟一样,方白鹿的话好像给他打开了一扇活下去的大门,他立刻从囚车里爬出来:“知无不言,知无不言!”
“去那边。”
方白鹿指了指门口,门口已经有人摆上一张桌子。
邱念之连忙朝着门口小跑着过去:“我一定把知道的都写出来。”
到了门口桌子旁边,他刚要伸手拿起来桌子上的笔,忽然间桌子边上站着的那个廷尉就叫了一声:“啊!”
一声凄惨的嚎叫后人软绵绵的倒了下去,这一下把邱念之吓了一跳,邱念之立刻看向方白鹿,却见方白鹿把剑抽了出来:“大胆贼子,居然还敢行凶杀人!”
邱念之脑子里嗡的一声,忽然间反应过来什么,知道自己要被算计了,他看了一眼开着的大门,想都没想就冲了出去。
官驿外边就是大道,清晨人少,他咬着牙往前狂奔,可就在这时候前边路口的后海县厢兵听到喊声跑了过来,他们奉命调过来协助廷尉府的人看守要犯,早晨刚换了岗就听到官驿里有一声惨呼传来,然后就看到一个落魄的家伙正在朝着他们这边发力狂奔。
“拦住他!”
廷尉府的人在后边喊着,厢兵立刻把连弩端起来:“站住!”
邱念之往旁边看了看,旁边是一座房子,以他的身手爬上去当然不难,他立刻朝着院墙跑过去,手刚抓住院墙的上沿,一支弩箭射中他的后心,剧痛传来,邱念之啊的叫了一声,可他知道自己若停下来必死无疑,廷尉府的人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要杀人灭口,他只能继续逃。
噗噗噗......
不远处,方白鹿第一个射出弩箭,那些训练有素的厢兵见千办大人射了箭,他们也将连弩瞄准邱念之连续点射,没多一会儿,邱念之的后背上大腿上中了几十支弩箭,人却还没有爬上那户人家的院墙。
有两支弩箭钉在邱念之的后脑上,最终他无力翻上去,先是慢慢的往下滑了滑,然后扑通一声掉在地上,后背上的箭本来就多,还是躺着落地,这一下弩箭扎进去的更深,眼见着是不可能活了。
方白鹿大步走到邱念之身边低头看了看,一脸懊恼:“这下糟了,这可是要犯。”
一大群厢兵围上来,看了看死尸又看看方白鹿,都是一脸的疑惑茫然。
方白鹿叹了口气:“罢了,把尸体处置一下,用石灰封存,就算是死了也要带回长安。”
手下廷尉连忙应了一声,找厢兵的人帮忙去看看哪里能买到石灰,不过这样一来清早肯定没办法赶路了,方白鹿分派了人手继续戒备,又派人去请当地县令和县丞过来,把情况说明一下,要犯死在后海县官驿,官驿的驿丞和后海县的地方官,都是要上报的。
安排妥当之后方白鹿长长吐出一口气,在那辆空了的囚车旁边坐下来,低头看了看还拎着的连弩,沉默片刻,取出来一个新的弩匣换上,把连弩挂在腰侧。
“你故意杀了的他?”
就在这时候另外一辆囚车里的女子问了一句,她叫黄念生,一个很像男人的名字。
方白鹿回头看了她一眼:“与你有什么关系?”
黄念生看起来倒是洒脱,并没有因为刚刚死了人而感到害怕,又或者她早就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连自己死都不怕了,还怕什么别人死,况且死的还是一个早就该死的人。
“与我没有关系,但我大概猜得到,一定与我要去长安解释的事有关。”
黄念生坐直了身子,看着方白鹿认真的说道:“你是不是也要杀我?”
方白鹿站起来,没打算和她继续说话。
“看来是不打算杀我。”
黄念生沉默片刻:“如果你打开我囚车的门,我会很配合你。”
方白鹿回头看了她一眼:“你说的没错,我是故意杀了邱念之,早就想杀,可我身上穿着廷尉府的官服,我得对得起国法,刚刚动手,是因为我接到一封信,信里写了些什么你不用知道,你只需要知道,接下来我会更加尽力的把你安全送到长安,你是要面见陛下的。”
方白鹿看了一眼远处邱念之的尸体:“他也是要面见陛下的,可是他不能去,他以为装作害怕的要命就能让我以为他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我确定他是某些人的一颗棋子,只要他见到陛下,就会说出来一些别人为他早就准备好的话,而这些话会伤害到我在乎的人。”
方白鹿看了黄念生一眼:“他也是我兄弟。”
黄念生不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可她看得出来方白鹿确实是在保护谁。
她自己何尝不是一样?当年她娘那些人在做的何尝不一样?
“我懂。”
黄念生顺着方白鹿的视线看向那具早已冰冷的尸体:“之前你不杀他,是因为你不知道陛下要亲自审问,而你刚刚得到的信里有人告诉你陛下要亲自见我们了,所以你不能再留着这个人,宁愿赌上你的前程你的仕途也在所不惜,我很钦佩你,心中有守护的人,值得信任。”
方白鹿看了她一眼,语气柔和了些:“你也一样。”
他转身要走,黄念生看着他背影问了一句:“你要保护的是那个已经长大了的孩子吗?”
方白鹿立刻停下来,回头看向黄念生,眼睛微微眯着。
黄念生释然的笑了笑:“真好。”
她看向天空,自言自语:“那个时候没有人能好好保护他,现在有了。”
方白鹿几乎脱口而出的想要问出来你到底说的是什么,可是在话即将出口的那一瞬间想到了韩唤枝的交代,这个案子不许任何人随便问,所以他又硬生生的忍住。
“最可怜的就是那个孩子,不是吗?”
黄念生看着方白鹿很认真很认真的问:“我知道你应该得到了严令不许和我说些什么,可我却真的很想知道现在那个孩子什么样了,毕竟当初我也曾想保护过他......你说,他是你的兄弟,那么他也是廷尉府的人了?看来现在应该生活的还算很好。”
方白鹿本不想说,可他看到了黄念生的眼睛,那双眼睛里都是渴望,还有真诚,还有一种他能看清楚的光芒,近乎圣洁。
“他叫沈冷。”
黄念生听到这个名字楞了一下,然后笑起来:“原来是这样。”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这人间,果然很好。”
第九百八十九章 好骗
长安,未央宫。
坐在院子里的皇帝回头看了看,屋子里的珍妃拉着黄念生的手正在说话,珍妃在落泪,黄念生也在落泪,皇帝张开双臂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觉得总算有了个交代。
黄念生说,那就是个男孩,一个黑丑黑丑的男孩,虽然皇帝在心里说了一句不可能,男孩就男孩,还加一句黑丑黑丑的干嘛?但不知道为什么就很爱听。
黑丑黑丑?
屁,朕的孩子怎么可能黑丑黑丑的。
就在半个时辰之前,在这未央宫里,他看着黄念生的眼睛认真的说道:“朕以诚念待人,也希望人以诚念待朕,朕只想问一句话,不涉及国家根本,不涉及江山社稷,只因为朕是一位父亲......”
他还没有说完,黄念生跪下来叩首:“男孩。”
皇帝当时怔了一下。
“你确定?”
“罪臣确定。”
黄念生额头顶着地面:“当时为珍妃娘娘接生的是我娘,那天把我带进王府是娘担心人手不够用,陛下当时不在王府,皇后那边百般刁难,不许王府里任何人来珍妃娘娘这边帮忙,以至于整个王府,那么多下人,无一人敢来这边搭把手,连个烧热水的人都没有。”
皇帝听到这句话心里猛的一疼。
皇后做事,太狠太绝。
“当时我娘告诉,小当家是我们一家的恩人,当年我父亲和大哥走马做生意被绿林山匪截杀,是小当家一把剑杀进山匪窝里为我父亲报了仇,娘说,哪怕我只是能端盆水也必须跟着过来,娘说人人都懂将心比心,人人都是功德无量,那时候王府里的人全都看皇后脸色行事,他们不懂什么是将心比心,我们得动,我看到了,皇后就站在珍妃院子外边亭子里看着,谁敢来珍妃这边帮忙直接乱棒打死。”
“王府里的人不敢过来,是我在院子里烧了水,陛下,我虽然当时没有在屋子里,但我娘把孩子抱出来的时候递给我,是我抱着孩子好一会儿,我娘进去伺候珍妃娘娘,我站在外屋抱着他,他那时候还没有睁开眼睛,黑丑黑丑的,像是......”
一只小猴子这句话硬是没敢说出来,憋了回去。
皇帝嘴巴张大:“黑......黑丑黑丑的?”
黄念生连忙叩首:“孩子刚出生应该都那样的。”
皇帝长长吐出一口气:“后来皇后是怎么把孩子带走的,你可知道?”
“珍妃生产之后身子太虚弱,娘亲和其他几个稳婆分工做事,我娘在屋子里照顾珍妃,我抱着孩子在外屋,另外几人准备药的,准备水的,就在这时候后窗忽然破开,有蒙面人冲进来要抢夺孩子,一把没抢走,我抱着孩子转身跑,蒙面人一刀砍下来想要了孩子的命。”
黄念生把上衣解开露出肩膀,肩膀上有一道哪怕过去这么多年依然让人觉得触目惊心的伤疤。
“那一刀没能伤了孩子,可是我也没能抱住,倒在地上后孩子也摔了出去,珍妃娘娘在屋子里喊是谁,王府侍卫明明就在院子外边,可就是没有人来管。”
黄念生抬起头看了皇帝一眼:“皇后先是派人进来想杀了孩子,一刀没能得手,再想动手的时候娘娘身边的贴身丫鬟冲了出来,她武艺很强,以一敌三,可终究不是对手,她......她在我面前,眼睁睁的看着她被一刀把头砍了下来。”
“我爬到门口朝着王府侍卫们喊救命,门口那么多人看着,可也只是那么看着。”
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停了一下,时隔多年再次回忆起来那一天的事,对她来说依然是难以承受之痛。
皇帝攥紧了拳头,这些事他问珍妃的时候,珍妃的眼睛里只有杀意,那时候她应该对自己也很怨恨吧,所以多一句话都不愿意和自己说,当日他从外面赶回来的时候,珍妃的院子里确实死了好几个人,珍妃的贴身丫鬟人首分离的倒在外屋,这都是皇帝亲眼看到的。
所以他才会勃然大怒,在王府里大开杀戒,那些在珍妃院子外边袖手旁观的侍卫,那些下人侍从,一个一个被叶流云他们剁了脑袋,那天夜里,开枝散叶天边流云这六个人,还有后来赶回来的庄雍等人,拎着刀子,一个一个的杀,杀的整个王府大院里都血流成河。
“珍妃娘娘挣扎着从里屋出来,掷了一剑将其中一名刺客杀死,另外两个人见珍妃娘娘出来可能是怕了,所以掉头就跑,孩子被我压在身子下边,我害怕把他压坏了。”
黄念生转身,衣衫往下放了放,后背上也有一道很长的刀疤。
皇帝的拳头上青筋毕露。
“或许正是因为是我受了伤,所以后来才没有死掉吧。”
黄念生眼神有些恍惚:“娘把我送出王府交给一位郎中熟人医治,过了一阵子后就把我送到了乡下,娘离开之前说,那天王府里的事不对劲,还有更恶的人更恶的阴谋,所以她们必须走,不然的话都会被杀死,死不可怕,可怕的是万一被人利用伤害到珍妃娘娘就坏了,所以娘她们就走了。”
黄念生低下头:“我确定那天我抱着的就是个男孩,直到歹人逃离,娘把孩子从我身下抱起来的时候我都和孩子在一起,因为摔了他一下,包着他的小被子都摔开了,我不会看错。”
皇帝长长吐出一口气。
“朕,对不起你。”
他朝着黄念生俯身一拜。
黄念生连忙叩首。
孩子是什么时候被皇后偷去的已经没办法知道了,皇后把孩子偷去之后为什么交给沈小松,也无从得知了,皇后把孩子交给沈小松的时候只说了一句你看过就知道了,沈小松当时懵的一塌糊涂,看过就知道了?
可是似乎这一切随着皇后死了已经不再重要,孩子是个男孩,皇帝相信黄念生的话,以皇帝识人之明,他自然看得出来黄念生眼神里没有欺骗。
此时此刻,皇帝坐在院子里,回头看着屋里那两个一直手拉着手的女人,长长吐出一口气。
很美好。
虽然那一天发生了如此恶心如此恶毒的事,可是多年以后,一切都变得美好起来。
孩子活着,还争气。
皇帝起身,忽然朝着天空声音很大的喊了一声,一瞬间胸腔淤积着的那些东西好像全都喷了出去,这一声把里里外外的人全都吓了一跳,大内侍卫们蜂拥而来,屋子里的珍妃一瞬间掠出房门,皇帝喊完了之后往四周看了看,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朕......练练嗓子......”
廷尉府。
韩唤枝看着面前低头认错的方白鹿,抬起手在方白鹿肩膀上拍了拍:“以后不要再这么胡作非为。”
方白鹿连忙应了一声,心里却想着,以后我也应该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他很清楚邱念之这个人绝对不能出现在陛下面前,如果他把人带回来了,韩大人就要动手,可是在长安城里动手,韩大人怎么办?
“回去歇着吧,给你放几天假。”
韩唤枝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来一张银票递给他:“听说你给黄姑娘买了些胭脂水粉和衣服,这个钱廷尉府来出,你把银票收了。”
方白鹿连忙说道:“没给钱,陛下说了,算沈冷的。”
韩唤枝看了看那张银票,方白鹿伸手:“不过大人如果执意要赏给属下,属下就......”
话没说完,韩唤枝已经把银票放回抽屉里:“唔,算沈冷的,那就算沈冷的。”
方白鹿:“......”
就在这时候外面有人敲门,韩唤枝说了一声进来,李不闲抱着一摞卷宗进门:“这些都是当年老廷尉府的旧案,还查吗?”
他进门的时候先看了韩唤枝一眼,忽然发现韩大人的眉宇之间没有了愁容,那一股若有若无的黑气也不见了,脸色看起来比昨日要好的多,愁容不见,便是容光焕发。
“大人你今天有些不一样。”
李不闲看着也开心:“真的不一样了。”
韩唤枝指了指桌子上那个小罐子:“你的雪花膏好用。”
李不闲哈哈大笑。
伸手:“说了有用再给钱,现在该给了。”
一个时辰后,未央宫外,黄念生没有答应珍妃留在宫里住,她说想好好看看长安,珍妃要派人陪她,可是黄念生也没答应,她说外面有人等她,珍妃并不信,黄念生才来长安,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住,哪里会有人等她?
出了未央宫,黄念生就看到低着头坐在路边的方白鹿,那个比她小六七岁的年轻男人似乎沉迷在编稻草中无法自拔,身边放着一小捆稻草,稍稍皱着眉,很专注。
很专注的男人,往往都很帅。
她迈步走过去,在方白鹿身边蹲下来:“还没学会?”
方白鹿立刻抬起头,有些尴尬的把手里正在编的那个小东西背到身后,他笑起来的时候露出嘴里洁白的牙齿,干干净净。
“等很久了?”
“没有,没多久,对了,韩大人给我放了几天假,我陪你在长安走走看看?”
“好啊。”
黄念生伸手:“给我看看。”
方白鹿更加尴尬起来,可是又不好拒绝,只好把背在后边的手伸出去,手里是一个编的好丑好丑的蚂蚱,怎么说呢,如果遇到一个骨头硬的就算打死他也不承认这东西像蚂蚱。
方白鹿笨拙的捏着蚂蚱的尾巴往下一拉,虽然蚂蚱编的不怎么样,可是那朵小花儿却完美无瑕。
黄念生的脸莫名其妙的红了起来。
“给你吧。”
方白鹿递给黄念生:“问你个问题。”
黄念生:“什么?”
方白鹿:“你好骗吗?”
黄念生很认真的想了想,点头:“土了吧唧的人,好骗,没见过什么世面。”
第九百九十章 不可谋
迎新楼。
黄念生看到那么多人热情的和方白鹿打招呼,心里难免有些慌,突然之间心里多了一份在乎,来的有些让她猝不及防,可是在乎就是在乎,来了就是来了,她还没有学会那份热情,但好在微笑足够真诚。
迎新楼里一个包房,菜品上齐,方白鹿笑着说道:“怕你一下吃不惯长安这边的饮食,所以点了一多半是西蜀道那边的菜,你先试试。”
“他们都是你的朋友?”
黄念生问。
方白鹿点了点头:“都是。”
黄念生嗯了一声:“你朋友真多。”
“以后你的朋友也会多起来。”
方白鹿给她夹了菜:“陛下没有吓着你吧。”
黄念生摇头:“没有。”
她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似乎是刚才那么多人围着她说话被吓着了,所以这一刻放松下来心里也没了防备,很随意的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可怕的,为了这一天我也在准备着,一直准备着。”
方白鹿笑起来:“你也没那么傻。”
说完之后楞了一下。
黄念生看着他笑:“其实真的傻,一个人住着的时间久了,难免就会想的更多些,多到许多事完全没必要去想可想法就是会不由自主的冒出来,连不相干的事都会想到很多,有时候蹲在树下看着蚂蚁都会联想到许多乱七八糟的事,所以又怎么可能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见到陛下?”
她看着桌子上那么多精致的菜品:“可从来都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好吃的摆在我面前。”
可是她却发现方白鹿突然沉默下来,所以她眼神里闪过一丝惶恐。
“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
她问。
方白鹿摇了摇头,努力笑了笑:“没有,是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还没有做完,不过也不是什么急事,明天再去也不迟,其实过几天再去也不迟,韩大人给我的这几天假,我带着你把长安走一遍。”
他比划了一下黄念生的身材:“能钻过囚车的栏杆,太瘦了,从今天开始,我要让你胖起来。”
黄念生嗯了一声,笑容再次变得明媚起来。
这感觉从来都没有过,真的很好,很好。
与此同时,西疆。
沈冷休息了二十天左右,所以没有人还能拦着他出门,用他自己的话说再趴下去可能真的要长蘑菇了,黑眼和二本道人寸步不离,想出去走走没问题,想上城墙都没问题,想打仗绝对不行。
所以沈冷选择上城墙,看着也好,看着心里也稍稍踏实些。
就算这二十几天的时间看起来他很轻松从不提战事,可他心里怎么可能踏实的下来,趴在床上,依稀能听到城墙那边传来的号角声,他从这号角声就能判断出战事如何,昨天天黑之后号角声响的有些急,那是召集预备队上去,所以沈冷确定西域联军的进攻开始真正威胁到西甲城了。
登上城墙的时候沈冷才知道战事竟然惨烈到了这个地步,这二十几天没有人和他聊西域人的攻势,就算他主动问起来也没人告诉他,所以他只能靠听来判断,然而终究还是判断不了那么准确。
城墙上一片狼藉,大石头让士兵们在城墙上走动都有些艰难,这些天来抛石车对着西甲城狂轰滥炸,如果不是西甲城建造的足够坚固,若如日郎国的城墙早就已经被安息人的抛石车砸的坍塌下来。
“这么打不是办法。”
沈冷看着外面西域人再次集结起来的军队,眉头皱的很深,宁军的抛石车虽然经过改良,可是没办法安装在城墙上,在城内往外抛射可以对敌人进攻的军队有效压制,然而却打不到安息人的抛石车,安息人一兵一卒都没有派上来,却在城外布置了至少百余架抛石车,这样打下去,城破是早晚的事,西疆各卫战兵都已经到了,然而城外西域人的联军在安息人的指挥下战阵极为严整,想冲击也难。
尤其是那些楼然国的士兵,确切的说是那些楼然国的奴隶,他们没有把握自己生死的权利,这近百万人分别被安排着连营外边和其他西域国家军队外围,里三层外三层,尤其是抛石车阵地前边,楼然国的军队几乎人挤人的站在那,这种情况下不管是重甲步兵还是轻骑兵,都不可能杀的过去,当数量达到一定地步,哪怕是百万只羊也有足够大的威胁。
“你怎么上来了。”
大将军谈九州听闻沈冷来了连忙过来,看了看沈冷的样子眼神里有几分心疼:“你应该在床上趴着。”
沈冷带着铁面,朝廷那边还没有旨意过来,他就还是李土命。
“安息人把楼然人摆在最外边,就算我们突袭的话也很难杀到抛石车阵地。”
沈冷指了指城外:“可如果再不想个办法,城墙终究有被砸坏的时候。”
谈九州轻轻叹了口气:“虽然各卫战兵到了,兵力上和西域人依然差距太大,他们有足够多的人可以去死,我们却一个人都不想白白送了性命,这几日一直都在想着,若是以骑兵袭扰,配合重甲反攻一次,可是敌人的数量多到能把重甲困在那撤不回来,重甲移动速度太慢,一旦陷进去,就好像踩进泥潭里一样出都不出来。”
他抬起手指了指城外那些楼然人:“那些根本不是人,他们不善战,可他们足够疯狂,给他们一顿饱饭吃,他们就能不顾一切的往前冲,可是这样的敌人杀的再多也没有什么意义,连西域人都不会觉得心疼,你看看城下,楼然人的尸体铺了一层又一层,可他们还有一层又一层。”
沈冷看向谈九州:“城外西域人的联军总计兵力那么庞大,他们的粮草是怎么解决的?”
“我推测。”
谈九州道:“西域诸国共同为楼然国的军队提供粮草,不过百多万之众,每天的消耗那么大,西域诸国又不都盛产粮食,所以提供最多的应该也是距离最近的吐蕃和后阙两国。”
沈冷眼神闪烁了一下,谈九州就知道沈冷和他想的差不多,像是两只狐狸,一大一小,都看破了彼此的心思。
“所以城内的的军队才会那么少?”
沈冷问。
谈九州点了点头:“总不能这么一直挨打,那不是大宁战兵的风格。”
他看向沈冷:“你不在屋子里踏踏实实修养而是跑上来,不只是因为担心吧?”
沈冷道:“昨天夜里号角声响的太急,那是预备队上城的号令,二十几天了,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让预备队上去的号角声,如果城中诸卫战兵都在的话,预备队应该换的很勤才对,敌人的攻势下去一波预备队就会换上去一波,所以我推断城中其实兵力不多了。”
谈九州笑起来,笑容里眼神里都是欣赏,沈冷真的是个将才,只靠着听号角声就能判断出来城里兵力不足,刚刚他故意还套自己的话,这个家伙......如果不是陛下已经钦点了唐宝宝来接任西疆大将军,他真想到了长安之后劝劝陛下把沈冷留在西疆。
不是说唐宝宝不行,只是他觉得沈冷真的招人喜欢。
“后阙?”
“嗯。”
沈冷问完之后放心下来:“那我继续回去趴着养蘑菇了。”
谈九州笑道:“赶快好起来,你还能赶上决战。”
“赶得上。”
沈冷走了几步,忽然又回头说了一句:“百姓们都说,希望李土命都留在西疆,我承诺说,他会永远留在西疆......此时大战,敌军士气正盛,城中百姓们心中忐忑不安,便是军中士兵也会有所担心,尤其是看着敌人的抛石车每日这般砸过来我们却像无计可施,他们心中的忐忑会更重,需要......”
沈冷的话没说完谈九州就点了点头:“我知道。”
“如果朝廷问起来,这算是欺瞒陛下,欺瞒朝廷,那不是小罪,如果是我自己也就罢了,还有大将军你,还有那么多人牵扯其中,以一个早就死了的人跟朝廷要万户侯,这事陛下再向着我也不可能不按国法军律办。”
沈冷看着谈九州说道:“所以......我只能对不起李土命兄弟,我不能为他求万户侯,我只能让他的名字被大宁铭记,被西疆百姓们记住,也永远让大宁的敌人们记住。”
谈九州肃立,朝着沈冷行了个军礼:“受了这个军礼,不是给你的,是给李土命的。”
沈冷肃立,还礼。
这个世界没有那么理想,不是任何美好的愿望都能实现,李土命临终之前说自己这辈子也做不了万户侯,抬起头看天空上没有属于他的那颗将星,可能......是真的。
不是沈冷想为李土命谋一个万户侯就能谋到,如果这件事只是沈冷一个人牵扯其中,沈冷宁愿背欺君罔上的罪名也要去谋,可是不行,沈冷就是李土命这事西疆多少人知道?有多少人帮着沈冷隐藏他的身份?如果沈冷还想为李土命去谋求一个万户侯,那么赌的不是沈冷自己一个人的前程,而是那么多人的前程,他没有资格去赌别人的前程。
所以谈九州才会给他行一个军礼,因为沈冷在为他考虑,在为西疆将士们考虑。
“以大胜,告慰你兄弟在天之灵。”
谈九州放下右臂:“我答应你,他的名字将会让西疆每一个敌人害怕,他会永远留在西疆。”
第九百九十一章 睡一起
西疆月也是天下月,照西疆也照九州。
沈冷看了一眼在旁边床上睡着了的黑眼,他小心翼翼的起身,用最轻最轻的脚步走到门口,月色正明,院子里的银光铺了一地,沈冷在门口台阶上坐下来,看着地上的月色想着那个在大运河边上的夜晚,那个晚上,李土命就是这样抬着头看向天空,拼了命的去寻找属于他的那颗将星,这个世界上不止有一个李土命,边疆战场,每天都有李土命在拼。
可是他们抬头望天穹的时候,应该也都找不到自己的那颗将星,但没有停下来寻找。
“土命,那天夜里云太多了。”
沈冷自言自语的抬起手指了指天空上:“你的星我一直都能看到,因为你一直都在看着我。”
如果那天夜里不是李土命为了保护沈冷他们而死的话,沈冷也许没有现在这般老母鸡一样,每个穿上军服的人都曾想过将来有一天身披将军甲封地万户侯,没有人会笑话彼此一模一样的梦想,所有嘲笑梦想的人不过两种,一种是高高在上,一种是自甘堕落。
军中人从不会嘲笑同袍的梦想,那个时候和李土命他们聊天,沈冷问王阔海将来想做什么,王阔海说将来想做个土财主,家里得有一百头猪,沈冷问杜威名你将来想做什么,杜威名想了想后回答说光耀门楣锦衣还乡,沈冷又问陈冉你的梦想是什么,陈冉说每天都有鸡吃,他问李土命,李土命说想做万户侯。
沈冷又问你做万户侯之后呢?
李土命说,万户侯最起码有一百头猪,也光耀门楣衣锦还乡了,而且应该每天都有鸡吃。
那个时候大家都在笑,笑的前仰后合,可不是嘲笑。
所有人都朝着李土命挑了挑大拇指,因为他的梦想更像个军人。
多年之后,杜威名也去了,他差一点衣锦还乡。
沈冷是多想一直守着剩下的兄弟,如王阔海如杨七宝,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那么自私,老母鸡一直都想把小鸡仔都保护在自己的翅膀下边,可是那并不公平也不现实,沈冷把杜威名留在南疆杜威名战死,沈冷后悔,可沈冷还是把王阔海留在了北疆把杨七宝送去了东疆,因为沈冷知道,那天李土命说到万户侯的时候大家都在笑,笑一百头猪笑每天都能吃到鸡,可是最终大家的眼睛里都有一眼的东西,那是一种光,在闪耀。
寒门出身的人啊,谁不想做万户侯?
如今王阔海和杨七宝他们距离万户侯真的只差一步距离,沈冷必须张开那双翅膀把小鸡仔放出去。
坐在台阶上的沈冷想喝酒,于是往四周看了看,院子里空荡荡的,二本道人和黑眼轮流守着他,今天二本道人回去了,黑眼在睡觉,这院子里都找不到一壶酒,有也被黑眼藏了起来。
于是沈冷笑话了自己,他一直跟别人说酒从来都不是消愁用的东西,而是庆祝用的。
就在这时候黑眼在屋子里问了一句:“非喝不可?”
沈冷笑起来,自己背后那只老母鸡也一样的可爱,和他自己一样可爱。
“不是。”
沈冷没回头,笑着说道:“只是忽然感慨了些,所以想着应该用酒衬托一下气氛,有酒的话自然好,没有酒的话也无妨。”
黑眼披着衣服走到门口挨着沈冷坐下来,如果沈冷不是往左右看了看他担心沈冷去偷酒喝,他也不会开口说话,沈冷起身的时候他就醒了,他只是不想打扰。
“你从城墙上回来之后看起来心情好了些,但是你和大将军说完那些话之后,我还是能感觉到你心疼了。”
黑眼看着夜空说道:“你想帮李土命要一个万户侯,可你又知道那不公平,李土命是个好兄弟,我没见过他我也知道他是个好兄弟,可是他真的不够到万户侯,如果你用自己现在的权势地位然后牺牲别人的前程不管不顾的去为李土命争取来一个万户侯,甚至因为你过去的种种功劳连陛下都忍了,可若我是李土命,我会朝着你啐一口吐沫,说你变成了他厌恶的样子。”
沈冷怔住,然后笑了笑:“你说的道理我都懂,能不能把啐一口那句收回去?”
黑眼:“那先不啐,反正道理你懂了。”
沈冷道:“你刚刚有句话说的特别好,如果我用现在的权势地位去造假,我应该没脸去李土命坟前炫耀说,万户侯我帮你要到了。”
黑眼:“你的脸皮只是在不正经的时候很厚,正经的时候,一个人应该脸皮薄一点,薄一点的话就会有底线,恭喜你,让我发现了你脸皮薄的光辉时刻。”
沈冷撇嘴:“那为什么不能喝一杯庆祝一下?”
黑眼:“果然这种脸皮薄的时候就如昙花一现。”
沈冷:“你就是小气。”
黑眼:“我是,怎么的?”
沈冷:“没事了......”
就在这时候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沈冷和黑眼对视了一眼,心说这都已经后半夜了,谁会来敲门?
沈冷问:“你是不是预订了今晚上后半夜给你送酒?”
黑眼:“我就算有这个后半夜喝酒的癖好,西甲城里也找不到这样的业务。”
他起身,袖口里的铁钎滑出来:“回屋去。”
沈冷:“没必要,从敲门声我依稀听出来有些猥琐。”
黑眼:“你能听出来个屁。”
沈冷:“屁不好听出来猥琐不猥琐,尿相对容易一些,萎缩不萎缩的还是能听出来的......这是西甲城,连西域百多万大军都进不来,还有谁能跑到门口来?当然只能是自己人。”
黑眼道:“小心些终究没错。”
他拎着铁钎走到门口,听了听外边的声音,然后试探着问了一句:“谁?”
外边的人应该是听出来他声音,故意捏着嗓子回了一句:“爷,你点的半夜服务到了。”
黑眼噗嗤一声笑了,把门打开,就看到灰头土脸的陈冉站在门外,除了陈冉之外,门口街上还站着数百名沈冷的亲兵,灯火下能看清楚他们脸上的灰尘身上的灰尘,也不知道他们一路赶过来受了多少苦,怕是连一息都舍不得耽搁,这一群大汉站在门外的时候,沈冷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体里一瞬间充满了力量。
陈冉迈步进来,往后指了指:“各种大汉你选哪个?也可以一起上,让你满身大汉。”
黑眼啐了一口:“你特么才满身大汉,一辈子满身大汉。”
陈冉笑起来,回头看了看兄弟们,然后指向沈冷:“都看到了吧?好着呢,找地方睡觉去吧,今儿晚上使劲睡,从天亮开始,这院子里里外外我们接着了。”
门外数百名亲兵整齐的朝着沈冷行了个军礼,沈冷扶着柱子慢慢起身,看向黑眼:“帮我个忙。”
黑眼点头:“说。”
“想个办法,到军中库房要几百床被子来。”
黑眼嗯了一声:“等我。”
他走到门口朝着那些士兵们喊了一声:“还能不能走得动?几百床被子我一个人估计弄不回来。”
兄弟们笑起来:“一起去!”
院子里,陈冉溜溜达达吊儿郎当的走到沈冷身边,上上下下看了看沈冷:“又伤了?”
沈冷点头:“嗯......”
陈冉:“哪儿啊。”
沈冷头低的更低了:“脖子......”
“鸭脖还是鸡脖啊?”
“滚......”
陈冉走到沈冷身后看了看,包扎着伤口的纱布上自然已经看不到血迹,伤口也早就已经愈合,从受伤到现在已经一个月,好在那一刀没有伤到骨头。
“还行。”
陈冉靠着柱子坐下来,在这一刻才真的松了口气,浑身上下感觉都跟散了架似的,没有一处不疼的,放松下来后各种感觉全来了,胳膊疼腿疼,和马鞍亲密接触了最久的那地方更疼,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后看着沈冷撇嘴说了一句:“你没我怎么行?”
沈冷:“你饿不饿?”
陈冉:“少特么来这套。”
沈冷:“我有点饿。”
陈冉把背后的背囊摘下来,打开,取出来一个油纸包递给沈冷:“先吃鸡脖,吃哪儿补哪儿。”
沈冷叹道:“鸡脖好着呢。”
陈冉:“你能不能别那么龌龊,龌龌龊龊。”
沈冷:“谁给你的勇气说我龌龊?我从你敲门的声音都听出来猥琐,黑眼还担心是什么坏人,原来他担心的不是没道理。”
陈冉:“我是个坏人,你是个坏了的人。”
他把油纸包打开,伸手撕下来半只鸡,当然是有鸡屁股的那一半,剩下的那一半递给沈冷,沈冷摇头,把有鸡屁股的那一半拿过来,另外一半递给陈冉:“别装作一副有多爱啃鸡屁股的样子,我只是不愿意戳破你,所有好一些的肉都在我这边,鸡屁股那半边还有多少肉?”
陈冉笑起来:“你既然知道我每次都把好肉让给你,为什么你不稍稍的客气一下?”
沈冷认真的说道:“因为我不爱吃鸡屁股啊。”
陈冉:“......”
沈冷笑着,忽然觉得人啊不一定需要酒才能配合心情,他在鸡屁股上咬了一口,有些肥腻,但是很香,配合心情的也可以是一只鸡。
他觉得自己想到的这些很有哲理,于是看向陈冉:“你真像是一只漂亮的老母鸡。”
陈冉吓了一跳:“我大哥说了,最怕的就是你在军营时间久了看男人都漂亮起来。”
沈冷:“......”
他笑着说道:“帮个忙。”
“说。”
“帮我把被子抱出来。”
“干嘛?”
“不干。”
“你大爷的,正经点,到底想干嘛?”
“不想。”
“我去!”
“也没啥,这院子足够大,我和兄弟们一起睡院子。”
第九百九十二章 第二次的礼物
院子里,一大群士兵们席地而坐,谁也没有睡意,哪怕都已经疲乏不堪,他们可是从长安城还往东的地方赶到西疆的,一路上马不停蹄,只为了尽快赶到沈冷身边,此时大将军就坐在他们中间,没有酒,但是烧了一大锅水每个人都有热茶,每个人都有点心,虽然这个时候已经后半夜,可沈冷还不至于不能给兄弟们找到饭吃。
“将军。”
其中一个士兵问:“你刚从军的时候想到过有一天自己会成为大将军吗?”
沈冷笑着摇头:“虽然有人说过,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可刚刚从军那会儿真的没有想过做大将军,那时候也没见过大将军啊,我见过的最大的官是庄雍将军,他那会儿也还不是大将军呢,我那会儿想的只是饷银还不错,能补贴家用。”
沈冷往后靠了靠,回忆着刚刚从军的时候。
“我一个人走到水师大营门口,看着水师大营里的那些士兵们在操练,我当时第一个想法是战兵的衣服贼好看,如果我能穿上和他们一样的战兵军服,肯定比他们还好看。”
士兵们全都笑起来。
有人问:“大将军,我听说王阔海将军就是那时候被你打服的?”
“我觉得还是以德服人比较好,虽然确实是我打服的。”
陈冉笑着说道:“可惜的是我进军营晚了,不然的话我也能把王阔海打服。”
数百名亲兵整齐的嘘了一声。
陈冉脸也不红:“你们还不信?王大个儿现在也不是我对手,我让他一只手一只脚你们信吗?”
“信,反正两只手两只脚也打不过,让一只手一只脚还显得逼-格高一些。”
“也悲壮一些。”
陈冉脱鞋朝着说话的砸过去:“熏死你。”
“我和大将军应该不一样。”
一个年轻士兵抬着头看着夜空:“我从军第一天就想做大将军,现在也想,不过以前觉得大将军距离我太远了,现在发现,大将军就在我身边,距离没那么远。”
陈冉道:“大将军也没什么,也就那样,你们应该以我为目标,你们每个人都可能成为大将军,但不一定每个人都能成为陈冉。”
黑眼在旁边点头:“是是是,你鸡多。”
陈冉:“......”
一大群人坐在院子里聊天,不知不觉竟然聊到了快天亮,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在院子里全都睡着了,大将军谈九州一早过来看沈冷,推开院门的那一刻,看到的是睡了一院子的士兵,也看到了在他们之中睡着的沈冷,在那一刻谈九州忽然有些恍惚,似乎一下子回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那时候他才刚刚是个校尉,带着一群兄弟们追击西疆流寇,追杀出去将近三百里,大胜归来,杀贼斩首数级,大家回来的路上就在一个很大的土坡边上,点上一堆火,坐在一起谈天说地,不知不觉就天亮了。
回想起来,那时候跟在自己身边的人到现在还留在身边的人,似乎没有几个了。
有的人积累军功分派出去了,有的人受伤回了家,还有人......长眠在这西疆。
人皆有少年时,人皆有少年志。
时至晚年回想起来都不应有遗憾,因为很多人已经没办法回忆少年时,他们永远定格在了少年时。
谈九州没有叫醒沈冷他们,轻手轻脚的把院门关上,然后吩咐人在四周戒备,不许人轻易靠近,沈冷的亲兵从那么远的地方一路赶过来,那不仅仅因为沈冷是大将军,还因为他们都把沈冷当兄弟,一个手下士兵不把他当兄弟的将军,必然不合格。
或许有人会觉得整日提什么兄弟之类的词会显得做作,可实际上,他们都没办法理解战场上下来的人,每一战对于士兵们来说都是一劫,每一战活着回来都是劫后余生,劫后余生的每个人,都是生死兄弟。
半个时辰之后,守军士兵赶来告知谈九州,说城墙外有敌军派来的人要和大将军面谈,谈九州问了一句是谁,禀告说来人没说是谁,孤身一人站在城门外大概百丈之外,谈九州便知道了是谁。
伽洛克略在降服人心。
他两次孤身一人到西甲城外,有这两次,西域人会以他为首,会畏惧他,也信服他,因为伽洛克略做到了所有西域人都不敢做的事。
谈九州也再一次孤身一人出城,这次倒是相对平和一些,谈九州先让人在城外摆了一张桌子,桌子上有些点心瓜子,还摆了一套茶具。
谈九州在主位坐下来,桌子上点了一个小小的茶炉,人说泡茶是礼数不周的待客之道,煮茶才是规格最高的待客之道,谈九州坐下来煮茶,伽洛克略也变得郑重起来,微微俯身算是致谢,然后坐在谈九州对面,两个人一言不发,一个煮茶一个坐在对面看着。
若婉约少女煮茶,会有一缕仙气一抹灵气,谈九州坐在那煮茶,有一种大气一种正气。
煮了茶具,重新换了水,再煮开,然后洗了茶。
茶汤色泽比泡的茶要漂亮些,茶香也更浓,加了些许的盐,把茶叶的味道又多催出来一缕,于是味道就显得更为醇厚。
“多谢。”
伽洛克略接过来谈九州递给他的茶杯,双手接了,然后再次微微俯身,他请了许多人来教他宁人的文化宁人的习俗,他疯狂的学习有关宁人的一切事,所以他当然知道主人亲自煮茶是很高规格的礼数。
“大将军为何这次如此招待?”
伽洛克略抿了一口茶后放下,看着谈九州认真的问了一句。
“为谢陛下你。”
“谢朕?”
伽洛克略笑问:“为何谢朕?”
谈九州往后指了指:“我麾下将士们一直很羡慕大宁北疆边军,北疆的边军一口气打下来黑武数千里疆域,参战之将士,人人皆有封赏,所以羡慕,西疆这边一直没有大战,我在西疆这么多年来,也就一个吐蕃突然跳了出来晃了晃,然后就被我一巴掌按了回去,如果说上次吐蕃人跳出来是一块肉,这块肉太小了,我麾下将士们不够分,这次不一样,陛下驱使楼然百万兵攻城,将士们就好像过年了一样,打吐蕃人,人人分不到一口肉,打你们,人人分到一头猪,自然要感谢陛下,这一战之后,我西疆边军不知会有多少人加官进爵,想着陛下给我送来这么大的好处,还是应该尽一些地主之谊。”
伽洛克略微微皱眉:“难道大将军看不出来,西甲城指日可破?”
“唔。”
谈九州道:“你是说那百万兵可破西甲城?”
他看了一眼伽洛克略身后,那是西域人的连营。
“我看来那却是一堆一堆的军功。”
伽洛克略也笑:“大将军这句话说的倒也没错,楼然百万兵不过笑话,若没有朕安息大军在,没有其他诸**队在,光是楼然那百万兵跑到西甲城外,也许大将军带着宁边军就直接杀出去了。”
谈九州道:“陛下来,又是来劝降的?”
“我请来教我宁人文化的人说,宁人不会降,朕本不信,想着这个世界上面对绝对力量哪有不肯投降的人,这二十余天来看着西甲城,朕信了,宁人是真的不会投降,不管是面对多少敌人都不会,所以朕很欣赏宁人的这种骄傲,朕也就不会再想着劝降你,朕只是想来告诉大将军,朕之前和你见面的时候说,朕必取你首级,差不多时间到了。”
谈九州嗯了一声:“我在西甲城城墙上等陛下来取。”
“其实朕很钦佩你。”
伽洛克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面对这样的战局你还能云淡风轻,有大将之风,可是......”
伽洛克略往前压了压身子:“有件事你不觉得好奇?”
“什么?”
“朕的安息大军呢?”
伽洛克略往后指了指:“你可知道为什么朕把百万楼然奴隶里三层外三层的摆在连营之外?为什么不断驱使这百万毫无战力可言的奴隶不断进攻?你可能会觉得,朕是舍不得安息勇士的命,就好像你觉得宁人的命和楼然人的命根本不是一个价值的一样,可实际上,并不只是这样啊。”
伽洛克略把空杯子往前推了推:“如果不出意外,我能猜到大将军为何自信,大将军觉得,楼然百万奴隶,再加上西域联军,安息大军,如此庞大的军队每日消耗的粮草就是多大的一笔数字?别说看看那么多东西,说出来数字都会让人震撼,于是你会想着,提供这些粮草的是谁?最近者,当然是后阙国。”
他自己动手倒了一杯茶:“所以若朕是大将军你,一定会调集最有战力的军队从另外一侧攻入后阙,切断大军粮道,百万楼然人若是没有吃的,会变成百万发疯的牲口,而西域联军也会因为后路被断而失去斗志,可惜.....”
伽洛克略朝着身后招手:“朕又来给大将军送礼了,大将军还记得上次朕给你送的礼物是什么吗?是后阙王的尸体,朕觉得礼物还算贵重,这次的比后阙王的尸体还贵重,毕竟在朕看来,宁人的命和后阙人的命也不是一个价值,哪怕是后阙王的命也不如宁人的命有价值。”
一名骑兵从远处纵马而来,到了伽洛克略身后扔出来一个包裹,那包裹落在伽洛克略身边,包裹被摔开,从里边滚出来两颗人头,还有一副将军甲。
“朕明日还会来给大将军送礼,这是你派去后阙的其中一卫战兵的将军与副将的人头,那盔甲是一卫战兵将军的战甲,大将军应该认得吧,朕便告诉你,你派去后阙的军队......回不来几人。”
伽洛克略起身:“谢谢大将军的茶,谢谢大将军送的人头,朕也该回去想想,怎么给朕的将士们封赏了,毕竟朕的安息大军也是按人头算军功。”
......
......
【今天凌晨后的更新不会有了,大家不用等,回老家了,家中有一位老人过世,最早一章更新大概会在明天上午九十点钟左右写出来,今天晚上大概没有时间熬夜码字了,从上次因为不得已而断更一天后订阅成绩掉了些,我知道是我不够职业,不断更是一个网文作者最基本的操守,可却是有许多事身不由己,所以那次之后我一直努力在每天三更,家里事情多,白天也就不够用,所以大家也应该发现了都是凌晨后更新两章,第二章什么时候更新的大概就是我什么时候睡的,我只是觉得,断更一天的错,我得弥补回来。】
【爱你们,么么哒哒哒哒哒哒哒。】
第九百九十三章 远征
从西甲城外归来谈九州的脸色就一直很难看,他认得出来那身带血的将军甲,认得出那两颗带血的人头,在西疆这么多年来他始终压着西域人打,有他在,从没有人真正的能威胁到大宁边军,然而这一次,伽洛克略用一次完美的欺骗让大宁战兵损失惨重。
谈九州的战法其实不算错,和沈冷也想到了一处,西甲城这边固守,然后抽调支援过来的西疆各卫战兵绕路直扑后阙国,切断西域联军的粮道,这是釜底抽薪的打法,肯定没错,也是现在能想到的最好的打法。
然而这种最好的打法,伽洛克略也已经想到了,他用楼然那根本不值钱也根本没有什么战斗力的百万乌合之众做障眼法,把整个营地围住,以至于根本无法观察到西域大军内部的调动,再加上从一开始安息人的大营就故意建在西域大军连营的后边,隔着数十里的营地,不可能看得到安息人的军营状况。
“是我疏忽了。”
谈九州坐在窗口,眼神里有一抹悲伤。
“我把十万大宁战兵送去了后阙,现在他们成了孤军。”
谈九州长长吐出一口气:“是我太自信,也太轻敌。”
谈九州的视线从窗外收回来,看了沈冷一眼,然后又低下头:“也是我太贪功,我这一生戎马,领兵数十年,从不贪功,可是要退下去了却贪功了,我从西域人来的第一天就在想着,我若是带着击败西域联盟的功绩回到长安见陛下,也便可以很自豪的告诉陛下说,臣把西疆守的好好的,臣也把西域人打的服服的。”
他再次长长吐出一口气,却吐不出来心中淤积的那口气。
“我甚至想过在陛下面前,我得意的说着是如何将西域人击败,杀敌多少,掳地多少,甚至还去想过每一句话该怎么说,想过每一个字怎么说,还想着陛下会怎么夸奖我。”
他伸手拿起来桌子上的茶杯,手在微微发颤。
“可我却没有去多思考更应该去思考的,直接下令三卫十万战兵进入后阙,这是为将者的大忌,我只是站在了自己的角度考虑这一战怎么打,却没有站在敌人的角度去考虑,一个领兵多年的人却犯了这么低级的错误,有可能把十万大军葬送在西域蛮荒之地。”
他的手颤抖的越来越厉害:“都是我害的。”
沈冷摇头:“我也没有想到,我也低估了安息人,低估了西域人,长年以来,大宁战无不胜,莫说大将军,我也一样觉得任何敌人都不如我,随随便便打一场就能把敌人打的哭爹喊娘,尤其是面对西域人这样根本不能称之为对手的敌人,脑子里根本就没有想过西域人是不是在想我们应该怎么打。”
他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西域人和我们打了这么多年,他们已经无比熟悉了大宁的战法,他们知道应该摆出来一副什么样的姿态让我们轻视他们。”
“伽洛克略是鬼才。”
谈九州抬起头:“他做了几件违反常理的事,却正是因为这几件事让我彻底被骗了,第一......他刚到西域就直接杀了后阙王,这必然就会和后阙成为不共戴天的仇人,所以我知道后想的就是后阙人怎么可能再心甘情愿和安息人联盟?西域诸国又怎么可能放心和安息人联手?此时才大概推测,伽洛克略要杀的不仅仅是后阙王,他的大军来的很慢,他还说过沿途灭掉了一些西域小国,想必在他杀后阙王之前,他的安息大军已经杀进后阙国内,而后阙被出卖了,其他西域国家必是与安息人暗中早就串联好,以出卖后阙为代价来击败我们。”
“第二,他杀了后阙王之后立刻带着尸体到城下和我炫耀,我只觉得,他这样做是自以为是的表现,是自大,是狂妄,是根本没有把西域人放在眼里,也没把我放在眼里,以至于我错觉西域联盟根本不是牢不可破,而像是一盘散沙,这正是西域人这次想要给我这样的感觉,让我轻视他们。”
“第三,伽洛克略孤身一人来,我当时就应该有所警醒,他用言语激怒我,告诉我必然会亲手砍下来我的人头,纵然我当时没有什么反应,可心中如何会不怒?我忽略了,一个领兵征战多年的人怎么可能如此肤浅?”
谈九州看向沈冷:“现在唯一的办法,是尽快和突入后阙国的大军取得联系,带他们迅速撤回来。”
“我去吧。”
沈冷站起来:“没有人比我更合适。”
“可是......”
谈九州眼神里都是歉疚和担忧,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可是两个字后边的字没出口就被沈冷拦住。
“我知道现在兵力匮乏,就算是守城所需都捉襟见肘,大将军手里没有多少兵力可以给我,就算把数万重甲都给我也没有用,因为重甲不可能长途奔袭去救回来我们被围困的十万大军。”
沈冷问:“城中轻骑,都算上还有多少?”
谈九州道:“轻骑大部分都调去进攻后阙了,现在城中轻骑不足五千人。”
“给我三千。”
沈冷道:“我手下有数百亲兵,大将军再给我三千轻骑,我从越北口出关。”
“沈冷。”
谈九州看向沈冷:“能把我们十万大军围困,安息人的军队至少三倍于我们,甚至可能更多,再加上被逼迫的后阙人,以及西域各国抽调过去的兵力,你只带三千多轻骑去,怕是......”
“最起码得看看情况。”
沈冷转身:“大将军只需准许我三件事。”
“说。”
“一,我带人去府库挑选东西任我挑选,第二,城中的骑兵五千我一人不带,我只要三千战马,把调过来的西疆武库新兵分拨给我三千人,我只要新兵,第三,若我能救出咱们的战兵,大将军授权,被困兵马必须听我指挥。”
“好!”
谈九州站起来:“可我不能给你三千新兵,我把城中五千骑兵都给你。”
“不。”
沈冷摇头:“五千骑兵都是老兵,他们下了马也能守城,远比西疆武库的新兵更好调度更好指挥,新兵给我,如果大将军担心我这边不够用,那就把所有战马都给我,给我凑出来六千战马,一人双骑,因为我要赶路。”
“好。”
谈九州道:“西甲城中所有人,都任你挑选。”
“战将就不必了,留在西甲城吧。”
沈冷大步往外走:“朝廷调派的援军预计再有半个月就能到,大将军分派兵力,一个月后到越北口接应我们。”
他回头看了谈九州一眼:“一个月。”
谈九州点头:“一个月!”
沈冷回到自己住的地方,迈步进来的时候院子里所有亲兵都站了起来,他们都跟着沈冷很久了,在沈冷进门的那一刻他们就看得出来要有大战,大将军的脸色很凝重,那是大战之前的预兆。
“陈冉,你分派一百人去兵营,挑选三千人出来,要能长途奔袭的,你知道应该挑什么样的兵,只从西疆武库的新兵里边挑。”
“是!”
陈冉根本就没有问要去干嘛,也没有问去什么地方打,他只需按照沈冷的吩咐做事就足够。
“人挑出来之后,带着他们去府库挑选兵器甲胄,不要铁甲,铁甲太重,所有人只要皮甲,每个人要带至少十天的干粮,所以尽量减少不必要的装备,把武库翻空了,也给每个人都选出来一把黑线刀,再选出来一把短刀。”
沈冷一边走一边说道:“不带铁标枪,连弩每人两支,弩匣带足三人份,每个人都必须再带一张弓,箭壶装满,不带换洗衣服和被子。”
陈冉点头:“记住了。”
“然后再去把西甲城里所有的战马都带回来,一人双骑,都准备好了之后来告诉我。”
陈冉转身:“这就去。”
沈冷回到屋子里,走到那面很大的铜镜前,他将长衫脱下来,转身背对着铜镜,尽力回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反手把后背上的纱布扯下来扔在一边。
脖子上那条疤痕看起来有些狰狞,沈冷活动了一下,深呼吸。
他把身上的衣服全都脱了,换上一身新的短装,不穿长衫,然后把陈冉带过来的那口大箱子打开,箱子里是他那套黑幽幽的玄铁甲。
门外留下的亲兵大步进来,帮沈冷将黑甲穿戴好,沈冷活动了一下,抬起右手在自己胸甲上划了一下,火星一串,胸甲上留下了一道浅痕。
“伙计,咱们要出征了。”
他在对铠甲说话。
黑线刀插回玄铁黑甲背后的刀架,沈冷大步走出房间,门外,大将军谈九州站在那,手里牵着一匹马:“这是我的战马,你的坐骑没有带来,骑我的。”
沈冷也没有拒绝,这是一匹纯白色的高大战马,比起沈冷送给孟长安的大黑马也不逊色,战马雄壮,是一匹最难驯化的雄马,草原人管这种-马叫儿马子。
谈九州伸手扶着沈冷上马,沈冷笑了笑道:“大将军无需担心,我这个人命硬的很,不过是西域黄沙,还不及大海深远,海不能埋我,黄沙亦不能。”
说完之后纵马而出。
一个时辰后,校场,三千新兵已经严阵以待。
沈冷骑马到来的队伍前边,骑着大白马在阵前跑了一个来回,沈冷的亲兵们在队伍最前边,看着他们的大将军,等着大将军的军令。
“知道我为什么下令每个人除去必要装备其他东西一律不准携带吗?连多一套衣服都不许带,也不许带长兵器,那是因为我怕你们的战马会累着。”
沈冷伸手往西北方向指了指:“因为你们归来的时候,每个人的战马上,都将挂满敌人的人头!”
他拨马转身:“出征!”
“呼!”
“呼!”
“呼!”
......
......
【不好意思,还是比预计的更新时间晚了,我先去吃口饭然后找个地方继续码字。】
第九百九十四章 斥候
黄沙,满眼都是黄沙。
一座沙丘上,风贴着沙层扫过去,把一阵一阵的细沙送上半空,细沙落下的时候重新融入进沙漠中,没有谁可以分辨出一粒沙子的不同。
风越来越大,沙丘都好像在慢慢的移动一样,沙丘顶端,一个黑乎乎的人已经被半埋住,他爬伏在那举着千里眼往远处看着,沙丘起伏,犹如大海浪潮。
不久之后,他从沙丘上滚下来,到了沙丘下边翻身爬上马背顺着风飞奔而去。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这名看起来肤色黝黑嘴唇都有些干裂的大宁斥候在一片不大的绿洲边上停下来,?着沙子往前跑了几步,冲上草地的那一刻仿佛刚刚从恶魔手掌中把双脚挣脱出来一样,整个人已经有些虚脱。
几名战兵跑过来把他架起来,他伸手接过来水壶,哪怕已经渴成了那样,哪怕已经几乎没了力气,可还是小心翼翼的把水壶打开,没有洒出来一滴水。
他先是抿了一小口,让嘴唇湿润了些,然后咕嘟咕嘟灌了几口进去,好像回血了似的连眼睛都变得比刚才明亮起来。
“大将军。”
斥候看到沈冷迎过来的时候立刻叫了一声。
这名斥候叫骆射,是西疆武库的一名新兵,跟着沈冷从越北口出来已经七八天,这些年轻人已经褪去了青涩,看起来每个人都变得成熟了不少,环境带给人的改变不仅仅是皮肤被晒的更黑,还有心态上的成熟,出关这七八天以来,每一天都可能把命扔在这黄沙中,所以他们不得不逼着自己迅速从一名新兵变成一名老兵。
他们在西疆武库学到的那些东西,不只是杀人技可以保命,每一名教习都是经历过很多次生死杀伐的老校尉,他们的经验足够让这些年轻人去提前感知这个世界上的危险。
骆射喝了几口水后缓过来不少,又缓了口气后说道:“前边大概五十里左右能发现安息人的营地,那边有一大片绿洲,有水源,营地很大,但是沙丘挡住视线的地方太多,无法估算出大概兵力,不过属下猜测这应该是安息人截断我大军归路的重要营地之一。”
沈冷点了点头,递给骆射一个馒头:“先吃点东西。”
骆射接过来发现馒头居然是热乎的,往四周看了看,并没有点火,这地方一但有烟柱升起来,很快就会被敌人发现。
好在沙子被晒的足够热,把干硬干硬的馒头烫热之后味道稍微能改善一些。
“五十里。”
沈冷打开牛皮图,其实那是一面基本空白的地图,上面已经绘制出来的地方也是他亲手画上去的,他取了笔在牛皮地图上画出来一个位置,这样的位置地图上已经标注出来四五处,连成一条线的话,犹如一弯半月。
“大概是这里了。”
沈冷的手指在地图上一个位置点了点,从现在已经侦查出来的敌军营地位置来推测,被困的宁军位置已经差不多可以标注出来,只是还需要更靠近的侦查。
但是再往前走就是敌军大营,安息人和西域人的军队数量庞大,沙漠里战马的速度又没办法完全发挥出来,甚至一不小心就会迷路,三千多轻骑想要硬冲过去基本没有可能,况且就算冲进去了也没有什么意义。
“告诉队伍就在这休整,斥候时刻盯着五十里外的安息人大营,陈冉,队伍交给你了,你得负责。”
沈冷看了陈冉一眼,陈冉懵了一下:“啊?交给我?”
“交给你。”
沈冷把地图揣进怀里:“我要带着斥候队从安息人和西域人营地的缝隙里穿过去,队伍你带着,一旦敌人靠近营地,你带着队伍往回撤,在咱们上一次休整的地方等我,如果我们回来发现你们不在这,我会直接去上一次那个地方。”
陈冉摇头:“不行......”
沈冷皱眉:“你再说一遍。”
陈冉深呼吸:“遵命!”
沈冷张开双臂:“把我铠甲卸了,换一套皮甲,把干粮用水搅拌成糊,选三个十人队跟我,每个人的披风用沙子和面糊混合涂抹一遍。”
亲兵帮沈冷把铁甲卸下来,沈冷换了皮甲后把连弩和黑线刀挂好,每个人带了两壶水,披上沾了沙子的披风:“陈冉,你带人跟着我们,到了距离安息人营地十五里左右我们就要步行,你把马带回来。”
陈冉:“三个十人队太少了。”
“多了目标太大。”
沈冷整理了一下全身上下的装备:“没时间耽搁了,我们被围困的队伍没有粮食补给,他们也许已经挨饿一阵子了,过了这片沙漠应该好一些,好在他们之前已经攻破了后阙国不少地方,以战养战,抢来的粮食希望还没有都用完,如果我和被困住的队伍联系上就会立刻赶回来,记住,我把三千多兄弟的命交给你了,冉子,你不仅仅是我的亲兵队正,你是将军。”
陈冉肃立:“属下遵命!”
沈冷转身上马:“跟我走!”
百余人跟着沈冷冲了出去,纵马到了距离安息人大营还有差不多十五里的地方,骆射指了指远处:“那边就是安息人营地,隔着太多沙丘看不到,不过再往前走,到处都是安息人的斥候,他们躲在什么地方极不容易察觉,可我们的马队若是出现,他们立刻就能发现。”
“停!”
沈冷举手:“下马!”
三个十人队的士兵全都跳了下来,沈冷让他们再次检查了一下身上的装备,然后看向陈冉:“马带回去,等我们回来。”
陈冉嗓子沙哑的说道:“冷子......”
“没事。”
沈冷拍了拍他肩膀:“你忘了在鱼鳞镇的时候你怎么说我的?这个天下,比我命硬的人怕是不多。”
他检查了一下披风,大宁的披风是红色的,很醒目,以往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可是这次进沙漠之后沈冷突然间发现,战服对于士兵们来说重要性绝对不仅仅是厚不厚威武不威武那么简单,如果他们此时一人一套土黄色的衣服,能更轻易的瞒过西域人的斥候。
三十几个人的队伍离开马队,往前走了大概四五里之后,沈冷摆手示意队伍停下来,他爬上一座沙丘,把披风往上拉了拉遮挡住千里眼,不让阳光照在千里眼上,往前边仔细的看了一会儿,然后注意到大概一里外的地方有一座沙丘上有亮光闪了一下。
沈冷滑下来,招手:“左前方大概一里外有安息人的暗哨,过去敲掉,这样的暗哨会在固定距离安插,敲掉其中一个,我们就有空当穿过去。”
骆射道:“给我一个五人队,我去。”
沈冷摇头:“队伍不能分开,只有三十几个人,分开一旦出事没法救。”
他指了指远处:“翻越沙丘的时候都小心些。”
在沙漠里走一里路,和在平原上走一里路是两个概念,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沙子往前走,所消耗的体力和时间,在平地上能走出去三倍甚至更远。
沈冷他们小心翼翼的靠近,要想除掉这个暗哨他们得绕出去更远,直线距离一里左右,为了不被发现,可能之字形靠着沙丘遮掩走上七八里路。
好在,沈冷训练出来的兵,一个个体力变态。
悄悄从后边摸上沙丘,杀人就没那么难了,干掉了沙丘上安息人的斥候,沈冷就在原地趴下来往安息人大营那边看,距离大概只有五里左右,那边是一大片绿洲,能看到来来往往的安息国士兵,在营地正中位置有一个小湖,大自然就是这样鬼斧神工,沙漠之中有这样的一个小湖就好像镶嵌在那的一颗明珠。
“你们留在这。”
沈冷拖着尸体滑下来,迅速的脱掉身上的大宁皮甲换上安息人的皮甲:“不用跟过来,就在这看着,我去安息人大营外边转一圈,如果我过去了,你们找地方隐蔽,天黑之后再过。”
“啊?”
骆射他们全都愣住了。
“大将军!”
“你不能去大将军。”
“我去吧大将军。”
沈冷笑了笑:“你们看着我就行,趁着这会好好休息,我摸清楚情况后,咱们天黑穿过去。”
沈冷换好了衣服,又爬上沙丘到另外一边,安息人的战马就在沙丘另一侧,他就这样骑着一匹马朝着安息人大营那边跑了过去。
手下人爬上沙丘看着他,一个个全都有些不知所措,他们都是经受过严苛斥候训练的人,可是沈冷的这种行为在哪儿都学不来。
可是军令就是军令,沈冷让他们等着,他们就只能等着。
骑着一匹马,沈冷翻越了一座一座沙丘,明目张胆的到了安息人营地不远处,他却没有进营地,朝着营地?望塔上的人还挥了挥手,上面的人也对他挥手,他把面巾往上拉了拉,顺着营地外围往另外一侧去了,居然没有一个人阻拦他。
顺着营地朝着远处跑,路上还遇到了巡逻队,沈冷学着安息人的军礼行礼,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和伽洛克略是一种人,为了击败敌人,先熟悉敌人,沈冷可比伽洛克略学习宁语更早的开始学习安息人的语言。
连沈冷自己都觉得有些意外,简单的好像有人给他隐身了一样,穿着安息人的军服骑着安息人的战马,沈冷路过了安息人的大营,然后朝着西北方向一直跑了出去。
天黑之前,沈冷算计着自己大概已经出来几十里,停下来休息了片刻,爬上沙丘,举起千里眼往远处看,然后看到了大概四五里外有一座残缺不全的土城,土城上,有一面残缺不全的大宁烈红色战旗在飘扬。
第九百九十五章 我们还没输!
那是一座残缺不全的土城,不算很小,只是可能已经太久没有人居住,城墙坍塌了不少,看起来格外荒凉,光秃秃的土城上有一面一样残缺不全的大宁烈红色战旗在飘扬着,夕阳下,显得那么悲凉。
沈冷藏身在一处枯黄的团草后边,举起千里眼往土城那边仔细看,城墙上依稀能看到大宁战兵在来回巡视,四周不见敌军,这让沈冷诧异了一下。
他没有贸然靠近土城,而是往回撤了撤,寻了一处比较高的沙丘爬上去,居高临下往土城里边看,虽然也看不到土城全貌,但是能勉强看到城内的宁军,数量似乎也不多,这就显得更诡异了些。
距离此地不过几十里外就是安息人的营地,从营地规模推断至少有数万人在此驻扎,几十里外的这座土城中最多不过几千宁军,为什么安息人就这么看着?
沈冷看了看身上安息人的战服,想着自己这样,哪怕土城那边真的都是大宁的军队自己也没办法正大光明进去。
等天黑。
沈冷在沙丘上躺下来,沙子烫的后背一阵阵发疼,可奇怪的是,伤口却感觉有些舒服。
在沙漠之中穿行了七八天,沈冷也已经知道里的特殊,现在温度还不低,可是等天黑之后温度很快就会降下来,到了深夜,温度低的能让人怀疑是不是在同一个世界。
从怀里摸出来一块干巴巴的饼子,就着水吃下去,肚子里稍稍有些满足,其实那根本算不上是饭,只是能填一填肚子的东西。
天黑之后,沈冷起身朝着土城那边摸过去,可能没有几个人比他更了解大宁军队的布防方式,天黑之前仔细观察过地形,在什么位置会有暗哨沈冷一眼就能看出来。
悄悄的接近一丛枯草,这种枯草并不是生根在这,天知道是从什么地方被风吹过来的,可是这一丛枯草已经有至少一个时辰没有动过,沈冷当然看得出来有问题。
从后边悄悄靠近,脚踩着沙子难免发出轻微声音,所以他刚到那斥候背后,斥候立刻往旁边一滚,瞬间连弩就朝着沈冷举起来,沈冷早就预判了他的方向,一伸手把连弩抓过来,这名大宁斥候显然楞了一下,手还停在半空。
“别动手,宁人。”
沈冷嘘了一声:“看清楚我的脸。”
沈冷把面巾往下拉了拉,借着月光,那名大宁斥候仔细看了看沈冷依然半信半疑:“你真的是宁人?”
“我是水师大将军沈冷。”
“不可能!”
斥候听到这句话之后就要抽刀,水师大将军沈冷怎么可能出现在这?
“信我。”
沈冷把铁牌摘下来仍在那斥候脚边:“赶紧看,我要进城。”
斥候将铁牌捡起来看了看,依然不敢相信:“安国公是在哪儿从军的?”
“安阳-水师。”
沈冷蹲下来:“我来救你们。”
斥候凑近了看了看,他没有见过沈冷,但他知道这张脸是宁人的脸不会错,和西域人有着巨大的不同。
“带我进去。”
沈冷压低声音吩咐了一句,指了指自己身上挂着的连弩,又转身给斥候看了看他的黑线刀:“你知道我的刀有多重吗?”
“传说大将军沈冷的黑线刀有百斤重。”
“那是瞎传,只有四十多斤。”
沈冷把黑线刀摘下来递给斥候,斥候伸手接过来,手往下一沉。
“真的是大将军?”
“先带我进城。”
一刻之后,土城里。
正中的空地上点了一堆篝火,一名五品将军单膝跪倒在沈冷面前:“大将军,卑职有罪,卑职没能把弟兄们都带出来。”
沈冷伸手把他拉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卑职是山北道战兵正五品将军姚远。”
“你们将军战没了?”
“是......将军带着我们山北道辛字卫战兵三万多人,与另外一卫战兵向后阙国王庭进发,半路上遇到数万后阙军,一战将其击溃,莫将军带着我们一路追杀,结果没想到那是诱饵,我们中了安息人的埋伏,辛字卫战兵被围困,杀了四天四夜,大军被杀散了,莫将军战没,我带着手下这一旗兄弟杀出来,沿途又收拢了几百人,边战边退,退到这之后发现根本就没后路了。”
姚远看着沈冷,眼睛红红的:“莫将军是亲自带着亲兵营为我们断后才战死的,辛字卫的兄弟们一部分突围被庚字卫的兄弟救了出去,一部分汇合了从另外一个方向赶过来的戊字卫战兵,可是那一战辛字卫......算是打没了,至少损失了两万六七千人。”
沈冷在姚远肩膀上拍了拍:“还活着就好,我想办法把你们带出去。”
他往外看了看:“距离这不到四十里就是安息人的大营,除了安息人之外,还有至少四五个西域人的营地与安息人形成半圆,为什么没有攻过来?”
“他们在等着我们的援军来。”
姚远咬了咬干裂的嘴唇,舌尖上便多了一丝血腥味。
“故意的。”
他看了沈冷一眼:“他们等着我派人去求援,然后围攻过来救援我们的队伍,我们在这已经有十几天了,带着的干粮在前天就已经吃完,兄弟们两天没有吃过饭,好在土城里居然有一条暗河,挖开沙子能挤出来一些水,靠着水大家还能撑下去,安息人没打算杀我们,就打算这么围着,我们的援军如果来了他们就会立刻合围决战,我们的援军没到之前他们就按兵不动,反正早晚也能把我们饿死。”
沈冷问:“你派去求援的人回来了没有,庚字营和戊字营什么时候来?”
“卑职就没派人。”
姚远低下头:“我知道这样这样做对不起现在这里的兄弟们,我不去求援,就算是断了兄弟们的生路,可是我不能去求援,庚字卫和戊字卫也不好过,兵力减员严重,粮草不足,就算拼了命的来,也只是把更多人的命埋进黄沙,我已经和兄弟们都说过了,我不会去求援。”
他摇了摇头:“我不能这么干,我们可以死在这,但不能牵连更多的兄弟们都死在这。”
他看向不远处,那边有不少沙包:“受伤的兄弟们都没熬过去,前天最后几名伤员也死了。”
沈冷心里一疼。
“大将军,你带了多少大军来救我们?”
姚远看向沈冷,眼神里有一种希望的光在闪烁。
“没多少,西甲城那边被围困,大将军手下已经没多少兵力可以调用,所以我只带来三千轻骑。”
“三千?”
他愣住。
“三千?”
片刻之后他又问了一遍。
“三千。”
姚远手里拿着的水壶不知不觉间掉在沙子上,发出杀的一声。
他看向沈冷,眼神里那束光已经消失不见。
“我以为大将军能带来大军,带着我们杀回去为兄弟们报仇......大将军,三千轻骑根本不可能击败敌人,我派斥候往四周探查过,四周西域人的营地围了大半圈,安息人的主力队伍都在这,至少二十万人,还有配合安息人的西域各**队,都是悄悄从西甲城外撤出来到这边来的,都算上的话这一带敌人的总兵力应该不低于三十万,大将军只带来三千轻骑,没法打啊......”
“我知道。”
沈冷蹲下来:“看怎么打。”
他把身上带着的牛皮地图取出来:“把你们已经摸清楚的地方都画出来。”
姚远虽然已经绝望,可还是立刻蹲下来,他不太擅长画出来,他说沈冷来画,不准确的地方他再改,沈冷的字奇丑无比,可沈冷画地图又快又准又精细,没多久,地图上就补了一大块地方出来。
姚远所探知的西域联军的营地位置标出来之后,沈冷看着地图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你知道不知道庚字营和辛字营的位置?”
“大概知道。”
姚远又在地图上把那两卫战兵的位置标了一下:“应该不会有太大偏差,不过那已经是十几天前的事了,现在转移到了什么地方我不确定,我们辛字卫几乎打没了,戊字卫那边至少减员三分之一,庚字卫好一些,可是也至少损失了有三四千兵力,他们应该也会在想办法往回突围。”
“回去?”
沈冷来时看的太清楚,所有的归路都被安息人和西域人切断,敌人就是在等着大宁的战兵自己跳进来。
“你分派人去联络庚字营和戊字营的将军。”
沈冷把牛皮铺平:“多派一些人,分开两队,一队至少三个十人队,确保有人能把消息送到,告诉他们,十天之后在这个地方汇合。”
“这里?”
姚远怔住:“这不是回去的路。”
“按我说的去做,派去的人告诉两卫战兵将军,从现在开始,所有在后阙国的大宁军队皆归我节制,十天之内如果不能赶到这个地方,我要砍人头。”
他站起来:“我还要回去想办法把我的队伍带过来,你们就在这等着。”
沈冷把面巾拉上去:“我来了,就不会让兄弟们埋葬在黄沙中,我会带着你们杀回去。”
他抬起头看了看月亮,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土城外走出去。
“让兄弟们打起精神来,我们还没输!”
第九百九十六章 奔袭
沈冷从土城返回,这次没敢如白天那样明目张胆的在安息人大营外边直接过去,好在大漠中的夜晚给了起伏不定的沙丘太多暗影,终有视线不及之处,等找到他带来的三十多名斥候已是后半夜,众人看到他归来,全都长出了一口气。
“分两队。”
沈冷蹲下来,没有多解释什么,立刻安排军务。
“一队跟我,从这到土城的安息人暗哨全都拔掉,一队回去,让陈冉带着队伍立刻过来,天亮之前必须赶到土城那边。”
吩咐完了之后沈冷起身,伸手要过来一壶水灌了一口,嗓子里那种火烧火燎的感觉轻了些。
“动!”
“呼!”
两队人一左一右冲了出去。
又半个时辰多之后,沈冷收回黑线刀往四周看了看,一脚把沙丘上的尸体踹了下去,安息人的斥候被杀死在睡梦之中,他只是实在熬不住眯了一小会儿而已,却没有想到这短短片刻就会把命送掉。
翻滚下去的尸体也许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沙子覆盖,大漠里的这种气候,天亮后沙子又干又热一个白天就会把死尸体内的水分烤干,不久之后将变成一具干尸。
也许在很多年很多年之后,偶然会有人发现这具尸体,却已经无从辨认,然后他们会看到干尸脖子上的刀痕,然后惊呼:“看,这是被谋杀的人!”
沈冷伸手往前指了指,手下斥候随即再次分开,往两侧探索前行,斥候所接受的训练大抵相同,所以在什么位置布置暗哨沈冷也能看出来,对于斥候来说,尤其是暗哨,选位置最主要的不过两点,第一必须视线足够好第二必须能隐蔽好。
在大漠之中沙丘起伏,似乎看起来没有什么可隐蔽的地方,尤其是白天,沙子滚烫,若是长时间在沙子上趴着那是自己找死。
沈冷带着十几名斥候把这个区域之内的安息人暗哨全都拔掉,大概半个时辰之后陈冉带着三千多轻骑也过来了,他们经过的地方距离安息人大营的距离有六七里,距离天亮所剩下的时间似乎已经不太多,一旦到了天亮,骑兵队伍的身影会轻而易举的暴露在敌人的视线中。
一夜没睡,队伍从这一条缝隙里穿过来,与土城和姚远的人汇合。
姚远的兵也差不多都一夜没睡,沈冷的到来给了他们一丝生的希望,虽然沈冷说只带来了三千轻骑,谁都知道这种环境下三千轻骑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但这种困局之下能见到自己人就已经兴奋的不得了,那种喜悦根本就没办法用言语表现出来。
更何况,那是沈冷。
“分干粮给兄弟们,先把这顿饭吃饱。”
沈冷吩咐手下人一声,然后把姚远拉过来:“你告诉兄弟们,马上就要天亮了,如果敌人的斥候在天亮后发现这多了马队立刻就会进攻,我知道兄弟们已经两天两夜没吃东西体力不足,可没时间耽搁,我承诺过把你们活着带出去,就得活着把你们都带出去,但必须严格按照我的军令行事。”
“卑职明白。”
沈冷起身:“分给他们战马!”
姚远也喊了一声:“马背上吃!所有人,跟上大将军的骑兵,都记住了,辛字卫有我们还在,就还没灭呢,摸摸你们身上绣着的辛字卫标徽,想想为了救我们而战没的莫将军,活着的人要对得起自己对得起死去的人,都打起精神来,跟着大将军走!”
“是!”
辛字卫的士兵们每个人分得一匹战马,上了马之后就着水狼吞虎咽的把干硬干硬的饼子或是馒头吃下去,可当肚子里有了食物的那一刻,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
他们趁着天亮之前最后的一丝黑暗,数千名大宁战兵在沈冷的带领下朝着西北方向冲了出去,他们没有往回家的方向走,而是朝着更深入的地方,在太阳照亮这个世界之前,几千人逆方向消失在敌人的包围之中。
两天后。
安息人大营。
安息人大将军格辛格得到了另外一个不好的消息,这消息让他暴怒起来。
“大将军。”
斥候爬伏在地上说道:“后阙人送来消息说,几天前,一支大概几千人的宁军骑兵突袭了他们的一座粮仓,抢走了不少战马和粮食,杀死后阙军队至少三四千人,好在他们撤走的时候因为太仓促没有来得及把粮仓点燃。”
“几千人的骑兵。”
格辛格怒道:“后阙人连几千宁人都打不过?粮仓重地至少有两万后阙军队驻守,他们都是白痴吗!”
“宁人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
斥候回答道:“后阙人说,这支宁军轻骑好像鬼一样冒出来,在黑夜朝着他们发动突袭,像是有内应一样准确找到马场直接冲进去,驱赶着马群冲击了后阙人的防线,从进攻到离开不超过一个半时辰,抢走战马和粮食之后就走了。”
“把位置在地图上给我标出来。”
格辛格吩咐了一声。
他帐下的行军参事立刻过去,在地图上把被宁军袭击的位置标了出来。
“大将军,是这里,距离后阙国王庭大概有四百里左右,这应该是一支孤军。”
“土城被围困的宁军一千余人弃城往西北方向逃窜,从方向上来推断,极有可能是这支宁军。”
“不可能,他们只有一千多人,而且没有战马,他们已经有几天没有吃过饭了,从土城到粮仓有一百八十里,一群饿的连路都走不动的人,怎么可能两天徒步一百八十里杀到粮仓,他们的战马是你给的?”
“可是大将军,所有宁军几乎都在我们的视线之内,只有土城里那支残敌没有如我们预料的坐以待毙,也没有往东-突围。”
“不可能。”
格辛格大声吩咐了一句:“调集两万骑兵,格尼恶塔,带着这两万骑兵追过去看看,如果真的是那支从土城逃窜出去的宁军,把他们给我碎尸万段!”
“是!”
格辛格手下将军格尼恶塔俯身一拜,转身走出大帐。
一天后。
又有消息来,手下人急匆匆的跑进大帐里,俯身说道:“一支数千人的宁军骑兵杀进后阙国大丞相的家族草场,杀死后阙大丞相乌尔敦族人上千,抢走了至少两千匹优等的战马,杀人之后立刻就走,来去如风。”
“地图!”
格辛格听到消息之后感觉自己心口里有什么东西直接就炸开了,可是炸的那般疼,却还有一股气堵在那出不来,这口气好像还会有第二次爆炸一样。
“距离上次被袭击的粮仓大概一百五十里,难道这些宁人不休息不睡觉的?这样奔袭,他们人受得了马能受的了吗?”
“所以他们一直在抢马。”
格辛格的眉头皱起来:“告诉我,距离后阙国大丞相的草场最近的另外一个草场是什么地方?”
“是这。”
行军参事在地图上指了指:“这里是汉达儿城,是后阙国亲王努叱的封地,距离大丞相乌尔敦的家族草场大概一百七十里,按照这支宁人骑兵的速度,一天之内就能从乌尔敦的家族草场杀到努叱的封地,努叱是原后阙王的亲哥哥,他有上万私兵,而且装备不弱。”
“给格尼恶塔传令,一日之内让他赶到努叱的封地,派人不眠不休的赶过去给努叱送信,让他下令他的军队准备和宁人开战,一旦宁人来袭,不管付出多大代价也要把那支宁人骑兵给我留住。”
“是!”
行军参事连忙应了一声,派人出去传令。
军令传出去之后,格辛格终究还是没有沉住气,亲自带着一万骑兵离开安息人大营朝着亲王努叱的封地赶去,从营地到那边至少要走三天时间,只希望他到了的时候,那支让他厌恶让他恼火的宁人轻骑兵已经被剿灭了。
他下令大军用最快的速度赶路,除了必要的休息和给战马喂料之外尽量不停,就这样硬生生把三天的路程用两天就走完了,可是他心急火燎的到了亲王努叱的封地之后却发现风平浪静,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亲王努叱的一万军队再加上他手下将军格尼恶塔的两万骑兵严阵以待,他们的队伍集结起来用了一天多时间,又等了一天时间,却连宁人的影子都没有等来。
“难道是我推测错了。”
格辛格展开地图,仔细看了看,方圆三四百里之内,唯一还有马群的就是努叱这了,宁军已经袭击了粮仓和大丞相乌尔敦的家族封地,还能去哪儿?
他站起来来来回回的踱步,看向格尼恶塔:“一路上可有消息?”
“没有。”
格尼恶塔也是一脸的诧异:“属下一路上带队伍赶来,没有任何宁军的消息。”
“报!”
就在这时候一名骑兵从远处飞奔而来,离着还有一段距离就从马背上跳下来,快跑了几步后单膝跪倒:“大将军,刚刚得到军报,宁人一支数千人的骑兵袭击了粮仓!”
“粮仓?!”
格辛格脸色有些发白:“哪座粮仓?”
“就是......就是几天前宁军刚刚袭击过的那座粮仓,宁军数千轻骑杀进粮仓之后,又一次抢走了不少粮食,带走了仅存不多的战马,这次他们更狠毒,一把火把粮仓烧了。”
“粮仓!”
格辛格感觉自己心口里憋着的那口气还是炸开了,炸的他嗓子里都一阵阵疼,好像有一口血就要压不住喷出来了。
“两次,宁人居然在同一个地方把后阙人按住羞辱了两次。”
格辛格深呼吸,大口大口的深呼吸,很快冷静下来:“宁人就是想调动我们,他们第二次袭击粮仓之后,以为我会调集军队往那边围过去,而他的下一个目标必然还是这,方圆数百里内,这是他们唯一的目标了。”
他坐下来:“在这等!”
第九百九十七章 就是富!
大自然的神奇之处在于,距离后阙国大丞相乌尔敦的家族封地大概一百里之外就是大漠,一条直线般被切开,这边就是一片草场,另外一边就是满眼黄沙。
沈冷骑兵队伍浩浩荡荡的从草地这边归来一头扎进大漠之中,每个人看起来喜气洋洋,和从土城离开的时候完全是两个样子。
“富不富!”
陈冉扯着嗓子喊:“我就问你们,富不富!”
此时队伍,一人三骑,战马上都是战利品,粮食,肉,还有金银财宝。
士兵们哈哈大笑,起哄般的回答:“富得流油!”
一支来的时候不过三千余人的轻骑兵,救出了图城里的战兵后规模四千余人,这些日子又收拢了几批被打散了的宁军,兵力已经有五千左右,最可怕的是战马能有一万五千匹以上。
“不把后阙人在同一个地方干倒两次不是我们的风格。”
陈冉大声说话,神采飞扬。
“两次突袭粮仓,抢来的粮食足够我们坚持一个月的,两次突袭乌尔敦的封地,第一次杀人千余,第二次把乌尔敦家族几乎灭族,这么打下去的话,后阙国那位大丞相会带着举国之兵来找我们算账。”
二本道人嘿嘿笑,他是队伍里唯一一个身穿道袍的,哪怕是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那一身道袍已经脏的看不出来本来颜色,可他依然穿的整整齐齐,用二本道人的话说,我可以吊儿郎当的,但道袍必须正正经经,穿着道袍在西域战场上跟着队伍往来冲杀,我是第一个,以后史书上若是给我记上一笔的话,我总不能让人家写上一个邋遢道人。
“跟着大将军爽不爽?”
陈冉喊。
“爽!”
将士们敲打着胸甲,声音激荡。
两次突袭粮仓,两次突袭乌尔敦封地,估计着此时此刻安息人应该已经被气的暴跳如雷,现在的沈冷麾下有五千左右骑兵,一人三骑,就算长途奔袭五百里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大家都在笑,沈冷却坐在马背上思考,这几仗打的舒服是因为他的兵力不多速度却奇快无比,后阙人和安息人全都跟不上他,可这么打不能解决问题,只能让敌人头疼肉疼。
“派去联络两卫战兵的人应该已经往回走了。”
沈冷从马背上打开地图,看了看他前阵子标出来的那个地方:“我们的戊字营和庚字营大部分都是步兵,加起来的话骑兵数量应该也就是五千人左右,汇合之后,我们将有一万骑兵,大概不到五万步兵,可是在汇合之前,还必须把安息人的队伍再分割开,我们前后四次突袭至少把安息人数万精锐调动起来,但是还不够,安息人的军队不下二十万,只是估算,有可能会更多,只有把敌人的队伍全都调动起来我们才有机会。”
沈冷看了陈冉一眼:“回营地后让兄弟们休息一天,分做三班轮换睡觉,这一天什么都不做,每个人必须睡足四个时辰,都睡的精精神神的,接下来还有更硬的仗要打。”
“是!”
陈冉应了一声,扯着嗓子喊道:“回去之后都特娘的给老子好好睡觉,我不管你们怎么睡,一个人睡还是抱着睡,睡的饱饱的,睡够了之后继续去干西域人!自己人别乱搞啊,留着力气!”
一个时辰之后,大漠之中,宁军营地。
抢来的东西足够多,所以营地看起来已经初具规模,从后阙人手里抢来的帐篷和武器补给让宁军暂时不用发愁,四周设置的暗哨和巡逻的队伍看到沈冷带着骑兵归来,全都站起来挥舞着双臂嗷嗷叫唤着,在大漠这种环境下,本就是虎狼之师的大宁战兵变得更加强大。
“大将军。”
留守营地的人快步上来:“刚刚送回来消息,庚字营将军杨恨水随咱们派去的人一块回来了,想求见大将军,当面请示。”
沈冷点了点头:“人到哪儿了?”
“送消息的人回来说,还有半个时辰左右就到了。”
沈冷嗯了一声:“我去洗把脸,冉子,你带几个人去接一下。”
陈冉喊了一声好嘞,带着一队亲兵骑马出营地去了。
回到自己的帐篷里,沈冷往外看了看,没有人看这边,他立刻把门帘拉上,然后从皮甲里把塞着的东西翻出来,硌得慌,一路上还得表现出大将军的威严,一本正经的,进了帐篷就一点儿也不正经了。
从皮甲里翻出来一大串珠子,看起来不是珍珠,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反正漂亮的如同星辰,想着这串珠子若是给茶爷戴上一定美极了,皮甲里翻出来的还有不少金簪,头饰,项链,耳环,洗劫了后阙国大丞相乌尔敦的家族封地,沈冷让士兵们尽情去搜刮财宝,他自己挑着这些漂亮的饰品塞进皮甲里。
皮甲里的东西翻出来之后,又解开裤带,从裤裆里掏东西,拳头那么大的金蛋,一个,两个,三个.....正掏着呢,二本道人从外面一撩帘子进来,正好看到沈冷把一颗金蛋从裤裆里拿出来,二本楞了一下,然后认真的问了一句:“说,是谁的孽种。”
沈冷:“......”
二本道人看了看,沈冷一共从裤裆里掏出来四颗那么大的金蛋,他都懵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沈冷:“我是大将军啊,我得有大将军的样子,我可以让手下兄弟们肆意去抢夺后阙人的金银财宝,可我若是动手去拿的话显得自己格调低了是不是,做样子好难受,所以只能藏,你不知道,坐在马鞍上,裤裆里四颗金蛋撞来撞去是多痛苦的一件事。”
二本道人脑袋里出现了画面,然后疼的哆嗦了一下:“是不是金蛋夹蛋了?”
沈冷:“......”
二本道人想着,骑马颠簸,金蛋在裤裆里撞来撞去,要是两颗金蛋撞在一起的时候正好夹着一层果丹皮,当的一声撞一下......想到这的时候二本又哆嗦了一下,想想都疼。
沈冷看他那一脸猥琐就知道没想好事,把金蛋递给二本两颗:“送你一半。”
二本摇头:“我不要,我没地方放,我大,放不下。”
沈冷:“滚......”
就在这时候,营地外边。
陈冉带着一队亲兵迎接庚字营战兵将军杨恨水归来,杨恨水带着自己的亲兵营几百人来的,一路上走的也小心翼翼,穿过了西域人联军的两座营地空隙,如果被敌人发现的话,他的这点兵力根本没有什么意义。
距离大营几百丈,藏身暗处的斥候起身喊了一声:“口令!”
虽然他认识陈冉,可是军令如山,对不上口令的人当然不能随便放出去,沈冷上次独自一人擦着安息人的营地过来,还朝着安息?望塔上的士兵挥了挥手,如果安息人当时也有口令的话,沈冷未必能混得过去,所以沈冷每到一地就换了一个口令。
斥候朝着陈冉喊了一声:“口令。”
陈冉回答:“没有口令。”
斥候随即重新蹲下去:“进去吧。”
这把杨恨水看的有些懵:“如果......没有口令的话,为何他还要问你口令是什么?”
陈冉道:“有口令啊。”
“那你说没有口令,口令是什么?”
“没有口令啊。”
杨恨水:“......”
过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原来特么的口令就是没有口令。
杨恨水问:“这个口令是你想出来的?”
陈冉摇头:“这么不正经的口令我想不出来,今天的口令是大将军亲自想的,昨天的口令是我想的。”
杨恨水好奇的问了一句:“昨天的口令是什么?”
“昨天的口令是,戒备的人喊一声跃马扬鞭。”
陈冉道:“是不是比我们大将军想出来的正经多了。”
杨恨水猜了猜:“那你们对口令是不是后阙国?”
“不是。”
陈冉道:“跃马扬鞭,小淮河!”
杨恨水嘴角抽了抽,举头望苍穹。
与此同时,后阙国亲王努叱封地。
数万安息大军已经在这等了三天三夜,依然没有宁人的影子,派出去打探消息的斥候赶回来,跑到大将军格辛格面前的时候紧张的嘴唇都有些发抖,他是真的不敢再说了,他害怕大将军听到他说的话后会一脚把他踹死。
“大......大将军,宁军第二次偷袭了大丞相乌尔敦的封地,上次幸存的人这次一个都没能逃出去,乌尔敦一族被宁军灭了,封地被洗劫一空,一粒粮食都没有留下,能带走的他们全都带走,不能带走的一把火烧了。”
坐在石头上的格辛格听完之后猛的站起来:“你再说一遍?”
斥候低下头:“宁军......”
格辛格一脚把斥候踹翻出去:“一群废物!”
斥候连忙爬起来又跪好,一个字都不敢说了。
格辛格在原地来来回回的转圈,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毕露。
“格尼恶塔!”
他手下将军格尼恶塔立刻上来抱拳俯身:“大将军!”
“我再分给你两万人,另外让后阙大丞相乌尔敦带兵配合你,带着人从乌尔敦的封地往东北方向扫荡,把宁人给我翻出来!”
“是!”
格尼恶塔道:“属下马上就带骑兵去追。”
格辛格朝着跪在那的斥候狠狠的抽了两马鞭:“滚!”
挨了打的斥候连忙爬起来转身跑了,心想这难道怪我?
“我没有时间再和那一小股宁军耗下去了。”
格辛格看向格尼恶塔:“我先回去,带大军向宁庚字营和戊字营进攻,我把那支宁军轻骑交给你,不能把那支骑兵灭掉你就不要回来了。”
“是!”
格尼恶塔道:“大将军放心,这次绝对不会再把宁人放走。”
格辛格长长吐出一口气,上了战马:“回大营!”
他的一万精骑跟着他,朝着大营方向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