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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知白     长宁帝军txt下载     长宁帝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百八十三章 不防

    云大家失踪了。

    她那般身手,她那般思谋,能把她悄无声息的带走,对手有多强?

    红酥手是长安城江湖第二大暗道势力,虽然是第二,可却和排名第一的流云会来往甚密,就算说这两家是一家也不为过,因为这两家的背后都是陛下,所以能在长安城让云红袖失踪的人似乎有些可怕了。

    “云大家是在这失踪的?”

    韩唤枝往四周看了看,这是一间静室,整个屋子都是石头砌成,除了进来的门之外屋子只有一扇小窗,石床上摆着一个小木桌,上边有书还翻开着,桌子上的油灯也还亮着。

    一个背剑的少女垂首道:“回韩大人,东主最近一直都在这居住,在红袖楼里的那个是我们的人假扮的,东主说最近长安城风起云涌,她在暗处比在明处好,所以就从红袖楼搬来这,在东主失踪之前一连两天,我们想求见东主都不得见,东主不许任何人进门。”

    说话的人叫剑离,是个才十**岁的少女。

    云红袖身边有四个侍女是她从小培养出来的,这四个小女孩都是孤儿,红酥手也一直都在致力于四处行善,收养的孤儿和赡养的老人不计其数,她们四个天赋好,云红袖就留在身边亲自教导,四个人的剑法在十二三岁的时候便已经登堂入室,到现在,云红袖曾说,四个人联手的话江湖上能挡住的人不多。

    只是这四个人的名字,好像多多少少能反映出云红袖的心事。

    悲欢离合。

    悲欢离合的第一个字是悲,是她心境,最后一个字是合,也许那是云红袖心中最后的奢望。

    韩唤枝走到石床旁边看了看,屋子里没有衣柜,换洗的衣服叠的很好放在石床一头,桌子上的书折着页,也就是说她昨夜读书至此处停下来的时候还没有任何事发生。

    韩唤枝沉默着,一直盯着石床附近。

    静室只有一个出去的门,门外有剑悲剑离她们在那轮换守着,除了门之外就只有那一扇不大的窗子可以出去,可是窗子关着,挡窗子用的横档也放了下来,一个人怎么能从里边把窗户关好之后又从窗户出去?

    静室之中没有打斗过的痕迹,石床上折叠整齐的衣服,地上没有散乱的脚印,书保持着阅读时候的样子,这些都足以证明。

    韩唤枝看了看石床下,眼神锐利。

    他忽然脱了鞋子上石床,坐下来的时候还把鞋子在床边放整齐。

    剑离看到这一幕眼神闪烁了一下:“东主确实有这样的习惯,鞋子会摆放整齐放在床边,鞋头朝外。”

    韩唤枝没有说话,他盘膝在石床上坐下来,沉思片刻,一只手拖着下巴一只手放在书上,这个姿势很女性化,所有人看着韩唤枝,仿佛看到的不是韩唤枝。

    书叫《醒心论》。

    韩唤枝并不着急,他没有从折页的那地方看,而是把书打开仔细找了找,一页一页的找,在前边大概二十几页的地方又看到了折页的痕迹,然后他开始从这地方往后读。

    “人生在世唯情与义不可割舍,割舍情义者,非人,魔也,枭雄也。”

    韩唤枝读完这句之后表情微微有些变化。

    “舍自身,弃小我,成全情义,是为善。”

    他的眉角皱了起来。

    一字一句的读,读到最初看到的折页处。

    “求而不得,继而不求是为舍,舍而无念是为弃,放下,是为解脱,明心静意,可得解脱?”

    这是一句自问。

    求而不得,那就不要求了,不求了就是舍,舍就是放下,放下是解脱,平心静气的问问自己,你得解脱了吗?

    “没有。”

    韩唤枝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两个字。

    所有人都一怔。

    韩唤枝放下书,抬起头看了看窗口。

    他从身上翻了翻,没有翻找到什么东西,所以往四周看,石墙一侧有缝隙,缝隙里钉着一个钉子,韩唤枝走过去在那钉子处摸了一下。

    剑离看向剑悲她们:“那是东主挂剑的地方。”

    韩唤枝没有找到剑,剑本就不在那了,他只是在做着云红袖做过的事。

    手里没有剑的韩唤枝仿佛有剑,保持着提剑的样子走到门口停下来,眉头紧皱,似乎在想着若是这样出门去,门外的剑离她们必然不放心,于是又回来到窗口那,看起来他的表情有些犹豫,在窗口下来来回回的踱步走了好几圈,然后抬手把窗子打开,人从窗口翻了出去。

    静室之中的剑离她们全都跑出来,绕到外面窗口看着。

    窗外没有脚印,因为韩唤枝根本就没在地上站着。

    韩唤枝一手勾着屋檐,一手往前伸着,那只伸出去的手里仿佛还握着剑。

    片刻之后,韩唤枝翻身上了屋顶,在屋顶上看到了几处很浅很浅的脚印,云大家轻功极强,这脚印并不完整,又被风吹过,能看到已经殊为不易。

    “她是自己走的。”

    韩唤枝从屋顶上落下来,看了看那窗口:“先出了窗口,用剑在窗缝里挑着横档,关好窗之后抽出剑,你们去看看横档上是否有轻微剑痕。”

    剑离她们又连忙跑回屋子里,果然在横档上看到了很轻的痕迹,不仔细看的话看不出来。

    “东主为什么要走?”

    剑离她们问韩唤枝。

    韩唤枝看向桌子上的那边书,微微摇头:“她放不下。”

    屋子里,韩唤枝看向剑离:“希望你们不要有所隐瞒,云红袖为什么要搬到这里来住?”

    剑离她们四个互相看了看,然后剑离说道:“东主猜测,陛下离开长安北征,长安城里必然会出乱子,会死人,她前阵子去见了沈将军的夫人,和将军夫人聊过许多,回来之后东主像是有些开心,说了几次茶儿姑娘是性情中人,有担当。”

    韩唤枝微微点头:“然后呢?”

    “然后东主又说,她在红袖楼太显眼,很多人会盯着流云会也会盯着红酥手,她是目标,她得从明处到暗处,才能更清楚的看到那些人要做什么,怎么做,所以东主让人假扮她,而东主则在当夜就搬到了静室这边。”

    剑离试探着问了一句:“东主,是去北疆了吗?”

    韩唤枝沉默。

    如果是去北疆就好了,不过是放不下思念,如果不是去北疆,放不下的就是执念。

    他深呼吸,转身往外走:“让你们的人沿路一直往北疆去找,不管能不能找到都要仔仔细细。”

    出了门,韩唤枝压低声音吩咐聂野:“从现在开始,你和方白鹿两个人轮换,只要太子殿下出门你们就在暗中看着,除非是在东宫或是未央宫里,只要太子殿下不在宫中,你们就不要错开眼睛。”

    聂野这样的人都开始心跳加速,他同样用极低的声音问:“大人怀疑云大家要对太子殿下动手?”

    韩唤枝微微点头。

    剑离她们已经赶回红袖楼去,韩唤枝上了他的马车,聂野跟着上来,马车里,韩唤枝的脸色很不好,聂野看着韩唤枝的脸色有些担忧:“大人,你没事吧?”

    韩唤枝指了指自己心口:“稍稍触碰了一下她的执念,心里就已经很难受了,可想而知,这个女子每天都在承受煎熬,这煎熬一小部分是源于情感,一大部分是源于自私。”

    聂野没懂,毕竟他不是很了解云红袖和陛下之间的事。

    韩唤枝却已经清清楚楚的感觉到,云红袖对陛下的态度哪里有表现出来的那么洒脱,她执念入骨,可求而不得,所以她每天都在和自己的自私在斗争,她一次一次的战胜这自私,可这样的战胜并不算什么,一旦有一次战败,输的就是整个人生,这样长期下来,人承受的煎熬有多大?

    求而不得,还放不下。

    她放不下陛下,就只能放下自己。

    韩唤枝担心的是云红袖放下了自己,那是一个太聪明太聪明的女人,陛下很多事都曾问求于她,这样一个女子如果想处心积虑做件事,防不胜防,她放下了自己要成全陛下,那么就极可能去杀了太子,因为她知道,如果太子是陛下来杀,那陛下要背负多大的骂名?

    不管是子杀父还是父杀子,都是人间悲剧,她已经是人间悲剧,她还怕什么?

    这个骂名她来背负好了,她来杀太子,太子只要一死,陛下心中也就没有了那么大的痛苦纠缠,这件事谁做都不合适,唯有她合适。

    杀了太子之后她再求死,用自己的生命最后在为陛下做一件事,她便了却此生......

    韩唤枝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可是心里依然压抑的疼,如果呼吸可以解痛苦,这世上也就没了岐黄。

    别人的人生,碰一下,真疼。

    聂野看着韩唤枝一时之间也不敢再说话,等到韩唤枝的脸色稍稍恢复了一些后,他心里也松了口气。

    “防不胜防。”

    韩唤枝说了四个字。

    聂野嗯了一声:“云大家那样的人想做什么事,确实防不胜防。”

    他沉默许久,韩唤枝也沉默许久,马车往前走,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声音都变得大了起来,因为车厢里太安静,太安静,车轮的声音就显得有些烦躁,许久之后聂野看向韩唤枝,张了张嘴,忍住,过了一会儿后又张了张嘴,没忍住。

    “所以......能不能不防?”

    韩唤枝猛的看向聂野:“大胆!”

    聂野立刻垂首:“属下知错。”

    韩唤枝瞪着聂野,视线逐渐变得飘忽起来。

第八百八十四章 入魔

    聂野不敢在说什么,刚刚的话就不该说,只那几个字,韩唤枝就能办了他,若是这几个字传出去的话,国法也不容他。

    许久之后韩唤枝吐出一口气:“这种话以后不许再说了,我们是臣。”

    “是。”

    聂野垂首:“属下知道了。”

    又是一阵很长时间的沉默,马车在廷尉府门口停下来的时候韩唤枝才说话:“把散出去的兄弟们收回来,你和方白鹿分别带一队,我们的人不够用,只保护太子殿下的安全,必须保护好太子殿下的安全”

    聂野道:“属下遵命,这就把人都撤回来。”

    他走出去几步之后又停住,忽然想到,都廷尉大人这话里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意思?他不由自主的回头看向韩唤枝,韩唤枝人已经在廷尉府衙门里边了。

    聂野又仔细想了想,然后笑起来。

    东宫的构成很大很复杂,除了该配备的所有在职人员之外,还有为数不少的太子宾客,而这些人将来都是要为太子所用,有朝一日太子登基称帝,这些太子宾客都会摇身一变成为国之重臣。

    一朝天子一朝臣,指的并不是一个朝代被另一个朝代替换才会有的事。

    未央宫。

    刚刚回到宫里的珍妃才把白麟剑放下来,有侍卫进来禀报,说是韩大人送来消息,红酥手的大当家云红袖失踪了,并且给珍妃送来一本书。

    珍妃把书接过来看了看,封面上的三个字让她心里微微一动。

    “醒心论?”

    她看了茶爷一眼:“你先去陪陪孩子,我看看这书。”

    茶爷应了一声,去找两个孩子,珍妃拿着书坐下来,靠着窗口位置看,这书并不厚,从头看到尾有半天的时间差不多也能看完,可是从书页折页的程度来看,这书,云红袖每一次读上二三十页就最多了,不是读起来艰难,应该是心境艰难。

    “她承受不住。”

    珍妃自言自语。

    书看完,珍妃把书册合上,看窗外才知道已经天黑。

    “一样的人。”

    珍妃又自言自语了一句。

    原本的她喜欢坐在窗口看着外面云卷云舒,看着天空飞鸟划过,看着日月交替,看星辰变幻,那个时候的她心境和现在的云红袖应该有些相似之处,可她比云红袖要好些,因为陛下的心在她这边,她求而得之,云红袖求而不得。

    那时候给珍妃压抑的是皇后,现在给云红袖压抑的是她自己。

    皇后死了之后珍妃的心结也解开了大半,而云红袖的心结,可能一辈子也解不开了。

    “她会去杀人。”

    珍妃明白了韩唤枝把这本书送来给她的目的是什么,是需要珍妃来做一个证明,陛下从北疆回京的时候,珍妃会把这本书交给皇帝。

    珍妃叹息一声:“女人啊......”

    夜。

    太子伴读林东亭这几天一直心神不宁,上次他约好了禁军之中的一位将军到远望乡酒楼谈事,可是还没到远望乡酒楼就得到消息,廷尉府的大队人马把远望乡酒楼抄了,掌柜的被生擒,苏启凡逃走下落不明,紧跟着就发生了百晓堂刺杀韩唤枝的事,此时的他体会到了什么叫风声鹤唳,走在大街上,看每个人都觉得可疑,都觉得是廷尉府的人在盯着他。

    从东宫出来之后上了马车,他坐在车里看着外面路过的形形色色的人,总是会错觉,下一息就会有个人突然从袖口里抽出剑,隔着车厢一剑把他刺死。

    从东宫回家的这一路上他都心神不宁,之前他和太子殿下告了假,打算在家好好休息几天,哪儿也不去了,什么人也不见。

    他的父亲是内阁次辅林耀贤,地位极高,如果说内阁首辅大人元东芝是一个新老接替的过度者,他父亲也是,而且还没有退下来,还在为新老接替这四个字而付出,可是服气吗?

    不服气啊。

    元东芝熬了二十几年才把沐昭桐熬下去,做了几年的首辅大学士,虽然前阵子暴毙,可那也是做过了,据说廷尉府那边定了是暴病而死,可他不信,太子没和他说过什么,但他知道元东芝一定是太子的人所杀。

    他父亲林耀贤也熬了二十几年,本以为熬到元东芝退下去之后也能做几年的首辅,可没想到陛下如此冷酷无情,直接让不管身份地位还是资历威望都远不如他父亲的赖成做首辅,他父亲怎么可能心里一点怨言都没有?

    那是首辅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哪怕只能做上三五年首辅,也是一种不可替代的荣耀。

    陛下是天下之君,而首辅就是执君权者。

    一路上林东亭的心都静不下来,也不可能静得下来,太子做事已经越发没有顾忌,连杀元东芝都没有丝毫犹豫,如果他做的不能如太子意,太子杀他的时候会不会亦不会有丝毫犹豫?

    然后他又不得不劝自己,元东芝被杀是因为他不愿意为太子所用,一朝天子一朝臣啊......自己作为太子殿下的亲信之人应该不会有事,这几年来,太子很多事都是他在忙前忙后,甚至包括说服他的父亲大学士林耀贤成为太子的支持者。

    太子已经答应了他父亲,只要赖成一死,林耀贤立刻就是内阁首辅。

    太子已经答应的事,还能反悔?如果反悔,如何取信于人?

    马车在林府门口停下来,林东亭从正门下车,马车又绕去了后门进院,进门的时候林东亭问了一句:“父亲今日回来吗?”

    他知道自己会一如既往的得到没有回来的答案,父亲在内阁,十天八天不回家也是常事。

    “老爷刚刚回来不久,在书房,吩咐过若是少爷回来了就去书房。”

    林东亭一怔:“父亲今日怎么回来了?”

    可是谁能给他答案,大学士回自己家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不知道怎么了,林东亭心里突然就紧张起来,莫非是出了什么意外所以父亲才回来的?一边走一边想着,若是父亲出了什么意外也就不会在书房等他了,想到这脚步放缓了些,苦笑一声,觉得自己这段日子真的是太累了,压力大的让自己都不能理智。

    到了后院门口,两个下人俯身一拜:“少爷。”

    林东亭往后院看了看:“怎么里边没人伺候?”

    “老爷吩咐过,不许人靠近书房。”

    林东亭刚刚放下来的心再一次悬起来,他加快脚步往书房走,到了门外听了听,书房里很安静,他在门外试探着叫了一声:“父亲?”

    “进,进来。”

    林耀贤的声音似乎有些发颤。

    林东亭立刻推开房门进来,刚进门一道黑影就在自己面前出现,他还没有任何反应脖子上就被切了一下,他脑袋里嗡的一声,人不由自主的倒了下去,可是却没倒地,袭击他的人一把将他拉住,伸手把房门关好。

    林东亭迷迷糊糊的被人拉拽到了书房里边,很快嘴巴就被人用什么东西塞住,然后又被绳子勒上,别说喊叫,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晃了晃脑袋,才注意到书房里父亲被绑在椅子上,而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看起来很漂亮的女人,哪怕蒙着脸只露出鼻子以上的部分,他也确定那一定是个漂亮女人。

    “很好。”

    那女人看了林耀贤一眼:“你刚才若是喊了,我先杀了他。”

    林耀贤一脸惧意的看着那女人:“你到底是谁?你难道不知道我是谁?”

    “不知道你是谁我来做什么?”

    年轻女人在林耀贤对面坐下来,看着林耀贤的眼睛说道:“你是当朝大学士,内阁次辅,陛下待你极好,可你却不知足,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她从桌子上把笔墨纸砚取过来:“写,太子是怎么勾结你的,你们都计划了什么。”

    林耀贤眼睛骤然睁大:“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年轻女人当然是云红袖。

    云红袖微微皱眉:“我一直耐性不好,他说过我很多次,说我脾气容易起急,他还说脾气急容易伤肝,让我以后多控制,可我总是控制不好,也只能是在他面前还好些,若是时时刻刻都在他身边,应该会更好些......”

    这话不像是说给林耀贤的,而是说给自己的。

    “脾气不好就不好吧,总不能什么事都为了他。”

    她笑了笑,依然像是自言自语:“我总是表现的如他意,像个温婉的女人。”

    林耀贤的眼神里惧意越来越浓,因为他发现自己面前的女人可能是个疯子。

    “你像是在看着一个疯子?”

    云红袖看向林耀贤,林耀贤立刻摇头:“不是不是。”

    “我不是疯子。”

    云红袖看着自己的手:“只是个傻子。”

    林耀贤急切道:“这位姑娘,如果你遇到了什么解不开的难题尽可跟我说,我是内阁次辅,如果我能帮到你的话,我一定不遗余力。”

    “那你写啊。”

    云红袖笑了笑,笑的让林耀贤后背发寒。

    “你按我说的写出来,就是在帮我了。”

    云红袖的剑放在林东亭的脖子上:“你不写,我杀他。”

    林耀贤立刻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身为内阁次辅忠君爱国,也绝没有做过结党营私之事,你不要污蔑我,也休想用这样的方法逼我。”

    “唔。”

    云红袖叹了口气:“那么换一下。”

    她的剑离开林东亭的肩膀到了林耀贤的脖子旁边,然后看向林东亭:“你愿不愿写?”

    林东亭的眼睛骤然睁圆。

    云红袖语气平淡的说道:“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好人,好人杀人,也会比坏人杀人理直气壮些吧,尤其是好人杀坏人的时候。”

    她的剑往下动了动,林耀贤的脖子上被切开一条血口。

    林东亭嘴巴被堵住发不出声音,只是使劲儿的摇头。

    “看来你愿意写。”

    云红袖指了指桌子:“绑住的是你的嘴不是你的手,你若是愿意写,现在可以写了。”

    第二天一早。

    下人们在书房外敲门敲了好一会儿也没有人应声,连忙进去查看,才发现老爷和少爷都被人吊死在房梁上,书房墙壁上用血写了几个字。

    乱臣贼子。

    一个时辰之后,消息到了廷尉府。

    韩唤枝听到消息之后却没有什么大的反应,似乎都在预料之内似的。

    他本在写奏折要送去北疆,笔离开奏折,在桌子上写了两个字。

    入魔。

第八百八十五章 我们不配

    韩唤枝对此时此刻已经消失了的云红袖评语是入魔,而作为云红袖的老朋友,除了皇帝之外最了解云红袖的人,叶流云对她的评语是......释放。

    “我宁愿她去杀人。”

    叶流云看向韩唤枝。

    韩唤枝皱眉:“为什么?”

    叶流云看了韩唤枝一眼:“不论国法,只论友情,她不去为陛下做些什么,她可能会更难过......可我们得讲国法。”

    韩唤枝摇头:“是啊......我们得讲国法,可她现在做的,恰是我们想做而不能做的。”

    叶流云看向韩唤枝:“有个请求。”

    “你我之间何必说这个。”

    “她触犯国法,当以国法治。”

    “不用你说,只要我能找到她,就不会让她被别人杀。”

    叶流云抱拳,离开廷尉府。

    与此同时,长安城中一座已经废弃的道观中,云红袖打开油纸包,那是她刚刚在回来路上买的馒头,平日里她对食物要求极精细,可是现在的她对已经不在乎这些。

    这座道观是她栖身处之一,在很久以前她见叶流云的时候就曾打听过那些天字科的人是如何藏身的,得知那是一群从小就被送进道观里培养的人,所以她留心记下了几个道观的名字,廷尉府清查,这些道观已经被封,平日里不会有人来。

    她起身走到院子外边,把水桶扔进井里打上来一些水,馒头有些干,以凉水就着馒头吃下去。

    吃完之后活动了一下双臂,抬起头看着天空,有鸟飞过。

    她有些羡慕。

    云红袖深深的吸了口气,用打上来的凉水洗了脸,已经两天两夜没有睡过,可她不想睡,在被廷尉府或是刑部的人抓到之前,她还有很多事要做很多人要杀,所以她知道时间不可浪费,做了选择走了第一步,就必须一步一步走下去。

    洗了脸之后的云红袖脸色稍稍好了些,她取了一块手帕把脸好歹擦了擦,迈步回了道观正堂,正堂的柱子上绑着两个人,嘴巴没被封住,这是很奇怪的事,两个人甚至眼神都很平静的看着她。

    “馒头只买了一个,我自己的。”

    云红袖把她刚刚放在门口的东西捡起来,拎着东西走到其中一个人身前,那人比她要高半头还多,看起来是个很壮硕的中年汉子。

    云红袖把东西放在那个男人脚边,手腕一翻握住一把匕首,那个男人的眼神一凛,可是匕首没有刺向他,而是抹开了绑在他身上的绳子。

    云红袖往后走,在椅子上坐下来:“你脚边是你平时用的兵器,大宁精工打造的黑线刀。”

    那个男人脸色猛的一变:“你是什么意思?”

    “我以前听陛下提起过你,原来的北疆斥候校尉,后来调入禁军,再后来才去了东宫做左卫将军,我还听陛下提起过,他选你们两个去东宫领左后卫,是因为他对你们深信不疑,他总是那样一个对自己在乎的人深信不疑的人,尤其是军人。”

    云红袖道:“我曾问他,为什么对军人如此信任,陛下说......寸土不让的军人,又怎么会保护不好他的孩子?他的孩子和大宁每一个百姓的孩子都一样,都是大宁的孩子。”

    东宫左卫将军吴东的脸色变了变,眼神里闪过一抹愧疚。

    “你把刀给我,是想让我自杀?”

    吴东问。

    云红袖摇头:“陛下说,你们这些曾经在边疆为了保护大宁百姓而拼过命的人应该得到荣耀,就算是犯了错,也应该有个体面的死法,那是你的刀,你曾经用以杀敌的刀,刀没有对不起陛下,是你对不起,我不想让陛下失望,以后陛下问起来吴东怎么死的时候,我有机会的话会告诉他,是以军人的方式战死的。”

    吴东低头看着那个长长的布包,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你一定是要死的。”

    云红袖坐在那,说话的时候语气平淡。

    “陛下待你如家人,你却动念想杀陛下,我不知道太子会许给你什么样的利益让你如此丧心病狂,我也不想知道,我对人为什么犯罪不感兴趣,只知道,犯罪就该受到惩罚,拿起来你的刀,让我看看你还像不像个男人,陛下所说的那种男人。”

    吴东慢慢的弯下腰将布包捡起来,一层一层打开,里边的是他的黑线刀。

    “这把刀是当时我升任校尉的时候领到的。”

    吴东抓紧了黑线刀的刀鞘,那上面有一道一道的划痕:“杀一个敌人,我就在刀鞘上刻一道痕迹。”

    他的手指抹过,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你说的没错,不管为什么犯错,错了就是错了。”

    他张开眼睛看着云红袖:“你虽然是个女子,但你比我强,刚刚被你抓回来的时候我还在想,若我有机会一定杀了你,不管用什么方法,决不可让你查到的事外泄出去,可现在,我只想证明这把刀。”

    他将黑线刀抽出来,刀锋指向天空。

    “多谢成全。”

    云红袖摇头:“不是成全你,我也没必要成全你,我成全的是陛下对你们的在乎。”

    吴东严重的愧色越来越浓,他低着头:“其实应该说声谢谢,这样死,死的是我自己,将来死,死的可能是我全家。”

    云红袖还是摇头:“你现在醒悟,是因为要死了。”

    吴东脸色变了变,苦笑:“厚利之前,我确实迷失了。”

    他抬头看向云红袖:“我的大宁战阵刀,其实你未必挡得住,看起来你脸色也不好,应该是许久没有休息过,我不会走,也不会偷袭你,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去休息一会儿,我就坐在这等你。”

    云红袖起身走到院子里站定,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不必。”

    院子里,刀影对红妆。

    一炷香之后,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云红袖迈步走回正堂,她手扶着门框才站稳,身上有血,可不是她的血,如果她不是如此疲劳困倦的话,杀吴东应该不会拖这么久,哪怕吴东的刀法确实不可小觑,毕竟那是在战场上用命修炼出来的。

    她太累了,可她不打算停。

    扶着门框喘息了一会儿,云红袖低头看了看放在门这边的那个狭长的包裹,捡起来,一步一步走到另外一根柱子绑着的人那边,同样的把包裹放下,同样的用匕首切开绳索。

    这个男人是东宫右军将军李思成。

    “现在轮到你了。”

    云红袖慢慢走向门口:“你和吴东一样,都曾是陛下深信不疑之人,陛下还不是陛下的时候就把你们当兄弟了,后来他成陛下,也不是不把你们当兄弟,而是有太多的不便,皇帝啊,要有个皇帝的样子,人要互相体谅,陛下能给你们一分就绝不会只给半分。”

    她扶着门回头看:“包裹里你是的黑线刀,我特意区分开,不会弄错。”

    “云姑娘。”

    李思成的声音从云红袖背后传来。

    李思成看向云红袖:“我不会和你打的,以你现在的这种情况你一定杀不了我。”

    云红袖摇头:“我一定能。”

    李思成靠着柱子坐下来,坐在那把黑线刀上的布解开:“你说,我们对不起陛下,没错,我们对不起陛下......”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会做出对不起陛下的选择,昨天夜里你把我带回来之后问了我一句话,你还是大宁兵吗?好久没有人问过我这样的问题,以至于连我自己都快遗忘了,战场上没有安逸过,我时时刻刻记得自己是大宁的兵,回到长安之后安逸了,我却忘了。”

    他靠在那,笑了笑,很苦。

    “昨夜里你出去之后,我和吴东聊了很久,你没有堵住我们的嘴,是因为你知道我们应该不会喊,其实你也看得出来,我们也想死了。”

    李思成摸着自己的黑线刀:“人啊,困难的时候没有忘记本心,活的越来越好了反而忘了......吴东刚刚被你杀,是故意被你杀的,他的刀法没有那么差,就算最终会死,你也会被砍上两刀。”

    云红袖皱眉。

    “云姑娘。”

    李思成抽出黑线刀:“求你件事,以后有机会再见到陛下,替我和陛下说一声......对不起。”

    他的刀猛的戳进自己小腹,咬着牙把刀子横着划了一下。

    云红袖的脸色骤然一变。

    “你有自己死的勇气,为什么没有做对选择?”

    “我也不知道。”

    还没有死去的李思成倒在地上,脸贴着地,很快身下就流出来很多很多血。

    “我真的不知道,我曾经坚信我是个正直忠义的人,当皇后第一次找到我的时候,我还想着应该去把这件事告诉陛下,可皇后什么都没有要求我做,只是给了我很多银子,说是奖励我曾为大宁立下的汗马功劳,那时候想着,我确实是立了一些功劳的,这是皇后赏的,拿了没关系。”

    “后来拿的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多到我自己都害怕......我最怕的就是突然有一天皇后找到我说,你拿了我那么多银子,你也该为我做事了,好在皇后死了,我以为噩梦终会过去,可是沐昭桐来了。”

    他嘴里吐出来一口血,已经只剩下残存的气息。

    躺在那的李思成看着门外。

    “陛下应该是不会原谅我的......陛下也不应该原谅我,云姑娘,我其实也怕死,我怕死了,见到那些曾经一起在战场上杀敌的同袍,他们问我,老李,你也是战死下来的?”

    “我不是......”

    李思成缓缓的闭上眼睛。

    “我是个罪人。”

    云红袖缓缓的坐在地上,她回头看了看院子里的尸体,又看了看屋子里将死的人。

    人啊,为什么会抵挡不住诱惑?

    “把......我们的刀,交给陛下。”

    李思成最后的声音留在这正堂里,好像在回荡,可是声音却那么轻。

    “别把刀和我们葬在一起,我们不配。”

第八百八十六章 我笨

    云红袖坐在院子里,很累,很困,也很难受。

    她坐了好一会儿,起身,在院子里挖了两个坑把尸体埋了,本打算不处理的,可是他们的死,让她觉得应该入土为安,她埋了尸体,沉思了一会儿后劈开木板做了个两个简陋的墓碑,用地上的血在墓碑上留下他们的名字。

    大宁军人吴东之墓。

    大宁军人李思成之墓。

    写完之后云红袖转身想回正堂里取东西然后再出门,走了几步就倒了下去,醒来的时候已是天黑,并没有昏迷,而是困乏疲劳到了极致。

    她这样的女人,趴在院子里睡着了,小时候孤苦有过,想不到长大了还会孤苦。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天快亮,身上被蚊子叮了许多处,忽然间想到自己应该也是快死了的吧,杀人与被杀,谁知道哪个先来,总不能这样死,于是又打了水洗澡,换上回来的时候买来的新衣服,买衣服的时候想着,他说喜欢淡绿色的衣服,于是就买了,她曾问他为什么,他说总觉得绿色很自由。

    谁能自由?

    洗了澡换了衣服,云红袖低头看着自己,想到这样漂亮的衣服他却看不到真是可惜。

    天亮之前的微凉让她觉得舒服,睡了一觉后精神也好了不少。

    漂漂亮亮的出门,票漂漂亮亮的死去。

    多好。

    是为了不辜负他吗?

    并不是。

    云红袖很清楚,自己只是为了不辜负自己。

    青春啊,这东西,谁都有。

    谁也抓不住。

    不曾留下遗憾的青春,也许才不完美。

    道观已经被封了有两年,所以到处都是尘土,她居然还有心情把一间屋子收拾出来,把原本就有的被子也拆洗了,就这样过了一天,却不觉得虚度了,昨夜的时候还想着时间不多不能浪费一息,也许是李思成的死让她明白了什么,也许是自己醒悟了什么。

    又也许什么都不是,只是她在等夜来。

    昼是天下人的,夜是一个人的。

    云红袖穿着长裙,出门的时候天空又开始飘落小雨,屋子里寻来一把已经破旧的油纸伞,仔细擦过,虽然有裂痕,可依然美。

    擎着油纸伞的女子轻飘飘的掠墙而出,这地方附近都看过,哪里不会有人来她也知道,外面的小巷子依然清净,清净到连雨水打在油纸伞上的声音都觉得是一种打扰,顺着小巷子走到外面大街,夜不会因为雨而沉寂,夜不会因为任何别的什么而沉寂,说夜沉寂的哪里知道,那本就是夜的样子,巷子里没有人,大街上行人不少,擎着伞的人披着蓑衣的人来来往往。

    远处有一家铺子烟囱里冒着热气,在雨夜热气显得那么白。

    重新精致起来的云红袖走进铺子,点了一碗馄饨,碗很大很干净,青花瓷看着让人觉得舒服,汤很清很透,星星点点的油勉强配得上这清汤,她不喜别的滋味,没放葱花没放香菜也没放虾皮紫菜,只是一碗简简单单的清汤馄饨。

    每一颗馄饨都很大很饱满,肉很鲜,咬一口会有汤汁溢出来。

    云红袖平日里食欲不好,越是食欲不好对食物的要求就越精细,越精细就越不好,这看起来有些老旧也不算太干净的路边铺子里,一碗馄饨让她找到了吃饭的感觉。

    人啊,活着活着就忘了饭只是用来填饱肚子的,不是用来解决问题的,也不是用来交际的。

    对于往日的她来说,这一碗馄饨太多了,足足十八个,又大,一定吃不完,可她吃完了这一碗之后居然有冲动再要一碗,之所以忍住了,她是担心一会儿动手的时候会有影响。

    抬手从耳朵上摘下来一个耳环放在桌子上,歉然的看着铺子的老板:“出门没带银子,用这个付你馄饨钱可行?”

    年纪有五十几岁的老板走过来看了看,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喜欢这精致的耳环,也许在那一刻他想到了若是把这耳环送给家里那黄脸婆,指不定她多开心,一只粗糙结实的手把耳环捏起来,放在眼前仔仔细细的看了看,然后是赞叹。

    “真好看。”

    耳环回到桌子上。

    “丫头,宁人没那么市侩。”

    老汉笑了笑:“如果遇到什么难处跟大叔说,金银财宝我没有,杀人放火我不干,乡里乡亲,一碗馄饨,有钱没钱,随时都能过来吃。”

    她最后的钱,用来买身上的长裙,没有讨价还价,一锭银子放在桌子上就走了,因为她觉得得对得起自己死一回,生的时候没人对得起她,死的时候得对得起自己。

    因为雨夜吃饭的人不多,老汉在云红袖对面坐下来,用身上的围裙擦了擦手。

    “丫头,家里遇到难事了?”

    “没有。”

    云红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只是不想回去了。”

    她说的不想回去了,不是不想回家了,而是不想回到过去了。

    “家里人会着急。”

    老汉看着云红袖的眼睛:“我没读过什么书,说不出来什么太漂亮的话,只是觉得,若是我女儿一个人在外边肯定不放心,不管发生了什么都得换过位置来想想,若是你的女儿不回家了,你会担心成什么样?”

    “大叔。”

    云红袖看着桌子上的耳环:“没有家,所以不想回去。”

    老汉的脸色变了变,叹息:“苦了你。”

    不知道为什么,云红袖因为这三个字眼睛微微发红。

    低头。

    “是啊,是有点苦。”

    老汉起身,泡了一壶茶回来:“这下着雨你也别急着走,实在不行就和我家婆娘凑合一宿,我睡这店里,你们回我家里去,姑娘嫁人了,不过她那个屋子还是每天都收拾的干干净净,天晓得那丫头什么时候会跑回来,嫁人已经有两年,还总是觉得自己是孩子,隔三差五的回来让她娘给她包馄饨,我和她娘也做不出山珍海味,唯有这馄饨不曾对不起谁。”

    说些话的时候,老汉有些骄傲,有些得意。

    “不用,我有地方住。”

    云红袖依然低着头。

    “丫头。”

    老汉倒了一杯热茶递给云红袖:“不管遇到多难的事,得对得起自己啊。”

    不远处,坐在那吃馄饨的一个胖胖的男人站起来,喊了一声结账,老汉连忙起身过去,胖男人回头看了云红袖一眼,把腰带上挂着的钱袋子摘下来放在柜台上:“以后她若是再来吃馄饨,算我的。”

    老汉一怔:“你们认识?”

    “不认识。”

    胖男人摇头:“也认识,她应该叫乡亲。”

    云红袖看着他,起身想要说声谢谢,也想说声不用了,这地方她不会再来,她自己都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来,已经想好了要怎么死,死于何处。

    “别说谢我啊。”

    胖男人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你问问老陈我最不缺什么?最不缺银子啊,这条街上有四五家铺子是我的,我最不缺的就是钱,我这个人看起来土,土富土富的,看看咱这肚子,还不是吃出来的。”

    馄饨铺子的老汉笑道:“你不缺钱,可是你婆娘管得紧啊。”

    胖男人哼了一声:“我愿意,我愿意紧,就喜欢紧的。”

    说完了可能觉得不好意思,歉然的对云红袖笑了笑:“我是个大老粗,别介意别介意,多说一句啊姑娘......活在大宁是多幸福的事?陛下亲自率军北征是为了啥?为了打出来大宁的骄傲,我这么说对吧?生而为宁人,就该骄傲,你想想那些被咱们大宁狠揍的人,他们是不是更苦才对?你再苦,苦的过家破人亡?”

    胖子摇头:“虽然我觉得那些黑武王八蛋就该家破人亡。”

    老汉道:“对着嘞,是这个理,那些家破人亡的还在拼着活下去,你得往前看。”

    云红袖不敢再停留。

    这人间太美好。

    她起身,深深的一拜。

    撑着她的油纸伞出门,刚要走,胖男人喊了一声:“咱俩换换。”

    他把他的新伞递给云红袖:“你那伞破了,姑娘家家的,别着凉,我皮糙肉厚没关系。”

    不由分说,抢了云红袖的破旧油纸伞,把自己的新伞塞进云红袖手里:“没有家人了不怕,要是连你自己都没有了,你还剩下什么?”

    云红袖一怔。

    她再次俯身一拜,道谢,擎着新的油纸伞走进雨水里,其实可以不用要这把伞,她拿了,是想带着一些人间的美好走。

    胖男人看着她走远,摇头:“看着像是为情所困,也不知道又是哪个王八蛋成了负心汉。”

    他要是知道云红袖在意的是陛下,这话应该怎么都不敢说。

    “给你。”

    老汉把钱袋子塞回胖男人手里:“你那婆娘,问起来银子去哪儿了你怎么说?”

    胖男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都是我惯的!”

    老汉笑道:“你自己也知道?”

    “我愿意!”

    胖男人撑着云红袖的破油纸伞走进雨幕:“陪着我一起吃苦走过来的女人,我就惯着,我就惯着,我就惯着!”

    老汉哼了一声,回头看了看从厨房里出来的老伴儿笑起来。

    云红袖本来已经决定要去做什么,可是出了馄饨铺子之后变得有几分茫然,所以有些失神,走在大街上忘了要去做什么,就这样一直走一直走,不知不觉走到一家茶楼外,然后猛然间醒悟,这地方就是当年陛下第一次见她的地方,这地方,也是她给自己选的归宿。

    很久以前茶楼就被她买了下来,只是不在经营,偶尔她就会来坐一会儿,醒悟过来之后的她立刻转身就走。

    她走的很快很急,连续穿过两条街之后回头看没有人跟上来,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转回头往前看,对面站着一个身穿米黄色长裙的少女。

    她应该不算少女了,已经有两个孩子。

    可她依然明媚。

    因为有在乎她的人,宠她的人,所以她可以一直都是少女。

    “裙子好看。”

    茶爷笑着说。

    不知道为什么,云红袖也笑了起来。

    “你知道我会来这?”

    “我笨,猜不到你去哪儿,但觉得猜得到你会回哪儿,找不到,那就等。”

第八百八十七章 名正言顺

    长安城东城有个很特殊的地方叫余言亭,和所有的亭子都不同,这个亭子在路中央,多了个亭子车马不畅显得拥堵,可是至今已经一百余年,这亭子始终都没有拆掉。

    大概在一百一十年前,长安城有个年轻的校尉接到命令,长安城要派兵赶赴北疆,接到命令的时候他还在吃饭,放下饭碗就跑进里屋,换上自己的军甲抓起黑线刀往外跑,他的夫人在来不及准备别的东西,把餐桌上的几个馒头包好想给丈夫,可丈夫已经冲出门,喊了一声等我回来。

    她在后边跟着跑,一路跑一路喊,馒头,馒头,路上吃。

    丈夫回头接过馒头埋怨了一句,说不敢耽搁的,你可知道多耽搁一会儿就可能会死很多人?我们跑的快一些,北疆的兄弟就能有多活下来的机会。

    她有许多想说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丈夫已经抓着馒头跑远。

    后来,兵部抚军司的人到了她家,放下一个信封和一套残缺不全的军甲离开。

    她便疯了。

    每日都到和丈夫分开的那个地方,看着远处喊,喊你记得把馒头吃了,别饿着肚子上战场,喊你可要小心些,黑武人的刀剑无眼,喊我就在家里等你回来,你一定要回来。

    没有人觉得她可笑。

    无论酷暑寒冬,无论风雪雷电,她每天都会在那站着,朝着丈夫离开的方向看着自言自语,似乎她觉得自己哪怕离开一会儿丈夫没准就从街那头出现,所以她不敢离开,从最初的每日都会来,到之后的每日都不走。

    街坊四邻怕她出事,她站在那,街坊们就在她周围用木头搭建起来一个简陋的凉亭,今天这家给她放下一些饭菜,明天换另一家来,后来宫里得到了消息,大宁皇帝陛下亲至,还带着宫里的御医,可是不管皇帝说什么她似乎都听不到,只是依然死死的看着远处。

    皇帝下旨,在此修建余言亭。

    余言未了人已去。

    之后六年,她终究是熬不过死在余言亭里,怀里抱着那套军甲,她衣衫褴褛,可军甲每日都擦洗,干干净净。

    她去世之后,皇帝下旨厚葬,连皇后娘娘都亲至参加葬礼。

    这是一个没人嘲笑她疯癫的时代,这是一个没有人嘲笑她疯癫的国家。

    自此之后余言亭就留了下来,百多年来,不知道有多少文人墨客不远千里来,就是看看这亭子,有人说,每逢风雨夜,站在这亭子正中都会听到她的呼喊声。

    雨打屋檐,她在问。

    你何时归?

    今夜又有细雨,街上的人也逐渐少了,余言亭里站着两个女人。

    亭子中的那个石桌上依然有贡品,有香烛,也有纸钱,旁边的柱子上不知道是谁留下的两行字......将军百战死,红颜泪满襟。

    茶爷站在凉亭里看着外面雨幕,云红袖站在不远处看着桌子上的贡品怔怔出神。

    “她苦吗?”

    茶爷忽然问了一句。

    云红袖脸色微微一变,看向茶爷:“谁?”

    然后醒悟过来,茶爷问的是这个亭子的主人,那位等着丈夫归来的女子。

    “苦吧。”

    云红袖回答。

    “应是不苦。”

    茶爷回头看着云红袖说道:“别人看她应该是苦的,而她自己应该没时间去想苦不苦,她不敢错目,都说她是想不开疯了,也许不是想不开,是宁愿活在那种每一息都是期待的日子里,他不回来,便只有期待,再无其他。”

    云红袖低头:“何尝不是苦?”

    她看向茶爷:“你我心境不一样。”

    茶爷嗯了一声,没多说什么。

    心境真的不一样。

    云红袖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去找你的时候,总觉得你我是在两个世界,得一人独宠也独宠一人,这世上的感情最美好不过如此了吧,你们从一开始就独属于彼此,而陛下从一开始就已不属于我,我这样的人本贪念重,我爱的人当然只能爱我,可他是陛下,不可能只属于我一人。”

    茶爷不知道说些什么。

    云红袖的感情,不属于这个世界,似乎男人成就高一些就三妻四妾很正常,一夫一妻如沈冷沈茶颜这样,真的罕见。

    “况且,我不光明。”

    云红袖笑了笑:“如果真的只能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过一辈子,我是后来者,却奢求,虽然我从没有逼迫什么什么,甚至连表白都没有过,可我依然不光明。”

    她停顿了一下:“但我有喜欢他的权利,不干扰,默默做些什么,也是我的权利。”

    茶爷看向云红袖:“我不知道劝你什么,只是想了想,若我是你,纵然是要死了,也要去北疆见他一面再死,若是见过之后不想死了,那就远远的走。”

    云红袖显然一怔。

    “你杀的人是该杀的人,可国法终究是国法。”

    茶爷道:“况且陛下没有让执行国法的人如韩大人如叶大人去办,就说明陛下有他的想法,也许你现在做的,恰恰是破坏了陛下的想法,死都不怕,不如见上一面。”

    她走到云红袖面前:“我陪你走一趟北疆。”

    东宫。

    太子面前的人是韩唤枝。

    这是太子被册封之后韩唤枝第一次进入东宫,也是太子第一次主动召见韩唤枝。

    “韩大人,可有什么消息?”

    太子问:“我东宫伴读林东亭和他父亲,内阁次辅大学士林耀贤在家中被杀,我东宫左右卫将军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总得要查。”

    “在查。”

    韩唤枝垂首:“只是目前来看,似乎有些复杂,还需更多线索。”

    “那要不要我给你线索?”

    太子猛的站起来:“我听闻长安城江湖暗道势力红酥手大当家云红袖失踪了,我怀疑此人和这些案子有关。”

    韩唤枝回答:“臣回去之后就安排人查。”

    太子哼了一声:“连我都能查到些线索,韩大人能查不到?”

    “查的到,只是没有向殿下汇报。”

    韩唤枝垂首说话,一字一句,字字清晰。

    “因为之前没有过廷尉府查案需向殿下汇报的规定,所以殿下可能不太清楚廷尉府到底查到了多少,如果殿下需要的话,臣可以向殿下说一些。”

    太子瞪了韩唤枝一眼:“那你说。”

    “廷尉府查到,从前阵子开始有大量江湖客绿林客进入长安,后来查到,这些人有一部分是个叫苑啸鱼的人从中联络而来,而苑啸鱼是已故罪臣沐昭桐的人,他们这些人以远望乡酒楼为据点联络勾结,远望乡酒楼的幕后掌柜是苏启凡,苏启凡也是沐昭桐的人,还曾是沐昭桐门生,廷尉府已经封查起帆商行,从商行里又搜出来一些东西,证明苏启凡和......”

    韩唤枝抬起头:“证明苏启凡和东宫伴读林东亭有瓜葛。”

    太子的脸色变了变,但很快恢复过来:“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林东亭勾结江湖客杀了他自己,杀了他父亲?”

    “殿下。”

    韩唤枝依然用很平静的语气说道:“廷尉府打算如此结案,殿下觉得合适吗?”

    太子愣住。

    韩唤枝继续说道:“林东亭勾结江湖客,可能是要对殿下不利,臣查实,沐昭桐曾有对殿下不利之心,这些棋子的布置,都可能是为了谋害殿下你。”

    太子心跳加速,他知道韩唤枝一定是已经查实了什么,不然的话他是不会在自己面前用这样的口气说话。

    “你......你确定?”

    太子问。

    韩唤枝反问:“臣可以确定吗?”

    太子沉默。

    许久之后,太子坐下来笑了笑:“既然廷尉府已经查实了,那自然就是有证据?”

    韩唤枝道:“殿下要过目?”

    太子笑着摆手:“不用,你不是说了吗,廷尉府没有查案向我汇报的规定,既然这案子韩大人已经查实了,那么该结案就结案,尽快结案,对百姓们也是个交代。”

    韩唤枝垂首道:“殿下说的没错,比如阁老元东芝的案子,臣也是尽快结案的。”

    太子脸色再次变了变。

    “韩大人还有很多事要忙,先回去吧,这事以后也不用专门来向我说,回头到内阁汇报就是。”

    “臣遵命。”

    韩唤枝弓着身子往外退,太子忽然间醒悟过来,自己要说的是云红袖,却被韩唤枝反将一军。

    “不过云红袖的案子,该查还得查。”

    太子看着韩唤枝嘴角带笑:“韩大人能查实那么多事,也不差一个云红袖。”

    韩唤枝道:“该查的案子,臣都会查。”

    “嗯,回吧。”

    太子摆了摆手。

    韩唤枝走了之后,太子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从韩唤枝的话里他明显听出来廷尉府已经查到了一些关于他的事,这些事一旦宣扬出去,他还怎么顺理成章的得到皇位?

    曹安青从屏风后边出来,垂首道:“殿下,看来真的不能再拖了,若是拖到康为到长安的话,只怕韩唤枝会先动手。”

    太子起身,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踱步。

    “康为到哪儿了?”

    “没有消息,不过算日子,最少还得两个月才能到长安。”

    “两个月......”

    太子脚步一停,看向曹安青:“我若是强行下手,朝臣会不会抵触巨大?”

    “殿下想?”

    曹安青问了一句。

    “没办法杀了韩唤枝。”

    太子深吸一口气:“那我就直接罢了他,明日我会安排人参奏他渎职枉法贪墨金银,先罢了他的官,然后用流云会走私的名头罢了叶流云。”

    曹安青道:“那今夜,赖成就得死,内阁有权否了殿下的命令。”

    太子沉默许久,摇头:“算了吧......还是算了吧。”

    他看向曹安青:“天知道那个云红袖藏在什么地方,不先杀了她,我心不宁。”

    曹安青道:“不如,先安排人在长安城中散播消息,就说陛下已经在北疆遇害了?等到民心浮动,然后殿下悄然离开长安直奔甲子营,以太子监国的命令,带甲子营进京,那个时候,殿下即位,名正言顺。”

第八百八十八章 两伙樵夫因为砍柴而发生械

    长安城里在找云红袖的不只是廷尉府和刑部,包括流云会和红酥手,当然也包括太子的人,云红袖不现身,应该说云红袖不死,太子就不安宁。

    他怕了,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过会被两个女人先后吓住。

    前一个是带剑出宫的珍妃,后一个是带剑离家的云红袖。

    从大宁各地进入长安城的绿林客得到了最新的指令,不要再去做其他事,一门心思把云红袖翻出来,翻出来就杀,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要杀。

    廷尉府。

    叶流云再次到来,进了韩唤枝的书房后也没有说话,坐下来依然沉默。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韩唤枝看向叶流云:“此时太子那边应该已经下了命令,找到她就杀。”

    叶流云道:“只看我们快还是他快。”

    就在这时候外面有廷尉快步进来,双手递给韩唤枝一张纸条:“刚刚有人到廷尉府门口把字条交给守卫,让转交给大人。”

    韩唤枝把字条打开看了看,没看落款名字就知道是谁写的。

    “茶儿姑娘写的。”

    看完之后韩唤枝就笑起来:“有些时候,最了解女人的果然还是女人。”

    他把字条递给叶流云,叶流云接过来看了看后也笑起来:“茶儿姑娘这一笔字,和沈冷那个家伙还真是有夫妻相......”

    转念一想沈茶颜绣的那鸳鸯,那老虎,那鹤,再看看这字也就释然。

    “她要带着云大家去北疆。”

    韩唤枝看向叶流云:“那些绿林客在城门附近的人必然不少。”

    “我知道。”

    叶流云起身,看了看刚刚进门那个廷尉:“劳烦你去一趟流云会,告诉黑眼带人来。”

    韩唤枝嗯了一声:“比廷尉和刑部的人出面要好些。”

    未央宫。

    珍妃也收到了茶爷派人送来的字条,她看了看那两个正在写字的孩子,摇了摇头,茶儿和沈冷都一样,都是热心肠的人,这怕是改不了了,她明知道此时要杀云红袖的人多如牛毛,可却绝不会因为这个而放弃帮一把。

    长安城北启泰门。

    云红袖本以为茶爷和她一起出城会走的隐秘些,她没有想到茶爷会让她就这么光明正大的在大街上往启泰门那边走,虽然满大街的百姓们没有人认识她们两个,可这样一来的话,也许走不出去多远就会被太子的人盯住。

    一条巷子口,几个壮年男人看到了云红袖,他们低声交谈了几句,随即有人快步离开,剩下的人一路跟着,逐渐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连普通百姓都看出来不对劲,前边两个漂亮的女人在走,后边跟上来的人越来越多,已经多到无法隐藏遮掩的地步。

    等茶爷他们到了启泰门的时候,身后跟着的差不多已经有数百人,还有人从各条街上转过来,像是一条一条小溪汇成了大河。

    启泰门门口,茶爷将自己的玉牌取出来交给守城门的校尉,校尉看过之后立刻就知道了她的身份,面前这位姑娘就是巡海水师提督沈冷的夫人,珍妃娘娘的干女儿沈茶颜,他连忙俯身拜了拜:“郡主。”

    茶爷回礼,把玉牌接过来:“我们两个要去北疆,劳烦寻两匹战马来,你上报的时候直说就好。”

    校尉应了一声,借军马别人借当然不好说,可沈茶颜接就不是什么事。

    “北疆路途遥远,郡主也没有什么准备,还需要什么请吩咐一声。”

    “不用,沿途置办就好,有些急。”

    校尉一惊,看了看茶爷脸色,不像是沈将军出了事的样子。

    “沈冷没事。”

    茶爷笑了笑:“多谢关心,我们是有事要去北疆求见陛下。”

    “郡主稍等。”

    校尉连忙吩咐人去牵马。

    就在这时候,城门口的人已经被守城的士兵们注意到,汇聚过来的太多了,至少有三四百人,守军士兵向上禀报,不多时,巡城兵马司的战兵就开始从一侧朝着这边移动过来,队列整齐的战兵往城门这边一动,那些绿林客就全都有些怕。

    绿林客和江湖客不一样的地方在于,走江湖的人都更圆滑,而绿林客更凶悍,他们大部分和社会是脱节的,劫掠来的大笔银子在手里也不敢肆意出来潇洒,这些人想法相对简单,没有那么多弯弯绕,更容易控制,所以太子李长泽才会另辟蹊径,在拉拢江湖势力的同时,招安了一大批绿林客。

    这些绿林客在江湖客眼中就是蠢货。

    若是老江湖得到太子要杀云红袖的命令,哪里会这样在大街上明目张胆的聚集起来跟着走,就差直接把藏着的兵器亮出来了。

    这是长安啊。

    守城门的校尉牵过来两匹战马,还装了两个包裹的干粮,他问茶爷:“郡主,那些人是不是要图谋不轨?我帮你解决一下?”

    “不用。”

    茶爷双手抱拳:“多谢。”

    “郡主别这么客气,沈将军在我的偶像。”

    年轻的校尉笑起来:“我已经跟上面递了申请,我也想去北疆。”

    茶爷点头,再次致谢,和云红袖牵马走出城门,她们两个出门,那些绿林客开始往前涌,城门校尉大步向前,身后举着盾擎着长矛的战兵整齐往前压,绿林客立刻就变得老实起来。

    “你们别让我看见你们闹事。”

    校尉扫了一眼,绿林客们表情不一,聪明些的点头哈腰,蠢的露出凶悍样子。

    出了启泰门后茶爷和云红袖上马而行,茶爷回头看了一眼:“咱们不急,等等。”

    绿林客们一个一个的接受盘查出城,校尉溜达过来看了看:“搜仔细些,但凡有违禁品一律扣下。”

    第一个过来的人被搜身,翻出来一把斧子。

    问:“带斧子干嘛?”

    绿林客理直气壮:“出城砍柴。”

    “斧子没收了,出去砍吧。”

    “你把我斧子没收了,我拿什么砍?”

    “你在问我?那我要不要问问你携带管制武器是不是要为非作歹?放你出城就不错了,屁话怎么那么多,走不走?”

    “走!”

    “下一个。”

    第二个被人拦住:“带的什么?”

    “斧子......”

    “出城干嘛?”

    “砍柴......”

    “斧子留下,去砍吧。”

    就这样,一个一个,这些绿林客带着的斧子全都被截留下来,城门检查处一边的斧子都堆起来一小堆了,校尉看了看那些斧子:“回头找个地方卖了,应该够咱们一人一碗馄饨钱。”

    士兵们一阵笑声。

    几百人要出城,而且没有被抓,只是把斧子都给没收了,如果换做正常一些的人肯定觉得有问题,可他们大部分人都没有意识到,因为那两个女人在他们眼里就是大把大把的银子。

    出了城的人在外边等着,后来检查的士兵可能也觉得厌烦了,翻出来东西就扣下,人放出去,加快了往外放人的速度,数百人出了城之后却发现那两个女人居然没有走远,在远处树荫下停着,像是故意在等他们。

    “上啊!”

    有人喊了一声,拔腿就往前跑,可是才跑出去没几步就听到后边有人喊了一声。

    “喂!”

    刚刚启动要跑起来的绿林客们纷纷回头,城门外,靠着城墙,整整齐齐的都是身穿白衣的流云会弟子。

    黑眼靠在城门口一侧,弹了弹指甲里刚刚不小心弄进去的苔藓,漫不经心的看向那些绿林客:“是要出去砍柴吗?”

    “你们要干嘛?”

    为首的绿林客过来看着黑眼:“别找闲事。”

    黑眼道:“没什么,最近生意不好做,听说从东蜀道有一群人专门跑到长安来砍柴,我觉得应该是木柴生意太好,东蜀道的十万大山都不够你们砍,跑到长安砍,这生意这么好的话,不妨教教我们?”

    绿林客的头目走到黑眼面前,一字一句的说道:“别惹事,不然你们没有好下场。”

    黑眼叹道:“砍柴生意垄断这么严重的么?我们只是想学学砍柴,现在看起来入行真艰难。”

    绿林客首领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别以为这是长安我就不敢动你。”

    “没以为啊。”

    黑眼招了招手,断递给把一把斧子。

    黑眼笑道:“你看,我们准备的多充分,为了向前辈学习我们自备学习用具,前辈你看我这把斧子怎么样?这是一把......镶金边的斧子。”

    他把斧子扛在肩膀上:“长安城里最近有几家酒楼,赌场,商行被打砸,一群拿斧子的人闹事抢钱就走,说是收钱保命,可是却砍死了好几个人,是你们吧。”

    绿林客的首领一摸腰,这才想起来斧子被没收了。

    黑眼咧开嘴笑了笑,掂量了一下镶金边的斧子:“向前辈学习。”

    斧子往前一指,流云会的兄弟们亮出来斧子冲了上去。

    城门。

    一名士兵看的直咧嘴:“校尉,这事发生在城门口,怎么办?”

    “城门外。”

    校尉纠正了一下:“去上报,两伙樵夫因为口角发生械斗,请顺天府派人过来处理一下。”

    他往左右看了看,把身上的军甲脱下来,伸手:“给我把斧子。”

    士兵们都愣了。

    校尉拎着斧子出门。

    不久之后回来,撇嘴:“还悍匪,也特么不禁打。”

    换上军甲,站好:“去问问,顺天府的人怎么还不来。”

第八百八十九章 困局

    长安城外被砍翻了一地,长安城内亦有风雨,廷尉府的高手在内阁首辅赖成赖大人的府里抓到了两个贼人,怀揣兵器,藏身在厨房后边的备用水缸之中。

    廷尉府。

    千办安相同从京畿道办案归来,韩唤枝手下的人总算是又回归了一位,这位千办就是当初宋谋远从南疆逃回云霄城的时候,过牧屿关买了一匹骡子而暴露,因为他买骡子觉得事情不对劲而向廷尉府送消息的守军校尉。

    前阵子京畿道绿林客闹事,安相同带人去办案,前后走了已经有半年多。

    廷尉府留下了戚散金,安相同回来,可韩唤枝的眼睛太毒,一眼又相中了长安城启泰门巡城兵马司的校尉,昨日里这校尉处置了流云会与绿林客之间的争斗,这事处置的在韩唤枝看来漂亮至极,所以特意把人也找了来。

    此时此刻,在韩唤枝书房里,除了远赴平越道的千办方白镜之外,其他人都在。

    刚刚来的戚散金,启泰门校尉许落印,千办方白鹿,千办聂野,千办安相同,五个人站在那等着韩唤枝交代。

    “许校尉。”

    韩唤枝看向许落印说道:“我问过巡城兵马司的将军,他说你已经一连三次向他请战,要去北疆?”

    “是。”

    许落印垂首道:“回韩大人,卑职确实有心去北疆。”

    “我能帮你去。”

    许落印的脸色一喜:“多谢韩大人成全!”

    “不过我有条件。”

    韩唤枝道:“我自然不能给你们巡城兵马司的将军下令,我没有那个权力,但我有从各军抽调人员补充至廷尉府的权利,校尉以下人选,各军不得截留,我昨日就已经去过巡城兵马司和你们将军谈过,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廷尉府的人了。”

    许落印刚要说话,韩唤枝摇头:“你听我说完......我没办法让你直接去北疆,那么把你调入廷尉府就是最好的办法,到了廷尉府,你想去北疆我可以成全你。”

    许落印有些失落:“可进了廷尉府,就没办法去战场上杀敌了。”

    韩唤枝道:“你从巡城兵马司自己挑一队人来,我全盘接受就是了,然后你带着这队人一直往北,暗中保护沈冷将军的夫人沈茶颜和另外一个名为云红袖的女子,务必保护她们安全到达北疆,到了北疆之后,你可留在北疆把千办耿珊替换回来。”

    他起身走到许落印面前:“你应该知道,在前线战场上,我廷尉府的人从没有过落于人后,厮杀亦然。”

    许落印立刻肃立:“我愿意!”

    韩唤枝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去准备一下吧,我给你半天的时间把人选齐,廷尉府里实在也抽掉不出人手给你了,只能靠你自己去选,下午就出发,你应知道,沈冷的夫人沈茶颜也是珍妃娘娘的义女,贵为郡主,那些绿林客就是冲着她们去的。”

    “卑职,不计生死也会保护郡主她们到达北疆。”

    “我信你。”

    韩唤枝道:“我从没有怀疑过大宁的军人。”

    许落印心中激动,啪的一声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韩唤枝又看向戚散金:“我也问问你,是想去北疆长长见识,还是暂时留在长安城养伤?”

    “想去北疆,但......”

    戚散金道:“那些谋害我师父的歹人还没有全都伏法,我不能离开,待将这些歹人全都杀了,卑职也想去北疆看看。”

    “方白鹿,你继续带着他去查那些绿林客,给你们权利,这些绿林客不用抓回来。”

    方白鹿和戚散金同时肃立:“遵命。”

    三个人先后领命而去,屋子里还剩下聂野和安相同。

    韩唤枝道:“先跟我去审审那两个从赖大人家里抓回来的刺客,然后你们两个分头行事,一个去书院,带人暗中保护老院长,一个还得去一趟京畿道,死死的盯住甲子营。”

    刑房。

    韩唤枝迈步进门,看了一眼被挂在墙上的那两个刺客,都被泡的肿了,被抓过来已经一个多时辰还也没有好多少,看着倒是有几分凄惨。

    “谁指使你们去杀赖大人的。”

    韩唤枝坐下来问了一句。

    其中一个刺客摇头:“没,没人指使,只是想进去抢些银子。”

    韩唤枝嗯了一声:“把他摘下来再泡水里去,他喜欢在水里泡着就成全他,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把人拎出来,一直泡着就是了。”

    廷尉们上去把人从墙上摘下来,那人吓得哭爹喊娘:“大人大人,求大人饶命啊,真的不敢再泡了......”

    韩唤枝摆了摆手,廷尉们押着人停下来。

    韩唤枝问:“再问一句,谁指使你们去赖大人府里的。”

    “我不认识......”

    被吓坏了的那个刺客声音有些发颤的回答:“在城东的榆林当铺,我们得到消息,然后大当家安排我们两个偷偷潜入赖大人家里藏着,赖大人家里不大,那么大一个首辅大学士,家里小的好像寻常百姓家,我们实在没有什么地方可藏,只好藏身水缸之中,想着晚上等赖大人回来,赶紧把人杀了赶紧走,万万没想到......”

    这家伙一脸凄苦:“一藏就是三天两夜,再泡下去我们俩就得泡死了。”

    这两个家伙,真的是不知道内阁那些大人们有多忙,大部分人三五天不回家是常事,如首辅次辅,十天半个月不回家也是常事。

    “先关了吧,带人去榆林当铺。”

    韩唤枝吩咐了一声,起身:“关到水牢里去。”

    那两个家伙都快疯了。

    “今天什么日子了?”

    韩唤枝问。

    “九月初五。”

    聂野回答,然后问:“大人,是有什么事吗?”

    韩唤枝摇头,总觉得心神不宁:“没事,只是忘了日子。”

    北疆,别古城。

    九月初五。

    这是别古城被四面猛攻的第九天,八月二十五,大宁北征大军在武新宇的率领下猛攻野鹿原,八月二十六,黑武汗皇桑布吕的三十万大军和国师心奉月的大军开始两面猛攻别古城。

    到今天已经十一天了,这十一天对于别古城的宁军来说,每一天都是行走在地狱边缘。

    北城,一身是血的沈冷终于有空可以坐下来休息片刻,黑武人的攻势被压了下去,可是谁都知道,下一次攻势也许用不了多久就会再来。

    十一天了,大军携带的兵器甲械消耗速度快的惊人,羽箭的储备已经不多,一开始觉得黑武南院大军精锐不好应付,打起来才发现,心奉月带来的军队根本就不怕死,这些心奉月的信徒像是被洗了脑,心奉月告诉他们,战死不是战死,而是获得了晋升天国去见月神的资格,他得到月神的旨意,月神告诉他,别古城是通向天国的通道,而宁人是妖魔,杀妖魔而死将会得到月神的接见,赐每个人永留天国得享极乐的权利。

    这些黑武剑门的忠实信徒真的就会相信,宁军不是来攻打黑武的,而是得知了别古城有通向月神宫的通道,所以才会来这里,宁人要去攻打月神宫,这种如此胡扯的话他们深信不疑,为了保卫他们的月神,他们真的是不惧死亡。

    这些人冲击阵地没有黑武南院边军那么有效,但他们持续力更久,不怕死的人一层一层的扑上来,没有什么战术可言,就是一个劲儿的往前猛攻。

    别古城太小了,放不下十万大军,所以别古城外有第一层防线,是靠堆积起来的砖石沙袋形成的几道矮墙抵御黑武人的冲击,十一天了,外线防御被攻破,宁军退守到了别古城下的第二道防线。

    这道防线再被攻破,黑武人就会直接进攻别古城,以别古城的城墙高度来说,挡住黑武人的猛攻似乎也没有太大的把握。

    从前两天开始,宁军将领们就开始劝陛下率领骑兵突围出去,可是陛下只是不答应,陛下很清楚,此时此刻他若是带走所有骑兵,剩下的宁军很快就会被黑武人全都杀死。

    “朕与将士们共存亡,不必再劝。”

    皇帝这一句话,掷地有声。

    沈冷靠在土墙上看了看远处,尸体已经铺满了大地,到处都是残肢断臂,到处都是血,血腥味弥漫在整个战场上,风都吹不散。

    十一天,宁军北线这边已经损失兵力一万五千余,南线怕是也不会少什么,虽然黑武人损失的兵力最少是宁军的两倍以上,可这样的消耗最终也是宁军支撑不起。

    守军损若是已经有近三万之数,黑武人的损失最起码已经有了十几万,这样的战场,就是地狱。

    可这已经远远的超过了最初的预计,宁军损失的速度之快让每个人心里都蒙上了一层阴影,照这样打下去,再有两天第二道防线就会被攻破,宁军不得不撤回别古城内,而最多七天之后,羽箭就会用完,没有了羽箭,接下来要面对的就是和黑武人在城墙上每一寸每一寸的争夺。

    每一寸都会死人。

    就在这时候楚剑怜出现在沈冷面前,看起来一样的疲惫,肩膀上还有一支弩箭在。

    “楚先生?!”

    沈冷一惊:“你去了黑武人的大营?”

    “昨夜去了。”

    楚剑怜似乎并不在意肩膀上的伤,在意的只是没有收获。

    “靠不近身。”

    他摇头:“心奉月的大帐周围,无论日夜,都有数千人围着,他知道我在这。”

    楚剑怜看向沈冷,第一次,在他的眼神里也出现了无力。

第八百九十章 最后一张牌

    第一层外线防御的厮杀最惨烈,不管是宁军还是黑武人,最初的交手谁都不会对谁服气,谁都想把对面打服气,厮杀惨烈到双方损失兵力加起来能让人头皮发麻,可依然谁也不服气。

    外线被突破,可是黑武人应该也想不到,仅仅是突破外线就损失了如此众多的兵力,宁军的战力让黑武人心里蒙上的阴影更重,他们低估了大宁战兵保卫皇帝陛下的信念。

    心照不宣的,黑武人的攻势退回去之后,双方开始将战场上同袍的尸体收回来,这是战场上最让人震撼的一幕,却每天都在发生,可也仅仅是在小范围内,谁也不敢到更靠近敌人的地方。

    不久之前还在拼死战斗的双方,此时沉默的从彼此身边走过,将尸体区分出来,双方擦肩而过的时候还会互相看上一眼,都会从彼此的眼神里看到疲倦和木然。

    杀戮是战场上的主旋律,但不是全部。

    双方的人将同袍的尸体收回来,然后等待着下一次杀戮的开始。

    沈冷不得不回到城墙上指挥,第一道防线被攻破之后,黑武人距离城墙已经很近了。

    “传令下去,放弃第二道防线。”

    “啊?”

    沈冷手下人听到命令之后全都愣住了。

    “放弃第二道防线?”

    “将军,如果放弃的话黑武人就能直接攻城了!”

    “将军,让我下去指挥,我一定能挡住黑武人的进攻!”

    “将军,不能再退了啊。”

    沈冷摇头:“我知道你们的能力,我也知道你们的决心,可是你们看看,压缩给第二道防线的战场也就只有不到三十丈,这个距离,第二道防线都在黑武人箭阵的覆盖之下根本抬不起来头,上万弟兄留在城外会被黑武人一点点挤死,其实我们都知道,第二道防线的意义就在于,支援第一道防线的兄弟们撤回来,现在这个使命已经完成了。”

    沈冷长长吐出一口气:“撤回来。”

    “是!”

    王阔海应了一声,号角声响起,城下第一道防线的战兵听到撤回城内的号角声都有些吃惊,可是军令如山,士兵们开始有秩序的撤回城内。

    黑武人这边,见到宁军放弃了城外最后一道防线,他们似乎看到了曙光。

    “天黑之前!”

    北线黑武将军耶罗大声喊道:“拿下别古城,生擒宁帝!”

    “拿下别古城!”

    “生擒宁帝!”

    “把宁人杀光!”

    黑武人的咆哮声直上云天,宁军防线的后撤,让黑武人士气大振。

    而放弃最后一道城外防线,则让宁军士兵们的时期变得低落。

    第一道防线在城外距离很远的地方,如果没有第二道防线的支援,第一道防线就算是飞地,会被黑武人围死,根本不可能撤的回来。

    沈冷的命令没有问题,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可就是难以接受。

    “所有重弩准备。”

    沈冷没时间去解释那么多:“敌人的攻势马上就来了。”

    城外的黑武人山呼海啸,黑压压的人群再一次冲了上来。

    第一道防线后边就是沈冷之前下令挖出来的壕沟,有了这些壕沟,黑武人想要快速冲到城下就变得艰难,而壕沟与壕沟之间有间隔,如果说壕沟像是护城河,那些间隔就是护城河上的桥梁,当时沈冷下令这样挖掘壕沟的时候很多人都不理解,可是沈冷却没有改变自己的决定。

    黑武人冲过了第一道防线,因为壕沟的存在,他们只能涌向壕沟之间的空当。

    “杀!”

    随着沈冷一声令下,城墙上所有的重弩都瞄准了那些空地,黑武人淤积在那,哪里还需要瞄准,只需要把重弩和羽箭往那边砸就是了,一排六七支重型弩箭轰过去,狭窄空地上的黑武人被穿死了无数,羽箭覆盖耳下,黑武人的第一波攻势迅速的被压了回去。

    壕沟之间的空地上铺满了尸体,重弩的巨大威力之下,所过之处好像犁地一样,一条线上的黑武人全都被穿死。

    可是很快,第二波攻势就又上来了,举着巨盾的黑武人疯狂的往前冲,城墙上的重弩再次发威,盾牌被击碎,人被击穿,密密麻麻的羽箭让黑武人每往前走一步都付出无数生命,空地上的尸体已经开始堆积起来,黑武人的第二波攻势再一次被压了下去。

    “用尸体把壕沟填平!”

    耶罗的喊声在黑武队伍里炸起来。

    疯了一样的黑武人不顾生死的冲过去,抬起来同袍的尸体让两侧的壕沟里边扔,人在不断的死去,壕沟也在不断的被填平。

    终于,付出了数千人代价之后,那些壕沟被黑武人用尸体填平,后续的黑武人踩着这些同袍的尸体往前冲,宁军的羽箭覆盖下去,依然在大量的杀死敌人,可是相对于之前那种屠杀来说,此时杀伤敌人的数量远远没有那么多了。

    “将军!”

    亲兵的嘶吼声在沈冷身边响起:“黑武人已经冲到第二道防线了。”

    第二道防线也挖了壕沟,如果黑武人进入壕沟,城墙上的弓箭手对他们的杀伤力就会更低。

    “放他们过来,所用弓箭手和重弩往远处射,切断最前边黑武人和他们后边的队伍。”

    随着沈冷的军令,弓箭手将羽箭送到更远的地方,重弩一排一排的齐射出去,后面压上来的黑武人被如此密集的防御打的损失惨重,就好像连成一片的大火被硬生生用土埋出来一条隔离带,前边的大批黑武人已经涌到别古城下,为了躲避羽箭不少人跳进宁军挖出来的壕沟里,可就在这时候城墙一个一个的木桶扔了下去,木桶里都是火油,随着燃烧着的火箭落地,瞬间整个第二道防线就被大火吞噬。

    第二道防线的壕沟里洒了不少火药,火油点燃的瞬间,火药爆燃,数不清的黑武人被吞噬进去,大火在某个瞬间高度超过了别古城的城墙,以至于城墙上的守军都被烤的不得不蹲下来。

    冲天而起的火焰像是在怒吼的战魂,所有战死的宁军士兵的战魂都汇聚于此,也许是人的错觉,也许是一种幻象,火焰升到最高处仿佛变成了一头巨大的猛虎朝着黑武人扑过去,那是一阵南风送出的威势。

    城墙下,一片鬼哭狼嚎,身上着了火的黑武人叫喊声无比的凄惨,人在火海中不断的挣扎。

    当火海退潮,城墙下边是一地的焦尸。

    大火再一次把黑武人的猛攻击退,天已经逐渐黑了下来,残火也阻止了黑武人下一次进攻的很快到来,退回去的黑武人远远的看着火焰一点点的缩小,可是却不敢马上就攻上来。

    又是难得的一阵喘息的时间。

    “补充弓箭!换防!”

    沈冷喊了一声,嗓音已经沙哑。

    城内的士兵扛着一捆一捆的羽箭飞奔上城,预备队将刚刚守在城墙上的士兵换了下去,受了伤的人也被抬下城墙,伤药已经在节省使用,每天的伤者都多到让人头皮发麻,为了这一战皇帝准备了很久,在不影响大军进军的情况下所携带的武器装备已经是极限,可是羽箭的消耗还是远远的超过了预估,尤其是北线这边,剑门的信徒根本就不把生死当回事,在他们看来死是去往月神宫觐见月神。

    “将军,你去歇会吧,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了。”

    陈冉递给沈冷一壶水,当着士兵们他不会称呼沈冷为冷子。

    “不用,一会儿靠着城墙眯一会儿就好。”

    沈冷接过来水壶喝了一口,嗓子里干疼干疼的好像烧着了一样,第一口水都不敢大口往下喝,水经过嗓子好像撕裂了一样的感觉。

    几口水下去才缓和了些,沈冷用肩膀撞了撞陈冉:“搞点吃的呗。”

    陈冉哼了一声,从自己的胸甲里拽出来一个布包,布包里边是两个已经挤压扁了的馒头,沈冷看到馒头就笑了,接过来三口两口干掉一个,然后问陈冉:“你还有吗?”

    陈冉道:“这是中午剩的,我吃过了,你中午的时候还在城外没来得及回来,你先吃,一会儿晚饭就该送上来了。”

    沈冷嗯了一声,把第二个馒头塞进嘴里,看了看陈冉那胸甲:“倒是个保温的好地方啊,有妈妈的味道。”

    陈冉:“滚......”

    他靠在城墙上坐下来:“你居然还能笑出来,现在城防所能用的手段差不多都用了,最多再有七天我们的羽箭也会用尽,七天之后怎么办?就只能在城墙上和敌人一刀一刀的对砍,如果陛下再不走是真的来不及了。”

    “陛下是不会走的。”

    沈冷把馒头吃下去,又灌了一口水,肚子里并不是那么好受,反而是疼,可这种疼对于近一天没有吃饭的沈冷来说也是一种满足,那是吃了东西之后的疼,比饿的疼要好受些。

    “希望刀兵也快到了。”

    沈冷吐出一口气:“陛下算计好了一切,心奉月这样的变数都在陛下计算之内,我相信刀兵也快来了,那边的事老将军不可能解决的那么慢,刀兵赶过来的话我们还能再撑上一阵子,另外......”

    沈冷看向陈冉:“你知道的,打仗的时候我不喜欢太依赖别人,哪怕是陛下准备万全。”

    陈冉嗯了一声:“所以呢?”

    沈冷:“所以你还不去看看晚饭什么时候送上来?两个你奶-子那么大的馒头怎么吃的饱!”

    陈冉:“你大爷,到底你有什么安排?”

    沈冷看向远处逐渐微微发白的月牙:“刀兵是陛下的最后一张牌了,我也只有一张牌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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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九十一章 来了!

    陈冉往城下看了看,火把大地变成了黑色,把人也变成了黑色,烧过之后的尸体看起来更加的凄惨,可是他已经没有什么感触,这本就是战争该有的样子。

    走到城墙另一侧往城下看,城内到处都是伤兵,这些兄弟们可能大部分都撑不到回去了。

    “这一仗打到现在,失去了那么多弟兄。”

    陈冉深深的吸了口气,忽然朝着天空大声喊了一声:“不是为了认怂!”

    “我们来,不是为了证明我们打不赢的。”

    陈冉高呼了两声,士兵们全都看向他。

    “陈将军。”

    躺在城下的一个伤兵喊了一声:“我们已经赢了,陛下说,永远不让战争发生在大宁的国土上。”

    陈冉喊:“打完这一战,这就是大宁的地方了。”

    伤兵笑:“那下次我们再往北打一打。”

    士兵们也都笑起来。

    “黑武人在他们自己的地盘上打不过我们,你说他们怂不怂。”

    “就是,在他们的地盘上以多打少还没赢,怂不怂?”

    城下一片欢呼声,连伤兵都在呼喊。

    城外的黑武人也许难以理解,这些被围困了十余日的宁人到底在欢呼什么?难道他们以为已经打赢了?明明是他们就快要攻破别古城了才对。

    陈冉回到沈冷身边坐下来,看着天空:“黑武的天空,也就那样。”

    沈冷笑道:“回头去看看星城的天空。”

    “也好不到哪儿去。”

    陈冉笑道:“番邦的月亮都没有大宁的圆,没有大宁的亮,你看哪个番邦来的人到了大宁之后还想回去的?也不知道有多少番邦的百姓们觉得大宁最美,月亮最圆,比如大胡子......对了,自从打完三眼虎山关,为什么就没有看到大胡子?”

    沈冷头靠着城墙,笑了笑:“刚才你问我最后一张牌是什么,就是大胡子。”

    “大胡子?”

    陈冉楞了一下:“难道他去搬救兵了?”

    “他能去哪儿搬救兵。”

    沈冷摇头:“咱们的救兵从哪儿来你还不知道?刀兵到了,我们可以多撑一阵子,那不是真正的救兵,刀兵如果拼尽全力的往前压纵然能杀破黑武人那么厚的营地也会损失惨重,所以即便刀兵来了也只能是在外围策应吸引分散黑武人的兵力,别指望刀兵能杀进城里来。”

    “我们的救兵,只能是大将军武新宇。”

    沈冷也抬起头看向天空:“你还记得吗?打三眼虎山关的时候大胡子看到我们攻城就一直在发呆,后来两眼放光,当天晚上大胡子就来找我说必须离开去办一件事,我让他去了。”

    “去干嘛了?”

    “去造大杀器。”

    沈冷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已经很轻,陈冉再问的时候才发现沈冷已经睡着了,连续两天两夜的厮杀,就算是铁打的人也会累,陈冉靠在沈冷身边自言自语的说道:“睡吧,我就在你身边呢。”

    难得,黑武人一夜未攻,似乎是在想办法怎么才能一举攻破别古城,这一夜不管是对于宁军还是对于黑武人来说都是难得的喘息,士兵们能轮换着好好睡一觉。

    天刚要亮的时候,黑武人那边的号角声就响了起来,沈冷一下子惊醒,猛的起身往外看了看,远处黑武人大营那边军队已经从营地里往外涌,一股一股的洪流一样朝着别古城这边汇聚过来,昨天被他们打下来的第一道防线那边,黑武人也都站了起来,用弯刀敲打着盾牌在为自己人鼓劲。

    “先吃了再说。”

    陈冉塞给沈冷三个热乎乎的白馒头。

    “刚刚城下送上来的,我看你睡的香没叫你。”

    陈冉把嘴里的馒头咽下去,变戏法似的从腰畔上鹿皮囊里翻出来一个腌菜疙瘩:“给你留的。”

    沈冷嘿嘿笑了笑,腌菜疙瘩上都是切好的片,但还连着,吃的时候一片一片撕下来就行,沈冷撕了几片腌菜夹进馒头里,一口咬下去小半个,腮帮子立刻就鼓了起来。

    “让?望手往黑武人大营里看看,我觉得不对劲,黑武人那边一夜安静不可能是只顾着睡大觉。”

    沈冷的话刚说完,就听到高处的?望手喊了一声。

    “攻城锤!”

    陈冉往外探着头看了看:“我-操,好特么大!”

    之前黑武人也曾试图将冲城车送上来,可是没能攻破宁军第一道防线,昨天他们已经一直攻打到城下,攻城锤有了用武之地,这架攻城锤太大了,大的离谱,吊着的那根撞木怕是两个人合抱都抱不过来,撞木的一头还包了铁皮。

    密密麻麻的黑武士兵推着巨大的冲城车往前走,在冲城车前边,黑武人将一架一架的床子弩也在往前推。

    “他们够射程了。”

    沈冷把最后一口馒头咽下去,又灌了一口水:“黑武人明显改进了他们的床子弩,射程比原来远,不光是我们在备战,他们也一样,如果没有大胡子的弩阵车,我们想打下野鹿原不容易,甚至有可能失败,告诉兄弟们顶一阵,我们的重弩在城墙上,终究还是比他们的远一些。”

    沈冷看了看身边的铁胎弓,他的专用铁羽箭已经用完了,现在用的是普通羽箭。

    “黑武人想了一夜也没有想到什么出奇制胜的法子,只能靠人命往上填。”

    说完这句话沈冷往远处看了看。

    别古城附近没有水路,他的水师在距离别古城百里之外,没有水路,强大的水师也没有办法支援。

    “他们没有别的办法。”

    沈冷吐出一口气:“其实我们早就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

    黑武人的队伍已经黑压压的上来,前边的方阵向前移动的时候似乎能把大地碾压,他们呼喊着,声音很大,配合着他们的战鼓声向前迈进。

    沈冷嘴角勾起来:“对于他们来说,我们是侵略者。”

    他站直了身子:“我们就是来侵略的!”

    “杀!”

    城墙上的喊声震过了城外黑武人的喊声,士兵们再一次在战场上敲响了胸甲,整齐的声音也震过了黑武人的战鼓,那是大宁战兵永远也不会屈服的斗志。

    黑武人的战鼓声一停,然后骤然加速,犹如疾风骤雨。

    当鼓声变化,黑武人吼叫着往前猛攻过来。

    砰!

    一支重弩戳进城墙,就在沈冷他们下边不到半丈的距离,重弩戳进城墙的那一刻碎裂的砖石疾飞出去,而城墙上大宁的重弩也开始发威,羽箭漫天。

    “敌军盾阵!”

    ?望塔上,士兵的喊声如此的沙哑。

    数不清的黑武士兵组成了盾阵,护送着那辆巨大的冲城车朝着别古城这边缓缓移动过来。

    城墙上的士兵们调整重弩的的角度,朝着盾阵那边疯狂的激射,手臂粗细的重弩箭轰然而出,打在盾牌上直接将厚重的盾牌击碎,可是黑武人太多了,一个倒下去,后边的递补上来,所有人都高举着盾牌为推动冲城车的人挡住攻击。

    除了冲城车之外,黑武人扛着云梯也在往城墙这边冲,他们在用自己的生命来分散宁军的攻击。

    “让枪兵上来。”

    沈冷回头吩咐了一声,连续发箭将两名抬着云梯的黑武人射死。

    “准备近战。”

    沈冷再次吐出一口气。

    黑武人这一次可能要攻上城墙上了。

    “在检查一下狼牙拍!”

    陈冉的喊声落下,一支羽箭擦着他的铁盔飞过去,留下一串火星。

    “让重弩瞄着打,我之前下令挖了壕沟,虽然黑武人用尸体填平了,可是冲城车太重不可能过得来,他们只能从我故意留的通道过来,瞄着通道打!”

    沈冷一边下令一边发箭。

    “援兵!援兵!”

    ?望塔上的士兵忽然间喊了起来,嗓子都喊破了。

    “东方,有我大宁战旗出现!”

    沈冷冒着腰快速的跑到一侧,举起千里眼往东边看了看,东边大地上,黑压压的大宁战兵卷地而来。

    “刀兵来了!”

    沈冷一喜。

    可是刀兵过不来,最多只能是吸引黑武人分兵,然而北线这边的黑武人兵力太多。

    透过千里眼可以看到,黑武大营那边,一队一队的黑武士兵冲出去,结成方阵朝着刀兵那边集结。

    “刀兵停了!”

    ?望手的喊声再一次响起。

    别古城东边旷野上,东疆刀兵大将军裴亭山坐在战马上举起马鞭,大军停了下来,弓箭手开始有秩序的往前顶,在大军前沿组成箭阵。

    裴亭山看着被围的水泄不通的别古城,眼神里都是担忧。

    “大胡子呢!”

    他回头喊。

    大胡子又有了胡子,虽然没有原来那么长,他跑过来:“大将军,我在呢!”

    “你需要多久?!”

    “最少一个时辰。”

    “那我就给你撑一个时辰。”

    裴亭山深吸一口气,举刀向苍穹。

    “东疆刀兵的崽子们!”

    他在马背上坐直了身子,指向天空的长刀缓缓的放下遥遥指向别古城:“陛下就在那,黑武人在打,那是我们的陛下,那是大宁的陛下,我们的陛下被欺负了!”

    “杀!杀!杀!”

    刀兵发出一声一声震天的怒吼。

    “没有人可以欺负我们的陛下!没有人可以欺负我们的大宁!”

    裴亭山催马向前:“如果你们看到我在你们身后,就杀了我!”

    已经年过六旬的大将军,纵马而出。

    大胡子已经懵了。

    不是要守一个时辰给他争取时间吗?为什么大将军冲出去了?

    “让陛下看到我们在!”

    刀兵的所有骑兵跟着大将军裴亭山杀了出去,裴字大旗在飞扬。

    “陛下!”

    裴亭山哑着嗓子喊着,声音直破云天。

    “老臣来了!”

    “刀兵!”

    “攻!”

第八百九十二章 大杀器

    大胡子说,需要大将军为他撑一个时辰,刀兵只有几万人,对面是数十万黑武人,这种情况下,最好的选择就是结阵防御,靠箭阵阻挡黑武人大军靠近,然而裴亭山没有打算这样。

    刀兵,不善防御,也没有足够多的防御器械,连盾牌都没有多少。

    平原野战,黑武人的骑兵就能发挥出最大的作用,让擅攻的刀兵防御,也许撑不住一个时辰。

    带着差不多一万骑兵,在黑武人不可思议的眼神中,裴亭山带着他们主动发起了进攻,这不足万人的骑兵队伍好像风一样朝着黑武人掠过去,又如快刀,擦着黑武人的军阵一晃而过,仅仅是这一晃而过,靠着连弩犀利,宁军骑兵在把黑武人的阵列切下来一层。

    黑武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反打打蒙了,指挥黑武军队的将军耶罗怎么都没有想到宁人居然如此凶悍,以那点兵力且远来劳顿,不按照常理而行,不守反攻。

    随着号角声响起,黑武人的骑兵从侧面冲过来,试图将老将军所带的骑兵队伍卷住,可是老将军带兵一扫而过,立刻脱离了战场,黑武人的骑兵数倍于宁军,朝着老将军追了过去。

    老将军回望黑武骑兵,黑压压的好像汹涌的浪潮一样在后边跟着,他伸手往前一指,骑兵兜了一个半圆朝着宁军方向退回。

    “追上去!”

    黑武将军耶罗的喊声充满了暴躁和愤怒。

    “追上去,黏在宁人后边,驱使宁军骑兵冲撞他们的步兵,一举将宁军阵列冲破!”

    随着耶罗急速的下令,号角声也在变换。

    得到指令的黑武骑兵开始疯狂加速,死死的黏在老将军的骑兵身后,可是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在距离大宁刀兵阵列不到二十丈远的时候,大宁的骑兵忽然又转了一个弯,从正对着步兵阵列冲过来到突然转向横着擦过去,不足二十丈的距离,前边骑兵的带起来的烟尘都已经飘到步兵这边了。

    骑兵陡然转弯冲了出去,黑武人下意识的跟着也转弯追了过来,就在这一刻,黑武人的骑兵也变成了横对刀兵阵列。

    “放箭!”

    随着一声暴喝,刀兵这边的弓箭手将羽箭放了出去,后面的黑武人刚撵上来,羽箭平着激射而来,一片骑兵被射翻,不少战马中箭倒地,一时间人仰马翻。

    翻倒的战马将后边的骑兵又绊倒,速度这么快,马背上的骑兵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就算他们来得及,战马也根本来不及停下来。

    翻倒就不是一匹两匹战马的事,而是几十上百,不要小看这上百匹战马翻倒,会影响整个队伍的行进。

    后面的骑兵不得不勒住缰绳停下来,黑武人的骑兵戛然而止,这一停,前边大将军裴亭山带着的大宁骑兵已经去的远了。

    宁军弓箭手不停的将羽箭倾泻-出去,黑武人的轻骑兵速度无双,可是追求速度的同时放弃了大部分防御,这些骑兵身上只有薄薄的一层皮甲,根本挡不住羽箭的攻击,他们又没有盾,队伍又停了下来,像是被突然堵住的河流,淤积的越来越多,宁军这边哪里需要怎么瞄准,那就是坐在马背上的靶子。

    自古以来,没有人会用轻骑兵冲击已经结成防御阵型的厚重步兵阵列,那是在送死,轻骑兵对步兵的威胁在于速度上的优势,一旦陷阵,他们的刀短,会被枪兵戳一身血窟窿。

    然而刀兵不是重装步兵,一旦被那么大规模的轻骑兵冲击的话阵列自然稳不住。

    所以裴亭山从一开始就很清楚他的刀兵哪怕陆战无敌但绝对不是同样数量轻骑兵的对手,追击他的黑武骑兵足有数万,他必须将这支骑兵引开。

    在黑武骑兵停下来犹如淤积在河道里一样的时候,裴亭山带着骑兵又回来了,年过六旬的老将军一马当先,带着大宁骑兵从黑武人骑兵队伍的正中冲了过去。

    一刀,一刀,再一刀。

    老将军的刀可开山,杀人又算的了什么。

    刀过人死,一具一具的尸体被他甩在身后,当眼前突然一亮的时候,裴亭山已经带着骑兵把黑武人的骑兵拦腰斩断。

    他回望刀兵阵列那边,已经有一架一架的抛石车正在搭建起来。

    宁军猛攻三眼虎山关的时候,水师送来了沈冷交给大宁兵部武工坊研造的改良抛石车,基于安息人那种威力巨大的抛石车基础上又进行了改造,就是靠着这样的抛石车宁军才攻破了三眼虎山关那般坚固高大的城关,不然的话宁军再善战也无计可施。

    “再给大胡子争取一段时间!”

    裴亭山咆哮了一声:“崽子们,跟我把黑武人的骑兵引开!”

    随着大将军长刀一指,骑兵再次发力向前,这一次,他们冲向的不是黑武人的军阵,而是黑武人的大营......之前他带着骑兵主动进攻已经让黑武人没反应过来,这次朝着黑武大营冲过去更是让给无人惊诧不已,那是进攻?那不是在送死吗?

    “那些宁人想要干什么!”

    耶罗的脸色难看的好像吃了苍蝇一样。

    连续十几日猛攻别古城不破,国师心奉月对他已经颇为不满,此时和新赶来的宁军一交手就接连被人家反打,国师定会在大营内观战,怕是回去之后又少不了一顿痛骂。

    “堵住他们!”

    耶罗一声怒吼。

    所有的黑武骑兵再次追向裴亭山,之前被裴亭山戏耍又被人家拦腰斩断,对于自傲的黑武骑兵来说这种羞辱自然也不能忍受,他们呼啸着冲了上去,而与此同时,黑武大营那边也有骑兵出来迎击裴亭山。

    “都快点!动作快点!”

    大胡子眼睛都红了,朝着士兵们喊:“大将军在用命给咱们争取时间!”

    他看了看裴亭山那边,又看了看别古城那边。

    别古城外,黑武人巨大的冲城车已经快要到城门外了,那种威力的冲城锤,也许一下就能将别古城的城门撞碎,黑武人在盾阵的掩护下距离城门越来越近,城墙上的大宁守军都已经发了疯一样不停的将羽箭送下去,奈何黑武人一样发了狠,不管付出多大代价也要把攻城锤送到城门外。

    攻打三眼虎山关的时候,大胡子看到宁军用抛石车对城关狂轰滥炸,脑子里突发奇想,如何能提升抛石车的威力?如果能解决这个问题,那么他将造出来比弩阵车更强大的武器。

    那将是有史以来最强大的攻城器械,稍稍更改,也将是平原野战的大杀器。

    可是这个过程并不容易,虽然在宁军攻城的那一刻大胡子脑子里就已经有了想法,可是想法和实践是两码事,接下来的一个月,大胡子都在反复研究用什么样的材料,一次一次的失败,他最初的构想是用一个容器将火药塞进去,然后抛石车将这个东西送出去至少两百丈以外,落地之后的容器爆开,对敌人造成大规模的杀伤。

    然而不幸的是,无数次的试验都失败了,没有一种合适的东西,就算有,也需要极为繁复的工艺才能铸造出来,在北疆他没办法造出这样的东西,而且他知道,现在武工坊的铸造工艺没办法达到他的要求。

    突然有一天,大胡子脑子通了。

    之前他所想的,都是如何提升抛石车在攻城上的威力,而这个盛放火药的容器确实难住了他,一下子钻进牛角尖里出不来,可是后来听到大将军和手下人探讨军情的时候说了一句守城以杀敌为上,意思是守城的时候,就要想尽办法杀死更多的敌军。

    这句杀敌为上,让大胡子瞬间茅塞顿开。

    何必执着于攻城?

    将抛石车改造成野战利器,一样可以让黑武人怕到骨子里。

    就在大将军带着骑兵为大胡子争取时间不惜冲向黑武人大营以引走骑兵的时候,刀兵军阵这边的?望手哑着嗓子喊了一声:“黑武人攻城了!”

    大胡子猛的回头。

    别古城那边,巨大的攻城锤已经到了城门外不远处,拼了命的黑武人正在不计代价的要把撞木拉起来。

    “好了!”

    大胡子不远处的校尉的喊声响起,让大胡子脑袋里瞬间一股血涌了上去。

    “打!”

    随着大胡子一声暴喝,抛石车的甩臂划出一道轨迹,一个磨盘大小的东西飞了出去,第一个飞了出去,后边接二连三,一个一个磨盘那么大的东西朝着攻城的黑武人人砸了过去,那不是石头,而是火药包。

    算计好了射程,留足引信的长度,点燃之后将火药包扔出去,这是大胡子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如果仅仅靠砸,无法对敌人造成足够大规模的伤害。

    所以大胡子想了一个极阴狠的办法。

    第一个飞向黑武人这边的火药包落下来,可是引信燃烧的快了些,以至于在距离黑武人头顶还有差不多一丈远的地方就炸了,担心被砸死的黑武人已经腾出来大石落地的地方,可那根本不是大石。

    砰!

    火药包炸开。

    火药包中夹杂着大量的碎石子铁片和箭头,在爆开的那一瞬间,黑武人似乎看到了末日。

    呼啸而出的碎石箭头瞬间把一大片地方的黑武人几乎清空,爆裂而出,扫过的地方一片鬼哭狼嚎,刚刚炸开不久,第二个火药包到了,砰地一声落在黑武人的盾阵上,砸倒了好几个黑武士兵,落地处正好在城门外不远处,火药包炸开,密密麻麻的碎石和箭头横扫出去,方圆两三丈之内无人生还,稍微远一些的地方,不知道多少黑武士兵被碎石和箭头击伤。

    “打!”

    大胡子红着眼睛喊:“继续打!”

    天空中,一个一个的火药包落下来,黑武人的勇气崩了。

第八百九十三章 他已经是了

    连续十几个火药包在黑武人的盾阵里爆开,那种天威之下,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恐怖景象的黑武人彻底崩了,不要说那些顶在最前边的黑武士兵,就是在后边指挥的黑武将军们都吓的脸色惨白。

    “那是什么?”

    一个黑武将军语气中透着难以压制的恐惧。

    “那是天雷吗?”

    “宁人到底是人还是魔鬼。”

    而士兵们更加无法控制情绪,原本强撑着一股劲儿冒着宁军密集的羽箭往前冲,有盾阵在好歹还可能保命,可是从天而落的天雷却让他们无力抵抗,第一个人开始发了疯的往后跑,退军的浪潮就再也制止不住了,爆开的火团里释放出来的猛兽让他们如同见到了末日。

    “月神不是我们的神吗?为什么要帮助宁人。”

    “难道宁人也有神明相助?!”

    “我们的月神呢?!”

    恐惧比瘟疫蔓延的速度要快的多,围攻别古城的黑武人军队迅速的退了回去。

    站在别古城中央的高塔上,皇帝看到城外那天雷落地的震撼场面,连皇帝都无法想象的出来那是什么武器,难道刀兵真的是携天雷而来?

    若不是向神明借天雷,那种恐怖的东西是人造出来的?

    刀兵军阵这边,对面黑武的步兵依然还在压进,虽然他们不知道宁军从阵列里抛射出来的武器到底叫什么,但是他们想要,想要抢过来。

    “还有多少火药包?”

    “只够一轮!”

    “打三个。”

    大胡子指了指朝着刀兵压过来的黑武步兵:“瞄准了打,我教过你们的,距离不同,引信长短不同,要想把敌人吓退,这三个火药包必须瞄准了打。”

    抛石车阵地上,三架抛石车再一次将火药包装了上去,?望手目测距离,他知道自己的责任有多重。

    “标石,放!”

    随着一声令下,一块与火药包差不多相同重量的石头朝着黑武步兵军阵那边砸了过去,?望手的目测近乎精准,大石头轰然落在黑武人的队伍里,数名黑武士兵被砸伤。

    “距离准确,火药包可以放了!”

    “放!”

    嗖嗖嗖......

    三个火药包几乎同时朝着黑武步兵军阵那边抛射了过去,宁军这边的士兵们紧张的看着那火药包飞过的轨迹,黑武人那边何尝不是一样?当他们看到天雷飞了过来,一下子就炸了,离着远的时候谁也判断不了火药包的落点在哪儿,整个队伍都乱了套,黑武士兵们疯狂的往四周跑开,哪里还有勇气维持队列整齐不变。

    三个火药包先后在黑武队伍里炸开,火药将无数的碎石子和碎铁残暴的送了出去,密密麻麻的碎石打穿了一具又一具身体,碎石透体而出的场面若是可以放慢来看的话,血液在碎石后边追随的画面一定很惨烈,还带着一丝残忍的美感。

    一名来不及逃开的黑武士兵脖子被铁片击穿,他抬起手捂住脖子,血液从他的手指缝隙里往外涌,他茫然的看向四周,希望可以有同袍来救自己,然后他看到身边的士兵捂着眼睛哀嚎着,碎石击穿了眼球留在脑袋里,那士兵疼痛的无法忍受,最终扑倒在地上来回打滚。

    脖子被击穿的士兵也倒了下来,视线转移到了天空上,他看到头顶上的云似乎逐渐变成了红色。

    砰地一声,他身边又倒下来一个人,身上被碎石铁片打出来至少六七个洞,他的身体一下一下的抽搐着,两只手还在下意识的在身上摸索,可是那些东西全都在体内,他根本就找不到。

    三个火药包将黑武人的进攻击碎,原本还想把宁人的抛石车抢过来,此时只想着赶紧离开那个鬼东西的抛射范围,黑武人散乱无章的退走,他们原本就不是正规的黑武军队,而是最近才接受训练的剑门信徒,和黑武南院大营的边军相比差的太远了。

    另外一边,老将军裴亭山在两支黑武骑兵追击的缝隙里杀了出来,损失了千余骑兵之后将敌人甩开了些许距离,可是黑武骑兵显然没有打算放过他,依然在后边紧追不舍。

    刀兵步兵阵列开始往前移动,黑武人浪潮一般退下去,给了他们向别古城靠近的机会,安装着木轮的巨大抛石车艰难的往前推着走,宁军也不敢轻易把抛石车拆装,这个时候,哪里有时间拆装,再说只要抛石车还架着,黑武人就不敢轻易靠近。

    别古城。

    皇帝大声下令:“让沈冷带骑兵出去,把朕的大将军接回来!”

    皇帝下令,身边人劝道:“陛下,黑武人尚未退远,此时就打开城门,黑武人再杀回来难以确保城门不失。”

    “闭嘴!”

    皇帝怒视说话的人,手微微发颤着指着城外:“你知道城外那是谁?”

    “是大将军裴亭山......”

    “亦是朕的兄弟。”

    皇帝往北边看:“去给沈冷传令!”

    “报!”

    有传令兵跑到高台下边大声喊着:“沈将军从东门率骑兵出去了!”

    皇帝猛的转头往城东方向看,骑兵已经在城门口那边集结,皇帝知道,沈冷并不是意气用事,沈冷是深知他对裴亭山的感情,所以无论如何他也会派人出去接应裴亭山,皇帝心里一暖,那个傻小子,总是会想到自己的心里去。

    东边城门打开,沈冷带着骑兵呼啸而出。

    激战从清晨到天黑,刀兵终于到了城外,可老将军裴亭山下令刀兵驻守在城门之外,抛石车阵地也在城门外,刀兵不进城,用以守护抛石车来给黑武人造成巨大压力。

    一身是血的裴亭山快步进城,皇帝已经在城门口等着了,看到裴亭山进来,皇帝快步过去,两个人伸着双手迎面过来,四只手紧紧的握在一起。

    “陛下。”

    裴亭山屈膝要跪,皇帝一发力将裴亭山拉起来:“不许跪!”

    裴亭山眼睛发红:“陛下,老臣来晚了。”

    “哪里晚了。”

    皇帝看着裴亭山的眼睛:“朕知道你一定会来,不管多难,不管多累,不管多险,你从不曾让朕失望过。”

    裴亭山鼻子一酸:“臣老了,若是臣再年轻二十岁,若见黑武人如此欺负陛下,臣就带着刀兵一口气杀到黑武人的大营去。”

    “这算什么欺负。”

    皇帝笑了笑:“朕把黑武数十万大军留在这,以少打多,那是朕欺负他们。”

    “对,是陛下欺负他们。”

    裴亭山也跟着笑。

    多少年了,两个人的并肩作战,依然热血不减。

    “商量一下。”

    皇帝拉着裴亭山的手往回走:“那大杀器叫什么?”

    “是沈冷手下的番邦大胡子想出来的东西,还没取名字,不过黑武人嚎叫着说那是天雷,臣倒是觉得这名字不错,以火药之中混合大量的碎石子和碎铁,炸开之后杀伤力很凶。”

    皇帝道:“看见这东西,朕有了一个想法,有天雷的话咱们何必死守?朕与你同率大军往前压上一段距离,就能以天雷砸黑武人的大营,打破黑武人大营就有胜利之望,虽然咱们兵力少,可是士气正盛,或可一战而将北线黑武人的封锁突破。”

    “陛下......”

    裴亭山欲言又止,他真的不想让陛下失望,可是事实上,只能让陛下失望。

    “火药只有那么多。”

    裴亭山低着头:“刀兵之中没有火药,是沈冷的巡海水师之中带来的,所有的都已经用以制作天雷,一共只做出来不到三十个,刚才用了大部分,还剩下不足十个......这几个天雷,只能勉强留着用以阻挡黑武人冲城车......”

    “没了?”

    皇帝的脸色顿时暗淡下来:“为什么不多带些?”

    沈冷在旁边回答:“陛下,咱们离开长安的时候,臣知道火药可能会有大用处,是搜刮了长安城内几乎所有存货,连制作爆竹的作坊里所用的都买来了,火药配制不容易,寻常用作爆竹的火药威力不足,现在的配比做了些调整,还因此炸伤了好几个人。”

    他看了皇帝一眼后继续说道:“瀚海城武工坊那边的火药倒是多,弩阵车也需火药来操作,可是和瀚海城没有联络,也无法从那边运送过来。”

    皇帝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若是天雷无数,朕已经看到了灭掉黑武的希望。”

    他回头看向沈冷:“回长安之后你在督办此事,责令武工坊,尽快改善火药配比,这种东西多多益善。”

    “是。”

    沈冷垂首。

    皇帝看向北边,虽然隔着城墙看不到黑武大营,还是忍不住长叹一声:“若是再多一些就好了,一口气将北线黑武大营炸他个天翻地覆,说不定还把直接把心奉月送去见他的月神。”

    皇帝的语气之中,满是失望。

    可是没有办法,大宁之前根本就没有过将火药用于战争的先例,制作烟花爆竹的火药威力不足,火药包给黑武人带来的更多是心理上的压力,实则威力并没有看起来那么恐怖。

    “火药。”

    皇帝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朕才醒悟,火药是将来能改变整个天下的东西。”

    皇帝看向沈冷:“那个番邦大胡子呢?叫他过来,朕要重重的赏他。”

    沈冷笑道:“臣倒是知道他想要什么赏赐。”

    皇帝问:“他想要什么?”

    “做宁人。”

    沈冷看向皇帝:“做一个真真正正的宁人。”

    皇帝怔住,点头:“他已经是了。”

    ......

    ......

    【之前一章中描写火药包中放了大量铁钉,这不符合实际,欠缺考虑,已经修改,在这个环境设定下,铁钉的大量制作并不容易,所以改为碎石子和少量碎铁片以及箭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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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九十四章 别辜负

    黑武人不知底细,攻势暂停。

    皇帝知道了底细,攻势暂停。

    诚如皇帝所期盼的那样,若是手中有大量天雷,别说打赢这一战,就算是灭黑武都有了希望,在这一刻,皇帝才感受到了天下格局会因为某一个东西的出现而改变,这个天下太大,大到以他的眼界看到的不过万一,这个天下太小,改变天下或许只因一人一物。

    站在别古城的城墙上,看着远处黑武大军重新结阵将别古城围的水泄不通,其实皇帝很清楚,就算是有天雷这样的大杀器震慑,黑武人也不会迟疑太久。

    对于黑武人来说,尽快拿下他这个大宁皇帝这一战就算是胜了,不管丢失了多少土地,宁帝死或是被生擒,这一战将是扭转乾坤的关键。

    “你看看那些黑武人。”

    皇帝指向城外。

    “他们大部分其实都是平民百姓,可是因为心奉月,他们变成了士兵。”

    裴亭山垂首:“所以陛下当初下令遏制禅宗入中原是对的,宗教对于百姓的影响太大,百姓们一旦深陷其中就会迷失本性,会觉得自己真的会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会觉得所谓的神会保护他们一辈子。”

    “朕为什么不敢放松,朕的先祖乃至于父兄,历代大宁皇帝都不敢放松,是因为都深知要想让百姓心定不变,当让百姓以大宁为心中信仰,而不是什么妖魔鬼怪什么神仙佛陀,百姓们心中信仰不变,大宁永昌,然而改变百姓心中信仰的不是百姓自己,而是大宁,如果大宁弱了,那么百姓们也就弱了,百姓们信仰动摇了,大宁就难了。”

    皇帝吐出一口气:“朕憋着劲儿要打出来大宁数百年未有之气势,也是为了让百姓们心中信仰笃定。”

    裴亭山垂首:“臣看的不如陛下远,臣思虑也不如陛下多,臣只知时刻谨记一件事,那就是不管陛下做什么决定,臣都会陪着陛下,陛下手指的方向,就是臣带着刀兵向前的方向,臣练兵,始终在对士兵们说,不进攻的刀兵不合格,因为臣知道,陛下需要一个人一支队伍,始终向前,有人可进,有人可守,有人可退,臣就是那个可进之人。”

    皇帝从裴亭山的话里听出来什么,转头看向他:“你应该明白,朕宁可失去这来之不易争得的土地,也不希望你出事。”

    裴亭山笑了笑:“臣在疆场这么多年,每一次厮杀之前都会抱定必死之心,所以陛下不用担心,老臣惜命,所以逢战才会不畏死,臣了解战场,战场上越是不怕死的,反而越活得久。”

    皇帝微微摇头:“不胜之战,不是朕想要的,何谓胜?不是杀敌多少,而是你我都还在。”

    裴亭山垂首:“臣,铭记于心。”

    半个时辰之后,一个收拾出来的小院里,裴亭山靠在椅子上坐于树下乘凉,他的亲兵引领着沈冷从院外走进来,裴亭山看到沈冷之后没有起身,依然斜靠在那,依然盛气凌人。

    可他有这个资格。

    “小子,过来坐。”

    裴亭山摆了摆手,示意亲兵们都退下去,院子里只剩下他和沈冷两个人。

    “坐下来聊几句,今日我在城中休息一夜,明日我还要回城外刀兵大营。”

    裴亭山看了沈冷一眼,指了指旁边放着的蒲扇:“天气酷热,为我摇扇。”

    沈冷在裴亭山面前坐下来,拿了蒲扇为裴亭山扇风,裴亭山满意的笑了笑,虽仍是一脸倨傲,可眼神里有些欣慰一闪而过。

    “说说吧,你对我是什么印象?”

    他问沈冷。

    “前辈楷模。”

    沈冷回答。

    裴亭山撇嘴:“少他娘的放屁扯淡,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当初我派人想弄死孟长安,也想派人弄死你,还前辈楷模,你们俩心里要是没有骂过我祖宗十八代,我跟你姓。”

    沈冷讪讪的笑了笑,确实不好回答。

    裴亭山哼了一声:“还特么的真骂过?”

    沈冷笑的更尴尬了。

    裴亭山瞪了他一眼:“使点劲儿,绵软无力的像个娘们儿。”

    沈冷扇风的速度随即快起来。

    裴亭山满意的舒了口气,让自己在椅子上靠的更舒服了些,闭上眼睛不再说话,沈冷等了一会儿发现裴亭山居然睡着了,没多久竟是打起了鼾,声音还不小,沈冷也没有离开,手摇蒲扇保持的很稳定很匀速,右手酸了就换左手,左手酸了换回右手。

    门外的裴亭山的亲兵不时回头看着,也不知道每个人心中都是什么想法。

    足足一个时辰,说要聊几句的裴亭山睡的似乎很香,一个时辰之后他才醒过来,睁开眼睛看了看沈冷,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沈冷额头上的汗水。

    这位倨傲的老人,更加的倨傲,得意的笑了笑。

    “看,这就是大将军的分量。”

    裴亭山看了沈冷一眼:“你看不惯我,可还得为我扇风。”

    沈冷摇头:“没有看不惯大将军,只是人有远近,我与孟长安是兄弟,自然会在他那边,不论孟长安和裴啸当初的事,大将军就是我的前辈,军中前辈如父兄,我为父兄摇扇,是情理之中。”

    “真的这么想?”

    “真的这么想。”

    沈冷认真的回答道:“如果大将军还是要杀孟长安,我还是要和大将军对着干,如果没有这事,我随时都愿意为大将军摇扇。”

    裴亭山哈哈大笑:“好好好,你不亏心,也不虚伪。”

    他坐直了身子:“手酸吗?”

    沈冷点头:“酸。”

    裴亭山道:“继续摇,到你回去的时候。”

    沈冷再次点头:“好。”

    裴亭山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把烟斗从旁边拿起来,塞进去一些烟丝,用眼神瞥了瞥旁边的火镰,沈冷放下蒲扇打着了火镰为裴亭山把烟斗点上,裴亭山深吸一口,很惬意的吐出烟气,像是满足到了极致。

    “行了,别摇了,我就当是自己不亏了。”

    裴亭山再次闭上眼睛,却没有了那一脸的倨傲之气。

    “我死了一个儿子,你此时为我点烟摇扇,我算你补偿我了。”

    裴亭山闭着眼睛说道:“自此之后,你我再无恩怨。”

    沈冷心里一震。

    裴亭山继续说道:“你是个领兵的奇才,别跟我说你没看明白这一战。”

    “看明白了。”

    “那你跟我说说,你看明白了什么?”

    “再有五天,武新宇不来,我军必败,陛下有生死之忧。”

    “陛下不会有生死之忧,因为我来了。”

    裴亭山长长的吐出一口烟气:“你看得出来,孟长安也看得出来,陛下自然也看得出来,这一战若是再打下去援兵不到,我们确实必输无疑,可是大宁的军人如果让陛下在此受辱,那就是一群废物......我来说说你的想法,你且看我说的对不对。”

    裴亭山靠在椅子上睁开眼睛看着沈冷的眼睛:“你和孟长安一定商量过了,如果城不可守,你们两个,一个带兵阻挡黑武大军,一个率领所有骑兵保护陛下突围,是不是?”

    沈冷没回答,没回答已经是答案。

    裴亭山道:“不是我信不过你们两个年轻人,而是轮不到你们。”

    沈冷骤然睁大了眼睛。

    裴亭山深吸一口气,又吐出,吞云吐雾的样子像个得道成精的老妖怪,可是却已经不再是个吓人的老妖怪。

    “我是大将军,我是陛下兄弟,若要为陛下死,我排第一。”

    裴亭山道:“况且,我信不过你们能保护好陛下的后背......你现在是几品?”

    “正三品。”

    “我是正一品,大宁军中没几个正一品。”

    裴亭山道:“所以我不是在和你商量,而是在给你下令.......再坚守数日之后,若武新宇援军不到,我把刀兵的骑兵也都给你们,我带步兵为陛下断后,若陛下不走,你们就把陛下绑了走,记住了吗?”

    沈冷刚要开口,裴亭山摇头:“我说过了,这是军令。”

    沈冷站起来,俯身一拜。

    裴亭山笑了笑:“少特么的来这一套,提前给老夫送行?老夫未必会死,黑武人想杀我多少年了还不是眼睁睁看着老夫活的好好的......不过,若我死了,你和孟长安要给我磕头。”

    “是!”

    沈冷眼睛红红的,肃立行军礼。

    “还是军礼顺眼。”

    裴亭山笑着说道:“你们两个还没到看破生死的年纪,连我都没看破,你们怎么可能真的看破,我坚信的是,你们两个可以互相为对方而死,可我不信任你们两个都为陛下守好后路,我才是陛下的兄弟......算了,也别特么的给我磕头了,我要是死了,你们俩正正经经的向我战死的地方行个军礼,老夫也就欢喜。”

    他再次闭上眼睛:“回去吧,我要说的都说完了,你们两个都给老夫记住,若是以老夫之死换不来陛下平安,我死也不会放过你们,必化身恶鬼,让你们两个死无葬身之地。”

    “记住了!”

    沈冷再次一拜。

    “滚吧。”

    裴亭山一摆手:“还是看着你不顺眼啊......不管裴啸多不成器,也是我儿子,过继的儿子也是儿子,我还是看着他顺眼,你别在老夫眼前晃荡了,闹心。”

    沈冷点了点头,转身往外走,走了几步又停住,回头看向大将军。

    “军人,别磨磨唧唧的。”

    闭着眼睛的裴亭山似乎都看到了沈冷停下来,一脸不耐烦:“你摇扇,真的不如裴啸当年在我膝下摇扇,那一年他才多大?记不清楚了,六七岁吧......我坐在摇椅上,他跪在我身边,给我摇扇向我请求,他说伯父......带我上战场吧,我想做个好兵,裴家的男人都要上战场。”

    裴亭山眼睛湿润。

    “他没当成个好兵,是我的错.......”

    沈冷肩膀微微颤了一下。

    裴亭山笑起来,笑容苦涩:“我无法真的原谅你们,闭上眼睛,我就能看到那张小脸在我面前,那双小手握着扇子卖力的给我扇风.......我不原谅,可我知道你们值得托付,都是大宁的兵,都是陛下的兵。”

    “沈冷啊。”

    老将军长叹一声:“别辜负。”

    “是!”

第八百九十五章 一个都不能少

    黑武人的攻势只停了一夜,第二天一亮,示警的号角声先是从别古城南线孟长安的防区响了起来,黑武南院大营的人马似乎中了魔一样,不计代价的发起猛攻。

    一个多时辰之后,北线心奉月的大军也开始猛攻,完全无视生死的猛攻。

    之前黑武人一直都没有留力,可也没有出现过南北两线大营的兵力倾巢而出的场面,从还没有日出开始,黑武人的进攻就直接进入了用人命往前填的地步。

    中央高塔,皇帝看着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黑武人,眼神里没有担忧,反而有一种喜悦。

    “武新宇攻破野鹿原了。”

    他嘴角微微上扬。

    他的坚守没有白费,号称永远也不可能被攻破的黑武南院大营野鹿原被大宁战兵攻破,这一战必将写入史书,到了这一刻,皇帝有一些释然一些放松。

    所有的一切都值得了。

    攻破野鹿原,就说明黑武南院大营全面告破,辽杀狼已经败给了武新宇,南院大营控制范围内的大片草原归入大宁之手,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此时此刻,来自草原上的骑兵正在猛攻黑山汗国,曾经叛离中原的那大片草场,将重归中原大地。

    黑武人的疆域将会被往北压进去上千里,东西一线更是长的不可估量,大宁的疆域,将会至少增加相当于三个江南道那么大的地方。

    如果再能把黑山汗国灭掉,草原重归一统,那么大宁的强盛将会达到一个史无前例的高度。

    皇帝在笑。

    城外的黑武人知道已经时间不多了,如果再不能拿下别古城杀死宁帝,大宁北征的主力大军就会用最快的速度赶来,到时候只剩下两个选择,要么与宁军在别古城做最后的决战,要么就此撤离。

    如果是前者,不管是桑布吕还是心奉月都没有把握打赢携大胜之威而来的北征主力大军,那是一群杀敌杀到嗷嗷叫唤的狼,他们挡不住,野鹿原一破,黑武人士气低迷,如果消息散布开的话,这些黑武士兵可能连猛攻别古城的勇气都没有了,因为他们的背后已经没有了南院大营作为屏障,谁也不直到宁军会在什么时候出现在后边。

    在武新宇来之前,在野鹿原战败的消息传播开之前,桑布吕和心奉月都知道,不能再拖了。

    北线。

    一队亲兵簇拥着大将军裴亭山纵马而来,大将军在城下停下来,抬头朝着城上喊:“沈冷!”

    正在城墙上指挥士兵们御敌的沈冷听到喊声跑到后墙这边往下看,大将军裴亭山端坐马背上,抬着头喊了一声:“别忘了我们说好的事。”

    沈冷抬起手挥舞了一下拳头。

    “你带你的人去南城吧。”

    大将军从马背上下来,迈步往城墙上走:“集中所有兵力,反打黑武人,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突出重围之后最多走上两天就能与援军相遇,武新宇的大军距离别古城应该已经没多远了,不然的话黑武人不会突然发疯。”

    话虽然这么说,可是两个人都清楚,突破南线黑武人数十万大军,谈何容易?

    沈冷迎着裴亭山过来:“大将军,你刀兵进攻无敌,应该你带人往南猛攻,保护陛下突出重围。”

    “年轻人。”

    裴亭山和沈冷两个人在城墙上相见。

    “突围需要持续冲杀,我体力不够。”

    大将军笑了笑,笑容之中有些悲凉,更多的则是无畏。

    “如果我年轻二十岁,我不会把冲锋的事让给你。”

    裴亭山抬起手,犹豫了一下,看着沈冷那双干干净净的眼睛,他忽然释然,手放在沈冷的肩膀上拍了拍:“年老者先死,别抢。”

    他的刀兵已经在城外阻挡黑武人的大军,厮杀多日,北线黑武人的兵力依然远远的超过宁军,而刀兵连日赶路只休息了一夜,况且还是在城外,其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沈冷。”

    大将军回头看向沈冷:“如果你们能回到长安,告诉群臣,告诉百姓,我东疆刀兵是怎么战死的。”

    说完之后一摆手:“走!”

    沈冷眼睛发红,可他知道劝不动,那是大将军,军令如山。

    沈冷带着自己的亲兵营下了城墙,北线防御交给了刀兵,集合了所有剩下的战兵朝着城南方向汇聚过来,跑到中央高塔,沈冷抬起头看了看上面,皇帝依然在为大军擂鼓助威。

    “请陛下下来!”

    沈冷红着眼睛喊了一声。

    高台上的侍卫们看了看沈冷,又看了看侍卫统领卫蓝,卫蓝一点头,一群侍卫冲上去架着皇帝离开战鼓,皇帝一怒,大声呵斥,可是卫蓝顾不了那么多了,吩咐人把皇帝的双手都给绑住,卫蓝直接扛着皇帝从高台上下来。

    “卫蓝!”

    皇帝大声斥道:“朕会砍了你的脑袋!”

    “陛下安全了再砍!”

    沈冷和卫蓝保护着皇帝往东门方向冲,沈冷一边跑一边说道:“我去集合所有骑兵,敌人必然会以为我们朝着南边突围,可现在不能去。”

    “为什么!”

    卫蓝一怔:“不是说武新宇大将军的援兵就要到了吗?”

    “最快还得三天。”

    沈冷解释道:“攻破野鹿原,敌人的消息会比我们的战兵跑的更快,我计算过,敌人将野鹿原被我们攻破的消息送到别古城,比武新宇大将军的大军到来最少要快三天,三天,如此攻势,我们的羽箭原本预计还能坚持几天,可现在看来一天就可能全都放出去。”

    “沈将军,你说往哪儿走?”

    “往东,水师距离我们只有一百多里,能杀穿敌阵,马不停蹄一天就能跑到水师所在。”

    卫蓝脸色一变:“水师没有兵了啊,将军麾下的战兵都在这里了。”

    “有船就行。”

    沈冷和卫蓝两个人扶着皇帝一路往东边跑,到了一处民房,沈冷交代卫蓝:“带陛下在此等候,我去集结骑兵。”

    卫蓝应了一声,一脸惶恐的看了皇帝一眼:“陛下,臣有罪,等出城之后臣就给陛下松绑。”

    皇帝怒视卫蓝:“死守之下,未必不能坚持三天。”

    卫蓝急切道:“黑武人以命换命,根本不计代价,沈将军说,持续不停的放箭,我们的羽箭天黑之前就能放完,到时候黑武人趁夜攻城,城内城外都在混战,陛下安危如何能保啊陛下。”

    皇帝道:“朕与将士们同在,朕在这里,将士们上下一心,如何能挡不住?”

    “陛下,体谅一下沈将军他们。”

    卫蓝扑通一声跪下来:“大宁军人的职责不只是守土开疆,如果陛下受到威胁,哪怕只是可能的威胁,纵然最后我们赢了,将士们如何能活?陛下,沈将军已经去集合骑兵队伍了,陛下就听沈将军的安排,集合所有骑兵向水师方向突围。”

    皇帝张了张嘴,最终长叹一声。

    是啊,他可以不畏死,可将士们如何肯让陛下受到一点伤害?

    皇帝说他在这可让大军上下一心,可实际上,唯有他突围出去了,士兵们才能真正的放手一搏。

    “沈将军怎么还不回来?”

    卫蓝往外看了看:“去看看东城门口骑兵是否已经集结完毕。”

    手下大内侍卫飞奔而去。

    皇帝道:“卫蓝,你把朕松开,朕听你们的,突围去水师所在。”

    卫蓝摇头:“沈将军带陛下出城之后,臣再为陛下解开。”

    皇帝刚要说话,刚刚飞奔而出的侍卫跑了回来,脸色白的好像纸一样:“陛下......”

    侍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出事了......沈将军带着万余骑兵逃走了,逃出东门去了!”

    “他怎么可能!”

    皇帝猛的站起来,忽然间脸色一变:“不好。”

    他怒视卫蓝:“给朕解开!”

    卫蓝哪里还敢说什么,连忙将皇帝手上绑着的绳索解开,护送着陛下往城东方向去,快到东门的时候,却看到沈冷的亲兵营将军陈冉被绑在路边柱子上,眼睛血红血红的。

    “陛下......”

    陈冉看到皇帝的那一刻,眼泪就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沈冷呢?”

    皇帝问。

    “沈冷......他穿了陛下的龙袍,带着水师所有骑兵出东城门去了。”

    皇帝的脑袋里嗡的一声,身子摇晃了几下险些摔倒,若非卫蓝扶着已经站不稳了,他看了看城墙坡道,快步跑了过去,一口气跑上城墙往外看,只见那支万余人的骑兵队伍已经已经冲到了远处,而外面黑武人的号角声呜呜的响了起来,从四面八方有数不清的黑武骑兵朝着沈冷那边追了过去,大宁的那支骑兵是一条黑龙,而四面八方,无数条恶龙围了过来。

    不管是北线的黑武骑兵还是南线的黑武骑兵,全都朝着这边汇聚过来,沈冷那一身明黄色的龙袍看起来如此的惹眼。

    黑武人多骑兵,沈冷往东边这一冲,至少带走了黑武人总兵力的三分之一。

    城外依稀还能听到黑武人的喊声,皇帝手扶着城墙都在颤抖。

    “宁帝向东跑了!”

    “宁军骑兵往东去了!”

    “宁帝在那支骑兵队伍里!”

    喊声飘过来,皇帝的脸色惨白无比。

    “陛下。”

    眼睛血红血红的陈冉被人解开之后跑到城墙上,单膝跪倒:“沈将军说,他已经派人知会孟将军,待他......待他引走黑武骑兵之后,孟将军会保护陛下向南突围。”

    皇帝猛的抬起头看向天空,眼泪顺着脸往下流。

    城外。

    沈冷连黑獒都没带,骑着一匹普通战马加速向前,他回望别古城方向,嘴角微微上扬:“你们啊......一个都不能少。”

    他高呼了一声:“弟兄们,你们怕吗?!”

    “不怕!”

    水师的兄弟们高声回应。

    “跟着将军走,生死都不怕!”

    “生同屋死同穴未必是夫妻,来世还和将军做兄弟!”

    沈冷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抬起手狠狠的拍了拍胸甲。

    “还没死呢,往前杀就是了!”

    “杀!”

    “杀!”

    身后城墙上,黑獒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跑到城墙边上往城外看。

    “嗷呜!”

    沈冷回头,似乎看到了自己的黑狗在城墙上呼唤他。

    他笑了笑:“大将军说,年老者先死,别抢......我就抢。”

第八百九十六章 恭迎大将军

    别古城。

    北城墙上的裴亭山得到陛下派人送来的消息得知沈冷带着骑兵冲出东城门,他缓缓的举起千里眼看向东方,他看到了那支骑兵孤独向前,在那群无比勇敢的骑兵之中,他似乎也看到了那个少年倔强且骄傲的身影。

    他曾听说,那少年进长安,傻乎乎的看着长安城的城门楼好一会儿,自言自语说了几句话。

    观落叶知秋风,观飘雪知冬寒,观长安,而知大宁,观大宁,而知天下。

    少年还说,少有所养,老有所依,少知敬老,老知爱幼,开清平,是大宁。

    少年又说,在乎啊,谁没有?

    是啊,在乎啊,谁没有?

    可谁如他,拿命去在乎。

    老将军站在城墙上看着那支少年率军赴死,终于明白为什么陛下爱他。

    可是年轻人啊,总是会顾全不周。

    老将军看着那边即将陷入重围的水师骑兵,摇了摇头。

    “纵然你引走了黑武人的骑兵,难道陛下背后无人顾及就行了?北线心奉月还有那么多人马,黏上去,陛下突围的不踏实,你干你的,我干我的。”

    他深吸一口气,朝着沈冷率军冲出的方向行了一个庄严的军礼,忽然之间,老将军觉得自己年轻了二十岁。

    老将军伸手:“刀。”

    于是,刀来。

    老将军出城:“战!”

    于是,冲锋。

    “刀兵!”

    老将军一声暴喝,从来都没有退缩过的大宁刀兵朝着北线黑武人发起了进攻,进攻的都是步卒,所有骑兵都被裴亭山派到了别古城南线,他不能浪费了沈冷的赴死,不能浪费了那么多大宁水师战兵的赴死。

    沈冷用这样决然的方式引走了黑武人近乎所有骑兵,别古城里算上刀兵和孟长安部下的骑兵足有两万,而南线黑武大营已经没有多少骑兵了,这才是沈冷的目的。

    不是与敌决战,而是引走敌人骑兵,趁机让孟长安带着所有骑兵护驾向南突围,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老将军回望。

    他知道,也许再也见不到陛下了,可是不遗憾。

    总不能输给那年轻人。

    为陛下赴死,谁怕?

    刀兵向前。

    随着老将军的喊声,一刀进一步,在漫无边际的黑武人大军之中,刀兵犹如一叶破浪的小舟,逆流而上,老将军一直都在最前边,他对自己的士兵们承诺过,逢战之际,若见我退后,凡刀兵皆可杀我。

    突进,突进,再突进。

    一刀进一步,一刀进一步。

    这是大宁的儿郎,这是大宁的军人,是大宁立国之根。

    多少年来,大宁从没有对外屈服过,开创了这大宁王朝的太祖皇帝曾经说过,你向敌人的每一次妥协,换来的都是敌人的变本加厉,你向敌人的每一次低头,换来的都是更难堪的羞辱,我不攻人,人不敢攻我,我攻人,人不敢挡我,是朕所想见到的未来的大宁。

    战场上,那老将军白须染血。

    “杀!”

    “杀!”

    “再杀!”

    “再杀!”

    年过六旬的老将军带着刀兵朝着敌人不停的进攻,这是他带着手下刀兵第几次向敌人进攻?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了吧,他只记得,军人,就该进攻。

    黑武北线大营。

    一脸阴沉的心奉月坐在那个巨大且豪华的宝座上,眼神里的怒火几乎要蔓延出来,猛攻半月有余不能破孤城,就算最终这一战打赢了,如果杀不了宁帝的话,黑武国的历史上将永远都抹不去这羞辱的一页,永远。

    “报!”

    有弟子飞奔而来单膝跪倒:“宁一支孤军向我中军大营猛进!”

    心奉月哼了一声:“不过是拼死为宁帝突围争取时间阻拦我大军而已,令左右两翼步兵将敌包夹,突围出去的宁军骑兵不过万余人,有近十万骑兵围堵,剩下的人就全心全意的送那支突入的宁军上路,他们要逞孤勇,那就成全他们。”

    “是!”

    弟子得令而去。

    两刻之后,又一弟子飞奔而来:“报,宁刀兵破中军防线两道。”

    “报,宁刀兵破中军防线三道。”

    “报,宁军刀兵已攻至大营外围!”

    “报,宁刀兵已经攻入大营。”

    “报,宁刀兵只不足千余人,杀入大营来了。”

    心奉月猛的站起来。

    “领兵之将,可是裴亭山?”

    “是他。”

    心奉月从宝座上下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我想去看看他。”

    众多弟子簇拥着心奉月朝着前边大步走来,过中军到黑武大营木墙附近,只见千余名浑身是血战甲破碎的大宁刀兵依然在奋力向前攻杀,四周围着的黑武军队依然数不胜数,可是那些刀兵却仿佛根本不在乎这些,他们的眼睛里只有前方。

    身中四箭,腿中一刀,肩膀被豁开的老将军裴亭山看到心奉月之后停下来,一抬头,血染的长须飘摆而起,他眼神睥睨,别人看心奉月如神明,他观心奉月如小丑。

    “裴亭山?”

    心奉月摆了摆手示意身边护卫不要挡住他,他迈步向前,距离裴亭山还有大概十几丈左右距离站住,他对面的那是一支怎么样的军队啊,明明早就都是一群死人了才对,可他们偏偏还能站着,看样子还能继续往前冲,继续杀下去。

    裴亭山微微昂着下颌,一如既往的倨傲。

    “你是谁?”

    “黑武国师,心奉月。”

    “唔,跳梁小丑。”

    听到这四个字心奉月微微皱眉:“宁人,永远是这种模样。”

    他很厌恶。

    裴亭山以长刀遥遥指着心奉月:“可敢与老夫一战?”

    心奉月叹息:“匹夫之勇。”

    裴亭山哈哈大笑:“你不敢。”

    心奉月皱眉:“你们输了,你们的皇帝会死,你也会死,你改变不了什么,你带来的刀兵有多少人?除去留守在息烽口北线的人之外,带来的怕是不足三万人吧,你没带骑兵,追随你杀过来的应有两万,你直透军阵,杀十余重防御,我很钦佩你......可我觉得你很蠢,想用你们的命为宁帝阻拦追兵,你能拦得住那些骑兵......”

    心奉月脸色猛的一变:“突围而出的不是宁帝?!”

    裴亭山仰天大笑。

    而此时,宁军所有骑兵已经护着陛下冲出别古城往南去了。

    “很好。”

    心奉月长长吐出一口气:“宁人,很好。”

    裴亭山眼睛微微眯起,手指在自己已经砍出来无数缺口的长刀上一弹,当的一声脆响,长刀依然可铮鸣。

    “宁人,一直都很好。”

    裴亭山嘴角一扬,长刀指向心奉月:“崽子们!”

    “在!”

    “还能攻否?”

    “攻!”

    千余名全都带伤浑身是血的刀兵整齐呐喊,那一群看起来残缺不全的人,无比的高大。

    “攻!”

    裴亭山一声暴喝,带着仅存的千余名刀兵再次向前冲了出去,没有人犹豫,没有人惜力,他们的样子惨烈却不狼狈,依然如虎。

    “刀兵!”

    裴亭山依然冲在最前边:“就是为攻而生的。”

    心奉月脸色难看的要命,摆手:“杀了他们!”

    随着一声令下,数不清的黑武士兵朝着刀兵冲了过去,若是此时此刻能升到高处往下看,就能看到刀兵身后那一条笔直的淌血的路,那是他们从别古城一口气杀到黑武北线大营的路。

    黑武大营里至少有数千人围了过去,到处都是刀声,到处都在泼血。

    小半个时辰之后,数千黑武人尽数倒地,满地死尸,个个带伤的千余刀兵,依然砍死了数倍于他们的敌人,每一个倒下去的人都有着不可侮辱的荣耀,不可磨灭的荣耀。

    大营的空地上全都是死尸,唯有血似乎都已经流干了的老将军站在那,他脸上依然带着霸者的狰狞。

    身上插着两把断刀的裴亭山缓缓吐出一口气,那气似乎都是猩红色,他以长刀戳着地站在那,依然一脸倨傲,看着心奉月的时候,那眼神满是鄙夷。

    心奉月受不了这样的眼神,黑武之内,谁敢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你。”

    老将军抬起手指了指心奉月,嘴角微扬,轻蔑的像是王者看着散兵游勇:“你,不行。”

    老将军没有回头望,也再没了力气回头望,可他知道年轻人不会辜负他,大宁啊,终究是一代换一代,他这一代已经到可以退出的时候了,如此退出,他满足,他自豪,大宁立国数百年来,哪位大将军比他更荣耀?

    满朝文武疑我裴亭山,唯有陛下知我心意。

    心奉月看着那老将军,摇了摇头:“宁人该赢。”

    他转身大步离开,伸手:“牵马来,可我还没认输。”

    身边弟子前来战马,心奉月纵身上马,带着亲卫朝着别古城方向冲了出去,战马经过裴亭山身边,剑光闪过,老将军脖子里出现了一道血线。

    “别祸害他的尸体,这一战我们输了,留着他的尸体,如果我不能追杀宁帝,尸体送还给宁人,还能换一时太平。”

    心奉月骑着马冲出大营。

    “我们已经不能再输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眼睛骤然睁大。

    那大宁的老将军,居然还不倒!

    老将军站在那,眼睛微微眯着,似乎听到了崽子们在高歌。

    不闭眼,看着北方,敌人的方向。

    隐隐约约的,似乎在他身边,有无数英灵忠魂聚集过来,抱拳单膝跪倒在地。

    “刀兵,恭迎大将军!”

第八百九十七章 我所愿也

    这一战,东疆刀兵向北猛攻,为陛下突围出别古城将后路稳住,两万刀兵向北而行,到底杀了多少黑武人已经无可查证,可是若没有他们这一战,孟长安率军保护陛下突围出去的时候就会有后顾之忧。

    一老一少啊,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老者北去,少者东行。

    沈冷带着水师所有骑兵向东-突围而出,他骗了皇帝,还穿了龙袍,如果要说起来的话,他犯了两个必死的大罪,可是皇帝现在只盼着他战场上刀枪不入,只盼着他跑的快一些,再快一些。

    “陛下。”

    孟长安扶着皇帝上马:“请陛下坐稳,臣来开路。”

    只这一句,孟长安转头向前。

    “孟长安。”

    皇帝叫了一声。

    “臣在。”

    “朕让你去救沈冷。”

    “他傻。”

    孟长安骑上大黑马,看了看旁边的黑獒。

    “臣先送陛下出去,再陪他去死。”

    面无表情的孟长安抽出黑线刀指了指南边:“带陛下回家!”

    “带陛下回家!”

    将近两万骑兵,长刀如林。

    每个人都知道,当他们把步兵同袍甩在身后,这些曾朝夕相伴的兄弟可能再也见不到了,他们会用自己的命为骑兵打开一条血路。

    为大宁,为陛下。

    城门大开,先冲出去的不是骑兵,而是步兵,他们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将拥挤在城门外的黑武人撞开,战兵一个一个的倒下去,可他们不会让自己眼前的敌人活下来,不过都是拼命,不过都是一条命,谁怕谁?

    步兵的反冲锋将黑武人堵在城门外的队伍杀退,一条血淋淋的口子被撕开。

    “杀!”

    孟长安咬着牙忍着,直到付出了无数生命为代价的血路出现,他才催马冲出别古城。

    门外那些战死的兄弟们都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息烽口新军,他们都曾是青涩少年,是孟长安把他们变成了战士,也是孟长安把他们带到了这片沙场。

    骑兵朝着顺着步兵兄弟们杀出来的血路开始加速,当战马跑起来,也许能将死亡甩开。

    黑武大军后阵。

    黑武汗皇桑布吕身穿铁甲站在大纛下,他还不知道向东-突围出去的骑兵之中是假的宁帝李承唐,在得知宁帝突围的那一刻,他第一反应就是调派所有骑兵追上去,无论如何也要追上去,他已经失去了野鹿原,也失去了南院大营,自此之后,黑武可能再无南院。

    往少了说,千里沃野尽归宁人之手,这还只是目前的败局,宁人北征若不停下来,鬼知道会打到什么地方,扭转乾坤,唯有生擒李承唐。

    如果再让李承唐走了,黑武国已经存在了上千年的骄傲,在这一战后将荡然无存,曾与宁并肩立于天下,现在,被宁人硬生生压下去一头,而且这一低头,可能再想把头抬起来就很难了。

    “传令下去。”

    桑布吕脸色阴沉的说道:“如果向东-突围的宁帝没被活捉,朕就杀了所有率军追击的将军,一个不留。”

    “是!”

    手下人应了一声,连忙骑马去传令。

    “把荀直带上来。”

    桑布吕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他怎么都没想到,败会败在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手上。

    没过多久,几名黑武士兵押着已经被打的看不出模样的荀直上来,披头散发的荀直眼睛都肿的几乎全都封住只剩下细细的一条缝,身上也都是被皮鞭抽打出来的血痕,可他却不弯腰,依然笔直,走着,站着,都不弯腰。

    “朕从一开始就知道不能重用你,甚至不能信你,可是朕没有想到,你千方百计到朕的身边来只是为了写一封信,你很了不起,宁人......你这样一个在宁国犯下滔天罪行的人,也还把自己当宁人。”

    荀直的眼睛睁不开,模模糊糊的能看到桑布吕那张扭曲的脸,所以他很开心,也很释然。

    “陛下说的对,我在大宁犯下滔天罪行,我不配为宁人,可我依然是宁人,你是黑武汗皇也改变不了。”

    荀直的嘴角微微上扬,这笑容让桑布吕暴怒。

    “打断他的腿!”

    随着桑布吕一声暴喝,两名黑武士兵用手里的刀鞘狠狠的砸在荀直的膝盖上,随着一声闷哼,再也站不住的荀直扑倒在地,又被黑武人揪着头发拉起来,可他忍着疼,依然在笑。

    “当我被你们的密谍接触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该做什么了,我在大宁之内,活的很迷茫,曾名满天下,却落得人人唾骂,曾心有壮志,自比鸿鹄,看众生皆为燕雀,可是却成了燕雀眼中笑话......我追随皇后,皇后身死,我追随阁老,阁老身死,我追随陛下你,陛下你应该也得死才对。”

    “打断他的双臂!”

    桑布吕又是一声怒喝。

    黑武士兵上来又是一阵狠砸,刀鞘砸在荀直的双臂上,很快就砸的双臂变形,骨头不知道碎成了多少块,荀直疼的哀嚎,可不求饶。

    他像是在为自己写自传一样,嘴里依然不停的说着。

    “我曾梦想为内阁大学士主掌大宁天下,行君权为民事,成不朽功业,后来才知,那不过是目光短浅自视甚高,天下大才远在我之上者,大宁多如牛毛,阁老之死,我尚未醒悟,苏启凡在客栈见我之际,一名天字科的刺客之死,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宁人,永远都是宁人。”

    荀直一边说话一边忍着黑武人的毒打,越说声音越大。

    “我就是故意要来的,我在半路上眼睁睁的看着廷尉府的廷尉和你们的密谍厮杀而不救,是因为我知道我必须做更大的事,我到了陛下你身边后,指出我同族就在大营之内,以我同族之死换你信任,那是因为我知道,他死,我活,方能成大事,我对不起他,对不起家族,但我需对得起宁人身份,我看不起的一个江湖刺客尚且明白这个道理,我怎么能不如他?”

    他的声音大的像是在呐喊,就是在呐喊。

    “我到陛下身边,日日观察陛下笔迹,就是因为我知道,我能用的便是我书生一支笔,我自幼饱读诗书学富五车,黑武人的文字亦可通读通写,但我必须学会陛下的字,陛下求问我的事,我知无不言,是因为我明白,我告诉你的再多又如何?我得到的,会比我告诉你的更多。”

    “你开始让我帮你整理奏折,开始让我为你出谋划策,每每看到你在用印的时候,我都会想到我的至交好友被你们的密谍抓到深山之中折磨,折磨到他不成人样,折磨到他一心求死而不得死。”

    荀直看着桑布吕的眼睛:“你称陛下,可你不配,你比我大宁的皇帝差的太远了......我以你笔迹写旨意,偷偷用印,根本无需有有宁人做我内应,我只需走出你的大帐随便把旨意交给一个士兵,告诉他陛下有紧急书信要他交给某个人就够了,我就是在赌,赌赢了,你们黑武国运尽失,赌输了,不过我一人死,用我一条贱命换你南院大营千里河山,我荀直,值了!”

    他一封加急书信送到野鹿原,可这封信给的不是辽杀狼,而是黑山汗国的将军,信中说黑武国师以协助围攻宁帝李承唐为由出兵,突然进攻汗皇桑布吕,辽杀狼就是国师内应,出卖了汗皇北上的消息,下令黑山汗国骑兵立刻北上救驾。

    荀直深知,黑山汗国的将军必然不敢率军北上,这涉及到了黑武内斗,一方是黑武国师一方是黑武汗皇,他一个属国的将军纵然带兵北上又能如何?一旦牵扯进去,黑山汗国便有灭国之灾。

    不出预料,黑山汗国的近十万骑兵一夜之间撤走,突然离开战场逃回黑山汗国。

    这一切,都是荀直的豪赌。

    大将军武新宇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率军猛攻黑武人防线缺口,以弩阵车破阵,大败黑武南院大军,北征宁军长驱直入,辽杀狼无力回天。

    谁又能想到,左右这样一场旷世大战胜负的居然是两个小人物?

    一个大宁的叛徒荀直,一个黑山汗国的将军,这样的两个人,让天下格局大变。

    桑布吕看着荀直那张放肆大笑的脸,气的肝胆欲裂。

    “朕还没输呢。”

    桑布吕大步走到荀直身前,一把抓住荀直胸口衣襟,盯着荀直那双已经肿的看不到眼睛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朕的大军不久之后就会将宁帝生擒,纵然朕丢了南院又如何?生擒宁帝,朕就能把所有丢掉的全都拿回来,宁人还敢拿他们皇帝的命来赌?”

    “可笑。”

    荀直啐了一口嘴里的血,虽然眼睛睁不开,可依然鄙夷的看着桑布吕。

    “我说过的,你真的差的太远了。”

    荀直努力再努力的笑,他不想让自己看起来狼狈。

    “你现在去追吧,看看追上的是不是大宁的皇帝陛下,黑武人有你这样的蠢货做汗皇如何能不败?”

    桑布吕猛的睁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荀直使劲儿昂起头,大声喊了一句。

    “罪臣荀直,在此恭送大宁皇帝陛下回家。”

    说完之后荀直哈哈大笑,笑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

    “杀了他!”

    桑布吕嘶哑着嗓子喊了一声,不等身边亲卫抽刀,他一把将刀抽出来捅进荀直心口:“朕会诅咒你,诅咒你永世不能为人。”

    “无......无所谓了。”

    荀直的气息在流失,可依然努力的让自己维持着风度,一个书生的风度。

    “生而不为人,我就投胎回大宁做猪狗。”

    他笑:“亦我所愿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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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2575/ 第一时间欣赏长宁帝军最新章节! 作者:知白所写的《长宁帝军》为转载作品,长宁帝军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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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宁帝军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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