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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知白     长宁帝军txt下载     长宁帝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百九十八章 是这个时候了

    从西域进入大宁有两条交通要道,这两个地方非但在今日重要,在过往历史之中也一样重要,一个就是西甲城,西甲城之所以得名是因为在西甲城后有一片湖名为洗甲湖,先有湖而后有此城,后来随着时间久了,人们喊着喊着,也就把洗甲城喊成了西甲城。

    说到西甲城,就不得不说楚时候有两个少年将军的事,一名徐驱虏,一名魏无恙。

    洗甲湖,就因徐驱虏而来。

    那时西疆纷乱,因为西域一位极重要的大人物刚死,导致整个家族近乎灭绝,楚军在西域的控制急速下降,西域诸国同样的不敢以一国之力伐楚,而是联盟十几国向楚进攻,正在草原平定叛乱的少年将军徐驱虏临危受命,率领楚军十一万在西甲城这个地方与西域诸军决战。

    那一战,徐驱虏杀敌十余万,击溃西域联军,楚军再时隔百年后再一次打出来威风,打出来霸道,上一个让西域人老老实实的还是百年前的西凉王,也正是因为楚皇听信谗言,怀疑西域马家有造反之心,于是将西凉王的长孙,第三代西凉王马飞腾骗到了楚都城紫御城,一杯毒酒赐死,马飞腾明知楚皇就是要他死,依然坦然饮酒,且在饮酒之后向楚皇要来纸笔,写下一封家书,告诫马家子孙后代要忠君报国,可这封信根本就没有送到马家,他写完之后毒发毙命,而这封信则被嗤之以鼻的楚皇扔进了火炉。

    楚皇身边谗臣说,马飞腾一死,马家的人必反无疑,不如趁着消息还没有传到西疆,先派人斩草除根。

    于是,楚皇调集数万大军,以到西疆巡查为名,下令马家的人接驾,他隐瞒了马飞腾被毒死的消息,甚至还派人告知马家的人,马飞腾将和他一同到西疆,马家的人得到旨意后自然不敢怠慢,等大军到来的时候,马家老老少少都以为楚皇和家主都在大军之中,哪想到迎接来的是一片箭雨。

    马家上下数百口被屠杀殆尽,自此之后,西疆再无西凉王。

    正因为马家这根擎天之柱被楚皇自己砍了,所以西域大乱,在西域乱起来之前,草原先乱,有马家震慑西北,西域人不敢闹事草原人亦不敢闹事,马飞腾一死,草原上诸部族以为马飞腾报仇为名起兵攻城略地,只一个月,连下七城。

    好在那时候楚国运未竭,少年将军徐驱虏奉命平定草原叛乱,连战十三阵,十三阵皆胜,草原这边的战事还没有结束,西域人却大举来袭。

    徐驱虏率军奔赴西疆,克西域联军,那一战他身披十三箭,血透战甲,大胜之后,在湖边清洗战甲上的血迹,亦在湖边治疗伤势,军医在他身上剜出来箭头十三枚,徐驱虏却谈笑风生。

    然而正因为这一战徐驱虏受伤太重,之后一直没有彻底康复过来,坚持了三年多后一命呜呼,死的时候也就才三十岁。

    那一战之后,徐驱虏发动民工数十万,用三年时间修建西甲城,城修好之日,他也就此离世。

    除了西甲城之外,西域这边另外一个重要的地方就是越北口,之所以西域联军敢攻西甲城而不敢攻越北口,是因为地势实在险要。

    越北口是一条长达七八里的峡谷,峡谷两侧皆为悬崖峭壁,当年楚军在此修城墙,借山势,造了越北口城关,这条长长的峡谷对于西域人来说就是一条通向鬼门关的路,队伍施展不开,莫说羽箭,就算是从山顶往下推落石也能把队伍砸的七零八落。

    当然更主要的是,这座山名为定君山。

    那一年,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少年郎骑白马持银枪,在定君山下大战西凉群雄,多少成名已久的豪杰都败在他枪下,那一战他扬威名,并且以一己之力,将西凉上百支大大小小的马匪队伍重整起来,组建了西凉十万大军。

    那一年,已经年迈的西凉王召集西域诸国派人来,在定君山下设宴,老西凉王如他少年时候一样,在定君山下摆一座高台,一人一枪立于高台上,请西域诸国高手随意挑战,那一次,依然没有人是他对手。

    楚皇不敢征西凉,连写亲笔信七封,派朝廷重臣游说,西凉王念楚皇心诚,于是愿意招安,那时候他应该没有想到过,他死后百年,马家被灭门,传闻当年逃出去的只有一名老奴,将一名还在襁褓之中的孩子藏在背篓里逃出家门,楚军追杀,背篓连中三箭,那孩子命大,三箭都没有射中他。

    故事一直流传,很多人都等着那孩子长大之后报仇雪恨,可故事在老奴保护着那个幼儿逃走之后就结束了,没有报仇的故事,什么都没有。

    所以也有人说,其实那天,孩子早就被射死了,只是西凉王一家在西疆太得人心,百姓们都盼着孩子没死,还有人说这故事本身就是假的,西凉王一家被尽屠在迎接楚皇大军的官道边上,怎么可能会有活口,那日数万楚军在,一个老奴又怎么可能逃的出去?

    虽然已经过去数百年,可是徐驱虏和西凉王这样的人,依然被人传颂。

    大几百年后的今天,一样也有个少年将军,只带着三千轻骑出定君山越北口,一头扎进有数十万敌人的大漠之中,比起徐驱虏,沈冷少了十万兵,比起西凉王,沈冷也少了十万兵。

    西凉王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徐驱虏的时代更短暂,如今的西域本来也不是沈冷的时代,而是谈九州的时代,可是现在他来了,他在。

    后阙王是被出卖死的,伽洛克略之所以敢杀他丝毫都没有顾忌,正是因为他早就已经在暗中经弃聂嘁串联与后阙国大丞相乌尔敦达成协议,伽洛克略将会把乌尔敦捧起来,让乌尔敦成为新的后阙王,弃聂嘁又联络其他几国的国王,他们暗中抽调兵力进入后阙,与安息人联手设伏,第一战就击败了大宁的辛字卫战兵。

    这是立国数百年来,第一次,大宁的一卫战兵第一战就近乎全灭。

    所以可想而知,辛字卫战兵莫将军为什么会带着数百亲兵不听劝阻亲自断后,在他被击败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萌生死志,他的辛字卫没了,他自觉是大宁罪人,所以他把这条命留在西域。

    他不是罪人,就算消息传回大宁,也没有人说他是罪人。

    但他的仇,一定是国仇。

    黄沙上,沈冷洒了一壶酒。

    在他身边有一面烈红色的战旗,残缺不全,那是在土城上取下来的,沈冷一直让姚远好好保管,因为那烈红色战旗上还有五个字。

    大宁辛字卫。

    “今天是辛字卫战兵莫将军战死整整两个月,两个月了。”

    沈冷把酒壶放在大宁战旗旁边。

    “不该被忘记。”

    他看向身披着战甲的大宁将士:“你们忘了吗?”

    “没有!”

    “没有!”

    “没有!”

    没有人忘记。

    “今天也是大宁辛字卫两万多名兄弟战死整两个月的日子。”

    沈冷看着这些脸色黝黑的军人们,沉默了片刻之后说道:“大宁很强,比楚时候要强,比周时候更要强,你们都知道,周末年天下纷乱诸侯割据,即便如此,一旦有外寇入侵,诸侯依然可联盟以对,从不曾被外敌欺辱过,你们也都知道,楚末年,黑武人南下,大宁太祖皇帝陛下亲率大军与楚军并肩而战。”

    “那是什么样的乱世?中原人尚且可团结一心,现在的你们,有辛字卫的兵,有庚字卫的兵,也有戊字卫的兵,你们身上穿着的战服上绣着你们的队伍番号,可是在这个番号前边是什么?是宁字。”

    沈冷道:“我不希望你们忘了你们是庚字卫的兵是辛字卫的兵是戊字卫的兵,但应记住,你们都是大宁的兵。”

    沈冷看向陈冉:“把东西拿过来。”

    陈冉和手下亲兵抬着一口箱子上来,沈冷把箱子打开:“我来的时候下令所有人连换洗衣服都不许带,不许带被子不许带一切与战争无关的东西,可是这口箱子我带来了,因为这里面的东西,与此战有关,这里面是莫将军破碎的战甲,安息国皇帝炫耀着把战甲扔在西甲城外,大将军谈九州捧着战甲落泪想让人把战甲修复,是我把战甲要过来的,我也没想着修复它,而是把它拆了。”

    沈冷看向陈冉:“把箱子放在队伍前边。”

    他往前走了几步:“我将挑选一支队伍去诱敌,九死一生,莫将军的将军甲片一共三百六十余片,愿意跟我去的,自己上前来取一块甲片戴在身上。”

    沈冷俯身取了一块甲片出来,他把甲片穿好挂在自己脖子上。

    “让我们来吧!”

    辛字卫五品将军姚远单膝跪下来:“大将军!让我们来吧,请水师战兵的兄弟们让一让,请西甲城战兵的兄弟们让一让。”

    他抱拳低头:“求你们了,不要抢,让我们辛字卫的人戴上这甲片。”

    沈冷看向姚远:“九死一生。”

    姚远看向沈冷:“大将军不怕,我们不怕,大宁战兵没有人怕。”

    他起身到箱子里抓了一块甲片出来:“我的兵,非家中独子者出列!”

    许多人站出来,他们列队从箱子里一人取出来一块甲片,穿好绳,挂在自己脖子上。

    三百六十余人,立于沈冷面前。

    “我有个兄弟叫孟长安,他在出征之前总是会说一句话,如果你们在冲锋陷阵的时候没有看到我冲在最前,那么人人皆可杀我。”

    沈冷抬起手握住那块甲片:“如果为莫将军报仇,为辛字卫两万多名兄弟报仇,你们没有看到我冲在最前,人人皆可杀我。”

    所有人都握紧了甲片。

    黄沙,

    百战,

    穿金甲。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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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九十九章 就是这个地方

    方圆近千里之内只有三处草场可以放牧,也只有这三处有后阙国的马群,一处是粮仓一处是大丞相乌尔敦封地,还有一处就是亲王努叱的封地,安息人以为沈冷会带着他的轻骑兵来袭击努叱封地,可是沈冷并没有来,等了几天几夜之后安息人确定他们又一次被耍了,安息大将军格辛格暴怒,但还没有失去理智,他知道将精力都浪费在几千骑兵身上并不划算,现在最重要的击败宁军在后阙国内的主力,只要把庚字营和戊字营再灭掉,那几千骑兵又能怎么样?

    所以格辛格带着他的一万精骑离开了努叱的封地,回归安息大营。

    安息行军参事多碟一路上都小心翼翼的看着大将军格辛格的脸色,他知道这次宁人真的把大将军激怒了,来之前,陛下说宁军善战不可轻敌,格辛格带着七分小心而来,围攻大宁辛字卫战兵一战,他调集了几乎十倍于宁军的兵力,那一战将宁军辛字卫击败,杀宁军两万余,可是那一战哪怕面对近十倍于己的敌人,宁军依然凶悍的做到了伤亡一比二。

    战死的两万多大宁战兵,拉着两万多西域人和两万安息人一块迈进阴曹地府。

    本已经带着七分小心,这一战之后格辛格对大宁军队的认识又深了一个层次,他知道自己的小心还不够,自己对敌人的重视还不够。

    可是一战打没了宁军一卫战兵也给了格辛格底气,宁军在后阙国内一共只有三卫战兵,打没了一卫,逼退了另外两卫,以至于宁军现在缺粮少药,这种局面下,如果他再打不赢陛下伽洛克略不会饶了他。

    多碟试探着问了一句:“大将军,刚刚在努叱封地的时候属下见大将军在气头上没敢多说什么,可是属下总觉得把兵力分出去不太妥当,宁军那只不过几千人的轻骑兵往来迅速,不好捕捉,可却将我们的兵力牵扯进来数万人了,以至于堵住宁军归路的合围防线都变得薄弱了些,属下怀疑宁军就是如此打算的,他们要把我大军拉扯开,唯有如此他们才能突出重围。”

    “突出重围?”

    格辛格冷哼了一声:“就算我再调给格尼恶塔两万人宁军也出不去,况且兵马还没有调动,后阙大丞相乌尔敦这次会被宁人彻底激怒,他的族人被宁军杀戮殆尽,如果乌尔敦不报仇的话才不正常,后阙王把忠于他的军队都带去了西甲城,而后阙国内现在的军队都是忠于乌尔敦的,他之前并没有全力以赴,他一直都在保存实力,看戏一样看着我们和宁人交战,这次宁人灭了他的族人恰好帮了我们一把,乌尔敦会调集所有力量去追击那支宁军。”

    他看了多碟一眼:“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担心防线被宁军拉扯开后,宁庚字营和戊字营会趁机杀出去。”

    格辛格道:“可是你不要忘了,那是几万步兵根本走不快。”

    多碟点了点头:“属下只是担心,总觉得没必要和几千轻骑较劲。”

    “所以我回来了。”

    格辛格道:“回去之后,调集大军猛攻戊字营,戊字营受创比庚字营重,让西域人打头阵。”

    多碟垂首:“属下回去就召集人来制定方略。”

    “不需要什么方略了。”

    格辛格道:“我曾想以土城那支残兵做诱饵,吸引庚字营和戊字营前来救援,这样一战就能将宁军剿灭,可那些该死的宁人死都不愿意去求援,拖了这么久,也该做个了结了,既然不能以诱敌之计胜之,那索性就直接进攻逼着宁人决战。”

    他的话音刚落,从背后有几匹战马飞驰而来,为首的是一名校尉。

    “报!”

    安息校尉纵马而来,跳下战马后单膝跪倒:“大将军!宁军轻骑突然出现在努叱封地外边,格尼恶塔将军的骑兵也已经离开了努叱的封地,宁军出现的很突然,努叱亲王请求大将军返回。”

    “还敢来?”

    格辛格的脸色一瞬间就变了,怒火在眼中蔓延。

    “这个宁人领兵的将军到底是谁?他是算计好了我带着大军在努叱的封地等他几天后会失去耐心,所以我前脚刚走他后脚就到,可惜......”

    格辛格一摆手:“大军调转,回去!”

    他拨马转身:“他算计的出了问题,我们还没有走远呢。”

    此时格辛格的一万骑兵离开亲王努叱的封地还不足六十里,这个距离,轻骑兵杀回去根本用不了多久。

    一万名最精锐的安息国轻骑兵保护着大将军格辛格掉头杀了回去,等格辛格带着队伍回到亲王努叱封地的时候却不见宁军,也不见努叱的军队,更不见格尼恶塔的骑兵。

    “宁军前来偷袭营地,亲王殿下率军迎击,宁军见此处已有防备随即撤走,格尼恶塔将军的队伍已经兜了过去,应该能把那支宁军骑兵堵住。”

    “什么方向?”

    格辛格立刻问了一句。

    “那边!”

    留下的人指了指东北方向。

    格辛格回大营走的是东南方向,可也不过才出去六十几里而已,也就是说他的队伍和宁人的那支轻骑兵几乎是擦肩而过,宁人从东北方向来,他往东南方向去,两支队伍最近的时候也许根本没多远。

    “追过去。”

    格辛格一声令下。

    骑兵再次出发,往东北方向急追。

    两个时辰之后,格辛格的队伍在前边不远处发现激战过的痕迹,地上倒着数百名后阙国的士兵,显然是亲王努叱的那支军队,可是在地上的死尸之中却没有发现一具宁军的尸体。

    “居然还在这里打了一个反击。”

    格辛格不得不佩服那个宁军领兵将军的能力,亲王努叱的军队一直在后边紧追不舍,宁人居然还敢突然杀了一个回马枪,这个人的胆子真是大的无法无天。

    “有格尼恶塔他们的消息吗?”

    “还没有联络上,尚且不知格尼恶塔将军的军队在什么地方。”

    格辛格一摆手:“继续追。”

    队伍朝着东北方向一直追出去,他们并没有察觉到,追着追着就已经不再是朝东北方向,而是正东,宁军逃离的路线并非直的是带着些弧线。

    又追了将近一个时辰,再次看到激战过的痕迹,地上有不少尸体,其中已经有宁军士兵的尸体,可见努叱的军队这次是真的把宁军撵上了。

    “下令大军加速!”

    格辛格再次下令,此时此刻,他的队伍已经追了三个时辰,人困马乏,要不是一人双骑的话,战马早就受不了,从清晨到日暮,沿途发现四五处宁军与后阙人激战的痕迹。

    “停!”

    格辛格忽然反应过来,他看了看前边不远处,又出现了一片战场,这次死伤的人数并不多,基本上都是后阙人。

    “宁军想干嘛?”

    格辛格看向多碟:“他们明知道自己兵力不足,明知道格尼恶塔的两万骑兵就在不远处追着,却一次一次停下来和后阙人厮杀......难道他们不是被追着跑,而是引着努叱在追。”

    格辛格脸色变得越发难看起来:“派人回去看看,回努叱的营地看看。”

    多碟立刻应了一声,吩咐人安排斥候回去看看情况。

    “不能在追了,宁军牵着我们的鼻子走。”

    格辛格停下来:“这是什么地方?”

    追到现在谁都有些迷茫,他们已经不知道离开努叱的封地多远,也不知道这里距离大营还多远,印象之中一直都是在东北方向追,因为大宁战兵撤离的时候路线是沈冷精心设计好的,弧度并不明显,不只是撤走的速度沈冷计算在内,随着阳光的转移,配合他预定好的路线,宁军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带着追兵改变了方向,不再是往东北,而是往东南。

    沈冷挑选士兵的时候曾经说过,这一次诱敌九死一生,如果他们成功了,他们将能为辛字卫战兵莫将军和两万多名战死的兄弟们报仇,如果失败了,沈冷和这三百多名骑兵将会葬身沙海。

    “大将军。”

    多碟往四周看了看:“不如下令大军安营,明天一早分派斥候探路。”

    “也好。”

    格辛格从战马上下来,活动了一下身子:“现在就分派斥候出去打探情况,这里到底是哪儿?依稀看着有些眼熟,好像咱们走过似的,可是这该死的沙漠看起来都差不多......”

    他找了个地方坐下来,腰疼的要命,索性躺在沙丘坡上:“天黑了,分派人四周戒备。”

    格辛格躺了大概不到一个时辰,派出去的斥候在夜幕之中归来。

    “大将军,前方发现宁军踪迹,应该是被后阙国的军队打散的一支,只有数百人,在前边五六里外出现。”

    “几百人?”

    格辛格猛的坐起来:“那就追上去灭了他们。”

    他的亲兵将战马拉过来,格辛格翻身上马,看了看月亮,今夜月色正明,是杀人的好天气。

    安息人的骑兵再次上路,追了大概七八里之后格辛格脸色忽然变了变,他依稀看到前边有一大片黑影,不知道是什么,可是看着很眼熟。

    “大将军。”

    行军参事多碟放下千里眼,脸色有些惊讶:“前边那座土城,是咱们围困宁军残兵的那座土城。”

    格辛格心里忽然紧了一下。

    十天前。

    沈冷在这座土城里指着地图一个地方对姚远说:“十天之内,两卫战兵必须赶到此处,如果十天之内他们赶不到,我要砍人头。”

    当时姚远极为诧异,因为沈冷手指的地方,就是他们所在的地方。

    十天,转了很多个圈子,杀了几进几出。

    现在,回来了。

第一千章 两月祭

    茫茫夜色之中,格辛格看着前边那片巨大的暗影,仿佛是一头在这荒漠之中已蛰伏千年的妖兽,不知道它什么时候苏醒,然后开张血盆大口,一口将所有人都吞下去。

    大漠中月色极明,仔细看清楚那却就是之前围困宁军一支残兵的土城,格辛格长长吐出一口气,到了这座土城其实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距离大营不过还有五十里左右而已,就算宁人耍什么花样他派人送信回去,大营里的军队很快就能支援过来。

    “派人去土城里看看!”

    格辛格下令。

    一队数百人的骑兵离开了大队人马冲向土城那边,格辛格举着千里眼看着自己的队伍融入进夜色之中,那支不过几百人的宁军骑兵好像已经被苏醒的妖兽一口吞了,看不到踪迹。

    格辛格等了一会儿却不见派出去的人回报消息,他错觉自己派出去的那几百人也被妖兽吞了。

    “不要去管了。”

    格辛格心里生出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领兵这么多年来都没有过如此不好的感觉,夜色中他不知道敌人在哪儿,不知道有多少敌人,虽然一遍一遍的劝慰自己说整个后阙国内的宁军也不过只有六七万人而已,就算都来也挡不住他这一万善战的精骑冲出去。

    劝慰归劝慰,怕归怕。

    前几天那支宁军轻骑的神出鬼没已经让他觉得事情不对劲,之前的宁人不是这种打法,一个人的领兵风格不会突然改变,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这支几千人的骑兵队伍不是之前被困在后阙国的宁军,而是新来的。

    可是新来的只有几千人,这又不符合道理,宁军的援兵如果来救援被困同袍,只来几千人是什么操作?

    就算是真的来的几千人,怎么从他布防严密的包围之中穿插进来的?

    难道说,前边那座土城不是什么妖兽,新来的领兵的宁军将军是幽灵?

    人不能胡思乱想,越胡思乱想越荒诞,很多平日里别人说出来都会嗤之以鼻的东西,自己想起来的时候却越来越觉得有道理,也越来越归于迷信。

    “回营,回营!”

    格辛格忽然大声吩咐了一句。

    “大将军,我们的斥候队伍还没有回来。”

    “已经那么久了还没有回来,难道你不觉得有问题?”

    格辛格几乎暴怒:“我不能有事,我是统兵大将,回营!”

    “大将军,咱们的队伍往土城那边去,也就是一刻左右啊。”

    行军参事多碟脸色也变得不对劲起来,因为大将军越来越不对劲。

    “一刻?”

    格辛格一怔:“我怎么感觉已经过去了足足一个时辰那么久。”

    就在这时候派出去的那支队伍归来,几百人的骑兵犹如一片飞回来的巨大蝙蝠一样,在黑暗之中隐藏了自己吸血的尖牙,多碟看了一眼那支归来的骑兵吩咐了一声:“大将军有令,不要再追击那支宁人的骑兵,直接回营。”

    传令兵随即朝着队伍后边跑出去,一声一声的喊着大将军的军令。

    前边回来的探路骑兵呼啸而至,为首的那个人是一名安息校尉,纵马到了格辛格面前后从马背上跳下来,单膝跪倒在地:“大将军,前面那支宁军很诡异。”

    格辛格低头看了看:“什么事?”

    安息校尉抬起头道,脸蒙着围巾,可是眼神却格外明亮:“他们居然到你面前了。”

    格辛格一怔,还没有反应过来,穿着安息校尉服饰的沈冷忽然一把抓住格辛格坐骑的前腿,单臂一发力,战马发出一声嘶鸣竟是直接被拽的趴下来,战马扑倒在地,格辛格猝不及防的从马背上摔下来,沈冷一把抓住格辛格的脖子,好像拎着一只鸡一样转身就走。

    格辛格的亲兵这才反应过来,呼喊着向前,可格辛格在沈冷手里他们又不敢随便发箭,沈冷拎着格辛格翻上马背,身后几百骑兵早就做好了准备,兜转过来为沈冷挡住身后,朝着前边冲了出去。

    “把大将军救回来!”

    多碟一声嘶吼,安息的骑兵队伍潮水般往前疾冲,队伍冲到土城附近,忽然间羽箭漫天而来,四周沙丘上站起来数不清的大宁战兵,沈冷军令之下,没有人在乎羽箭射完了怎么办,只管将羽箭一支一直的朝着安息人的骑兵队伍射过去。

    暴雨般的箭从天而落,安息骑兵一个一个的从马背上翻落下来,有的人掉下来后脚还挂在马鞍上,人没死,却被战马拖拽着往前滑,哀嚎声在这夜晚显得如此凄厉,后面的战马踩在落地骑兵的肚子上,一脚就把肚子踩破,血糊糊的肠子从洞里挤出来,然后沾满了黄沙。

    宁军的羽箭不停的朝着骑兵射过去,他们发泄着仇恨,大宁辛字卫战兵的仇恨,就如沈冷在来之前对他们说的那样,不管你们是辛字卫的兵还是戊字卫的兵又或者是庚字卫的兵,都是大宁战兵,战兵兄弟们的仇,就是国仇,是军仇。

    一个一个的安息人被射翻,这场面如此的熟悉,当辛字卫战兵被数倍于己的敌人埋伏的时候,也是这般的损失惨重。

    从侧翼,一支数千人的轻骑兵在土城里杀出来,为首的是陈冉,他带着数千骑兵横着撞进安息人的骑兵队伍里,像是一把尖刀般插进去然后横切出来,将安息人的队伍一分为二,杀穿敌军之后的轻骑兵再一次转回来,刀子也就再一次插进安息人的心口。

    战场的厮杀声震碎了本就不多的云,天穹夜幕中的月亮就变得更为璀璨。

    “吹角!”

    “攻!”

    一声一声的号角声响起,在两侧埋伏的大宁战兵从沙丘上冲了下来,骑兵已经将安息人队伍斩断,而他们将用手里的大宁横刀将敌人一个一个砍翻。

    沈冷带着几百名骑兵一直往前冲,后面追击着的安息骑兵被接二连三的射死,还没有追及,从两侧杀过来的大宁战兵就好像潮水一样把安息人淹没。

    沈冷带着队伍兜了一个圈子回到土城那边,他停下战马,一把将格辛格摔在地上,格辛格刚刚被沈冷勒着脖子坐在马前几乎窒息,此时被狠狠摔了一下,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位了似的,挣扎了几下竟然没能站起来,好不容易双手撑着地起身,沈冷从马背上下来一脚踹在他的胸口,这一脚势大力沉,刚刚站起来的格辛格往后翻出去好几个滚才停下来,脖子都好像断了一样,脑袋里一片雷鸣声,胸腔里的剧痛似乎在告诉他,内脏应该是被这一脚踹坏了,也许肋骨也断了。

    沈冷大步过去,一巴掌扇飞了格辛格头上的铁盔,俯身抓住格辛格的头发拖着人往前走,格辛格两条腿不住的蹬踏可是毫无意义,在沈冷手里,他的体力就算挣扎用尽也无济于事。

    沈冷抓着格辛格的头发把人拖上土城城墙,上城墙的时候,格辛格的身体就在台阶上一下一下的撞击着,人到了城墙上的时候已经没什么力气了。

    城墙上,沈冷手一发力把格辛格拎起来,指着前边的战场:“你看到了吗?是不是觉得有些眼熟?”

    格辛格哪里还有什么精神去看沈冷指的地方,脑袋里嗡嗡的好像炸了一样,沈冷把格辛格扔在地上:“扒了他的战甲!”

    如狼似虎的亲兵扑上来,三下五除二将格辛格身上的甲胄扒掉,两名亲兵按着格辛格的肩膀让他跪在那,面朝着战场的方向。

    “我从进后阙开始的第一天就在想怎么杀你,有人说过,战场上没有正邪没有对错,只有胜负,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用了十天的时间把你从大营里引出来,就是为了让你血债血偿,让你知道大宁战兵永远也不会成为寇,永远是战场上的王。”

    十天,沈冷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要想让后阙国被困大军冲出重围,第一件事就是振奋军心,没有什么比报仇更能让人振奋的。

    “你们不该来。”

    沈冷示意了一下,一名亲兵过去,抓住格辛格的头发把脑袋拉起来。

    沈冷的黑线刀出鞘,在夜色中洒出去一片寒光,可是在即将砍下去的时候却又停了下来。

    “你应该学会尊重自己的敌人,辛字卫战兵莫将军纵然战败身亡,你也不该侮辱他的尸体,你让人用马鞭鞭笞,然后割下头颅,莫将军的尸体已经找不到了,人头在西甲城里,大宁的军人从来都不会忍受屈辱,人如何待我,我如何待人。”

    几名亲兵将马鞭抽出来,狠狠的抽打在格辛格身上,片刻之后那薄薄的一层单衣就被抽开,身上血肉模糊,格辛格疼的在城墙上不住的打滚哀嚎,如此高傲的安息帝国大将军,被打的一声一声求饶。

    城下,合围完成的大宁战兵不会给敌人任何反扑的机会,沈冷严令,必须在一个时辰之内解决掉敌人,这里距离安息人大营只有五十里,敌人察觉到情况后就会派人来查看,他们不会贸然直接出兵,而是先派斥候过来,等斥候赶回去,安息人整顿大军再来,最少需要两个时辰以上。

    “不留俘虏。”

    沈冷朝着城下喊了一声。

    他将黑线刀举起来,亲兵抓着格辛格的头发再次把脑袋拉起来,沈冷的黑线刀横扫而过,刀切开格辛格的脖子,一股血如瀑布般喷涌出来。

    “两月祭!”

    沈冷一脚将格辛格的尸体从城墙上踹下去:“报仇!”

第一千零一章 我去狩猎

    城墙掉下去的无头尸体砸起来一片黄沙,跟着沈冷诱敌的都是大宁辛字卫的战兵,两个月前他们回望战场的时候曾亲眼看到他们的将军被敌人凶残的砍下人头,此时此刻,当沈冷一刀将格辛格的人头砍掉后,所有辛字卫的人全都单膝跪了下来,右臂横陈于胸,告慰战死的莫将军和两万多大宁辛字卫战兵在天之灵。

    “不留俘虏!”

    沈冷站在土城一声暴喝,杀气四溢。

    陷入大宁步兵冲冲围困之中的安息轻骑兵就好像陷入泥潭里一模一样,他们的战马没办法再带着他们飞驰,坐在战马上不再是优势,不能移动的骑兵就是靶子,固定靶。

    一杆一杆长枪戳过去,马背上的骑兵却连和宁人同归于尽的办法都没有,他们的弯刀太短了,根本触及不到大宁战兵的身体。

    不到一个时辰,厮杀结束。

    “带上马,立刻走。”

    沈冷翻身上了那匹雄骏的大白马:“庚字营与戊字营先走,不要和我走一路,往西北方向去,还有很多战马再等着我们去抢。”

    他吩咐完之后招手:“陈冉,带骑兵跟我。”

    队伍分成两批,大队人马在两卫战兵将军的带领下朝着正西方向撤退,而沈冷则带着五千轻骑朝着正北方向冲了出去。

    不到一个时辰,沈冷的轻骑兵先行斥候飞奔回来:“大将军,前方左侧发现安息人的骑兵。”

    沈冷嗯了一声:“过去晃一圈,那是附近唯一能撵上咱们撤走兄弟的安息骑兵,弟兄们,跟我过去把安息人的骑兵引开。”

    被沈冷带着兜了一天半夜,安息人将军格尼恶塔带着两万骑兵在大漠之中来回游荡,他本以为可以带着骑兵队伍从一侧绕过来将那支宁军堵住,可圈子是绕了,宁军骑兵的影子都没有看到,到此时他才反应过来,原来宁军去亲王努叱营地的应该就是一小股诱敌的骑兵,就是故意把他引走的。

    可此时才反应过来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他只担心宁军会有什么别的图谋又无法判断宁军动向,所以只好先赶回大营,走到半路的时候听斥候回报说前边有大战,所以他立刻下令大军加速朝着土城战场这边赶过来,他并不知道大战已经结束,安息大将军格辛格已经被杀。

    队伍正在向前疾冲,忽然侧翼传来一阵阵号角声,在大队人马左翼的游骑兵发出示警,格尼恶塔立刻停住战马,抽出弯刀:“向侧翼进攻!”

    安息人立刻调转了队形,骑兵们展开阵型往侧翼包夹,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那支该死的宁军骑兵居然一触即走,只是冲过来射了几支箭。

    “想走?!”

    格尼恶塔立刻下令:“追!他们兵力并不多,就是那支几千人的宁军轻骑,这次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人给我追上!”

    随着号角声响起,安息国的两万骑兵朝着沈冷撤走的方向紧追不舍,沈冷故意挑衅的时候已经快子时,安息人就跟着沈冷的队伍后边一直追一直追,一跑就是半夜。

    陈冉回头看了一眼:“看你们追到什么时候,你们要是能追上我,我跟你们姓了。”

    整整半夜,从子时到天都快亮了,安息人骑兵已经被远远的甩在后边,连人影都看不到,看起来是已经彻底放弃继续追下去。

    陈冉拍了拍马屁股:“一人三骑如果再给你们追上的话,那岂不是个笑话。”

    其实追了沈冷他们一个多时辰之后安息人的战马就已经没有气力,他们之前就没有停下来休息,早就人困马乏,沈冷带着人冲了一阵刺激了他们,可追了一个多时辰后别说人,马都跑不动了,然而沈冷并没打算这么结束,安息人慢下来他也慢下来,若是安息人不追了他还下令等等。

    就这样熬了半夜,安息人最终还是决定放弃。

    “回营地。”

    沈冷吩咐了一声:“陈冉,你带队伍先走,亲兵营跟我留下断后。”

    陈冉应了一声,知道安息人不可能再追上来也没太多担心,所以带着骑兵先一步离开,沈冷带着数百亲兵又等了一会儿,不见后边有追兵上来这才离开。

    回到营地后沈冷倒头就睡,一口气睡了四个时辰,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又快黑了,这一觉睡的瞬身舒坦,起来后很奢侈的洗了把脸,接过来亲兵递给他的烤馒头:“收拾营地,什么东西都不许留下,一根毛都不许留下。”

    陈冉听到后大声说道:“听到大将军的军令了没有?!都听清楚了,把营地收拾的干干净净再走,一根毛都不许丢下,一会儿我检查,我要是发现有毛就重罚,谁掉的毛谁自己认一下啊。”

    一个亲兵笑着说道:“陈将军,那玩意不好认啊。”

    “自己的东西自己认不出来?”

    陈冉笑道:“那就看好了别掉。”

    沈冷在他屁股上给了一下:“就你话多,赶紧收拾东西,安息人的报复很快就会来,天黑之后赶路。”

    所有人都忙活起来,很快营地全部帐篷都被拆掉,物资都放在马背上,反正战马多也不用发愁,沈冷活动了一会儿后往营地外面走,一眼就看到二本道人蹲在地上在找什么东西似的,他过去问了一句:“什么掉了?”

    二本道人一脸的郁闷:“刚刚撒尿的时候不小心掉了一根毛,一落地就找不到了......”

    沈冷也给了他一脚:“你大爷。”

    二本道人嘿嘿笑:“咱们去哪儿?”

    “去个好地方。”

    沈冷比划了一下:“有床,有屋子,有水源,还有肉。”

    二本道人眼睛都亮了:“哪儿?”

    沈冷笑道:“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

    大概一个时辰后队伍将营地全都收拾出来,骑兵浩浩荡荡的离开,他们走了整个晚上,幸好最近这段日子大漠里风不大,要是赶上恶劣天气的话,晚上还想辨明方向赶路?白天都不可能。

    沙漠的风暴一来,遮天蔽日,莫说远处,就算是身边的同伴都看不清楚。

    走了整整一夜,白天又走了一天,快天黑的时候二本道人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句:“到底去哪儿啊。”

    沈冷道:“你难道都没有发现咱们的戊字营和庚字营没回来?”

    “发现了啊,我以为他们回到原来的驻地了。”

    “大军已经汇合,还各自分开?”

    沈冷笑道:“你不适合从军,脑子太笨了。”

    二本揉了揉脑袋:“我就是懒得想,如果你让我好好想想我难道还真想不到了?”

    他看了沈冷一眼:“我确实想不到......”

    “咱们杀了格辛格之后我下令的时候你在我身边的,忘了?”

    沈冷道:“我让两卫战兵的将军带着他们去了后阙亲王努叱的营地,安息人刚刚死了大将军,他们恨不得立刻找到我们一口吞下去,所以昨夜里我才会带着弟兄们往北走,安息人那支想把咱们堵住的骑兵就算没自己找到咱们,我也要找到他们,唯有让他们看到了才能误导他们,此时此刻,咱们的营地应该已经被安息人发现了。”

    沈冷道:“两卫战兵多是步兵,我得为他们把时间争取出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已经又打赢了一仗,咱们能舒服一段日子了。”

    他在马背上舒展了一下身体:“二本,要不要为宁争光?”

    “什么意思?”

    “娶个西域娘们儿回家。”

    “呸!”

    二本道人啐了一口:“我宁愿娶陈冉。”

    陈冉从旁边迷迷糊糊的坐在马背上都快睡着了,听到二本道人叫了自己一声:“叫我干吗?”

    二本道人看了看陈冉那张这段日子被晒的要多黑又多黑的脸,他打了个冷颤:“算了吧,我还是终身不娶好了。”

    就这样又走了大概一个多时辰,天黑之后到了后阙国亲王努叱的封地,庚字营和戊字营的战兵比他们早到了半天,毕竟步兵行动起来远不如轻骑快,沈冷他们到的时候空气之中还弥漫着一股子血腥味,不少大宁战兵抬着一具一具的尸体正在掩埋。

    “大将军。”

    庚字营战兵将军杨恨水,戊字营战兵将军罗可狄看到沈冷来了,肩并肩的跑过来,离着还远两个人同时俯身一拜:“卑职迎接大将军归来!”

    沈冷快走两步把人扶起来:“何必这么客气。”

    他往四周看了看:“如何?”

    “大将军神机妙算。”

    杨恨水笑道:“安息人说什么也不会想到我们大战之后还能一口气跑到努叱这边来,努叱带着他的骑兵还在安息人的大营那边呢,咱们血洗了他的老巢,这地方真的不错,卑职刚刚看过,城足够容得下我们数万大军,而且修建的很坚固,有水源,努叱还有他自己的粮仓,除此之外我们又缴获了大概一万五千匹战马,再这么打下去,咱们所有人都能变成骑兵。”

    沈冷道:“还不能大意,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安息人很快就会来,从安息大营到这大概需要三天,若是他们赶一些两天两夜就能到。”

    沈冷道:“这地方咱们得守一阵子。”

    沈冷算计了一下时间:“最少守十天。”

    “十天?”

    罗可狄有些不解:“为什么是十天?”

    沈冷道:“我来了已经十一天,守十天,回去得走十天。”

    沈冷舒展了一下身体:“这地方我交给你们了。”

    “大将军你呢?”

    杨恨水听完沈冷的话立刻问了一句。

    “我?”

    沈冷看了看那匹大白马,大白马立刻骄傲的仰起头。

    “我去狩猎。”

第一千零二章 狩猎开始

    世上人最喜欢的两个字是什么?

    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会有很多很多词汇冒出来,比如吉祥,比如健康,比如平安,比如顺利,会有很多很多比如,不过若是把这些都归结起来其实也不外两个字......如意。

    沈冷来之前,困在后阙国的大宁战兵事事不如意,不如意又没奈何,便更不如意。

    有人能成为大将军,并不只是运气,比如沈冷。

    他到了后阙国之后宁军变得如意起来,敌人兵力依然是宁军十数倍,可宁军却风生水起,从沈冷来到他下令两卫战兵固守努叱封地,前后十几天而已,再看看宁军装备,非但不再愁吃喝粮草,连战马都已经抢来数万匹,若再这么打下去,也许真如杨恨水所说,来的时候皆是步兵,回去的时候皆是骑兵。

    后阙国亲王努叱的封地叫银水城,城外便是草场,城西侧有一片大湖名为银水湖,湖水与城中有河道相连,有水源,还有抢夺来的粮草物资,宁军甚至可以放弃城外草场只需守住银水城。

    沈冷让两卫战兵在这固守十天,而他带着五千轻骑兵不知去向。

    两天后,安息人大举来袭,可是银水城城墙坚固,这次来的安息人长途跋涉而且不是攻城略地而来,所以没带他们那威力强大的抛石车,想靠用人命堆起来把银水城攻破也不是那么轻而易举的事。

    距离银水城西北大概二百里有一片胡杨林,也不知道已经有多少年,远远的看起来仿佛在大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绿绒毯,穿过这片胡杨林再走三天就是后阙国的都城,都城名为公平城。

    这边的地势很奇特,看起来是一马平川的草原,走着走着才会发现前边居然是一个巨大的深坑,下去能有两三百丈的陡坡,人要是一不小心滑下去半天未必能爬上来。

    偶尔会在牧草丰密之处看到零散的牧民居所,不过早已经人去屋空。

    后阙国亲王努叱心里很恼火,充满了仇恨也充满了惧意,他带着封地一万骑兵追击宁军,追到半路就不见了,等到再绕回来的时候发现安息国大将军格辛格都死了,格辛格麾下那最善战的一万精骑被宁人杀了个干干净净,白天的时候他路过那片战场,铺在黄沙上的尸体已经被掩埋了一小半,可他鼻子里似乎还能闻到浓浓的血腥味。

    听说格辛格被宁人割了脑袋,尸体都不一定还能找到,没有了那身看起来华美且金贵的将军甲,谁能分辨出一具无头尸体的身份?

    宁人战兵杀人,最喜欢砍人头,所以战场上最多的就是无头尸体。

    一队斥候从远处飞奔回来,为首的校尉从马背上跳下来单膝跪倒:“王爷,前面的路都探过了,没有宁军踪迹,他们应该也不敢到如此靠近都城的地方来,打探消息得知,大丞相已经召集全国兵马到都城,如今都城汇聚兵力十几万,还有大军源源不断开来,宁军就算胆子再大几千人不敢到都城附近转。”

    努叱长出了一口气,听闻封地被宁军攻破,族人被屠戮殆尽,努叱恨的好像身体里烧着一股火,可是却不敢去攻不敢去报仇,安息人把他当炮灰,他不能把自己当炮灰。

    于是他做出决定远离战场,回都城去,他是亲王,都城自然也有他一席之地。

    努叱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兵,好在还有这近一万骑兵,不然的话回都城也许真的没有那一席之地,他手里还有这支队伍大丞相乌尔敦就不会把他怎么样,最起码他还有用,如果孤身一人回去,盛怒之下的大丞相真的就敢让人砍了他的脑袋。

    皇族已经没落,陛下在西甲城外战死,大丞相乌尔敦权倾朝野,他虽然还没有登基称帝,可和帝王又有什么区别。

    一念至此努叱心里的恨意就更重了些,比起恨宁人,他倒是更恨乌尔敦。

    “前边的胡杨林是唯一可以伏兵之地,确定已经探查仔细了?”

    努叱不放心的又问了一句。

    “王爷,五队斥候,百余人,在胡杨林里转了足足半日,没有发现任何危险,不说骑兵,蹄印都没有发现。”

    “那还好,那还好。”

    努叱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伸手往前指了指:“回都城。”

    胡杨林中,藏身在树上的沈冷往外探了探头,他身上的衣服绑着树枝,若是不仔细看的话根本不可能在那么浓密的树叶里发现他。

    除了他之外,整片胡杨林中还埋伏着三千大宁战兵,就是他从西甲城里带出来的那三千新兵,跟着沈冷这才多久,每个人在气质上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他们没有骑马,马群在距离这里至少三十多里外的地方,太近了的话会被后阙国斥候察觉,那样他们就不敢走了,藏身在此的士兵每个人都安安静静的爬伏在树上,身上覆盖着的树叶让他们仿佛和树已经融为一体。

    沈冷算定了努叱不敢回自己的封地,而这片胡杨林又是他回都城的必经之路,以三千人埋伏一万骑兵,这事也就沈冷干得出来。

    没多久,浩浩荡荡的骑兵队伍进入胡杨林,先是一队百余人的探路先锋冲了过去,一边纵马飞奔一边往两侧不断的发箭,他们没有目标,不是发现了什么,只是随便胡乱射出去而已。

    一支羽箭擦着沈冷的头发飞出去,沈冷却连动都没有动过。

    不久之后,大军从后边上来,这支近万人的骑兵队伍分成了三队,前队大概有两千人,弯刀在手,没有一个敢大意的,哪怕斥候已经在这林子里来回跑了一次。

    前队过去后是中军,中军大概有四五千人,亲王努叱就在中军队伍里,四周都是亲卫,把他围的好像铁桶一样,就算四周有羽箭密集射过来的话,不死几百人羽箭也到不了他身边。

    沈冷趴在一根比较粗的树枝上,动作缓慢的把连弩瞄准了树下经过的后阙国骑兵,他一直在等,他的人也一直在等,他不动手手下人绝不会先动手。

    终于,那个被数百人围着的亲王努叱从远处过来,即便四周都是他的卫队他还是走的小心翼翼,沈冷手里这把连弩的弩箭比较特殊,弩匣里的第一支弩箭是响弩,射出去会有很尖锐的声音,犹如哨子一样,当他看到努叱上来,连弩稍稍调整了一下角度,在努叱正好走到他身下的那一刻,沈冷的弩箭点射出去,手指迅速扣动,三支弩箭连成一条笔直的线一样。

    随着一声哨子般的声音响起,树上的宁军开始朝着下边经过的骑兵一阵点射,他们迅速的射空了连弩,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更换弩匣,弩箭好像暴雨一样从头顶落下,戒备着四周的后阙骑兵哪里想到头顶上都是人,他们知道那支宁军轻骑神出鬼没,所以回来的时候派遣了大批斥候探索,别说战马,他们连一只马蹄子印都没有发现,虽然警惕性还在,可戒备着的是从侧翼或是四周杀过来的骑兵,结果箭从头顶来,这根本就是耍流氓。

    沈冷严令之下,所有人在他射出第一箭后用最快的速度打空了两个弩匣,每个人二十几支弩箭射出去,下边的后阙国骑兵一片鬼哭狼嚎。

    沈冷那三支弩箭全都射在努叱身上,不料努叱身上的铁甲太坚固,弩箭居然没能射穿,沈冷在树上一跃而下,算计好了时间距离,落下的时候恰好在努叱身后,他在跳下去的时候就把连弩挂好,手掌一翻把小猎刀取出来,落在努叱身后,小猎刀一息之内在努叱的脖子上贯穿五次。

    五刀不在同一位置,五刀之后,努叱的脖子也就还连这一层皮。

    沈冷左手抓住努叱的头发,膝盖往前一顶,努叱的身体往一侧摔了下去,揪着头发的手往上拔了一下人头随即被拽下来,他挪到马鞍上,催马往前冲了出去。

    与他同时,大宁战兵纷纷从树上跳下来,抢夺了战马就走,一点犹豫都没有,甚至没心情去给不远处受了伤的后阙士兵补一刀。

    杀了亲王努叱,抢了数千匹战马,沈冷带着骑兵冲进胡杨林深处。

    一群后阙人围着亲王努叱的无头尸体站在那看着,所有人都陷入沉默,这一仗来的太突然,毫无防备,他们的敌人从天而落,在没有丝毫反应的情况下亲王的人头都被人割掉了。

    沈冷带着三千手下冲出胡杨林却没有急着离开,出了林子之后朝着天空上打上去信号,等在三十几里外的陈冉他们一直盯着胡杨林这边,看到信号飞起来,立刻带着另外两千多名骑兵冲了过来,他们虽只有两千多人,可是马多啊,所以奔驰而来的场面犹如上万大军一般。

    惊慌失措的后阙人带着努叱的无头尸体冲出胡杨林,一出来就看到宁军在外边平原上列队等着。

    沈冷催马向前,用后阙话喊了一声:“留下马,可以让你们离开!”

    后阙人又不傻肯定知道没了马会是什么后果,他们当然不肯答应,可就在这时候侧面烟尘暴起,看起来不知道有多少宁军袭来,他们不会把马交出去,也不会去打这一仗,队伍立刻就散了,没有人指挥,他们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往四面八方逃窜。

    沈冷叹了口气,有些不满:“马,都说了只要马,跑什么......”

    他看了一眼乱糟糟的场面,又低头看了看挂在马鞍一侧的人头,想着罢了吧,少抢几匹马就少抢几匹,虽然感觉抢的少了就是吃了亏,万余匹战马不能都抢走,那肯定是吃亏了。

    “吹角,杀一阵,抢了马就走。”

    他把黑线刀抽出来,铁面往下一拉:“发财去!”

    嗷的一声,跟着他的骑兵好像一群狼一样冲了出去。

第一千零三章 上天注定的绑架案

    银水城。

    庚字营将军杨恨水站在城墙上看着外面连绵不尽的安息人大营,眼神里却没有了以往那浓浓的担忧,之前被围困,大军前途不明生死不明,他身为领军将军要比士兵们想的更多才行,可怎么想都没有出路,所以便死气沉沉,他一个人死气沉沉,整个庚字营都会跟着死气沉沉。

    如今局面看起来好像没有太大变化,他的队伍还是被围困,可包括他自己在内每个人脸上都没有愁容,大家甚至都在想着守上十天就好,十天之后大将军带我们回家,每个人也都不知道大将军怎么带他们回家,可却坚信不疑。

    “你以前和大将军一起共过事吗?”

    戊字营战兵将军罗可狄忽然问了一句。

    杨恨水摇头:“上次和吐蕃人大战的时候,你我虽然都率军赴西疆支援,不过那一战打的很快,我们都是第二批援军,到了的时候已经打完了,只听闻有两个少年将军神勇杀的吐蕃人狼狈不堪,一个叫沈冷一个叫孟长安,那时还不在意,只觉得大宁军中哪一年不是才俊辈出,少年勇武者真的数不胜数。”

    “是啊......”

    罗可狄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笑了笑:“可是谁能想到,几年后,这两位当时咱们以为的平平无奇的少年将军,都已经成了大将军,沈将军统领水师,孟将军坐镇东疆......我今年已经四十八岁,我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好像刚刚升任四品将军。”

    “你算快的了。”

    杨恨水道:“你二十九岁升任正四品威扬将军,而我二十九岁的时候是从四品鹰扬将军。”

    “其实想想,你我年少的时候也是听到比我们年长的老将军说,以后是你们的。”

    罗可狄笑着说道:“现在一转眼,到了我们该和年轻人说以后是你们的这个年纪了。”

    就在这时候有亲兵快步上来,抱拳俯身:“报,将军,大将军又派人送东西回来了。”

    “啊?”

    连罗可狄和杨恨水都楞了一下,亲兵禀报的时候用了一个又字,这个字很妙。

    “大将军率军离开两天后,派人送回来战马五千多匹,兵器羽箭甲械无数,又一天半,大将军派人送回来战马三千匹,金银数车。”

    杨恨水叹道:“今天是大将军离开第几天了?第六天吧。”

    “对,第六天。”

    罗可狄笑道:“走吧,去看看大将军又送回来什么好东西了。”

    “这次......这次多。”

    亲兵说话的时候因为兴奋嗓音都有些发颤,眼睛在冒光:“特别多。”

    罗可狄和杨恨水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同时迈步下城,急匆匆到了银水城西门外,然后就懵了......因为地势的原因,安息人不能四面围堵银水城,西门通畅,所以沈冷每次送回来的东西都能顺利送达,第一次是五千多匹战马和不少弓箭兵器,第二次是三千多匹战马和不少金银财宝,这次......

    罗可狄咽了口吐沫:“大将军这是干了些什么。”

    西门外停着一辆巨大的辇车,看起来极为奢华,辇车由上百匹拉着,雕龙画凤,那是后阙国皇帝的御辇,御辇里装满了金银财宝,一口一口的大箱子堆在那,有人已经把箱子打开,里边珠光宝气晃人眼。

    除了御辇之外,后边居然还有至少千余人的侍女和太监,一个个的好像受了惊的鹌鹑似的,低着头不敢看人,这些人后边是一群战马,看数量又不下数千。

    “你们......”

    罗可狄看向回来送东西的那个年轻士兵:“你们这是去了哪儿?”

    这次带队回来的是二本道人,带着四五百人押车回来,不过他困的厉害,此时此刻还在那巨大的辇车里睡觉,停下来都不知道,连续几天没怎么睡确实困的受不了。

    站在辇车旁边的是其实还没有从西疆武库正式结业加入战兵的一名新兵,他叫骆射,可是看起来已经没有一丝新兵的青涩。

    “报将军。”

    骆射嘿嘿笑着,黝黑黝黑的脸,牙齿很白,所以笑起来很有感染力,他一笑,罗可狄和杨恨水就跟着笑,明明什么都没说呢,先笑个不停。

    “大将军带着我们把后阙王的行宫给端了。”

    骆射笑的停不下来:“我们打探消息得知,后阙国大丞相乌尔敦因为被大将军灭族而下令召集后阙国诸路军队在都城集结,我们在半路埋伏杀了亲王努叱,然后又偷袭了一支运粮队,因为我们实在不缺粮食,所以一把火都烧了,结果没想到那支队伍里居然有个后阙国的侯爵,因为害怕,举家前往都城,金银财宝多亏他贡献。”

    骆射道:“后来大将军带着我们一夜奔袭二百里,在天亮之前杀进后阙国位于甲地湖后阙王行宫,把行宫给端了个干干净净。”

    骆射一指那些侍女太监什么的:“大将军说了,以后让后阙王的御厨和宫女什么的给咱们做饭,让他们洗战服,大将军还说我们都是地主老财了,不能没有个丫鬟什么的,不然显不出我们是暴发户......”

    罗可狄哈哈大笑:“大将军现在去哪儿了?”

    “我也不知道。”

    骆射摇头:“大将军说,再干一票就要回来了,所以不让我们回去汇合,让我们留在这协助两位将军守城,他大概三四日之后便回,具体去了哪儿也没说。”

    罗可狄看向杨恨水:“我们刚刚还在城墙上说,大将军年纪轻轻就是大将军,可是你我心里都是服服帖帖,大将军这样的人,天生就是大将军。”

    杨恨水点头道:“是啊,天生就是大将军。”

    而这位大将军,卡着腿趴在一棵树上,嘴里叼着一根毛毛草看着远处连绵不尽的营地正在思考,谁又能想到,此时此刻,他就在后阙国都城公平城的外边,看着城外的后阙国大营在想着怎么搞事情。

    趴了一会儿后他坐起来,啐掉嘴里的毛毛草,用脚踹了踹趴在旁边睡着了的陈冉:“精神一下,我想了个法子。”

    陈冉揉了揉眼睛也坐起来,举起千里眼往远处后阙国大营那边看了看:“连营数十里,至少有十几二十万的军队,这种情况下最合理的不应该是离得远远的吗?”

    他放下千里眼,笑的像一只狐狸:“说吧怎么搞。”

    沈冷道:“先回去。”

    他从树上出溜下去,上了战马,陈冉紧随其后,两个人身上穿着后阙国士兵的皮甲,把脖子上的围巾往上一拉盖住口鼻,只露出来一双眼睛,谁能轻易分辨出他们是宁人还是后阙人,可话虽然这么说,又有几人这般胆大包天。

    往回跑了大概十几里,数千人的队伍都在等着,都穿的是后阙人的军服,只不过每个人的脖子上都是红色围巾,那是这些日子以来劫掠了好几处地方夺来的丝绸撕开分给士兵们的,每个人都蒙着口鼻,除非仔仔细细盯着眼睛看,不然的话还真不好分辨。

    “有个大胆的想法,不知道你们敢不敢。”

    沈冷把人召集过来后说的第一句话是这个。

    士兵们一片嘘声。

    沈冷:“你们态度端正点。”

    陈冉叹道:“他们跟着你都皮了,不是大胆的想法都不来干的......直接说吧,让我们干什么?”

    “咱们去赌一把。”

    “赌什么?”

    “赌后阙人想不到我们胆子这么大。”

    沈冷转身朝着后阙国都城那边一指:“去拜会一下后阙国的大丞相乌尔敦,给他送一份大礼。”

    士兵们嗷嗷的叫唤起来,一个个哪里像是要去打仗的,更像是要下山狩猎的虎狼。

    一个时辰之后,沈冷带着三千骑兵慢悠悠的出现在后阙国大营外边,他身上穿着的是亲王努叱手下一个将军的甲胄,队伍走的很随意,笔直的朝着大营这边过来,距离大营几里外有后阙国一队士兵在路口设置哨卡,看到有队伍过来,为首的校尉上前:“哪里来的队伍?”

    沈冷沉声说道:“我们是亲王努叱麾下的骑兵,亲王遇难,我们被打散了,好不容易又聚拢了这一批队伍回来。”

    校尉看了看沈冷,从口音里听不出来任何问题。

    沈冷从怀里取出来一块金子扔给那校尉:“有两日没吃过东西了,方便一下,先让我们回营吃顿饱饭吧。”

    那校尉看了看金子,又看了看沈冷,然后笑起来:“将军真是太客气了。”

    他回头指了指一个方向:“那边营地还空着,将军可去那边,到了之后自然会有人来安排。”

    沈冷点头:“谢谢你,看到你的笑容真好。”

    他一招手,队伍继续往前走,依然没有跑起来,骑着马往前慢慢悠悠的走着。

    在他身后七八里外,陈冉带着剩下的两千骑兵一样慢悠悠的走着,他们是真的好像没把后阙国那十几万大军放在眼里。

    过了哨卡之后就这么慢悠悠的走了几里路,眼看着就到了后阙国大营辕门外,沈冷回头喊了一声:“放火去咯!”

    “嗷~”

    士兵们叫唤了一声,随着沈冷催动战马,三千人骤然加速,好想一股洪流般朝着大营冲了过去。

    半个时辰之后,后阙国大营粮草辎重所在之地火光冲天,沈冷带着人一把火把连营给点了,然后在后阙国的人还没有闹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已经从火场里蹿了出来。

    就在这时候一个年轻人带着一队骑兵从远处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他朝着沈冷大声喊了一句。

    沈冷看了那年轻人一眼:“小心,你身后有宁人奸细!”

    那年轻人下意识的立刻回头,同时抽刀,刀刚抽出来,沈冷一把抓着他脖子把人拎过来,单手掐着那人脖子来回晃荡了几下,那人手里的刀子都没能握住掉在地上,晃够了之后沈冷把人往自己腋下一夹,纵马前冲,三千骑兵跟在沈冷后边呼啸而去。

    半路上,沈冷把脸上的围巾拉下来,低头看了看夹在那快憋死了的年轻人:“你说是不是上天注定?”

    那年轻人一看到沈冷的脸先是楞了一下,然后瞬间惨白。

    沈冷叹道:“大丞相乌尔敦的独子是吧,你叫什么来着?”

    不等年轻人说话,沈冷摇头:“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早就想把你绑了跟你爹要赎金......”

第一千零四章 再发最后一笔财

    在这片土地上,任何后阙人觉得不合理的事,觉得宁军不可能做的事,沈冷似乎都做了,他带着人以三千步兵伏击亲王努叱的一万骑兵,非但杀了亲王还抢走了几千匹马,这本就够耸人听闻,更耸人听闻的是沈冷好像根本没把这十当成耸人听闻的事,紧跟着又带三千人假扮后阙骑兵一把火把后阙国大营给烧了。

    烧完了就跑,没想到还顺路把后阙国大丞相乌尔敦的独子阙月生绑了。

    这是正规军干的事?

    是的。

    这就是沈冷麾下正规军干的事。

    这支队伍跟着沈冷越来越没有在西疆武库的时候那种一板一眼的架势,每个人都仿佛经历了一场脱胎换骨,偏偏这个过程还一点都不痛苦,很愉悦,很嗨。

    距离后阙国都城大概一百七十里,沈冷把阙月生从马背上扔下来,阙月生被摔的肚子里好像窝着一口气似的,竟是有些喘不上来,憋了一会儿这口气才咳嗽出来,脸都变得有些发青。

    沈冷跳下战马,蹲在阙月生身边:“我好像还是没有想起来你叫什么,只记得你很值钱。”

    阙月生怒视着沈冷:“我倒是没有忘了你。”

    沈冷点了点头:“没忘就好,忘了不对。”

    沈冷揉了揉屁股,毕竟骑马这么久对屁股一点都不友善,他在阙月生面前坐下来,翻出来一块饼子,掰着一小块一小块的往嘴里塞,阙月生看着沈冷吃这种东西觉得不可思议,在他看来,沈冷这样的贵族怎么能忍受如此恶劣甚至可以说卑贱的生活?

    “你是宁大将军,宁自称天下第一强国,你居然吃这种东西?”

    “怪你。”

    沈冷道:“要是早点抓到你,跟你爹要个十万两银子出来,我现在应该吃的很好。”

    阙月生张了张嘴,又闭住。

    “把他的随从带上来。”

    沈冷回头吩咐了一句。

    他扔了半块饼子给阙月生:“你也吃点,毕竟拿了银子之前还不能让你死。”

    阙月生却拿起来那半块饼子扔在一边:“我不吃!”

    沈冷把半块饼子捡起来,吹了吹上面沾上的沙子:“你应该吃的。”

    他把饼子吹干净之后继续吃,腮帮子鼓鼓囊囊的,好像那是什么珍馐美味一样,这一刻阙月生却还是没有理解,为什么一个如此尊贵的人要吃这些东西,哪怕就算是出征也可以带着随从啊,可以带着美酒美食甚至是美人啊。

    阙月生扭头不再看沈冷,心里开始想着怎么才能逃出去,若万一逃不出去就算是饿死也不能让沈冷得逞,他本有远大志向,他到后阙国边疆就是为了学宁人的文化宁人的军事宁人的一切,他想让后阙国也变得强大起来,奈何这远大志向毁在他爹手里,他爹乌尔敦联手安息人杀了后阙王,担心他在边疆会被谋害,所以紧急派人把他接回后阙国内,然而机缘巧合,若他不回来,又怎么会落在沈冷手里。

    不多时,陈冉揪着一个后阙人过来,那人吓得几乎尿了,扑倒在地上不住求饶。

    沈冷叹了口气:“你怕什么?”

    陈冉道:“他没经验,如果有经验的话就应该知道流程是把他放回去要钱。”

    那后阙人听到之后猛的跪直了身子:“真的放我回去?”

    阙月生立刻骂了一句:“懦夫!败类!”

    陈冉道:“你别理他,他指望着你救他呢,你回去跟大丞相乌尔敦说,我们和那些土匪绑票的不一样,我们是正规军。”

    那个后阙国侍从连忙点头:“是是是,将军你们仁义,你们不会伤害我家少爷。”

    “不不不,你误会了。”

    陈冉道:“我的意思是我们和专业绑匪不一样,我们不专业,所以难免会打人,告诉他爹乌尔敦,准备十万两白银把他儿子赎回去,不然一天打一次。”

    沈冷看向陈冉:“你说什么?十万两?!你是真的没把大丞相的独子放在眼里吗?十万两可不行,别人能忍我也不能忍,他自己能忍我都不能忍,不带这么看不起人家大丞相儿子的......你回去见了乌尔敦告诉他,给我准备五万匹马,要战马,别拿驽马凑数,然后再准备十万两银子,一万两黄金。”

    沈冷道:“如果他不打算把他儿子赎回去,我就去自己把这些东西拿回来。”

    他在那个后阙国侍从屁股上踢了一脚:“回去之后告诉乌尔敦,我只给他五天时间,我知道他很有钱,我也知道后阙国城外云集十几万大军,五万战马没多要,肯定凑的出来,虽然我看过了骑兵确实没有一半,但我想他会在乎他儿子的。”

    沈冷道:“就去银水城,五天之后带着所有东西到银水城外交货,我们交人。”

    那个后阙国侍从连忙爬起来,跑出去几步又回头:“五天怕是不够啊,就算我现在跑回去也要好几天。”

    沈冷道:“你看,你不说我都忘了,给他一匹马,给他一壶水,再给他一些干粮,要善待他。”

    立刻有人过去给了那侍从一匹马,还有水和干粮。

    沈冷道:“一天之内跑回去,给乌尔敦四天时间到银水城,如果他在乎他儿子的话,昼夜兼程赶路的话肯定能到,我的耐心有限,从今天算起来如果第六天的早晨我没有看到我要的东西出现在银水城外的话,那么我将杀人灭口。”

    沈冷比划了一下,把那个后阙人吓了一跳,他连忙爬上马背催马冲了出去。

    陈冉还朝着飞奔而去的后阙人挥手:“早去早回噢。”

    他喊完了之后看向沈冷:“现在去哪儿?”

    “回银水城。”

    他看了看阙月生:“别给他东西吃,他不知道尊重食物。”

    阙月生冷哼一声:“你放心好了,就算你给我吃我也不会吃,我宁愿饿死也不会受你们的欺辱,不要以为只有你们宁人才有骄傲,我们后阙人一样骄傲。”

    沈冷哦了一声:“休息两刻时间给战马喂喂草料,两刻之后出发。”

    一天一夜后,阙月生的那个侍从真的没敢耽搁一点时间,用一天一夜跑回公平城,这个时候大丞相乌尔敦已经快要疯了,他的家族已经被那个该死的宁人带着骑兵屠灭,他的独子又被抓去,担忧和愤怒几乎在一瞬间将他摧毁,可是能独霸朝权,乌尔敦当然也不是一个酒囊饭袋。

    城外大军被突袭之后,骑兵来不及追击宁人就已经逃的不知所踪,后来分派了多批队伍出去追踪可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坐在大堂里的乌尔敦脸色铁青,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等来儿子也已经被宁人杀死的消息,如果儿子再死了,他就算当了后阙国的皇帝又如何?

    “大丞相。”

    阙月生的那名侍从被人搀扶着从外边进来,一天一夜,屁股都被磨破了,下马的那一刻站都站不稳,若非人扶着都走不进来。

    “少爷还活着,那些宁人想要让大丞相用赎金换人。”

    “赎金换人?”

    乌尔敦猛的站起来:“那支宁人骑兵在哪儿?”

    “他们回银水城了。”

    侍从哑着嗓子说道:“他们把我放回来,说让大丞相准备五万匹战马十万两白银还有一万两黄金,把东西在五天之内送到银水城外,如果第六天早晨他们没有看到赎金的话就会对少爷不利,我......一路上不敢耽搁,一天一夜赶回来的。”

    “也就是说还有四天。”

    乌尔敦立刻吩咐了一声:“去把府库打开,不要去数多少银子,现在就去装箱,一个时辰之内能装多少装多少,把城中所有驼队都召集来,下令大军集结,我给你们一个时辰的时间,如果一个时辰之内没有把白银和黄金准备好,我就砍了你们的脑袋!”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不就是要银子吗,我就给你银子,给你战马,我倒是想看看你们被困在银水城怎么出去,有命拿我的银子哪里来的命把银子花了,来人,去传令,一个时辰之后大军出征,四天之内如果赶不到银水城,所有领兵将军都得死。”

    “是!”

    手下人连忙应了一声,带着人跑了出去。

    两天两夜后,陈冉带着一千多名骑兵和战利品回到银水城,这次的战利品倒是不多,不过值钱。

    庚字营战兵将军杨恨水闻讯从城中接出来,没看到沈冷,楞了一下:“大将军呢?”

    陈冉叹道:“我也想知道他在哪儿,可他根本就没有告诉我。”

    他看了一眼阙月生:“先把这个肉票带回去,价值五万匹战马十万两白银一万两黄金的肉票。”

    杨恨水更懵了:“这是谁?”

    陈冉回答完了之后说道:“大将军之说让我到了银水城后通知将军,让全军准备好撤离银水城,一天之内,必须准备好,违令者斩。”

    与此同时,距离胡杨林大概十几里外,很大的一座沙丘上,沈冷身上盖着厚厚的草帘子趴在那,如果没有草帘子遮挡的话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晒成肉干,即便如此,后背上也是火辣辣的疼,不过沈冷好像完全没有痛觉一样,一动不动的趴在那。

    不久之后,他看到后阙国的大队人马从胡杨林里出来,朝着银水城的方向急速前进,那队伍浩浩荡荡连绵不尽。

    沈冷从沙丘上滑下去,沙丘下边,四千名骑兵严阵以待。

    “走吧。”

    沈冷骑上大白马:“咱们去发最后一笔财。”

第一千零五章 祖孙三代

    长安,廷尉府。

    韩唤枝从外面快步进来,没走进步就看到在荷池边发呆的方白鹿,他脚步一停,这段日子以来方白鹿发呆的次数越来越多,韩唤枝问过他几次,只说是身体确实有些疲劳一直都没有缓过来,可是从西蜀道回来已经这么久了,怎么可能还没有缓过来?

    韩唤枝迈步走到方白鹿身边,快到跟前的时候方白鹿居然才刚看到他,连忙俯身一拜:“大人。”

    韩唤枝嗯了一声:“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没有。”

    方白鹿连忙摇头:“我只是看到荷池里荷花都要开了,想着安国公离开长安已经那么久,西疆的战事也不知道如何了。”

    韩唤枝看了看他脸色,又看了看那荷池:“你和黄念生黄姑娘是不是出现了什么问题?”

    “没有,大人。”

    方白鹿道:“没有什么问题。”

    “她合适你吗?”

    “我觉得,合适。”

    “你觉得合适那就是合适,不要在意别人的眼光,你是为自己娶老婆又不是为别人娶老婆,我知道最近有些风言风语,说你是看上了黄念生和珍妃娘娘那边的关系,不然的话你怎么可能会追求一个年纪比你还大七八岁的女人......幸好这话没有在廷尉府里听到过,前阵子我听刑部那边有人说,所以和叶大人说了一声,说闲话的人已经被叶大人罢了官,罢官之前先掌嘴四十。”

    方白鹿摇头道:“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觉得她是个好姑娘,想照顾她,想陪着她,我觉得我们俩也能一直走到最后,谢谢大人,也谢谢叶大人。”

    韩唤枝点了点头:“若你有什么事想不开,随时找我来谈。”

    他转身朝着自己独院那边走过去,走了几步之后又回头:“是不是黄姑娘和你说了些什么?”

    方白鹿再次摇头:“没有。”

    韩唤枝嗯了一声,总觉得方白鹿眼神里有些东西不对劲。

    方白鹿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告诉自己真的只是想的太多了些,她是那般单纯的一个女子,又怎么可能会有太多心机?只是她那句话一直都在方白鹿脑子里转,每一天都会不由自主的想起来,每一次想起来方白鹿都会神情恍惚一下。

    她说,她一直都在准备着见陛下。

    那本是一句无心之言,可方白鹿却觉得这句话里有些不一样的含义。

    傍晚的时候方白鹿回到家里,一进门就看到院子里晾着好几件衣服,他笑了笑,进门寻找却不见黄念生的人影,在客厅桌子上找到她留下的字条,告诉方白鹿她已经回去了,来帮他把屋里屋外都收拾了一下,发现有几件衣服要洗顺便就洗了。

    她是那温婉的一个女子,他说希望能让她搬过来一起住,这话其实已经足够明显,只要她点头,他立刻就会请韩大人为自己去提亲,他虽然没能力为她操办一场轰动长安的婚礼,可他觉得自己可以用最美好的方式把她娶进门。

    字条的最后四个字让他心里越发暖起来......好好吃饭。

    他走进厨房,厨房里放着一个食盒,打开之后里边的热气就冒出来,食盒三层,放着两盘热乎乎的菜和一盘同样热乎乎的馒头,她做菜的手艺不算特别出彩,让她去做那种精致的菜品自然做不出来,可是让她做些如白菜土豆一类的东西,味道却总是让人觉得家才是最舒服的地方。

    方白鹿坐下来,大口大口的把饭菜吃完,两盘菜连一滴汤汁都没剩下,用馒头擦的干干净净,好像跟本就没有放过菜一样。

    起身把筷子盘子刷干净,方白鹿走出厨房,月色已明。

    坐在院子里,方白鹿再一次想到了黄念生的那句话......其实我一直都在准备着见陛下。

    与此同时,未央宫。

    珍妃宫里,她看了一眼坐在自己面前刺绣的黄念生,若非她来了,珍妃哪里还能忍得住,说不定早就已经出发去东疆了。

    “绣的什么?”

    珍妃凑近了看了看,原来是一对鸳鸯。

    “你们两个是不是已经要谈婚论嫁?”

    “他......”

    黄念生张了张嘴,脸色微微有些变化,沉默了一会儿后摇了摇头:“他总是说只要我点头便立刻定日子,可是我却不敢嫁给他,他是廷尉府千办,前途无量,而我只是一个平常女子,甚至比他还要大那么多,况且......”

    黄念生低着头:“我去问过郎中,我这个年纪好像已经不太好生养,若我嫁给他却不能给他生儿育女,他会更被人瞧不起。”

    珍妃呸了一声:“你就是个瓜怂。”

    黄念生一怔。

    珍妃瞪着她说道:“你只说你是不是喜欢他。”

    “喜欢,用命去喜欢都行。”

    黄念生的针不小心刺破了手指,疼的轻轻颤了一下。

    “可是......”

    她看向珍妃:“若我不能陪伴他一世可怎么办?”

    珍妃忽然间想到了什么,她看着黄念生认真的问道:“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

    黄念生摇头:“没有的娘娘,我只是......太老了。”

    肆茅斋。

    皇帝看了一眼最近这段日子越发没有精神的老院长,依然蜷缩在椅子上盖着毯子,这个天气已经很热,他却越来越怕冷,皇帝让太医院专门派去几个人就伺候老院长,太医院的人每隔三日向皇帝汇报一次老院长的身体情况,太医院的人说,老院长身体没问题,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意外,因为他确实太老了。

    “先生,还记得朕那年要离开书院去北疆领兵,你说朕还不能去,朕问你为什么,你说朕还太小了。”

    老院长听到这句话笑起来:“确实太小了,那年才十六。”

    皇帝道:“后来朕想着,其实先生不是觉得朕太小了不能去战场,而是怕再也见不到朕了。”

    皇帝起身,给老院长换了一杯热茶:“你没有子嗣,是把朕当家里人看了。”

    老院长笑起来,脸上都是满足。

    “所以朕一直都觉得自己很幸福,虽然父皇不喜欢朕,可先生喜欢朕。”

    他把一盘点心放在老院长面前,都是老院长爱吃的。

    “想吃火锅了。”

    老院长看了皇帝一眼:“沈冷来切白豆腐的那种火锅。”

    皇帝哈哈大笑:“朕知道,你是想劝朕把他召回来,直到现在朕也没有想到个办法让他在西疆合理,毕竟朕明旨宣告他是去东疆了的,今日刚刚收到军报,说是安息人和黑武人都可能已经到了,沈冷留在那还有用,朕只是觉得亏欠了他,朕很清楚,他不管在任何地方,军功都不会比别人少,可这次朕真的没办法给他赏赐。”

    皇帝起身,打开桌子上的通闻盒:“这是西疆来的通闻盒。”

    老院长把那份密奏接过来打开看了看,眼神微微眯起来:“沈冷这事做的不稳妥,他以李土命这个名字出征,这么大的军功不报的话,西疆那边没法交代,报上来,兵部户部等衙门都要勘核......”

    皇帝道:“所以朕想任性一次。”

    他看了老院长一眼:“沈冷想给李土命的,他给不了,朕能给。”

    老院长道:“可是这次......”

    皇帝笑道:“朕昨日无缘无故的把赖成骂了一顿。”

    老院长噗嗤一声笑了:“所以陛下是想着,无缘无故的骂了赖成一顿,然后再宽慰几句,把这事交给赖成办?”

    皇帝道:“朕是皇帝啊,朕当然不能背黑锅。”

    老院长道:“臣知道了,臣私底下去和兵部户部的大人们聊几句。”

    皇帝嗯了一声:“还是先生懂朕。”

    他看了老院长一眼:“二皇子长烨最近一直吵着要去西疆看看,朕快被他烦坏了......”

    老院长从陛下的语气里听出来些什么,二皇子虽然才十三,可是那孩子处处透着一股成熟,他知道这和沈冷不无关系,相对来说,太子李长泽对二皇子的影响都没那么大,他还听说二皇子只要提到沈冷就必用亲师父这三个字,按理说这可不对。

    “朕没什么再能给沈冷的了。”

    皇帝长长吐出一口气:“所以朕想留给长烨。”

    老院长脸色猛的一变,这话皇帝不该说。

    “别怕,朕只是和先生说说,朕还能和谁说?先生没把朕当一个纯粹的皇帝,朕也没把先生当一个纯粹的朝臣,先生视朕如家里人,朕何尝不是把先生当家里人?”

    他往外喊了一声:“代放舟。”

    “奴婢在。”

    代放舟连忙跑进来:“陛下吩咐。”

    “去准备火锅,朕要和先生吃宵夜。”

    “奴婢遵旨。”

    代放舟连忙跑了出去。

    皇帝压低声音说道:“昨日长烨突然来找朕,说是想拜沈茶颜为义姐,朕和珍妃收茶颜为义女是一回事,他拜茶颜为义姐是另外一回事,朕当时吃了一惊,长烨才十三岁啊,他怎么能想到这些事?他是不是也想到这次朕不可能给沈冷什么封赏,所以......”

    老院长俯身道:“懿妃可为后。”

    这话,他也不曾说过,可是今日因为陛下一句家里人,老院长还是没能忍住。

    无论如何,懿妃都比珍妃更适合立后。

    皇帝怔了一下,摇头:“朕不会再把后位给别人了,懿妃也很清楚,若珍妃不答应,朕就不立皇后。”

    他起身走到窗口:“皇后的事先放放......朕已经答应了长烨。”

    老院长在心里叹了口气。

    不过,也开心。

    相对来说,开心多一些。

    “先生再多等一阵子,等西疆战事有捷报来,朕就提前把沈冷召回来,让他给你切白豆腐。”

    皇帝挽了挽袖口:“今夜,朕来给先生切白豆腐。”

    说完这句后皇帝朝着外边喊了一声:“代放舟,去珍妃宫里,让长烨过来给老院长倒酒。”

    老院长心里暖意渐浓。

    有四个字他不敢说,永远也不敢说,可是心里却忍不住想着,这感觉,莫不就是那种......祖孙三代?

    真的好。

    特别好。

第一千零六章 非我想非我不想

    二皇子虽然才十三岁可是看起来已经是个很英俊的小伙子,鼻子下边也已经冒出来一层细细的绒毛,眉宇之间,与陛下那般神似,隐隐约约,又好像有几分沈冷的影子,可若是仔细看又看不出来哪里长得和沈冷特别像,所以这种感觉就显得有些玄妙。

    十三岁的少年已经比老院长还要高不少,或许是因为老院长老到腰都已经直不起来,远不似他年轻时候那般挺拔,便是再往前十年,他的腰板也没有这么弯。

    陛下给老院长切白豆腐,二皇子给老院长倒酒。

    肆茅斋里,真的像是祖孙三代。

    可也只是像,连老院长也只能是暗搓搓的自己想想,暗自满足。

    “太师父。”

    二皇子斟酌了一下,选择了这个称呼,这个称呼显然让老院长有些欣慰也有些惶恐,皇帝却只有欣慰,二皇子越来越像是年轻时候的他,思维和常人不太一样,若正常些,老院长再怎么身份不一样也是臣,他若选尊称,可称一声夫子便足够,可他叫了一声太师父。

    这一声太师父叫的老院长有些眼眶微微发湿,笑着点了点头,微微俯身:“殿下。”

    “先生别和他那么客气。”

    皇帝给老院长把白豆腐放进铜锅里:“家里人,叫他长烨就行。”

    “太师父若是见外就喊我殿下。”

    二皇子笑了笑,端起酒杯闻了闻:“父皇,儿臣能喝吗?”

    “你?”

    皇帝看了他一眼,思考了片刻:“可以喝一点。”

    二皇子虽然还没有到该束发的年纪,却在去年已经束发,他本就比寻常十二三岁的孩子看起来高大不少,也强壮,便说是十六七岁也没人怀疑,他在流云会中历练,皇帝让他去流云会中体验民生百态,他担心别人看出来他年纪小所以提前束发,皇帝倒也没有说什么。

    “其实儿臣不能喝。”

    二皇子脸微微一红:“亲师......安国公曾说过,我到了十六岁才能敞开了喝酒,若是被他知道我现在就贪酒喝,他就不教我兵法武艺。”

    一句亲师父几乎脱口而出,好在憋了回去。

    皇帝自然知道他对沈冷这样的称呼,他也早就说过这样称呼不妥当,可又没办法和二皇子解释什么,二皇子心里只觉得沈冷教他兵法武艺也教他做人,所以称一声师父不为过,上次皇帝与他说起来的时候二皇子还辩论说,古圣说三人行必有我师,安国公授业,所以儿臣当然要称师父。

    这种事,皇帝又不好强硬的阻止,也就任由二皇子这么叫下来。

    “只喝一点。”

    皇帝道:“你这小小年纪又能如何贪杯?陪你太师父和朕喝一点即可。”

    二皇子随即笑起来:“还是父皇好,上次看亲......看安国公喝酒,儿臣让他分一些,他只是不肯,后来他去茅厕酒壶放在一边,儿臣偷偷尝了尝。”

    皇帝笑问:“尝完了呢?”

    “也没什么,只是比水辣一些。”

    二皇子端起酒杯:“敬父皇,敬太师父。”

    皇帝和老院长都把酒杯举起来,三人对饮,皇帝和老院长都是抿了抿,二皇子咕嘟一声把一杯酒干了,皇帝楞了一下,老院长也楞了一下。

    “呃......”

    二皇子连忙说道:“是儿臣放肆了。”

    酒杯空着也不好,不然如何陪酒?所以二皇子在征得皇帝同意之后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这次轮到皇帝举杯,看向老院长说道:“先生为大宁奉献一生,朕始终不知道该如何谢先生,这杯酒朕敬你。”

    二皇子连忙端起酒杯:“儿臣陪父皇敬太师父。”

    这种礼节上的事,都是轻轻一抿,二皇子咕嘟一声一杯酒又干了。

    皇帝的眼睛逐渐睁大,老院长则把眼睛眯起来面带笑意。

    “臣似乎看到了年轻时候的陛下,那时候陛下可没少到臣的屋子里偷酒喝,陛下十岁进书院,十六岁离开书院,从十二岁开始偷臣的酒喝,四年间,臣的酒自己都不够喝了。”

    皇帝哈哈大笑:“那是朕,他和朕怎么比?”

    他看了二皇子一眼:“不懂礼数,下次不许再喝完,不然的话就回去睡觉。”

    “儿臣知错。”

    二皇子砸吧砸吧嘴,心说这才哪儿到哪儿?上次他和沈冷出去逛街,与沈冷打赌,沈冷说若他能在大街上发足狂奔却不冲撞到任何人,并且在规定时间之内跑到规定地方,便允许他喝一点,二皇子用时居然比沈冷预估的还要快了一小半,沈冷没办法,承诺的事就要做到,于是两个人在酒楼里点了几个菜,沈冷也只许他喝一点,可是喝着喝着两个人就搂着肩膀天南地北的吹牛-逼,两个人,一口气喝了二十几壶酒,酒楼里的酒壶小,一壶酒半斤,可那也是十斤还多的酒。

    珍妃不准他喝酒,在宫里如果不喝的话也不馋,可是现在喝起来,若只喝两杯当然不过瘾。

    “父皇,这杯酒不是儿臣贪杯,是必须再敬太师父。”

    二皇子站起来:“敬太师父教导出大宁无数重臣,大宁根基稳固,太师父功不可没。”

    皇帝想了想,该敬。

    于是咕嘟一声一杯又下去了。

    老院长长叹一声:“唉......”

    二皇子好奇:“太师父为何叹息?”

    老院长道:“以后和沈冷学点好,那点不好的就别学了......”

    皇帝噗嗤一声笑出来。

    “安国公在西疆。”

    二皇子试探着问了一句;“儿臣也想去西疆看看,儿臣还没有见过真正的战场,父皇十六岁就已经领兵杀敌,可是儿臣十三岁了却不知战场是什么模样。”

    “朕十三岁也不知道,不能去。”

    “父皇,儿臣只是去看看。”

    “看看也不行。”

    皇帝指了指老院长酒杯:“满酒。”

    二皇子连忙站起来给老院长把酒满上:“太师父,你帮我求求情。”

    老院长摇头:“不能求情,就算是沈冷在他也不会答应你在这个年纪去战场。”

    “不能因为我年纪小就不准去。”

    二皇子看向皇帝:“儿臣再请父皇准一杯酒。”

    皇帝眼睛微微一眯:“你想做什么?”

    二皇子笑道:“只一杯了。”

    皇帝点头:“只一杯。”

    二皇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安国公说,喝了酒吹牛-逼才带劲儿......”

    二皇子这句话一出来,把皇帝和老院长都给说愣了,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又看了看二皇子,同时想到以后确实不能让沈冷在二皇子面前胡说八道。

    二皇子离开座位,大步走到一侧,他从墙上把皇帝那张硬弓摘下来,左手握住弓右手拉弦,公开满月,连开二十次,看起来竟是脸不红气不喘,他放下弓,大步走到门口看了看守在那的卫蓝,笑了笑说道:“卫大人,帮我去寻一把横刀来。”

    卫蓝连忙看向皇帝,皇帝点了点头,卫蓝这才跑出去,不多时带了一把大宁制式横刀过来递给二皇子,二皇子把刀抽出来嘎巴一声掰断了。

    老院长压低声音说道:“确实得让二皇子离沈冷远一些了......”

    皇帝点头:“嗯,朕也觉得,掰刀......他居然学沈冷掰刀。”

    二皇子把断刀递给卫蓝,大步走回来:“父皇,太师父,我是不是可以去西疆?我不下战场,只在城墙上安全地方看着,若是......若是......”

    他看了皇帝一眼:“若是儿臣没听话,那就罚安国公。”

    皇帝长长吐出一口气,看向老院长说道:“朕也没有想到,他居然已经有如此本事。”

    二皇子心说我的本事还有很多呢啊,比如和亲师父学的一招制敌踹裆式,比如和亲师父学的一箭射中铜钱小孔,比如和亲师父学的看地图不是地图犹如看到山川大河。

    他以为这都是和沈冷学的,可除了第一种一招制敌踹裆式之外,和沈冷关系并没有多大,纵然沈冷不教他,他靠自己勤学苦练也能做到,况且那是天赋。

    “陛下其实也想让二皇子去看看吧。”

    老院长道:“不然的话,也不会让二皇子过来给老臣敬酒,陛下说,昨日无缘无故的骂了赖成一顿,是为了让赖成解决李土命的难事,陛下今日让二皇子过来给老臣敬酒,还不是想让老臣替陛下背锅,若珍妃娘娘怪罪起来,陛下只说是老臣一力劝说陛下一时糊涂就准了......”

    皇帝讪讪的笑了笑:“豆腐好了。”

    他看向二皇子:“你先回去吧,朕再考虑考虑,明日朕给你一个准信就是了,不管许你去还是不许你去,朕都给你一个准信。”

    二皇子连忙俯身一拜:“谢父皇。”

    他又朝着老院长一拜,然后从桌子上捏了一颗花生米吃,嘿嘿笑着走了,按理说他应该更有礼数才对,可皇帝却喜欢他这样性情流露而非如太子那样装的一板一眼。

    “陛下。”

    老院长看了皇帝一眼:“为什么非要让二皇子离开长安?”

    皇帝端起酒杯示意,老院长连忙也端起酒杯,两个人的酒杯在半空之中碰了一下,皇帝将杯子里的酒送进嘴里,然后捏了三颗花生米。

    “先生当年说,一口酒吃三颗花生米最合适,酒味道不散,花生米味道又很浓,朕一直记得,倒不是一口酒三颗花生米而是最合适这三个字。”

    皇帝看了老院长一眼:“朕,不想让他看到朕敲打太子。”

    老院长心里一紧。

    “曹安青的事,朕总不能一直都装作忘了。”

    皇帝看向老院长:“西疆战事之后,朕打算去太山了,一直在说一直没能成行,朕刚刚对先生说立后的事先放放,朕其实早就想好了,放到西疆战事结束之后是极限,不管珍妃答应不答应,朕都要在太山之巅封她为大宁皇后,可是先生......”

    皇帝又喝了一口酒:“若珍妃为后,太子必然会不满,他不满,就会又做出些出格的事来,朕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朕不能两只眼都闭上,泰山封禅之前,朕得给自己一个交代,给列祖列宗一个交代。”

    老院长的手一抖,几乎没有稳住手里酒杯。

    “朕已经给他太多机会了。”

    皇帝看了看老院长:“可是,昨日韩唤枝又查到一些事......”

    他停顿了一下,没有继续往下说。

    老院长也不敢问,不问也大概能猜到。

    太子若不沾军权,皇帝不会动他的。

    皇帝再次把酒杯倒满:“长泽虽然心性偏激随他娘,可是待长烨一直很好,朕不想让长烨看到他大哥难堪的样子,也不想让他看到他父亲难堪的样子。”

    二皇子回到珍妃宫里,坐在那发呆,珍妃过来递给他一条热毛巾:“是不是又求你父皇准你去西疆?”

    二皇子结果毛巾笑道:“嗯,是啊,儿臣又求了,这次父皇好像能准。”

    他抬起手擦脸,掩饰眼神里的悲伤......我想去西疆,是因为父皇不想让我这段日子在长安,天下很大,可我只想去西疆,因为那边还有一位兄长。

第一千零七章 不亏与血赚

    二皇子想着,有些事总是会发生,不管他希望不希望发生都会发生,自己无力阻止也不可阻止,所以不如依着父亲想法,他愿意自己这段时间到长安外走走,那就到长安外走走,他没办法选择这些事发生不发生,只能选择自己去什么地方。

    珍妃看着孩子觉得心疼,他才十三岁,十三岁本还不是应该接触这些的年纪,孩子五六岁就跟着她,至今这么多年过去,她不是孩子亲娘,可胜似亲娘。

    皇帝说让二皇子到珍妃宫里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懿妃其实就已经很清楚一件事,她又不是真的笨,她只是真的低调。

    皇后有太子,她有二皇子,珍妃什么都没有可皇帝就偏爱珍妃,这不是可以讲道理的事,皇后曾经不服,所以皇后死了,把二皇子送到珍妃宫里的时候懿妃非但没有生气,没有吵闹更没有不开心,反而破例喝了些酒,关上门一直自己笑着。

    因为她眼睛明亮,她在皇帝下令把她儿子送进珍妃宫里那天开始她就看出来,自己的儿子,才是未来大宁的皇帝。

    为什么要把儿子送到珍妃宫里?陛下看起来这像极了冷落她,以至于宫里宫外的人都有非议,历来后宫之中自己的孩子送去别的宫里,大抵上都是犯了错之后的惩罚,她没犯错,皇帝当然不是惩罚她,因为珍妃终究是要立后的。

    所以珍妃待懿妃一直很好,懿妃也懂得将心比心。

    自从皇后死了之后,后宫里难得的大部分时候一片祥和。

    珍妃拍了拍二皇子的肩膀:“你想去西疆就去看看,不过答应我一件事,你还不到上战场的年纪,你父皇同意你去西疆是在乎你,你当时时刻刻谨记这在乎两个字。”

    “母亲。”

    二皇子看向珍妃:“有句话我不该问......”

    珍妃道:“没有别人,也就没有什么该问不该问。”

    “父皇是不是要废掉大哥?”

    二皇子问。

    珍妃摇头:“我不知道。”

    二皇子长长吐出一口气:“对了母亲,我要去西疆见亲师父,你有没有什么话要我带给他?”

    珍妃忽然就楞了一下,沉默良久,回答:“好好活着。”

    二皇子没去深思,想了想珍妃娘娘一定是担心亲师父在西疆会有危险。

    “我回带到,不过我走到西疆大概也要两个月的时间,等我到西疆可能大战已经打完了呢,所以母亲你倒是不用担心我,我一路上走走停停游山玩水的过去,赖先生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都是修行,一个人如果读书破万卷,也能行万里路,不可能不强大。”

    “你父皇也是这般想法,不然不会让你去年就出宫历练。”

    珍妃回身,从墙上摘下她的白麟剑:“带着。”

    二皇子眼神一亮,他真的真的好喜欢这把剑。

    肆茅斋。

    皇帝神情恍惚了一下,看着老院长说道:“长泽的事早晚朕都要给一个说法,可朕有知道这些事不能都怪他,因为他母亲的关系,朕连他都疏远了,这是朕的错......朕讨厌他母亲,却不该讨厌他,有时候真的又控制不住,看到他,就不由自主的想到他母亲。”

    老院长知道,这才是皇帝的心结。

    以太子所作所为,皇帝还没有认真惩处已经是开恩的不得了,太子自己若是能理解的话应该收敛些才对,他母亲走错的路他又走了上去,多傻。

    “陛下苦心,太子应该能明白。”

    “朕已经不指望他明白了。”

    皇帝看向老院长:“如果朕再不废了他,朕早晚都得杀了他,朕想让他活着,所以也就没必要让他理解,他不理解就不理解,活着就好。”

    皇帝把杯子里的酒喝完:“同样的孩子,为什么有的就那么懂事?”

    老院长道:“二皇子是教导的好。”

    皇帝摇头:“朕没说长烨。”

    老院长一怔,在心里长长叹息一声。

    “朕总不能像那些王八蛋父母,自己孩子之中越懂事的那个越不待见,越不懂事越会闹的那个就越给的多,所以长烨说要拜茶颜为义姐的时候朕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以后长烨是大宁的皇帝,茶颜就是大宁的长公主。”

    皇帝长长吐出一口气:“那个傻小子,不求不争。”

    老院长道:“不求不争,才不是傻。”

    皇帝听到这句话笑了笑,点头:“是啊......他不傻。”

    与此同时,西疆。

    夜晚给了大地最不安全的颜色,尤其是战场上,谁也不知道藏在夜晚里的都有些什么,走着走着也许就能看到一片让人迷醉的绿洲,有清净透亮的水源,还有翩翩起舞的美人儿,走着走着也许就能看到海市蜃楼,拨开那层迷雾,原来海市蜃楼后边是金戈铁马,而执金戈骑铁马的,可能是上古就已经被困在这无法转生的鬼魂。

    站在银水城的城墙上看着外边连绵不尽的安息人大军营地,陈冉一直都没有想明白冷子怎么带大家走,他一直想问,一直没敢问,他不想破话里兄弟们心中刚刚升起来的希望。

    可他知道,没那么容易走的了。

    银水城地势特殊,安息人没办法四面合围,可他们就能走得了?

    他们唯一能走的是西门,往西却不是回家的方向。

    东南北三个方向外面的敌人围成了一个铁桶,别说是人,就算是一只飞鸟也也飞不出去,安息人的箭阵会把飞鸟射成碎片。

    他不懂冷子的想法,虽然这十几天来大宁战兵打的很提气很解恨,风生水起,不再担心粮食和马匹,甚至在这一场一场的胜利之中已经不再担心归途,在陈冉看来,这是一场新的海市蜃楼,一场自己也身在其中的海市蜃楼。

    他担心,可他又坚信。

    这么多年来,冷子什么时候让他失望过?

    所以他只能等着,然而等着并不是很舒服的一件事,会让人觉得很难受。

    城中的宁军士兵们都在收拾行囊,他们已经有足够的马,可以携带足够多的干粮,从这走到越北口只需要十天时间,每个人都不怀疑十天之后大将军沈冷就能把他们带回家,家是什么?宁地皆为家。

    陈冉只敢一个人站在这担忧,因为他不敢去破坏那希望。

    一直到后半夜陈冉都没有从城墙上下去,他一直站在那抬头看着远处,希望自己的视线可以穿透夜幕看到冷子的身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冷子已经变成了他的支柱,他想都不敢想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天没有冷子了,自己该怎么活。

    庚字营将军杨恨水迈步走上城墙,走到陈冉身边:“队伍已经准备好了,就等大将军归来。”

    “大将军不回来。”

    陈冉看向杨恨水:“有句话大将军让我转告将军,收拾好东西之后就弃城。”

    “弃城?”

    杨恨水眼睛猛的睁大:“为什么!”

    他不理解,这样弃城的话还有什么活路吗?

    “大将军不让我提前告诉你,让我在大军准备好之后再说,他说只要士兵们随时都能走,那就立刻走,请将军下令,大军出西门离开银水城。”

    “我们......往哪儿走?”

    杨恨水的喉结上下动了动,艰难的咽下去一口吐沫:“我们往东没法走,纵然是往西,不久之后后阙国大丞相乌尔敦的十几万大军就到了,他会把我们活活堵死在路上。”

    陈冉摇头:“我不知道,大将军只说尽管走,出了西门之后往后阙国都城方向走,他说一定不会遇到乌尔敦的大军,我不知道为什么不会遇到,可我不怀疑大将军的话,大将军说出了城之后往西北方向走两天,两天之后转路往北,然后再往东,绕一个圈子把安息人的大营绕过去,不用等他,只管回越北口,他说越北口有人接咱们。”

    陈冉看了杨恨水一眼:“家里人在等着接咱们。”

    距离银水城大概要走四天四夜才能到的后阙国都城外,沈冷将脖子上的围巾往上拉了拉,让队伍把后阙国的大旗竖起来:“大家都可能会死,我们有四千人,四千人可能都会死,可如果我们四千人死了却把将近六万兄弟送回家的话,这生意不亏,如果我们四千人拖延住了敌人让我们的近六万兄弟回家而我们却没死,那就是血赚。”

    他伸手指了指后阙国都城的方向:“咱们走。”

    新兵骆射在沈冷身边,他牵着一匹马,马背上坐着的人是后阙国大丞相乌尔敦的独子阙月生,他是唯一一个没有蒙上脸的人,只不过他的下巴被摘了,没法说话。

    他怒视着沈冷,可沈冷却并不在乎。

    “我让你的人回去和你爹说了,如果他不把赎金送到银水城外的话,那我就自己来取,我现在后悔了,我这就自己来取。”

    队伍朝着都城开了过去。

    就在他们身后,已经快要到达银水城的后阙国大丞相乌尔敦在接到有人加急送来的消息后突然下令大军转向,不去银水城了,立刻返回都城。

    都城城门下,沈冷点起火把照亮了阙月生的脸:“大丞相已经救回公子,打开城门,我们护送公子进城,然后还要赶回去攻打宁人。”

    城墙上的人使劲儿揉了揉眼睛,发现那还真是大丞相的儿子。

第一千零八章 战旗归来

    大丞相府,烧了。

    皇宫,烧了。

    沈冷带着四千抱定必死之心的大宁战兵进了后阙国都城,心中已没有什么别的想法,这一仗可能是他们的最后一仗,虽然沈冷一直都在说若带着他们也能全员回去才是真的血赚,打仗不血赚等于白打,可士兵们心里都明白,用他们四千人的命换五万多人的命,已经是血赚。

    所以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把自己当个活人看,杀进都城里之后就开始分散开,整个公平城很快就四处起火,他们不知道大丞相府在何处,但只要是大的府邸全烧,当然也不知道后阙国皇宫位置,不过那地方好认。

    火从四面八方烧起来,留守在都城的后阙**队数量本就不多,大队人马都被乌尔敦带去银水城那边去救他的儿子,哪料到沈冷就敢杀到都城来。

    “给你们两个时辰放肆。”

    沈冷坐在皇宫门口的台阶上:“想怎么放肆就怎么放肆,两个时辰之后在这集合,延误者斩,别的没有了,去吧。”

    士兵们刚刚杀散了后阙国都城仓促集结起来的队伍,他们听到沈冷的命令后嗷嗷的叫唤着冲了出去,两个时辰的放肆,整个都城几乎全都烧了起来,他们从富户家里抢走无数的金银财宝,这些东西沈冷说过,都归士兵们自己所有,如果能活着回去,这些都是他们的私人财产,如果朝廷追究下来,沈冷说他来扛。

    沈冷还说,他们值得放肆。

    一群为大队人马争取最后时间的汉子们,值得放肆。

    两个时辰之后,城中的大火已经难以控制,沈冷起身走进皇宫,里面火光冲天,他在一处空旷的地方找到水井,打了一桶水上来洗了澡,洗的很认真,这么多天在沙漠里摸爬滚打,身上有多脏可想而知,洗干净之后打开随身带着的包裹,换上大宁的军服,此时此刻,已经无需再用后阙人的衣服来遮掩什么。

    新兵骆射从远处跑过来,递给沈冷一个包裹:“兄弟们扫荡了皇宫,差不多值钱的东西每个人装了一包,大家都在皇宫里疯了一样的寻找,不约而同的去寻找漂亮的簪子,不管是金的还是银的还是别的什么,只要是簪子全都搜刮来。”

    他打开包裹,里边是至少上百根簪子。

    这是他们对沈冷的敬意,因为他们都知道沈冷喜欢送给大将军夫人簪子。

    “多谢。”

    沈冷把包裹背在身上:“告诉兄弟们,洗个澡,换上咱们自己的战服,如果我没能把你们全都活着带回去,也要穿着大宁战兵的军服战死。”

    他伸手从大白马伸手取下来一个包裹,打开,里面是一面烈红色的大宁战旗。

    “让大家跟着战旗走,我在什么地方,战旗在什么地方。”

    两个时辰之后,大宁战兵们在已经全都烧起来的皇宫门口集结,沈冷骑着大白马在队伍前边慢慢走过,他看着这些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嘴角上带着笑意。

    “有两件事拜托大家。”

    沈冷一边催动战马慢慢走动,一边大声说道:“第一,希望大家回去之后告诉所有人,有个叫李土命的人战死在这了.......第二,如果我让你们往前跑的时候,不管身后发生什么都不许管,往前跑。”

    说完之后沈冷把手往城外方向指了指:“如果我们能回到西甲城,我在城中摆酒,咱们喝一个昏天黑地。”

    沈冷大喊一声:“回家!”

    “回家!”

    “回家!”

    “回家!”

    士兵们挥舞着手臂跟着沈冷大声呼喊着,当男人们决定回家的时候,能阻挡他们的只有生死,生死之外,再无大事。

    十天后。

    越北口。

    将军唐宝宝带着数万大军赶来,朝廷从各地调集来的援军源源不断的赶到西甲城,他回来之后就听说了沈冷去后阙国的事,所以他请令来越北口这边接应沈冷,大将军谈九州准了,从各地赶来的援军之中分派了所有的骑兵给他,数万人的骑兵队伍已经浩浩荡荡的出来,沈冷算计的时间很精准,他和大将军谈九州定下一个月之期,因为他算好了,大概一个月之后援兵基本上就全都到了,那时候西甲城的防御兵力上不再捉襟见肘,也就能抽调出更多骑兵来接应他。

    在出越北口之前,沈冷就已经把回来的事能考虑到的全都考虑到了。

    定君山越北口峡谷,大队人马犹如一条长龙般往前赶路,唐宝宝眉头紧锁,虽然已经和沈冷有阵子没有见过,可他并不觉得和自己兄弟之间的关系就疏远了,在南疆的时候他和沈冷结拜为异性兄弟,那时候他就知道,沈冷这个兄弟,是一辈子的兄弟。

    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能让他佩服到五体投地的年轻人,那必然是沈冷,不是武新宇也不是孟长安,不是别的任何人,只能是沈冷。

    唐宝宝曾经不止一次的说过,我这辈子就服我兄弟沈冷,天下无敌的那种服。

    出越北口之后就是看起来漫无边际的黄沙,如果没有定君山拦在这可能黄沙已经侵入中原,这座山历来都和荣耀有关,很多年前给山荣耀的人是西凉王,很多年后再次给山荣耀的是沈冷。

    刚出越北口没多久,斥候就从前边急匆匆的赶回来,离着还远就已经在呼喊:“回来了!我们的人回来了!几万兄弟都回来了!”

    那喊声之中透着一股子无法压制的兴奋,颤抖的厉害。

    沈冷回来了?

    我兄弟回来了?

    唐宝宝纵马向前,前边的队伍看起来人人都很疲惫,可疲惫之中有一种压抑不住的激动,当两边的队伍汇合的那一瞬间,士兵们拥抱在一起,他们放肆的大笑着,声音让定君山似乎都在回应。

    一个一个的士兵从唐宝宝身边冲过去,唐宝宝的视线在一张一张黝黑黝黑的面孔上扫过,他不停的寻找着,可不见他兄弟沈冷的踪迹,他拉住一名士兵问:“大将军呢?”

    “大将军......”

    原本还在笑着的士兵笑容逐渐消失,眼神里的兴奋也逐渐消失,刚刚回到家里的那种狂喜被这句话彻底击碎,他回头看向他们来的方向:“大将军......还没回来。”

    唐宝宝感觉自己心口里炸了一下,一把抓住那士兵的衣服:“大将军为什么没有回来!”

    那士兵不知道如何回答。

    就在这时候庚字营战兵将军杨恨水和戊字营战兵将军罗可狄过来,看到唐宝宝之后两个人加快脚步:“唐将军!”

    砰地一声,走在前边的杨恨水被唐宝宝一脚踹翻在地:“我兄弟呢!”

    杨恨水爬起来,低下头:“大将军......大将军他率军四千为我们断后,不知道此时走到何处了。”

    “你们真的很了不起。”

    唐宝宝看了杨恨水一眼,回头喊了一声:“我的人!都他娘的别喊了,跟我上马!”

    出征的号角声响了起来,定君山又在回应。

    他带来的骑兵全都爬上马背,唐宝宝看了一眼杨恨水:“家门在那边你们自己走。”

    唐宝宝把马鞭挥响:“跟我去接大将军!”

    数万骑兵呼啸一声,分开退回来的庚字营和戊字营战兵,犹如潮水一样朝着大漠冲了过去。

    夕阳下,大军烈红色的战旗仿佛是阳光将沙漠点燃,唐宝宝的眼睛血红血红的,他其实不恨杨恨水也不恨罗可狄,他不恨沈冷,如果换做是他的话,也许他做出的选择和沈冷一模一样。

    他没有去多想什么,只是告诉自己如果这次不能把沈冷接回来他一辈子都会不安。

    就在这时候三匹战马从后边追上来,一个是杨恨水一个是罗可狄,还有一个是陈冉,三个人追上唐宝宝,杨恨水大声喊道:“唐将军你可以看不起我,但不能看不起庚字营和戊字营的兄弟们,大将军为了断后根本就没有告诉我们他去了什么地方,我们也想和大将军一起回来,可是大将军说,如果我们俩没把兄弟们安全送回家就是我们俩无能,是我们俩失职!”

    他的眼睛也血红血红的:“大将军是你兄弟,也他娘的是我杨恨水的兄弟!我可以为大将军死,但我必须先把数万大军带回来!”

    唐宝宝看着他:“那就一起去!”

    太阳在肆意挥洒着自己这一天最后的余晖,沙子上仿佛都在反射着金光,数万大军好像漫卷的黑潮一样涌进沙漠,这个地方不配埋葬一位大宁的大将军。

    就在这时候,远处出现了安息人和西域人的大军,他们铺天盖地而来,一次一次的被宁军算计让他们已经彻底疯狂,他们猛攻银水城后才发现城已经空了,城墙上看着的守军是一个一个的草人,所以他们不顾一切的从银水城方向一直追过来,只比庚字营和戊字营慢了那么一点。

    “准备迎战!”

    唐宝宝大喊一声,将黑线刀抽了出来。

    如果沈冷还活着,那就把他接回家,如果沈冷已经战死,那就血洗后阙为沈冷报仇。

    “看!”

    就在这时候陈冉伸手往前指了指,在西域人大军的前边还有一支队伍,他们踩着黄沙犹如踏着大浪,和安息人西域人的大军距离并不远,那些敌人不是在追庚字营和戊字营,而是在追那支骑兵。

    “沈冷回来了!”

    “大将军回来了!”

    有人忍不住喊出来。

    “冲锋!”

    唐宝宝把黑线刀往前一指:“接咱们的兄弟们回家!”

    数万铁骑,雷鸣一般踏地向前。

    在那支归来的队伍最前边,有一个少年大将军,手里抓着旗杆,那面烈红色的战旗在队伍最前边飘扬。

第一千零九章 来而不往非礼也

    历尽千战,归来仍是少年。

    还是个很皮的少年。

    沈冷看到唐宝宝带着大军前来接自己,催马过来拉了唐宝宝一把:“不打不打,先回去,哪里还有力气打架。”

    “你说不打那就不打。”

    唐宝宝拨马跟着沈冷就走。

    对面的西域人和安息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宁军居然走了,这可不是他们熟悉的宁军,宁军这一走他们更有些疑惑,不敢贸然进击,安息人的大将军格辛格已经死了,他们没有一个专权之人指挥所以有些混乱,西域人那边后阙国为主导,可后阙国大丞相乌尔敦还没到呢。

    大丞相乌尔敦赶回都城公平城的时候看到的是满目疮痍,整座都城几乎都被付之一炬,城中没有被大火波及的地方少之又少,奇怪的是他家里有个亭子完好无损,那亭子里有个石桌,桌子上压着一封信,他不懂宁人文字,连忙找人看了看,那封信短的只有几句话,可是却把乌尔敦气的几乎昏过去。

    信上写的是:有内鬼,交易终止,我被安息人盯上了,帮我搞定他们,更换交易地址,把赎金送到西甲城外。

    懂宁语的人把这话说完之后乌尔敦一口血喷出来,摇摇欲坠。

    七天后,西甲城。

    西甲城还在,城墙已经坍塌了不少,安息人的抛石车几乎都毁了,城墙也毁了,可哪怕城墙坍塌成这样西域人也没能越过城墙这道防线,大将军铁流黎曾经说过,边疆最坚固的城墙从来都不是城墙,而是边军。

    只要边军还在,不管敌人有多狂傲有多嚣张,也别想跨进大宁疆域半步。

    这样的对峙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纵然安息国皇帝伽洛克略领兵经验无比丰富,可不得不说他对大宁边军的防御也没有太多办法,阵地战,宁军从不曾轻易输过,况且大宁的援军越来越多,再加上重甲在,要想靠强攻突破几无可能。

    唯一的机会就是在后阙国内的安息大军击败宁军后从越北口入关,两面夹击在西甲城的宁军,这是一开始伽洛克略就制定好的战术,然而这战术被一个叫沈冷的家伙毁了。

    西甲城内,沈冷摆酒。

    残缺不全的城墙里,一桌一桌的酒席已经摆好,沈冷宴请随他出征的五千余骑兵将士们,沈冷是请客的,作陪的还有西疆大将军谈九州,将军唐宝宝等人。

    沈冷说,若我们能平安回家,我就在西甲城里请你们喝酒,不喝倒不算完。

    “你是怎么撤出来的?”

    谈九州忍不住问了一句坐在他身边的沈冷。

    “来回跑。”

    沈冷道:“后阙国的地形不算太复杂,所以能利用的地方不多,最好利用的就是银水城外的银水湖,我跑到后阙国都城一把火把都城烧了,然后带着人回银水城方向,若是直接走的话必然和乌尔敦的大军迎头相遇,于是我下令大军放走了三分之二的战马,以马群引诱乌尔敦的骑兵去追,而我带着四千兄弟藏在银水湖边,每个人只留了一匹战马,把战马四条腿都绑了放倒用沙子埋上大部分,马勒住了嘴巴不能发声,人潜伏在浅水里,然后驱赶马群往北边跑,乌尔敦看到前边烟尘暴起以为是我带着骑兵往北去了,他们追出去之后我们立刻沿着湖边往银水城方向走,他们兵多,没多久就发现了我们,我们一口气跑到银水城可是没进去。”

    “那时候西域人和安息人的联军已经发现银水城是空的,所以敌人大军不在,他们去追庚字营和戊字营,我们到了银水城外后用了同一个办法,依然藏在湖边,乌尔敦的大军又返回来追到银水城,在城里搜了个遍也没能找到我们,我们在乌尔敦进城之后转身再往后阙国都城方向跑,来回两次把乌尔敦甩开。”

    沈冷叹道:“只是可惜了那上万匹好马。”

    谈九州听沈冷说的轻描淡写,可若没有大胆魄谁能做到?

    “乌尔敦的人又追回都城方向,我们已经甩开了他们,一路往东撤,结果半路上让我们把安息人大军给追上了,敌人在我们前边跑,我们在敌人后边跑,一直快到越北口我才下令将士们超过去,他们的注意力都在庚字营和戊字营,所以我们侥幸绕过去。”

    沈冷叹了口气:“运气真好。”

    “这和运气无关。”

    谈九州道:“如果换做别人的话,谁能做到。”

    沈冷道:“哎呀大将军你把我夸的都有些不好意思,可是我觉得夸人不是很实际的一件事......不如来点实际的呗。”

    谈九州笑道:“你想要什么?直说!”

    沈冷道:“这顿我请将士们的酒,你们西疆把钱出了吧。”

    谈九州:“......”

    这顿酒一直喝了一个多时辰,喝到五千余人个个大醉,沈冷也喝的脸色微红,大将军谈九州要派人给他找个安静的地方让他好好休息,沈冷却不肯,他起身道:“找个地方让我好好洗个澡换一身干净衣服就行,我还有事没做完。”

    半个时辰之后,沈冷骑着谈九州的大白马出了西甲城,身后跟着数百名亲兵,队伍一直朝着西域人的连营过去,距离还有一里左右沈冷勒住战马停下来,指了指西域人大营:“去喊几声,让伽洛克略出来见我。”

    手下亲兵纵马向前,西域人见一宁军士兵单人独骑而来也没放箭,沈冷的亲兵在大营外边喊了几声,不多时辕门打开,伽洛克略带着一队亲卫从大营里出来,和沈冷距离二三十丈距离停住。

    沈冷看了看那边的阵势忍不住微微失望:“陛下不应该也摆张桌子请我喝茶?”

    伽洛克略看着沈冷认真的说道:“谈九州是个君子,朕和他面对面坐着不担心他偷袭朕,你不一样,朕若是和你面对面坐着,你一定想着怎么杀了朕。”

    沈冷叹道:“人与人之间连这点信任都没有了吗?”

    伽洛克略没有回他的话,而是反问了一句:“沈将军,你不是和朕说一些毫无意义的话来的吧,如果有什么话就直说。”

    沈冷招了招手,陈冉把身后的包裹递给沈冷,沈冷把包裹朝着伽洛克略扔了过去。

    “我们宁人有句话,叫来而不往非礼也,陛下前阵子给大将军谈九州送了礼物,我觉得过意不去,所以给你回礼一份。”

    那包裹飞向伽洛克略,伽洛克略身边的亲卫在半空之中一把将包裹抓住,有些沉重,竟是坠的差一点脱手落地,亲卫将包裹打开,一颗用石灰裹着的人头从里边滚落,然后是一副铁甲。

    “陛下送了什么,我就回你什么。”

    沈冷道:“陛下应该认得出来这颗人头,应该认得出来这身将军甲,话是这么说的吧?我原封不动的回礼给你,不用谢,别客气。”

    沈冷道:“陛下还说要把在后阙国的宁军全都杀了做礼物送给我们?看来陛下得想个别的礼物了,人我带回来了......不知道陛下你信不信,我有一种预感,我必然会亲手割下来你的人头。”

    伽洛克略眼神一凛,看着地上那颗人头,看了看那一身残缺不全的大将军甲胄,好一会儿之后他抬起头看着沈冷认真的说道:“你是第一个让朕认真起来的人,如果你有能力来割朕的人头,朕等着你就是了,安息人出征从没有空手而回的习惯,咱们可以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沈冷道:“真巧了,大宁出征也一样从没有过空手而回的习惯。”

    他说完之后将黑线刀抽出来,忽然催动战马往前冲了出去:“你有一件事说对了,我还真是那种有机会杀了你就一定不会放过的人,你现在可以死了!”

    伽洛克略脸色一变,下意识的立刻拨马,他带出来的亲卫则将他挡在身后向后退出去,沈冷一个冲锋吓退了安息人,他却根本没有打算真的这么杀过去,这样的情况下若能杀了伽洛克略连沈冷都觉得太儿戏,他俯身一把将地上的那颗人头捡起来,然后拨马回转。

    “这人头能换军功,给你看看就得了。”

    沈冷哈哈大笑,带着手下亲兵回奔西甲城,笑声中透着一股子无比的嚣张。

    伽洛克略停住马,回头看了看那飞驰而去的数百骑兵,脸上忽然有些发热,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被敌人羞辱,而且是用他羞辱敌人的方式来羞辱他,更让他觉得自己好像被玷污了一样的就是沈冷居然把格辛格的人头又抢了回去,这比一个人拎着礼物去别人家里做客吃完喝完后拎着东西又走了还要可恨的多。

    西甲城里,沈冷大步登上城墙,把格辛格的人头挂在城墙上,这城墙虽然断裂了好几个地方,可城墙上的大宁守军依然严整,他把人头挂好之后大声说道:“把安息人的人头挂在这让他自己看着,看着安息人是怎么被咱们打服打怕的,把你们手里的横刀都好好擦擦,好好磨磨,不久之后,咱们将去西域人的地盘上,在他们的每一座城墙上都挂满了他们的人头。”

    “呼!”

    城墙上的大宁边军整齐的呐喊了一声,像是凶虎的咆哮。

    沈冷站在城墙上手扶着腰间的黑线刀,伸手指向西方:“你们记住都有哪些西域人来了,一个都别忘记,我们一国一国的打回去,一国一国的灭!”

    “大宁!”

    “战!”

    “战!”

    “战!”

第一千零一十章 乐趣

    西甲城。

    西域人没有再继续进攻,或许是因为后阙国那边的消息已经传到,所以他们底气开始变得没那么足了,安息人在后阙国的布局被撕开,再无奇技可以施展,便只能正面硬刚。

    大批的辅兵上来开始抓紧时间把坍塌下去的城墙修补,虽然不可能修复如初,可每加一块石头都有可能为将士们挡住敌人一支羽箭,所以谁也不敢轻慢。

    大将军府。

    沈冷喝了一口茶,在后阙国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天回来,人黑的好像换了一层皮似的,即便长期用围巾遮住口鼻,可脸上的肉皮还是爆了一层又一层,看着让人觉得恐怖,可沈冷却似乎并不在意,在沙漠里那么多天没有死于敌人的围攻没有死于疾病,对于每一个生还的人来说都是天眷,所以这种磨砺对于沈冷来说并不值得去在乎,战场上唯有生死可在乎。

    在那种环境下有口水喝就应该满足的不得了,谁还去管水看起来干净不干净,好在大宁战兵队伍都装备齐全,沈家给大宁战兵配置的药也齐全,每个人最少携带三种药品,以应对受伤,发热,以及拉肚子。

    “安息人在等。”

    大将军谈九州看着地图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他们已经没机会从越北口进来两面夹击西甲城,所以只能等着在后阙国的安息大军到来,等他们大军汇聚,将是一场一场面对面的硬仗。”

    沈冷点了点头:“北疆那边有没有消息来?”

    “有。”

    谈九州道:“从北疆送来的消息说,未见黑武人有兵力调动,别古城那边,黑武重新组建的南院大军没动,黑山汗国又已经被大将军武新宇灭了,所以黑武人要想到西域就要绕路走,万里迢迢,如果辽杀狼足够聪明的话就不会把赌注押在西域人身上。”

    “辽杀狼不蠢,心奉月更不蠢。”

    沈冷道:“黑武人现在最重要的是休养生息,他们的国力已经无法支撑一支超过十万人的大军走大几千里的路远征,没有粮道,就算有也没有足够的粮食支撑,没有援军,没有黑山汗国作为跳板,如果他们真的倾尽大军南下策应西域人,大宁能提前百年看到灭黑武的机会。”

    谈九州嗯了一声:“所以接下来的仗倒也好打了,正面战场上的看谁更能打。”

    “他们人多,但势不众。”

    沈冷道:“这一群乌合之众,若一鼓作气打赢了也就罢了,拖的时间越久对他们越不利,我在后阙国放火烧了数座粮仓,后阙国那边能运送过来的粮食已经不多,所以接下来我们倒是不急于和西域人决战,那是他们着急的事,就等着吧,如果西域人开始猛攻,就说明他们的粮草几乎快断了。”

    谈九州道:“吐蕃王被你杀了,吐蕃国内大乱,虽乱却更重要,我已派人潜入吐蕃,挑动吐蕃国诸王公之间内战,选其中一人支持,告诉他大宁愿意做他的后盾。”

    沈冷叹了口气。

    谈九州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我把孟长安老丈人砍了。”

    谈九州楞了一下,然后噗嗤一声笑出来:“虽然你说的确实是一件有些尴尬的事,可我忍不住想笑......以后见了孟长安你和他说去吧。”

    沈冷苦笑摇头:“见孟长安倒是没什么,见他夫人总是会有些别扭。”

    算起来,自己还真算是孟长安的苦主,因为他,孟长安的父亲被杀,还是因为他孟长安的老丈人也被杀,这么想的话孟长安没把他大卸八块已经不容易。

    谈九州道:“若是吐蕃国那边可以挑拨成功,我大军可从吐蕃国入境。”

    沈冷忽然楞了一下:“等一下。”

    他看向谈九州:“伽洛克略应该也会想到。”

    谈九州被他说的也怔了一下,然后才醒悟过来,三卫战兵被困后阙国,若非沈冷一力回天,那十万人就可能全都被埋葬在大漠黄沙之下,那一战如此被动,正是因为伽洛克略提前想到了宁军的动向,提前在后阙国布局,他是一个那么擅长站在敌人角度考虑问题的人,他的思维比绝大部分人更灵活也更超前。

    “如果我们派人去吐蕃国那边选一个人支持,然后借道吐蕃从侧翼袭击西域人的联军,这确实是击败西域人最快也最有效的办法,伽洛克略肯定也会想到。”

    沈冷看了谈九州一眼:“所以,如果伽洛克略想到了我们会派人去吐蕃的话,他会怎么做?”

    谈九州微微皱眉:“是啊,他会怎么做?

    与此同时,西域大营。

    伽洛克略看了看面前跪着的弃聂嘁,叹了口气:“这一仗的失误不是你的过错,朕没有怪过你,你起来吧。”

    弃聂嘁连忙惶恐的拍起来,弓着身子站在那,不敢抬头,甚至不敢大声呼吸。

    “你觉得,宁人下一步举动会如何?”

    伽洛克略问弃聂嘁。

    “陛下,西域人拖不起,我们也拖不起。”

    弃聂嘁道:“黑武人背信,没有派遣大军前来,若后阙国一战打赢了黑武人不来也就不来,没有什么影响,可现在时局被动,黑武人不来,指望着西域人能在正面战场上击败宁人无异于痴人说梦,西域人已经怕了,那群乌合之众人数再多也没有用,除非是现在能立刻打出来一场大胜,西域人打顺风仗还能利用,逆风局面,他们只能拖后腿。”

    他小心翼翼的看了看伽洛克略的脸色,见皇帝没有质疑也没有什么表情变化,所以壮着胆子继续说道:“联军的粮草已经出现问题,后阙国那边被沈冷率军连续烧了几座粮仓,后阙人被打的一蹶不振,大丞相乌尔敦的族人被灭儿子被抓,他开始怀疑安息大军的战力,所以......”

    他停顿了一下,有又看了看伽洛克略的脸色,伽洛克略点了点头:“继续说。”

    “后阙国若不再为大军提供粮草,那么只能依仗吐蕃,吐蕃人也自顾不暇,吐蕃王被杀之后,那些贵族都想做皇帝,内战已起,就算其中有些人还愿意和宁人接着打,可已经没有一个人能做到以一己之力号令吐蕃上下,除非是尽快有人胜出成为新的吐蕃王,且站在我们这边,不然的话,吐蕃给我们的粮草也不会持续多久。”

    伽洛克略看了他一眼:“你觉得我们最担心的应该是粮草问题?”

    “不。”

    弃聂嘁道:“臣从来不担心粮草问题,没有了粮草我们可以吃西域人的马,西域人不愿意那就杀,马吃完了我们还可以攻入后阙攻入吐蕃,不管是金雀国还是大支国,挡不住安息大军,粮草是西域人应该担心的事,他们不足够供应给我们,我们就比宁人先一步打他们,他们挡不住。”

    他第三次看了看伽洛克略的脸色:“臣以为,此时此刻,吐蕃最重,吐蕃富饶,和西域其他诸国不一样,吐蕃国产粮丰富,而且有矿产,如果我们拿不下宁,那就拿下吐蕃......但此时此刻还没有完全失去击败宁人的希望,所以就应该让吐蕃自己先乱着,让他们自己把军队打的七七八八都没了,到时候大军攻入吐蕃也就无人可挡,在这之前,臣以为,当派人去率军进吐蕃,随便选一个人支持,助这个人成为新的吐蕃王。”

    伽洛克略笑了笑道:“你能想到这些已经不容易,你父亲经常说你的才智十倍于他,朕知道虽然略有夸大,不过你确实比你父亲看的更远,左贤王是一员勇将,但谋略上差了些,你虽然不及你父亲武艺,但比他更懂得人心。”

    他起身走到大帐门口,看着外面说道:“可你想的还是不够深远,你想到的,宁人一定也会想到,你说随便选一人支持他成为新的吐蕃王,宁人也一定会这么做,而且速度比你想的要快,吐蕃人怕宁人比怕我们多,因为我们还没有把他们打怕过.......”

    他回头看了一眼弃聂嘁:“所以此时此刻,宁人派遣的使者应该已经到了吐蕃,正在游说......你再想想,如果宁人的动作比我们快的话,他们下一步会怎么做?”

    弃聂嘁顺着伽洛克略的提示又仔细想了想,忽然眼前一亮:“宁人若是迅速捧起来一个新的吐蕃王,他们就会从吐蕃借道,派遣大军绕路到我们侧翼突袭,西甲城的宁军再以正面反攻,两面夹击之下,西域人粮草不足,人心惶惶,必败无疑。”

    伽洛克略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一旦宁人从吐蕃国借道杀出来西域人必败无疑.......沈冷带着几千人的骑兵在后阙国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在格辛格的左脸上扇了一个耳光后,格辛格准备在右边挡一下,结果沈冷一巴掌又扇在他左脸,如此不是一次而是很多次,他率军两次袭击粮仓,两次袭击大丞相乌尔敦封地,这种手段确实让人觉得应该佩服,可是他能让后阙人在一块石头上绊倒两次,朕也能。”

    他看向弃聂嘁:“一个月之前,吐蕃王刚死朕就派人去了吐蕃,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朕选的人他会答应宁人的要求借道给宁人,就好像宁三卫战兵在后阙国被堵住一样,朕就是也要让宁人在一块石头上绊倒两次,被困在后阙国的事,让他们在吐蕃内再来一次,你现在才想到吐蕃那边,谈九州思考的一定比你快,但一定不如朕快。”

    伽洛克略活动了一下身体:“决战不在此地,决战在吐蕃。”

    他指了指墙上挂着的那把弯刀:“朕的弯刀赐给你了,你现在可去吐蕃,大局大势你来主掌,格辛格让朕失望透顶,弃聂嘁,你不要让朕再失望。”

    弃聂嘁扑通一声跪下来:“臣定不负陛下重望。”

    伽洛克略笑了笑:“朕很享受这个过程,唯有与旗鼓相当的敌人对弈才有意思,宁人很好,宁人配得上做朕的对手。”

    他看向门外远处的西甲城:“其实,朕这次更有乐趣,很有乐趣。”

第一千零一十一章 这样最好

    伽洛克略对弃聂嘁极为看重,如今安息之内,他觉得能成为一名合格将军的年轻人并不多,在伽洛克略看来,那些贵族的孩子们天生傲慢,不懂学习,也不去学习,他一力把安息打造成了强大的帝国,而他则看不到未来谁能让这帝国持续辉煌。

    所以伽洛克略有时候会很悲伤也很迷茫,年轻一代的贵族子弟都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他们走在大街上若是没有人给他们让路他们都会觉得受到了侮辱,会大打出手。

    他曾经要求安息贵族们组织了一场比试,年青一代在比武场上一决高低,可是那种比试的场面让他都觉得羞耻,而那些年轻人却一个个觉得自己气贯长虹。

    他的军中勇将多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可是这些人在富贵之后也变得跋扈,他一直很苦恼,他不想让安息是一世霸主,他想让安息成万世帝国,可是他担心也许根本不需要太久,在他死后安息就会分崩离析。

    弃聂嘁是为数不多的贵族子弟却保持着谦逊而且很有头脑的一个人,但不可否认的是贵族子弟都吃不得苦,弃聂嘁的武艺是他的短处。

    自从和宁人接触之后他就很好奇,宁人是怎么教导年青一代的?

    他听闻,宁西疆大将军谈九州的儿子谈灵狐非但武艺过人而且谋略深远,他还听闻宁南疆大将军石元雄的儿子石破当在南疆日郎国步步压制,把他留在那一线的军队打的步步退缩,他还听说大宁的皇帝陛下李承唐十六岁就领兵征战与将士们一同出生入死,而他的儿子们.......

    “宁人是可怕的对手,也是值得尊敬的先生。”

    伽洛克略看着弃聂嘁说道:“朕希望你能从宁人身上学习到一些东西,宁能成为东方最强大的帝国不是运气,这次去吐蕃,朕希望你不要带着轻视之心,朕对很多年轻人已经失望,对你还没有,朕不愿意看到你被那些宁人的年轻人比下去。”

    他转头看向门外:“朕一直都在说,安息不是朕一个人的安息,是所有人的安息,可是你们没有人懂。”

    他的声音逐渐低沉下去:“为什么朕明明已经打下来那么大的江山却还没有停下来休息?因为朕从年轻人身上看不到希望,朕只想着,在朕活着的时候让安息足够强大,这样的话将来就能撑得更久,撑到再有一个如朕这样的人站出来。”

    弃聂嘁拜服在地。

    “去吧。”

    伽洛克略道:“去让宁人知道安息人也有才俊,也可打出无敌之势。”

    弃聂嘁再次叩首:“臣明白。”

    伽洛克略摆手:“走吧。”

    弃聂嘁离开之后,伽洛克略走回到座位那边坐下来,看着桌子上的那封信再次陷入沉思,这封信是黑武帝国国师心奉月给他的回信,在三年之前,他派人辗转给黑武帝国皇帝送去一封亲笔信,只是没有想到这封信送到的时候黑武国汗皇桑布吕已经死了,信送到国师心奉月手里,三年后,心奉月的回信辗转到了他手里,是当初辽杀狼亲手交给他的。

    这封心奉月给他的回信,伽洛克略时不时就会拿出来看看,虽然那封回信只有三个字。

    他远攻到日郎后开始接触东方世界,知道了这个世界上有宁有黑武,也知道在东方,唯有黑武才能与宁抗衡,两国已经对峙了几百年,所以伽洛克略确信这个世界上最有机会击败宁人的只有黑武人,因为他们足够了解,正如这个世界上能击败黑武人的只有宁人一样。

    他越是了解宁,就越是体会到黑武的强大,能先后给楚与宁施压,一个存在了千年的帝国值得他尊敬。

    可是诚如他担心的那样,他的臣民太高傲自满,他的使团到了宁之后看到了很多东西,宁的强盛繁华,也遇到了黑武的使团,那是两个宁最强的敌人使团第一次接触,却非常不愉快,在伽洛克略看来他派去的使臣简直就是一滩狗屎,如果聪明些绝对不会和黑武人起争执,而是趁机和黑武人把关系搞好。

    三年前,他写信给黑武汗皇桑布吕请教了一个问题。

    请问尊敬的黑武帝国汗皇陛下,你认为如何能击败宁人?

    三年后,心奉月的回信只有三个字。

    不知道。

    可伽洛克略知道心奉月的答案绝非敷衍,他在信纸上看到了很多字痕,也就是说,在回答这三个字之前,上上一页纸上心奉月可能写了很多字,然后撕掉了,之后上一页纸上又写了很多字,然后又撕掉了,所以给他的这封回信信纸上才会有那么多重叠的字痕。

    最终的答案却只是不知道三个字,所以伽洛克略感受到了心奉月的内心,那么的无奈,那么的悲凉,那么的看不到希望。

    把信收起来,伽洛克略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脑海里不由自主的出现了沈冷的模样,那个年轻人的气质不是他所喜欢的气质,虽然他看不惯安息贵族们的傲慢,可他也觉得一个成功者应该具备成功者的气质,沈冷看起来没有那种气质,不高贵,不冷傲,像是一个市井小民,睚眦必报。

    当沈冷把他的大将军格辛格的人头仍给他的那一刻,他甚至觉得沈冷有些肤浅可笑,就好像那种很低级的人才会有的报仇桥段,一个卑微的年轻人被人打了之后报复的故事,然而经过深思之后伽洛克略忽然明白了,这就是为什么宁人能长存于东方的原因之一。

    很多人都觉得,忍一时风平浪静,可宁人不会,宁人会让所有敌人都知道,宁人不能招惹。

    伽洛克略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铺开一张新的信纸,提笔写下一行字。

    尊敬的大宁皇帝陛下,请问,如何能击败宁人?

    他提笔给的敌人写信请教怎么能击败这个敌人,这并不可笑。

    与此同时,长安城。

    军报送到,不过那是一个月之前的战事,皇帝得到的消息是沈冷已经带四千新兵去了后阙国,营救被困在后阙的数万战兵,皇帝看着这份军报久久无言,眉头紧皱。

    老院长看了看皇帝的脸色就知道战事出了问题,从桌子上把军报拿起来看了看,片刻之后也是紧皱双眉。

    “不管沈冷在西疆有没有一个合理的借口,好在他在西疆。”

    老院长放下军报:“没有想到战事居然紧迫到这个地步,也许是低估了安息人。”

    “朕从没有低估任何一个敌人,哪怕是当初灭掉的南越,灭掉的求立,灭掉的渤海。”

    皇帝看向老院长:“可这也是朕担心的,大宁的将军们百战百胜不曾败过,理所当然的以为任何敌人都不是自己的对手,连谈九州都不能避免,如果他仔细思考就不会让安息人把朕的十万战兵困住,这不是什么很难看破的战局。”

    皇帝起身,活动了几下僵硬的脖子,发出轻微的咔咔声,每日伏案的时间太久,皇帝的脖子也就每日都在提醒他你这样不可以,可是皇帝又没办法。

    “朕是希望谈九州能带着荣耀退下去的。”

    皇帝看了老院长一眼:“可如果沈冷这次没能从后阙国活着回来.......”

    老院长感受到了陛下的怒火,那压着还没有爆发出来的怒火,当这怒火爆发出来的时候,天知道会有多少人会被烧成灰烬。

    “能成为大将军的人,就该有大将军具备的眼光和能力,不然的话,别人也会说是朕识人不明。”

    皇帝说完这句话之后走回书桌那边,提笔准备给谈九州写一封信,他脑子里的怒火就要透过笔尖写出来的瞬间,笔尖却停在纸上没有动。

    最终,皇帝在信纸上只写了八个字。

    好好打,朕信得过你。

    “代放舟。”

    皇帝叫了一声,把写好的信递给代放舟:“加急送去西疆。”

    代放舟连忙双手捧着信跑出去,皇帝长长吐出一口气后看向老院长:“朕,有个很荒唐的想法。”

    老院长长叹一声:“陛下此时去西疆,不合适。”

    皇帝当然知道不合适。

    此时不是远征北疆的时候了,那时候他可以让太子留守长安,可是现在太子的所作所为已经彻底让他失望,所以若再离开长安的话,谁来留守?然而这还并不是最难以抉择的事。

    “如果事事陛下亲力亲为,下面人会觉得自己无能。”

    老院长俯身道:“陛下刚刚给大将军谈九州的回信,其实已经足够好,再多一个字都不用。”

    好好打,朕信得过你。

    皇帝沉默了很久,点头:“所以,朕更应该让二皇子长烨去。”

    如果皇帝此时突然宣布御驾亲征西疆,非但西疆将士们会惶恐起来,整个大宁都会跟着惶恐起来,这和北征不一样,北征,陛下御驾亲征是一件很提振士气的事,不光是军人,百姓们也觉得提振士气,此时若陛下去西疆,百姓们会觉得西疆危险了,军人们会觉得陛下不信任他们了。

    可是一位皇子去了就不一样。

    那是陛下的态度。

    皇帝沉默过之后说道:“朕让赖成再给谈九州写封信,告诉他,朕不能与他同在前线抗敌,朕就让自己的儿子去和他在一起抗敌,朕不能与西疆将士们同在,朕的儿子会与他们同在。”

    老院长长出一口气,俯身:“这样最好。”

第一千零一十二章 长命百岁

    这个世界上最不等人的就是时间,不管人留恋还是不留恋,不管人在乎还是不在乎,有时候时间和猫差不多,你在乎它不在乎它,反正它都不在乎你。

    韩唤枝也有了一只猫,名字叫尾巴,所以跟着他的时间久了之后连陛下都知道韩唤枝有了一条尾巴。

    肆茅斋。

    皇帝把最后一份奏折批阅完放在桌子上,整整齐齐,桌子上没有一丝杂乱,他指了指,代放舟连忙过来把所有今日奏折全都装进箱子里,然后带着两个小太监把箱子抬去内阁。

    皇帝舒了口气,看了韩唤枝一眼:“你是不是想去草原和云桑朵隐居了?”

    韩唤枝后背一寒。

    皇帝起身,走到一侧拉开柜门,从里边取了一个小盒子出来:“珍妃特意挑的礼物,你带回去给云桑朵。”

    韩唤枝连忙俯身一拜。

    “邱念之的死,朕知道不是你授意,但即便不是你授意,你也会杀他。”

    韩唤枝垂首:“臣......是。”

    皇帝道:“是不是想着,这次纵然甘愿违抗朕的旨意也要把邱念之杀了,哪怕朕把你罢官为民也在所不惜?你还想着,最不济也是和云桑朵回草原去过美美的小日子对不对?”

    韩唤枝不敢回答。

    “想的美。”

    皇帝白了他一眼:“那种小日子离你还远着呢,你想美美的,朕不给,朕就是得用你,累着你,辛苦你,让你整日都劳心费力,让你长满头白发。”

    他指了指桌子上的一份战报:“朕要让你去西疆,沈冷带着四千骑兵去了后阙国营救被困数万大军,二皇子要代表朕去西疆看看,你负责护送二皇子安全到那边。”

    虽然皇帝的话听起来并不沉重,还有些轻松,可是韩唤枝看的出来陛下的心事有多沉重,也看得出来陛下的在乎,因为说这些话的时候陛下尽力控制着的语气还是有些细微的发颤。

    “护送二皇子到了西疆之后,若沈冷活着......也就罢了,如果沈冷有事。”

    皇帝看向韩唤枝,手扶着椅子靠背,手背上的青筋都绷了起来。

    “朕让你去是让你给朕查清楚,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查清楚,伤害了沈冷的人都有谁,朕也不管是哪儿的人,后阙人也好,金雀人也好,吐蕃人也好,安息人也好,查到所有人的名字,不管天南海北,以后你就只做一件事,所有参与了那一战的敌人,朕要让他们全都死。”

    韩唤枝俯身:“臣遵旨!”

    皇帝的手离开椅子靠背,手指肚还是白色的,可见刚刚有多用力。

    “那个傻小子,朕还没有补偿够,朕还想给他更多,只要是朕能给的朕都会给他,一直补偿到朕给不动了为止,如果他就这么去了,朕就算作一个暴君,也要让那些西域人就此灭绝。”

    韩唤枝低着头:“臣明白,若沈冷有事,这些人一个都不会放过。”

    皇帝嗯了一声,转身看向窗外:“原本西疆无大战,可为什么西域人突然胆子就大了起来,因为安息人来了,沈冷曾经提醒过朕,安息人和黑武人一样的狼子野心,他们甚至比黑武人更好战,也更噬杀,他们为了战而战为了杀而杀,既然他们好战好杀,朕就给他们机会和这个世界上最善战最善杀的大宁战兵比一比。”

    皇帝再次看向韩唤枝:“若沈冷还活着,告诉他,朕说了,不是楼然拼凑了百万大军来吗?不是楼然距离最远吗?那就打到楼然,不破楼然终不还。”

    “臣都记住了。”

    “你也好好的,你年纪也不小了,不是少年时候怎么拼都没问题。”

    皇帝缓了一口气:“朕希望到朕老了,把你们都召回来,朕还带着你们去摸鱼偷鸟,肆意妄为。”

    韩唤枝一拜:“臣这辈子都是陛下的人,陛下想让臣做什么臣就做什么,陛下说等老了再去肆意妄为,臣就等着那一天。”

    他拜了一拜后往后退:“臣明天一早就出长安。”

    皇帝点了点头:“告诉云桑朵,把你派出去朕也是不得已,让她不要埋怨朕,珍妃要去东疆朕没答应,让云桑朵带着孩子多到宫里来陪陪珍妃。”

    韩唤枝应了一声,退出肆茅斋后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他还没没看过最新的军报,不知道沈冷已经去了后阙国,此时此刻哪里还有心情多耽搁一息。

    就在他刚出肆茅斋,往旁边看了一眼,远处有一大群人快步过来,依稀能看清楚为首的是武院院长石元雄,可是韩唤枝却没有停下来等着打个招呼,大步离去。

    不多时,武院院长石元雄带着数百名武院弟子到了肆茅斋外边,一群人齐刷刷的跪下来。

    “臣,石元雄,请旨西征!”

    数百名武院弟子爬伏在地:“臣等请旨西征!”

    皇帝迈步从肆茅斋里出来,看了石元雄一眼:“你这是做什么?”

    “臣今日遇到老院长,他与臣说了沈冷带兵去后阙国的事,臣多嘴,和他们说了,他们便请求臣带他们去西疆,陛下,臣还没老,臣尚可与顽敌一战,武院弟子,也愿为大宁一战。”

    “你们是不是觉得沈冷必死无疑?”

    皇帝摇头:“朕知道,沈冷去过几次武院之后你们之中很多人把他当成了自己的目标,还有人说,想与沈冷并肩作战,你们以为他这次只带着四千人到后阙国就是有去无回,所以你们是要去为他报仇的对不对?”

    皇帝长长吐出一口气:“你们想的太多了,沈冷必不会有事。”

    他摆手。

    石元雄俯身,他来的时候就知道陛下绝无可能答应了他们的请求,他宁愿被御史台的人参奏也带着武院弟子们来了,不仅仅是因为沈冷这个人,还因为沈冷也是他儿子石破当的兄弟,他老了,所以也有私心,他知道怎么为儿子争取陛下更大的信任,若沈冷真的意外战死在西疆,他就用这条老命去给沈冷报仇,哪怕他也战死在西疆,石破当以后就会走的更顺更稳,最主要的是,他心甘情愿。

    沈冷把石破当留在了南疆,看似凶险,毕竟沈冷部下杜威名就是死在那的,可只要回来,石破当必然会有升迁,那是沈冷在帮石破当,这个人情,他得还。

    “不用说了,你不能去。”

    皇帝看了石元雄一眼,阻止了石元雄继续往下说。

    “不管说什么朕都不会答应你去西疆。”

    石元雄叩首。

    “他们可以去。”

    皇帝指了指那些武院弟子,石元雄猛的抬起头,眼神里都是不可思议。

    “少年人有护国之心,有扬威之志,有决战之勇,朕不能浇灭了他的热血,想去西疆战场上看看就看看,你们在武院里学不到的东西,在战场上都能学到,他日大军反攻西域,朕希望在报军功的名单上看到你们每个人的名字。”

    皇帝喊了一声:“代放舟。”

    代放舟连忙跑过来:“奴婢在。”

    “去取酒来。”

    皇帝道:“朕要与这些大宁未来的将军们同饮。”

    所有武院弟子拜伏在地。

    皇帝走到石元雄身边伸手把他扶起来:“你不服老朕知道,朕也一样不服老,可是老了就是老了,你得给年轻人机会,朕不能真的让你把这一把老骨头留在西疆那,朕刚刚还和韩唤枝说过,等以后朕还要和你们一群老家伙每日都出去鬼混呢。”

    他拉着石元雄的手:“朕的老兄弟,朕不放。”

    石元雄眼睛一湿,颤抖着再次跪下来:“臣......臣谢陛下。”

    “你们与朕同饮一杯酒。”

    皇帝再次把石元雄拉起来,看向那些年轻人:“出征的时候,打出来大宁武院的旗号,朕等着你们在西疆耀武扬威的军报回来。”

    西疆。

    沈冷的眼睛一直看着地图,那是吐蕃国的位置。

    “吐蕃人历来怕我们也恨我们,所以如果派去的人分量不够没办法让吐蕃人按我们的想法来,得有个能压得住他们的人去才行。”

    沈冷道:“所以去吐蕃的这个人分量必须重,重到让吐蕃人感觉到大宁的重视。”

    谈九州耸了耸肩膀:“你以为这么说我就会答应你去吐蕃?”

    沈冷笑了笑道:“那好,你去。”

    谈九州白了他一眼:“呸。”

    沈冷道:“现在西疆分量最重的两个人,一个是大将军你,一个是我,我不去,大将军也不去,自然不行......但是这次我可不是带着四千骑兵去,我得跟你要人,我可要狮子大开口。”

    谈九州笑道:“说来听听。”

    沈冷道:“西甲城这边正面战场离不开你,重甲我又不熟悉,所以你必须留在这,给我六万人。”

    他看向谈九州:“庚字卫和戊字卫,还有辛字卫剩下的人。”

    谈九州一怔:“你.......”

    “我不想让他们在其他战兵兄弟们面前抬不起来头。”

    沈冷认真的说道:“若在吐蕃能与安息人决战,我希望还是他们来打,回来之后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罪人,每个人都觉得自己丢了大宁的脸,如果不能在战场上把安息人狠狠的打一顿,他们以后也不能扬眉吐气。”

    沈冷笑了笑:“还是那个条件,西疆现有的物资,我想带什么带什么。”

    谈九州沉默良久,点头:“好,我答应。”

    他看着沈冷一字一句的说道:“但我也有个条件。”

    “大将军请说。”

    “你没活着回来,我无颜见陛下,纵然这一战最终打赢了,我也会自己给自己一个了断,你看着办。”

    沈冷:“.......”

    谈九州道:“没耍无赖,每个字都认真。”

    沈冷长长吐出一口气:“你就好好的准备着长命百岁吧。”

    他转身往外走:“到时候我去你家里掰你拐棍玩儿。”

    谈九州:“......”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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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宁帝军介绍:
这个天下大大小小数百国,说到陆地武功宁国近乎无敌,有四疆四库的虎狼横扫**,陆地延伸到哪儿,宁军就能把战旗插到哪儿,可是海疆之外虎狼不及之处总有些人不服气,于是就有了那少年带刀扬戟,一苇渡江。长宁帝军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长宁帝军,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长宁帝军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