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把话带回去
沈冷扛着黑眼回到院子里的时候茶爷和沈先生都不在,他把黑眼放在自己床上,看着那一床的血忍不住微微叹息,想着回头一定要自己洗,实在太脏了些,茶爷洗的话会很辛苦。
黑眼强忍着疼问:“你那表情似乎有些不情愿?”
“床单脏了。”
“唔......”
黑眼躺在床上看着屋顶:“你知道我保护人一次收费有多高吗?”
沈冷叹道:“你知道茶爷的手有多好看吗?”
黑眼愣在那,连疼都顾不上了,心说这是什么逻辑?
沈冷想着幸好特假还没有结束,自己有时间把床单洗了,又想了想就算是洗过也不会去掉血迹吧,要不然跟他开口要几十个铜钱去买一床新的?可是该怎么开口呢,人家已经伤成了这样。
他一边想着一边去取沈先生的药箱,才走出自己屋门就看到沈先生和茶爷两个人从外面进来,身后跟着陈冉和陈大伯,之前沈先生让陈冉护着陈大伯找一处安全的地方藏起来,然后带着茶爷打算去找沐流儿的麻烦,结果贯堂口买下的那个院子空了,一个人都没有。
“我来吧。”
沈先生进屋找出来自己的药箱,看了看黑眼身上的伤:“这是大活儿啊。”
黑眼:“你的意思是?”
“得收费。”
沈先生说话的时候手上却没停,动作很快也很稳,消毒,上药,缝合,包扎,大概两炷香的时间之后黑眼就被包成了个粽子似的,看着还挺可爱的。
“你们......居然都打算跟我要钱?”
黑眼脑袋都包上了,就是那张脸露着,所以幽怨的表情看起来特别集中。
“能不能别这么不要脸。”
沈先生摇头:“不能。”
黑眼任命似的看向站在门口的那三个手下,先看了看背双刀的蒙面汉子,那人转头看向外面:“我是刀客,刀客的身上哪里有地方放钱?挂着个钱袋子,不方便杀人。”
黑眼看向那个习惯如猫儿一样蹲着的家伙,那家伙敞开自己的上衣:“我衣服上所有的地方几乎都用来挂飞刀了,身上自然也没有地方放钱。”
背黑色流苏剑的白衣蒙面人举头望明月:“用钱啊,那是多俗的一件事......况且,这个月还没有到开工钱的日子。”
沈冷:“你们流云会这么穷的吗?”
背剑的蒙面人一本正经的说道:“当然不是,我们的待遇很好,出行都有专人安排,不管是吃穿住行都不需要我们这个级别的人自己去考虑,所以我们带钱没用。”
背刀的人点了点头:“主要是......”
他看向黑眼:“上次都被他赢了。”
黑眼尴尬起来:“不就是小赌一下么......”
用飞刀的汉子眼睛里都是悲愤:“每个月开了工钱老大你就拉着我们赌两把,然后把我们的工钱全都赢了去,所以......你的钱呢?”
黑眼的眼神里出现了一种坚定的决绝:“钱?想跟我要钱?”
沈冷:“药停了吧。”
沈先生看着沈冷认真的说道:“那怎么行?”
沈冷:“他不打算给钱,难道还要继续给他用药?”
沈先生道:“我的意思是,他连钱都不打算给,我难道不应该把刚才敷上去的药剐下来吗?”
沈冷点头:“果然是医者仁心。”
那三个白衣蒙面的家伙也跟着点头,哪里有同情黑眼的样子,甚至看起来他们三个还有一点点期待。
黑眼叹息:“罢了罢了,说吧要多少。”
沈冷问茶爷:“我床单多少钱买的?”
沈先生:“我的药费诊费呢?”
沈冷:“那不重要。”
沈先生:“......”
众人离开房间让黑眼好好休息,为了安全起见,用飞刀的那个白衣人离开去寻找新的落脚点,沈冷和陈冉最终还是会回水师大营,而沈先生和茶爷陈大伯要去送菜,最主要的是这里太明了,贯堂口的人都知道这个院子,所以实在防不胜防。
在黑眼好起来之前也不适合舟车劳顿回长安去,需要一个更隐秘更安全的地方让他修养。
另外那个背剑的汉子也暂时离开,去收拢流云会的人手。
背双刀的汉子看向发呆的沈冷:“你在想什么?”
“我觉得不划算。”
沈冷将黑线刀背好:“钱应该他们出才对。”
“谁?”
“贯堂口。”
然后沈冷就走出了院子,背双刀的汉子愣在那,心里想着这个家伙只是因为赔他床单的钱应该是贯堂口的人出所以打算再去杀一波?
真是一个让人无法理解的家伙啊......不过好像很有牛逼格调的样子,所以他决定跟上去。
茶爷洗了脸从屋子里出来发现沈冷和那个背双刀的家伙不见了,心里惊了一下,转身去取她的破甲,可是刚转身就被陈冉喊住:“别追了,追不上他们的,冷子让我告诉你他很快就会回来,他说不能亏一条床单。”
茶爷一跺脚,走到厨房门口把那棵树上绑着的枕头给拆了,陈冉看的一愣一愣的,心说这又是几个意思?
沈先生推开沈冷的房门,在椅子上坐下来,看着黑眼脸色平静的说道:“我知道你们来的目的是什么,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流云会是陛下的对不对?”
黑眼睁开眼,没有回答。
“叶流云还是那么懒,正经给帮会想个名字就不行?流云会......”
沈先生撇嘴:“那些费尽心思去猜测流云会到底是不是叶流云所创的人可能都不会想到,取这样一个名字只是因为他懒,和他足够自恋。”
黑眼嘴角微微一勾,似乎想说你说的对啊。
沈先生道:“叶流云让你们查的事,我能猜到......那天夜里皇后确实去了我的白塔观,确实交给我一个孩子,但不是冷子,你回去之后告诉叶流云,请他向陛下转达......陛下应该是了解我的,我毕竟也曾为陛下做事六年,我知道自己罪孽深重必不得好死,但只请陛下再给我几年的时间,我会找到那个孩子,把他带去长安城。”
黑眼还是沉默。
沈先生也不管他是什么态度,自顾自的继续说下去:“陛下的痛我能理解,可那件事可能还有很大的玄机,里面有些人龌龊恶心的超乎想象,我一朝为陛下做事,终生是陛下臣子,所以请陛下多一些耐心,等我查的清清楚楚自然就会去长安城请罪,我或是会死于那些人的手里,或是会死于陛下一怒,但只要将事情查清楚了,我就算对得起陛下当年的知遇之恩。”
黑眼终于开口:“我不知道你说的都是什么意思,东主只是让我查你是不是云霄城白塔观的道人,但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会原原本本的带回去,一字不差。”
沈先生起身,双手抱拳:“多谢。”
黑眼:“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
沈先生淡淡的说道:“我亡命天涯十多年,没死,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我足够强。”
沈先生看了黑眼一眼:“别问了,你不够强,知道了的话很快就会死。”
黑眼叹道:“虽然还是不知道你说的到底什么事什么意思,可我觉得,你一个人为陛下背负这么多,会很辛苦吧。”
“叶流云有大才却只是去做了个暗道帮会的大当家,他背负的比我不少。”
沈先生重新坐下来:“为什么那么多人愿意为陛下赴汤蹈火?是因为陛下值得我们这样的人去追随,我现在自问不敢称陛下家臣,却从不曾忘了陛下予我的恩义,还是那句话......请陛下给我几年时间,陛下需要我这样一个隐于江湖的人来查这件事,我比叶流云查的会仔细会清楚。”
黑眼嗯了一声:“我也还是那句话,一字不差我会带回去。”
沈先生笑起来:“和你交谈很愉快,所以我打算表示一下自己的感谢。”
“什么?”
“你的诊费我给你打个八折吧,不能再多了。”
黑眼:“......”
沈先生沉默了一会儿后忽然问了一句:“你们是不是从十岁左右就开始跟着叶流云的?”
黑眼眼神猛的一凛:“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们应该感谢我,那时候是我第一次跟陛下提起了这个想法,当初我记得我想过一个很好的名字,叫雏虎计划......以叶流云那般自恋的人,当然是不会用这个名字的。”
“少年堂。”
黑眼沉侧头看着沈先生回答:“包括你刚才看到的那三个家伙,我们都是流云会少年堂出来的。”
“好俗气的名字。”
沈先生嗤之以鼻:“不过似乎也没那么难听......相对来说,雏虎确实寓意不好,养虎为用,而不能为患啊.......还有一件事你应该记住,之所以会有流云会也是我当年想到的啊......叶流云再自恋,还不是捡了我的便宜。”
黑眼叹道:“你比东主可能更自恋些。”
沈先生摇头:“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跟你说的这些话是想让你明白,我曾经是陛下的人,现在也是,所以我必须为陛下负责。”
黑眼不明白为什么话题又回到这个上。
沈先生不需要他明白,因为这句话带回去,叶流云明白,陛下也明白。
那么尊贵的身份尊贵的孩子,万一错了,自己对不起陛下。
就在这时候沈冷和背双刀的人回来了,两个人从离开到回来不到一个时辰,回来的时候沈冷手里拎着很多钱袋,看起来至少有三四十个,他把钱袋分成四份,一份给了背双刀的那家伙:“给你的,看看人家贯堂口的人,再看看你们流云会,丢人吗?”
背双刀的汉子倔强了两息的时间,把钱袋接过来:“有一种被钱侮辱了的感觉。”
沈冷:“所以呢?”
“所以能不能侮辱我两次?”
“......”
沈冷把另外的三份一份扔给茶爷:“换新床单用的。”
一份扔给沈先生:“你的诊费和药费钱。”
最后一份扔给躺在床上的黑眼,黑眼楞了一下:“为什么还有我的?”
沈冷:“唔......给你买尿垫用。”
黑眼也觉得自己被侮辱了。
拿着钱袋的茶爷指了指院子里那棵松树,沈冷看到绑着的枕头没了,心里一惊脸上变色:“会......会很疼吧?”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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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故事
第二天夜里黑眼就被流云会的人接走,却没说去了什么地方。
吃过饭,几个男人搬了小竹凳坐在那躺椅旁边听沈先生说故事,沈先生的故事总是比什么说书先生讲的好多了,说书先生最好的素材莫过于杜撰江湖,可沈先生曾经有一阵子身处于江湖与朝堂之间,也无需去杜撰。
沈先生走过的不仅仅是江湖路,还有朝堂梦。
于是只要他随随便便改几个故事里的名字,就是一场恢弘大戏。
茶爷坐在自己闺房里,可是窗子开着,一只手拄着下巴侧耳倾听,不时嘴角带笑,厨房门口那棵松树上的枕头又绑了回去,虽然沈冷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撞过树了。
听完了一个故事大家都觉得不过瘾,恰好上一个故事里提到了南越国那个如今在京城八部巷里做伙夫的大将军呼兰盛夏,于是沈冷就问了一些关于南越国的事。
沈先生教沈冷兵法的时候曾经不止一次以宁军灭南越的经典战例做教材,那一次表面上看起来是大宁战兵沸汤泼雪一样将南越灭了,可实际上有几战足以在史书上留下很重的笔墨。
而这几战,都离不开那个叫呼兰盛夏的伙夫。
如今长安城八部巷那个小院子里住着南越亡国皇帝杨玉,还有当初南越的国师阮柯以那位大将军。
杨玉每天要抄写一部《道经》,字数虽然不多,可年复一年下来终究会心烦,烦也没办法,这是大宁皇帝的命令,有一日不写,死。
抄写的《道经》会送到长安城里的官学,谁也不能确定分发到哪个孩子手里的书册就是一位亡国皇帝亲手写的。
之所以官学里必须要有道经一书,是因为道经开篇第一句话非常有意思。
且不说完整的第一句话,只说其中四个字就够了......皇权天授。
所以一位亡国皇帝手书道经送进官学里成为孩子们的课本,这本身难道不具备很强的讽刺意味吗?怕是只有下了命令的那位大宁皇帝才清楚为什么要这样做,哪怕他是陆地最强的宁国皇帝,也要日日警醒不敢放松懈怠。
国师阮柯负责打扫院子以及整理杨玉的手稿,呼兰盛夏是车夫兼伙夫,小院子里这三人苟延残喘,只是因为大宁皇帝陛下觉得这三个人没必要非得死。
杨玉文章做得好,哪怕以他现在的心境,也能写出花团锦簇的妙笔来。
阮柯年纪不小了,杨玉的爹做皇帝的时候他就是国师,真才实学肯定有。
至于呼兰盛夏,时不时还会被兵部的人请去给京城演武堂的那些年轻人授课,每次以亡国之臣败军之将的身份去给那些锐意纵横的青年才俊授课呼兰盛夏都会害怕,怕的不是没有人听他讲的东西,怕的是那些年轻人会专注的听。
这就是为什么,大宁那么强的原因之一。
这害怕其实也是绝望,呼兰盛夏知道这辈子是不可能报仇了,梦里都不行。
陈冉听沈冷问了几个问题也好奇起来,凑过去问:“世人皆说大宁灭南越只是因为那几只山羊几棵白菜,真的吗?”
“屁。”
沈先生轻摇蒲扇:“也就是老百姓们觉得当初皇帝陛下这懒的去找借口而找到的借口很牛逼,霸气的不像话,皇帝陛下当然也乐得百姓们觉得牛逼......”
“到底怎么回事啊。”
“皇帝陛下......是真的懒啊,以至于最早留王府里那些个家伙一个个都随了陛下的性子。”
沈先生道:“南越国存在了几百年,几乎与大宁立国的时间相当,从大宁立国第一年开始南越就每年都要纳贡,从不曾拖延过,这几百年来真的只有那一年山羊过来啃了几棵白菜?”
“怪就怪杨玉自己,能力小心却大,灭国是他自找的......说实话,大宁几百年都没动南越昭理这样的小国,为什么?因为大宁需要一个缓冲地带,昭理国南越国在大宁南疆之外挡着,是好事。”
“你们谁还记得陛下筹建水师是哪一年?”
沈冷回答:“应该就是灭了南越之后的那一年吧。”
“是啊,就是那年。”
沈先生继续说道:“本来陛下就有筹建水师的打算,因为南疆求立人确实太嚣张,可是那时候南越国是大宁的缓冲地带,文官们不会轻易同意皇帝批下来那么大一笔银子打造水师,用他们的话说是没必要,求立人再猖狂也不敢上岸,上了岸被欺负了的也是南越人昭理人,又不是自己人,水师实在没必要,然而南越国灭了之后那些人就是自己人了,自己人被打了当然不行。”
“文官不是做的错,只是职责不同,想想看,打造一支庞大的水师不仅仅是筹建的时候花钱如流水,建好之后每年维持水师的开销就大的能吓死人。”
沈先生说话的时候有一种别样的风采,娓娓道来的,对于陈冉陈大伯这样的人来说那就是自己之前一辈子也绝听不到的秘闻。
“所以陛下早就想灭了南越了。”
沈冷笑起来,心说原来如此啊,真正导致南越灭国的可不是那几只山羊,而是皇帝陛下那大宁战旗飘扬于海域之外的雄心壮志。
“刚才我说了,是杨玉自己作死的......”
沈先生继续说道:“对于那些小国的皇帝来说,身边有大宁这样一个庞然大物那就只能做个认命的小皇帝了,每年该纳贡纳贡,该上臣表上臣表,虽然说出来有些窝囊,可他们大部分都掌握了一个解决窝囊的办法。”
“是什么?”
“习惯了就好。”
沈先生耸了耸肩膀继续说道:“可杨玉不一样,他觉得自己是个天生雄主,可以做一番更大的事业,于是他悄默声的派人联络周边诸国,想组建一个有能力和大宁分庭抗礼的联盟,指望着他们单个小国这辈子都不可能对抗大宁,所以他想到了这么一个愚蠢的办法。”
陈冉揉了揉眉角觉得这并不蠢:“先生,我觉得这不算愚蠢啊,小国联合起来抵抗大国,这是很正常的事吧。”
沈先生叹了口气:“你想的肤浅了......杨玉想联合其他小国组成联盟,他自己靠本国国力永远也别想和大宁皇帝平起平坐,于是就梦想着成为这个诸国联盟的盟主来平视大宁皇帝......”
沈冷看陈冉还不理解,就提示了一句:“没有哪个小国的皇帝会和杨玉真的同心同德。”
陈冉这才反应过来:“被出卖了啊!”
沈先生笑着点头:“你们猜猜是哪个小国出卖的南越?”
“昭理国。”
沈冷的回答很快。
“是啊,昭理国,如今那个每年都会为大宁祈福的昭理国。”
沈先生喝了口茶,滋味已经淡了,沈冷起身把茶叶换了重新泡了一壶回来,沈先生等他坐下之后才继续讲故事。
“按理说,如果诸国联盟了对他们自己来说是不是好事?当然是好事,可是谁敢真的那么孤注一掷,联盟的首要条件是什么?三个字,共进退......如果大宁进攻南越国,昭理国以及周围各国就要倾尽全力的来支援南越国,打个比方,就好像村子里一个人被打了,他招呼村子里的人都出去跟他一块报仇,村子里必然会有呼应之人,但真的会都去吗?”
“不可能的,尤其是打他的还是最强横的那个,谁不担心自己会被报复?”
沈先生缓缓说道:“昭理国的皇帝在接到杨玉亲笔信的那天估计一晚上都睡不着吧,前思后想,最终还是派人连夜就将这封亲笔信送往南疆大将军石元雄手里,从南疆到长安城正常来说要走几个月的时间,石元雄的一个亲兵十人队带着一百多匹马昼夜不休的往长安城赶,也就是走水路的时候能踏实睡会,陆路的时候睡觉都是轮换着在马背上眯一会儿。”
“十四天,只用了十四天这封信就到了宫里陛下面前。”
沈先生微微有些出神:“据说皇帝陛下看完了那封信后,在给石元雄回复的旨意上就六个字......你为帅,灭了吧。”
“大学士沐昭桐自然不能这样就答应了大军出征的事,他说要师出有名,可这师出有名四个字学问就大了,那会推测着杨玉至少写了十几封信,一旦以这个借口对南越动兵的话,那些小国难免会觉得唇亡齿寒,会害怕,人要是怕到了极致就会变得荒唐起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大宁当然不担心对付他们,可那就是大战了,大宁国富民强也会撑的辛苦,所以这个师出有名就得让那些小国害怕,还不能真的吓反了他们,于是皇帝陛下就随便想了个山羊啃白菜的借口。”
“可是妙就妙在这了......皇帝就是让那些小国的人知道,灭南越,只需这样的借口就足够了,你们自己掂量分量,于是昭理国的皇帝立刻杀了全国的羊来表忠心,看似荒唐的事背后其实哪里有什么荒唐。”
故事讲到这其实也就差不多了,陈冉脑子再慢也领会了其中那博弈的味道。
“杨玉真傻啊。”
他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确实挺傻的,目标定的太高了。”
沈先生道:“皇帝不杀他比杀了他还要狠......想想就能知道杨玉现在每天过的日子看似平淡但心里有多苦,国灭他没死。”
沈先生问沈冷:“这里面有对错吗?”
“没有。”
沈冷回答:“国与国之间的事,从来都没有对错可言,杨玉那么想那么做,站在他南越国皇帝的角度来想没错,昭理国的皇帝立刻出卖了他,站在昭理国的角度来想也没错。”
沈先生点头:“嗯,没有对错......所以你们应该记住,变得更强才能无视对错,这是不讲道理的一件事,普天之下唯有大宁皇帝可以这样不讲道理。”
他看了沈冷一眼,若有深意。
沈先生说,强者路,从来都不会寻常。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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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你想不想
在家休息的这几天陈冉每天都被沈冷拉出来在南平江边跑步,路过草泽处难免会遇到鳄鱼之类的东西,渔民看到之后都是掉头就走,沈冷的反应一般都是......咦?又一个。
陈冉的反应一般都是怕了怕了,拉着沈冷快步离开。
水师不远处的这个小镇子里如今也不安宁,长安城里流云会贯堂口在这地方做了邻居,能安宁才怪。
黑眼已经消失无踪但肯定还在这附近,贯堂口的人也没什么办法,沐流儿真想杀了黑眼,想的牙根都痒痒,然而却不敢再次贸然下手了。
贯堂口是她组建起来的,可不是她的,老爷在朝廷里基本上两袖清风,那么多交际应酬俸禄再高也不够用,况且老爷对少爷溺爱到了一定地步,处处都想让少爷过的更舒服些,所以......
当初她向夫人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夫人没反对,老爷当然也会知情,她以为老爷会反对,如老爷那样爱惜名声的人若是让人知道了和暗道有瓜葛,影响太恶劣。
然而老爷什么都没说,所以贯堂口便一直发展了下来。
即便如此,贯堂口也惹不起流云会,暗道上一直都有推测流云会的背景大的能吓死人,有人说是兵部某位大人物的,可再大打得过大学士?还有人说是禁军那位十几年没出过京城的大将军澹台袁术的,当然也得不到作证,相对来说沐流儿更相信流云会是澹台袁术的,暗道再狠也狠不过军方。
四天特假之后沈冷回到军营,如往常一样带兵训练,波澜无奇。
可是此时此刻在长安城那座恢弘的皇宫之中,有个人看着沈冷的名字再一次陷入沉思,这个人是当今陛下。
一开始皇帝陛下对于沈冷这个名字并没有多大兴趣,因为书院孟长安的事才第一次听到关于沈冷的消息,然后皇帝就忘了......皇帝每天都有很多很多远比这个名字要重要的事情处理,他也不会真的因为一个武艺胆量都还算不错的年轻人上心,因为他是大宁的皇帝,大宁什么时候都不缺少这种有武艺有胆量的年轻人。
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是来自于叶流云的调查,在那么一个瞬间皇帝有一种终于找到你了的狂喜,然后这狂喜很快就被叶流云冷静的分析扑灭了。
他是大宁的皇帝,当今天下最强大的那个人,心情的波动对他来说也不会形于色,可是毕竟心里总是还有那么一点点希望存在。
“朕是了解青松道人的。”
皇帝自言自语。
若是有人听到的话也不会明白皇帝这句话里有什么意思,其实皇帝自己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把澹台袁术叫进来,朕有话和他说。”
皇帝朝着外面吩咐了一声,站在门口的内侍连忙跑出去,没多久长安城禁军大将军澹台袁术就急匆匆的赶来,这位曾经和陛下并肩战斗过的将军如今两鬓已经稍显斑白,战场上那种肆意飞扬的霸者气也早已经内敛的不见痕迹。
“陛下。”
澹台袁术看到皇帝在发呆轻轻叫了一声,皇帝回过神来笑了笑:“有人说经常发呆就是人已经老了。”
澹台袁术摇头:“陛下春秋鼎盛......”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皇帝摆手阻止:“你不会拍马屁,就不要硬憋出几句词了,你说着别扭,朕听着也别扭,马屁若是都听不爽听了有何用?”
皇帝看了澹台袁术一眼:“这次水师派人南下,有个叫沈冷的年轻人,还不到十七岁却表现出足够让朕也为之重视的能力,可是......”
澹台袁术知道陛下想说的可是后面是什么,是制度,是平衡,是一种就连皇帝陛下都无法彻底撇开的叫做维系的桎梏。
“那时候,咱们都年轻。”
皇帝没有把上一句话说完,靠在椅子上似乎有些无奈:“朕带着一支骑兵,铁流黎带着一支骑兵,麾下冲锋在前的都是年轻人,哪一个不是为大宁舍身亡死,可真正能提拔起来的人又有几个?”
澹台袁术跟着叹息了一声,他知道陛下只是想找人说说话。
如果陛下真的要对这扯淡的平衡扯淡的规则开刀的话,就不会把他找来,而是找来内阁那些人,陛下只是心里烦闷了。
当初陛下因为北疆那一战而威名远播,连黑武国的人提到大宁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大宁有一位皇子文武双全且战场上身先士卒以至于上下效命生死同心,那一战黑武人败了但对陛下却充满敬畏,能让敌人敬畏,这足以说明陛下的能力。
可正因为如此,出于所谓的平衡考虑,老皇帝去了陛下所有兵权,加封亲王,把陛下安排到了云霄城那种犄角旮旯的地方一放多年。
而当时引起老皇帝警觉的,就是因为陛下给手下太多人报功,哪怕陛下明知道老皇帝会怀疑他结党营私也还是那样做了,是因为陛下体会到了那些寒门出身的年轻人唯有在战场上拼死才有和那些大家族的年轻人竞争的机会。
陛下赢了北疆那一战,可却输了大宁内部的这一战,陛下报上去的有功之人真正提拔起来屈指可数,还是因为那所谓的平衡。
如今,陛下自己却不得不思考这平衡二字了。
这是陛下最讨厌的事,可陛下却要亲自去做决定。
澹台袁术坐在那陪着皇帝沉默,他本就是一个不善言谈的人,而他也知道陛下叫他只要他听着就够了,如果陛下需要一个能说会道的人,那么现在坐在这的就不是他。
“这个少年人才不到十七岁,庄雍给他提到了正六品校尉,如果朕再提一提的话,就是从五品果毅将军,虽然是将军之中的末品,但朝廷里的人不会答应,朕自己个想赏赐的东西还得看他们的脸色......”
皇帝看向澹台袁术:“但朕心里不甘。”
澹台袁术知道陛下不甘心的不仅是不能提拔这个叫沈冷的年轻人,更多的不甘还是当年的事,因为他军功太大,因为他想提拔的人太多以至于被老皇帝送去了云霄城那偏僻之地,这才是陛下的心结。
可皇帝陛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谁若是让皇帝不舒服了,皇帝只会让他们更不舒服。
“正六品就正六品吧,毕竟还年轻。”
皇帝像是认命了似的自言自语一句,然后嘴角忽然一勾:“朕再给他一个上骑都尉,那些人难道还能炸了窝?”
澹台袁术一怔:“陛下,上骑都尉是六转正五品勋职,会不会......”
他看了皇帝的脸色一眼,然后改口:“低了?”
本想说高了的澹台袁术骂了自己一声笨,低了这两个字虽然略显生硬,可总比被陛下骂一顿来的好。
“先就上骑都尉吧,毕竟他还年轻,总得给朕以后封赏留些余地。”
皇帝牢骚也发了,心情变得舒畅一些,指了指棋盘:“杀一盘?”
澹台袁术眼神也亮了一下,已经很久没有和陛下下过棋了,他一个大将军竟是有些腼腆起来:“陛下再输了,可不许扣臣的俸禄了。”
皇帝:“下棋不加赌注,有什么意思?”
澹台袁术有些悲伤:“哪有赢了的一方被扣赌注的......”
皇帝:“那你倒是输啊。”
澹台袁术一脸严肃:“故意输给陛下,那是佞臣,况且棋盘上便是战场,臣不敢输。”
皇帝哼了一声:“真以为朕赢不了你?来来来!”
大宁的军职按功劳会有勋官等级提升,是为勋官十二转,原本最上者为十二转上柱国,官职与勋职并不一定要求对等,如今大宁的十九卫战兵将军都是正三品,其中五人有上柱国勋职,其他人皆为柱国。
四疆虎狼再加上禁军五位大将军里,三位上柱国,两位大柱国,大柱国是特例,是当今陛下加上去的。
爵,勋,官,这三种并不互相抵触。
皇帝给了沈冷一个正五品的勋职,有意思的就在这了......虽然勋职不是实职,但理论上正五品的实职官员也不能把正五品的勋职官员直接怎么样。
皇帝一边落子一边说道:“前阵子朕把水师的人从上到下都降了一级,这次水师立下大功,是时候提回来了。”
澹台袁术看似不经意的说道:“庄雍提回来也只是正四品,原本水师初建的时候不显得如何,现在水师有诸水路行走的权利,和地方上诸卫战兵道府官员协商的时候难免就显得低了些,没办法硬气的起来。”
“从三品?”
皇帝说了三个字。
澹台袁术道:“水师规模已经差不多了,现在兵力大于一卫战兵,做的事繁杂辛苦,而且将来新船打造之后水师规模还要扩充。”
“那就正三品吧。”
皇帝皱眉:“你这棋下的不对。”
澹台袁术:“那是因为陛下快输了......”
皇帝:“不,是你下的不对,刚才落的那颗子你可以拿回去重新思考再落。”
澹台袁术表现出一种视死如归的决绝:“臣绝不。”
皇帝哼了一声:“好无趣啊......”
于是投子认输。
澹台袁术开始担心自己的俸禄了。
皇帝起来活动了一下:“其实叫你来是想听你一句话,大部分人不知道朕为什么非要筹建水师,都以为朕是图一个兴兵海外的虚名,说的好听些是朕雄心壮志,说的难听些是朕穷兵黩武......可朕的心腹大患,真的是那些海外小国?”
澹台袁术知道,这个世上能真正明白皇帝意图的没几个,他恰好是其中一个,因为他当年曾经和陛下并肩作战。
“那一年朕带着你们算是大胜了吧,可也不过勉强入境三百里,归来的时候,朕部下折损半数......胜势如山虎,败势如缠蟒,黑武人天生会打仗。”
皇帝走到窗口:“澹台,你想不想......和朕再一次剑指北原?”
澹台袁术的心里猛的烧了一下,气息外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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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那身傲气
不出预料的,陛下的旨意还是引起了轩然大波,前不久才把庄雍降了一级,如今连提三级这事让朝廷里很多人不爽,然而陛下喜欢看他们不爽的样子,当然那些人又不是真的不识好歹,陛下家臣之中如今只有庄雍官职最低,陛下提上去是早晚的事。
于是他们的攻击方向转移到了那个叫沈冷的少年人身上,纷纷表明态度,认为一个少年直接赐予七转轻车都尉太高了。
皇帝无奈表示那就六转上骑都尉好了,于是皆大欢喜。
皇帝本来就想给沈冷一个上骑都尉而已。
然后皇帝说这少年的功劳不仅仅在于那一战,而在于改变水师格局,得到求立人最先进的战船加以改造,那是对未来影响巨大的事,所以正六品校尉可以不升了,领正五品勇毅将军俸禄。
不过是钱的事,那就没什么人反对了,反正大宁不缺钱。
正六品领五品俸禄,再加上上骑都尉该领的那份,对于沈冷来说可是不少钱啊。
旨意是要通告天下的。
北疆,一群身上覆盖着残雪和残血的汉子踏着碎冰归来,走渴了,就摘下来腰畔上挂着的烈酒灌一口,火一样的热流从喉咙里烧到肚子里。
这些汉子人数并不多,只有三十多个,牵着马走进军营的时候却引来一阵阵欢呼声,三十人归来,有壮山河之气。
“斥候队回来了!”
“孟校尉回来了!”
士兵们围上来,接过斥候队士兵手里的马缰绳,围着他们欢呼着。
这次出营足足二十七天才回来,出去的时候五十多人,回来的时候少了三分之一。
孟长安把自己的战马交给一个士兵,那士兵看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狂热的崇拜,北疆边军孟校尉才来多久?已经成为很多人的崇拜偶像,曾经大家认为永远也不可能完成的事,校尉已经在做了,而且完成了近乎一半,虽然士兵们并不知道孟校尉一次一次进入黑武国是做什么,可只要知道他一次一次进去就足够了。
回到自己的营房里,孟长安洗漱换了衣服之后发现桌子上放着堆积已久的公文,拿起来最上面那份看了看,是军中通报......当他在通报上看到那个名字之后嘴角微微勾起来,自言自语。
“正六品了么,六转上骑都尉,干得不错。”
他将这其他的公文扫了一遍没有什么感兴趣的随手扔进火盆里,北疆靠近黑武国这一带常年若凛冬,如今长安城花还没谢完呢,北疆这边已经能把人冻的不敢随便往外伸手。
唯独那张有某个家伙名字的通报被他折好放进箱子里,压在衣服下面。
“校尉,将军大人召见。”
亲兵在外面喊了一声。
“唔。”
孟长安抓了大氅披上,拉低了军盔的帽檐出了房门走进风雪中。
从盛城到卢兰这一条长有三百里的边境线是北疆铁骑正四品将军郭雷鸣的防区,郭雷鸣是铁骑大将军铁流黎手下一员大将,从十六岁开始跟着铁流黎出生入死到现在已经足足二十二年。
门开的那一刻风雪从外面灌进来,炉膛里的火被吹的猎猎作响。
孟长安进门之后转身把门关好,肃立行礼:“卑职孟长安参见将军。”
“坐下说话。”
郭雷鸣指了指自己不远处的凳子,就在火炉旁边。
孟长安把大氅解下来挂在门口的衣架上,坐在火炉旁边随手加了些碳:“这次出去走了大概三百里,已是极限,触及到了当初陛下率军所达之处。”
他从怀里抽出来一卷牛皮纸放在桌子上:“所到之处的地形都已经画下来了,归程的时候被黑武国的骑兵发现,追了我们三百里,折损人手十六人。”
郭雷鸣抬起头看了看这个说话的时候语气平淡面无表情的年轻人,这个家伙似乎完全不觉得自己在做的是一件前无古人的壮举,即便是当初陛下带兵突入黑武国三百里的那一战,也没有来得及绘制地图,因为黑武人反扑的极为凶猛,根本就没有那个时间。
而如今,这个才刚刚到了北疆不过半年的年轻人已经带着斥候队六次进入黑武国内,纵深三百里之内的地形,兵力部署,村镇位置都已经快被他摸清楚了。
说起来容易,黑武国在这一条线上布置了数十万精锐,那些红毛子天生就适合打仗,人高马大,体力比大宁的男人要强,单兵作战的话边军和黑武国边军一对一根本没有优势,更何况对方的斥候比大宁的斥候更熟悉地也一样的更强壮。
而孟长安说这些话的时候完全没情感上的波动,似乎他在做的事并没有什么值得太多骄傲的。
“我已经把你的军功报给大将军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朝廷里的奖赏很快就会下来,你所做的事与大宁水师的人南下抢来求立人三条战船的分量一样,对于我们北疆来说比水师做的事分量还要重。”
郭雷鸣看向孟长安:“你还有什么要求吗?”
孟长安用铁筷子拨弄着炭火:“两件事,第一......给我配备的斥候素质稍稍差了些,跟不上我,这也是为什么回程的时候出现意外的原因,我需要更强的人才能保证下一次进入黑武更远的地方探索。”
他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第二件事,我听说,有人想占我的军功?”
孟长安抬起头看了一眼郭雷鸣。
郭雷鸣沉默。
“裴啸的事,我自然会有解决的办法。”
郭雷鸣在沉默了一会儿后看向孟长安:“你也知道,他是东疆大将军裴亭山的侄子,当年那一战的时候裴大将军不过是个副将而已,可因为有大功,如今五位大将军里裴亭山的地位比禁军大将军澹台袁术还要高些,整个大宁只有两位大柱国,他是其中一个,咱们大将军也要给他几分面子。”
孟长安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将军应该了解我的......要动我的东西,除非先杀了我。”
郭雷鸣站起来走到门口把房门关的严实了一些:“长安,你的性子能不能不要这么偏执,从你第一次潜入黑武国绘制地图开始,大将军对你就格外的看重,裴啸在北疆呆不了多久的,而大将军也不会让你受委屈。”
孟长安淡淡的说道:“委屈这种事,是因为容忍。”
他抬起头语气依然平淡的说道:“有很多人容忍了,但我不会,可能是因为骨头比较硬,可以断,不会弯。”
他起身:“如果将军没有别的吩咐,我想回去睡觉了。”
郭雷鸣长叹一声:“去吧,你要的精锐斥候我会从全军之中为你选拔出来,你休息半个月,半个月之后我把人给你送到面前。”
“十天吧。”
孟长安披上大氅,再一次把铁盔的帽檐拉低:“我等不了那么久。”
“为什么?”
郭雷鸣忍不住问了一句。
孟长安嘴角微微一勾:“不想输。”
郭雷鸣不理解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而那个比外面风雪很冷还冽的年轻人已经走出了房门,在门关上之前的那一刻,郭雷鸣看着走进风雪里的孟长安,仿佛看到了跟在大将军身后挥刀向前的自己。
他转身看向屏风后面,一个高高大大的人从后面走出来,哪怕是在这温暖的屋子里,身上的重甲也没有卸下。
“大将军,你也看到了,孟长安是个执拗的性子。”
大将军铁流黎已经不年轻了,可他依然是一堵墙,是一座山,是一柄能斩断风雪的刀,这是一个两鬓微见斑白,国字脸络腮胡的威严男人,身上那种气质寻常人想模仿都模仿不来。
身披重甲的铁流黎在椅子上坐下来,压的椅子吱吱作响。
“过刚易折啊。”
铁流黎低着头看着炉子里的火:“裴啸是个小人,裴亭山是个帮亲不帮理的蠢货,当初你不该把孟长安分到裴啸手下,现在这件事似乎已经不好解决,裴啸给自己报功的奏折怕是已经送上去了。”
让一位大将军说出不好解决四个字,足可见其中的分量。
郭雷鸣低声说道:“要不然想个由头把裴啸调走?”
“裴啸知道孟长安在做的事如果做成了那是多大的功劳,而且他并不服你,还记得昆山之战吗?陛下登极的第二年黑武人寇边,庄雍带着人为大军拖住黑武人的队伍,我亲自带兵截断了黑武人的退路,那一战中有个叫黎勇的年轻人在庄雍手下,赤膊上阵杀退黑武人数次冲击,当属头功,可是裴啸硬生生把这功劳据为己有......前阵子军中通报,黎勇因为触犯军律还敢对庄雍行凶被当场格杀,我看到消息的时候心里疼的厉害,不能让孟长安成为第二个黎勇啊......”
郭雷鸣有些不解:“庄将军是陛下家臣,怎么还护不住自己手下?”
他问完了才发现大将军转移了话题。
“他护不护得住,是看陛下不是看他,裴亭山这些年越发跋扈是因为陛下对他容忍,可他自己不知道,陛下还他当年的情分也快还的差不多了,裴亭山年纪越大越糊涂,因为裴啸的事他居然连续上了三份奏折硬保裴啸不会说谎不会霸占军功,陛下给他脸,委屈了黎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教当年他敢带着九千刀兵直奔长安的。”
铁流黎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我和裴亭山是生死交情。”
郭雷鸣这才明白过来,这句话就是大将军的回答了。
“可是大将军,这件事终究得有个解决的办法,总不能让裴啸继续跋扈下去。”
“军中的办法行不通,那就想军外的办法。”
铁流黎伸手从炉子里捏出来一块还烧着的炭,啪的一声捏碎,火星四溅。
“孟长安在京城里出过事对吧。”
“传闻是,有人想杀他,结果那天死了不少人。”
“那你知道是谁帮了孟长安吗?”
“属下不知。”
“最近通报看了吧,那个叫沈冷的新晋上骑都尉,年轻人的世界,总是更有意思。”
铁流黎站起来:“我来过的事不要告诉别人了,我只是想看看孟长安还能撑多久,现在看来只要他死不了,他就能撑一辈子......”
铁流黎拉开屋门:“那身傲气。”
第七十九章 跟我走
北疆铁骑大将军铁流黎连夜离开了军营,除了郭雷鸣之外没有人知道他来过,可这难题就让郭雷鸣一个人背了,大将军说那就用军外的法子解决,这法子是什么法子?
大将军又为什么会提起来孟长安在雁塔书院里的那件事?还有那个叫沈冷的少年?
现在郭雷鸣一脑门子问号,就想搞清楚大将军的来意,搞清楚大将军话里的含义,搞清楚自己怎么做才能让所有人都满意。
答案是不可能,不可能做到让任何人都满意。
裴啸是裴亭山的亲侄子,裴亭山无子,这个侄子他就当自己儿子一样看待,为了裴啸他能厚着脸连上三份奏折最后一份更是以东疆大将军的军职来担保裴啸不会作假。
这是在逼陛下,足以说明裴亭山已经糊涂了,觉得自己功劳大就变得为所欲为,也足以说明裴亭山对裴啸有多在乎。
然而即便如此,陛下不还是没拿他怎么样吗?裴啸还是提了正四品将军,裴亭山还是东疆那个说一不二的大将军。
铁流黎大将军离开之前说了一句话耐人寻味,他说裴亭山是和我共过生死的兄弟。
郭雷鸣坐在那沉思,这几位大将军和陛下之间的感情,其实不简简单单是君臣,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陛下虽然不是年纪最大的那个,但就是他们几个的大哥,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兄弟情。
所以陛下才会对裴亭山一再容忍,所以裴啸才会越发的不要脸。
传闻裴亭山曾经对陛下说过,有朝一日他死了,希望陛下能让裴啸做东疆大将军,他的爵位也传给裴啸。
陛下当时避而不答,只是拍了拍裴亭山的肩膀上说朕当然不会负你。
如果,裴啸死在北疆的话,裴亭山会做出什么事来?
铁流黎大将军会受到什么影响?
自己呢?
郭雷鸣觉得一阵阵的头疼,虽然名义上他是这片防区的主将,可裴啸根本不服他,因为知道裴啸关系硬,所以这所部数万边军里有不少一部分郭雷鸣并没有绝对指挥权。
为了一个孟长安,得罪了一个裴啸乃至于一位大将军,值得吗?
如果裴啸不能动,那么动......
郭雷鸣心里猛的一惊,心说自己怎么会生出如此可怕的念头来?
军中需要孟长安这样的年轻人,多年和黑武国边军的对抗让大宁北疆边军已经疲惫了,逐渐变得漠然,是孟长安的到来让那些年轻的士兵们再一次变得炽热起来,而且除了孟长安之外,谁还能这么多次进入黑武国内勘察地形绘制地图?
郭雷鸣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就在这时候外面忽然有人敲门,郭雷鸣说了一声进来,门开之后他的脸色随即变了一下......进来的居然是裴啸。
裴啸是一个看起来永远都带着笑的人,三十几岁年纪,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他身上有一种令人厌恶的骄傲,所以那笑容都让人觉得很假。
从相貌上来说裴啸是个很英俊的男人,属于那种随便几句花言巧语就能骗到女孩子的类型,而他又不是一个草包,除去性格里的东西不说,这个人很有些本事......大宁兵部每隔四年会举办一次全军大比武,各卫战兵,地方厢兵,四疆四库都会选拔最优秀的年轻人参加大比。
当年大比,裴啸排名第二,最后对战的时候惜败于武新宇,后者如今同样在北疆,同样是正四品将军。
全军大比排名第二,已经足以说明其实力了。
裴啸笑呵呵的在郭雷鸣对面坐下来,把手里拎着的盒子放在桌子上:“前两日叔父派人来看我带了些东疆那边的特产,我想着这东西郭将军怕是还没有见过,于是就给你送过来了。”
他把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株通红通红的一尺多高的珊瑚树,极完整,形态也好,这么好的品相确实不多见,在大宁说不上价值连城但足以称得上千金不换。
“太贵重了,裴将军一会儿还是带回去吧。”
郭雷鸣的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就暗淡下来,他喜欢这东西,也知道这东西的价值,可是这东西太烫手。
“不过是个小玩意,郭将军喜欢就留下,以后若是东疆那边再送来什么好玩的东西,我先拿到你这来,这可不是我送给你的啊,郭将军也说太贵重,我自然是舍不得的,只是郭将军喜欢所以放在你屋里把玩几日而已,你还是要还给我的。”
郭雷鸣讪讪的笑了笑:“也好,那我就玩几天。”
裴啸哈哈大笑:“郭将军喜欢就好,对了......还有一件事,那个......校尉孟长安是不是回来了?这次又有所收获吧,这个家伙虽然是我麾下的人,可每次回来都直接找郭将军你而不是向我汇报,唉......有时候真想发个脾气,一想到我和郭将军分什么彼此这火气又会消了。”
他的眼睛若有若无的往桌子上瞟了一眼,那地方放着一卷牛皮纸,应该就是最新绘制的地图。
郭雷鸣心里一震,看了看那火珊瑚又看了看那一卷地图,脸色变幻不停。
“我能看看吗?”
注意到了郭雷鸣的脸色,裴啸笑着问了一句后继续说道:“不管怎么说,孟长安是我手下的人,这地图我看一眼也不算过分的要求吧。”
郭雷鸣一咬牙:“看可以,别拿出这个屋子。”
裴啸抱拳:“多谢郭将军。”
他从怀里取出来一卷银票放在桌子上:“我听闻将军家里正在修缮老宅,这是我一点心意,将军别客气,只算是我对将军新居之喜随一份贺礼。”
郭雷鸣没去看那银票,而是起身走到窗口那站住,背着手往外看着一言不发。
裴啸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把银票放下,然后打开那卷牛皮纸,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得难看至极。
“这是什么东西!”
他啪的一声把那些牛皮纸摔在地上,脸色铁青。
郭雷鸣回头看了一眼:“怎么了?”
裴啸怒道:“郭将军可别说你不知道。”
郭雷鸣:“我知道什么?”
裴啸狠狠的瞪了郭雷鸣一眼后大步离开:“你自己看吧。”
房门被猛地推开然后砰地一声关上,声音大的能吓死人。
郭雷鸣回过头看了一眼地上的牛皮纸,慢步回去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土,嘴角微微一勾:“是你自己要看的,怪我?”
他把牛皮纸打开,第一张上就两个字......白痴。
第二张也是两个字......败类。
郭雷鸣把牛皮纸卷好放在桌子上,看了一眼自己的笔架,笔架上有一支毛笔墨汁都还没洗掉呢,啪嗒一声掉下来一滴黑墨。
郭雷鸣坐好之后叹了口气:“孟长安,你这字可真丑。”
字当然不是孟长安写的,可郭雷鸣当然也不会承认那是他写的。
裴啸带着自己的亲兵十几个人直接去了孟长安的营房,他一脚把门踹开,正躺在床上休息的孟长安连眼皮都没抬,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裴啸进了门扫了一眼,这破屋子里依然那么寒酸,连一件像样的摆设都没有。
孟长安的屋子里布置极简单,一张硬木床,一把椅子,一张书桌,一个脸盆架,一个衣架,一个洗澡用的木桶,还有两口放衣服用的箱子,除此之外再无他物,桌子上连一个摆件都没有。
裴啸似乎是嫌弃那椅子太破旧,站在门口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没动的孟长安:“你带回来的地图呢?”
孟长安转头朝着里边,一言不发。
裴啸往前走了两步,突然一脚把衣架踹翻:“孟长安,你应该知道自己的分量,我可以让你生也可以让你死,更可以让你生不如死,你身为本将军的属下武官,任务归来不向本将军汇报,不交出绘图,本将军完全可以按照大宁的军律处置你,谁也说不上来什么,就算是大将军也一样,因为我完全是秉公办事。”
孟长安坐起来,看着裴啸说道:“地图都在我脑子里,将军想要的话,把我脑袋割了去看看能不能看出来什么。”
“你放肆!”
裴啸冷声道:“你若是以为本将军只是在和你开玩笑的话,本将军劝你一句,活着比什么都好......绘图给我,不然后果你可能想不到会是什么样。”
孟长安站起来看着裴啸的眼睛:“我先后六次深入敌境,绘制的地图若拼接完备足以改变对峙格局,甚至有可能创造出大宁立国以来都不曾有过的辉煌战绩,你是知道我已经绘制的差不多,所以顾不得吃相难看不难看了。”
“不拿?”
裴啸一声暴喝:“来人,给我把这个狂徒拿下,扒了他的衣服让他跪在外面风雪中反省,不敬上官,不服军令,不依军法,我看今日谁能保得住你!”
十几个亲兵如狼似虎,挤进屋子里朝着孟长安就扑了过去。
孟长安眼睛微微一抬:“先来者死。”
那十几个亲兵顿时脚步一停,互相看了看,眼神里都有惧意。
就在这时候外面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来,紧跟着就是战马嘶鸣,片刻之后在一阵铁甲叶片的响声中有人推开了房门,一个身穿重甲的年轻男人迈步从外面走进来。
“哪个是孟长安?”
孟长安看了他一眼:“我是,将军是谁?”
那人身穿将军甲胄,品级与裴啸同。
“武新宇?”
裴啸的瞳孔猛的收缩。
武新宇的驻地距离此处不下二百里,这风雪夜他怎么来了?
来的人身材修长却不文弱,哪怕穿着铁甲也能看出来倒三角的体型,面容刚毅冷硬,眼睛格外的明亮,他说不上有多英俊,相对于裴啸来说,他更具男人气概,剑眉一挑便是刀锋寒,张嘴说话便是金戈响。
“你来做什么!”
裴啸怒视着武新宇。
“孟长安,穿戴整齐随我离营。”
武新宇把手里拿着的一卷硬纸啪的一声摔在裴啸脚下:“我向大将军请调孟长安来我军中做事,用完之后自会把人给你送回来。”
裴啸眼睛死死盯着武新宇:“你调他何事?!”
武新宇看了他一眼:“你的品级还没到让我向你汇报的高度。”
他将自己大氅脱下来扔给孟长安:“披上就走,甲胄到我军中再给你一套,军务急迫,不可耽搁!”
孟长安将大氅披上,里面只是一身单衣,他从枕头下面翻出来那把小猎刀攥在手里,大步走向门外风雪。
第八十章 投名状
从驻地离开之后骑马奔行十几里后队伍停了下来,武新宇让人找了些柴火升起篝火,孟长安冻的直打哆嗦却还是一言不发。
他外面披了一件大氅里面只是一身单衣,大氅再厚实有什么用,这十几里身体基本上就已经冻僵了,可是他却没有让队伍停下来。
武新宇对几个亲兵吩咐了一声,那几个亲兵随即上马离开,消失在风雪夜里。
他往火堆里扔了几根木柴:“没话说?”
孟长安低着头:“谢谢将军。”
“就这样?”
武新宇气的一乐:“怪不得郭雷鸣说你是个闷葫芦,果然如此......再跑十里寒气入骨,想保命没准就得锯掉的你的手脚,你不怕?”
“我不会让自己成为一个废物。”
孟长安身体逐渐回暖,低头看着自己手里那把被火光照亮了的小猎刀。
“你先在我那干一阵子,我想想看怎么把你扣下不还回去了。”
武新宇看着孟长安:“你可知道为什么我这么急着带你走?”
孟长安回答:“将军没有调令。”
“哈哈哈哈......”
武新宇稍显得意的笑起来:“裴啸那种浑身假骄傲的人,自然是不会立刻低下头把我扔在他脚下的军令捡起来,可是不代表他不会怀疑,我这么突然出现在你们营里,那张调令他还是会拿起来看看的。”
孟长安看向武新宇:“将军为什么会来?”
“因为有人不想让你死。”
武新宇抬起头看向夜空,他本就是跟着大将军铁流黎一块来的,走到半路的时候铁流黎忽然想到了什么,让他立刻带人回去把孟长安带出来,半路上哪里来的纸笔写调令,铁流黎身上自然有大将军调兵的虎符,可是他不想让人知道他就在附近。
“没有调令,裴啸会跟将军过不去。”
“调令?”
武新宇耸了耸肩膀:“回头补一个就是了,我就说一心急拿错了,他能怎么样。”
孟长安低下头继续看着火光:“来不及,他发现调令是假的立刻就会去大将军那告你的状,私自跨营区抢人,这是严重违反了军律的事。”
他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感觉四肢已经恢复过来后转身往战马那边走。
“你去哪儿?”
武新宇问。
“回去。”
孟长安的回答简单的让人恼火。
“老子辛辛苦苦把你抢出来,你这就要自己回去了?”
“是。”
孟长安上马,啪的一声打响了马鞭,那战马嘶鸣一声向前冲出去,可是才跑了没两步,黑暗中伸出来一只手拉住了缰绳,战马向前疾冲的力度有多大?然而却大不过那手上的力度,战马惊的一声惨叫然后翻了出去。
砰地一声,战马摔倒在地上,孟长安之前已经离鞍跃起,手里的小猎刀往前划了一下却在半路上又收回来,刀尖距离那双眼睛只差分毫。
人从黑暗中走出来,火光让他逐渐变得清晰。
武新宇站在火堆边上笑起来:“果然是个执拗的家伙。”
他俯身抱拳:“拜见大将军。”
大将军铁流黎走到火堆那边坐下:“滚回来。”
孟长安看了一眼那匹倒在地上的战马,心有余悸......这就是四疆大将军的战力么?单手拉住一匹奔马,身子往下压的时候是一个标准的马步,马空翻摔了出去,马步纹丝不动。
“卑职拜见大将军。”
“你回去,是不想连累武新宇?”
铁流黎侧头看了一眼孟长安。
孟长安没回答,一个字都没说。
铁流黎哼了一声:“前阵子老院长给我写了一封信,对我说孟长安这个人,是一个连表达自己的关心都不愿意多说一个字的人,天生是个孤独的人,你是不想让人觉得你骨子里并不冷,还是不想让人知道你其实没那么傲?”
孟长安依然只是站在那,面无表情。
“说一件事。”
铁流黎指了指身边:“坐下来说,涉及你的生死,我的荣誉。”
孟长安看向铁流黎:“我不会赌自己的生死。”
铁流黎道:“军令之下呢?”
“军令若和军务事无关,不称军令。”
铁流黎知道孟长安已经听出了几分意思,心想着老院长推荐的人果然没错,是个聪明人,只是性子不好控制。
“我说的是,君令。”
铁流黎伸手从火堆里捏了一根木柴,他似乎很喜欢这样近距离感受火的炽热,或是因为北疆实在太冷了,他将木柴捏碎甩了甩手:“武新宇,带你的人远处戒备,接下来我要对孟长安说的话,你不能听。”
武新宇应了一声,带着自己的亲兵队离开。
铁流黎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裴亭山没有儿子,只要一个侄子就是裴啸,不久之前,裴亭山第二次上书陛下请求陛下准许裴啸过继到他家里,如果他不是大将军大柱国一等国公,那么这就是家务事,陛下不会去管。”
“可正因为裴亭山太特殊,所以陛下就不得不多思虑......如果裴啸过继给了裴亭山,未来一等国公的爵位就是他的,你明白吗?”
孟长安点头。
“非但如此,裴亭山也又一次提到了,希望他死之后陛下能让裴啸执掌东疆帅印......裴亭山已经糊涂了,他甚至已经糊涂到忘了东疆不是他的,而是陛下的,东疆大军从他手里到他儿子手里,裴家就变成了东疆王土皇帝。”
孟长安懂了。
“大将军让我去杀裴啸?”
“我没有说过,我只是在给你讲一些朝廷里的秘闻。”
孟长安摇头:“秘闻听了,会死。”
他走到铁流黎对面坐下来:“如果我答应了大将军这件事,裴啸没死我会死,裴啸死了我还是会死,陛下和大将军都不会允许一个知情人活着,难道不是?”
“你不了解陛下啊,年轻人。”
铁流黎笑着说道:“陛下如果想做什么事,难道还至于这么麻烦周转到你身上来?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陛下看重你,再加上有老院长的举荐......有些话我不方便说的很明白,但我可以给你打个比方。”
他看向孟长安的眼睛:“你知道江湖之中的投名状吗?”
孟长安的眼睛骤然一凛。
投名状?!
“裴亭山,已经忘了自己的身份,只觉得他自己是陛下的恩人,忘了首先他是臣......整日没完没了的提起来说当初我如何如何帮过你,所以我必须得到如何如何,这样的人消磨掉的是不是自己曾经拼了命攒下来的情义?”
孟长安点头。
“你还真是惜字如金。”
铁流黎沉默了一会儿后继续说道:“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只要你还忠于大宁忠于陛下。”
孟长安坐在那陷入沉思,铁流黎突然之间冒出来对他说了这些话,似乎直接就把他逼到了没有退路的绝境里,如果他不去干掉裴啸,那么自己会是什么下场?而这件事,究竟是陛下的安排还是铁流黎出于一个臣子忠诚而想替陛下去做这件事?
“我想想。”
他抬头看了铁流黎一眼。
铁流黎抬手:“拿酒来。”
远处的亲兵拎着两个酒囊过来,这种酒囊装满是整整五斤烈酒,铁流黎随手扔给孟长安一袋,自己扭开一袋仰头就灌。
孟长安接过酒囊之后喝了一口,眼神逐渐迷离,他需要思考的太多。
裴亭山跋扈,这些年来仗着陛下念他旧情越发不像话,东疆那边可能已经出现令陛下担忧的局面,裴亭山如果再把东疆大将军的位置强势的留给裴啸,那么就可能出现令大宁不安稳的巨变。
东疆刀兵只尊裴亭山一人之令,到时候陛下若是派了别人去做大将军,东疆会不会出现战事?
可是裴啸死了,真的就能断了裴亭山把东疆当做家族的东西传承下去的念想?死了一个裴啸,裴亭山还能再从裴家挑选出来一个后辈培养。
“你考虑的很久了。”
铁流黎已经把五斤烈酒喝完。
孟长安抬起头看向铁流黎:“这似乎不光明。”
铁流黎哼了一声:“他想抢你的军功就光明了?”
孟长安:“大将军可以秉持公正。”
“大将军不是你的大将军。”
铁流黎起身:“大将军是大宁的大将军,陛下的大将军。”
就在这时候之前武新宇派出去先行一步的亲兵回来了,下马之后捧着一套衣服一套甲胄再加一把黑线刀回来,把东西放在孟长安身边随即离去。
“你数次潜入黑武,让我有了一个新的想法,黑武与大宁这般对峙已有数百年,黑武打不进来是因为大宁兵强马壮,我们打不过去是因为那边天气严寒地势险要,所以大规模作战并不适合,像你那样带一队精锐潜入进去在敌境之内破坏,才是如今最合适的打法,若你完成了那件事,我就给你组建精锐斥候队伍的权力,你自己训练人马,你想怎么打怎么打,你想要什么补给就要什么补给,我北疆有的,你要什么我给什么,我北疆没有的,你只要向我伸手要了,我去长安城找陛下给你求来。”
铁流黎转身,抽出那把黑线刀,火光映红刀光:“你考虑好了吗?”
孟长安站起来穿戴衣服甲胄:“我需要一个地方。”
铁流黎问:“什么地方?”
“封砚台。”
孟长安冷冷的说道:“让裴啸知道我在封砚台,剩下的事我自己会解决。”
“封砚台?”
铁流黎眼神恍惚了一下,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提过这个名字了,那一年庄雍带兵死守封砚台,黎勇赤膊上阵厮杀数场带伤几十处。
“好。”
铁流黎点头:“那就封砚台。”
第八十一章 天闻阁
长安城。
雁塔书院。
老院长的屋子里热气十足,桌子上的铜锅里炭火已旺,浓汤已经咕嘟咕嘟冒泡就等现切的羊肉下去,长安城的深秋似乎一夜之间就走到尽头,已有七分凛冬之寒,昨天还开着的花被夜霜打了一遍,这一季的绚烂算是到了头。
老院长喜欢吃白豆腐,一个看起来秀气的好像女孩子一样的少年郎正在切白豆腐,刀工齐整,每一片的厚度看起来都一模一样。
少年人有一张让女孩子都妒忌的脸,头发披散下来就可乱了雌雄,皮肤也好,唇红齿白,最漂亮的莫过于那一双眼睛,干净清澈的好像他家乡的莫名胡。
老院长舒舒服服的坐在椅子上等着白豆腐下锅,看了那少年一眼越看越满意。
去年有个孟长安,今年有个白小洛,书院里传承不断,他这个院长心满意足。
“你哥哥去年大比是第三。”
老院子想到那个叫白小歌的年轻人,生的也很漂亮,但比起白小洛来说硬朗许多,可是大部分人都会被白小洛这貌似弱不禁风的样子骗了,他的刀比他哥哥白小歌更快更狠更直接,最近书院几次月比,没有人撑得住白小洛那暴风骤雨般的刀法。
而很少有人知道,白小洛最喜欢最擅长的不是刀,而是槊。
白小洛身材不算高大,也就是一米七五的样子,而他一直挂在自己房间里那杆铁槊有两米多长,光槊锋就有两尺。
“哥哥一直比我强。”
白小洛把豆腐一片一片的放进铜锅里,没有溅起来一点水星。
“虚伪。”
老院长指了指已经烫了一会儿的老酒,白小洛放下盘子为老院长满了一杯:“不是虚伪,自幼哥哥就是我心中的英雄,是我追逐的目标,我心中唯一的想法就是做一个像哥哥那么强大的人。”
“你也喝酒。”
老院长指了指白小洛面前的空酒杯。
白小洛腼腆的笑起来:“这是书院里,书院规矩学生在院里不能饮酒。”
老院长:“明天我把这条划了去就是。”
白小洛于是给自己倒了半杯:“院长找我,是有要紧事吧?”
“有一件事我觉得应该提前跟你说,本来这事属于绝对不可以提前透漏给任何人的绝密,然而我老了,老了的人就变得任性起来,况且你终究不是孟长安那样刚猛狠厉的性子,他临机应变的能力强于你,提前让你知道,对你有好处。”
孟长安?
白小洛心里微微一震,这是他在书院里听到次数最多的名字,去年大比的时候他也在书院,只不过因为学业不足十年不能参加大比,他亲眼见证了自己的亲哥哥白小歌被孟长安一刀震飞兵器的画面。
他和白小歌的不同之处在于,白小歌从进书院第一年就让人记住了他的名字,而白小洛今年进书院的第十年,这个名字才突然响亮起来。
这正是老院长欣赏白小洛的地方,前九年,他有八年与他哥哥白小歌同为书院学子,他如果愿意的话,光芒早就可以盖过白小歌,但他一直很低调,历次月考成绩都只是中上,不出彩不引人注目。
当他哥哥离开书院之后,他才大放异彩。
“孟师兄是真的强。”
想到去年那一战,受了伤的孟长安依然势不可挡,人们才惊醒过来,原来和白小歌于典齐名的孟长安是刻意压制了自己实力的孟长安,当他不再压制自己的时候,于典和白小歌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你不比他差。”
老院长抿了一口酒,老酒入喉,这天气这铜锅这老酒白豆腐再加上这面前人,都是令人愉悦的美好啊。
“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不可传给任何一个人知道,你爹娘父母都不许知道,估计着你大哥白小歌已经知道了,他去了西疆重甲,那边适合他,但他一样会被严格要求不许泄露半分。”
老院长看了一眼窗外:“陛下在几年前开始做一件很了不起的事,而最初和陛下一起商讨这件事的有我和澹台袁术......我就说的直白些吧,陛下要做的是超越四疆四库桎梏的一件事。”
“啊?”
白小洛愣住:“超越四疆四库?”
“陛下喜欢年轻人,喜欢年轻人的才能锐意和对大宁的忠诚,以及被我们这些老东西们已经丢进阁楼储物间里的果敢和勇气,从几年前开始,陛下就似乎更为关注你们这些年轻人,设立天闻阁,你的名字,你哥哥的名字,包括孟长安的名字都在天闻阁里。”
“大宁尚武是文人酸溜溜的说法,大宁并不是尚武,只是保持着立国时候的军队配备和训练要求,以及时时刻刻的对外强势,那是因为大宁历代的皇帝陛下都谨记太祖的遗训,文武兼备方可长久......都说武以开国文以治国,可是古往今来,那些曾经辉煌过的强国最终还不都是因为文武不调而失去了雄力,要开万世太平,不仅仅是文治天下,还要武控八方。”
“南疆石元雄今年整五十岁,东疆裴亭山快六十岁了,北疆铁流黎五十四,西疆谈九州算是年轻些也已经四十九,虽然不缺后起之秀,比如北疆的武新宇和海沙,可还是略显人才凋零,为什么?是大宁一代不如一代?”
“不是,是因为有人开始专横开始跋扈起来,裴亭山的东疆手下号称有八刀将,个个都是悍勇之人,可只是勇将而已,帅才呢?帅才都被打压下去了,老家伙们握重权太久就会变得惜权,只想着自己多坐几年然后传给自家人,可耻。”
老院长将第二杯酒一饮而尽:“比你们年长一些的武新宇和海沙我是极看好的,两个人都有帅才,所以陛下越发的喜欢铁流黎,因为铁流黎知道什么是为臣的本分,后面这一代,我喜欢孟长安和你,还有个我未谋面的小家伙虽然没有经受过四疆四库或是我书院的教导,但已经崭露头角,这些陛下比我还清楚。”
“你们都是未来陛下要重用的人,我提前告诉你是想让你知道,你最缺乏的是自信,你总觉得自己还差一些还差一些,对于学业来说这固然好,但对于未来领兵不是好事,你们这些人中,唯有孟长安天生就有舍我其谁的霸气。”
老院长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其实已经足够了。
“吃饭吧。”
他夹了一块已经有些快要煮散了的白豆腐:“陛下谋千秋万世,很多人看不清楚啊。”
白小洛压低声音:“裴?”
老院长摇头不语。
一顿饭吃完,老院长等白小洛走了之后到书桌那边坐下来,桌面上有一个才拆开火漆没多久的信封,信来自北疆。
老院长把那封信抽出来又看了一遍,心说铁流黎你的手伸的未免太长了些,若是那个小家伙出了什么意外,庄雍能和你有完?
然而,他觉得这件事如果按照铁流黎的想法做了的话,会非常有意思。
“铁流黎知道怎么做一个合格的臣子。”
老院长自言自语,然后提笔写信,他不是给铁流黎回信而是写给安阳郡水师里某人。
“老了,再不疯狂一次怕是没机会了,陛下需要的是我们这些人做些出格的事,陛下才不不至于自己去做出格的事,骂名陛下背不得啊......”
他写完信烧了火漆封好,然后喊了一声:“送去水师。”
从暗影里有个年轻人快步出来,双手把信奉接住:“会用最快的速度送过去。”
他抬起头,竟是流云会白牙!
十天之后,这封信进入了水师,却没有出现在庄雍手里。
因为这封信本就不是给庄雍的,而是岑征。
已经快入冬,可是安阳郡这边依然很温暖,江岸上的野花开了一遍又一遍似的,似乎就是没个头,水师的训练一如既往的紧凑严格,沈冷对手下一标营士兵的加练也不曾放松过一天。
明天要休特假,沈冷带着手下人加练完之后已经天色大黑,他喊了陈冉两个人背着水师配发的极为结实耐用的帆布背包出了水师大门准备回家去。
才出门就看到将军岑征站在江边,沈冷和陈冉行了军礼刚要走就被岑征叫住。
“陈冉是吧,你先自己回去,告诉家里人不用急,我和沈冷说几句话就放他回家。”
陈冉看了沈冷一眼,沈冷对他微微点头。
“跟我走走。”
岑征说是走走,可却带着沈冷上了一艘小船,船上酒菜已经备好,两个人在乌篷里相对而坐。
岑征沉默了一会儿后从怀里取出来一封信放在沈冷面前:“有件事你应该知道。”
“什么事?”
“孟长安的事。”
“嗯?”
沈冷眉角猛的一挑。
岑征指了指那封信:“看完再说。”
沈冷将信奉拆开,取出信一字不落的看完,眼神里杀气乍现。
“特假之后会有一个寻常的任务,护送江南织造府一艘船的今年最新织物给宫里诸位贵人挑选花色,说要紧自然也要紧,所以我打算派你带一标营人去,因为要等着宫里面给出所选花色,所以船会在长安城停留一阵子,你也知道,贵人们选起来总是很精细,日子不会太短。”
岑征取了一份地图放在沈冷面前:“怎么走到封砚台最快,不耽误回程,不误了宫里贵人的事,你自己把握。”
沈冷看向岑征:“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将军为什么知道这些,将军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以后你就知道了。”
岑征摆手示意乌篷船靠岸:“回家去吧,你那位茶儿姑娘怕是等的心急了。”
第八十二章 我得去一趟北疆
沈冷往回走的时候看到明亮的月色下野地里陈冉在那蹲着也不知道在干嘛,他过去在陈冉身后哼了一声:“你居然敢背着我拉野屎?”
这是江边一片空地,野草茂盛,陈冉蹲着的地方是一个高出来的土包,有个洞口,里面传出来呜呜的声音。
“我觉得里面有一只狼崽子。”
陈冉回头看向沈冷:“听听那叫声,和狼一样。”
“你见过狼吗?”
“没有。”
“你听过狼叫吗?”
“也没有。”
沈冷白了陈冉一眼:“不过是一窝野狗吧。”
他蹲下来往洞口里看了看,一个黑影在这时候忽然从里面冲出来,速度快的令人心里一惊,如果换做别人的话不可能躲开,可沈冷却在第一时间向后仰了一下,然后在电光火石之间一把攥住了那冲出来的东西。
一双暗红色的眼睛,就在沈冷的面前。
那确实是一只野狗,而且不大,看起来也就是几个月,可是那双眼睛里的凶狠却让人头皮发炸,就算是狼也未必有这样的眼神。
沈冷掐着那野狗的脖子,小狗在他手里不断的挣扎着。
“妈的吓死我了,一只狗崽子怎么这么凶狠。”
陈冉刚才被吓得一个跌了屁股蹲,拍了拍屁股上的土站起来:“摔死吧,这东西看着不吉利啊,看样子指不定吃什么长到这么大的。”
沈冷捏着小狗脖子的手一发力,那小狗随即哀嚎起来,眼睛里的暗红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恐惧,它看着沈冷的眼神里出现了哀求的意味,沈冷的心没来由的一软,于是手松了几分。
陈冉踢了两脚把那狗洞踢开,坍塌下去一大片,依稀能看到一些细碎的骨头,还有一些皮毛。
“妈的,它吃什么活下来!”
陈冉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别去想了。”
沈冷拎着那只小狗站起来,周围似乎有一股腐臭味,他在四周草丛里走了一圈,在距离狗洞不到三十米的地方看到了一具已经高度腐烂的野狗的尸体,体型很大,比寻常的土狗大了将近一倍。
“这是那只母-狗吧。”
陈冉捂着鼻子:“下了一窝小狗,出去找食物的时候不知道怎么死在外面了,按理说狗洞里应该有几只小野狗,现在就剩下了这一只.....它命大,还是它够狠?”
陈冉看向沈冷:“摔死它吧,我不喜欢这东西。”
沈冷看着手里那呜呜叫着的小东西,沉默片刻后摇了摇头:“你刚才说的对,这是它的运气......养着玩吧。”
他把那只毛色纯黑的小狗扔在地上,那小狗下意识的想跑回狗洞里,沈冷看着它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你若是跟着我走,便是你我的缘分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沈冷朝着回家的方向走,陈冉捂着鼻子跟在后边,结果沈冷走出去一段后折断了一根树枝又回来,用那树枝挑着已经腐烂的狗尸体挨着那狗洞位置埋了。
那只黑色小狗躲在狗洞里瑟瑟发抖,缩在那不时偷偷抬头看沈冷他们一眼,然后又看向狗尸体被掩埋的方向,眼睛竟是微微湿润。
沈冷往回走,陈冉一边走一边说道:“也就是你心善.....幸好那狗崽子没有跟上来,黑狗啊,都说黑狗不吉利,而且想想就知道它是怎么活下来的,一窝小狗就剩下它一只.....”
沈冷摇头:“也是可怜,不要去细想了。”
两个人离开荒地回到路上往镇子里走,走了几步之后忽然听到后面有细微的声音,沈冷驻足回头,那只远远跟在他身后的小黑狗吓得停住,转身扎进草丛里不敢出来。
沈冷微微叹息一声继续往前走,镇子里几只流浪狗追着一只鸡从巷子里冲出来,陈冉骂了一声,从地上捡起来一块转头就要砸过去,其中一只流浪狗呲着牙冲向他们俩,沈冷眼神一冷,那流浪狗前冲的势头居然硬生生的收住了。
就在这时候一个小小的黑影从沈冷后面冲过来,挡在沈冷身前朝着那大狗发出低低的嘶吼,沈冷好奇的看着这只小黑狗,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一年,沈冷冲进了南平江里的时候也很小,却奋不顾身。
小黑狗竟是丝毫也不惧怕体型比它大许多的那只流浪狗,居然嗷的一声往前冲了出去,也不知道那流浪狗是被这只小黑狗吓着了还是被沈冷的眼神吓着了,掉头就跑。
“回来吧。”
沈冷喊了一声,那小黑狗听懂了似的不再往前追,摇着尾巴回来蹲在沈冷脚边,看起来它很瘦弱,看它那样子就知道一定饿了很久,可是刚才挡在沈冷身前的时候却有一种类似于野兽般的气势。
沈冷和陈冉在前边走,小黑狗就在后边摇摇摆摆的跟着,到了家门口以后沈冷说了一声在这等着不许进门,那小黑狗居然真的坐在那不动了,也许只是虚弱的走不动了,也许是一种天意。
沈冷进去把东西放下,打了一桶水出来给小黑狗洗澡,茶爷蹲在门口好奇的看着:“这是从哪儿捡来的?脏兮兮的,不过瞧着还挺好玩。”
沈冷把小黑狗洗了两遍发现狗毛里面已经有一些小虫,这是洗不掉的,于是找了把剪刀将狗毛都剪了,在家里翻了些药粉洒在小狗身上。
吃饭的时候沈冷做了一碗肉羹放在院子里,朝着外面喊了一声那只小狗才敢进院门,看它吃的样子显然是饿坏了。
沈冷给沈先生和陈大伯都满了一杯酒:“特假之后我和陈冉得去一趟长安城,护送江南织造府的一艘货船,估计着来回最快得两个月。”
沈先生点头道:“庄雍还是照顾你,这种差事没什么危险但是会录入军功,去吧,到了长安之后好好逛逛,上次去的时候你们也没看看长安城到底什么样子。”
沈冷看向茶爷,挑了挑眉。
茶爷撇嘴:“你去逛你去逛,长安城花花世界,别迷了路。”
陈冉笑起来:“那是,冷子说了,这次去长安要去见识见识青楼。”
沈冷看向陈冉,陈冉低头吃饭。
茶爷点头:“冷子年纪也不小了,去青楼也是应该的。”
她起身回到自己屋子里,没多会儿拿着个钱袋子回来放在沈冷面前:“出门在外别舍不得花钱,找个好的。”
沈冷抬起头:“入冬了啊,真冷......”
茶爷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先生之前说,教你的和教我的差不多都是一样的本事,除了一部分是男人才能学的,料来这一部分就是......”
她看向沈冷,沈冷看向沈先生,沈先生看向天空:“十五的月亮真圆啊。”
茶爷:“今天初八。”
沈先生:“十五的月亮初八就圆了,真好啊。”
陈冉低着头说道:“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
小黑狗抬起头朝着月亮:“呜,呜呜!”
吃过饭后沈冷和茶爷两个人并肩在江边散步,此时已近深夜,四周格外的安静,不过今夜的月亮确实格外的明亮,不然的话沈冷他们也不会捡到小黑狗。
“我看得出来你有事情没说。”
茶爷一边走一边说道:“先生说,男人会把危险的事藏起来不让女人知道,怕的是女人为自己担心,可是......当女人都是傻子吗?什么都看不出来?越是这样,越是会忍不住胡思乱想啊。”
沈冷笑着回答:“倒也不是什么危险的事,而且我没打算让你留在家里。”
茶爷猛的停住,转身看向沈冷,眼睛里闪闪亮。
都说月下看美人,美人更美。
此时此刻的茶爷,美的像是画中人。
沈冷抬起头看向月亮:“唔......不要多想,我可不是因为时间长了见不到你会想,只是觉得你在这小镇子里也会觉得憋闷吧,不如出去走走看看,这次要护送的货船是给宫里那些贵人们挑选花色的新品织物,将军说贵人们挑起来会很精细,会耽搁一段时间,所以我就忍不住去想,贵人们活的好辛苦,为了选到能让自己看起来更美艳的衣服很头疼吧,哪里比得上我们茶爷,她们是需要衣服来让自己变得更漂亮些,而茶爷会让每一件衣服都变得更美。”
茶爷先是笑了笑,眼睛里的亮光更加的璀璨,然后哼了一声,啪的一声在沈冷脚上踩了一下:“这些话都是哪里学来的!”
沈冷:“疼疼,疼.....哪里是学来的,只是每次看到你,这些话就会不由自主的从我嘴里说出来,控制不住的。”
茶爷抬起脚,背过去不看沈冷,像是生气,其实笑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沈冷一本正经的说道:“可是茶爷也喜欢漂亮衣服的对不对?所以我今天和将军分开之前求了他一件事,这次送到货船上的所有花色我都留一些,还没有定好送到宫里去所以自然算不得贡品,贵人们要挑来挑去,咱们不挑,咱们都要。”
茶爷哼了一声:“就你那点俸禄禁得住如此挥霍?你也说了,我穿什么都漂亮,所以何必去买那些新花色的织物,去年的花色一定会降价,等降价了我们去买吧。”
她笑起来,突然想到的事让她感觉自己像是捡到了宝贝。
沈冷摇头:“每一个女孩子都应该有一个大大的衣柜放满漂亮衣服,你不需要衣柜,我要给你造一座库房。”
茶爷:“你们水师日常训练是不是多了一门功课,叫做如何讨女孩子欢心?说吧,你是不是这门新功课的课代表?”
沈冷:“......”
茶爷伸手拉住沈冷的手:“别哄我开心了,我知道你有事不敢告诉我。”
“是啊......”
沈冷看向茶爷:“我得去一趟北疆。”
茶爷握着沈冷的手突然紧了一下,然后点头:“好。”
第八十三章 放任生死
特假总是过的很快,茶爷收拾了一下行礼随沈冷一块到了水师大营,带茶爷,是因为有带茶爷的必要。
沈冷先去找了水师提督庄雍把想带上茶爷去长安的事说了下,庄雍瞪了他一眼后只说了一句:“穿男装!”
庄雍觉得自己快变成一个慈爱的老母亲,这样下去也不知道会不会把沈冷惯坏了。
两艘熊牛离开了水师大营,在江南织造府接上那艘货船随即开始了向长安的旅程,走水路无疑是最稳妥的,但并不是最快的,之前沈冷带着茶爷和杜威名走的路线才最短,因为水路并不是笔直的一条线。
沈冷带着战船离开水师大营之后沐筱风就让人去通知沐流儿,带上贯堂口的高手追上去,半路找机会把沈冷干掉。
沈冷被提拔起来的速度超乎想象,一个才从军堪堪一年的家伙居然就做到了正六品校尉,再加上一个正五品上骑都尉的勋职,大宁建国以来都不多见。
沐流儿领命,立刻挑选人手离开了镇子,星夜兼程准备赶到水师战船前边去在半路找机会。
战船上,沈冷展开了地图看了看......走水路到长安,要穿过半个江南道,向西北进淮阳道,然后过湘宁道,再过河东道然后才到京畿道,水路十八弯,最快也要走上二十几天。
这不是几个人轻车简行,船队需要半路补给,况且货船的速度远不及水师的熊牛。
“我等不到进长安再走。”
沈冷看这窗外:“路上耗费的时间太久了,所以我得先一步离队。”
茶爷微微皱眉:“可你到时候必然不能从封砚台赶回长安城,被人知道了你没法交代,虽然与内务府交接的事是江南织造府的人负责,你不在场很容易被人怀疑。”
“顾不上那么多了,岑征给我看的那封信是雁塔书院老院长的亲笔信,所以这就是我需要你帮我的地方,既然老院长想把我拉进来,他自己也别想脱出去。”
沈冷看向茶爷:“对不起......虽然这次答应了带你出来,可是......”
茶爷一摆手:“别婆婆妈妈的,说!”
沈冷道:“前边一百五十里是张口县官补码头,按照计划船队会在那停下来补充给养休整一夜,当天夜里我会带着一个十人队走。”
茶爷脸色微微发白:“只带一个十人队?”
“嗯,岑征将军会提前在张口官补码头准备一些快马,离开的人数太多会引起注意,所以最多只能是带一个十人队,不过你放心,杨大哥跟着呢。”
督军队的杨七宝,一个冷面热心的汉子。
茶爷坐下来思考:“如果岑征是绕过了庄雍的话,那么庄雍为什么会让杨七宝跟着你?”
沈冷笑起来:“岑征可以绕过庄雍,我不行,所以离开水师之前我去见庄雍,把话说的很清楚,至于庄雍和岑征之间怎么处理,那就是他们两个的事,风大浪大不能拍到我,我不能让庄雍对我失去信任。”
茶爷懂了,不管岑征如何如何,庄雍才是水师提督,而且已经提升到了正三品,与诸道战兵将军同级,还有临机专断之权,足以证明皇帝对庄雍的信任。
“所以庄雍让杨七宝跟着我,没有人会去在意督军队少了几个人,我带王阔海陈冉和我四个亲兵,再加上杨七宝和督军队几个人凑一个十人队。”
茶爷问:“不带杜威名?”
“不能带啊......”
沈冷道:“这就是我需要你帮我的第二件事,杜威名和我身材体型差不多,我会让他穿上我的校尉军服,你配合他假扮我,无需让人看清楚脸,只要让人看到你和他就行了,我会提前散出去消息说我病了,到长安城不下船不出船舱问题不大。”
茶爷点头:“好。”
干脆利落,只一个字。
沈冷握住茶爷的手:“虽然你穿了男装,可我手下人都知道你是谁,这一路上你一个人留在船队里,会很辛苦。”
茶爷摇头:“我不辛苦,此去封砚台数千里,辛苦的是你,危险的也是你。”
沈冷笑起来:“你知道的,先生教我们的东西,历练我们的过程,就是为了适应这些,所以没什么可担心。”
茶爷点了点头:“保护好自己。”
沈冷嗯了一声:“放心吧。”
按照计划,沈冷的船队在张口县官补码头停靠,当夜沈冷带着杨七宝王阔海陈冉等人悄悄下船,在距离官补码头二里外找到为他们准备的快马,每人两匹,还有必备的伤药,连弩等器械装备。
一行人连夜出发,朝着北方疾驰而去。
熊牛战船上,换了沈冷校尉军服的杜威名看起来很紧张,脸色发白,手心里都是汗水,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茶爷,张了张嘴却没有说什么。
“如果你跟不上沈冷的脚步,你会离他越来越远。”
茶爷看了杜威名一眼:“你应该明白的,所以别让沈冷失望。”
杜威名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了,我不会让校尉大人失望。”
他低下头,心里不由自主的冒出来一个想法,这次校尉大人没有带上自己,真的仅仅是因为自己在身高体型上都和校尉相似吗?难道,是校尉察觉到了自己身上藏着秘密?如果让校尉知道了自己是庄雍安排在他身边的,校尉会是什么反应?
又或者,其实校尉早就想到了?
杜威名使劲儿摇了摇头不让自己去胡思乱想,因为他知道茶爷说的没错,他的命他的前程他的一切都和沈冷绑在一起了,他唯有让自己做的更好才行。
“有件事沈冷让我告诉你。”
茶爷看了杜威名一眼:“他已经托人去查你爹娘被提督大人安置在什么地方,查到了之后会告诉你的。”
杜威名的心猛的抽紧,一瞬间面无血色。
果然......校尉什么都知道。
官道上,十几个人几十匹马狂奔而过,马蹄声撕裂了静夜。
而与此同时,这个时候绝大部分人已经入睡的长安城里,肆茅斋的灯火依然亮着,这是这段日子以来书院老院长第四次被留在宫里过夜了,当然也别指望真的能睡。
皇帝微微眯着眼睛看着老院长:“老糊涂了?”
老院长讪讪的笑了笑:“年纪大了再喝一点酒,难免会话多些,臣以后多注意。”
“朕知道你喜欢那个叫白小洛的年轻人,或许犹在孟长安之上,白小洛和你投脾气,性格内敛不张扬,可你推心置腹的太早了些。”
老院长垂首:“陛下教训的是。”
“教训?朕还敢教训你?”
皇帝起身:“你知道你对白小洛说的话是瞒不住朕的,毕竟流云会是朕的不是你书院的,说吧,提前告诉白小洛到底是因为什么。”
“老臣的这点心思,终究是瞒不住陛下啊。”
老院长整理了一下措辞后继续说道:“这几年来,湘宁白家的后起之秀陛下不觉得太多了些?之前白家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可是这一代差不多从十几岁到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崭露头角的就有十几个,不但书院里有白小歌白小洛兄弟,据老臣所知,四疆四库之中培养的年青一代,白家有不下十个人非常出色。”
皇帝点了点头:“所以呢?”
“所以臣只能用这样冒险的法子去试一试。”
老院长看向皇帝:“陛下知道老臣最担忧的是什么。”
皇帝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是啊......太老实了,未必就是真的老实,白家若真的是一步棋,那朕不得不佩服他们的勇气,不过若不是一步棋,朕倒是希望多一些白家这样的冒出来和勋臣们争一争。”
老院长道:“所以白家的事老臣会多留意一些,如果这件事没有风声出去,没有人开始打听天闻阁,那白家的人就可信可用。”
皇帝道:“人老了之后是不是心眼真的越来越多?”
老院长笑起来:“陛下总说年轻人做事没顾忌,其实老到将死之人才会真的没顾忌,所以不是人老了心眼就多了,而是放得开。”
皇帝看了他一眼:“朕身边不能缺的人,你一个,朕再不喜欢的沐昭桐是一个,但朕希望你活的更久一些,回头朕让御医给你配一些方子补补吧,最起码你得撑到朕把该换的血都换了。”
老院长笑的像个孩子,看了一眼窗外皎洁的月色:“老臣并不是有多喜欢白小洛,那个孩子心机太重,而且似乎背上压着什么东西,他挺不起来,活的累,老臣还是更喜欢......”
皇帝一摆手:“孟长安。”
“是啊,孟长安。”
老院长道:“可是最近老臣前思后想,表弟似乎不该被低估......这次封砚台就看那两个小家伙怎么放开手脚了。”
“铁流黎太草率。”
皇帝哼了一声:“逼着朕不得不去想办法弥补。”
老院长道:“陛下或许不该去弥补什么,孟长安很优秀,沈冷也很优秀,白小洛也很优秀,可是这些年轻人需要经历更多才能真正的成长起来,如果他们不幸没能撑得住这股浪潮,那么未来也不能为陛下撑得住四疆四库,放任生死,才是对他们最大的帮助。”
皇帝微微眯起眼睛:“放任生死?这四个字,朕要记下来。”
老院长道:“或许对他们来说残酷了些。”
皇帝沉默了好一会儿后点头:“你给铁流黎写信吧,这件事朕不去管了,他也不要管了,放任生死......那就放的彻底些。”
第八十四章 宿仇
整整一天一夜,队伍已经近乎到了极限,沈冷下令停下来休息,此时离开张口县官补码头已经至少五百里,这种强度的行进不仅仅对于人来说是极限考验,对于战马来说也是一样。
正常来说,骑兵行军一天百里便是快的,毕竟大队人马拉开行进和单人轻骑不一样。
大宁北方育马,从河西道往北的阔蒙道有数千里草原,前朝大楚的时候草原就被征服,诸部族归顺朝廷,大宁立国之后对草原人颁布了几条优抚方略稳定民心,这几百年来草原是为大宁战兵提供战马的根基之地。
所以北疆历来是战事不断,黑武人觊觎阔蒙草原已经不是一天两天。
草原马也不相同,产自阔蒙草原东部的战马相对来说比较矮小,耐力强,是大宁战兵和地方厢兵标准配置的马匹。
长途行军,阔蒙东部的伯乌马行军四个时辰就可以走百里左右,但连续行走四个时辰就是极限了,马若是不休息就会废掉。
但伯乌不是草原最好的马,最好的产自草原西部的雪犁地区,雪犁马一般只供应给北疆铁骑,尤其是那五千重骑必须要用雪犁马之中的优种。
寻常的雪犁战马驮载一名一百三四十斤的骑兵只需三个半时辰就能赶路一百二十里,其中被称为玉雪犁的优种战马可以驮载将近两百斤的重甲骑兵,但数量实在有限。
沈冷这是第一次接触到雪犁马,对于岑征的能力不得不刮目相看。
为十几个人找来二十几匹雪犁对于一位将军来说或许不算太艰难的事,可根据岑征给沈冷的地图上所标注出来的位置看,每隔八百里就会为他们准备一批新的战马,这样的话就能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封砚台。
算起来,岑征准备了几百匹雪犁,这不合道理。
就算是各道各卫的战兵想搞到几百匹雪犁马也没那么容易,毕竟大部分雪犁都要提供给北疆,那里才是重中之重。
黑武国有一个萨克族,萨克骑兵是黑武边军最强悍的队伍,来去如风,为了应对萨克骑兵,北疆边军才打造出来一支更变态更凶残的重骑,五千重骑,三万轻骑,组成了令黑武人都为之胆寒的北疆铁骑大军。
“怎么了?”
沈冷看了一眼脸色难看的陈冉。
陈冉往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屁股可能磨破了皮,妈的可真疼,我怀疑不光是屁股磨破了,某处犹如抹了清凉油又抹了一层辣椒油似的的感觉,刺激的我蛋头一皱。”
沈冷取出来沈先生配制的上药扔给他:“找个没人的地方把药敷上。”
陈冉看着那上药一脸为难:“你说,会不会把我那宝贝给废了,我可还肩负着为我老陈家传宗接代的重任呢。”
沈冷噗嗤一声笑了:“水师配发的牛皮腰包你剪了吧,然后垫在裤子里。”
牛皮腰包是战兵的制式装备之一,穿在腰带上,里面可以放一些伤药,小刀,纱布之类的东西,极坚韧,据说就算从战兵退役带回家里去再用二十年也坏不了。
陈冉为难:“这是给我宝贝添新衣?”
“皮甲。”
沈冷一本正经:“果丹皮。”
陈冉啐了一声:“恶心......以后一看到果丹皮就会没了胃口。”
他拿着伤药去了路边林子里,不时传来一阵阵哎呦哎哟的叫声,想来伤药敷在破了皮的地方滋味不好受,尤其是那紧要位置更不好受。
陈冉此时或许......蛋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沈冷蹲在地上把地图展开,杨七宝布置好了戒备朝着他走过来,看他那走路的姿势也知道比陈冉强不了多少。
杨七宝看了沈冷一眼:“校尉,你咋没什么事呢?”
沈冷抬起头严肃的说道:“我是校尉。”
杨七宝:“所以呢?”
“我能忍。”
杨七宝噗的一声几乎笑喷,蹲下来的时候有点龇牙咧嘴:“我以前听说常年骑马的人都是罗圈腿,以前不信,现在我信了......哈哈哈哈哈。”
他忽然莫名其妙的笑起来,沈冷看着他笑成那样忍不住好奇:“想什么呢。”
杨七宝疼的咧嘴,可还是笑的前仰后合:“我忍不住想到北疆铁骑那几万常年骑马的家伙,骑着高头大马列队向前的时候必是威武霸气,可是下了马一群人迈步向前的时候会不会好像每个人两条腿都夹着个大鸡蛋。”
沈冷脑子里出现了一个画面,队伍整齐的组成了方阵,往前走的时候所有人的两条腿之间都是一个圆形,从正对面看会不会像是一条一条的隧道?
“咳咳......”
沈冷不敢想了,怕笑死。
“咱们今天晚上就在这宿营,明天一早再出发,一会儿咱俩去那边林子里转转看看能不能打几只野味来给弟兄们补补,明天出发后一口气跑到换马的地方,然后咱们在这......”
沈冷指了指地图上一个位置:“锋城古寨休息一晚。”
“锋城古寨。”
杨七宝脸色变了变:“传闻那地方不安静啊,说是晚上会闹鬼。”
沈冷:“鬼也得怕咱们。”
锋城古寨是当年大宁灭楚的时候一处极重要的战场,曾经楚国八千精锐死守锋城古寨,宁军猛攻了整整十天才把这古寨拿下来,八千楚军无一俘虏,无一活命,尽皆战死。
后来传闻,每到晚上古寨里就能听到哭声,还有一阵阵的楚歌。
沈冷却不信这些,正因为那地方不会有人去所以他们才要去,这次行动首先要保证的一点就是绝密,必须尽量做到少出现在繁华的地方。
沈冷莫名的想到了长安城码头的那座仓库,想到了鱼鳞镇孟老板家后边那座仓库,但凡说是鬼怪出没会害人性命的地方,多半藏着的都不是鬼怪,而是比恶鬼更可怕的东西......恶人。
锋城古寨里楚军八千宁军一万一千死在那,血能把激战的那半面山坡全都染红,退一步说,若八千楚军的冤魂不散,也有那一万一千宁军战士的魂魄在那压着,唱楚歌?想都别想。
如今这已是宁地,岂可闻楚声?
“走。”
沈冷收起地图拉了杨七宝一把:“咱们去打野味。”
杨七宝卡拉着腿跟在沈冷身边,扭捏了一会儿后不好意思的说道:“有件事我已经和将军提过了,将军说让我来问你......”
沈冷笑道:“什么事杨大哥只管说就是了。”
杨七宝连忙说道:“可别管我叫杨大哥了,你已是校尉,军中规矩不能乱......我是想着过来跟你,督军队固然不错,可以帮提督大人做许多事,正军纪明法理,可我心有不甘......男人从军,还是要在战场上建功立业才好。”
沈冷点头:“若是将军答应了,你随时过来就行,暂时在我这做个团率,委屈你了。”
杨七宝楞了一下:“不行不行,来了就做团率,下面兄弟们不服气,我还是从兵做起。”
“那怎么行,就这样定了吧,你再说不干我就不让你过来了。”
杨七宝鼻子一酸:“行!”
曾经他在沐筱风手下那个标营,作战勇敢,而且武艺极强,事实上,杨七宝的实力和沈冷可能也不相上下,只是他年纪比沈冷大了七八岁,正是最强的时期,而沈冷才十七岁而已。
以往在军中遭遇了种种不公,现在能在沈冷手下做事,而且直接做了团率,这种感动杨七宝无法表达。
与此同时,在水师护送江南织造府货船继续向前的时候,带着大批贯堂口高手的沐流儿也得到了从张口县官补码头打听来的消息。
“沈冷可能不在船队里?”
沐流儿微微皱眉:“他能去哪儿?”
“有人看到一个十人队悄悄离开了船队,虽然没有确切的看到沈冷,但那个十人队离开之后沈冷身边的亲兵就对外说沈冷病了不能见风,一直都在船舱里没出来,虽然会偶尔站在窗口,可那到底是不是沈冷没人可以确定。”
“地图!”
沐流儿一招手,手下人连忙把地图展开。
沐流儿的手指在地图上顺着道路脉络划过,视线从张口县官补码头往周围探索,最终停在一条官道上:“他想提前进长安城?”
“如果他离队走陆路的话,张口县的大路只有这一条。”
“有问题啊。”
沐流儿站起来来来回回踱步,猛的回头吩咐:“给长安城飞鸽传书,让二当家李怀平挑选好手在长安城查仔细些,另外,张口县这条大路有很多分叉都不足虑,但大路到长安东边会与另外一条笔直向北的官道相连,在那个路口多派人盯着。”
“是!”
手下人连忙去安排,沐流儿的眉头越皱越紧。
“这是杀掉沈冷的最好机会了......”
想到沐筱风,沐流儿的心里就一疼,少爷对自己何时才能改变一些看法?若这次杀不了沈冷的话,少爷对自己可能会更加厌恶吧,不行,绝对不能失手。
她忽然转身吩咐道:“赵峰,你带一半人现在就顺着官道继续往前追,马都给你们,哪怕那个十人队里没有沈冷,也要给我搞清楚他们去做什么的。”
“是!”
沐流儿最信任最得力的手下赵峰点了点头,他是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汉子,关西人,曾是一名独行盗,后来见到沐流儿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贯堂口,在他眼里,沐流儿便是这世上最美的女子,为了沐流儿他可以做一切。
“为了少爷?”
他问。
“你没资格多嘴。”
沐流儿看向赵峰:“做好你该做的事。”
赵峰哦了一声,走出去几步又回头:“何必让自己这么辛苦?”
沐流儿看向他,眼神冰冷:“用你管?滚!”
赵峰叹息,转头招呼手下人离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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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古寨鬼影
大宁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出现一点点国运下坠的迹象,是因为每一代大宁皇帝都很合格,超乎寻常的合格。
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古往今来,没有哪一个王朝存在几百年都不出现一个不合格的皇帝,比如前朝大楚也创造出无数的辉煌,北方那数千里草原就是楚人打下来的,所以才有了现在的遍野牛羊和犹如取之不尽一般的马场。
可是,大楚后来的皇帝开始变得松懈变得懒惰,觉得大楚江山千秋万世都不会出什么问题。
于是,现在是大宁。
沈冷在向前赶路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这个问题,或是因为平日里沈先生教导关于这方面的事情很多,引导他的思考也很多,可是又忍不住转念想到,沈先生为什么要教导自己这些?
思考大宁的国运,未来?
十人队在官道上疾风一般掠过,虽然沈冷知道尽可能不要暴露,可是疾行赶路根本不可能脱离官道,路上的行人纷纷避让,看着那疾驰而过的马队,有人忍不住猜想是不是出了什么紧急的军务?
队伍在第二个补给点换了马,补充药品干粮和水,休息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然后继续上路,一直到快太阳落山的时候终于到了锋城古寨。
牵着马往锋城古寨上走,沈冷看着这条崎岖不平的山路,看着两侧沟壑里的乱石,依稀能看到当初大战的样子。
如今脚下这条路是当初宁军硬生生用人命垫出来的,锋城古寨在半山腰易守难攻,下边就是官道,宁军要想顺利从官道过去就必须拿下这个要塞,而从宁军开始进攻的第一天,古寨里的楚军就把进出唯一的吊桥斩断了。
进古寨就要越过那条深沟,如果不打古寨的话,楚军就能用他们的抛石车不断袭击从官道上经过的宁军,到时候大军必然损失惨重。
为了攻破古寨,宁军战兵进攻之前,数以千计的辅兵死在这条深沟附近,这些辅兵每个人都肩扛一袋沙土往前冲,最终靠人的尸体和沙袋堆出来一条路,然后宁军战兵开始发动了猛攻。
沈冷走在这条可能是近千年来血液泼洒最多的路上,脑子里不由自主的回想起来当初沈先生关于这一战给自己的讲解。
这一战太惨烈,大宁包括辅兵在内有一万一千人战死在这,楚军八千无一活命,当时沈先生问沈冷,如果这一战由你来指挥的话,你会如何做?
沈冷沉思了很久,却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这地方上去只有一条路,也就只有这一个办法,古寨里粮草充沛,围困的话楚军根本不怕,而宁军要追击楚皇族溃散的军队,所以不能耽搁太久。
而此时此刻,真的走到这的时候,沈冷才发现很多事并不是自己能把地图看明白,能完美复制出地形就可以真正了解的。
只有走在这实地,才能切实体会到那一战的惨烈。
“楚军当时想到了宁军会填沟铺路。”
沈冷忽然自言自语了一句,走在他身边的杨七宝楞了一下:“校尉,你说什么?”
“没什么。”
沈冷回过神来,笑了笑道:“想到当初那一战了。”
他解释了一句,脑子里还是忍不住继续去想,那一战的时候楚军把宁军的一举一动都提前推测出来了,这不是多高明的事,而是宁军只有那么几种可行的战法。
当时宁军把路铺好之后,战兵开始进攻,可是楚军却将圆木从上面滚下来,圆木上泼了火油点燃,宁军为了冲上去损失惨重。
因为坡度比较大,骑兵也根本发挥不出来作用。
“唯一的办法,就是抽调精锐夜袭了吗?”
沈冷又自言自语了一句,可是这个办法当时宁军用了,从各营抽调武艺好的士兵,在一名将军的带领下夜袭古寨,并且真的爬上了古寨的木墙,可是一百二十精锐中了埋伏,血战到最后一人,尸体被楚军从高高的木墙上一具一具扔下来。
正想着这些,沈冷忽然抬起头看了看,古寨里似乎有一股飘忽的火光迅速的过去,很小,若火把的光,可是高度绝对不是人能举到的,而且飘过去的速度很快。
陈冉也看到了,吓得哆嗦了一下:“这里真的不干净?!”
沈冷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装备,回头低低说了一句:“杨大哥和古乐你们俩跟着我上去,其他人原地等候。”
三个人猫着腰朝着古寨里过去,古乐是督军队的队副,武艺很好,被庄雍分到督军队和杨七宝的经历差不多,所以和杨七宝的关系也极好。
三个人靠近古寨的速度很快,从残缺不全的木墙翻进去,沈冷打了个手势,指了指古寨中心位置,又指了指左右,然后三个人随即分开,沈冷居中向前,杨七宝和古乐两个人左右迂回过去。
沈冷贴着残垣断壁向前,明明已经过去了几百年,可沈冷似乎依然还能从这闻到硝烟味。
他听到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于是贴着墙壁蹲下来。
两个黑影从他面前走过去,一边走一边低声交谈,其中一个人似乎是有些不满:“教主也真是的,这种鬼地方会有谁来,每天还要值夜还要巡逻。 ”
另外一个人哼了一声:“你就闭嘴吧,嘟嘟囔囔说那么多有用吗?该干嘛还得干嘛,再说了,咱们自己人就别教主教主的叫着了,你要是单干你也是教主。”
之前那人忍不住笑起来:“你说这人是真有意思,为什么就分成聪明的和傻的呢?”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交谈着过去,沈冷往前面看了看不见什么灯火,然后忽然间就看到之前飘荡过一次的那个鬼火过来了,沈冷立刻低下头,那鬼火在他头顶飘了过去。
伴随着鬼火过去的还有一阵吱扭吱扭的声音,以及一股难闻的煤油味道。
沈冷抬起头看了看,眼神一寒:“装神弄鬼。”
他压低身子往前走,前面就是当初锋城古寨的那座将军府,那一战中这里是最惨烈的地方,最后一批楚军和他们的将军战死在这院子里。
正房看起来保存的还算完好,但是墙壁和厢房都已经坍塌了,沈冷注意到院子里有人走动,交谈的声音都很低,这些人不点灯火,难道在漆黑的屋子里能看到彼此?
正想着,看到两个人进了正房,在门开的那一刻亮光从里面透出来,沈冷这才恍然,这些家伙把窗户都封了,所以在外面看不到里面的灯火。
没多久杨七宝和古乐两个人也从左右过来,蹲在沈冷身边压低声音说道:“似乎是一伙歹人聚集处,不过没见到他们有兵器。”
“你们两个在这守着,我上去看看。”
沈冷指了指屋顶,然后绕到了厢房那边,踩着断裂的墙壁上到了屋顶,揭开瓦片往下看,屋子里聚集着很多人。
“明天继续分散出去,是到了收网的时候了,附近乡镇那些愚民都已经钻进了咱们的网子里,干完了这一票就转移,这里是江南道与河东道的交界,咱们往西南走去江南道再赚一笔。”
为首的那个人坐在椅子上笑着说道:“咱们用了半个月布局,一天收网,估计着明天就有大把大把的银子进来,不过这地方咱们不能丢了,没有哪儿比这更安全。”
“大哥,你说那些老百姓怎么那么好骗呢?”
“哈哈哈,蠢啊。”
“你们懂个屁。”
被称为大哥的那个人说道:“不是他们好骗,而是因为大宁太强盛了,国富民安,老百姓们手里有钱好日子过的舒服就会自己作,若是乱世,谁还有心思信奉鬼神?”
似乎有很多人听不懂,但是没关系,他们跟着大哥有钱赚就行了。
站在大哥旁边的是一个看起来十六七岁模样秀美的少女,她笑的格外开心:“这地方我爹已经经营了快两年,让人们相信了这里有楚军冤魂,没人敢随便上来......明天我带着一批人,我爹带一批人分头去收银子,然后两批人直接南下,离开这一个月,一个月之后再回来。”
“知道了圣女。”
“哈哈哈哈,圣女发话,我们这些小喽??趺锤也惶?啊!?/p>
少女哼了一声:“在这开开玩笑也就罢了,出去的时候谁要是坏了事,别怪我不客气,坏了事的人别说分不到银子,我还要把人喂了野狗!”
一群人答应了一声,那个大哥站起来说道:“做这些事大伙儿都是轻车熟路,不会坏事,连轻芽县的县令对我都毕恭毕敬,恨不得把家里的钱财都给我,让我保佑他长生不死。”
“哈哈哈,当官的又怎么样,还不是被咱们耍的团团转。”
“就是,哪天大哥要是愿意了,让那县令把自己小妾交出来睡两晚,我估计那狗熊县令也不敢不答应。”
“不能大意啊。”
大哥摆了摆手:“咱们这些年发展的很顺利,愚民管我叫通神教主,他们觉得我能保佑他们,可是名声不能太响亮,一旦招惹来麻烦就是重罪。”
他抬头看了看屋顶,感觉好像有什么人盯着自己似的。
“散了吧,睡一觉,明天收网。”
“是了。”
“知道了大哥。”
一群人转身往外走,沈冷蹲在屋顶上大概也猜到了这些家伙是干什么的,他从背后将黑线刀抽出来,脚下猛地一发力,人从屋顶坠了下去。
第八十六章 你是谁
被人叫大哥的中年男人看到沈冷神兵天降一样从屋顶上下来,再看到沈冷那一身大宁战兵的军服,当时就怂了,喊了声快跑是官军围剿,大步朝着外面冲出去。
那个年轻女孩站在那楞了一下,看到沈冷只有一个人后喊了一声:“跑什么跑,就他一个!”
他身边那个老头一把拉住她:“快走吧,一个也得跑,你莫不是骗人骗的久了连自己都骗了,真以为自己是圣女啊。”
少女一把挣脱开老者的手,挺胸抬头朝着沈冷走过去:“我是通神教的圣女,你再敢往前走一步,我就让厄运降临在你身上。”
砰!
沈冷一脚踹在那少女的小腹上,这一脚把她踹飞出去至少四米,摔在那的时候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外面的杨七宝抬起手往半空打了个信号,然后端着连弩站了起来:“都别动,再往前跑格杀勿论。”
前面那人弯腰捡了块砖头朝着杨七宝砸过来,杨七宝手里的连弩点了一下,弩箭噗的一声将那家伙的小腿射穿,人哀嚎着倒了下去,抱着腿疼的嗷嗷叫唤。
剩下的人吓的全都停住,一步一步往后退。
留在外面的十人队其余战兵上马冲进来,进了古寨之后地势变的平坦,两个巡逻的家伙被战兵直接骑马撞翻。
一群人被战兵逼的连连后退,最终又退回到那屋子里。
杨七宝进门的时候忍不住都乐了,沈冷坐在那个大哥身上,那家伙趴在地上一个劲儿的求饶。
被踹了一脚的少女现在还在地上哎呦,起都起不来。
“通神教?”
沈冷看了看那些人:“说吧,谁先交代一下怎么回事。”
之前要跑的那个老头立刻抬起手指着沈冷屁股下面那个大哥:“都是他,他逼迫我们的,装神弄鬼骗老百姓的钱,他是罪魁祸首!”
沈冷拍了拍那大哥的后脑勺:“教主,你这信徒是个赝品。”
那老头连忙说道:“假的假的,我们都是假的。”
教主趴在地上唉声叹气:“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帮当兵的......老百姓我能骗,书呆子我能骗,就算是这轻芽县的县令大老爷我也能骗,你们这些人太粗鲁了,完全不给人讲道理的机会。”
“讲道理?”
沈冷把黑线刀放在他脖子上:“来,我愿意听,你讲给我听听。”
其实这伙人的来路很容易摸清楚,没多久他们自己就交代的差不多了,这个为首的大哥叫王聪西,带着一伙老乡坑蒙拐骗,这些人到了轻芽县之后听说了锋城古寨的事,本来当地就有锋城古寨不安宁的说法,于是开始装神弄鬼,还说什么这是楚军的冤魂要报仇了,唯有信奉他们通神教才能避开灾祸。
可能连他们自己都没有想到,轻芽县的县令大人居然都对他们深信不疑,那可是一个正经的读书人,是前些年科举的一甲进士,做了四年县衙主簿后升为县令。
这些人行事也聪明,先是布施,谁家遇到什么困难他们会主动拿钱出来,然后散布消息说加入通神教每人每个月可以领五个铜钱,是教主向神灵求来的赐福钱,小钱,但是很吸引人。
没多久,这轻芽县里信通神教的人越来越多,半个月之前这些家伙开始散步消息,说楚军的冤魂快要冲破教主所布下的封印了,需要收回当初发给他们的赐福钱来增加教主的神威,为了保护这一方百姓,每个人都要出力,赐福钱里蕴含着神力,每户拿到赐福钱的人再拿出来五两银子,象征着人力,神力和人力结合起来就能彻底封印了楚军冤魂。
当然,这五两银子通神教是不会要的,封印完成之后将会如数返还,非但如此,教主还会再请神赐福,每家得一百个赐福钱,这些赐福钱会变成神钱,放在赐福袋里一个月不要打开,打开后会发现增加十倍。
当然,赐福袋需要收取请愿钱,一个赐福袋五两银子,再加上五两银子的人力钱,交给教主就能获得平安,还能获得神钱,自此之后每个月神钱都会翻十倍。
沈冷听完之后感觉世界荒唐的有些离谱,就这样的事这样的谎言,居然有人信,而且信得还不少。
“把人都绑了吧,这里距离轻芽县也没多远,明儿一早都送到县衙里去。”
沈冷吩咐了一声,手下人把这五六十人的腰带都解了把人绑好串成一串,然后安排人值夜,士兵们轮换休息。
那个少女看起来模样还算漂亮,恶狠狠的瞪着沈冷:“你连女人都打,你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砰!
沈冷一脚踹在她嘴上,直接把门牙都踹掉了。
“刚才就应该踢你嘴。”
沈冷摆手让人把她也捆上,然后找了个地方眯了一会儿。
天蒙蒙亮的时候沈冷带着队伍把人都押进了轻芽县城,一听说教主被抓了,县令大人鞋都没穿好就从房间里冲了出来,一边跑一边喊:“不要伤了通神教主,他是为我轻芽百姓赐福的神啊,快来人,把教主放了。”
县衙里的捕快帮工学徒弟子一大群人集合起来,还没有冲出去就看到沈冷带着十人队进了门,这些衙役人数更多,可是看到沈冷他们之后就一步一步往后退,这一刻,战兵军人和他们气质气势上的巨大差距就展现无疑。
县令郑长才看到通神教主被打的脸都肿了,一下子失魂落魄:“你们,你们怎么能这样?”
沈冷往前指了指,亲兵过去把县令的椅子拉了过来,沈冷在大堂里坐下:“县令大人,你几品?”
郑长才楞了一下,看了看沈冷身上的军服,连忙垂首:“下官拜见校尉大人。”
他往前走了几步急切的说道:“校尉大人快把教主放了吧,不然你会有厄运降临,教主有通天彻地之能,保我轻芽县一方平安,如果不是教主在的话,古寨里的楚军冤魂就要冲出来了。”
沈冷眼睛微微眯起来:“你怕楚军冤魂?”
郑长才微微颤抖着说道:“我是父母官,我得为一县百姓负责,万一......”
“没有万一。”
沈冷声音开始发冷:“你身为一县的父母官居然害怕什么楚军冤魂,莫不是忘了锋城古寨里还有同样战死的一万一千大宁军人的英魂在,你不配穿这身官服,不配做这个县令。”
“本官是大宁天成八年的一甲进士,大宁正七品县令,你虽是战兵校尉,可你也没有资格没有权力说我配不配做这一方父母官。”
郑长才站直了身子:“再说,我怎么知道你们这些人是不是假的。”
站在沈冷身后的古乐往前一迈步:“你-妈......”
郑长才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沈冷摆手:“别冒犯了县令大人,毕竟他现在还穿着官服。”
教主王聪西朝着郑长才喊:“这些人都是被楚军冤魂附体了,大人快把他们都拿下,本教主是不忍伤害他们的肉身,不然的话早就以五雷轰顶之术把他们烧成灰烬了。”
陈冉上去一阵大嘴巴:“五雷轰顶,五雷轰顶,五雷轰顶......”
王聪西啐了一口血,里面含带牙齿数颗。
郑长才脸都白了:“你们这些凶徒,来人,把他们全都关起来,这些人已经被凶灵附体了!”
沈冷微微摇头:“你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凶。”
他站起来走到王聪西面前,把小猎刀的刀鞘取出来:“我没有权力直接处死你,毕竟我还要遵守大宁的律法,可是我想看看,你这肉身之内到底是不是真有神灵附体,神灵会不会怕我的刀鞘在你脸上摩擦。”
沈冷的刀鞘在王聪西脸上抹了一下,王聪西嗷的一嗓子喊出来:“没有没有,我是骗子......大人饶命,别蹭了,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别打了别打了。”
沈冷的刀鞘在他额头上抹过:“原来神也怕摩擦,得让你记住啊,凶灵是什么样子的,你想起来就会怕。”
这一下几乎把脑门上的肉皮整个都给剐下来,王聪西血流满面,那样子无比的狰狞无比的血腥。
郑长才吓得腿都软了:“你们,你们这些被恶魔附体的人,是不得好死的。”
“你不该诅咒我们,因为我们的死扛住的是大宁的江山万里。”
沈冷看了他一眼:“刚才我说,毕竟你身上还穿着大宁的官服......那么,现在就把这官服扒了吧。”
两个亲兵狞笑着过去,在郑长才看来这些人确实都是凶灵是恶魔,他连连后退,可是哪里躲得开?他招呼手下衙役阻挡,那些衙役真没人敢动手。
两个亲兵三下五除二把郑长才的官服扒了,沈冷看了他一眼:“你应该庆幸,我不能把你怎么样。”
那个被沈冷踢过两脚的少女充满怨毒的眼睛盯着沈冷:“我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砰!
第三脚。
那少女直接被沈冷一脚侧踢踢晕了过去。
陈冉叹道:“好歹也是个漂亮女孩儿,下脚轻些,给些教训就行。”
“漂亮女孩儿?”
沈冷看向大堂外面一下子有些怔怔出神,过了一会儿之后才回过神来又看了看那被打晕了的少女。
“这个世界上,只有茶爷才是漂亮女孩儿。”
他看向那些衙役:“你们之中有谁还相信这些家伙是神的?”
谁敢承认?
“你们之中有谁自始至终都不信的?”
过了一会儿之后有几个人站出来:“我们不信,从一开始就不信。”
沈冷嗯了一声:“那就劳烦你们一件事,轻芽县属于正兴郡治下,你们现在就收拾下赶去正兴郡,求见郡守大人,将此事原原本本说清楚,这些人全都关进你们县衙的大牢里,包括你们的县令大人,我放一句话在这,谁敢放他们走,我就杀了谁。”
沈冷转身把刀鞘扔给陈冉:“每个人都要剐,让人们以后看到他们的脸就知道,他们是骗子。”
陈冉的手抖了一下:“我来?”
古乐一把将刀鞘拿过去:“我来!”
沈冷看向古乐,古乐一边走一边嗓音发颤的说道:“当年我娘看病救命的钱,就是被一个骗子骗光了,我娘一直到死都相信那一把草灰是神药,能救她的命。”
他朝着那些人走过去,一个一个的剐,一个也没有放过。
站在大堂里的一个衙役有些为难的说道:“大人,若是郡守大人问起来你是谁,我们如何回答?”
沈冷:“唔......我啊,我叫沐筱风。”
说完之后往外走:“我过几天会回来看的,人不在大牢里,我就开杀戒。”
第八十七章 新玩具
陈冉一边走一边嘀嘀咕咕:“校尉,你干嘛把这好事便宜给了沐筱风?”
“好事?”
沈冷笑着说道:“你真以为朝廷命官是那么好动的?我虽然品级比县令高一级,可是军政分开,我无权干涉地方,朝廷追究下来这就是重罪。”
“可是,一旦朝廷追究下来不是很容易查到咱们吗?”
“是很容易,只要陛下问问庄雍岑征,轻而易举的就能知道是我。”
“那怎么办?”
陈冉的脸色有些难看起来:“这罪有多重?”
“杀头。”
沈冷耸了耸肩膀:“最不济也要杀头,因为这件事不在过程有多离谱,而在于影响有多大,朝廷里那些文官哪怕明知道轻芽县的县令做错了,也会疯了一样要求严肃惩处我,因为我开了一个头,一旦陛下不管这件事,文官害怕的是军方的人插手他们的那一亩三分地。”
陈冉的脸色更难看了:“你还笑,那可怎么办啊,早知道就别这么张扬了,直接蒙了面把人都打残了了事,比这干净。”
“那不是我性格。”
沈冷道:“虽然被查出来会很严重,而且也极容易查出来,可正因为这样反而不会那么容易就查出来。”
这句话说的自相矛盾,陈冉自然理解不了。
“你想想......”
沈冷一边走一边解释:“咱们是为什么出来的?是因为岑征的密令,而这密令的源头在哪?你以为是雁塔书院的老院长?老院长几乎不去理会朝堂中事,多年之前就说过专心教书育人......怎么老院长突然之间给岑征写了一封信?”
陈冉都快疯了:“我球球你了校尉,你直接说吧,你总是问我,我要是有你那个脑子我不也是校尉了吗。”
“原因很简单啊,如果我猜得没错,陛下知道这件事。”
沈冷道:“我们去封砚台是去帮孟长安的,孟长安在帮谁?这件事没有咱们看到的那么肤浅,谁知道有多深的水,但既然是秘密前往封砚台,那么陛下若是问起来,岑征自然是不会说是他安排的人,庄雍当然更不会说,因为他理论上应该属于不知情的那个人,他们可以出卖你我,不能出卖老院长和陛下。”
“你明白了吗?”
沈冷问陈冉。
“不明白。”
陈冉摇头:“不过看你的表情好像没有我担心的那么严重。”
“严重是真的严重,但也不用太担心,我们只需要做好三个准备就行了。”
“三个准备?你快说。”
“第一,准备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谁问都是不知道。”
“第二,准备好这件事严重起来,你我都得掉脑袋。”
“第三,准备好跑路。”
陈冉仔细了想,沈冷这三个准备说了等于没说,也就是听天由命的意思,但陈冉觉得这事绝对不能听天由命,他看向沈冷认真的说道:“要不然咱们回去之后把提督大人绑架了当人质吧。”
沈冷:“......”
此时沈冷他们已经快要出了江南道进入河西道,再往前走大概百里就是河西道和江南道的边界,轻芽县比较小,也没什么值得特别关注的地方,不过挨着轻芽县的东池县就不一样了,东池县是个特殊的地方有些特殊的人。
东池县是信王的封地,就像是云霄城是留王的封地一样。
信王李承乐不管是在政务军务还是人脉关系上都远不如他的兄弟们,用一句大不敬的话来说就是皇帝陛下诸兄弟之中最废物的那个。
或是因为信王很清楚自己没有任何机会继承皇位,所以早早的认了命,吃喝玩乐很少干正经事,可吟诗作赋流连山水之美,就连饱学大儒都称赞他腹有诗书。
他也做的出三天三夜不出青楼的壮举,一掷千金为青楼头牌赎身以至于被满朝文武诟病,总之就是老皇帝最不待见的一个儿子,也是最放心的一个儿子。
信王本以为自己的人生会这样一直惬意下去,直到他的兄弟自幼就被誉为天才的皇帝李承远忽然驾崩,那个该死不死的老东西沐昭桐点名让他儿子李逍然去长安城,他就知道坏事了。
从始至终,他都不觉得那是一件好事。
但李逍然不这么认为,李逍然当时不过八岁而已,虽然年少但已经有了些许自己的想法,当初被裴亭山带着九千刀兵拦在长安城外面那一刻,是他到现在为止都认为最黑暗最屈辱的时刻。
曾经,他距离大宁的皇帝位咫尺之遥。
所以李逍然和他父亲信王李承乐的关系并不好,前者依然没有梦醒,后者则执意要把他的梦给叫醒。
大宁的亲王和别国的亲王不一样,有封地但不许有私兵,一旦被发现的话,那就是重罪,血缘关系都救不了的重罪,当然这重罪就是给血缘关系定下的。
沈冷他们要离开江南道,就必须穿过东池县。
而此时此刻,在东池县似水山下的庄园里,大学士沐昭桐派来的人正在和信王石子李逍然见面。
沐昭桐派来的人叫袁治栋,是大学士府里一个幕僚,幕僚这种职业其实大部分时候都不见光,因为他们本就是在黑暗之中释放自己才华的人。
世子李逍然坐在主位上,如今已经二十几岁的年纪当得起风华正茂四个字,不管是学识还是行事都被人称道,朝廷里的人都说信王那么一个糊涂蛋能生出一个这样的儿子,多半是因为他老婆的关系。
这话可不能深思,深思会觉得很龌龊。
李逍然有着李家人天生的英俊相貌,还有他这么多年来严格要求自己培养出来的大家气度,只是稍显有些刻意和做作。
在李逍然身边坐着的是一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气质儒雅内敛,留着三缕长须,不多言,可眼神明亮,似可一眼看破天机。
这个叫荀直,江南名士,年少时便才名播于天下,后来被皇后请去宫中教导皇子李长泽,在宫中足足五年,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离开长安城开始游历天下,在回江南的途中被世子李逍然请来,已有两年之久。
袁治栋客气的说道:“这次来求见世子,主要还是因为大学士的家事,大学士一直都对世子殿下极为尊敬,来之前一再交代我要将大学士对世子殿下的问好带到。”
李逍然笑道:“我与大学士之间无须客气,你代表大学士来,也不用跟我客套什么,大学士有什么想让你说的,直说无妨。”
李逍然当然尊敬得沐昭桐,毕竟那是差一点就把他捧上皇位的人。
“殿下也知道,大学士独子如今就在江南道水师,而且过的不太如意......”
袁治栋将沐筱风的事大致说了一遍,李逍然当然明白了沐昭桐的意思,沐昭桐为什么要把儿子送进水师?当真仅仅是为了历练为了镀金?若沐昭桐只有那么浅显的想法,那他怎么可能是三朝元老,文官领袖。
他要做的,可不仅仅是文官领袖啊......陛下看重水师,沐筱风从一开始就在水师里,如果,是如果......如果庄雍出了什么大问题,无法继续统领水师,那么沐筱风就是最有可能成为新任水师提督的人。
把水师攥在手里,父子俩就真的是权倾朝野了。
“大学士的意思是,查查水师里那通闻盒是谁?”
李逍然叹道:“虽然我在东池县距离安阳郡也没多远,可是大学士也高估了我,我哪里有能力去干预水师的事,若陛下知道了,我可扛不住龙颜一怒。”
这话,微微有些发酸。
袁治栋连忙说道:“如果世子可以协助我家少爷把控水师的话,那么对世子来说难道不是一件大好事?”
李逍然眉角一挑:“你这话说的有些大逆不道了,我安安分分做世子,水师好与坏与我何干?”
荀直看向袁治栋:“世子殿下还约了一位很重要的客人,不如袁先生先去世子为你安排的住所休息?”
他起身过去,扶着袁治栋站起来,手在袁治栋手背上轻轻拍了一下:“我先陪世子见客,晚上请袁先生一起吃饭。”
袁治栋立刻就反应过来,连忙点头:“那我就等荀先生了。”
袁治栋走了之后荀直看向李逍然:“殿下,大学士的要求过分了,还是不要答应的好。”
“我知道。”
李逍然哼了一声:“还把我当小孩子,以为随随便便两句话就能让我去给他卖命?不过......水师的事确实有几分意思啊,如果沐筱风真的做了水师提督,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问荀直:“先生,他昨天先见了你,对你说什么了?”
“应该主要是想借我们的手除掉和沐筱风有仇的那个叫沈冷的水师校尉,这不算什么大事,世子自然可以答应,但是条件得要好,稍后我去见袁治栋,告诉他世子身边有几个人能力学识都没问题,想去京城六部谋个一官半职,大学士若是答应了,这笔生意就不亏。”
荀直道:“让大学士知道我们有能力除掉他想除掉的人,沐昭桐就会把除掉庄雍的希望寄托在世子身上,下一笔生意就可以做的更大些。”
李逍然哈哈大笑:“先生了不起,有先生在我身边,万事不难。”
就在这时候外面有人快步跑进来,在李逍然耳边压低声音说了几句,李逍然脸色一变:“还有这种事?真是巧了......”
他看向荀直:“轻芽县出了些事,有个水师校尉直接扒了轻芽县县令的官服,把人关进了大牢里,那个校尉自称沐筱风。”
荀直沉默了片刻,笑起来:“从安阳郡到轻芽县,这是要过东池县去长安的方向,这个假的沐筱风,世子应该见见,或许有的玩。”
李逍然微微一笑:“新玩具吗?”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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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埋伏
沈冷知道东池县有些不一样,上次去长安的时候也曾路过,不过那时候他带着茶爷和杜威名三个人快马疾行,也没穿军服,所以自然不用担心什么。
信王李承乐是个很特别的人,游戏人间半辈子了,世人皆说当今皇帝能容得下一个曾经差点登上皇位的毛头小子活到现在,是因为这位信王在皇帝登基大典之后于御书房里跪下来哭的一脸鼻涕一脸泪。
陛下念及亲情,而且对这位一直都很自知之明的兄长颇为欣赏,所以就给信王宽了心,告诉他自己不会和一个小孩子计较什么。
可是,据说世子有些不老实,从几年前开始就聘请江湖上的高手,说是作王府护卫,两年前又聘请皇子李长泽的老师荀直在他身边做事,谁能真的相信他只是请先生教自己做学问。
为了安全起见,沈冷的十人队在将要进东池县的时候停了下来,队伍在城外一片林子里宿营,此时已是日暮,沈冷打算在这休息一晚,然后第二天一早传过去,不进东池县城。
当初在道观里沈先生不止一次和沈冷提起过这位世子殿下,如果他真的还没有死心,那么他绝对不会放松对东池县这一带的控制,轻芽县出的事,沈冷不担心庄雍不担心岑暗,只担心这个李逍然。
世人皆知李逍然对沐昭桐很尊敬,当初大学士差一点把他举到皇帝位,再说就算是现在沐昭桐也依然在皇帝身边是举足轻重的那个,李逍然怎么可能不巴结。
如果李逍然足够聪明,而且对四周情况掌握的很全面,他最正确的做法就是抓住沈冷,不管他知道不知道轻芽县扒了县令官服的人是不是沈冷,他都要抓住这些水师的人。
把沈冷他们直接送到朝堂上,皇帝只怕都会被逼的没办法,庄雍刚刚被提拔为正三品将军,手下人私自离队而且还硬闯县衙扒了县令的官服,沐昭桐难道会放过这个机会把庄雍扳倒?
只要庄雍倒了,毫无疑问,最适合做水师提督的人就是沐筱风。
所以沈冷不得不小心,表面上看起来他只是一个六品校尉而已,可肩膀上扛着的不仅仅是庄雍的功名利禄,还有水师的未来。
在林子里布置好了轮换值夜,沈冷找了个比较干燥的地方坐下来把地图打开看了看,东池县南北狭窄东西很长,要想去长安城就得从东池县东边跑到西边,将近三百里,难免不会出问。
陈冉在沈冷身边坐下来:“我眼皮总是跳,不会出什么事吧。”
沈冷瞥了他一眼:“最近是不是没怎么注意生理卫生?”
陈冉:“你什么意思......”
沈冷:“眼皮跳是有垢了吧。”
陈冉好一会儿都没有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忍不住瞪了沈冷一眼:“你皮才长呢,你皮下才有垢呢。”
沈冷笑道:“去睡会吧,后半夜你们几个还要当值。”
陈冉嗯了一声:“那我就在这眯会。”
沈冷道:“你这是睡在娘亲旁边有安全感?”
陈冉:“你说的对。”
沈冷把火折子吹灭,其实这一带的地图他已经记在脑海里,只是再确认一下。
没多久陈冉就陷入了梦乡,这个家伙从来都是心比脑袋大,前边刚说完自己担心的睡不着觉,没多大会儿就打了呼噜。
沈冷把随身携带的毡毯给陈冉盖上,走到远处杨七宝那边,王阔海他们都已经睡了,杨七宝带着五个人值夜,除了杨七宝的一个人之外,其他人都是两个人一组。
有了上次在宁武县李土命被杀的事之后,沈冷就调整了值夜的人数,要求每个暗岗必须是两个人。
杨七宝抬起头看着夜空:“那时候校尉刚刚进水师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有大成就,我从你身上看到了我自己不敢有的那一面。”
沈冷知道杨七宝说的是什么意思,他也抬起头看向夜空:“你觉得我足够刚硬不屈服,那是你没有见过孟长安,这次到了封砚台见到他之后你才会知道什么叫真的刚硬,死硬死硬的那种。”
杨七宝笑道:“校尉似乎对你这个兄弟很佩服。”
“不佩服。”
沈冷耸了耸肩膀:“小时候经常挨他揍,就算是佩服我也不能承认。”
杨七宝很好奇孟长安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居然连校尉这样的人都对他那么敬佩,再想到自己总是畏首畏尾,做事之前想的不是自己做的对不对,而是自己这样做会得罪谁......
就在这时候林子外面的官道上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很密集,从声音判断最少也有上百骑,沈冷朝着杨七宝打了个手势,杨七宝立刻猫着腰往林子里面冲去把睡着的几个人叫醒。
沈冷找到另外两处暗岗交代他们不要轻举妄动,然后一个人朝着林子外边过去,马蹄声在外面安静下来,紧跟着就是一阵阵驱赶马屁的吆喝声,所以这一瞬间沈冷就确定来的人不是军人。
军人不会这么没有秩序,但不是军人能有过百人的马队,这不正常。
沈冷将围巾往上拉了拉遮挡住鼻子以下,到了林子边上之后蹲在树后边往外看,借着外面的月色,沈冷注意到那些人虽然并没有什么纪律性可言,但这些人的右手手腕上都系着一条红色的纱巾。
去了一次长安城之后沈冷并不仅仅是只帮了孟长安一次,对于流云会狗篮子和贯堂口这样的暗道也打听的很清楚,手腕上系着红巾,这是贯堂口那些人才有的规矩。
想到水师外面镇子里也有贯堂口的人,沈冷立刻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显然这些人也不打算连夜进入东池县境内,这片林子就是最好的宿营地,他们牵着马进来,不少人嘴里骂骂咧咧。
沈冷向后撤,迅速的回到宿营的地方:“来的人十之七八是追杀咱们的,刚好让我想到了一个明天怎么过东池县的办法。”
陈冉压低声音问:“怎么办?”
“陈冉,你带两个人把咱们的马牵到林子另外一边等着,没有信号不用过来支援。”
陈冉怎么肯干:“我留下,你让他们去。”
沈冷认真的说道:“这么重要的事,必须你去才行。”
“为什么?”
“因为你不能打。”
陈冉:“......”
他只好带着两个督军队的士兵牵着所有的战马往林子另外一边走,沈冷把剩下的人叫到一起交代了几句,然后八个人随即分散了出去,依然是两个人一队,沈冷带着古乐悄悄接近那些贯堂口的人。
蹲在草丛里,树叶缝隙里透下稀疏的月光,看不清楚人,但大概可以看清楚位置和距离。
赵峰靠在树上喘了口气,望四周看了看:“李大胆你带几个人在靠近林子边缘的地方值夜,后半夜徐来子你带几个人去换,剩下的人抓紧时间睡觉,明天天亮之前就都得给我爬起来赶路。”
徐来子有些恼火:“追了这么久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谁知道那些王八蛋跑到哪儿去了。”
“你闭嘴。”
赵峰道:“一路打听着过来,有人看到当兵的就是往这边来了,路线错不了。”
徐来子骂骂咧咧又嘀咕了几句,和其他人一起找地方睡觉去了,这些贯堂口的人在长安城虽然说不上过的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可也没受过什么罪,只要看好了肠子就足够了,哪里会像这样马不停蹄的赶路。
沈冷拉了拉古乐的衣服,两个人绕过那些人往林子边缘处靠近。
李大胆其实胆子也不大,他最怕晚上,尤其是这林子黑的更吓人,很多神仙鬼怪的故事都是发生在这样的环境里,越想越害怕,所以拉着你几个手下不让他们离自己太远。
一个汉子靠在树上说话,古乐从后边过去,左手兜过去一把捂住他的嘴,右手的匕首朝着他脖子上一秒三刀。
李大胆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树那靠着一个人就没有在意。
靠在那的是古乐。
沈冷在不处看到这一幕也楞了一下,不久之前在轻芽县县衙的时候古乐就让沈冷有些意外,当时陈冉不敢拿起沈冷的刀鞘去剐那些骗子,但是古乐却直接上去了,连一息时间的犹豫都没有。
刚才古乐那三刀的速度快的令人头皮发麻,这种狠厉,是性格里的东西。
在李大胆回头的那一刻,沈冷出手干掉了另外一侧的暗哨,在李大胆觉得事情不对劲的时候,沈冷和古乐两个人同时用连弩点射,将剩下的几个人全部放翻在地,迅速过去一人补了一刀,然后同时躺在地上。
林子里边的人听到声音跑过来支援,到了近前,沈冷和古乐两个人在对方没有防备的情况下点死了好几个,然后起身就跑。
赵峰从后面追过来,看了一眼随即暴怒:“追!”
几十个贯堂口的人发了狠开始狂追,树林子里本就光线很暗,后面的人只是依稀看到两个影子在前边疾跑,追到后来已经不知道跑出去多远了。
就在这时候眼前忽然一阵开阔,居然出了林子!
可是这些人刚追从林子里出来,王阔海他们立刻站起来,端着连弩一阵点射,六个人六把连弩,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九支弩箭射空,前面追出来的十几个人立刻就倒了下去。
沈冷站住不跑了,把黑线刀从背后抽出来转身看向那些贯堂口的人,嘴角带着一抹笑意。
......
......
【看到有朋友留言说这一段剧情有些跳,这一部分其实是专门来点一个未来很重要的配角......古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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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也就是三
沈冷在林子边缘侧耳倾听的时候判断追兵有百余骑,交手之后才确定其实只有五十来个人而已,这些人差不多都是一人双骑所以声音听起来让人容易误判。
这并不是沈冷的耳朵有多神奇,长期在军营里训练,水师之中的骑兵队伍大概有五百人的规模,也在同一片校场,沈冷他们训练间歇时候的娱乐就是闭上眼睛判断骑兵冲锋队伍的人数,赢了的会得到一个空头大红包,大概就是谁赢了谁娶妻的时候大家都去随礼,礼金一度加到了几百万两银子,反正是飘着玩的,说呗......
这个话题险些因为有人说出你结婚我让提督大人给你做伴郎而终结......
沈冷当时居然还认真的想了想,庄雍那般的人做伴郎自然不合适,做主婚或许可以。
这些贯堂口的人并不是酒囊饭袋,论单打独斗他们可能每个人都不输给一个战兵,当然不是沈冷杨七宝古乐这样的变态,相对于寻常的战兵来说,他们可能还要稍胜一筹,然而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毫无优势可言,人数上虽然多,可是被演练过无数次战法的战兵看来他们处处都是破绽。
冲出林子之后贯堂口的人被放翻了十几个,此时追兵已经被干掉了近半数,赵峰的眼睛都红了,连夜幕都遮挡不住的红。
沈冷将背后绑着的黑线刀抽出来转身看向那些家伙,眼神平淡,没有丝毫的得意,只是嘴角上微微扬起来的笑带着些许残忍。
战兵,哪一个不残忍?
“追杀战兵,贯堂口的人胆子真是大。”
杨七宝刚才听沈冷说了这些家伙是长安城暗道贯堂口的人,对这些收黑钱就什么都做的家伙杨七宝本身就极为鄙视仇视。
赵峰看了杨七宝一眼,很快视线就回到了沈冷身上:“了不起,你居然知道背后有追兵。”
沈冷很坦诚的回答:“不知道,只是你们倒霉。”
王阔海在沈冷旁边点了点头,一脸憨厚:“我作证。”
这话几乎把赵峰的肺都气炸了,他将手里的长刀抬起来指向沈冷:“弟兄们,大家也看到了,这些人知道我们的来历,如果他们有一个活着离开的话,追杀战兵这个罪足以让咱们整个贯堂口灰飞烟灭,你们谁也不能幸免。”
沈冷打断了他的战前动员:“没必要这样激励他们,我一个都没打算把你们放回去。”
赵峰哼了一声:“上!”
将近三十个贯堂口的凶徒一起冲了过来,出了林子之后没有树叶遮挡住月色,所以刀光都显得明亮了一些,在这初冬,每一道刀光都更加森寒。
“标!”
沈冷忽然喊了一声,手下人立刻将背后绑着的短枪抽了出来,一排铁标枪扔过去,冲上来的江湖客又倒下去六七个。
“王阔海!”
沈冷一声暴喝。
绝大部分战兵的背后都绑着三支短枪,唯独王阔海后背上挂着的是一面重盾,这盾牌能有一米六长,不下四十斤,也就是王阔海这天生的??r话愕淖乘渡硖澹?蛔霰鹑吮匙耪饷闯林氐淖氨赣帜芗岢侄嗑谩?/p>
听到校尉喊自己,王阔海一伸手把背后挂着的重盾摘下来,两只手抓着重盾像是一头犀牛一样朝着对面的人群笔直的撞了过去。
沈冷和杨七宝两个人跟在王阔海背后,剩下的人则抓进时间将连弩装满。
砰地一声!
最前面的两个江湖客被王阔海直接撞飞了出去,这巨大的力度之下,那两个人只感觉自己被一座迎面而来的山撞上了。
王阔海重锤一样撞进贯堂口的人群里,沈冷和杨七宝两个人左右出手,刀快的似乎能切开夜幕,当王阔海停下来的时候沈冷和杨七宝已经一人杀了三个。
贯堂口的人终于意识到,就算是这样硬碰硬的交手对方不埋伏,只怕他们也没有几分胜算。
后面将连弩装满的士兵开始向前进击,弓着身子往前走,手里的连弩精准的点射,那些刚刚把沈冷他们三个人围起来的江湖客被射翻了好几个,人数上的优势在一瞬间就荡然无存。
这些贯堂口的人为了追杀沈冷也配备了只有大宁军队才有的连弩,只这一条罪,若是查起来的话可能就会牵连很多人,这些连弩是怎么到了江湖门派尤其是暗道势力手里的?
可是连弩在他们手里能发挥出来的威力和在战兵手里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有人开始用连弩还击,可是准度真的没法说,除了一名战兵胳膊上中了一箭之外,再无一个人受伤。
给他们连弩,或许还不如给他们飞镖乱扔。
王阔海将手里的重盾当武器横扫出去,重盾的边缘狠狠的砸在一个江湖客的脑袋上,这一下砸出来的效果就和一铁锤砸烂了西瓜差不多,脑壳瞬间就碎了,里面豆腐脑一样的东西一块一块的飞出去。
沈冷和杨七宝古乐在王阔海的掩护下近战,剩下的战兵在四周以连弩点射,剩下的十来个贯堂口的人没坚持三分钟就全都被放倒。
沈冷收住刀站直了身子,额头上微微有些汗水,此时只剩下赵峰一个人站在那,脸色难看的好像纸一样。
古乐将横刀上的血在一具尸体衣服上擦了擦,眼神依依不舍的离开这尸体的脖子:“可惜了。”
是啊,可惜了,杀这些人是没办法算军功的,挺好的脑袋不能割。
一个十人队的战兵还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在对方没防备的情况下击杀四十几个江湖客这其实算不得有了不起,最起码他们自己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值得吹嘘的成就。
这些江湖客再凶狠又能怎么样呢?沈冷带着的人,哪一个不比他们身上的杀气重?
如果说这些暗道上的人吓唬老百姓靠的是他们身上那种凶神恶煞的煞气,那么这种煞气相对于战兵厮杀所得的杀气来说,不值一提。
这些看场子出身的暗道高手一瞪眼,寻常百姓会怕,他们若是以这种方式朝着战兵的人瞪眼,战兵就敢把他们的眼珠子都抠出来。
只割头记军功这一句话,有几个江湖客体会过其中的血腥狠厉?
沈冷的人围拢过去把赵峰四面封住,赵峰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退的,怪只怪自己对战兵一点都不了解,对沈冷一点都不了解。
说实话战兵看不起他们这些人,他们这些人也看不起当兵的,不少人都说过那句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他们觉得当兵的生活远不如自己精彩,然而看不起是要付出代价的,幸运的是这种代价他们每个人只需要付出一次就够了,不幸的是......付出一次就够了。
“打算靠人多?你就这点本事吗?”
赵峰看向沈冷讥讽了一句。
沈冷往四周看了看那一地的江湖客尸体,不是很理解赵峰说出来这句话的底气何在。
他指了指那些尸体,赵峰就更难堪了些。
“一对一,你要是个男人就别仗着现在人多欺负人,一对一你杀了我,我死无怨言,靠人多的话,我看不起你。”
沈冷微微叹息:“第一,你在这种时候还在提什么人多人少的事,好幼稚,看起来你比我大十岁有吧,似乎白长了......第二,你死无怨言和你死有怨言对我来说有意义吗?你死了就足够了......第三,我不需要你看得起我,你不配。”
沈冷说完之后忽然笑了笑:“不过,我成全你。”
他把黑线刀戳在地上,然后从皮甲里把小猎刀的刀鞘取出来:“选一个?”
赵峰:“什么选一个!”
“选一个你怎么死。”
沈冷刀鞘握紧:“我帮你选好了。”
赵峰骂了一句,然后一刀朝着沈冷的脖子横扫过来,沈冷身子往后一仰,刀尖几乎是擦着他的咽喉过去的。
这一刀不管是速度还是力度,都已经极为强悍。
江湖上哪有什么以柔克刚,只有快和更快,刚和更刚。
沈冷避开这一刀,上半身向后仰的同时翻身,左手在地面上撑了一下,两只脚收回然后猛的蹬出去,赵峰一刀横扫出去后正是胸口空门大开的时候,沈冷的两只脚狠狠蹬在他胸膛上。
砰地一声,赵峰被踹的向后飞出去,沈冷追上去后一拳砸在赵峰的小腹上,这一拳的力度几乎透体而出,赵峰的身子都被打成了对折的虾米一样。
沈冷右手握着的刀鞘在赵峰脖子上一扫而过,带下来一大片血肉。
赵峰疼的一声哀嚎,落地之后刀拄在地面上才堪堪站住,另外一只手捂着脖子,血从他的手指缝隙里不断的往外流淌。
沈冷没有追击,而是语气平淡的说道:“我不久之前见过一个被人称为黑眼的家伙,实力比你强很多,最起码可以接我两拳,他告诉我一件事......我在长安城那个废旧仓库里杀了流浪刀的刀首之后,你们贯堂口的人很快就到了。”
沈冷往前走:“我不觉得你们是去瓜分东西的,你们是去支援的,贯堂口和流浪刀背后有什么关系我不感兴趣,我只是想说......流浪刀的人都该死,你们和他们若关系紧密,也该死。”
赵峰张开嘴想说话,嘴里一股血涌出来,那样子看起来格外凄惨。
沈冷走到他面前,赵峰还想拼尽最后的力气举刀,沈冷把他的刀直接抓了过来,然后一刀将赵峰的心口刺穿。
“我不是看得起你才和你打,我只是喜欢手刃敌人的感觉。”
沈冷松开手:“你的武艺不如流浪刀的刀首,所以也就是个六......”
想到自己以往低估这个世界武者的实力,沈冷改口:“也就是四。”
想到王阔海的实力,一对一的话哪怕打的稍稍艰难些,最终也会是王阔海杀了这个家伙,所以沈冷又一次改口:“也就是三。”
“校尉,现在干嘛?”
古乐看了一眼一地的尸体,还在惋惜那些人头不值钱。
“把他们的马收拢一下,一会儿天亮之后找地方卖了,兵器也卖了,翻翻他们身上带着的银子和银票都收回来,大家平分。”
沈冷叹道:“只是这样做好像有些不太文明......”
一个战兵笑起来:“最不喜欢文明了。”
“嗯,闻名不如见面。”
“什么乱七八糟的。”
“见面分一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