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五十三章 无力
中军大帐
裴亭山义子薛不让撩开帘子进来,抱拳一拜:“义父,刚刚已经全都确定过,一共十三个部族首领都已经表态了,他们愿意献出牛羊存粮,并且立刻断了和阔可敌沁色那边的来往。”
裴亭山笑了笑:“这些部族最小的是哪个?”
“叫鹿山部,加起来一共只有不到万人的规模,这个鹿山部首领叫盾歌,说起来这个部族曾经来历不小,当年是鹿山部与黑武部争雄,他们输了,部族首领决定向黑武人投降认输,黑武皇族九屋炎家族表面上接受了鹿山部的臣服,可在酒宴上却设伏兵,一口气杀光了鹿山部所有参加酒宴的人,然后下令屠杀屠杀鹿山部族,那一场屠杀持续数年,杀了鹿山部上百万人,后来鹿山部有一部分逃离,又经过千年,鹿山部从原来的第一大部族已经衰落成这样落魄的小部族。”
“最大的呢?”
裴亭山又问了一句。
“炎月族。”
薛不让道:“曾经也是很大的部族,与鹿山部的经历差不多,其实炎月族与鬼月族本是同族,只是不同支,最初的第一代黑武汗皇出自炎月族九屋炎家族而非鬼月族,到了第六代黑武汗皇的时候,鬼月族的人谋反,将汗皇杀死,汗皇随行的炎月族贵族也全都被杀,鬼月族的阔可敌部灭掉了九屋炎部。”
薛不让继续说道:“这是我刚刚从那些部族首领那听来的消息,义父,咱们以前对黑武人其实还不算了解,一直以为黑武人就是鬼月人,其实原本应该是拜月八部,最初的时候炎月族最强,后来被鬼月族的阔可敌家族取代,拜月八部中的其他几部也被鬼月打压的近乎灭族,一小部分炎月族的人逃离到了这个地方,算是苟延残喘。”
裴亭山点了点头:“他们都走了吗?”
“已经走了。”
“派人跟着炎月族的人。”
“都跟着呢。”
裴亭山看了看手里的烟斗,在旁边敲了敲倒掉烟斗里的烟灰:“炎月族一共有多少人呢?”
“也没有多少,虽然是这地方十几个部族之中最大的,不过全部加起来也就是三四万人口,真正的能战之兵勉强有几千,都凑出来能有万余。”
“我把刀兵所有的骑兵都给你。”
裴亭山把烟斗放在一边,走到大帐门口往外看了看:“明天一早出发,把炎月族灭掉。”
薛不让一惊:“他们不是已经归顺了吗?”
“这样的归顺,对他们来说太轻松了,太轻松了他们不珍惜。”
裴亭山语气平淡的说道:“明日一早你带骑兵把炎月族灭掉之后,对外宣称是鹿山部向我告密,就说是炎月族的人连夜去见了阔可敌沁色的人,我震怒之下,才下令屠掉炎月族。”
薛不让沉思了片刻还是没太理解,忍不住问了一句:“然后呢?”
“然后授意其他部族,鹿山部这样的盟友靠不住,因为他们出卖了炎月族,连我裴亭山都看不起他们,这个消息放出去之后,其他部族必然会出兵将鹿山部灭掉。”
裴亭山看了薛不让一眼:“那些小部族联手灭了鹿山部,你代表我出面去敲打敲打,这样一来他们就会明白,若是和沁色再有来往是会被灭族的,也会明白,我放他们一条生路其实没那么轻易。”
薛不让垂首:“我明白了。”
裴亭山道:“这些手段不光彩,但我不管光彩不光彩,我只要他们真的服真的怕,陛下说这边不能有事,那就不能有事,陛下交代我做的,我就要做的足够漂亮,他们以为现在愿意交出来一些牛羊存粮就得到了我的庇护,等我东疆大军一走,他们立刻就会靠回黑武人那边,得让他们明白,他们每个人的命能留下都来之不易。”
“遵命。”
薛不让抱拳,转身出了大帐。
裴亭山从来都不是一个仁慈的人,在战场上,他唯一没学会的就是对敌人表现出仁慈。
陛下其实根本就没打算让孟长安来,也不可能打算让沈冷来,因为陛下很清楚,只有裴亭山能把这边的事真正的办好,灭两个部族的事孟长安能做出来吗?沈冷能做出来吗?
他们以后可能会做的出来。
裴亭山在大帐里坐下来,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那两个小子,你们真的还没有学到所有东西。
战争,从来都不只是在战场打赢面前的敌人那么简单。
五天后,格底城行宫。
沁色听手下人说完之后脸色就变了:“这个裴亭山......真的狠,都说上位者要知人善用,现在我总算看清楚了李承唐的知人善用,宁帝知道这事孟长安和沈冷都做不出来,所以才会让裴亭山北上,才五天,炎月族被东疆刀兵灭族,鹿山部被其他十一个小部族联手灭族,接下来裴亭山只需要轻轻敲打,所有部族都不会再敢与我有任何联系。”
“那就去抢。”
瓦剌耶棱一脸愤怒:“这些小部族就是一群墙头草,我待他们和颜悦色,他们以为我好应付,裴亭山亮出来刀子,他们就变成了奴隶,这样的部族留着也是给黑武人丢脸,不如全都灭了。”
“让裴亭山看笑话吗?”
沁色瞪了耶棱一眼:“你平日里都冷静,唯独提到裴亭山你就变得不理智,就算我支持你,把行宫这两万多军队都交给你去灭那些小部族,这件事传扬出去,你觉得整个黑武会有多少人恨不得致我于死地?你看清楚些,宁人就是在断我后路,我不臣服,李承唐就会逼着我走投无路,我臣服,李承唐就会施舍给我一点东西一条活路。”
沁色起身,走到窗口看着外面又一次阴沉起来的天色:“你很清楚,宁人要杀桑布吕然后把我捧起来对抗心奉月,在这之前,李承唐必然会让我失去任何选择的机会,如果你屠灭了那十几个小部族,你想过没有,以后还会有哪个部族愿意跟着我去对抗心奉月?本来这就是几乎不能完成的事,你灭了他们,这事就连希望都没有了。”
耶棱沉默下来。
沁色看着窗外,语气有些悲凉的说道:“沈冷还算仁慈,给我留了这两万多人,这是我唯一安身立命的本钱了。”
耶棱深吸一口气,单膝跪倒下来:“臣错了。”
沁色回头看了他一眼:“耶棱,宁帝做事,才是真的不给人留余地,事无巨细都被他算的死死的,我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了......你派人去息烽口,就说我想请求觐见大宁皇帝陛下。”
耶棱脸色一变:“殿下,不能去,太危险了!”
“还有什么危险的。”
沁色摇头:“如果宁帝想杀我,哪里还能等到今天?耶棱,我们唯一的活路就是宁帝指出来的路,在我们不能摆脱宁人之前,这条路只能一口气走下去了。”
耶棱不服。
也只能是不服。
沁色已经选择了这条路,他只能陪着,不管这条路走下去会有多艰难,可对于沁色来说这是唯一活路,除此之外都是死路一条,耶棱曾经还想过另外一件事,如果大宁的皇帝陛下在乎那个叫孟长安的将军,他早晚都要杀沁色,皇帝不会允许他的爱将与敌国长公主不清不楚,如果大宁皇帝不在乎孟长安,那此时孟长安早就已经人头落地。
所以,已经很清楚了,宁帝不愿动孟长安,那么沁色就是他想动的人,现在只是需要沁色而已,一旦不需要了,宁帝杀人难道还会犹豫不决?
耶棱站起来,看着沁色的背影:“殿下,不管你选择什么,臣都会一直在殿下左右,殿下的手指指向什么地方,我就往什么地方冲,我的命是用来保护殿下的,这是我存在的唯一的理由。”
沁色心里一暖,她再一次回头看向耶棱:“辛苦你了。”
耶棱俯身一拜:“臣去安排求见宁帝的事。”
沁色点了点头:“你去吧......耶棱,有些时候你也应该为自己想想。”
“不用。”
耶棱没回头,大步走出寝殿:“我没有自己。”
沁色皱眉:“你应该有。”
耶棱已经走出门,声音从远处传来。
“我不想有。”
沁色的视线再一次转向窗外,夏天的冰湖变得好看起来,可是她不喜欢了。
在距离冰湖行宫数百里外的普洛斯山脉有一座紧要关隘,名为三眼虎山关,这是黑武西南通向东南的必经之路,三眼虎山关中的守军是黑武南院大营精挑细选出来的队伍,精锐之中的精锐,黑武人比宁人更知道三眼虎山关的重要性,在辽杀狼判断出宁帝要对北院大营动手之后,他立刻又调派了两万精锐赶赴三眼虎山关增援。
如今这座雄关之内,有超过三万五千黑武边军死守,三眼虎山关背后就是普洛斯山粮仓,有至少可供守军支撑一年之久的存粮,双方都很清楚,一旦三眼虎山关被宁军攻破,宁军就打通了黑武西南到东南,到时候南院大营就会无比被动,甚至面临全面崩溃的危局。
辽杀狼宁愿把自己手下的兵力分出去,宁愿自己这边更艰难一些,也不愿意宁人轻易攻破三眼虎山关。
三眼虎山关下,孟长安看了沈冷一眼:“七天了。”
沈冷嗯了一声:“是啊,猛攻七天了。”
这座城关足够高,足够坚固,守军足够多,他们兵精粮足装备齐全,哪怕是最善战的大宁北疆边军也变得无计可施。
“损失已有数千人。”
沈冷看着面前那座高高的城关眼神有些复杂,如果陛下强令必须攻破三眼虎山关,那么葬身在此的大宁战兵可能会有数万人,而就算牺牲数万人性命怕也打不下来,好在普洛斯山脉是南北走向,如果和大宁的白山一样是东西走向,有这样一座雄关,大宁可能也不会有这次北伐了。
相对于白山,普洛斯山更高,更险,山顶终年积雪无路可走,不可能出奇兵取胜。
唯一的办法,就是硬打。
“有办法吗?”
沈冷问孟长安。
孟长安没回答,问他:“你呢?”
两个人沉默下来。
夕阳西下,两个年轻人第一次有了毫无办法的无力感。
第八百五十四章 拜月八部
很多人只看到站在高处的人风光一面,却见不到他们的压力。
此时此刻,猛攻三眼虎山关七天,战兵损失数千,沈冷和孟长安的压力会有多大?两个人从军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不然的话陛下也不会把打黑武北院大营的这第一战交给他们两个,又把这最难打的三眼虎山关交给他们两个。
“先别攻了。”
沈冷拍了拍孟长安的肩膀:“想想办法。”
孟长安嗯了一声,他在刚才的那个瞬间还在想着亲自带人上去再攻一次。
“等等。”
沈冷看着孟长安说了一句。
“等什么?”
“等大杀器。”
沈冷看了孟长安一眼:“我本以为打下三眼虎山关并不会太艰难,我们的攻城战术远比黑武人要更完善,黑武人擅长野-战,骑兵骑士比我们更强,但攻城战我们要比他们打的多的多,亲眼看到三眼虎山关的时候才知道我想的太简单了。”
“什么大杀器?”
“来了你就知道了。”
沈冷回头:“陈冉,安排人回息烽口土城向陛下禀告,十天之内,如果我等的东西没来,那就只好绕过三眼虎山关,走水路把大军送到瀚海城,不过如此一来,至少有一个月的时间大军在路上......我和孟长安会想尽一切办法攻破三眼虎山关,也请陛下做好大军走关内水路的准备。”
“是!”
陈冉应了一声,转身跑出去安排人。
孟长安把水壶递给沈冷:“我们就算是此时马上回军,然后乘船去瀚海城也要走一个月以上,对于战局来说已经是迟了,十天......如果十天之后我们不能攻破三眼虎山关,只怕瀚海城那边不好打。”
“我知道。”
沈冷喝了一口水:“如果我们能从三眼虎山关过去,就能与武新宇形成夹击之势,那时候辽杀狼会很难受,他会不得不分兵应付我们这边,武新宇就能抽调所有精锐兵力猛攻野鹿原,辽杀狼不可能两面兼顾,该怎么打,在什么时候打,陛下和兵部都已经推演过无数次,然而战场啊......”
他看向三眼虎山关:“我们的抛石车根本威胁不到那边。”
三眼虎山关是一个极变态的存在,城关从南到北有近一里长,是借助山势修建,大自然鬼斧神工,这峡谷谷口两侧各有一块如同天然平台的巨石,左边的巨石高有四丈,右边的巨石高有三丈多,两块巨石中间的峡谷入口大概有三丈宽度,三眼虎山关的城墙是在峡谷口两边的巨石上建造,用的也是普洛斯山上运下来的石头,也就是说,城墙是在三丈多高以上修建的,城墙又修建了五丈左右,全部加起来,城墙高度超过九丈。
高度已经很让人觉得无力,宽度更让人觉得无力,三眼虎山关的宽度能有十五丈,如果需要人工夯实十五丈宽度的城墙夯土,这工程就算逆天了,可是城墙宽度取决于那两块天然大石头的宽度,有了这两块天然大石头作为地基才修建出如此令人震撼的城墙。
城墙太高,城门修建的也很高,所以进出城门垫出来坡道,也就是说进城门的高度比平地也要高差不多三丈左右,这个坡度,攻城锤根本上不去,最初的时候宁军勘察,发现三眼虎山关有坡道可上城门,还曾以为便于攻城,然而实际上,只是城门有坡道,两侧的巨石下没有,就算是跑到城门下边攻城锤却上不去。
两侧的巨石高有三四丈,这个高度已经差不多是寻常城墙的高度了,云梯也差不多就是这个长度,如果云梯打造到有十几丈长,想要把云梯架起来有多难?
正因为三眼虎山关的城墙宽度足够,长度也不小,所以城墙上安装了十架抛石车,每隔一丈就有一座威力巨大的重弩,这种情况下,大宁的抛石车运送到射程范围之前,就会被城墙上黑武人的抛石车一阵狂轰滥炸,靠近,黑武人的重弩发威,根本无法有效压制城墙上的防御。
让孟长安和沈冷这样的人都有些束手无策,其他人来了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
抛石车没了作用,大宁的箭阵也没了作用,对方在近十丈高的石头城上,大宁的弓箭手要想把羽箭送上十丈高度,那就要拉到多近的距离仰射?
这种情况下,会被城墙上的黑武人当靶子射。
七天,大宁士兵在一种悍不畏死的勇气和大胜之后的士气支撑下,一次一次猛攻,可就算是攻到了城下却发现束手无策,人力抬着的攻城锤力量不够,撞不破城门,拼接起来的云梯太容易破坏,而且试想一下,一架云梯能有十几丈长,从一头靠人力把想把另外一头举到十丈高度,那得多少人多大力量才能做到?
况且就算做到了,十几丈长的梯子太脆弱,人马上去就没准把梯子压断,黑武人可以把梯子推下去,宁军再想支起来伤亡更大。
坐在远处,看着那座雄关,沈冷和孟长安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三眼虎山关城墙上,黑武镇关守将是南院四品将军七牛俊,黑武国有很多家族的来历很有意思,准确的来说,黑武人并不是只有鬼月人,他们统称为拜月人,拜月八部组成了黑武族,最早的时候,拜月八部并不同意,最初的联盟不过是从四面八方汇聚在某一片草场上的零散牧人,当时决定合并在一起组成一个新的部族,这些游牧牧人有一部分用的自家有多少东西来命名。
比如黑武最早的汗皇九屋炎家族,说起来其实当时他们那一支是当地草原的原住牧民,有九座草屋,他们属于炎月族,所以这个家族被称为九屋炎。
而七牛家族,只是因为当时有七头牛,他们属于白月族,后来七牛家族成为白月族的首领,现在黑武的异姓王之一,星湖王七牛大月就是七牛家族的族长。
经过了大概一百多年之后,这些零星游牧牧人组成的部族已经超过了万人,首先来抢夺他们牧场的是炎月族,他们联手击败了炎月族的骑兵,并且击杀了炎月族的首领,自此之后九屋炎家族一跃成为炎月族的首领,并且掌握了最初的一支正规武装力量。
之后,这些歃血为盟的兄弟开始四处征战,终于将黑武统一,九屋炎家族成为了皇族。
而后,因为与第一代汗皇九屋炎火鹤是为结拜兄弟,其他七个人分别成为了另外七族的首领,拜月八部差不多正式成型。
可是在成为皇帝之后,九屋炎火鹤的疑心越来越重,他在五年里杀掉了三位结拜兄弟,以至于其他几部人心惶惶,可是因为九屋炎家族的势力庞大,其他几部也只能委曲求全。
之前孟长安对于黑武这边的事其实也不算特别了解,是认识了沁色之后才得知不少秘闻。
黑武汗皇到了第六代的时候,这位汗皇比他的先祖九屋炎火鹤更为残暴,他叫九屋炎鹿,九屋炎鹿杀人如麻,而且杀人毫无道理,完全看心情,他的皇后出自鬼月族阔可敌部,因为一言不合就被他赐死,然后下令阔可敌部赎罪,杀死三千壮年男丁,不然的话就要将阔可敌部灭族。
到了这个时候,阔可敌部已经预料到即便他们杀死三千壮年男人来请求赎罪,只怕也难以换来九屋炎鹿的宽仁,九屋炎鹿喜怒无常,在这之前,七牛部的首领就被九屋炎鹿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一刀捅死,还下令把尸体拖出去在大街上放置三天不许收走。
有了七牛部的前车之鉴,阔可敌部知道必须该做出反击了。
当夜,阔可敌部的人聚集在一起商议,他们商量出来一个办法,决定在斗兽场当众杀死三千壮丁,邀请汗皇陛下以及皇族有分量的人一同观看,九屋炎鹿是个好杀暴戾之人,听说要当众杀三千人顿时有了兴趣,他甚至还改变了阔可敌部的建议,下令给这三千壮丁分发武器让他们自相残杀。
当日,九屋炎鹿带着上百名后宫妃嫔以及皇族众人到了斗兽场,阔可敌部将他迎接进来,然后立刻封了斗兽场的大门,分发了武器的三千名阔可敌部勇士杀上看台,将九屋炎鹿的禁卫全部杀死,九屋炎鹿被乱刀分尸,阔可敌部立刻调集人马进攻皇城,迅速屠杀了大量九屋炎皇族子弟,杀了整整一天一夜。
因为备受欺压,其他六部没有人站出来阻止阔可敌部,甚至还有人加入了阔可敌部一起屠杀皇族。
阔可敌部随即成为新的皇族,之后数百年,甚至抹去了九屋炎部曾经是第一代汗皇的历史,对外宣布最初建立黑武帝国的就是阔可敌部。
沈冷坐在那听孟长安把这些事说完,从七牛俊到黑武拜月八部之间的内斗。
“阔可敌部难道没有自知吗?”
沈冷看了孟长安一眼:“沁色的哥哥,阔可敌完烈,走的不就是九屋炎鹿的老路?”
孟长安耸了耸肩膀:“所以,这是我们打败黑武最好的时候了。”
第八百五十五章 很肤浅的挑拨
沈冷看了孟长安一眼:“如果按你所说,黑武七牛家族现在的地位是不是也很尴尬?”
孟长安摇头:“这些都是之前沁色对我说的,到底有多少真实性可言无法确定,假设她说的都是真的,按照现在黑武国内的形势,七牛部确实很尴尬,因为七牛部的首领,七牛俊的父亲七牛大月是站在国师心奉月那边的。”
沈冷:“要不要试试能不能接触到七牛俊?”
孟长安又摇了摇头:“七牛大月是黑武异姓王之一,如今异姓王有多半站在国师心奉月那边,七牛大月也是早早表态,可桑布吕却让七牛俊镇守三眼虎山关,就足以说明他对七牛俊的信任,怕是就算找人去说也没什么意义。”
沈冷嗯了一声:“等着也是等着,总得试试。”
孟长安道:“不知道叶云散叶大人有没有人安排在三眼虎山关,听闻三眼虎山关里一万五千守军都是七牛俊一手训练出来的,已经带了多年,对他忠心耿耿,后来的这两万人主将是科罗廖,也是原南院大将军苏盖手下大将,当时我在瀚海城的时候就知道这个人,还曾与他有过交手,武艺不错,头脑也不错,而且跟着苏盖更久,所以他对辽杀狼接任南院大将军应该不服气。”
沈冷起身,围着大石头慢慢的走动:“所以桑布吕为什么要把这样两个人安排在三眼虎山关?”
“七牛俊本来就是三眼虎山关的守将,辽杀狼和他还是结拜兄弟,所以必然是辽杀狼死保他才对。”
孟长安推测道:“汗皇桑布吕让辽杀狼接任南院大将军,辽杀狼其实根基不稳,苏盖手下的那些大将哪个会真的服他?据我了解,如科罗廖这样至少已经跟着苏盖十年以上的大将就有十几个人,这些人论资历都比辽杀狼要高。”
“懂了。”
沈冷道:“桑布吕没动七牛俊是辽杀狼死保,而辽杀狼把科罗廖派过来是因为排挤,他不希望身边有太多科罗廖这样的大将干扰他,再说这两个人都久经沙场,况且只是死守三眼虎山关,所以辽杀狼也放心,这些安排都不是出于桑布吕的本心,以桑布吕的疑心病那么重来看,七牛俊的父亲七牛大月已经投靠了国师,他怎么可能完全信任七牛俊。”
孟长安嗯了一声:“其实也没什么可谈的,七牛俊和科罗廖两个人算是互相监视,不管他们两个谁和咱们的人接触,另外一个都会立刻上报给桑布吕,所以那两个人绝对不会犯这样的错。”
沈冷吐出一口气:“我写封信射进三眼虎山关,看看有没有用。”
他招手:“取笔墨纸砚来。”
不多时,亲兵取来笔墨纸砚,沈冷伸手拿起毛笔,蘸了蘸墨汁,略微一沉吟开始动笔,孟长安很好奇,沈冷那笔破字他自然是知道的,现在看沈冷居然要提笔给黑武人写信,莫非他黑武字写得比宁字还要好?
凑近了一看,见沈冷笔走龙蛇在纸上写了三个字。
我不会。
孟长安瞪了他一眼:“你有病吧......”
沈冷嬉皮笑脸的把毛笔递给孟长安:“我又不会黑武人的文字,我就是找找感觉。”
孟长安把笔接过来:“怎么写?”
沈冷:“你自由发挥。”
孟长安又白了他一眼。
孟长安沉思片刻后在纸上写了起来,沈冷看着孟长安写的那些畸了拐弯的黑武文字就皱眉,看起来长得都差不错。
他指了指:“这是像小蚯蚓的是个啥?”
孟长安白了他一眼:“一句问候。”
沈冷又指了指:“那这条像是大蚯蚓是个啥?”
孟长安叹道:“一句威胁。”
沈冷点了点头,一脸了然:“小的是问候,大的是威胁,懂了......小的看起来温柔,大的看起来霸道,是这个意思吧?”
孟长安:“你能静悄悄的滚开吗?”
沈冷:“我不,我倔强。”
孟长安不理他,把信写完之后递给沈冷,沈冷让人找来一根竹管,把信装进竹管里,然后把竹管绑在他的铁羽箭上,他左手拎着铁胎弓右手拎着铁羽箭往城关那边走,孟长安不放心,拎着一面盾牌跟在沈冷身边,沈冷把右手的箭交到左手,举起右手朝着城墙上的黑武人挥舞。
城墙上的黑武边军也有些纳闷,宁军的攻势暂停,只有两个人靠近过来是没事意思。
一个当值的黑武五品将军吩咐了一声:“先别放箭,看看他们想要干什么。”
走到不远处,孟长安用黑武话喊了一声:“我们有一封信要交给七牛俊将军!”
那个黑武将军朝着城下喊了一声:“把信扔上来。”
沈冷朝着上边喊了一声:“好嘞!”
抬手就是一箭,那箭射的劲儿太大了,眼睁睁的看着箭飞上近十丈高的城墙,又比城墙还高了一丈左右才往下落,沈冷这还是留了力的,他和孟长安两个人看着那箭飞上去落下去,落下去就看不到了。
“啊!”
城墙上传来一声惨呼。
沈冷看了看孟长安,孟长安看了看他,两个人同时转身,大脚丫子拍着地的跑,啪叽啪叽啪叽啪叽啪叽......两个大男人一溜烟跑回来,身后一路都是黑武人的羽箭。
“这些黑武蛮子真没有礼貌。”
沈冷一边跑一边说道:“我们是认认真真的送信的,他们居然放箭!”
孟长安:“啊的那一声,听起来挺惨的。”
沈冷道:“那又是不可控的事......怪我吗。”
孟长安:“你少扯淡,我看出来了,你一开始是朝着那个黑武将军瞄的,后来应该是觉得不太合适,所以才把箭往上抬了抬,如果你没抬的话,射我们的箭比现在多的多你信吗。”
沈冷嘿嘿笑了笑:“不知道这封信管用不管用,等等吧,我们这边焦头烂额的,总不能让黑武人那边云淡风轻。”
他回头看了看,黑武人的箭已经够不到他们了,他放慢了脚步,一边走一边说道:“你刚才给黑武人那封信里到底都写了什么?”
“随便写了点。”
“随便写了的点什么?黑武人的话我会说,字是真不会写。”
“我就说,七牛俊将军亲启,昨日我曾往城上送信交给科罗廖将军,但他没有给我回信,所以我想不如和你聊聊,若是你愿意向我大宁臣服,大宁不会亏待,若你担心科罗廖会对你不利,我们可以帮你除掉科罗廖。”
沈冷:“低级,这么低级的话黑武人会信?”
“没指望他会信。”
孟长安耸了耸肩膀:“让他们不安宁就够了。”
送上城墙的书信很快就送了下去,直奔七牛俊的将军府。
七牛俊今年三十二岁,正是一个男人不管是精力还是头脑都近乎巅峰的时候,他十七岁到南院大营从军,那时候给大将军苏盖做亲兵,后来升为大将军苏盖的亲兵校尉,累积战功后二十四岁升为五品将军,然后就被调到了三眼虎山关做事,在三眼虎山关五年后,原来的主将年老卸甲,七牛俊顺理成章的接任将军,军职升为从四品,大战之前,他的军职被升为正四品。
七牛俊最近这段日子过的也不踏实,他父亲公开站在国师那边,这就让他在南院大营变得无比尴尬也无比危险,他知道若非大将军辽杀狼一力死保,汗皇不会让他继续做三眼虎山关的主将,而这正是宁人希望看到的局面,他走了,新来的人不熟悉三眼虎山关的情况也不熟悉他练出来的兵,宁人攻打此处就会变得轻易一些。
幸好还有辽杀狼对他深信不疑,不然的话他的日子只怕难过的很,可是即便如此,现在科罗廖来了,这个家伙一向自大,连辽杀狼都看不起,更何况他?
科罗廖自认为是南院资历最老的人之一,一直认为大将军苏盖出事之后汗皇会让他继任大将军,奈何汗皇非但没有让他继任,连南院大营二把手的位置都没给他,只是把他从从三品升为正三品,加了个三等候。
正想着这些,外面亲兵快步进来把孟长安的信双手递给他:“将军,宁人有信从城外射上来,还射伤了我们一个士兵。”
“人伤的怎么样?”
“不......不太好。”
“伤在何处?”
“伤在......伤在,那个,蛋......蛋中之一......”
七牛俊楞了一下,气的摆手:“去安排救治。”
亲兵连忙应了一声,七牛俊把孟长安的信打开,刚看了两眼,屋门砰地一声被人推开,科罗廖从外面大步走进来看了七牛俊一眼:“俊将军在看什么?”
七牛俊问:“你不知道进门之前应该先问一声吗?”
科罗廖冷笑:“俊将军是害怕我看到什么?”
七牛俊道:“是觉得你没礼貌。”
科罗廖迈步进来,走到七牛俊身边看了看他手里的信:“咦?这是孟长安写给你的?”
七牛俊哼了一声:“难道昨日你没收到?昨日在城上指挥的可是你。”
“你胡说什么!”
科罗廖眼神一怒:“你想恶人先告状?!”
七牛俊耸了耸肩膀:“我没那么小人,你不是想看吗?来!”
他啪的一声把信拍在桌子上:“一起看。”
第八百五十六章 攻!
沈冷和孟长安都很清楚,这么明显的挑拨离间七牛俊和科罗廖肯定不会上当,然而他们也没指望这两个人上当,可是这封信会让两个人心里都有些怀疑,哪怕这种怀疑只有一丝丝也就不算白写,有时候在战场并不是每一种策略都会奏效,但如果你觉得不会成功就从一开始放弃,那必然不会得到什么。
三眼虎山关实在太难打,沈冷又向皇帝要来十天时间,这十天只是用来等沈冷要等的东西,孟长安一直都问他到底是什么,沈冷只是卖关子不说。
孟长安怀疑是沈冷让大胡子胡多多搞的那个弩阵车,可是弩阵车是野战大杀器,但绝非工程利器,况且大胡子就在军中,如果是关于弩阵车的事他不该不知道,可他真的不知道。
接下来的三天宁军没有任何举动,可城墙上防守的黑武人不敢懈怠,每日依然戒备森严,三天的宁静甚至给城关里的人一种错觉,宁人已经准备放弃进攻这里了。
三眼虎山关的是这一战最重要的节点,如果打通,宁军就能对黑武南院大营形成合围之势,如果不能打通,这边的二十万大军只能走关内到瀚海城,纵然一样可以和武新宇的北疆大军汇合,然而实际上算是之前灭掉黑武北院大营的优势没了。
汇合武新宇向北进攻,就无法牵扯辽杀狼,辽杀狼只需要专心致志的打这一点就足够了,而不用分兵两线。
这其中的巨大差距,自然不言而喻。
三天,沈冷还是没有等来他要等的东西。
第四天一早,沈冷一如既往的早早起床开始练功,亲兵进来汇报昨夜里的情况,沈冷一边听着一边练刀,就在这时候外面有人快步跑进来,脚步声很急。
“将军,来了!”
沈冷看向门口方向,跑进来的是巡海水师副提督王根栋,巡海水师里的几位将军都很有意思,士兵们根据几位将军的性格还偷偷给取了外号。
大家管杜威名叫夜叉,说的是杜威名看起来是个很平和很安静的人,可一旦上了战场就会阴狠疯狂的好像夜叉一样。
大家管王阔海将大象,这自然不用解释什么,除了身高体壮之外,就是王阔海这样天生比别人大一圈的人某个地方也比寻常人大不少,很多人开玩笑的时候都说王将军的你那大象鼻子长错地方了。
所以也会管王阔海叫象拔将军,以至于王阔海多了一个口头语,经常说信不信我一象拔抡死你。
陈冉不用说,大家都知道他叫陈没盖子。
而王根栋外号也很浅显易懂,叫老实人。
王根栋是个真正任劳任怨的,沈冷经常不在巡海水师,大部分时候军队的日常操练和水师任务都是王根栋完成,沈冷像个甩手掌柜似的。
至于沈冷的外号......没人敢取,主要是怕挨揍。
王根栋急匆匆的从外面跑进来,一脸的激动:“终于等来了。”
沈冷笑着起身:“去卸船,尽快把东西运到三眼虎山关外,一天时间给我把东西架起来!”
一天,真的架了起来。
二十架巨型抛石车。
傍晚的时候,沈冷和孟长安走到那片空地上,对面就是三眼虎山关,这边是已经架起来的二十架巨型抛石车,孟长安看着这些庞然大物般的抛石车眼睛都在放光:“哪里来的好东西?变出来的吗?你是把咱们的抛石车变大了吗?”
沈冷叹道:“我要是想把什么变大就把什么变大,你猜我先变什么?”
孟长安瞪了他一眼:“不要脸。”
沈冷:“钱啊,我说的是钱啊,你想的是什么!”
孟长安举头望苍穹。
沈冷回瞪了他一眼:“我在南疆和日郎人开战的时候,日郎人攻城用的是安息人打造的抛石车,太大了而且路途太远没有办法带回大宁,所以我就找人绘制了详尽图纸,到长安之后我就把图纸送去了兵部武工坊,武工坊的人就开始按照图纸来打造,大小不便,但比安息人造的抛石车拆装更简便也更好运输,我随陛下离开长安的时候武工坊还没有大规模打造,不过已经试过,威力惊人。”
“我在长安留下了两艘伏波五艘货船,就等着这东西造出来,我留人告诉武工坊的人只要打造出来够二十架,立刻装船往北运。”
他的手在那巨大的抛石车上拍了拍:“战场上任何一个敌人都可能变成我们的先生,教会我们一些东西,如果能靠这个东西把三眼虎山关打下来,那就得感谢安息人。”
“试试?”
沈冷问。
孟长安点头:“试试。”
这是普洛斯山下,石头有的是,大军分散出去,很快就搬运来不少石头,坐在一边看着宁军忙忙碌碌的大胡子脸色一直变幻不停,时而皱眉时而咧嘴,一会儿脸色凝重一会儿面带笑意,他看着那些抛石车,好像有点痴迷了似的。“天马上就黑了。”
沈冷指了指三眼虎山关那边:“王阔海,辛疾功。”
两个人连忙上前:“请将军吩咐。”
“你们两个人,各带两千人,以五百人为一队,从现在不停的往三眼虎山关那边砸石头,调整好了就开始砸,不要管砸的地方是不是城关紧要处,二十架,不许停,人可以轮换但抛石车一直砸过去。”
王阔海和辛疾功两个抱拳:“遵命。”
一直都在旁边站着的杨七宝一脸兴奋:“将军,砸他一夜,明天一早我带人去攻一次!”
“砸一夜?你当石头不要钱的。”
杨七宝一愣。
沈冷笑道:“当然不要钱啊......砸一夜可怎么行,三天三夜之内不许任何人靠近三眼虎山关,就砸三天三夜,七宝大哥,你要是实在觉得闲,那就带着你的队伍去搬运来更多的石头。”
“我们也去!”
不远处的须弥彦和白牙笑起来:“被这破地方憋了十几天的闷气了,今天好好发泄一下。”
无数大宁军人动起来,用能用的所有工具去搬运石头,辅兵们办法更多,他们砍伐树木做成滚木,把石头放在滚木上移动过来,汇聚在三眼虎山关外的宁军一时之间变成了采石工匠,之前宁军就有抛石车,只不过射程不够,现在,之前准备的石头也派上了用场。
“砸!”
随着沈冷一声令下,在太阳落山之前,第一块巨石飞向三眼虎山关,在距离关口城墙大概两丈多远的地方落下来,打空了。
“向前推!”
辛疾功把外衣都脱了,挽起袖口和辅兵战兵一起往前推动巨大的抛石车,虽然安装了木轮,可是自身太过沉重的抛石车移动起来哪有那么容易,一直到天彻底黑了才到了差不多的位置。
辛疾功大声喊道:“不用等到天亮再瞄准测距,把四周火把点亮一些,装填好就放出去,听声音分辨是否击中了城墙。”
他一边大声指挥一边跑去帮忙搬运巨石,这片空地上很快就点燃了许多火把,照的亮如白昼。
砰!
远处传来一声闷响,那是石头砸在城墙上的声音。
“差不多了!”
有人喊着。
“再往前进一丈!”
沈冷让人砍了些木头就在旁边支起来一丈简陋的床,他看向孟长安:“你去休息,我在这盯着,明天换你。”
孟长安也没争,嗯了一声转身离去。
这一砸就是一夜,根本就不去管到底砸在什么地方,抛石车从这边把大石头抛射出去,大石头消失在黑夜之中,然后出现在城墙那边,城墙上也一样的点了灯火,可是石头往往是突然出现的,等石头出现在灯火照亮范围之内已经晚了,躲都来不及躲。
天快亮的时候,沈冷从木床上起来活动了一下,让人吩咐火头军提前把饭做出来送到抛石车阵地,又半个时辰后天色微明,已经可以看到对面的城墙被砸的坑坑洼洼,可是不得不赞叹一声三眼虎山关修建的确实太坚固,一夜猛砸,居然没有把城墙砸的坍塌开裂。
沈冷吩咐人去火头军之后就开始围着抛石车阵地开始跑圈,跑了大概几十圈之后火头军把热乎乎的早饭送了上来,吃过早饭,宁军士兵干劲儿更足,抛石车呼呼的把石头送向对面。
又半日,随着咔嚓一声巨响,一架抛石车的甩臂突然掉了下来,险些砸中人,沈冷下令把抛石车拆了搬开,剩下的抛石车依然不许停。
两天两夜,宁军硬生生用坏了五架抛石车。
“塌了!”
第三天的上午,随着一声惊喜的喊声,整个宁军大营这边沸腾了。
两天两夜又近半天过去,砸过去的大石头多的已经完全数不过来,终于把三眼虎山关的城墙砸的坍塌下来一块,远远的能看到有黑武士兵随着坍塌的城墙一块掉下来,不少人被埋在碎石和夯土之下。
“继续砸!”
沈冷揉了揉太阳穴:“调整角度,朝着坍塌地方的两侧砸。”
就这样一直过了中午,三眼虎山关城墙那边传来一声巨响,大片大片的城墙开始往下坍塌,落石和城砖碎土形成了一条可以爬上城墙的坡道。
“杨七宝!”
“在!”
孟长安一声暴喝,伸手把铁盔抓过来戴在头顶:“跟我上去!”
早就憋着一股劲儿的杨七宝抽刀在手:“早就等着将军下令了。”
“继续砸。”
沈冷大声吩咐着:“等咱们的人快到城下再停。”
他也将铁盔戴好,抽刀就往前走,孟长安横跨一步拦住他:“你别上去。”
沈冷一怔:“为什么?”
孟长安懒得解释:“你不许上去就行了,问什么问。”
他看向陈冉:“拦着他。”
陈冉嗯了一声,也横跨一步拦在沈冷面前:“听孟将军的!”
孟长安大步往前走,身后数以千计的大宁战兵开始整齐的往前压,他们的头顶上巨石飞过,在巨石下边,密密麻麻的士兵们已经做好了冲锋的准备。
“北疆边军不止能守土,还能开疆!”
孟长安将黑线刀往前一指:“若有人临战而退,杀!若你们见我临战而退,杀!”
一人当先!
第八百五十七章 破!
年轻的黑武士兵抬着头看着天空,飞来的大石头好像在远处连成了一片,三天了,宁军用这种无耻的方式进攻三天了,他不畏惧宁人的刀不畏惧宁人的枪不畏惧宁人的连弩,作为三眼虎山关中多年苦训坚持下来的边军之一,他不畏惧与任何敌人面对面厮杀。
可是他怎么面对那巨大的石头?
那是无情的冰冷的石头,他似乎在石头上看到了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他忽略了也不会想起来,在不久之前宁人猛攻的时候他们城墙上的抛石车也是这般的无情这样的冰冷。
砰!
石头重重的落在城墙上,已经被砸的坑坑洼洼的兵道再一次被巨石洗礼,年轻的黑武士兵机械的回头,石头在他身后落下,来不及逃走的同袍被石头砸在下边,他已经看的麻木,第一次有同袍被石头压在下边的时候他跑了过去,奋力的想把同袍从石头下边拉出来,可拉出来的只是半截腿。
他身后的石头下有血液流出来,死去的人连一声哀嚎都没有。
“上来了!”
身边人的嘶吼把他从麻木中拉回来,他连续深呼吸告诉自己一定得活下去,他拿起弯弓,朝着如大海浪潮一样汹涌而来的宁军开始射箭,他来不及瞄准,只能朝着人群里放。
坍塌下去的城墙形成了一个陡坡,大量的黑武边军弓箭手聚集在这个陡坡缺口,朝着蜂拥上来的宁军密集的攒射,大宁战兵的尸体一具一具的滚落下去,可没有人退缩。
三眼虎山关上所有重型防御武器几乎都被摧毁,十架抛石车早就被砸成了碎木,每隔一丈就有一架的床子弩现在加起来没剩下两三架,能在两天两夜再加上半日的狂轰滥炸之中幸存下来已经是奇迹。
“抛射!抛射!”
年轻的黑武士兵听到了命令,那声音沙哑的好像被风吹过雪原荒草。
“宁军的弓箭手上来了,压下去!给我压下去,抛射!”
黑武人开始疯狂的朝着后队上来的宁军弓箭手倾泻羽箭,城下宁军的尸体变得越来越多,可是那些该死的宁人为什么就不害怕?
终于,宁人的箭阵还是冒着黑武人的箭雨到了城下,那些宁人不止有两石弓三石弓,还有双人弩,需要靠两个人才能完成击射的双人弩射程比三石弓还远。
噗!
年轻的黑武士兵听到身边一声闷响,他侧头看了看,看到了身边同伴的脖子在往外喷血,弩箭击穿了脖子,血液泼洒在不远处的石头上,却不可能将石头暖热。
“压下去!”
命令再一次在耳边响起,年轻的黑武士兵发出一声咆哮,疯狂的把羽箭送出去。
陡坡上,距离城墙顶部只有不足三丈距离,一群宁军士兵冲了上来,他们甚至没有呐喊,这种沉默着冲锋带来的压力让黑武人更加的畏惧。
至少几十名宁军士兵在被乱箭射死之前,把手里的铁标扔了出来,一片铁标将堵在缺口的黑武边军戳死了一层,后边的黑武边军迅速的递补上来,可就是这短短的空隙,后续上来的宁军边军往前攻了几步远,尸体顺着陡坡滚下去,翻落在两侧,陡坡两边堆积的尸体已经那么高了,宁人为什么还要往前冲?
年轻的黑武士兵眼睛已经变得发红,他不停的喊着不停的把羽箭送出去,直到他看到一个身穿黑甲的雄壮宁人将军出现在他面前,他看到了一把黑色的长刀,那是宁人惯用的横刀,比他们黑武人惯用的弯刀要长,那刀没有一点弧线,笔直的像是生与死的距离。
噗!
黑线刀切开了年轻黑武士兵的脖子,人头飞上了高空。
在人头离开脖子的那一瞬间他居然还有一丁点意识没有散去,他看到了天空在旋转,看到了自己的血液飞着超越了自己,旋转着看到了整个世界......都是红色的。
人头落在坡道上,被宁人踩了下去。
孟长安冲上城墙,那把黑线刀像是死神的镰刀一样将生命顷刻之间带走,上来一个黑武人被砍翻一个,他好像有着无穷无尽的力量,也有着无穷无尽的杀意。
宁人对黑武人动刀的时候永远都不会心存怜悯,那是数百年积压下来的仇恨,就算是天降大海也洗不掉的仇恨。
“稳住!”
孟长安一声嘶吼,满脸是血的他大声喊了一句:“刀阵!”
冲上城墙的宁军士兵站成一排,横刀一刀一刀的落下将面前的黑武人砍翻,而他们也在一个一个的把生命留在这城墙上。
噗的一声,一名大宁边军的肚子被弯刀刺穿,他将横刀戳进对方心口,拼尽最后的力气抱着黑武人往前狂奔,跑出去四五步之后跌倒在地,后背上立刻就被黑武人砍的血肉模糊。
“大宁!”
临死之前的那一声咆哮,似乎震动了整个普洛斯山脉。
孟长安一刀将面前的黑武校尉脖子切开,脚抬起来将尸体踹翻,尸体又撞倒了后边扑上来的黑武人,来不及站起来的黑武人被孟长安的刀戳进心口。
一步,两步,三步......大宁战兵在城墙每往前挺进一步,地上都会倒下数不清的尸体。
“老子就想多杀个黑武人!”
一个大宁重伤的大宁战兵抱着一个黑武人从那么高的城墙上跳了下去,两个人的身体落地之后就摔的变了形状,血液混合在一起,不分彼此。
很多很多年前,黑武人从心里看不起宁人,在他们看来平均比他们要矮小一些的宁人就是天生的弱者,可是几百年后,宁人用一次一次血战告诉黑武人,你们得为你们的轻视而付出代价。
“杀上去!”
杨七宝从孟长安一侧冲出去,跟着孟长安已经好几年,杨七宝熟悉孟长安的打法,这个时候他不能再为孟长安保护侧翼,他需要带着人往另外一个方向冲杀来扩大宁军占领的地方。
每一步,都在死人。
“推下去啊!”
城上另外一侧,密密麻麻的黑武人挤满了整个兵道,三眼虎山关的城墙有十五丈宽,黑武人却靠人挤满了,他们抬着长长的木桩往前冲,硬生生把前边的宁人和与宁人混战在一起的自己人挤了下去,人翻滚着从陡坡往下掉,后边往上冲的宁军士兵都被撞翻了不少。
大宁战兵付出了无数生命为代价才抢夺下来的一片地盘被挤没了,黑武士兵用这种方式把失去的阵地夺回,可他们杀死的不止是宁军战兵,还有他们的同袍。
刚刚被挤到陡坡上的宁人又被后边的同袍挤了上来,重新冲上来的大宁边军开始反扑,有人跳上黑武人抱着的木头,一刀一刀往下劈砍,有人端着连弩朝着那些黑武人一次一次点射,双方死人的速度都不是一个一个,而是一层一层。
孟长安依然冲在最前边,他左手推着木头,右手握刀往前不停的劈砍,距离他比较近的黑武人全都被砍死,重新夺回一片阵地,最前排的大宁战兵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后续上来的同袍撑住。
有人见过被活活挤死的人吗?
在这一刻,似乎并不罕见了。
“将军!”
一个黑武校尉跌跌撞撞的跑到七牛俊面前,扑通一声跪倒:“挡不住了,宁军已经挡不住了。”
“废物!”
七牛俊一脚将面前的校尉踹开,回头暴喝:“我的亲兵营呢?!跟我上去,把宁人给我压下去!”
他往旁边看了一眼,却没有见到科罗廖,往城下看,科罗廖的队伍已经把下城的马道堵死。
“科罗廖,你就是个小人!”
七牛俊嘶哑着嗓子骂了一句,而堵在城下的科罗廖却面无表情。
科罗廖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俊将军,对不起了,你的人若是退下来,城墙就真的守不住了。”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然后大声喊着:“往前挤!”
淤积在马道上的黑武士兵开始人挤人的往前顶,他们用自己的身体做墙把城墙上的同袍退路堵死,这条如此宽阔的城墙兵道上,士兵们人挨着人,挤的几乎没有缝隙,挤的连刀子劈出去都变得艰难。
当的一声!
七牛俊砍出去的弯刀被一把黑线刀架住,这一次,他的弯刀没能一刀将宁人砍死,两把刀狠狠撞在一起,火星激荡,七牛俊怒吼一声,再次把弯刀举起来往下猛砍,而那把黑线刀却比他的弯刀快了那么一丝,在他的弯刀举过头顶的瞬间,黑线刀刺穿了他的心口。
七牛俊看清楚了那个宁人将军的样子,可对方却根本没有多看他一眼,也许在对方眼里,他不过是个再平常不过的死人。
孟长安,杨七宝,须弥彦,白牙,以及孟长安手下的四枪将战成一排,八个人向前猛攻,不管面前是谁,他们的兵器都会狠狠的打出去。
终于,大宁战兵完全攻占了整个城墙顶端,靠近城墙边缘处的大宁战兵用连弩朝着城内的黑武人点射,而淤积在马道上的黑武边军依然再往上顶,似乎想把城墙重新夺回来。
孟长安一刀砍落,刀子卡在了对面黑武人的脖子里,这个已经杀红了眼睛的黑武人猛的抬起手抓住孟长安的黑线刀往下压着,就是不肯松开。
他身后,三四个黑武人疯狂的把弯刀朝着孟长安的心口戳。
呼!
一排人从孟长安他们的头顶掠了过去!
沈冷带着他的亲兵营上来了,黑线刀横扫出去,面前的黑武人被砍翻了一层。
从上往下攻比之前往上攻要好的多,可是攻下城并不代表战争胜利。
在三眼虎山关内,每一寸土地,都会有血战发生。
第八百五十八章 不染
从城墙坍塌处往下城马道的推进,是开战以来宁军向前走的很艰难的一段路,但不是最艰难,最艰难的是从城下往上攻的时候。
宁军靠着连弩和硬弓居高临下往下压,而黑武人则拥堵着马道试图将宁人顶回去。
厮杀从来没有仁慈。
接下来的两天两夜厮杀都没有停止,从杀上城头到杀入城内,队伍一批一批的上去,尸体一批一批的运回来,在城外的宁军大营里,那么大一片空地密密麻麻的都是盖着白布的尸体,有风吹过,掀开一片白布,露出一张一张年轻的脸。
大宁的百姓们会从官方得到一个又一个的好消息,这些好消息会让他们暂时忽略了伤亡的事。
长安城。
按照惯例,每个月流云会的人都会带着米面粮油之类的东西给长安城中的军烈属送去,这并不是很愉快的一件事,每一次走近那些老人,走近那些孤寡,流云会的兄弟们心里都会无比压抑,今年叶流云已经是刑部尚书,可他还是来了。
他不在流云会,流云会的人也依然把他当东主。
叶流云从马车上下来,在马车旁边的黑眼往四周看了看,一摆手,断舍离三个人随即往院子四周分散开,最近长安城里的风似乎突然大了起来,有不少从大宁各地来的江湖客进入长安,虽然看起来只是风起还没有什么人被风卷走,可是谁都知道,风,要吹的是流云。
所以叶流云很伤感,他知道,太子殿下终究要往那一步走了。
他也知道,如果太子殿下要动手,第一个要杀的必然是他,其次是韩唤枝。
叶流云一死,流云会控制的长安江湖就会变得混乱,流云会的作用远没有看起来那么小,真的以为流云会只是陛下用以赚一些外财的工具?
流云会暗中负责监察百官,廷尉府所掌握的很多消息都是流云会提供的,除此之外,流云会还要负责监察舆情,对官对民,流云会都有着不可取代的作用,他们就相当于暗中的廷尉府。
皇帝军伍出身,后来定居云霄城又和江湖中人多有来往,他当然知道江湖并不是文武百官看不起的那个打打杀杀的江湖,江湖的一举一动,往往牵扯到大势大局。
“东主。”
黑眼压低声音在叶流云身边说道:“从前几日开始迎新楼外边的可疑之人越来越多,以后东主出门还是多带些人手的好。”
叶流云嗯了一声后说道:“这户是陈伯家?我记得去年七月我来过。”
“是,是陈伯家。”
黑眼道:“陈伯的老伴儿去年七月走的,东主亲自来过,陈伯的大儿子在北疆瀚海城从军,前年的时候战死了,小儿子又去了北疆,也是去了瀚海城,今年大战,陈伯这些日子每天都坐在门口,前天我碰到他的时候问他这么热的天气为什么不回屋里去,陈伯说......等信。”
叶流云心里一疼。
大宁战兵的每一个军户家里,他们的亲人,都在等信。
按照惯例,大战之际,边疆每个月都会报送长安兵部一批伤亡将士的名单,每个月一次,不会断,所以对于军户来说,大战开始之后的每个月他们都过的不踏实,街坊四邻问起来的时候他们会笑着说男子汉大丈夫自然是应当保家卫国开疆拓土,没事,不担心,可实际上谁不担心?
等着孩子归来的母亲,和带着孩子等归来的母亲,从大战开始之后,每天都会时不时的往家门口看,最怕的就是看到兵部抚军司的人出现在门外,手里拿着一个信封。
叶流云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心里压抑的受不了。
“陈伯每天都在外边坐着,今天怎么不见?”
“不知道啊,昨日和他说过今天东主要来看他,按理说不应该......”
黑眼示意流云会的兄弟保护东主在门外等着,他上前敲了敲门,没人回应。
门却没插,黑眼伸手把门轻轻的推开,然后一眼就看到躺在地上的陈大伯,黑眼冲过去,他以为陈大伯出了什么意外,可是当他冲到跟前的时候才发现陈大伯只是躺在他,仰躺着,眼睛直直的看着天空,在陈大伯身边有一个布袋掉在地上,袋子里是刚刚买回来的菜还有一块生肉,另外一边,一个酒坛摔碎在地上,酒把陈大伯的半边衣服都浸湿了。
“陈伯,你怎么了?”
黑眼急切的问了一句。
“我......”
陈大伯侧头看了看黑眼:“孩子,扶我一下,没力气......没力气了,起不来。”
黑眼连忙把陈伯扶着坐起来,然后才注意到陈伯手里有一个信封。
黑眼的心里猛的一紧。
“刚刚兵部抚军司的大人来过了。”
陈伯的低头看着信封,还没打开,可他知道那信封里边是什么,信封里是一份兵部代表大宁代表陛下写给他的信,他收到过一次了,除此之外还有一张银票,他也收到过一次了。
“我没事,我应该没事。”
陈伯有些无助的看着黑眼:“孩子,扶我进去,我知道叶先生今天要来,特意出门买了菜的,还有肉,还有一条很肥的河鱼,酒是好酒,特意和酒肆的老李头说过别掺水......你看,酒,酒洒了啊?没事没事,孩子,咱们再去买一壶。”
陈伯有些语无伦次的说话,眼神越来越空洞。
黑眼抬起头,使劲儿,再使劲儿,忍着,再忍着,不让眼泪从眼眶里流下来,陈伯还没哭,他不能哭。
“孩子应该走的不痛苦,我没事。”
陈伯站起来,回头看到了叶流云,他努力在脸上挤出来一丝笑:“叶先生来了啊,快进来坐。”
“给陈伯行礼!”
叶流云站直了身子,右手放在胸口,在他身后,流云会的兄弟们全都抬起右拳,他们随着叶流云深深的一拜,一片白衣。
陈伯站在那,手颤巍巍的伸出去:“都......都是好孩子,快都进院里,外边热。”
他的身子摇晃了一下,黑眼一把将他扶着。
老人的手上已经没了一点力气,那个信封好像一片特别大特别大的雪片,在这盛夏时节飘落在地。
门外一辆兵部抚军司的马车经过,抚军司的官员撩开马车车厢的帘子往外看了看,他刚刚给另外一户送信回来,他看到了流云会的人站在院子门口,朝着院子里行礼,在这一刻,他再也忍不住了,把帘子放下来,一个大男人在马车里放声大哭。
车夫回头看了看车厢,他没办法看到车厢里的人,却能听到车厢里的哭声。
“大人,没事吧?”
“没事,你不用管我。”
马车里传来很轻的声音,像是自言自语。
“我不想干这个差事了,真的不想干了......我每一次看到他们伸手来接我递过去的信封,看着他们的手在那颤,看着一个一个的老人和女人眼睛里的疼,我心里也疼啊,真疼......我有时候忍不住去想,换我去死吧,真的受不了了。”
车夫在外边长叹一声:“大人,这也,这也在所难免,那是战争。”
抚军司的官员没有回应。
许久之后,车夫问:“大人,下一家还去吗?要不然大人你歇歇,明天咱们再继续送。”
“这是......”
马车里的声音在发颤。
“这是今年北征第一批送回来的阵亡名单,是息烽口那边送来的,瀚海城还没有送过来,下个月......”
抚军司官员的声音停顿了一下。
“继续送吧,下个月,会更多。”
车夫沉默下来。
他低头看着自己握着缰绳的手,也在颤。
他只有一条手臂,右臂在肩膀处齐刷刷的没了。
“我是走运的。”
车夫看着自己的手:“我曾在北疆丢了一条胳膊,大战结束的时候,我让同袍帮我找找,然后就被人扶着回到大营里止血包扎,我是真的走运的,丢了一条胳膊没有丢了命,我见过太多兄弟受了伤还乐呵呵的,说等伤好了再和黑武人接着干,可是他们的伤没能好......”
“我在大营里问医官,这胳膊还能接回来吗?医官看了我一眼,说兄弟,以后多练练用左手拿筷子......我的兄弟们在战场上捡回来好几条胳膊,都不是我的,他们红着眼睛说刘大哥你别担心我们现在再回去找,我说别找了,兄弟们把命丢在那了,我的命捡回来了,那条胳膊就陪着他们吧,到了阴曹地府要是路......要是路不好走,就给他们当拐杖用。”
车夫仰起头,看着天。
眼泪在下巴掉落。
拉车的马一声嘶鸣,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叫声含悲。
陈伯家后边有一条长长的小巷子,流云会黑眼手下的高手断舍离三人在院前分开,舍从前边绕过来走到房后巷子口,他知道这段日子不平静,有太多来历不明的江湖客进入长安,他很气愤,可又没办法,大宁处处美好,可美好不是全部。
有的人,为了钱,什么都干得出来。
他走到巷子口愣住。
陈伯房后的巷子里,倒了一地的死尸。
有个抱着破甲剑一身鹅黄色长裙的少女站在那,巷子里的尸体多的数不过来,她身上却滴血不染。
舍看到她之后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抱拳:“茶颜姑娘。”
茶爷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第八百五十九章 不管是谁
一些来自大宁五湖四海的江湖客不认为长安的江湖水有多深,长安城再大也只是一座城而已,一座城里的人再多也有限,混江湖的人能有多少?和整个大宁的江湖相比,长安城的江湖就是一小洼水。
朝廷里的人其实从骨子里看不起混江湖的,而江湖客也不是互相都看得起彼此,许多人在进长安之前就知道长安城里有个流云会,却并不知道流云会有什么背景根基。
重金聘请来的这些江湖高手以为不过是寻常的江湖仇杀,他们拿银子杀人,不管杀的是一个寻常老百姓还是一个暗道势力的大当家,唯一的区别就是价钱不一样。
刑部。
叶流云坐在书房里翻看着今天送上来的卷宗,自从他到了刑部之后,刑部迅速的跨过了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近乎于自暴自弃,刑部的人在得知新来的尚书是个混暗道的之后自然不爽,以至于觉得刑部算是废了,指不定哪天就彻底被廷尉府取代。
第二个阶段是质疑,哪怕已经接受了叶流云是新任刑部尚书的事实,也接受了叶流云是陛下家臣的事实,可却不得不怀疑叶流云的能力,混暗道和在官府做事是两个概念,能带领一个强大的暗道势力未必懂得如何做好一位刑部尚书。
可叶流云就是叶流云,在很短的时间内让这些人跨过这两个阶段,不再自暴自弃也不再有怀疑的刑部官员,一个个如同打了鸡血一样。
叶流云向来会说话,不过是三番演讲,刑部里就多了不少小迷弟。
尤其是,刑部最近抓着的这个案子,是叶流云从韩唤枝手里抠出来的,以前的刑部,谁能从韩唤枝手里抠个案子出来?
“最近不太平。”
叶流云看了看面前的一群刑部官员,坐在最近位置的是一个年轻人,名叫言白,原大内侍卫副统领,五色鹿之一,叶流云被陛下封为刑部尚书之后,刑部侍郎的人选按理是有叶流云来推荐,可叶流云没人可以推荐,于是陛下临行之前将言白派到了刑部,暂代刑部侍郎一职,其实皇帝的想法也很清楚,言白就是来保护叶流云的。
除了言白之外,所有人都站在那等着叶流云继续往下说。
前朝大楚的时候,各部设正二品尚书一人,正三品侍郎两人,称为左右侍郎,而到了大宁,改为各部尚书一人侍郎一人。
刑部设四司,分别是刑部司,比部司,都官司,司门司,四司各设一名郎中,一名员外郎,设主事四人。
按照大宁的官制,尚书为正二品,侍郎为正三品,四司郎中为正四品,员外郎从四品,主事正五品,下边还有很多小吏,从五品至从七品。
叶流云看了他们一眼:“前阵子我打听了一下,去年我的人头值三万两银子,今年我调任刑部尚书后,我的人头就值两万两银子了。”
众人互相看了看,有人已经忍不住笑出来。
叶流云叹道:“真的是......我做大当家的时候为什么人头比做了刑部尚书更值钱?因为那时候我杀人自由,只要是恶人,我可按照江湖上的套路把人杀了,反正这些事刑部也好廷尉府也好,没人查,那会儿我对他们来说是有直接威胁的,现在不一样,这些家伙知道我成了刑部尚书,做事就得按照规矩来,大宁刑法的规矩里可没有随意杀人这一说,犯了法按照律法办,按照律法杀,但不能按照自己意志来杀了,所以我......贬值了。”
暂代刑部侍郎的言白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好像还有点可怜,堂堂刑部尚书,正二品穿紫袍的大员,居然不如以前值钱。”
叶流云笑道:“你也贬值了,在大内侍卫做副统领和做刑部侍郎价钱差不少。”
言白笑着摇头。
叶流云道:“所以我们应该做点什么才行,最起码得让那些王八蛋知道怎么正确定价才行,得让他们知道最值钱的应该是我们这些有权法办他们的人,我就给你们定个目标吧,廷尉府那边,韩唤枝的人头已经从三万两涨到了五万两,接下来的半年之内,你们努把力,得让我的人头和韩唤枝一个价,不然的话见了面我受不了他那股子得意劲儿。”
众人又笑。
“四司的郎中员外郎也都反思一下,你们的级别和廷尉府千办相同,可你们的人头价格低的离谱,市场价不应该是这样的,今天找你们来,就是想告诉你们一件事......我打算干一件大事,为期半年,以刑部名义,不会联合其他衙门单独针对江湖混乱势力搞一次打击,打击到他们重新给你我定价为止。”
他问:“诸位可有信心?”
言白看了看其他人,他倒是没什么,可是其他人看起来都有些信心不足。
刑部司郎中华严垂首道:“大人,自从廷尉府单独出去之后,刑部又经历了一场刺杀,所以人手严重不足,大人的想法怕是难以很全面的执行下去,若是联合其他衙门办事,从廷尉府和顺天府抽调人手过来,此事应该还好办些。”
“抽调了他们的人,那是给他们涨价,我要的是涨刑部的威风,而不是借别人的威风。”
叶流云道:“昨日我去慰问城中军烈家属,有人在其中一户埋伏要杀我。”
他说的云淡风轻,可是所有人全都脸色变了。
言白眼神一凛:“这么明目张胆?”
叶流云笑了笑道:“可是没靠近院子呢就全都被杀了,因为这件事我的人头价格略有上涨,早晨我让人去流云会那边打听了一下,今天一早百晓堂那边我的人头价格就涨了一万两,三万了。”
言白道:“百晓堂的人都应该抓回来问问。”
“抓回来不能解决问题,百晓堂的人都是江湖中人,可身在江湖中不沾染各门各派,他们什么威胁都没有,爱好就是给每个人标价,大宁上下,除了陛下之外他们谁都敢标价,这一点就是大罪了,可是正因为有百晓堂,我们就能多查到一些事,谁的人头突然涨钱了,就说明有问题。”
“百晓堂的人就是一群奇葩。”
刑部司门司的郎中高安年道:“属下前几年就和百晓堂的人接触过,这些人就是一群江湖混子,偏偏手眼灵通,他们奇葩到会给很多江湖客出个人志往外卖,据说售价不低,每年都会有大笔收入,有了收入之后就雇佣更多的人去打探江湖消息,逐渐的,百晓堂就成了江湖消息集散地,很多杀手也会到百晓堂买消息,不过据说百晓堂不准给杀手提供消息。”
“去年的时候,属下还让人暗中买过两本江湖个人志,其中一本还是去年特刊,加印的,是咱们廷尉府都廷尉韩唤枝韩大人的个人志,写的玄之又玄,不过也有一些事算是比较靠谱,据说这是百晓堂个人志有史以来卖的最好的一本,大概卖了能有几万本......属下都想不明白,廷尉府那边居然忍了。”
叶流云笑道:“韩唤枝会在乎这个?百晓堂的人看到廷尉府的人如同老鼠见了猫一样,廷尉府那边一跺脚,百晓堂就得关门,所以所有最新的江湖消息,百晓堂第一时间就会派人送到廷尉府去,再和你们说个秘密,百晓堂出的那一本韩唤枝的个人志一共买了几万两银子,韩唤枝让人去百晓堂转了一圈,全都拿走了,成本都没给留。”
言白笑的合不拢嘴:“韩大人留着百晓堂,还能给手下弟兄们改善生活,又能得到一些江湖消息。”
叶流云道:“所以,韩唤枝可以留着百晓堂,咱们也可以,廷尉府可以用百晓堂,刑部也可以......言白,劳烦你下午的时候你去一趟百晓堂,让他们把最近进长安的人员名单搞到一份,能搞来多少是多少,另外你让他们把你的价格改改,堂堂刑部侍郎,人头价格才八千两,低的难以接受。”
言白笑了笑说道:“我下午过去一趟。”
“我们没必要求到廷尉府,也没有求到顺天府。”
叶流云一边走一边说道:“我从流云会少年堂抽调过来一批人分派的各司,刑部司那边多分一些,我上任之初,已经下令从各道刑部分司抽调精干人手过来,按照我给他们的要求,本月末必须全部到京,这些人长安城的江湖客都不认识,长安城外进长安的江湖客还不知道,是我们的奇兵。”
他脚步一停,看了看众人:“下个月初一,正式开始这个行动,第一个月,把进京的江湖客不管是有目的而来的还是来玩的,全给我带回来,下个月月底之前,刑部大牢得关满了人才行,我在流云会做大当家,江湖之中人人怕我,我到了刑部做尚书,江湖上的人却不怕我了,这不对。”
“流云会不是大宁刑法的执法者,刑部才是。”
叶流云提高了声音:“让那些杂碎都明白,触犯大宁刑法就一定会被法办,法办他们的时候就一定不会留情,江湖上的人怕的不该只有廷尉府,还得有刑部!”
言白起身,抱拳俯身:“遵命!”
所有人全都俯身一拜:“遵命!”
“廷尉府已经从刑部拿走了一部分权利,剩下的,不能再让出去。”
叶流云沉默片刻:“都说新官上任要烧三把火,我烧一把就够了......给我把他们打服,可以不服刑部,不能不服国法!”
他看向言白,又加了四个字。
“不管是谁。”
言白点头:“不管是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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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六十章 要你命八千
叶流云看向言白说了四个字,不管是谁......之所以对言白说而不是对手下其他人说,是因为这四个字其中的含义只有言白听的懂。
有些事只有言白知道,大内侍卫统领卫蓝都不一定都知道。
言白起身:“我先去百晓堂看看情况。”
叶流云笑了笑道:“注意些尺度。”
言白叹道:“也就是八千两的尺度,还能怎么样。”
叶流云笑着摇头。
言白手下的人都是大内侍卫拨过来的,这些人也只是暂时在刑部做事,所以言白的人在刑部很特殊,他们不会听从任何人的调遣,连叶流云都不,等到刑部人员齐备之后,他们还是要回未央宫里做事。
这些大内侍卫哪个不是心高气傲的,当然若没有真本事又有谁能一直心高气傲,所以在刑部,他们真正尊敬的除了言白之外也就叶流云,对于他们来说,叶流云也是一位传奇人物。
和廷尉府的黑色锦衣不同,刑部的锦衣是蓝色的,不过刑部有缇骑,一身大红。
刑部缇骑和廷尉府黑骑,只要出了门那就是一群炸街的人,走到哪儿都是被人盯着看,也不知道多少小姑娘在心存畏惧的同时也有些仰慕之意,黑骑缇骑,最是威风。
在长安城里有特权可以骑马的并不多,禁军之中的麒麟卫是骑兵,有在长安纵马的特权,然后就是廷尉府黑骑,刑部缇骑,可是这些年刑部缇骑出门也觉得自己气势不足,毕竟都被廷尉府把风头抢了去。
言白来了之后自然不同,他是大内侍卫副统领,缇骑跟着他也觉得提气。
一百二十名缇骑跟着言白出门直奔西城,在距离西城祥宁观不远的地方就是百晓堂所在,百晓堂的人个个都是奇葩这人所共知,别说江湖上的人,便是寻常百姓也知道的七七八八。
百晓堂最初可没有现在这般规模,最初的时候名为百晓书屋,卖书的,百晓书屋的掌柜名字就叫李百晓,韩唤枝还曾经查过这个人,有意思的是,这个人和须弥彦的好朋友,那位在辽北道教书育人的李不闲可能是同一个祖上,就是那位写出江湖第一闲书的大能人。
李百晓这个人头脑极好,他开书屋卖书并没有赚多少钱,突然有一天想起来祖上做过的事,就好像醍醐灌顶一样,他开始让书屋里的人编纂江湖名人志。
第一期,出的就是西蜀道马帮老当家,结果书出来之后在长安城扑了,销量几乎没有,他总结了一下经验教训,不是书不够精彩也不是做工不够好,而是长安城的人对西蜀道的江湖不感兴趣,于是他改变思路,第二期出的个人志是商九岁。
商九岁的个人志一出立刻就引起轰动,第一批来买书的人不是江湖客也不是寻常百姓,而是廷尉府的人,按价购买,一分不少,直接买走了数百册,当时李百晓觉得廷尉府真是非同寻常,对廷尉府的人评价用了能用的所有好词,比如公正严明大公无私之类的,还让人做了一个匾送去。
送匾的第二天来了一个高官,以涉嫌泄露朝廷机密为由把他抓了,送匾的时候廷尉府的人还笑呵呵的把东西收了呢,又客客气气的把人送出来,第二天一早黑骑就把百晓书屋的大门堵了,来的人倒也不是别人,正是商九岁自己。
那已经是二十几年前的事了,商九岁来了之后表扬了李百晓做这本个人志故事的惊奇性,颇为褒美,然后就开出来一张五千两银子的罚单,理由是画工不好,把他画丑了。
李百晓交了五千两银子,不过此后倒是和廷尉府有了联系。
前阵子商九岁战死,百晓堂还加印了上万册,销售一空,这些都是表面上的事,背地里没人知道的是......李百晓竟是痛哭半夜。
这二十几年来,百晓堂靠着卖个人志发了大财,然后在大宁各地开设百晓书屋分店,这些分店的伙计又负责打探各地的江湖消息,二十几年后越发的离谱,各地名人他们都跟,连一天去过几次茅厕都知道,如今百晓堂已经是最大的江湖消息集散地。
其实说起来,李百晓这个人看言谈举止就差不多可以确定跟李不闲是一类人,这两个人身上有可能都出现了返祖现象,若是那位早已经含笑九泉写出江湖第一闲书的大能人知道的话,说不定会很欣慰。
一百二十名缇骑在百晓堂大门口停下来的那一刻,百晓堂门外的伙计都懵了,连忙跑进去通知,不多时李百晓从里边急匆匆跑出来,看到言白之后大吃一惊,连忙俯身一拜:“拜见言大人。”
言白皱眉:“你见过我?”
“草民这是第一次见到言大人。”
“唔?”
言白顿时来了兴趣:“既然你是第一次见到我,为什么能认得出来?”
“百晓堂里有万象草庐,里边已经有存图近一万幅,大人的画像也在其中......”
言白楞了一下,心说这个家伙竟然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万象草庐里有那么多画像,绝大部分他都没有亲眼见过本人,可是凭看过的画像却能一眼认出自己,这个人的眼力真的了不起。
“把人抓了吧。”
言白一摆手:“派人偷偷跟踪大内侍卫副统领,刑部侍郎,估计着也没什么好心,抓回去审了之后再说。”
他手下缇骑从马背上跳下来,上前就按住了李百晓的肩膀,李百晓一脸的苦相:“大人,求求大人开恩,百晓堂就是干这个的啊......这么多年了,刑部的大人们也是知道的。”
言白摇头:“以前刑部的大人们知道,与我无关,他们没抓你可能是收了银子,我回头再去查查有没有贪墨。”
“韩大人!”
李百晓连忙说道:“廷尉府韩大人也是知道的。”
“韩大人也知道的?”
言白看着李百晓问了一句。
“是是是,韩大人也是知道的,这些年来百晓堂一直都在帮廷尉府做事,真的大人,我没有骗你。”
“那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言白道:“韩大人不抓你是韩大人的事,廷尉府那边我管不着,不过刑部这边我还能说上话。”
他吩咐了一声:“带回去。”
不由分说,缇骑的人把李百晓捆的结结实实,人举起来往马背上一扔。
“封门。”
言白指了指百晓堂大门:“没有刑部的命令,不得解封。”
手下人上去将百晓堂的大门封了,百晓堂的人一个个面面相觑,可谁也不敢说什么,面前这位身份实在是有些高,正三品的刑部侍郎,还是大内侍卫副统领,不是说惹得起惹不起的事,而是根本不能惹。
缇骑倒是没有把百晓堂里边也封了,只是封了大门之后转身离去,一群百晓堂的人站在院子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知道该干嘛,后来有人说了一句是不是该吃饭了,然后大家连忙去看今晚吃什么,这才忘了掌柜的被带走的事。
刑部。
言白推开自己的书房,把披风解下来挂在衣架上,走到书桌后边坐下来,门外两个手下押着李百晓从外边进来,李百晓的脸色很白,他是真的摸不清楚这位新任刑部侍郎大人的要干嘛。
“给他把椅子。”
言白摆了摆手。
有人把椅子放在李百晓身后,李百晓也不敢坐啊,缇骑的人一按他肩膀,他不敢坐也得坐了。
言白整理了一下桌子上的东西,天气热,倒了一杯凉茶解暑,喝了一口后说道:“接尚书大人的指令,我奉命在长安城展开一场打击江湖黑恶势力的行动,得到可靠消息,说你们百晓堂的人给这些歹人提供庇护,还提供消息,甚至是兵器,有没有这回事?”
“真没有啊大人,百晓堂做的是正经生意。”
“唔?”
言白看了他一眼:“正经?百晓书屋这些年所印刷贩卖的江湖个人志,有没有在官府备案?”
“有的有的,都有的。”
“那多没意思。”
言白俯身:“我刚刚让人知会了一下顺天府和户部,把你的备案给烧了。”
李百晓的眼睛骤然睁大:“大人,不能这样啊。”
“能。”
言白认真的说道:“你也知道,刑部现在很艰难,人手不够用也就罢了,各种事开销又大,经费上也是捉襟见肘,每年朝廷批款就那么多,早就已经花空了,空了怎么办?我帮你算算,从二十几年前你开始卖江湖个人志算起,二十年来非法贩卖所得应该是很大一笔银子了吧?”
李百晓立刻反应过来:“我们经营不规范,确实应该罚!”
“那你说怎么罚。”
“狠罚,重罚!”
“态度还行。”
言白道:“罚个十万两有意见吗?”
出溜一下,李百晓从椅子上出溜到地上了,脸色白的好像纸一样:“大人,这......十万两真的太多了。”
“也不多吧。”
言白道:“这样,其他人我也没办法去说服,我也是初来乍到,我个人给你面子,以我刑部侍郎的身份给你单独特批减免一些,如何?”
李百晓立刻说道:“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言白道:“我个人的话,给你减免八千两,毕竟我在你们百晓堂的价格也就这么多,你写封信回去,让你手下人把九万两千两罚银送到刑部来,交齐了之后人就可以走了。”
李百晓恨不得给自己两个耳光,八千两......那是百晓堂根据江湖影响力定的,说白了有一大部分人都是胡诌瞎写,因为没有人去闲的要杀一位大内侍卫副统领。
“大人......我错了......”
“要不然再给你指条明路。”
言白起身,走到李百晓面前递给他一杯凉茶:“三天之内,我要拿到往前两个月所有进入长安的外地江湖客的名单,所有人的。”
李百晓一瞬间脸色惨白无比,比刚才的白还要白好几个程度。
“大人......这是要我命啊。”
言白冷哼一声:“你觉得,我不能要你命?”
第八百六十一章 锦绣楼
迎新楼里现在主事的是黑眼,可实际上黑眼还有个另外的身份,大内侍卫副统领之一,五色鹿的新补进来的人选,皇帝北征,五色鹿带走两个,大内侍卫统领卫蓝和副统领柳青随驾北上,另外一位副统领谢忱黄坐镇未央宫,言白去了刑部,黑眼的事也就变得多了起来。
忙碌了一天之后,黑眼从宫里出来刚进迎新楼就被手下人拦住,断递给他一封信,说是中午有一桌客人吃饭后留下的,收拾桌子的时候才发现。
黑眼把信打开看了看,信很短,只有几句话。
“东蜀道戚散金拜会黑眼先生,若先生得空,今夜锦绣楼听涛阁可否一见?”
黑眼微微皱眉,东蜀道的江湖势力向来低调,那是当年他们曾经大举进入西蜀道试图争夺马帮生意,结果被马帮老当家打的屁滚尿流,之后十几年东蜀道都没有人敢再去西蜀道那边闹事,后来东蜀道道府送到内阁的一份奏折里提到,东蜀道江湖上出了一个古道马帮,协助东蜀道官府将东蜀道内各散乱的绿林势力清剿了一遍,功劳甚巨,东蜀道道府大人向朝廷上书,为古道马帮表功。
据说现在古道马帮的正堂居中还挂着东蜀道道府大人亲笔所书的匾额,以示嘉奖。
“古道马帮的人?”
黑眼看了手下人一眼:“我前些年保护一位客人回西蜀道的时候,曾与古道马帮的人打过交道,古道马帮对于整个东蜀道的绿林道来说就是一家独大,他们的势力很强,那次巧了遇到他们的人,还多亏了他们帮忙才能安全回来,可是之后一直都没有过来往。”
断沉思了一下:“我去东蜀道办过一件差事,也曾和他们古道马帮的人有过接触,似乎人都不错,不过也能看得出来,绿林道上的人那股子凶悍气还在,只是压住了,毕竟这些年都是在和东蜀道官府走动,所以肯定要压一压,绿林道和咱们不一样,大哥你去见这个人可要小心些,最好不见。”
“不见没了礼数。”
黑眼道:“我知道绿林道的人行事和咱们不一样,咱们虽然被称之为江湖暗道,可事情都在明面上做,绿林道不一样,他们杀伐更重,说的好听是绿林道,说的难听就是一群悍匪,东蜀西蜀两道多大山,连绵不尽,还有太多的地方人根本进不去,马帮盛行,悍匪也盛行。”
“咱们去东蜀道的时候古道马帮的人帮过咱们,人家现在进长安咱们避而不见,这不好。”
舍皱眉:“可若是真心想见大哥,为什么不直接到迎新楼递拜帖?这样神神秘秘的,先派个人过来吃饭然后留下一封信,定的地方还不是咱们迎新楼,怎么看都怪异。”
离点了点头:“人干口说对。”
舍瞪了他一眼:“你大爷的......”
离笑了笑说道:“如果诚心结交,难道不应该是带着礼物来咱们迎新楼吗?”
断忽然想到了什么:“莫非是假的?”
黑眼摇头:“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都要见,如果是真的,戚散金是东蜀道古道马帮大当家的首徒,大当家戚上允没有子嗣,只有二十四个弟子,二十四个人之中唯有戚散金改姓了戚,可见戚上允是要把古道马帮交给戚散金打理的,这个人分量不轻,于公于私都要见见。”
“我们和你一起去。”
断道:“我先带人去锦绣楼那边看看。”
“也好。”
黑眼沉思片刻:“如果对方真的有什么打算的话,咱们迎新楼里的人都在明面上呢,外边指不定多少人盯着,离......你想办法去一趟红袖楼。”
离点了点头:“明白了。”
黑眼道:“舍,你去刑部,知会东主一声。”
舍嗯了一声:“我这就去。”
断道:“我先去看看锦绣楼那边的情况,锦绣楼倒是干干净净,这么多年来始终都没有和江湖牵扯太深,他们的掌柜林东临和咱们也熟悉,我先去问问什么情况。”
黑眼道:“我去换件衣服,然后去厨房找点东西垫补垫补,空着肚子去喝酒,难受。”
断舍离三人分开行事,黑眼换了一件衣服后到了后厨,前边楼子里的客人已经不少,后厨正忙活着,黑眼随便找东西垫补了一些,厨房大厨胖子班若笑道:“又去喝酒?”
黑眼叹道:“唉......又去喝酒。”
班若道:“我给你灌一壶醒酒茶带着?”
黑眼:“你可拉倒吧,你那个醒酒茶上次我喝了倒是真醒酒,拉了一天一夜,去找郎中看了看,郎中开了药吃了之后到第三天才管用,我问郎中,郎中说按理吃坏了肚子他这药一副就起效,我这吃了一天一夜没见效也是奇了怪了,他问我到底吃的是什么,他说他的药效没问题,就算直接吃屎都能治......”
班若狠狠黑眼一眼:“你可以看不起我的厨艺,但不能看不起我医术!”
黑眼:“滚蛋......”
吃了几口东西之后出门,锦绣楼距离迎新楼不算近,坐马车走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才到,而这正是断舍离三个人都觉得不对劲的地方,黑眼也觉得有问题,迎新楼在东城,锦绣楼在西城,请客人吃饭却让客人跨小半个长安过来,这是极没有礼数的事。
更主要的是,流云会的力量主要都在东城那边,锦绣楼的位置很特殊,从这里往四周看,距离流云会和有可能帮助流云会的几家势力都不算近,就算是到西城的祥宁观也要走三刻左右的时间。
黑眼的马车在锦绣楼门口停下来的时候,断已经在门外等着了,除了断之外还有锦绣楼的掌柜林东临,黑眼一下车林东临便迎过来,和以往不同,林东临脸上没有笑容,只有凝重。
“怎么了?”
“没有人在我这定包房的时候说是请你吃饭。”
林东临压低声音说道:“二楼包房一共九个,九个包房全都订出去了,而且都是前天就订出去的,先订出去一个,后面八个陆续订了出去,这两天我也没在意,断先生刚才来的时候说了一下我才反应过来,这不合常理。”
“看来那位戚散金戚先生是要摆个阵势?”
黑眼笑道:“无妨,这是在长安,又不是在东蜀道。”
林东临道:“我已经知会了护楼的,让他们多盯着点。”
“没事。”
黑眼拍了拍林东临的肩膀:“如果我在长安城里出了什么事的话,怕是整个长安的江湖都会乱,你知道的,我最近很飘,我是大当家了嘛。”
林东临也笑:“你这大当家依然没个正经。”
“走吧,上楼,看看咱们的客人来了没有。”
“没来呢。”
林东临一边走一边说道:“断先生来了之后我就一直让人盯着二楼的包房,除了最早订出去的那间之外,其他八个包房的人都来了,只有你去的那个包房还空着。”
“唔......”
黑眼脚步一停:“这做东的可不靠谱,先上一壶茶上写点心干果,我等等吧。”
断在他身边压低声音说道:“我问过了,二楼的八个包房里人都是满的,每个屋子人数不等,最少的也有八个人,多的十一二个,都是男人。”
黑眼嘴角一勾:“看来戚先生还真打算在长安城教教流云会的人怎么摆阵势。”
“有兵器吗?”
黑眼问。
“伙计们没注意到,不过据说是带了包裹进去的。”
“让咱们的兄弟先别动,稳一稳,看看情况。”
黑眼迈步进了锦绣楼,锦绣楼大堂里已经坐满了人,生意极好,推杯换盏看起来好不热闹,黑眼扫了一下,整个大堂里差不多都算上的话有上百人吃饭,同样的没有一个女人,全是男人,而是没有一个老人。
黑眼笑着点了点头,面不改色的上了二楼。
二楼的包房差不多门都关着,唯有他要去的那个包房开着门,他路过每一个包房门口的时候耳朵都会轻微的动一动,不是耳朵痒痒,而是在听声音,酒楼里声音嘈杂,想听到包房里说什么自然不可能,可黑眼一路走过来却足以确定这八个包房都有问题。
哪有吃饭鸦雀无声的。
楼下推杯换盏声音很大,包房里安静的好像空无一人,这当然不符合常理。
二楼的过道两侧都有锦绣楼的保镖护卫,这些人也都算武艺不错,不过和真正的江湖高手当然没法比。
黑眼进的包房在居中的位置也是最大的包房,进来之后黑眼就随便坐下来,断留在门口,双手扶着栏杆看着楼下大厅里那满满当当的人,他眉头皱了起来,算计着在锦绣楼后边的舍和在前边的离带人进来需要多久,他抬头望楼上看了,三楼的包房似乎没订出去几个,有些冷清,只有一个伙计站在楼道口守着,这足以说明三楼的生意一般。
断回头看了黑眼一眼,黑眼对他笑了笑:“进来吃点东西,安心等着就是。”
三楼。
正对着黑眼所在包房的包房里,一个年轻男人坐在那正在品茶,他桌子上放着几个菜,可是一口都没有动过,这个年轻人看起来大概二十六七岁,两道剑眉很漂亮,眼睛也漂亮,大部分女孩子都会对这样冷峻的年轻男人没什么抵抗力,只是看起来他嘴唇显得有些薄。
有人说,嘴唇薄的人,性子凉。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似乎是在嘈杂的声音之中听到了楼下有人进门的声音,于是嘴角微扬。
......
......
【对不起大家更新的晚了,不过今天更新的数量不会少,晚上还会写,今天是家里来客人了,实在没有时间码字,现在有了。】
第八百六十二章 出问题了
锦绣楼不是江湖门派,不是暗道势力,只是一座很平常的酒楼,长安城里的酒楼如果也要分门派的话,大概分的也是菜系,锦绣楼属于蜀菜系,菜品偏咸鲜香甜麻,最是下饭。
大宁菜系很多,最著名的有八大菜系,蜀菜一直都位列前茅,锦绣楼的掌柜林东临是西蜀道人,最早的时候他亲自掌勺,没几年就名声在外,不少达官贵人也会来尝尝他这一手地道蜀菜风味,后来年纪稍稍大了些便把后厨交给了徒弟们,如今大徒弟和二徒弟也已经单出去做买卖,林东临性子随和不霸道,不会讲究什么徒弟出师开酒楼要在多远之外,可师父随和仁善徒弟们不能不懂事,所以大徒弟的酒楼在西城祥宁观还往西,二徒弟的酒楼在南城,逢年过节,单出去的徒弟也会拎着东西过来拜师父。
正因为林东临的性格好,酒楼生意又好,所以算得上交游广阔,曾经有过江湖客在他酒楼里喝多了闹事,林东临本来是要和气生财,想免了那一桌酒钱了事,结果醉鬼不依不饶,没等林东临发火,旁边吃饭的几个大汉看不下去了,一顿拳打脚踢把那几个醉鬼打的满地找牙,后来才知道这几个仗义动手的是流云会的人。
林东临本想道谢,可那几个年轻汉子摆手就走了,只留了一句话。
江湖,不是蛮不讲理的地方。
江湖也有不讲理的地方,在绿林。
所以江湖各大门派,三教九流上下人等,都不愿意和绿林道上的人打交道,因为谁都知道绿林道的人都是悍匪,这些人不是生在深山可却活在深山,他们所谓的做生意就是拦路打劫,而且不留活口。
这个世界上也从来都没有什么仗义疏财的绿林好汉,那都是他们抢来的血淋淋的银子,江湖和绿林,在江湖人看来是两码事。
绿林,不容于江湖。
坐在黑眼两侧包房里的人都是绿林道上的人,他们比混江湖的更直接,在江湖混迹大半生的人才能说出一句江湖不是打打杀杀而是人情世故的感悟,可绿林道的人没有这样的感悟,他们是靠抢劫靠杀人过好日子的,没有打打杀杀?
没有打打杀杀叫什么绿林。
乱世之中,啸聚山林,或许有良善未泯。
盛世之内,绿林为寇,只能是狼心狗肺。
而且长期在深山老林里生活的悍匪,大部分与时代已经脱了节,他们杀人为财也杀人为乐,他们沉浸在一瞪眼睛平民百姓就会吓得腿软的那种自豪中。
可这里是长安。
吱呀一声,黑眼的房门被人推开,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身材强壮的男人看了他一眼,然后一皱眉:“你是谁?”
黑眼坐在那没动:“你又是谁?”
如果不是黑眼摆了摆手,站在门口的断已经动了手。
壮汉被黑眼这种目中无人的态度激怒,他被激怒的很快,是因为黑眼看他的时候就好像看着什么阿猫阿狗一样,当然,黑眼的眼睛也确实有些不一样,不熟悉的黑眼的人一直觉得黑眼看人有问题。
“妈的。”
壮汉嘴里嘀咕了一句,扭头往四周看了看,自言自语似的说道:“老子好端端在东蜀道逍遥快活,非得让老子到这种鬼地方来受气。”
他抬起手指了指黑眼:“你肯定不知道,如果是在山里,你这么跟我说话......”
壮汉后边的话没有说出来,又往外看了看,看到断在看他,他瞪了断一眼,从怀里抽出来一把匕首进了黑眼的门,顺手把房门关上了。
断都没动。
屋子里传来一阵打斗声,没有呼喊,只有沉闷的拳拳到肉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断拉开房门看了看,黑眼正在擦手上的血,壮汉已经倒在地上,胳膊上插着那把匕首。
断进门,递给黑眼一块手帕,黑眼擦了擦手后示意把门关上,断刚走到门口,旁边几个包房的门都开了,一个一个看起来极凶悍的男人从屋子里出来,正在往左右看,很快,至少上百个人就把二楼走廊挤满。
“我在这!”
倒在黑眼包房里的那个壮汉喊了一声,那声音像是狼嚎。
走廊的那群人听到声音全都看向这边,断站在门口耸了耸肩膀,一脸不好意思的表情。
那人群中,有人把背着的包裹打开,一把一把斧头从包裹里取出来开始分发,大宁律法之下,不得佩挂兵器,不然会被官府拘禁,重者流放。
可斧头不在官府规定的兵器范围之内,然而斧头实打实的是一件凶器。
楼下的大堂里吃饭的人全都抬着头往上看,二楼一个握着斧头的人往下一指:“都他妈的坐好别动。”
“喂。”
断朝着那个喊话的家伙喂了一声:“你最好别动。”
为首的一个悍匪脸色显然有些难看起来,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自言自语的说道:“长安城真他妈的不好玩,人找不到还竟是些不服气的,难道你们这些长安的人就觉得自己都了不起?”
他在原地转了两圈:“赶紧办事,办完事离开长安。”
“是!”
一群人应了一声,拎着斧头朝着黑眼包房这边过来。
那个朝着楼下喊话的人看到居然有人站起来,气的一斧头把栏杆砍掉一块:“让你们坐着别动没听见?”
呼!
整个大堂里坐着的人全都站了起来,他们将身上的衣服脱掉,露出一身白衣。
与此同时,三楼整个回廊里全都出现了白衣汉子,从二楼回廊两侧,大批身穿白衣的流云会兄弟开始登楼,靠近这一侧的走廊本就被那些悍匪挤满,此时显得更加拥挤。
“摆阵势。”
断叹了口气:“你们真不行。”
黑眼从包房里出来,看了看楼梯口那边,伸手一指:“把这边清理出来,我要上楼。”
那些悍匪哪里如此被轻视过,这群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家伙,最前边那个悍匪掂了掂手里的斧头,朝着黑眼这边冲过来......砰地一声,断一拳砸在那人鼻子上,直接砸了个脸上开花。
与此同时,流云会的汉子们动了起来,场面立刻变得无比混乱。
黑眼迈步往外走,他走过的地方,一个一个悍匪被击倒在地,这些家伙永远也不会明白,为什么这些身穿白衣的家伙能有连弩......
走廊上很快倒下了一大片人,那些刚刚还嚣张无比的悍匪变得慌乱起来,他们以为围攻他们的是朝廷的战兵,实际上,流云会的汉子们训练就是按照战兵的方式,走廊又狭窄,连弩几乎能怼在脸上射,当然射的不可能是脸而是腿。
黑眼往前走,前边的悍匪一个一个倒下来,他走到楼梯口停顿了一下,远处的一个悍匪嘶吼着朝着他冲过来,黑眼依然没有看他,迈步上了楼梯,悍匪冲过来还没有来得及把斧头举起,几支弩箭射穿了他的腿,扑通一声,人倒在黑眼身后。
三楼。
黑眼伸手推开门,屋子里正在喝茶的年轻男人朝着黑眼笑了笑,指了指面前座位:“流云会名不虚传。”
黑眼道:“戚先生用这些人来试流云会的能力,损失有些大了吧。”
年轻男人摇头:“他们不是我的人。”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黑眼认真的说道:“他们是来杀我的人。”
黑眼微微皱眉:“你是在借流云会的手?你可能有些误解,流云会的手没那么容易被人利用,会有代价。”
“如果黑眼先生愿意坐下来听我说完,可能会没那么生气了。”
“你想说什么?”
“东蜀道出事了。”
年轻男人缓缓吐出一口气:“我师父死了。”
黑眼一怔,东蜀道古道马帮大当家戚上允死了?这怎么可能,以戚上允今时今日的地位,他在东蜀道就相当于马帮老当家在西蜀道的地位,动他?官府都不会答应。
“换个地方说话吧。”
黑眼往外走:“这里一会儿会很乱。”
锦绣楼的正门已经关上,是流云会的人关上的,那些悍匪一个都没能走的了。
黑眼先下楼,戚散金跟在他身后,看到那一地鬼哭狼嚎的悍匪他忍不住微微摇头:“为什么不杀?这些人都该死。”
黑眼道:“我们和你们,不一样。”
门外响起敲门声,黑眼摆了摆手示意开门,正门打开,刑部侍郎言白迈步走进来,看了看这一片狼藉就忍不住皱眉,他看向黑眼:“搞这么乱。”
黑眼:“我以为会更棘手,所以人用的多了些。”
言白嗯了一声,叹了口气道:“让弟兄们把连弩收一收,像什么样子,出门被人看到了不好。”
黑眼低声吩咐了几句,断随即摆手,流云会的人开始有秩序的从后门撤出,很快地上就只剩下那些被打伤了的悍匪,门外,大批刑部缇骑刑尉涌进来。
黑眼道:“交给你了,我还有事。”
言白点了点头:“走吧。”
黑眼对戚散金说道:“咱们先走。”
两个人从锦绣楼后门走,出门的时候黑眼看向锦绣楼掌柜林东临:“一会儿兄弟们会回来帮你把楼子打扫干净,如果你觉得这地方不吉利了,我回头给你置办找一个新地方。”
林东临笑了笑:“我怕什么。”
黑眼笑着出门,带着戚散金上了马车,大街上已经行人不多,马车很快就离开了锦绣楼。
“怎么回事?”
“古道马帮出问题了,我不知道是为什么,我的师兄弟突然之间下手,在吃饭的时候刺死了我师父,我侥幸逃脱,一路被追杀......但我肯定问题不在我们马帮,而在......”
戚散金看向黑眼:“官府。”
黑眼刚要说话,忽然之间车厢碎了,一杆铁枪如奔雷而来。
第八百六十三章 成大事
黑眼的马车在大街上经过,从锦绣楼回迎新楼还有很远的路,要横跨小半个长安,这静夜里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声音都显得有些刺耳。
更刺耳的是铁枪戳随了车厢的声音,黑眼原本的车夫也是个高手,可断不放心,所以今天赶车的是他,连他都没有注意到那杆铁枪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当铁枪戳破车厢的一瞬间,断立刻回身,手里的鞭子朝着声音响起的地方抽了过去。
然而在这一刻,一根铜棍从马车另一个方向伸了过来,断已经来不及再回身。
铜棍没有攻向断,而是攻向了马车车轮。
一个看起来比王阔海也矮不了多少的壮汉大步而来,手里的铜棍往车轮里一塞,握着铜棍的手骤然发力,胳膊上的肌肉瞬间绷了起来,随着他一声暴喝,车轮被铜棍别住,马车戛然而止。
“开!”
用铜棍的壮汉双臂一抬,马车横着被掀翻了出去,断轻功身法极好,在那一瞬间还能做出反应,身子凌空翻出去落地,鞭子甩出去的时候却没能抽动,看了一眼才发现那杆铁枪已经把鞭子卷住,用铁枪的人看起来二十三四岁上下,并没有蒙面,穿了一件蓝色长衫。
就在这僵持的瞬间,七八条铁枪从四面掷了过来,砰砰砰的声音不断,七八条铁枪全都刺入了车厢之内。
这是黑眼的马车,黑眼并不在马车里。
黑眼和戚散金说话的时候车厢碎了,碎的是这一辆,他和戚散金在另外一辆马车里,而那辆马车已经走另一条路回迎新楼了,所以断根本就没有去管马车如何,马车本就是空的。
距离这里已经有数里远的马车上,黑眼看向戚散金:“出了什么事?”
戚散金摇头:“我也不知道古道马帮出了什么问题,可问题一定不在马帮而在于官府,那些杀我师父的畜生若是没有外力支持,他们怎么敢动手,我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他们会这样做,他们图什么?我师父和东蜀道道府大人算是至交好友,他们很清楚,杀了师父的话他们不会有有好下场,除非是有人给他们撑腰,这个人的分量重到连东蜀道道府大人都无能为力。”
黑眼皱眉。
“你们古道马帮是不是有很多人来了长安?”
黑眼问。
戚散金道:“追杀我的那些人并不是古道马帮的,而是曾和我们马帮势不两立的绿林山匪,除了他们之外我的师弟们应该也来了,我不知道在长安城还能信任谁,也不知道应该去找谁,唯有找你们流云会,长安城里不需要我去打探就能信任的,也只有你们了。”
他看了黑眼一眼,脸色有些歉然:“我也没有办法,我想过去见廷尉府的人,可我不敢去,我现在也无法确定廷尉府的人是不是也和那些畜生有勾结,朝廷官府我谁也不敢轻信。”
“廷尉府的人不会去和那些贼人勾结。”
黑眼道:“你知不知道前段日子,就是你师父遇害之前,是否有人去过你们帮里?”
“有。”
戚散金道:“可我不知道是谁,师父不肯说,他说如果我知道了的话对我不好,他让我小心些......”
他忽然想起来什么:“黑眼先生,你的朋友赶车走了另外一条路,他会不会出事?要杀我的人以为我知道什么,他们想灭口。”
黑眼摇了摇头:“这里是长安。”
戚散金道:“我知道这里是长安,可那些人手段毒辣,而且高手不少,我确定我的师弟们追了过来。”
“这里是长安。”
黑眼又说了一遍。
他看着戚散金的眼睛认真的说道:“只要是在长安,流云会就没那么容易输。”
另外一条路,马车翻了过去,拉车的马到在地上挣扎,可是车压住了它,几次都没能起来。
用铜棍的壮汉看了看马车,车里没有任何动静,所以他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上当了?”
他看向之前第一个出手的人,那个握着一条铁枪的年轻人。
从两侧的巷子里有人走出来,一共十余人,这些人都蒙着脸,每个人手里都握着长刀,之前掷出铁枪刺穿车厢的就是这些人。
他们走过来,将断围在正中。
用铁枪的年轻人往四周看了看:“很狡猾,换了一辆马车走的吗?倒是没有注意到是什么时候换的,不过换了车也只是侥幸逃过一死而已,流云会的人让我很失望,原来也只是会用这样不入流的小聪明,不敢正面交手。”
他看向用铜棍的壮汉:“四哥,杀了他吧,咱们得赶紧走。”
被称为四哥的壮汉,是东蜀道古道马帮大将军戚上允的四弟子罗降魔,跟他说话的是戚上允的十七弟子孙扶摇。
“嗯。”
罗降魔嗯了一声,大步朝着断走了过去。
“你们不应该轻视流云会。”
断叹息了一声:“可惜的是,总是会有很多人觉得流云会不行。”
四周响起脚步声,火把从四面八方出现,数不清的身穿白衣的流云会汉子很快就汇聚于此,每一条街上都有人过来,短短片刻,这个路口就被流云会的人围的水泄不通。
罗降魔的脚步一停,眼神里出现了几分惧意,他看向孙扶摇,孙扶摇的脸色也难看起来。
“靠人多?”
孙扶摇将铁枪缓缓抬起来:“未必行。”
断摇头:“一定行。”
孙扶摇朝着断大步走过去:“那你也得先死。”
断又摇了摇头:“未必会。”
四周的白衣汉子分开,一队一队身穿铁甲的巡城兵马司的士兵进来,白衣如云,黑甲如山,士兵们迅速组成了阵型,将近一人高的盾牌立了起来,四周围成了一圈铜墙铁壁。
孙扶摇的脚步不由自主停下来,眼神变得闪烁。
断笑了笑道:“刚才你说的话大部分都不对,有一句话是对的......靠人多,是的,我们就是靠人多。”
孙扶摇眼神里杀意涌现:“我一样可以先杀了你。”
“十七弟。”
罗降魔朝着孙扶摇喊了一声:“我们,被骗了。”
孙扶摇忽然间反应过来什么,断的话没有让他崩溃,四周围着的那么多人也没有让他崩溃,崩溃的是他师兄的话......我们,被骗了。
在这一刻孙扶摇忽然间醒悟,让他们来长安城杀人的那个人曾经信誓旦旦的说过,这次找到他们出手的人是大宁无人敢惹的人,哪怕他们在长安城掀起血雨腥风,那位大人物一句话就能让这血雨腥风变得云淡风轻,他只需一句话,就可以让发生过的事变成没有发生过,也只需一句话,就能让不可能发生的事发生。
另外一边,马车里。
“我觉得,可能是和师父打算解散古道马帮有关。”
戚散金看着黑眼说道:“在帮里来人之前,师父正在和东蜀道的道府大人商量马帮加入厢兵的事,师父答应了,回来之后和我们提及,大部分人都不满意,我们虽然和官府联手对付绿林道的那些山匪,可我们毕竟还算是生意人,一旦成为厢兵就要受官府管制,师弟们都觉得那就没了自在,老十七说,凭我们的出身,进了厢兵能混到个校尉吗?肯定不能,最多也就是个团率,团率,一个月才几个钱?”
戚散金道:“可师父已经答应了道府大人,所以这事不是商量。”
黑眼皱眉:“你的师弟们不想从军,还想跑马帮逍遥快活,可这不是他们杀你师父的理由,他们当然知道那是多大的冒险,而且他们也绝对不会对你们师父一点感情都没有。”
戚散金点了点头:“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在出事的前两天,师父见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黑眼大概猜到了是谁派去的人,可不能说。
十字街口。
古道马帮的人已经被团团围住,距离这里没多远的一座石塔上,在石塔最高一层,曹安青看着十字街口那边笑了笑,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可惜了这批人......果然啊,太子想谋事,哪里那么容易,不管是江湖还是朝堂,太多人盯着太子了,以太子那点能力真不能翻出什么风浪来,还不是要靠我。”
站在他身边的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哼了一声:“用我的人做试探,你过分了。”
“聂破军。”
曹安青回头看了那个中年男人一眼:“你的眼界不应该这么低。”
被称为聂破军的中年男人眼带杀意:“那是我的师弟。”
“唔。”
曹安青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膀:“那是你的师弟,又怎么了?他们自己蠢,如果他们足够聪明的话就会发现这是个陷阱,难道还需要我不惜暴露自己去提醒他们?”
聂破军道:“如果不是因为太子,我已经杀了你。”
“你应该记住,我没那么容易杀。”
曹安青淡淡的说道:“太子也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强大,我刚刚说过了,太子靠的是我......他优柔寡断,想却不敢,一日三变,成大事的哪有他那样左右摇摆不定的?陛下远在北疆,胜负未分生死未卜,太子若心狠一些,早就应该下手杀人了,杀了赖成杀了韩唤枝,满朝文武没几个真的敢拦住太子的,太子登基,宣布陛下已经于北疆驾崩,他当皇帝,顺理成章。”
他看了聂破军一眼:“可他不敢,所以得有人推他一把,我们就是这样的人,如果这一把推成了,你觉得你会是什么身份?殿下可没有那么多能信任的人,禁军重新组建的话,难道禁军将军不比什么狗屁厢兵校尉强得多?况且你早入门早跟着你师父,戚散金却成了大弟子,你师父偏心,给他改姓戚,马帮没你什么事。”
他指了指十字街口那边:“你应该明白,相对于你自己的前程,师弟又算什么。”
就在这时候石塔上又上来一个人,缓步走到窗口那边往十字街口看了一眼:“曹公公说的对,聂先生,我当初找你的时候就和你说过,成大事,有牺牲。”
他看向聂破军:“牺牲的是别人而不是你,这已经是最好的事。”
曹安青笑起来:“苏先生说的在理。”
第八百六十四章 字条
长安城里的风雨暂时和百姓无关,风大雨大,百姓们身上还沾不到水,他们头上还有屋檐,什么时候风大到掀开了百姓的屋顶,长安城里的百姓们也就能感受到那疾风骤雨。
石塔上的三个人看着十字街口的自己人被流云会和巡城兵马司的人团团围住,忍不住有几分唏嘘几分鄙夷。
“江湖就江湖,朝廷就朝廷。”
聂破军哼了一声:“流云会勾结朝廷,算什么江湖门派。”
听到这句话曹安青忍不住笑起来:“你们古道马帮这些年风光,离得开朝廷?”
聂破军一怔。
骂别人的时候,总是想不到自己也曾与别人一模一样。
“你现在也离不开,只不过你现在离不开的是未来的朝廷,而非现在的朝廷。”
曹安青语气平淡的说道:“你们可以试想一想,当年陛下从西蜀道云霄城到长安是怎么样的一种境况,能用的只是从留王府带过去的那些人,朝廷里的重臣不服气不支持,北疆又有黑武人打过来,内忧外患,陛下硬生生靠着留王府的里一众家臣稳定朝局驱逐胡虏,和太子现在的情况像不像?”
聂破军又一怔,他只是个武夫,真没有想到这么多。
“所以现在的韩唤枝叶流云才会权势滔天,所以现在的裴亭山才会独霸一方,想想吧,你们啊......就是太子殿下现在的家臣。”
曹安青迈步往石塔下边走:“况且,我们现在要面对的情况可比当初陛下面对的情况好多了,那时候满朝文武都是他哥哥的,现在的满朝文武都是太子父亲的,哥哥的和父亲的,不一样。”
聂破军问:“真的会让我主掌禁军?”
“你可以选择不相信。”
曹安青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可你还有退路吗?你已经做出了欺师灭祖的事,咱不说朝廷会不会放过你,这件事一旦传扬出去,整个江湖都不会放过你,西蜀道马帮老当家可就在长安呢,外出云游刚刚回来不久,你应该庆幸他去的是草原而不是回了西蜀道,你师父戚上允和他是至交好友,他若是知道了,能把你活活撕吧成肉渣。”
聂破军的肩膀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
他在这一刻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在动念的那一刻就已经上了太子的船,而且这船从一开始就没靠岸,是在大海上飘荡,前边就是滔天大浪,若是乘风破浪冲过去人生锦绣,若是冲不过去那自然万劫不复。
可是,没有退路了。
三个人从石塔上下来的时候,十字街口那边的厮杀已经到了尾声,再强悍的古道马帮面对巡城兵马司的精兵强将又能如何?
“你不怕孙扶摇把你供出去?”
聂破军问曹安青。
“怕?”
曹安青摇头:“怎么会怕,走上这条路,还有什么可怕的。”
他当然不会说,他就是故意让孙扶摇那些人落入了巡城兵马司手里,这些人为了保命一开始是不会招供的,他们只会说是江湖仇杀,这种事巡城兵马司自然问不出来,必然会把人交给廷尉府......以韩唤枝的手段还能问不出来?一旦查到了太子那边......
曹安青心里都乐开了花。
一旦查到太子那边,该多好啊。
当然还不能直接了当的查到,若隐若现的才最美,不是吗。
从始至终,曹安青就不相信太子能靠非正常的方式得到皇位,太子那种资质那种能力怎么可能和他父亲做对手,他父亲李承唐甩开他一百条街都不止,他要的是太子死啊......那是阁老的遗愿,让李承唐父子相残,这才是阁老想要看到的结局。
可是曹安青也深知,太子走上这条路和他无关,甚至和阁老也无关,那是他母亲在他心里种下的种子,早就已经生根发芽,皇后对陛下的恨是入骨的恨,就算是没有阁老没有他曹安青,太子也早晚会走上这一步。
苏启凡走在曹安青身后,他总觉得曹安青这个人城府太深,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手下人被抓了却无动于衷,这不合常理,难道说巡城兵马司里有太子的人?
三个人啊,都是鬼。
各怀鬼胎。
与此同时,平越道。
原平越道道府叶开泰因为犯了大错而受罚,平越道的叛乱怎么说他也难辞其咎,所以陛下重罚,可叶开泰被重罚之后并没有如人们所预料的那样就此隐退,而是调任求立继续任道府,名义上是罚,可还是重用。
平越道新来的道府是原内阁次辅康为,一个曾经有希望成为新任内阁首辅大学士的人,可是他却不得不给赖成让路,走到了这个层次这个级别,谁会服气?
他是内阁首辅大学士元东芝的门下弟子,最得意的弟子,元东芝对他寄予厚望,元东芝自身就是个悲剧,最起码在元东芝自己看来他是个悲剧。
元东芝在沐昭桐的阴影下活了二十年,这二十年只有他自己知道是怎么度过的,好不容易熬到了沐昭桐倒台,他成了内阁首辅,然而他自己都清楚这不是他的时代,也许后人在提到这段历史的时候,也会把他执政的这几年称为后沐昭桐时代。
沐昭桐这样的人可以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他不行,他这个内阁首辅是大宁立国以来最没有存在感的内阁首辅,如果可以的话,他多希望自己的得意弟子康为成为新的内阁首辅,康为还年轻,四十岁左右的年纪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可以掌权二十年!
那将和沐昭桐一样,开创一个属于他自己的时代,他这个老师也与有荣焉。
然而这一切美好希望都在陛下做出选择后烟消云散一丝不剩,康为外调,纵然是封疆大吏又如何?正二品道府,已经是康为的巅峰了,他没可能走到更高,赖成和康为年纪差不多,如果赖成不出意外的话,康为就会被按死在地方一辈子,那还是赖成仁慈,如果赖成心狠一些,怎么可能会留着竞争对手。
这些事元东芝很清楚,康为自己也很清楚。
离开长安城的时候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带着两个随从,一辆简朴的马车,这位曾经被人众星捧月一般的才俊黯然离开,他不想看到那些以前所谓的朋友们虚伪的嘴脸,离开了就是离开了,败了就是败了。
平越道道府衙门。
坐在书房里,康为的脑海很不平静,他来平越道的时间已经不短,可他还是不适应这样的生活,在这他依然可以享受那种众星捧月的快意,然而这不是内阁,那感觉不一样。
更让他难以接受的事,他年纪轻轻就感受到了门师的那种悲凉,门师元东芝一辈子被沐昭桐压着,而他到了平越道之后才发现,人们已经习惯了这里的道府大人叫叶开泰,他不管做什么都会被人拿来比较,如果是叶开泰在的话会怎么做......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在平越道这里,他要用多久才能抹去叶开泰留下的痕迹?
五年?十年?
此时的他,对于一个从仕的人来说风华正茂。
接下来的人生,却要和另外一个人的阴影斗争,可能会耗掉他整个余生。
康为面前站着一个年轻男人,看起来有些紧张,毕竟这是年轻人第一次做如此重要的事,面对是的康为这样有分量的封疆大吏,在康为面前他觉得自己很渺小,不过好在他身后的是太子。
“大人,大人?”
年轻人轻轻叫了两声,把陷入思绪中的康为拉了回来。
康为微微晃了晃脑袋,看向面前的年轻人:“你叫什么来着?”
“曹丁方。”
年轻人垂首:“大人考虑的如何了?”
康为看着这个年轻人,沉默了一会儿后问道:“你说你来平越道之前先去拜见了我恩师?”
“是。”
曹丁方低着头说道:“殿下派我来见大人您之前,先去拜会了元阁老。”
“我恩师有没有什么话让你带给我。”
“有。”
曹丁方回答:“阁老让我告诉大人,人生不可太辜负,凡事应有争胜心。”
康为一怔。
他的手指敲打着桌面,一声一声,声音并不大,可是曹丁方却感觉那一下一下的是在敲打他的心,他很紧张,紧张的两只手都是汗,如果能说服康为的话,他知道自己将会得到多少奖赏,他堂兄从来都不愿意他牵扯其中,如果不是到了紧要的时候,堂兄还是不会让他参与进来。
可既然他进来了,那就不能让自己一事无成。
他堂兄叫曹安青。
“我知道了。”
康为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你先回去吧,三天之后我会给你一个答复。”
曹丁方连忙点头:“多谢大人,那我就先告退。”
他是个很聪明的年轻人,他知道事情差不多算成了,如果康为没有心意的话此时已经让人把他拿下,这等死罪,他如何不怕?康为说三天给他消息,其实这对曹丁方来说已经是最好的消息,康为在摇摆,而人一旦开始摇摆其实就说明已经动了心动了念。
曹丁方躬身退出康为的书房,面前这位封疆大吏的脸上写满了难以割舍。
出了道府衙门,曹丁方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上了马车之后吩咐了一声回客栈,他坐了一会儿后从衣服里取出来一张字条,看了一眼,然后撕成碎片,从马车车窗把细碎细碎的纸片扔出窗外,像是洒了一路纸钱。
那是元东芝写的一句话让他带给康为,元东芝之所以没有当时就把他扣下,而是让他来见康为,何尝不是摇摆?可是这句话,曹丁方不能让康为见到。
纸上写的是......人生无须太得意,凡事不过半称心。
第八百六十五章 谁愿去?
当初沐昭桐手下有很多产业,甚至还包括一批赌场,当初长安城里最阴狠的暗道势力流浪刀就得益于沐昭桐的庇护,争不过流云会不代表流浪刀真的有多弱。
沐昭桐死之后,这些产业一部分荒废了,一部分被曹安青继承,其中有家酒楼叫远望乡,在西城,距离之前出事的锦绣楼没多远,只隔了一条街。
远望乡酒楼生意也还不错,一个国家的经济实力体现在饮食行业最为明显,百姓们手里富裕,酒楼的生意就都会不错,如果这种盛世下吃饭的生意做不好,那别说是生意难做,是人的原因。
从前两年开始,远望乡酒楼就成了曹安青接触各类不能明面接触的人的场所,有些人是江湖客,也有些人是朝廷里的重臣。
锦绣楼出事之后的第二天,远望乡酒楼的后门停下来一辆马车,马车上下来一位老人,看起来气度不凡,在后门等着的掌柜俯身迎接老人进门,显然这老人身份非同小可。
老人进了后门之后没有上楼,而是直接被引领到了后边独院,独院门口,曹安青垂首以待。
“阁老。”
看到那老人来了,曹安青连忙行礼。
元东芝看了曹安青一眼,没有说话,微微颔首算是回礼,迈步进了院门,小院修建的很规整,小却精致,假山泉涌凉亭荷池一应俱全,还种了一小片竹子,酒菜就摆在凉亭里,夜风吹过,这地方最是享受。
元东芝似乎很满意,在主位坐下来:“殿下到底有何事?非要让我到这地方来。”
曹安青陪笑着说道:“阁老知道,殿下视阁老如恩师,本来殿下是要亲自过来请阁老饮酒,许久不见,殿下真的是极为想念阁老,殿下数次对奴婢提起,说每每想到阁老的教诲都会心中感念万分。”
这马屁让元东芝舒舒服服。
“既然殿下是让你来,那有什么话你就直接说,我一会儿还要回去,年纪大了,睡的太晚会整夜睡不着。”
“阁老虽然已经不在内阁,可还惦念着天下苍生,奴婢对阁老真的充满敬佩。”
“马屁就省省吧,该说事说事。”
曹安青过去给元东芝倒了一杯酒:“殿下想请阁老帮忙的事,其实之前奴婢也代表殿下和阁老谈过,殿下觉得,现在内阁里的人都太轻浮,不稳重,难担大任,不堪重用,殿下想着,以后若是可能的话......”
曹安青看了看元东芝脸色,笑了笑继续说道:“若是可能的话,殿下希望阁老能重新回到内阁,殿下还是觉得有阁老在内阁才稳妥,殿下心里才踏实。”
元东芝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沉吟片刻后说道:“殿下的话,我听了也就忘了,忘了的话自然不会再对别人提及,你懂了吗?”
曹安青心里骂了一句,这个老东西明明心里不甘又不服,可就是自视清高。
“阁老,殿下诚心实意......”
元东芝放下酒杯:“话说多了便会太满,你看这酒杯,酒倒的太多了就会洒出来,话说的太满就会得罪人,殿下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殿下所谋恕元某人不敢相谈,知道我为什么要喝这杯酒吗?这杯酒我喝了,这是殿下请我喝的酒,我必须得喝,因为我还知道什么是为臣之道,既然我还知道什么是为臣之道......殿下当懂我心意,我这杯酒喝了,是对殿下的尊敬。”
元东芝起身:“你回去把我说的话如实告诉殿下,人老了确实容易困乏,我先走了。”
曹安青连忙俯身:“阁老慢走,阁老的话奴婢会一字不差的带给殿下。”
元东芝走了几步又停住,回头看着曹安青说道:“请转告殿下,争与不争,都是殿下的,何必要争?”
曹安青垂首道:“难道阁老还不明白,陛下的心思是......争与不争,都不是殿下的。”
元东芝叹了口气,迈步离开。
一个时辰之后,东宫。
太子听曹安青说完之后脸色就变得难看起来:“他不答应......若只是不答应也就罢了,可他既然听了这么多还不答应,那就是隐患。”
曹安青道:“殿下所言极是,这个老东西一开始欲拒还迎一副婊子样,现在装清高了,他知道的事多,留着是祸害,况且他死了之后康为就会觉得失去靠山,更能逼着康为走过来。”
太子点头:“那就让他早点死,死了就清闲了,他不是一直都在说他最喜欢清闲吗?”
他起身:“困了,你安排人送元阁老上路。”
曹安青俯身一拜:“奴婢会处理的妥妥当当。”
所以元东芝死了,当夜就死了。
第二天一早,消息到了廷尉府。
韩唤枝最初是要随皇帝北征,可是临行之前皇帝突然改了心意把韩唤枝留在长安,他在这,长安城里很多人就不敢放肆,韩唤枝当然也知道皇帝担心什么,如果有人要让长安城变天,赖成就必须死。
韩唤枝留在长安,想对赖成动手的人就会犹豫再三。
千办方白镜快步进门,俯身道:“大人,刚刚接到消息,元阁老去了。”
书桌后边的韩唤枝猛的一抬头:“查了吗?”
“在查,元阁老府里的人说他昨夜里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身上有酒气,应该是喝了酒,回来之后就把自己关在书房,书房的灯火亮了一夜,下人还去送过醒酒汤,可被元阁老骂了两句没敢进门,第二天一早发现元阁老已经去了,身上没有外伤,屋子里也没有打斗过的痕迹,仵作正在验尸,现在还看不出来是不是死于毒物。”
“元阁老身体不错。”
韩唤枝起身,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踱步,走了大概四五圈后忽然间眼神一凛:“用最快的方法传消息给平越道廷尉府分衙的人,让他们盯着康为,估计着已经晚了,但不能再晚......你亲自去一趟吧。”
方白镜听到这也反应过来:“属下遵命!”
与此同时,北疆。
息烽口大营的兵马和沈冷水师的兵马已经过了三眼虎山关,三眼虎山关守将七牛俊战死,另一位守将科罗廖率军边战边退,宁军过三眼虎山关后向西推进上百里,已经逐渐与瀚海城的宁军形成包夹之势,再往前猛攻三百里,就能一把扼住南院大营的咽喉。
可是正因为黑武人也深知这一点,所以辽杀狼调遣大军支援过来,黑武各部族的骑兵也在往这边汇聚,阻挡宁军的黑武军队从开始的两三万人已经增加到了十万兵力。
中军大营。
皇帝抬着头看面前墙上挂着的地图,众将在周围等着,大帐里安静的似乎可闻落叶之声。
良久之后,皇帝抬起头:“科罗廖手下的兵力已经有十万之众,而且多是骑兵,往来迅速支援极快,他们更熟悉地形,若大军想在旷野寻求决战,以现有的兵力打起来有些不容易,这是他们的优势。”
过三眼虎山关,留下一万精兵镇守,格底城和苏拉城的守军没动,息烽口大营留了一万人,老将军裴亭山的刀兵还在东北镇着那些大大小小的部族,最主要的是镇着阔可敌沁色,所以此时此刻,皇帝帐下的兵力只有十一二万,和科罗廖的兵力几乎相当。
宁军多是步兵,而黑武人多是骑兵,兵力相差不大的情况下,以步兵攻骑兵,胜算有多少其实大家都很清楚。
“他们要分散开守住白得碾,东马,别古城这三线,这是他们的劣势。”
皇帝道:“从现在看,最好的进军路线是猛攻东马城,东马城在最南边,黑武人布置的兵力也最多,白得碾城关居中,是山路,最难打还不好走,所以不在考虑之内,去最好的选择,去最坏的选择,那就只能是别古城。”
皇帝在大帐里来来回回的走动:“如果大军突进猛攻别古城要走一天一夜,瞒过黑武人一天一夜不难,难就难在东马城和白得碾的黑武骑兵在一天之内就能驰援过来,别古城有守军至少两万人,所以朕必须尽带大军前往,无法分出来很多人阻挡东马城和白得碾的黑武援军,朕需要有个人,带极少的兵力过去,在这!”
他的手指在白得碾往北大概六十里最有的地方点了一下:“北马古城,北马古城已经废弃,白得碾其实就是北马城新城,若是在此阻挡黑武援军一天一夜,朕就有把握把别古城打下来,别古城黑武军队虽然有两万余人,可城墙不高,城外地势开阔,四面都可猛攻,有抛石车在,朕觉得一天一夜把别古城打下来并不难,难就难在如何依靠一座残缺不全的土城来挡住黑武人的援兵。”
皇帝站直了身子看向大帐里的大宁将军们:“朕需要集中兵力以最短的时间聚歼别古城守军......你们谁愿领兵死守北马古城?”
“臣愿往!”
“臣愿往!”
“陛下,臣亦愿往!”
皇帝看向孟长安,孟长安俯身道:“陛下予臣五千人,臣立军令状。”
“你还是去攻城吧,攻城你比我强。”
沈冷抱拳:“陛下,臣求三千兵,可立军令状,若不能挡黑武人一天一夜,臣愿领死罪。”
皇帝刚要说你不能去,沈冷继续说道:“请陛下相信臣,攻城来说,孟长安是最快的刀,守城来说,臣是最坚的盾,诸位将军们可以不服,但臣不收回这句话,没有人比臣更有把握守住。”
皇帝沉吟片刻:“你把握何在?”
沈冷抬起头,笑着回答:“优势。”
“有何优势?”
“黑武援兵不会低于数万,臣领三千,大概二十比一,所以......城外都是靶子,臣喜欢这样的优势。”
皇帝沉默。
大帐里也安静下来。
“一天。”
皇帝看向沈冷:“死守一天,不管朕有没有打下别古城,你都要撤军回来。”
沈冷俯身:“遵旨。”
可皇帝当然明白,他是不会提前离开北马古城的。
第八百六十六章 大战在即
别古城地势开阔,所以可四面围攻,然而正因为地势开阔,黑武的援军谁也无法确定会从什么方向杀过来,要拿下别古城,打法就一个......快。
还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黑武援军可以从几个地方赶来支援,但最快的路必然是北马古城,如果绕路走,比走北马古城要慢一天的时间,兵贵神速,尤其是驰援的事,黑武人是不可能绕路走的。
一天的时间,对于战争来说会发生很多事。
皇帝亲征,率军围攻别古城,为了应对从南院大营方向或有可能赶来的援军,就不得不带上几乎全部兵力,更主要的是北马古城地势狭窄,留守太多军队也施展不开,所以沈冷才会只要三千人。
孟长安瞪着沈冷,沈冷无所谓。
“你到底想干嘛?”
孟长安问。
沈冷耸了耸肩膀:“逞英雄。”
孟长安微怒:“放屁!”
沈冷笑了笑:“就是想出风头。”
孟长安当然知道这不可能,沈冷不是一个会无缘无故触怒别人的人,在大帐里沈冷说话锋芒毕露甚至还直接挑衅了诸多将军,那一句话就能让所有人不满,沈冷这么做显得极为幼稚。
“你不想让我去?”
孟长安问。
沈冷撇嘴:“赶紧滚蛋,赶紧攻破别古城比什么都强,冷爷要去北马古城了。”
他翻身骑上黑獒,看了一眼孟长安:“记住,如果不是你先攻破的别古城,而是别人,我看不起你。”
说完这句话后沈冷拍了拍黑獒,黑獒发出一声沉闷的叫声,发力往前奔了出去,孟长安看着沈冷远去的背影,深呼吸,转身。
“我知道。”
他说了三个字,翻身骑上大黑马,率军朝着别古城方向进发。
沈冷骑在黑獒上回望,孟长安的已经率军开拔,沈冷不由自主的笑起来......那个傻家伙,守北马古城,陛下心中其实就两个人选,一是你二是我,让陛下在你和我之间做选择,当然是你,让我在你我之间做选择,当然是我。
兄弟不是只在嘴上说说的。
沈冷必须为孟长安多考虑,别古城位置特殊,一旦打下来别古城大军就能长驱直入与瀚海城的大宁边军遥相呼应,从而对黑武南院大营形成包夹之势,这一战打赢了,第一个率军攻破别古城的人自然功劳甚巨,孟长安需要功劳啊,太需要了。
因为他和沁色的关系,军中多少人都在暗地里说三道四,临战之际,和敌国长公主不清不白,谁敢真正的信任孟长安?只有沈冷,唯有沈冷。
连陛下都一样,陛下在考虑用人的时候都会因此而有所犹豫,如果孟长安第一个率军攻破别古城,就能让那些在背地里说他坏话的人收一收,让他们明白孟长安绝不会是一个私通敌国之人,唯有孟长安的战功越来越多,越来越出彩,陛下那边也才会心里踏实,也才能放心大胆的继续用他。
如果孟长安克制住了自己没有和沁色有了那种关系,那孟长安就近乎是一个完美的领兵将军,可世上哪有那么多完人,孟长安不是,沈冷也不是。
沈冷更清楚的是,孟长安的要遭受的抨击不是在此时此刻,而是在战后,唯有多立功,在陛下面前多立功,才能让那些人闭嘴。
“真特么的操心的命。”
沈冷忽然就哈哈大笑起来。
那时候孟老板说,我把你捡回来就是为我儿挡煞用的,六七岁的沈冷才刚刚有些理解这世上的艰险,不过每次孟老板说到这些的时候他并不抵触,反而会傻乎乎暗搓搓的在心里笑笑,想着幸好是给孟长安挡煞,给那个家伙挡一挡,也不错。
北马古城。
沈冷从黑獒背上跳下来,看了看面前这残缺不全的土城:“真破啊。”
陈冉揉了揉眼睛:“哪里还有什么城。”
这地方已经被废弃了很久,新城南迁六十里,就是现在的白得碾山关,原本的北马古城就是一座土城,不知道废弃了多少年,土城已经坍塌的差不多,还存在的城墙上已经没什么地方可以立足,最矮的地方也就还剩下半人高,还有不少缺口,这样的土城防御,任何重型城防器械都没几乎用不上,靠的就是人。
好在对面地势狭窄,黑武的援军如果攻上来的话不可能全部展开,这是唯一的优势了。
“把地方修一修,动作快一些。”
沈冷吩咐了一声,手下士兵随即动了起来,他们将土城缺口用沙袋一点一点的堆起来,然后选择位置将带来的五架弩车架好,阳光下尘土飞扬,士兵们用最快的速度修补土城。
沈冷弯腰从地上揪了一根毛毛草出来叼在嘴里,走到高处往对面看,北马古城那边就是峡谷口,距离大概有不到三里,说是峡谷但极宽,至少也有二三里的宽度,那么大的口子想堵住根本不可能,所以当初黑武人才会废掉北马古城,把城关往南移了六十里,在峡谷最窄的地方修建了白得碾城关。
出了峡谷之后地势并不算开阔,这地方有些像是大宁西北的黄土高原,到处都是深沟,想爬上去都难,沟壑纵横,黑武人想绕到北马古城后边也很不容易。
“分派两标人到左右,距土城一里设置观察。”
沈冷往左右指了指:“两边都有裂沟能通过来,虽然不好攀爬,可黑武人一旦攻不破咱们的防线就会想别的办法,两边的人负责策应土城防御,人少了堵,人多了撤回来,但敌人从两侧上来我必须先知道。”
“是!”
王阔海大声应了一声:“我去左边。”
辛疾功道:“我去右边。”
两个人各带一标三百多名战兵去了土城两侧构建防御。
沈冷靠着土城坐下来,把铁盔摘下放在自己身边,天快黑了,陛下率军突击别古城算计好了时间,急行军一夜再加上一天,到了别古城的时候正好天黑,大军不会休息,会连夜发起猛攻,如果顺利的话,后天一早别古城的城墙上就能插上大宁的烈红色战旗。
“你总说沈先生,庄雍大将军,还有老院长他们像是老母鸡。”
陈冉挨着沈冷坐下来:“可你啊,大部分时候更像老母鸡,我们都像是你的小鸡仔子,我知道你担心孟长安会出问题,所以才会抢着来这鬼地方......冷子,你什么时候能自私一点?”
“护崽不是自私?”
沈冷笑了笑:“没有人比我更自私,我崽多啊。”
陈冉瞥了他一眼:“那时候村子里的人都知道,孟老板把你捡回来就是给孟长安挡煞的,村子里的人都说,需要挡煞的人必是大富大贵之命,因为太富贵所以会有天罚,如果挡过去了就飞黄腾达,可有一点,不管能不能挡过去,挡煞的那个人都必死无疑,挡煞的人死了,被挡煞的人反而更富贵。”
沈冷看了他一眼:“你信?”
陈冉点头:“我信。”
沈冷笑起来:“都是屁话。”
陈冉道:“你特么的就是挡煞的命,小时候给孟长安挡煞,长大了给更多的人挡煞,你看看你现在要守住的这地方,就是在给身后十万大军挡煞,是在给陛下挡煞。”
沈冷笑道:“夸我伟大。”
陈冉:“滚蛋。”
沈冷忽然觉得陈冉刚才说的那句给陛下挡煞有点意思,如果是给陛下挡煞的话,那岂不是也在给整个大宁挡煞?想想看,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自己真了不起。
“牛-逼!”
沈冷忽然冒出来这么两个字。
一脸的小得意。
陈冉看了他一眼:“傻-逼。”
沈冷一脚踹在陈冉屁股上,陈冉从土城高坡上滑了下去,坐在那往下滑,滑到坡下边站起来,拍着屁股上的尘土又走回来:“你特么要是再把我屁股磨没了,我岂不是要改名陈由?”
沈冷想了想这个冉字,又想了想由字,忍不住摇头:“这个冉字不对啊,你看,磨掉了两条腿是由,说明你没有第三条腿啊......”
陈冉呸了一声,回到沈冷身边坐下来,两个人肩并肩看着夕阳西下。
“冷子。”
“嗯?”
“你猜我爹和我说过什么。”
“难道你也是捡来的?”
“滚......我爹说,冉子,他们都说冷子是给孟长安那个傻小子挡煞的,这我不管,可我得告诉你,如果世上真有能挡掉的命煞,那爹希望你是给冷子挡煞的那个,爹不希望失去你,但爹更不希望你无恩义。”
陈冉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笑了笑:“我真特么的是操心的命。”
沈冷抬起手搂着陈冉肩膀:“没有那么多命煞,只要不认命。”
陈冉也笑,抬起手指向远处峡谷口:“你看那谷口两边的山,像不像两瓣屁股?”
沈冷看了看:“那你的意思是,谷口是那什么门?”
陈冉:“黑武人不久之后会从那什么门里喷出来。”
沈冷:“恶心......难道我们要和一坨屎拼命?这个喷字用的,太恶心了。”
陈冉起身,大声朝着下边正在构建防御工事的士兵喊了一声:“兄弟们,黑武人是不是一托臭狗屎?!”
“是!”
士兵们哄笑着应了一声。
黑獒猛的转头往沈冷和陈冉那边看了看,后腿连蹬把它刚刚排泄出来的东西蹬土盖住,也许还想着狗屎怎么了,你们不拉狗屎的吗......
日月交替斗转星移,大战在即。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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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六十七章 夜战
夜晚过去,白天到来,白天过去,夜晚到来。
残缺不全的土城最高处,士兵举着千里眼往峡谷口那边看着,一眼都不敢离开。
峡谷口附近,爬伏在草丛里的宁军斥候小心翼翼的挪动了一下身子,借着月色往峡谷里看了看,峡谷像是一个巨兽的嘴张着,不知道下一息会吐出来什么怪物。
就在这时候斥候听到了一阵阵轻微的声音,那是很奇怪的声音,就像是战鼓的鼓面上有厚厚的一层沙子,鼓槌落下,沙子被震了起来,可却不闻鼓声,只是依稀可闻沙子落下来的声音,细碎而密集。
来了!
斥候猛的抬起头,迅速的从草丛里爬起来,加速狂奔,马藏在树后,他飞奔过去,骑上马朝着北马古城这边飞奔回来,他不敢取出来示警用的烟火打上去,那样会让黑武人也提前警觉,他将带着的火折子吹亮不断的在自己身前上下移动,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不让亮光被身后的人看到。
再亮的月色也照不亮整个夜晚,好在最高处的宁军士兵注意力足够集中,看到远处那一点亮光飘忽,立刻朝着下边喊了一声:“敌袭!”
安静的坐在土城矮墙后的宁军全都站了起来,在那一刻,无需有人下令。
天空中,一只体长近三尺的雕?在半空之中滑过,巨大的翅膀展开让人不寒而栗,它盯着下边狂奔向前的战马,似乎随时都想扑下去,最终让它放弃的不是战马的体型,而是马背上那个骑士身上反射的寒光。
这种体型的雕?带着一只肥重的小牛飞上天也不是难事,夜晚是属于它的世界,哪怕是夜晚之中悄然休息的猎鹰也会是它猎食的目标。
从天空上往下看,雕?展开双翅滑行,雕?巨大的双翅下,战马疾奔。
似乎比人更敏锐,战马感受到了来自天空上的威胁,开始发力加速,战马的反应让斥候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看,那黑影遮住月亮一闪而过,他将背后绑着的长刀抽出来,月下炸寒芒。
雕?发出一声很难听的啼叫,展翅飞走。
土城这边,斥候一个一个回来,土城两侧各一里外的战兵也分别有斥候传讯,所有人都将硬弓摘下来,箭壶放在自己脚边触手可及的地方。
“别心疼箭。”
沈冷一边走动一边说道:“黑夜之中敌人不好判断我们有多少人,射出去的箭越多他们越搞不清楚,现在不是给大宁心疼银子的时候,也别担心射不准,听我号令发箭。”
“呼!”
士兵们发出低沉的回应,像是土城里苏醒了一头旷古的猛兽。
地平线上,黑压压如同潮水一样的黑武骑兵朝着这边飞奔而来,若是白天看到这种万马奔腾的场面会让人震撼的无以复加,而晚上,则会带给人一种难以抵抗的压力,会错觉那不是骑兵而是漫卷的大浪。
沈冷将铁胎弓摘下来,一只手抓了三支羽箭出来压在弓弦上,眼睛一直盯着前边。
其实当白天的时候看到黑武人烽火台一座一座冒起狼烟,他就知道黑武人的援军很快就会来了,最先驰援过来的会是白得碾成的黑武守军,他们距离这里只有六十里。
“放!”
随着沈冷一声暴喝,声音撕裂了整个夜晚,比沉重的马蹄声更有穿透力。
呼!
一片羽箭整齐的飞了出去,还在远处盘旋着的雕?惊叫一声,迅速的飞走。
从地上抬头看,会看到一道一道的黑影迅速的在月下划过,箭的破空声密集而恐怖。
正在发力狂奔的黑武骑兵忽然就倒了下来,战马脖子上中了一箭,剧痛之下战马往前扑倒,马背上的黑武骑兵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就被甩了出去,他落地之后慌乱的爬起来,在站起来的那一瞬间就看到战马已经到了自己眼前,砰地一声闷响,士兵被后面疾驰而来的战马撞飞出去,士兵再次倒在地上,怎么都站不起来了,剧痛之下,所有的力气似乎都被囚禁起来。
砰的一声,一只马蹄子踏在他的胸口,他的身体猛的往上弯曲,胸膛都像是被踩穿了一样,断了的肋骨插进内脏,血从嘴里鼻子里喷了出来。
踩到了人的战马失去重心往一边偏离,撞在身边的另一个骑士的战马上,两匹马纠缠在一起然后同时摔倒。
黑压压的羽箭从天空落下,箭插进地面的声音和插进肉里的声音难以分辨出来,羽箭落下的那一瞬间,马嘶鸣,人哀嚎,夜晚给了杀戮一层遮掩,可只是一层,当这一层遮掩被解开,杀戮就会露出它本来就有的狰狞。
一名黑武士兵的胸甲接连被羽箭洞穿,迎面而来的羽箭因为他向前的速度而变得力气更大,箭把人从马背上推下去,人落在地上后被战马踩死。
“攻!”
黑武大军中,随着有人暴喝一声,号角声呜呜的响了起来。
没有停顿,没有犹豫,黑武人的骑兵朝着土城这边冲了过来,甚至连速度都没有减,这些士兵有的来自南院大营,有的来自各部族,有的则是从息烽口那边战败逃到这里的北院大营士兵,他们都很清楚宁人是什么样的对手,那是宿命之中的敌人。
细密的羽箭之中,一支手臂粗的重弩呼啸而出,强大的力量让重弩迅速的超越了四周的羽箭,箭和重弩相比就如同飞鱼,而重弩是一条龙,重弩箭如同后出发但超越了所有手下的龙王,砰地一声戳在一名骑兵的胸口上,巨大的力度之下,骑兵的身体被撞的离开了马背,重弩箭挂着尸体又撞在第二个骑兵身上。
倒地的士兵在一时之间还没有死去,低头看着自己胸口贯穿过去的重弩哀嚎着,手想去触碰又不敢触碰,这是他在临死之前对自己最后的怜悯。
成群的战马载着骑士朝着土城发起冲锋,在距离土城还有不到十丈左右的时候,战马忽然一匹一匹的翻倒下去,这样的速度下翻倒的战马能把人摔的七荤八素,而战马的腿也会断掉。
那是陷马坑。
宁军士兵在土城外边挖出来密集的土坑,战马的马蹄一旦踩进陷马坑里立刻就会翻倒,倒下的战马又把后边的战马绊倒,一片鬼哭狼嚎。
倒下去的人来不及站起来就被宁军的羽箭射翻,夜晚,就算月色再明亮也看不清楚羽箭来的方向,等到了眼前才发现哪里还来得及避开,更何况宁军羽箭密到根本没办法避开。
土城太矮了,可是在土城外面宁军士兵摆放了拒马桩,一根一根削尖了的木头朝外上扬,侥幸躲过陷马坑的战马来不及停住,夜色之中一头撞在拒马桩上,木头深深的刺入战马的身体,战马的嘶鸣声如此的惨烈,马背上的骑士往前摔下来砸在拒马桩上,马身上涌出来的血洒了他一身。
“将军!”
一名黑武校尉从前边骑马狂奔回来,冲上战场一侧的高坡,从马背上跳下来单膝跪倒:“北马古城有大队宁军阻拦,羽箭密集,还有重弩,他们在土城外挖了数不清的陷马坑,我们的骑兵没办法冲上去。”
领军的黑武将军,正是科罗廖。
他在三眼虎山关一战之后就领教到了那支宁军不一样的战斗力,宁军的领军将军有两个年轻人让他都感觉到了害怕,一个叫沈冷一个叫孟长安,那两个人就是两把刀。
他曾经感受过被那两个人在战场上支配的恐惧,这暗夜中再一次与宁军相遇,他的脑海里不由自主的又出现了那两个年轻宁将的名字。
“宁军大概有多少人?”
“从羽箭来判断,不少于万人。”
科罗廖听完之后沉默下来,这样的黑夜,骑兵纵然有着无与伦比的速度优势,可是土城外密密麻麻的陷马坑和拒马桩让进攻变得异常艰难,那是宁国边军对抗黑武骑兵最有效也简便的战术,看起来并不是什么奇思妙想,可是这简单之极的战术却对骑兵有着巨大的杀伤力。
尤其是夜晚,骑兵根本不可能看清楚前边地面上有一个一个的坑。
“从两侧绕过去试试。”
沉默许久的科罗廖吩咐了一声。
将近一个时辰之后,又有斥候飞奔回来:“将军,土城两侧有宁军分兵把守,黑夜中看不出来有多少人,绕过去的队伍难以攀爬上土坡,被宁军弓箭手压制。”
科罗廖皱眉,宁军分配防守,密不透风,可见领兵的将军心思细密。
“等等,等一个时辰。”
科罗廖忽然说了一句,手下人全都怔住。
“将军!别古城还在等待我们支援!”
“将军,若是别古城被攻破的话,我们的防线就完了。”
“将军......”
“你们给我闭嘴!”
科罗廖眼神骤然一凛:“难道你们说的我不知道?难道你们都比我想的更多?”
手下人全都沉默下来,全都低下头。
科罗廖坐在马背上看了看夜空:“让士兵们施压,但不要猛攻了,别让宁军有喘息的机会,从现在开始算,一个时辰之内只压不攻,一个时辰之后组织骑兵再次冲锋,现在先去分派斥候,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路绕过去。”
他下马,在高坡上盘膝坐下来:“冲锋的时候,挑选两千人下马,驱赶两千匹战马往前冲,士兵在马群后边,让马群冲击宁军防线。”
他再次沉默下来,但这次沉默的时间很短。
“两千不够就三千,三千不够就五千,我宁愿损失更多的战马也不愿失去你们。”
众将俯身:“将军!”
科罗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宁人比我们自己更了解我们,而我们却越来越不了解宁人......也许天平早就已经倾斜了,而我们是要把天平压回来的人,如果我们都死了,黑武也就完了,下令休息,一个时辰之后,我亲自带队上去进攻,有临阵脱逃者,杀无赦!”
“是!”
一群人整齐肃立:“报效黑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