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三章 奉旨转转
礼部尚书王怀礼确实很欣赏辛疾功,一个精通黑武,吐蕃,渤海,求立等七国语言,而且行事谦逊谨慎且滴水不漏的家伙就这么被陛下送给了巡海水师,他心疼,可是陛下的旨意自然不能违背,所以再心疼也还是得放辛疾功走,在辛疾功临走之前,他决定和这个年轻人好好谈谈。
“你父亲在我手下做事将近二十年。”
王怀礼看着辛疾功,一脸的遗憾:“他告老回家之前找到我,一再跟我说希望你能到礼部做事,他说你七岁就可作诗,十岁通三国语言,不管学什么都快,一学就会,说你天生就是该在礼部做事的材料,那时候我还不信,以为是他在吹嘘自己儿子有多聪明,你到了礼部之后我才明白,你父亲值得因你而骄傲。”
辛疾功垂首道:“是我愧对大人栽培,愧对父亲厚望。”
王怀礼叹道:“年轻人总是会有自己的想法,并且更偏执,理想是属于年轻人的,我不能抹杀一个年轻人的理想。”
辛疾功道:“多谢大人。”
“你理解错了,我不能抹杀年轻人的理想,是因为我说了不算。”
王怀礼瞪了辛疾功一眼:“如果我说了算,你能走得了?”
辛疾功:“嘿嘿......”
王怀礼道:“要去从军了,从军做事和在礼部做事截然不同,礼部做事,首先就在一个礼字,礼制,礼节,礼貌,礼品,而到了边军中,这个礼,就只剩下了军礼,好自为之。”
辛疾功垂首:“定不会丢了礼部的人。”
王怀礼嗯了一声:“我还算了解你,这几年也一直都在看着你,你自视甚高,看似有礼,实则桀骜,巡海水师提督沈冷是天纵之才,你到了那边就会知道,你的本事未必是本事,去碰碰钉子也好,省得你觉得自己天下无双。”
王怀礼从旁边取了个包裹:“临别之际我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可送你,我为官几十年,没收过一个铜钱的银子,可在礼部做事交际应酬又多,自己贴进去的银子占了俸禄大半,所以大半生至此没有一点积蓄,送你的自然不会贵,可是却重,贵重二字,贵为次,重为主。”
他把东西递给辛疾功:“走吧。”
辛疾功将东西接过来,再次一拜:“多谢大人,卑职永远也不会忘了大人对我的关照与厚爱。”
他告辞离开王怀礼的书房,出门之后上了马车准备先去礼部尚宾阁把事情处理一下,然后再到巡海水师提督沈冷的将军府里拜见,毕竟已经就是巡海水师的人了,先去拜会一下主将也是理所当然,虽然他也不觉得沈冷就真的如尚书大人说的那样远比他强。
在马车里打开包裹,发现是一个很小的木盒,也很轻,再把木盒打开,里边竟是一封信,看起来已经有些年月,信封都已经泛黄。
辛疾功把信奉取出来,信封上的火漆还没有挑开,这么旧的一封信却没有人打开看过,辛疾功顿时好奇心起,他翻了翻,找出东西把火漆挑开,里边是薄薄的一封信。
开头:予吾儿疾功书
辛疾功的心猛的紧了一下,这竟然是父亲给他的信,这信怎么会在尚书大人手里。
“多不想让你看到这封信,因为我知道,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你去意已决,我拦不住了,你母亲拦不住了,连尚书大人也拦不住了,我曾想过,到底是天意难违,还是辛家骨血里的壮志不泯。”
“辛家至我这一代,唯我一个文人,我从不曾对你提起家事,是因为我不想让你做出我当初不敢做的选择,这一封家书,你也可当做是辛家的家史,读过之后当谨记,既然做了选择,就不要后悔。”
“你大爷爷辛长歌,十七岁从军,十九岁为校尉,也卒于十九岁,那年黑武寇边,他率军三百余死守雁南固,敌寇来势汹汹,若不死守,雁南固内上万百姓便会任敌屠戮,他与三百余大宁战兵一同死战于雁南固城内,历时六天,腹无粒米,全军皆死,百姓无一人伤亡。”
“你大伯辛长岚,亦在北疆从军,二十岁至斥候校尉,二十七岁为将军,率军探听黑武军情,不幸被黑武所俘,黑武青衙暴徒,严刑逼问,你大伯自始至终一字未言,青衙贼人连续用刑五日,你大伯终究是被活活打死了,黑武人将你大伯尸体丢弃于边城之外,边军将尸体抢回,入殓时,见他身上有伤数百处,牙齿咬碎三颗。”
“你二伯辛长志,三十二岁,战没于西疆,你四叔辛长远,二十六岁,战没于南疆......年少时,为父亦想从军,至二十五岁仍不改初衷,你的祖母跪下来对我说,辛家已经只剩下你一个男人了,若你再死,辛家就断了香火,你若执意从军,我不拦你,唯求你为辛家留一骨血,你再从军,我绝不多言。”
......
“疾功,若看完这些你依然不改心中所念,那为父只有一言赠你......别丢了辛家的脸,别对不起你的父辈祖辈,你挎青锋披铠甲,为父为你敬酒践行,你若战死疆场,为父捧土为坟,可若你到了战场上心生畏惧私自潜逃,不要来见我,来见,我必亲手杀之。”
辛疾功猛的抬起头,眼泪顺着脸滑落。
“儿子,定不负辛家血脉!”
辛疾功将信收好放回木盒,双手捧着放在膝盖上,想了想,吩咐了车夫一声:“先去尚宾阁把黑武的人事处理一下,然后就直接回家。”
将军府。
沈冷得到陛下派人传旨,让他到礼部尚宾阁去转一圈,沈冷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去转一圈,可是又不好到未央宫去问问,索性就去转一圈,带上陈冉和王阔海,陛下也没说有多急,也没说让带多少人,更没交代是什么差事,沈冷想着大概真的只是去尚宾阁转一圈。
“原来将军还不知道。”
王阔海看着沈冷一脸的茫然:“安息人和黑武人的使团,都住进尚宾阁了。”
沈冷道:“这个我知道。”
王阔海:“那将军肯定不知道安息人和黑武人打起来了。”
沈冷眼睛都亮了:“唔,原来陛下是让我们去看热闹的。”
王阔海:“早就打完了,我是去大营的时候听禁军那边有人说,说是二百来个安息人打一百五十来个黑武人,据说黑武人还赢了。”
沈冷道:“我刚刚都要让你们去买些瓜子花生了。”
陈冉:“去看看有多惨也好啊。”
三个人离开将军府之后本来走的还没多快,听王阔海说完之后就不由自主的开始加速,等到了礼部尚宾阁之后才发现,打的比预想的应该要热闹的多,两边的院门都被打歪了,墙头也掉了几块砖,花草树木,更是被波及多处。
沈冷看看这边看看那边,想着陛下让自己看什么?
就在这时候日郎人卡西巴从安息人住的院子里出来,看到沈冷之后卡西巴顿时笑了起来:“沈将军,好久没见到你了。”
沈冷也笑:“你在礼部做事还习惯吗?”
卡西巴连忙点头:“习惯的很,我来之前还想着一定会不习惯,可是三天之后我就发现自己一定离不开长安了,到处都是美味!”
沈冷笑着摇头:“吃货。”
他问:“你刚去做什么?”
“将军还不知道,不久之前安息人和黑武人因为互相看不顺眼打了起来,我一再劝阻都没拦住,这不是刚刚从安息人那边回来,尚书大人说还是要安抚一下,说的我口干舌燥的。”
沈冷眯着眼睛:“你?一再阻拦?”
卡西巴哪里敢看沈冷的眼睛,低着头还在顽强的抵抗:“是,是啊......我是劝了他,他们不听。”
沈冷道:“安息人什么态度?”
“态度很强硬,说是大宁若不将黑武国的使臣逐出长安,逐出大宁,他们安息皇帝知道后一定会大为恼火,说不定就会率军来讨回公道。”
陈冉哼了一声:“来呗。”
正说着,辛疾功从黑武人那边出来,看到沈冷之后连忙过来见礼,沈冷见过辛疾功两次,不过也不熟悉,只是知道这样一个人。
“你去劝黑武人了?”
沈冷问。
辛疾功道:“是,总是要安抚一下。”
“黑武人是什么态度?”
“他们说,若是不将安息人逐出大宁,黑武汗皇陛下一定不高兴,和谈也就一定不会顺利。”
沈冷:“那真是太好了。”
他往四周看了看,终于知道自己应该干点什么了。
“劳烦两位。”
沈冷看向辛疾功和卡西巴:“劳烦两位把黑武国使臣主官希玛和安息人使臣主官大罗日请出来,最好把所有人都请出来,就说我是奉大宁皇帝陛下旨意来见他们的。”
辛疾功和卡西巴两个人对视了一眼,连忙又去分别见两国使臣,不多时,大罗日带着一群一瘸一拐的安息人出来,希玛带着一群一瘸一拐的黑武人出来。
大罗日看到沈冷之后冷冷的说道:“如果你是来调和的,那就不必了。”
卡西巴连忙翻译了一句,然后才想起来沈冷从南疆回来这一路上都在和他学安息人的话,应该听得懂。
希玛道:“如果你是奉大宁皇帝陛下的旨意来调和的,就不必说了。”
辛疾功刚要翻译,沈冷摆了摆手:“我听得懂。”
他清了清嗓子,先看了看希玛又看了看大罗日,然后认真的说道:“我叫沈冷,奉陛下之命,过来......让你们把损坏的物品赔偿一下。”
第八百二十四章 要钱
沈冷一句话重复了两遍,一句是用黑武话说的,一句是用安息话说的,这让辛疾功和卡西巴都愣住了,卡西巴当然知道沈冷懂安息话,辛疾功也知道了沈冷懂黑武话,可他们不知道的是,沈冷非但已经精通安息与黑武两国语言,还精通渤海,求立,窕国,日郎,以及西域吐蕃等多国语言,三年前沈冷就开始学桑国的语言,因为他知道陛下早晚会对桑国动武。
这就是沈冷,这才是沈冷。
如果不是经常在沈冷身边的人知道沈冷这样的生活,可能会觉得他人生无趣,每天都逼着自己这样学习,有多枯燥乏味?他的人生从一开始就在不停的学习,他像个装不满的口袋,不停的把新的东西装进去。
辛疾功和卡西巴对视了一眼,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黑武使臣主官希玛脸色一白:“你说什么?赔偿?”
“自然是要赔偿的。”
沈冷看向希玛:“难道在你们黑武,打碎了别人家的东西不需要赔偿?”
希玛脸色逐渐阴沉下来:“我们是大宁的客人,你不要忘了这一点。”
沈冷看着希玛的眼睛:“是大宁求你来的?”
希玛一怔。
沈冷一字一句的说道:“大宁从不曾求过任何一个国家的人建立国交,从来都是别人求着大宁建交,黑武汗皇桑布吕为了派人来拖延时间,数次递交国书,你不是不知道吧,请记住一点,你们来是求着来,不是求着你们来,明白了吗?”
“如果是大宁请来的客人,大宁自会善待,可即便如此,蛮不讲理胡作非为的事,大宁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不管,大宁本国的百姓还要遵守大宁律法,你们外人就能视律法如无物?自己人都要约束,凭什么放纵你们,如果放纵你们的话,大宁的百姓会指着我们的脊梁骨骂娘,说我们是软骨头。”
沈冷看了看卡西巴:“把我的话直接翻译给大罗日,我懒得说两遍。”
大罗日听卡西巴说完之后脸色也难看起来,走到沈冷面前说道:“我素闻大宁富甲天下,难道客人打碎了几块砖,踩坏了几棵草也要赔偿?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大宁真的让我看不起。”
沈冷道:“你看不看得起大宁是你的事,那是你的权利和自由,如你所说,大宁确实富甲天下,相对来说,你们安息就如穷乡僻壤,可我们富有是我们的事,与你有什么关系?你破坏的东西是我们的不是你的,所以必须照价赔偿。”
大罗日怒道:“我若是不赔呢?”
沈冷看了看他:“你若是不赔,第一,我会留下你们相当的财物或是打碎你们相当的财物来抵扣,第二,我会亲自率军把你们押送出长安。”
大罗日眼睛都红了:“大宁居然要驱逐我安息使团?”
“赔钱就可以不走。”
沈冷依然平淡:“不赔钱,客气些说是礼送出境,不客气的说法我暂时先不说,毕竟我们两国还没有开打,所以给你留些面子。”
“你若想赶走我们,你就赶。”
大罗日大声说道:“安息帝国的尊严不容践踏,宁国让我太失望了。”
“我可真在乎你的失望,你的尊严在大宁也一文不值。”
沈冷转头看向希玛:“留下,赔钱,不赔,滚。”
他对黑武人,连客气一下都不想。
辛疾功都愣了,这哪是应该有的外交态度?他在礼部的时间已经不短,当然知道礼部这个礼是怎么解释,就算黑武和大宁是敌对国家,可是既然对方派人来了,就要以礼相待,沈冷直接说了一个滚字......在礼部是不可能出现的词汇。
希玛咬着牙看着沈冷,恨不得现在就把沈冷大卸八块。
“我时间很宝贵。”
沈冷招手,王阔海搬了把椅子过来,沈冷坐下来后缓缓的说道:“辛疾功,卡西巴,你们两个人去告诉他们应该赔偿多少,损坏的花草,砖石,以及修复所需的工费,就按一千两银子算,他们两国使团,各出五百两。”
一千两自然不算太多,这是态度问题。
大罗日听完卡西巴的话后转身就往院子里边走:“休想,这是安息帝国的体面,我绝不妥协。”
希玛本来也要强势起来,虽然听不懂那个安息人说的是什么,但看得出来,可是他忽然间觉得看看热闹也不错,更何况他的职责是打探大宁的有关情报,以及拖延大宁皇帝御驾亲征的时间,只要他拖住皇帝,北疆的宁军自然不会贸然开战。
“取银子来。”
希玛回头吩咐了一声:“按照大宁的银子换算,给他一千两,多了的算我送给他的。”
他手下人立刻去取了不少银锭出来,一个小箱子,装满了之后足有一千两之多,沈冷当然听到了希玛说的多给五百两,看着放在自己面前的箱子,沈冷笑了笑:“你是打算帮安息人把赔偿金也出了?”
希玛一愣:“当然不是。”
沈冷道:“唔,那就多谢了。”
辛疾功一怔,这带着羞辱性的五百两银子就这么收了?大宁缺这五百两银子?
他刚要说话,就看到沈冷起身走到希玛面前,希玛是武将出身,后转为文官,不过武艺依然没有放下,两个人近在咫尺,希玛直视着沈冷的眼睛,沈冷也直视着他的眼睛,两个人就这样对视,大概五息之后,沈冷突然出手,一拳打向希玛的胸口,希玛大惊,没有料到沈冷居然敢直接动手,他下意识的往一边闪开,可是才一避开,却发现沈冷的另外一只手抓住了他腰畔挂着的佩刀。
啪的一声,刀绳被沈冷拽断,那把佩刀就到了沈冷手里。
沈冷拎着刀走回来,抽出来看了看:“看起来不错。”
陈冉和王阔海同时转身,同时抬起手堵住耳朵,他俩当然知道沈冷说一把刀不错的时候是要干嘛了。
沈冷喜欢挑选好刀送给自己的手下,每次去武库的时候都会仔细挑选,武库的人特别不欢迎他。
啪!
希玛的这把价值不菲的百炼刀被沈冷直接掰断了,碎了的刀片掉了一地,陈冉和王阔海又同时转身回来,他俩转身是担心崩碎的刀片打到自己脸,那多不好。
沈冷看着地上的刀:“咦......不小心掰断了,我只是想看看希玛大人你的佩刀,没想到这么脆的,宁人讲理,损坏了东西会赔偿你。”
他看了陈冉一眼:“数五百两一直给希玛大人,赔他的刀。”
陈冉嘿嘿笑着过去,从黑武人刚刚送过来的那口箱子里取了一半银子,找东西装好,拎着走到沈冷身边,沈冷把银子接过来递给希玛:“真是抱歉,大宁从来都不做不讲理的事。”
希玛怒视着沈冷,想发作,奈何又不能发作,第一,他必须留在长安,如果被宁人找机会把他赶走的话,回去之后他如何对汗皇陛下交代?第二,他知道自己打不过这个叫沈冷的年轻人,刚刚出手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了。
希玛没伸手,冷笑着说道:“一把刀而已,坏了就坏了,银子留下吧,我不缺,这样的刀我有很多。”
沈冷道:“这是大宁赔给你的,你当然得要,大宁讲礼貌,所以不希望别人不礼貌。”
两个人又对视了一会儿,希玛一伸手把那袋银子拿过来往后一扔,他手下人接住,希玛大步往回走:“真希望以后还能见到沈将军。”
“必如你所愿。”
沈冷转身看向安息人那边,迈步进了安息人的住的院子,守在门口的两个安息国护卫立刻抬起手:“你不能随便进。”
沈冷回头看向辛疾功:“记着点,安息人定价十两银子一个,打坏一个抵扣十两,他们欠大宁五百两。”
这句话一说完,沈冷两只手伸出去,一手一个抓住那两个安息人的后颈,把两个人的脑袋往一起一怼......砰地一声,两个人同时倒在地上,沈冷真的很客气了,如果发力的话,两颗脑袋都能撞碎。
他迈步进了安息人住的院子,辛疾功连忙要跟上去,陈冉和王阔海看了他一眼:“不用进去,将军自己定的价,他自己进去好算账。”
“安息有近两百人。”
辛疾功急切的说了一句。
“才两百。”
陈冉看着他说道:“担心什么?”
辛疾功有些懵:“才......才两百?”
未央宫,东暖阁。
代放舟急匆匆的从外面进来:“陛下,出事了,刚刚沈冷将军去了礼部尚宾阁,把安息人给打了。”
皇帝抬起头看了代放舟一眼,不紧不慢的说道:“竟然出了这样的事?那可真是太意外了。”
代放舟一看陛下这个表情,心说这哪里像是意外的。
“怎么回事?”
皇帝的视线一直都没有离开面前的奏折,问话的时候语气也没有丝毫起伏。
“沈冷将军到礼部尚宾阁之后,发现安息人和黑武人损坏了尚宾阁的围墙,门以及花草,所以要求安息人和黑武人赔偿。”
皇帝嘴角微微一扬,心说也就是你这个臭小子能想出来这样的理由,不然的话朕也不会让你去了,一群番邦小丑在朕的长安城里闹腾,朕自然不容。
“赔了嘛?”
“回陛下,黑武人赔了,还多赔了五百两,沈冷将军把银子收下,然后把黑武使臣希玛的佩刀掰断,又把五百两银子赔回去了。”
皇帝嘴角上扬的幅度加大。
“安息人没有赔偿,沈冷将军给安息人定价,打坏一个十两,不多不少,他一个人打坏了五十个安息护卫,算是把打坏了咱们花花草草的钱抵扣了。”
皇帝很镇定的哦了一声:“沈冷回来了吗?”
“没呢。”
代放舟小心翼翼的看了皇帝一眼:“沈冷将军还在要钱......说是打人的时候沈冷将军手背磨破了皮,得要医药费。”
皇帝:“知道了,你出去吧。”
代放舟心说不处置一下吗?可又不敢问,躬身退出东暖阁,刚出门把门带上,就听到东暖阁里皇帝的笑声传出来......哈哈哈哈哈哈。
第八百二十五章 交代与分账
未央宫,东暖阁。
皇帝抬起头看了沈冷一眼:“朕只是让你去礼部尚宾阁转转,你转出来这么大的事,打了人家安息国的使臣,这传出去还会说我大宁不懂待客之道,说朕的大宁霸凌弱小......”
沈冷心说陛下你让我去,难道不就是干这个去的么。
他当然不敢说出来。
“手怎么样?”
皇帝往沈冷手上看了一眼,沈冷受伤包扎着纱布,看起来还挺厚,所以皇帝眼神里有些关切,一闪即逝。
“幸好臣包扎的快。”
沈冷把手上包扎着的纱布解开:“如果慢一点蹭破皮的地方都愈合了,让那些安息人看到了不好要钱。”
皇帝:“......”
他放下手里的朱笔,看着沈冷认真的问道:“要了多少医药费出来?”
沈冷回答:“要了三千两。”
皇帝:“嗯?”
“五千......”
皇帝哼了一声:“你要多少就是多少,难道朕还会把你要来的银子都霸占了?朕是那样的人?”
沈冷松了口气:“臣以为......”
皇帝:“你以为的对,这事是朕让你去的,讹来的银子当然也得有朕的,朕念在好歹是你出力才讹来的,你留两千两,三千两归朕。”
沈冷:“......”
皇帝起身,走到沈冷面前伸手:“他们给的是银票,还是现银?”
沈冷从怀里摸出来几颗宝石:“安息国那边盛产宝石,实在拿不出那么多现银所以就用这些宝石抵了,一颗宝石按五百两银子算的,一共十颗......”
皇帝拿了其中六颗,举起来对着光线看了看:“果然品质不凡,这样的宝石,每一颗就要价值数千两银子才对,你算是赚到了。”
他拿着六颗宝石回到书桌那边,沈冷嬉皮笑脸的把剩下的四颗宝石揣回衣服里,想着好歹这不是还落下四颗宝石了吗,算起来是和皇帝四六分账,也还行。
正好皇帝一回头看到沈冷在那笑,皇帝好奇的问了一句:“朕拿走了一大半,给你留了一下半,你怎么好像一点儿都不心疼?”
沈冷连忙说道:“臣不贪,多少是多啊,陛下给臣留了四颗,是陛下的赏赐,臣谢陛下恩典。”
皇帝:“东西是你自己讹来的,不算朕的赏赐。”
“算的算的。”
“不算。”
“真的算。”
沈冷认真的说道:“一个使团出门哪有带那么多现银的,毕竟他们用的钱在咱们大宁也不流通,虽然安息盛产宝石,不过这么值钱的东西也不是他们随随便便一个使臣自己就能拿得出来,臣跟他们要医药费,他们又拿不出,更怕继续挨揍,所以只好从准备献给陛下的三十颗宝石之中取出来十颗赔给臣,他们这不是还没有机会觐见陛下么,所以臣估计着,回头陛下召见他们的时候,他们就只能说带来二十颗宝石要献给陛下了......”
皇帝:“你给朕把宝石掏出来。”
沈冷:“君无戏言啊陛下,陛下说给臣留四颗的。”
皇帝瞪了沈冷一眼:“你这算欺君之罪。”
沈冷一脸哀求:“陛下......”
皇帝笑了笑:“留着吧,四颗宝石,回头找人做出来佩饰,你一个,茶儿一个,两个小家伙一人一个,算是朕赏你的。”
沈冷连忙垂首:“臣就知道陛下宽爱仁宏。”
皇帝道:“朕要是跟你一样不要脸,你得说是朕欺负你,虽然朕想想没了四颗宝石就肉疼......说说吧,黑武人和安息人都是什么来意,朕不相信你没在意,只是去打了一架。”
沈冷当然知道陛下让他去礼部尚宾阁可不仅仅是为了打压一下安息人和黑武人的嚣张气焰,最主要的还是看看安息人和黑武人到底藏着什么心思。
“安息人,只是来看大宁国力的,安息皇帝伽洛克略贪心太大,好战到近乎疯狂,他派人来,是想看看大宁好打不好打,能打不能打。”
“而黑武人,是来拖住陛下的,他们已经猜到或者说已经得到消息,这次北征陛下要御驾亲征,所以派人来求见陛下,试图以谈判的方式,甚至付出一定代价来拖延陛下亲征,如果能把陛下留在长安,留在谈判桌上,黑武人就算成功了。”
皇帝点头:“黑武人也没什么别的办法了......朕用了二十年的时间才将黑武与大宁之间的关系逆转过来,怎么可能轻易放弃北征,朕即位之前,大宁虽然不曾输过多少,可一直被动,二十年后,大宁已经处处主动,北征之后,朕还要让黑武更被动。”
他看了旁边的赖成一眼:“黑武人不是想谈吗?你安排人去和他们谈,就说朕说的,只要黑武愿意把星城往南,包括整个南院在内的疆域献给大宁,那就什么都好谈。”
赖成垂首:“臣明白。”
皇帝看向赖成道:“你也可以圆滑一些,在和黑武人谈判的时候不要那么冷冰冰的,也不要态度那么强硬,要让黑武人觉得大宁就算是退一步也能接受,给他们希望,让他们觉得自己的谈判有进展,不要直接断了他们的念想。”
赖成道:“可是陛下,直接要黑武一多半的疆域,这已经断了他们的念想,没法继续谈。”
“朕教你一个法子。”
皇帝看着赖成认真的说道:“朕让你做谈判主官,你以内阁首辅大学士之尊亲自和他们谈,自然算是给足了他们面子对不对?”
赖成道:“按理说,是的。”
皇帝又道:“所以,你得让他们巴结你,觉得只要能收买了你,这谈判就会有进展,你做官这么多年,难道还要朕教你怎么收银子?你就适当的放出去一些口风,只要黑武人愿意贿赂你,你就尽可能的帮他们说话,尽可能的帮他们做事,朕给你这个权力,不用担心朕秋后算账。”
赖成叹道:“臣觉得,收他们的银子不是问题,但臣不能私留。”
皇帝一脸欣赏的看着赖成,觉得赖成真是上道。
“你不能私留,不能四六,那就三七。”
皇帝道:“朕要七分,你留三分。”
赖成:“......”
皇帝看向沈冷:“同样都是朕的臣子,你看看你,你再看看赖成,你是怎么和朕分的?居然四六分,赖成说不能四六你听到了没有?”
沈冷抬起手捂住胸口衣服一脸决绝:“臣,不从。”
皇帝白了他一眼:“朕既然说了给你留四颗,你就留四颗,不过你擅闯礼部尚宾阁,还殴打了外邦使臣,有辱大宁国体,有失大宁风度,这事终究是要罚的。”
皇帝看向赖成:“你还兼着御史台的都御史,你觉得该怎么做?”
赖成立刻垂首道:“臣回去之后就让人写一份八百字的奏折参奏沈将军,肯定字字诛心。”
皇帝:“八百字?”
赖成:“那就三千字。”
皇帝嗯了一声,看向沈冷,沈冷叹了口气:“臣自知犯了大错,实在有辱国体有失风度,所以臣自请陛下处罚臣,念在臣也是初犯,所以不如罚俸?”
皇帝点头:“嗯,看你这么诚恳认错,这次的过错朕就暂时不追究你的重罪,重罪轻判,罚俸就罚俸吧。”
沈冷叹息一声。
皇帝看着他问:“接下来呢?”
沈冷:“臣谢陛下隆恩。”
皇帝舒坦了,摆了摆手:“行了,你先回去吧,朕和赖成还有些事要商量,回去之后记得告诉茶儿,宝石是朕送给她的,不是你送的。”
沈冷:“臣遵旨,臣回去之后如实告诉她。”
“如实?”
皇帝眯着眼睛:“你说的如实是什么意思?”
沈冷一拜:“臣谢陛下隆恩,臣先告退。”
说完就跑了。
皇帝笑着摇了摇头,看向赖成说道:“黑武人想要谈判拖延时间,那就让他们以为有机会,你只管透漏消息给他们,说朕北伐的决心也不大,如果能从黑武要来一些好处,并且让黑武签订条约保证以后不侵犯大宁,朕就可以亲自见他们,给他们希望,让他们一直觉得可以见到朕。”
赖成道:“陛下放心,臣会拿捏尺度。”
皇帝点了点头:“三月初八朕就要率军北上,你留在内阁辅佐太子......太子虽然已经在内阁学习了很长时间,可毕竟年轻,不能事事处处周全,如果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你身为内阁首辅当多规劝,太子的决定,内阁要商议着执行,若是内阁上下都觉得太子错了,内阁有权将太子的指令驳回。”
赖成心里一惊,陛下这是给了内阁莫大的权利,哪怕就是在沐昭桐巅峰时期内阁都绝不会有如此权限,驳回监国太子的命令?这是陛下对他,对内阁最大的信任了。
而在这个旨意之中,赖成也感觉到了陛下的担忧,给内阁这个权力,不只是要告诉太子内阁有这个权力,更主要的是告诉太子,不要胡作非为,一旦太子做出什么可能危及大宁的决定,内阁将会将这个决定废掉。
陛下还是在担心太子。
“朕在北疆,不想家里出事。”
皇帝看了赖成一眼:“你是最了解朕的人之一,所以朕无需把话说的太明白,你只需记得,赖成,朕把家里交给你了。”
赖成俯身一拜:“臣,定不负陛下重托。”
皇帝嗯了一声:“朕想相信你的,一直都相信,人的能力不一样,肩膀上扛着的分量就不一样,人有一县之才,能治一县之地,肩膀上就是一县百姓的分量,人有一道之才,可稳一道太平,肩膀上就有一道百姓的分量,而你不一样,朕知道你有治国之才,所以你肩膀上的分量更重,朕时常想着,应善待你......但刚才谈好的三七分账,不能变。”
赖成噗的一声笑出来:“臣记住了。”
第八百二十六章 不答应
三月初六,距离陛下亲征还有两天,因为安息国使臣和黑武国使臣打架这事,大宁礼部尚书王怀礼亲自出面,和两国使臣严正交涉,除去重申两国使团所有人必须遵守大宁律法之外,还因为打架造成的不良影响而不得不对两国使团进行暂时的禁足,任何人不准离开尚宾阁,直到大宁皇帝陛下有旨意为止。
这也算是给了大宁一个借口将他们软禁在尚宾阁里不得外出,这样一来,大宁出兵,这些人自然不可能知道。
未央宫,东暖阁。
皇帝舒展了一下双臂,看了刚刚送来的北疆急报,心情也爽快了些,对于北征来说,孟长安给皇帝送来了一个好消息。
腊月的时候,孟长安命部下杨七宝率军一万六千在白山下拦截黑武北院四万五千精骑,双方恶战,杨七宝率军阻挡敌军两日两夜,杀敌三千余,而孟长安和黑武国长公主阔可敌沁色,利用杨七宝阻挡黑武援军的这两天两夜,重新夺回苏拉城的控制权。
虽然格底城还在黑武人手里,不过因为格底城的守将担心黑武汗皇桑布吕也会对他下手,所以紧闭城门,不见桑布吕的人也不见沁色的人,对大宁来说这也是个好消息。
有了苏拉城,大宁就有了向北进军的突破口,过苏拉城之后大宁北征大军就可长驱直入。
在出征之前收到这样的好消息,皇帝自然开心。
赖成看了一眼皇帝的脸色,也松了口气:“孟长安确实乃勇将。”
“之前让你送去的旨意派人去了吗?。”
皇帝喝了一口茶后说道:“孟长安带本部亲兵赶往东疆,这个消息得给黑武人放出去。”
赖成垂首:“已经派人去了,估计着此时已经到了北疆息烽口,若是息烽口那边有黑武人的内线,这消息很快就会被送去黑武,桑布吕应该也快知道了。”
皇帝点了点头:“孟长安离开息烽口,朕也算是帮了阔可敌沁色,知道孟长安不在息烽口,再知道东疆刀兵造反,又知道大宁北征大军云集瀚海城,桑布吕在息烽口那边坐不住,他会立刻赶回南院亲自部署防御之事,只要他离开息烽口,沁色对苏拉城和格底城的控制就会更牢固一些。”
他的话刚说完,代放舟从外面进来:“内阁帮笔许居善送来急报,北疆刚刚送到的。”
皇帝和赖成对视了一眼,赖成前脚刚把孟长安送来的捷报交给陛下,许居善又送来一份从北疆来的捷报,这是怎么回事?
许居善进内阁,是沈冷举荐,赖成对这个年轻人格外欣赏,前年科举,许居善考得状元,赖成跑去和陛下要人,本该下放到地方上历练的许居善被直接带入内阁做事,虽然只是七品帮笔,可在内阁这样的权利中枢历练,和在地方上历练自然不一样。
许居善还不到二十岁,只要未来不犯错,可想而知他的前程会有多锦绣。
带着些紧张,许居善进了东暖阁后俯身一拜:“臣许居善,拜见陛下。”
皇帝摆了摆手:“起来吧,什么事这么急?”
“陛下,叶云散叶大人派人送来急报,臣还没拆开。”
许居善双手把急报递给皇帝,皇帝接过来后挑开火漆把信取出来看了看,然后眉角就舒展开了:“又一份好消息......叶云散安排他的人在黑武那边做了件大事,他安插在北疆的人,怂恿剑门弟子和皇族的人起了争斗,趁乱杀死了黑武皇族几个人,剑门弟子也死伤不少,黑武国国师心奉月一怒将黑武都城中所有皇族的人逐出都城,这些人半路又遇到了匪徒,都被杀了。”
赖成当然知道这个所谓的匪徒是谁的人,叶云散自然不会放弃这样的机会,就算是叶云散不动手心奉月也会动手......不过叶云散的手段妙就妙在,他没有让他的人直接去杀黑武皇族的人,而是挑起了剑门和皇族的矛盾,这事真的是干的漂亮。
赖成垂首:“如此一来,沁色也知道自己的分量了。”
许居善听到这句话之后眼神一亮:“难道陛下是想让沁色替代桑布吕?”
皇帝看向年轻人:“说说你怎么想的。”
“沁色借助大宁的力量继承皇族势力,然后大宁支持沁色对抗黑武国师心奉月,尽全力促使黑武内战,其功效,不输于大军北征,若黑武内战持久,黑武国力将会倒退不止五十年,甚至一百年,内战之后,就算沁色坐稳黑武女皇之位,也再无力与大宁抗衡。”
皇帝欣赏的看了许居善一眼:“回去收拾一下东西,你随朕北征。”
许居善一愣,然后连忙跪倒在地:“臣谢陛下!”
赖成笑道:“回去好好准备,不要辜负了陛下对你的信任。”
许居善当然知道能被陛下点名带在身边是什么含义,对于他来说,这就是陛下亲自给他的仕途铺了一条大路出来,他才不到二十岁,实实在在的前途无量。
许居善退出东暖阁,皇帝看了赖成一眼后说道:“这个许居善是沈冷发现的人才?”
“是。”
赖成垂首道:“是沈冷在书院和老院长吃饭的时候,无意之中在书院学生之中发现的人才,臣亲自考验过之后,觉得大局观这么好的年轻人应该留下来培养。”
皇帝嗯了一声,心里着实开心。
赖成四十几岁了,他还能主掌内阁十五年到二十年,赖成之后,窦怀楠若为内阁首辅,也能主理内阁十几年,等到窦怀楠退下去的时候,许居善已可担当大任,大宁人才不断,皇帝怎么可能不开心。
文臣武将,英才辈出,甚至让皇帝有一种选人用人不好取舍的为难,人才多的选不过来,这也是一种烦恼啊。
“朕从过了年就开始节食,也开始锻炼,过年的时候朕把金鳞甲取出来试了试,居然穿不上了......朕以为这么多年身材一直没变,穿不上金鳞甲的时候才知道那是多自欺欺人,两个月,朕现在又能把它穿上,三十年了,金鳞甲已经三十年没有上过战场了。”
皇帝长长吐出一口气:“朕想着,连它也会很期待吧。”
长安城,码头。
巡海水师的战船最后一次战前检修和补充已经完成,十天之前,沈冷就传令水师大军所有人不准再私自外出,随时等待出征号令。
坐在神威战船上,沈冷看着远处水面上有些出神,陈冉走到沈冷身边坐下来,递给他一壶水:“想什么呢?”
“我前阵子和茶爷商量,这次北征之后我就想辞官。”
沈冷看了陈冉一眼:“你觉得如何?”
陈冉耸了耸肩膀:“我无所谓,你辞官我也辞官,你去开餐馆我就给你打杂做跑堂,你去种地,我就给你当长工,反正你是甩不掉我,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
沈冷笑了笑:“这事还不急,对黑武这一仗没有三年两载打不完。”
陈冉嗯了一声:“可我觉得,陛下是不会答应的。”
沈冷当然知道,他甚至可以想象的出来如果他和皇帝陛下说出自己要辞官的时候陛下会是什么反应,陛下如此待他,他却想辞官不做,陛下一怒之下没准一脚把他从东暖阁里踹出去。
“你知道的。”
沈冷看着远处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我从一开始都不知道先生让我从军是为什么,只是按照先生的安排去做,先生让我进水师,我就进水师,既然进了军中就要做好,不能对不起任何人,那么多人待我好,不能辜负......可我心中没有大志啊。”
沈冷长长吐出一口气:“有时候我对自己都很无奈,我不止一次的逼着自己应该立目标,比如做到大将军,可我仔细想了想做到大将军应该是什么滋味,好像一点儿也不兴奋。”
陈冉笑道:“如果不了解你的人,会以为你这话很假。”
沈冷道:“自我本心,我好像从没有要去争过什么,除了茶爷。”
陈冉道:“少扯,你们两个一个非她不娶一个非你不嫁,别说你争,谁能和你争?这可不能算在内......冷子,有件事我想和你说说,我不知道自己说的对不对,我比你还胸无大志呢,反正就是你在哪儿我在哪儿,我也自己胡思乱想,你就听听。”
陈冉这么郑重,沈冷坐直了身子:“说吧,什么事?”
“陛下。”
陈冉看着沈冷的眼睛:“你肯定也想过,太子和陛下的关系。”
沈冷点了点头:“想过。”
陈冉认真的说道:“你刚才说,不想辜负那些对你好的人,毫无疑问,待你最好的人之中肯定也有陛下,昨日咱们吃晚饭的时候先生和你聊天我听了听,先生的意思大概是,陛下要让太子留守长安,而内阁又有权驳回太子错误的决定,这事不对劲。”
他看着沈冷问:“我就不信你没有想过。”
“想过......”
沈冷低声说道:“可那是父子。”
陈冉嗯了一声:“没错,那是父子,那是陛下的家事,可是陛下担心的,不只是家事的问题,而是涉及大宁根基的问题,你比我想的多,你只是觉得这事你不合适参与对不对?冷子,听我一句劝,先别想着辞官的事,你得想想,北征至少三两年的时间,一旦太子在长安做出什么事来,危及陛下......”
沈冷低着头,他当然想过,沈先生什么都不肯和他说,茶爷也什么都不肯和他说,可他自己又不傻,皇后为什么针对他,太子为什么针对他,沐昭桐为什么针对他,他怎么可能一次都没有想过,如果不是想过这些,他为什么想要辞官?
他只是想,自己离开长安,陛下和太子之间的矛盾,便会少些了吧。
“我知道了。”
沈冷抬起头:“其实我自己心里也清楚,不管什么人,谁想动陛下,我都不答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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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七章 出征
三月初八,大军出征。
百姓们看到了衣甲鲜明的禁军整齐的从大街上经过,可百姓们看到的绝不是全部,为了这次北征,八万禁军,有六万人已经提前出城上船等待,随陛下走出长安城的只是一万人,这是给百姓们看的,如果让几万人一路走出来要多久?大军出征哪里等得及,七万禁军随陛下北上,还有一万禁军要留守长安。
陛下骑着马,穿着金鳞甲,威风凛凛的走在大街上,所过之处,百姓们纷纷拜倒在地。
大宁的百姓们对陛下亲征必然会大获全胜坚信不疑,这根本就是不需要去怀疑的事,对于每一个大宁百姓来说,当今皇帝李承唐就是他们的信仰,就是他们的支柱。
可是百姓们不会去过多思考这一战到底会打多久,也不会去想这一战对后世几十年上百年有多大影响,他们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支持。
这是大宁强盛了几百年导致的民族自信,已经刻进骨子里的东西,去不掉。
大军出城,百姓们夹道欢送,声势惊人。
礼部,尚宾阁。
大罗日走出房间,站在二楼露台上往外看,可是尚宾阁的高墙挡住了他的视线,他能听到墙外都是欢呼声,所以他很好奇长安城里发生了什么。
与此同时,对面院子里住着的黑武使臣希玛也推开门走出来,同样的站在露台上往外看,同样的什么也看不到,当然也是同样的一脸好奇。
然后两个人就看到了彼此,又同样的哼了一声别过头不看对方。
负责和安息人这边交涉的礼部官员卡西巴正在院子里和安息人交谈,大罗日朝着他喊了一声:“喂!外面发生了什么?”
卡西巴看了他一眼,没理会。
“喂!”
大罗日又喊了一声:“我在问你,外面发生了什么?”
卡西巴又看了他一眼,还是没出声。
“你是聋子吗?!听不到我在问你话?!”
大罗日怒吼一声。
卡西巴白了他一眼,溜溜达达的出门去了,正在和他交谈的安息人也跟着生气,上前一步把卡西巴拦住:“我们大人在问你话。”
卡西巴看着这个安息人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第一我不叫喂,我有名字,第二我是大宁礼部官员不是他的手下,他没资格对我呵斥。”
被呛了几句的安息护卫一怔,眼珠子瞪了起来:“你一个日郎人是不是忘记自己的身份了?”
“我是宁人,宁官,宁臣。”
卡西巴道:“想问什么客气点,如果不客气的话,我不介意把沈将军请回来教你们一下什么叫讲文明懂礼貌。”
听到沈将军这几个字,那个安息护卫的脸色显然变了变,上次挨打至今好像还没过去几天,提到那个家伙他就来气但是也被真的打怕了,他回头看了大罗日一眼,站在二楼的大罗日深吸一口气压了压自己的怒火,声音尽量轻柔的问道:“请问卡西巴大人,今天是什么日子?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宁人如此欢呼?”
“今天是三月八。”
卡西巴回答。
大罗日有些迷茫:“三月八怎么了?”
卡西巴认真的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我就知道今天是三月八,你问我今天是什么日子我就告诉你今天是什么日子,至于外面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为什么宁人如此欢呼我更不知道,不过宁人一直都有些特殊的日子会庆祝,今天三月八,比较特殊吧。”
大罗日:“那三月八到底为什么特殊。”
“我怎么知道。”
卡西巴背着手溜达了出去,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似的说道:“还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人,看来上次打的还是轻了。”
大罗日气的几乎要从二楼跳下去把卡西巴掐死,强忍着怒火没动,外面的欢呼声逐渐小了,他很想吩咐人出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一看到院子外边那两排顶盔掼甲的禁军士兵,这个念头就只好又压了下去。
黑武人那边,希玛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从大罗日的表情来看应该是吃瘪了,所以他很开心,外面的欢呼声还隐隐约约可以听见,他朝着大罗日那边学着欢呼的样子扭了几下,一脸挑衅,大罗日气的骂了一句,转身回了房间:“混账东西,跳什么跳,你怎么知道宁人欢呼不是去打你们的。”
希玛当然不知道他说的什么,大罗日也不知道自己说对了。
长安城码头。
皇帝登上巡海水师的旗舰神威,这艘大船他很满意,往四周看了看后问沈冷:“朕记得大宁如今一共有三艘神威,庄雍有一艘,你有一艘,海沙有一艘,朕的龙船还没有造好,应该比神威更大些,你的水师为什么有两艘神威?”
沈冷一本正经的回答:“陛下现在脚下的这艘神威就是巡海水师的旗舰,那边另外一艘神威,是臣从大将军庄雍手里讹来的......”
皇帝叹了口气:“庄雍连自己的旗舰都看不住?”
沈冷道:“其实也不算是讹来的,正经说起来是借来的,就是臣没还。”
皇帝看了沈冷一眼:“还很有理?”
沈冷垂首:“臣回头就还回去。”
皇帝瞪了他一眼,走到船头:“神威,这名字还是朕取的,当初庄雍问朕,安阳船坞就要造大宁水师的旗舰了,让朕赐名,朕就想到了神威这两个字......那时候朕没有想过,朕会乘坐神威去北疆打黑武人。”
他吐出一口气:“吹角吧,出发。”
沈冷一挥手,号角声立刻响起,一艘一艘的战船离开船港,顺着宽敞的河道向前进发。
皇帝让人在甲板上摆了一张大桌子,吩咐人把地图在大桌子上铺好,他走到地图前仔细看着,手在北疆位置划了一道线:“西北十五万新军,五万战兵,总计二十万人已经到了瀚海城,北疆三道战兵十几万也已经到了瀚海城,武新宇手下边军十万,铁骑数万,大军汇聚,所以这一线黑武人盯的最严,南院数十万黑武大军应该也已经做好了一战的准备。”
沈冷点头:“臣昨日还看过兵部的军报,黑武南院四十多万大军横陈在牙城律城一线,这不是南院的全部兵力,只是常备兵力,黑武南院有大大小小上百个部族,若是桑布吕征召,这些部族能为他提供至少二十万骑兵。”
皇帝的视线又落在息烽口:“这边,黑武北院三十万兵力,孟长安的息烽口大营有十二万左右兵力。”
沈冷道:“三十万北院军队,没真正和咱们大宁的边军交手过,而且正值内乱,新到的北院大将军咄纲还没能服众,尤其是被杨七宝打了一个耳光之后,更难服众,四万五千骑兵被杨七宝的一万六千轻骑拦住,这耳光扇的响亮,咄纲这第一战没打好,军心更不稳,所以这三十万人不足为惧。”
皇帝嗯了一声:“所以......孟长安到了东疆之后,息烽口这边怎么打,你要多想想。”
沈冷一怔:“孟长安是真的去东疆了?臣以为只是为了骗骗黑武人。”
“不真的去,怎么骗得过?”
皇帝道:“非但孟长安真的去了,他在息烽口的十二万新军,朕让他带走了十万。”
沈冷倒吸一口凉气:“所以息烽口其实没有多少兵力了?陛下......”
他俯身一拜:“臣请陛下去瀚海城。”
“朕是不会改变主意的。”
皇帝看着沈冷说道:“这就把你吓住了?你的胆子未免也太小了些,这么点事尚且把你吓得脸色发白,等到了息烽口之后朕再告诉你一件事,估计着能把你吓得半死。”
沈冷一脸惶恐的看着皇帝,皇帝很骄傲的哼了一声:“别看,看朕,朕现在也不告诉你。”
他的视线回到地图上:“兵部的推演,这一仗至少要打三年才能把黑武**力消耗的差不多,北征大军才能把打下来的地方稳住,这种推演不止一次了,朕亲自参与的就有十几次,每一次的结果都一样,所以兵部的定论之期是最少三年,可你知道,对黑武打的越久越不利,百姓们都有爱国护国的想法,就算黑武对他们不好,他们也会有这样的想法,三年......如果真的拖上三年,黑武国的抵抗成为常态,从军队抵抗演变为全民抵抗,那时候才是真的不好打了。”
沈冷忽然间就冒出来一个念头,脸色瞬间就变了。
皇帝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是猜到了什么,于是笑了笑:“看来你是想到了,可朕就是不说你想的对不对。”
沈冷垂首道:“陛下,臣......”
“去做饭。”
皇帝一摆手:“朕饿了。”
沈冷想说出来的话只能憋回去,转身去安排饭菜。
皇帝看着沈冷离开,嘴角微微上扬,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说了北征不能拖延太久,沈冷肯定已经猜到了他的想法,不然的话不会吓成那样,傻小子这么聪明,皇帝有几分理所当然的得意。
船队浩浩荡荡一路向东,至少要在这条水路上走十天才会转向北方,大概在五月初,大军会到达北疆。
皇帝想着,这一路上的两个月时间,应该是他这二十几年来和沈冷相处最久的一段了吧。
想想,很不错。
第八百二十八章 送你
三月初八,大军北征,大宁皇帝陛下李承唐亲自率领禁军七万,水师战兵数万,总计十余万人浩浩荡荡向北疆进发,沿途所过之处,百姓无不拜伏。
也就是在这一天,苏启凡带着荀直进入了白山。
白山外就是黑武人的疆域,白山险峻,几乎没有可通行的路,大宁立国以来就和黑武在不断的争战,所以对于白山这道天堑格外重视,从立国开始,每年都有人勘查白山,所有已经探知的可能会有人翻山越岭过来的地方,都设立了哨卡。
可是长达近两千里的白山自然防不过来,黑武的密谍十之六七是从白山过来的,而不为人知的是,十个想穿过白山的黑武密谍,最多只有一个能走出来,九成会死在山里。
数百年来,黑武人不断的向大宁派遣密谍,也在不断的探索白山,他们迫切的想知道有没有一条山路可以通行,绕过大宁边关,以奇兵突袭大宁关内,可是黑武人找了几百年也没有找到这样一条路。
荀直从马车上下来,看了看面前巍峨的白山忍不住皱眉:“翻山出去?”
“现在还不翻,以后会。”
苏启凡笑了笑:“先生是不是在担心过不去?其实根本无需担心,到了现在我也不怕和先生说这个秘密,黑武帝国从数百年前就想灭掉宁国,什么样的办法没有想到过?阻挡黑武帝国雄兵的不仅仅是宁国边军,还有这座白山,所以在七十年前,黑武帝国青衙开始执行一个计划,名为开山计划。”
他指了指:“先生随我来。”
荀直跟着他往前走,苏启凡一边走一边说道:“七十年来,至少数百名黑武帝国潜入宁国的密谍得到指令,他们从宁国各地赶到北疆,想要在深山人不可及之处开凿出一条山路出来,先生也知道,宁国边军纵然再骁勇善战,可这长达两千里的白山他们怎么能看守的过来?”
“最初的时候,青衙的命令是要开凿出一条隐秘的但足够保证一支军队通行的山路出来,然而七十年来,总计有至少五百多人前赴后继,依然没有开凿出来一条能够保障军队通过的路,五百多人,有三百多死在这座山里,也只是勉强开凿出来一条可以让人通过的小路,虽然计划失败了,不过也算有了让密谍可以进出宁国的通道。”
荀直微微皱眉:“如果可以隐秘的让人通过,每天过百人难道不行?日积月累,用半年的时间不停的用这条小路把人送进来,在白山之中潜藏,待大战之际,从关内突袭边关,便能打开城门,白山之内一马平川,只要攻破关口,大军便可顺势南下。”
“先生想的太理所当然了。”
苏启凡道:“这条小路,已经是可以利用的最好的地势,依然要从悬崖凿刻天梯,深山之中凿刻石头的声音会传的很远,难保不会被巡山的人发现,所以也只是勉强可让人手脚有可借力的地方罢了,哪里敢凿出来如台阶那么舒服的路,先生你看过就知道了,别说大军,就算是身手不凡的武者也不敢保证走这样的路万无一失。”
荀直道:“那我如何下得去?”
“先生不用下去。”
苏启凡道:“我带先生来这,是让先生在这暂时隐居,等到时机成熟,自然会送先生出关。”
荀直一怔:“住在这?”
“先生请随我来。”
苏启凡在前边带路,进山之后磕磕绊绊的走了两个多时辰才到一处山洞,山洞很隐秘,外边是一条裂缝,只能容一人侧身通过,到了里边豁然开朗,竟是能容纳数百人之大,这地方已经经过几十年的不断修缮,其内俨然一片民居,里边简陋的房屋就有十几座,靠着两边的石壁搭建,虽然残破,但勉强可以遮挡漏下来的雨水。
山洞里的人看到苏启凡进来后纷纷起身行礼,荀直看着这些人,心里一阵阵害怕。
有才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也有已经白发苍苍的老人,一个个如同野人一样,鬼知道是什么促使这些人在深山老林里生活了那么久。
“他们都是黑武帝国的功勋之臣。”
苏启凡道:“虽然没有达到预期的目的,可也不是一事无成,最起码让我们这样的人有了一条可以撤离宁国的通道。”
他指了指侧面的一间简陋的木屋,木屋里有三个人表情木然的看着他们。
“那位老先生,叫柳青颜,先生应该听过这个名字吧。”
“柳青颜!”
荀直的脸色骤然一变。
“江南书法大家柳青颜?”
“没错,就是他。”
苏启凡笑了笑:“五年前,我们的人把这位柳先生从江南请到此处,他在书法上的造诣确实非同小可,临摹笔法,足可乱真,我的起帆商行在大宁各地行走,也进出边关做行商生意,收集来各地边关和宁国内各城关的通行印章签字,已有数百,柳先生负责临摹,也负责雕刻印章。”
荀直看向那个已经形若枯木的老人,心里一阵阵悲凉,大宁当代最有名气的书法大家之一柳青颜,几年前销声匿迹,有人说他已经看破红尘寻了个清净处隐居避世,也有人说他遇到了一位红颜知己双宿双栖,更有人说他远走域外,哪里能想到居然是被黑武的密谍绑架到了这白山之中,五年,把一位才华横溢的书法大家折磨的如同行尸走肉。
荀直看到柳青颜的脚上还带着铁链,脚踝处是厚厚的茧子,那是被铁链磨出来的,他的头发被绳索绑着吊在头顶的石头上,他只要低头幅度大一些就会被揪住。
荀直在多年前曾经拜访过柳青颜,他比柳青颜小很多却一见如故,结为忘年之交,曾经结伴同游数日,只是面前这样一个犹如鬼魅般的老人,哪里还能看出来丝毫当年那风度翩翩的大家模样?
荀直紧走几步,颤抖着朝柳青颜伸出手:“柳先生,柳先生还记得我吗?”
老人抬起头,用浑浊的眼睛看了看荀直,那眼神里是如此的空洞,他只是活着,灵魂早就已经没了,看了荀直一眼后他就又低下头看着石桌上的书帖,依然面无表情,似乎根本就没有认出他来。
“柳先生,我是荀直啊。”
荀直上去要抓住柳青颜的手,柳青颜吓得把手缩回来,好像被野兽吓到了的小动物似的往后缩,荀直不敢再靠前,连忙后退一步,他转头怒视苏启凡:“你怎么能如此待他!”
“不然呢?”
苏启凡无所谓的说道:“柳先生来的时候可并不配合,我们的人好话说尽,许以高官厚禄,他都不答应,只好委屈他了......荀直先生,你应该知道到现在都没有杀了他,已经是怜他之才。”
荀直大声喊道:“把他放了!”
“放了?”
苏启凡耸了耸肩膀:“放了他,然后让他去把这地方告诉宁国廷尉府的人?先生......人生在世短短几十年,我可不想,像他那样被廷尉府的人折磨,宁人有句话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话不对,己所不欲勿施于己就够了,管别人做什么。”
他走到一边指了指一间简陋木屋:“先生可去那边休息,我还要离开去安排一些别的事,待时机到来,我会派人来接先生,到时候若先生觉得柳青颜可怜,可带着他一同去黑武,虽然现在看起来狼狈了些,可到了黑武之后,先生锦衣玉食的养他一段日子也就好了。”
苏启凡说完之后招手,两名黑武密谍过来俯身:“一先生有什么吩咐?”
“保护好荀直先生,他是有大用的人,若他出了事我把你们大卸八块,你们可以死他不能死,明白吗?”
那两个黑武密谍垂首:“属下记住了。”
苏启凡看向荀直:“先生只管在这好好休息,一日三餐自有人为你安排,不会让先生过的太辛苦,这里的人先生可以随意驱使,他们不敢不听,谁不听你的我就杀了谁,也包括他们的家里人。”
所有人都看向荀直,有的人眼神里闪过恨意。
“先生是治世之才,汗皇陛下盼先生到,如久旱盼甘霖,不用多久我会安排人来接先生。”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朝着荀直拜了拜,然后转身往山洞外面走,几个黑武密谍跟在他身边,等到走出去一段,在裂缝一侧,苏启凡压低声音说道:“你们几个盯着他,看看他有什么反应,陛下确实很看重这个人,只要得到了他就相当于得到了半个宁国的地图,整个宁国朝廷的人员名单,整个宁**队的将领名单,只要这个人真正的能为陛下所用,说不定可以起到扭转局势的作用。”
他手下人问道:“是要考验他?”
“是。”
苏启凡道:“我宁愿把这个地方暴露给他,也要试试看这个人是否真的已经绝对叛离宁国,如果他要逃走,你们盯着他去什么地方,如果是去宁国边军告密的,那就杀了他......如果他真的很老实,我过几日会再来,盯住了他和柳青颜,两个人交谈了什么我都要知道。”
“是!”
那几个黑武密谍垂首:“一先生放心,交给我们吧。”
苏启凡叹道:“这不仅是你我生死攸关的大事,还是黑武能否击败宁国的关键,这个人肚子里的秘密太多了,作用太大,你们千万小心......若是这件事做好了,我保证你们可以回家了。”
那几个人立刻激动起来,互相看了看,都难掩激动。
“我先走了。”
苏启凡侧身出裂缝,很快就消失不见。
山洞里的人都向看着妖魔鬼怪一样看着荀直,而荀直只是默然的走到柳青颜身边,看着柳青颜像个木头人一样的写字练字,两个人谁都一言不发。
一连四五天,荀直除了吃饭睡觉之外就是坐在柳青颜身边看着他,黑武人盯的很严密,却不曾发现有什么不妥之处。
五天后,苏启凡归来,他的手下人禀告了荀直这几天的反应,苏启凡随即笑起来。
五天,荀直没有任何想逃走的迹象,只是看着柳青颜眼神悲悯。
“先生。”
苏启凡笑着走到荀直面前:“我都已经安排好了,所以来接先生出关。”
荀直缓缓的转头看向苏启凡,忽然一把从苏启凡腰畔将他带着的刀抽出来,然后一刀捅进柳青颜的心口,他往前一顶,狠狠的抱住柳青颜,刀子从柳青颜背后刺穿。
“先生高洁,却在此受辱,委屈先生了,我送先生上路,先生一路走好。”
荀直在柳青颜耳边轻声说了一句,猛的抽出刀子,柳青颜倒在地上,看向荀直的时候眼睛里的浑浊竟是逐渐散去,眼神慢慢变得清澈起来。
这个看起来枯瘦干瘪的老人躺在地上,五年来第一次露出笑容。
“谢谢......荀直先生。”
第八百二十九章 老友
苏启凡一脸惊愕的看着荀直:“荀直先生,这是何意?”
荀直把刀子递给苏启凡:“柳先生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前辈,我与他相交甚笃,我送他上路,不想再看着他被你们折磨,况且五年的时间,他的价值已经被你们榨取的干干净净,何必还要让他煎熬。”
苏启凡看了看刀子上的血:“荀直先生杀起人来倒是真狠。”
荀直面无表情的说道:“第一次动手杀人。”
苏启凡看着荀直的眼睛,似乎想看破这个人的内心。
荀直伸手:“我知道你们这些潜伏大宁的人身上都带着毒药,给我一份,若我不幸被宁国的边军擒住,我不想被折磨。”
他看了倒在地上的柳青颜一眼:“最起码,不想像他这样。”
苏启凡哈哈大笑:“先生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既然先生想要,那就给你一份。”
他从怀里取出来一个小瓶递给荀直:“这里面是三颗毒药,一颗必死。”
荀直伸手把药瓶拿过来贴身放好:“走吧。”
苏启凡嗯了一声,摆手:“把柳青颜的尸体处理一下,我要送先生离开,你们就在此地等我。”
一群人抱拳俯身,目送苏启凡和荀直离开。
两个人侧身出了裂缝,外面有一队看起来极精悍的武者等着,人数大概有二三十个,苏启凡出来之后说道:“先生且稍等片刻。”
他看了那群武者为首之人一眼,那人点头,一招手,手下人随他一个一个的进了山洞里,不多时,山洞里边传来一阵阵的哀嚎声,荀直就那么静静的站着,似乎根本就没有听到。
苏启凡语气平淡的说道:“先生应该理解。”
荀直点头:“你要试我到底是不是真心要归顺黑武,所以才把我带到这个地方来,又故意让我看到柳青颜,算是警告也算是试探,此时再把这里的人杀光,无非还是害怕我就算到了黑武也没准想办法把这里的消息传出去,我无所谓,死的人和我有什么关系,你杀你的,快些杀完,快些赶路。”
苏启凡笑了笑:“先生倒是豁达。”
荀直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不多时,那些武者从裂缝里一个一个鱼贯而出,身上刀上都是血。
苏启凡看向领头的那个人吩咐道:“送先生出关,我还要回长安,有些事还没有做完......见到汗皇陛下之后替我禀告汗皇,就说我会在长安城里策应,总是不能让宁人家里安稳。”
那人垂首:“一先生放心,我们会把荀直先生安全送到内院面见陛下,也会把一先生的话带到。”
苏启凡嗯了一声,又看向荀直:“祝先生一路平安,愿你我后会有期。”
他抱了抱拳,独自一人下山去了。
十天后,赤水。
巡海水师的船队转入赤水之后一路向北,这几年来,为了能让水师及时支援北征大军,辽北道征召数十万民工,将赤水与大柳河打通,开阔水路,耗时四年,让船队可直达瀚海城,这四年来,数十万大宁工匠轮番上阵把大军北征把最重要的一条水路疏通出来,至此,大宁的水师在内陆河道可通达南北,再无阻碍。
皇帝站在船头看着两岸风光,看起来心情不错,已经到了三月下,赤水两岸的百姓们都在忙着耕种,一派欣欣向荣,皇帝年少时领兵,曾经数次带着队伍在赤水河岸边的官道上经过,三十多年后,皇帝再看现在这赤水两岸,心中难免有些不平静。
沈冷从船舱里出来,把手里的披风递给代放舟,代放舟反应过来,轻手轻脚的国去把披风给皇帝披在肩上。
皇帝抬起手指了指远处:“朕曾经在那个地方休息过,还记得高坡后边有一座小道观,朕进去讨水喝,曾和那小道观里的道人聊过,转眼间几十年过去,那山坡不变,道观却已经破落了。”
沈冷道:“道人们应该是换了地方。”
皇帝摇头:“那几个道人清正,不开香炉,不收香火,日子自然过的不舒服。”
沈冷道:“所以道宗受人敬重,臣听闻黑武的剑门,在黑武各地都有宗庙,每县都有,多的地方大一些的村镇都有,这些剑门宗庙的人霸占土地,而且无需向黑武缴纳赋税,田产归他们自己所有,百姓们也是敢怒不敢言,这样的宗门,表面上人人敬畏,可实际上,那只是害怕,宗门特权犹在朝廷法度之上,黑武内乱是早早晚晚的事。”
皇帝嗯了一声:“所以朕很尊敬老张真人。”
他看了沈冷一眼:“你应记住一件事,百姓们对宗教的信仰,往往是因为对国家对朝廷失望,若国足以让民安,国便是民之信仰。”
沈冷垂首:“臣记住了。”
皇帝道:“可是民心善变啊......楚时候,三征渤海,以至于国力凋敝民心浮荡,楚皇又不思悔改,三征不下,还要第四次征讨,加征粮草赋税,激起民变,楚那时也算富足强大,亦有数百年稳定基业,可还是亡了......所以对黑武这一战,兵部推演要三年,朕不敢打三年,哪怕对黑武之战所需物资储备用的都不是国库的东西,朕也不敢。”
沈冷道:“臣知道。”
皇帝看向沈冷:“你有很多长处,也聪明,可举一反三,可朕知道你胸无大志,无大志便目光短浅,朕希望你能看的远一些。”
他想把后边的话说完,可是忍住了。
二皇子李长烨年纪还小,需要沈冷这样的人帮他看得远一些,沈冷最大的优点就是不贪恋权势,而这恰恰也是他最大的缺点。
皇帝深呼吸,似乎闻到了田野香。
“朕多希望,百姓们可以一直这么安逸。”
与此同时,北疆,瀚海城。
数十万大军云集瀚海城,与黑武一战一触即发,黑武南院大军也严阵以待,为了这一战,双方都已经将能准备的全都准备好了。
北疆大将军武新宇从外边巡视归来,推开门,他书房里挂着的那把剑随即映入眼帘,那是唐狠离开的时候留给他的,唐狠奉诏南下,如今已经是大宁立国以来第一位战兵女将军,武新宇很替她高兴,可是唐狠离开之前却问他一句话,这句话依然在武新宇脑海里萦绕,久久不散。
“你若让我留下,我可去甲卸兵,做个普通的女人。”
武新宇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看着那把剑,仿佛看到了带着些怨恨离开的唐狠。
“这一战生死无判,你留下不如离开。”
武新宇过去把长剑摘下来,取了一块手帕把剑抽出来擦拭,刚坐下没多久,外边一个高高大大的人跑进来,一进门就开始抖,武新宇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无奈的问道:“你为什么要抖?”
进来的大胡子一脸疑惑:“身上都是落雪,不抖怎么行?”
一边说着一边抖,抖的脸上的肉都快甩出去了。
武新宇道:“为什么你不把外套脱了抖,而是人抖?”
大胡子楞了一下,想了想:“有道理啊。”
武新宇一叹:“你除了在制造火器的时候聪明,其他时候都很蠢。”
大胡子把外套脱下来,抓着开始甩,人家是上下抖,他是横着甩,把衣服甩出去又拉回来,啪的一声,衣服甩在他自己脸上,半边脸很快就红了,大胡子一脸不开心:“这办法一点也不好。”
他穿上衣服走到武新宇身前:“沈将军是不是要来了?”
“沈将军不来瀚海城,他要去息烽口。”
武新宇道:“怎么,有事?”
“有!”
大胡子认真的说道:“如果沈将军要来瀚海城,那我就在这等他,要是沈将军不来,那我就去息烽口找他。”
武新宇笑问:“我待你不好?为什么你这么想去找沈冷。”
“他还欠我工钱。”
大胡子说道:“欠了这么多年了......”
武新宇沉默片刻后说道:“沈冷把你留在大宁,我知道你觉得他是你的恩人,你想去息烽口,我准了,你回去收拾一下东西,我派人护送你去,不过有一样,临走之前你把所有事都要安排好,大战在即,你的弩阵车不可有失。”
大胡子一拍胸脯,拍的太用力,疼的又揉了揉。
“大将军放心,弩阵车都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用,我的几个徒弟也都已经出师,有他们在没问题的。”
他看向武新宇,讪讪的笑了笑:“大将军,我这几年的工钱一直都没领过,反正有吃有穿也花不到钱,可是我要去息烽口了,得带着钱。”
武新宇笑问:“息烽口大营也有吃有穿,一样花不到钱,你带钱做什么?”
“请沈冷喝酒。”
大胡子道:“好好喝一顿酒,然后问问他,答应我的事什么时候能做到。”
武新宇一怔:“沈冷答应你什么了?”
大胡子低着头沉默很久,语气有些悲伤的说道:“我想让家乡的人像宁人一样活着,沈冷说,他会带兵去把那些该死的贵族都杀了,让我家乡的人过上宁人的日子。”
武新宇心里一动。
大胡子看着武新宇认真的说道:“这是沈冷答应我的,我想去问问他有没有忘了。”
武新宇点头:“我让人把你的工钱给你送过去,都给你存着呢。”
他起身,把自己的佩刀摘下来递给大胡子,大胡子下意识的接过来:“大将军这是何意?”
武新宇肃立,行礼:“我代表北疆将士,谢谢你。”
大胡子也连忙站直回礼,啪的一声,忘了手里的刀,刀柄敲在他鼻子上,他啊的喊了一声,一摸有血,眼睛都瞪大了:“见红了!”
这一嗓子喊的,鬼哭狼嚎一样。
大将军门外的亲兵都愣了,心说这是怎么还见红了?
第八百三十章 遇
北疆廷尉府百办于连牵着马走到大胡子面前笑道:“大胡子,就这么离开瀚海城心里没有不舍?好歹在这生活了几年了,我不信你没感情。”
大胡子摇头笑道:“瀚海城就好像我的家一样,我怎么会不想,我又不是去了息烽口就不回来,我爱死这里了,哈哈哈哈。”
于连也笑:“你这家伙可得早点回来,我在瀚海城给你当保镖已经好几年,你要是不回来了我还有点别扭。”
大胡子实在太重要,廷尉府特意调拨了一位百办加上二十四名廷尉保护他的安全,如果他的存在被黑武人知道了,只怕会千方百计的把他抢走,若是不能抢走也会千方百计的杀了他。
“嘿嘿,老伙计,你离不开我了?”
大胡子用肩膀撞了于连一下:“我可记得,刚刚把你调过来的时候你很不乐意,觉得我不顺眼,看着我吹胡子瞪眼睛的。”
“我堂堂廷尉府百办保护你这么一个男人,我怎么可能乐意,要是个妞儿还没准开心呢。”
大胡子嘿嘿笑:“长我这样的妞儿也行?”
于连白了他一眼:“滚滚滚......你这样的要是妞儿还不如是个男人呢,谁娶了你把胡子剪剪都能蓄窝了,再说了,你那时候整天闹脾气喊着找沈将军,好像沈将军是你爹一样,跟个离不开爹娘的娃儿似的。”
大胡子道:“那也是你先看不上我的,你嫌弃我不洗澡。”
“你爱洗澡了还是怎么的?”
“这地方太冷了,洗澡就是受罪!”
大胡子愤愤不平的说道:“在这洗澡,水浇在身上,往下流到哪儿就快冻到哪儿了,在我的家乡我没有见过雪,到了这没有一天见不到雪,我也不理解你们,一群人脱光了膀子用雪擦身子,好受?”
于连:“你懂个屁,那才叫舒坦。”
他弯腰从地上抓了把雪塞进大胡子脖领子里,大胡子嗷的一声跳着躲开,脖子里的雪很快就化成了水,凉他的上蹿下跳,于连和手下的廷尉们哈哈大笑。
他们刚来的时候确实心有抵触,动用廷尉府这么多人保护一个番邦大胡子,他们不乐意,可是军令如山,不乐意也要执行,一开始于连没给大胡子什么好脸色,在边军看来,所有的番邦都有可能是敌人,况且因为和吐蕃人一战,宁人对西域来的人都没有什么好感。
大胡子单纯,像个孩子,只要让他研究火药就行,反正在他看来这些宁人也就沈冷待他好,其他人他也不在乎,可是后来彼此熟悉了,关系越来越好,于连他们这些廷尉府的人仗义,有什么好东西都会送大胡子一份,大胡子常说,自己是第一个征服了大宁男人的男人。
“不把你当兄弟了!”
大胡子一边抖着自己的衣服一边喊了一声,然后猛的弯腰抓起来一把雪朝着于连冲过来,结果脚下一滑,整个人趴在地上,脸型都在雪地上印出来了,于连哈哈大笑,过去一把将大胡子拉起来,大胡子趁机把手里的雪扬在于连脸上,笑的跟个二百五似的,还一脸得意。
“看到了没,这是我的妙计,我要是不摔倒能成功偷袭你吗?”
于连摇头叹道:“像你这么傻的人不多了,稀有物种。”
大胡子反正觉得自己没吃亏,起身打了打身上的雪:“咱们走吧?”
于连上马:“走。”
数十名廷尉也上马,保护着大胡子出了瀚海城兵营,按照计划他们要走一段日子才能到息烽口,算计着,大概和沈冷到息烽口的时间也差不多,得五月了。
“大胡子。”
于连看着大胡子背着的那个包裹:“鼓囊囊的全是银子,这一路上兄弟们吃喝都全靠你了。”
大胡子摇头:“不行不行,这银子我得交给沈将军,我得让他帮我在长安买一个院子......以后等沈将军带兵把我家乡的那些坏人都杀了,让我的家乡也变成宁地,我还得回来呢。”
“大胡子,你家乡都变成大宁的领地了,为什么你还要回来?”
“你不知道。”
大胡子一脸的嫌弃:“我家乡的人根本不讲卫生,用手抓着吃饭,他们完全不懂应该用筷子!用筷子!而且我家乡那边哪有这么多好吃的,哪有我最爱的辣子鸡丁,红烧肉,蒜泥白肉,鱼香肉丝......”
大胡子居然把自己说的流了口水,于连他们又被逗笑了。
“还是要回来的,我还想娶个宁人姑娘呢,以后有了孩子我连名字叫什么都想好了,大将军武新宇给我取了一个宁人的名字叫胡多多,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叫胡多多,但是这名字不错,多多比少少好,是吧?我喜欢大宁,喜欢宁人的名字,我希望将来大宁可以一统天下,我儿子就叫胡一统。”
于连都想捂脸。
他心说大将军给你取名叫胡多多,就是因为你胡子太多啊......
几十人的队伍出了瀚海城之后往东边走,官道宽阔平坦,马蹄子在官道上飞驰而过将雪踢上半空,大胡子骑马倒是没问题,不过骑得时间久了之后就受不了了,纵马奔行了一个多时辰之后队伍就得减速,不然的话战马也受不了,正好一个时辰经过小镇子,众人下马休息一会儿,也需要给马喂一些草料,镇子里有茶摊,过往的商队休息的时候都要加喂草料,所以这不起眼的茶摊其实赚的银子并不少,前院是客房可以休息,后院堆着不少草料。
众人下马之后,茶摊老板一见是廷尉府的人立刻就迎了上来,外面风大,把人请到前院正屋里坐下然后就去泡茶,战马都拉到后院喂料。
大胡子怀里紧紧抱着他的包裹,这些银子是他要在大宁安家置业用的,于连自然看得出来,大胡子是真的很想很想做个宁人,一个真真正正的宁人。
他伸手比划了一下:“大胡子,你应该把胡子剃了,这样看起来好点,你见哪个宁人留你这样的大胡子的。”
大胡子摇头:“那怎么行,没有胡子还叫男人吗?”
于连凑近了问他:“你留胡子是不是因为自己太丑了?”
大胡子撇嘴:“我俊美的能让你嫉妒,小时候我蹲在河边,河里的鱼都被我容颜美死了。”
于连笑道:“你们家里是特么遍地沙漠吧,哪里来的河,你倒是把胡子剃了让我看看你有多俊美。”
大胡子想了想:“等我什么时候找到了一个愿意嫁给我的姑娘,我就把胡子剃了,到时候你就知道我有没有说谎了,我可好看了。”
于连笑着摇头:“等你成亲的时候,我一定到场。”
众人在茶摊休息了一会儿,吃了些东西,马也吃饱了,于是结算了茶钱继续上路,茶摊的老板说什么也不收,于连把银子放在他家门口,他朝着茶摊老板喊了一声:“等我回来的时候还到你家喝茶,银子收下,下次多准备点好吃的就行。”
茶摊老板看着队伍呼啸而去,使劲儿的挥手。
离开瀚海城之后一路往东,昼行夜宿,连续走了三四天之后大胡子就快崩溃了,哀求于连找个地方先休息一下,屁股都被磨的破了皮,疼的他受不了,不光是屁股,大腿里边也一样磨破了,他又不常骑马,哪里能知道骑马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威风。
可是北疆这地方人少,尤其是靠近边疆村子都不见几个,有时候跑上一天都看不到个人,没奈何,大胡子只好同意了于连的办法,找个没人的地方他自己抹上点伤药,白山山脚下林子连绵不尽,大胡子誓死不让于连跟着,在他看来屁股是神圣无比的东西,怎么能随随便便给于连他们看。
拿着伤药他卡着腿走进林子里,那走路的架势就好像两条腿中间夹着个大球似的,于连他们看着就笑,有人说从大胡子现在走路的时候腿卡开的这个弧度,就能精准推测出他骑的马胖瘦。
好一会儿不见大胡子出来,于连指了指,有几名手下随即下马往林子里过去,刚走到林子边缘处就看到大胡子从林子里冲出来,几个斥候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大胡子一把将人扑倒在地,身后几支弩箭飞了过去。
于连眼神一凛,从马鞍一侧把连弩摘下来,另外一只手抓了刀,两息之后,已经带着人冲到林子边缘处,里边追杀大胡子的人似乎也没有想到外边居然这么多廷尉府的人,显然愣住了,他们互相看了看掉头就跑。
于连看了大胡子一眼:“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看到一群人要从林子里路过,我蹲在那给屁股抹药呢,看到一群人披着白色的披风带着刀经过,看样子不像是咱们的边军,我没敢出声,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我屏住呼吸,结果屏的劲儿大了......屏出来了个屁。”
大胡子一脸懊恼:“然后他们就追我,一路追我。”
于连一摆手:“你们几个护着大胡子,到空旷的地方去,其他人跟我进去看看。”
林子里边,一群人聚在一起,为首的那个人看了荀直一眼:“运气不好,居然遇到廷尉府的人,荀直先生一会儿只管跑,我们有人接应,只要不惊动了边军就能出去。”
那人把围巾上脸上拉了拉:“廷尉府的人不好应付,那是一群疯狗,全都小心点!”
荀直站在那往林子外边看了一眼,手下意识的摸了摸藏在怀里的毒药。
第八百三十一章 别放他们走
保护大胡子去息烽口的廷尉府廷尉一共有二十五人,包括百办于连在内,因为大胡子在林子里的意外发现,这二十五个人不得不分开,八个人留下保护大胡子,十六个人跟着于连冲进林子里边,在冲进去之前,于连回头喊了一声:“别乱动,在空旷处等着!”
喊完这句,人已经进了林子里。
林子深处,退回来的黑武密谍将被廷尉府发现的事急切的告诉了他们的首领韩东原,这个来自渤海国的男人自小在黑武接受训练,用了三十年的时间成为了一名顶级的密谍,连黑武青衙的人都对他刮目相看。
这个人有着渤海人骨子里的阴狠,也有了黑武人骨子里的傲慢,先天和后天的东西融合在他身上,让他变成了一头野兽。
“林子外是旷野。”
韩东原沉思片刻:“距离最近的宁人村落至少有一天的路程,距离最近的宁国边军更远......荀直先生,你和我的手下只管往前走,只要不惊动边军就不会有事,宋再喜,朴南成,你们两个带二十个人跟我留下,于载年,你带几个人护着荀直先生继续赶路。”
韩东原把连弩从腰畔摘下来:“这些廷尉府的人犹如跗骨之蛆,不杀掉的话他们会一直跟着,他们......是最值得尊敬的对手啊。”
他摆了摆手,两个手下带着二十名密谍分散开,藏身于密林草丛之中。
于连带着人顺着林子里的脚印往前追,跑出去大概几十丈后停下来往四周看了看,举起拳头,所有人都跟着停了下来,远处视线可及的地方,可以看到地上的脚印变得分散起来,于连的手往后摆了摆,廷尉们开始戒备着缓缓后撤。
他们吃亏,非但人数少,而且他们还是一身黑衣,在这样的环境下太容易被对方发现,而大胡子说过,那些敌人都披着白色的披风,爬伏在雪地上很难察觉,地上分散的脚印让于连猜到了对方的意图。
他的手往地上指了指,所有人注意到了地上分散的脚印,然后于连又往四周指了指,廷尉们随即将连弩挂回到腰畔,从背后将硬弓摘下来,原本廷尉不是每个人都配备硬弓,连弩才是标配,可是在北疆这种恶劣的环境下,廷尉府的人在装备上也不得不补充。
前边林子各处,藏着的黑武密谍等着廷尉府的人进入连弩射程之内,他们已经分别瞄准了一个目标,只要廷尉府的人靠近,他们能在几乎同一时间把目标放倒。
每年都会有大量的渤海孩子被黑武人挑走,而这些孩子要想活下来并不容易,平均十个孩子最终能够成为黑武人眼中合格的密谍最多只能留下三个,淘汰者死,所以活下来的渤海人每一个都很强,他们的训练环境比廷尉的训练环境要恶劣的多,所以也更狠。
他们有自信,在他们瞄准了目标之后,几乎等同于宣告目标死亡。
可是廷尉并没有靠近,韩东原轻轻的分开草丛往对面看了,廷尉府的人已经全都转到了树后,也就是说他们的埋伏被廷尉府的人察觉了。
韩东原举起手刚要打一个转换位置的手势,对面,十几个廷尉忽然从树后转出来,每个人瞄准一个地方,迅速发箭,硬弓的射程比连弩要远的多,而所有廷尉每个人通过观察远处地上脚印的痕迹基本确定对方藏身的地方,十几个人同时发箭,片刻之后草丛里就传来一声一声的闷哼。
这和盲射无异,可依然有四五个黑武密谍中箭,随着惨叫声出现,黑武人的埋伏也失去了意义。
偷袭与反击,主动与被动,互换的如此迅速。
于连射中了一名藏身的黑武密谍,但他无法确定是否直接将敌人射死,又连发了几支羽箭后,对面的人已经转移了位置,暂时失去目标。
“护!”
于连喊了一声,把硬弓扔在地上,重新换了连弩在手。
随着他一声喊,十余名廷尉从树后出来,硬弓拉开瞄准前边,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就会发箭,而于连则带着四五名廷尉端着连弩开始往前压,他们的身子弓着,双手端着连弩,这样的前进方式,抬起的双臂可以挡住胸口重要位置,而连弩又能挡住脸,这是廷尉府多年来总结出的经验。
于连带着四五个廷尉往前突进三四丈远后停下来,依靠大树挡住自己,他深呼吸,然后朝着身后招手,后边负责掩护他们的十余名弓箭手开始往前压,等到弓箭手压到他们身后,于连带着人继续往前突进。
噗噗噗!
三支弩箭激射过来,接连击中一名廷尉,三支弩箭前后间隔的时间极短,而且命中的地方很近,廷尉闷哼一声倒了下去,他躺在地上,下意识的看向于连所在的方向,于连立刻侧身躲在树后,他才移动,三支弩箭飞来,品字形钉在树上。
不远处的一名廷尉冲过去,拉着中箭的同伴准备救援,可刚拉着人走了一步,从三个方向有弩箭飞过来,这名廷尉身中数箭也倒了下去,中箭的人除非是命中要害不然一时之间也死不了,看起来就更让人心里发疼。
距离最近的廷尉眼睛都红了,将连弩挂在腰带上,爬伏在地,朝着受伤同伴爬过去,到了近前之后把带着的绳索绑在其中一个人腿上,然后把绳子往后一扔,可是在扔绳子抬起身的那一瞬间,几支弩箭飞了过来,其中一支弩箭直接刺穿了他的脖子,中箭的廷尉立刻就趴在地上,血一股一股的从脖子的伤口流出来,很快把雪染红了一片。
后边的廷尉抓住绳子把受伤的人往回拉,伤者被拉回来,可是还有一个伤者一个死者躺在那,被拉回来的受伤的人到了安全的地方,两名廷尉拉着他又退后到三四丈远,把伤者身上的皮甲扒开,用刀子切开中箭的地方将箭头拔出来,然后立刻倒上他们标配的药水清洗伤口,一个人按着伤者,另外一个人从腰畔的鹿皮囊里取出来针线缝合伤口,然后又把伤药敷在伤口上。
每一个廷尉府的人都知道怎么做,也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抢救自己的同伴,可实际上,即便是缝合上药包扎,中箭之后的人也不是每一个都能活下来,大部分人会死于感染或是失血。
也就是这种时候,人才能真正的理解什么叫听天由命。
于连看着两丈外倒在地上痛苦呻吟着的手下,又看了看另外一个脖子中箭已经死去的手下,眼睛血红血红的他抬起连弩,朝着伤者连续点射了两下,弩箭没入手下廷尉的心口,那廷尉慢慢的转过头来看向于连,咧开嘴笑了笑,笑容定格在他脸上。
他回头看向同伴,眼睛里满是血丝:“若我中箭,你们也不要救我,送我上路。”
他身后,两名抢救自己同伴的廷尉也站了起来,他们低头看着地上的同伴,已经没有了呼吸。
两名廷尉把手上的纱布和伤药放回鹿皮囊里,他们抬起手臂行了个军礼,然后抓起连弩又回到于连身边。
“大家小心些,他们是斥候。”
这是于连最基本的判断,对方的战斗素质最起码不输于廷尉。
“百办!”
刚刚抢救同伴却眼睁睁看着同伴咽气的那个廷尉红着眼睛对于连说道:“敌人的斥候深入大宁内部,方圆几十里内就只有我们,百办......别放他们走!”
四周的廷尉都看向于连:“百办,别放他们走。”
“走?”
于连深吸一口气:“别说杀了咱们的兄弟,就算是没有伤到人,一个也不能放走。”
他给连弩换上弩匣:“你们说的对,这里只有我们了,每一个在边疆拼命的军人存在的目的,拼命的价值,就是告诉敌人,大宁,谁也不能随便进。”
他猛的转身出去,连弩朝着刚才一处发箭的地方连续点射,藏在草丛里的黑武密谍立刻往一侧翻滚,可是他翻滚的方向已经被于连预判出来,后边的几支弩箭都是朝着他躲闪的地方射过去的,三四支弩箭钉进黑武人的体内,哀嚎声响起,于连迅速的闪到另外一棵树后边。
廷尉们交替向前,互相掩护,弩箭在双方之间不断的飞过,这已经不再是试探的打法,也不是争胜负,而是争生死。
黑武人一开始的优势被压的荡然无存,他们只能不断后撤,一边退一边用连弩还击,双方都不断有人倒下去,人倒在雪地上,白茫茫的林子里出现了一点一点的红。
韩东原不停点射逼着于连不得不翻滚躲避,他一口气把连弩里的弩箭打光,再摸腰畔,没有了弩匣,他将连弩扔掉,抽出弯刀朝着于连冲了过去,此时此刻,哪里还有什么别的想法,打到这个地步就只剩下你死我活。
于连抬手扣动机括,连弩咔嚓响了一声,弩匣里也没了弩箭。
韩东原高高跃起,一刀落下,于连身子一转避开,在转身的同时将黑线刀抽出来,身子没停继续旋转,黑线刀随着转动横着斩向韩东原的腰,韩东原一刀落空后弯刀迅速横扫,弯刀和黑线刀在半空之中相碰,当的一声脆响,火星四溅。
韩东原往前一冲,肩膀胸口连续被两支弩箭射中,他后退几步,对面另外一个方向,一名廷尉把连弩中最后两支弩箭全都给了他。
于连脚下一点冲了过去,可是还没到韩东原身前,一支弩箭射在他的胳膊上,一支弩箭射中他的小腹,第三支弩箭刺穿了他的腿。
两个人相继扑倒,又迅速的爬起来,血红血红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对方。
第八百三十二章 你还是不是宁人
两边的人扑到一起,刀光之中血液飞溅。
射中了韩东原的廷尉被几个黑武密谍的弩箭密集射中,身前连中了至少七八支弩箭后往后倒了下去,而射中于连的黑武密谍也一样,迅速被还有弩箭的廷尉放翻。
于连和韩东原同时倒在地上又同时迅速的爬起来,两个人一样的盯着对方,像是两头野兽。
“妈的。”
韩东原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为什么就会遇到你们。”
于连咧开嘴,血顺着嘴角往下淌:“因为你们不该来,只要来了,就会遇到我们。”
韩东原猛的站起来,深呼吸,然后加速朝着于连冲过来:“我最恨的就是你们宁人!你们凭什么不可一世!”
刀落下,于连一转身避开,刀子带着风声擦肩而过。
于连一脚扫向韩东原的脖子,韩东原低着头往前撞,一头撞在于连身上,他抱着于连的腰推着人往前跑,然后双手发力把于连举起来又重重的按在地上,于连的后脑磕了一下,不由自主的发出一声闷哼,韩东原趁机压住于连,朝着于连的脸一拳砸落。
这一拳势大力沉,于连的脸上立刻就破开了,拳头的力度直接将脸打开一条血口,比刀子割出来一条血口要严重的多,于连的脑袋里猛的沉了一下,眼神都有些模糊。
韩东原掐住于连的脖子怒吼道:“看到你们这些宁人就来气啊!你们为什么要追着不放?大家当做没看见不行?你走你的,我走我的,行不行!”
于连的脸色逐渐发紫,因为窒息眼睛都好像要凸出来一样。
他不停的往上拱,把韩东原从他肚子上拱到了胸口位置,腿腾出来之后膝盖重重的撞在韩东原后背上,韩东原被巨大的力度撞的往前扑倒,于连从地上摸起来刀砍下去,砍在韩东原的后背上才发现摸起来的居然是刀鞘,往四周看了看,刀在稍远些的地方,他顾不上去捡,用刀鞘朝着韩东原的后脑一下一下的砸。
韩东原的脑皮三两下就被砸开,血不停的飞溅起来,刀鞘每一次落下,血液都会往四周飞溅。
就在这时候一个黑武密谍冲过来,一脚踹在于连的脑袋上,这一脚实在太重,于连的身子侧翻出去倒在地上,眼睛都微微翻白。
于连身后的廷尉往前一扑将黑武密谍扑倒在地,两个人拳拳到肉,这些黑武密谍其实根本就没有黑武人,全都是渤海人,可他们比黑武人更恨宁人。
这是一种不用讲道理的憎恨,因为宁人太富足,过的太好,所以他们恨,相对于普通的渤海人来说,他们这些经历过黑武人折磨的渤海人对大宁仇恨更重,他们不敢去恨黑武人折磨他们,他们将自己遭受的折磨归罪于大宁,每个人都觉得如果大宁不是这样的大宁,他们也就没必要受这样的折磨。
渤海人骨子里有一种很阴暗的东西,他们最扭曲的不是别人以为他们低人一等,而是他们自己发现自己低人一等,不管是在黑武人面前还是宁人面前,他们都很卑微,这种卑微在被黑武人打了几次之后变成了彻底的畏惧,对宁人则不一样,因为宁人还没有真正的把他们打疼,哪怕已经灭了渤海,可宁军做不出来屠戮普通百姓的事,黑武人做的出来。
噗的一声,短刀戳进渤海人的心口,渤海人那张扭曲的脸表情逐渐凝固,人翻倒在一边,廷尉气喘吁吁的起身,身后一把长刀扫过来,刀子从后颈且进去从脖子前边切出来,人头落地。
后边的渤海人杀人之后咆哮着看向四周,才转身,一把横刀戳进他的心口,横刀迅速的抽出来,然后又刺进他的脖子,血液喷洒之中,人向后倒下去。
于连挣扎着站起来,却已经直不起身子,脑袋上遭受的重击让他神智还没有恢复过来,他模模糊糊的看到前边那个渤海人也站了起来,于是跌跌撞撞的冲了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于连脑袋里只有一句话来来回回的响。
“百办,这些混蛋进了我们大宁还杀了人,方圆几十里就只有我们了,别放他们走。”
“别放他们走。”
于连往前走的时候,看到了左边躺在地上的同袍,迈过一具渤海人的尸体,又看到了一颗死不瞑目的头颅,他抬起手抹了抹眼睛上的血,抬起头的时候看到那个满脸是血的渤海人也在朝着他走过来。
两个人冲到一起,拳头和拳头擦着过去,然后都打在对方的脸上,两个人又同时跌倒在地。
倒在地上的两个人不由自主的大口大口喘息着,眼睛里的血让他们看这个世界都是红色的。
林子里边,**个拎着刀子的渤海人一脸杀意的走回来,而荀直跟在他们身后,当他看到那一地的残肢断臂和血红的雪,脑袋里嗡的一声,刚刚经历过厮杀的人没有人还能站着,倒在地上的人大部分已经死去有的还艰难的呼吸着,血液从他们的身体里毫不留恋的喷涌,明明会渗透进雪层里,可却给人一种黏糊糊的错觉。
“妈的!”
一个渤海人骂了一声:“这群该死的宁人。”
他大步过来,一刀将一个还没有死的廷尉人头剁下来,却不停手,半弯着腰,看着那颗人头一刀一刀的砍下去:“你们这些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
喊一声,剁下去一刀。
他直起身子,看向远处正在挣扎着要站起来的于连,眼睛里全是杀意:“穿着漂亮的衣服过着漂亮的日子,你们就该怕死才对啊,为什么你们不怕死?!”
他朝着于连走过去,刀子在手中一下一下的掂着。
噗噗噗噗......
几支弩箭从远处飞过来,拎着刀往前走的渤海人连中数箭往后翻到,又用刀撑着地站起来:“他妈的......该死的。”
噗!
又一支弩箭直接穿进他的眼窝,他的脑袋往后仰了一下,再次倒地,这次不可能再爬起来了。
大胡子和八名廷尉从林子另外一侧冲过来,跑到这里的时候每个人都脸上变色,地上都是尸体,之前跟着百办上来的弟兄们全都死了,而那些黑武密谍也一样,除了后来赶过来的也都死了,看起来百办大人也已经很难再站起来,另外一边,爬着往前移动了几步的韩东原也趴了下去,脸贴着地面,鼻子里呼出来的热气似乎都是血色。
趴在地上的于连注意到了荀直,那个人一眼就能分辨是不是渤海人,他就那么看着荀直,因为他难以理解一个宁人为什么要和一群渤海人走在一起。
荀直被于连的眼神吓住了,他不敢与于连对视,他想躲起来,想找一个地缝钻进去,可是他忍住了,他站在那逼着自己重新看向于连的眼睛。
当看到他这样的反应这样的表情,于连知道,那个宁人不是被胁迫的,他自愿跟渤海人走在一起,所以于连愤怒起来。
他不能容忍一个国人和敌人走在一起。
荀直最终还是选择了逃避,他输了,他做不到无动于衷,所以他只能选择逃避,他走到韩东原身边,扶了韩东原一把没有扶起来,韩东原眼神里出现祈求,应该是想让荀直带他走,荀直低头看了看沾满了血的手,皱眉,然后放弃了想把韩东原扶起来的念头,他伸手把韩东原腰带上的皮囊解下来,鹿皮囊里有地图,有一些必须用的东西,他抓着鹿皮囊后退,而身边的渤海人已经嘶吼着冲向对面过来的大宁廷尉府的人。
厮杀再一次开始。
荀直又看了于连一眼,拿着鹿皮囊转身离开。
人一个一个的倒下去,大宁廷尉府的廷尉们用最惨烈的方式挡住每一个战力不输于他们的渤海人,不放走任何一个敌人,这是廷尉府的人心中不灭的信念。
于连倒在地上喘息着,他知道自己可能撑不过去了。
大胡子跪倒在他身边,想扶他又不敢,手剧烈的颤抖着。
“于连,于连你起来,你能不能起来?”
大胡子的手一次一次的伸出去,又一次一次的缩回来,他怕自己一碰到于连,于连就会离他而去。
“兄弟。”
于连居然还能咧开嘴笑笑:“帮我个忙,把我翻过来,我不能趴着,趴着死的人显得......咳咳,显得没有那么帅,谢谢......躺着死,躺着好”
大胡子小心翼翼的把于连翻过来,于连面向天空,嘴里又往外溢血。
“兄弟......”
看着天空的于连努力的又挤出一丝笑容:“我不怕抬头看天穹,我无愧于天。”
因为嗓子里有血,于连说话的时候嗓音有些发颤,声音很弱,大胡子趴下来听着他说话。
“你成亲,我怕是去不了了......你,你攒的银子别花了,留着以后在大宁好好过日子,我家在长安,我有个院子,我......咳咳,我好久没回去过了,爹娘死的早,家里就我一个人,院子送你了,算是你将来成亲,我送你的贺礼。”
于连眼皮往上翻了翻,嘴里的血让他窒息,大胡子不停的擦着他嘴里的血,于连抬起手抓住大胡子的手:“兄弟,再听我一句劝。
大胡子疯狂点头:“你说,你说什么都答应。”
“把胡子刮了吧,显......年轻。”
于连头一歪,再也没了气息。
大胡子啊的一声喊出来,使劲的摇晃着于连,可尸体却逐渐变得冰冷。
大胡子冲过去,从地上抱起来一块石头,朝着韩东原的后脑砸了下去,一下一下......他不知道自己砸了多少下,把石头扔在一边往回跑,跑了几步跌到,连滚带爬的回到于连身边,把于连抱在怀里:“兄弟,你是我的兄弟,我的兄弟啊......你醒醒。”
两三名浑身是血的廷尉拎着滴血的横刀走过来,所有的渤海人都被杀了,他们将横刀戳在地上,单膝跪倒,看着于连的尸体,右拳放在胸口。
风从林子里吹过,雪飞起来,血却飞不起来。
没有人注意到荀直跑了,像被恶鬼追一样疯狂的在林子里狂奔,一次一次跌到,一次一次爬起来,他不敢回头看,仿佛一回头,那个满脸是血的廷尉府百办就会出现在他身后,看着他的眼睛问:“你还是不是你个宁人?”
“你还是不是宁人?”
第八百三十三章 一人一半
五月初,息烽口。
这已经是大军到了息烽口的第三天,并没有引起多大的轰动,因为除了沈冷和他的亲兵营,以及假扮成水师战兵的大内侍卫之外和禁军高手之外,几乎没人知道陛下在这,七万禁军中的六万四千乘坐战船去了瀚海城,六千禁军中挑选出来的精锐之中的精锐随皇帝到了息烽口。
原本息烽口大营这边的十二万大军,有十万跟着孟长安去了东疆,陛下在做一个大局,演一处大戏,所以做就要把样子做足,息烽口大营的兵力离开了大部分,正对面黑武人的北院大营就会放松下来。
息烽口留守的士兵只知道是巡海水师的沈将军来了,暂代息烽口大营将军之职,如果他们知道皇帝陛下也到了的话,指不定会兴奋成什么样,然而在开战之前,陛下在这的消息绝对不能轻易泄露出去。
禁军的士兵们看到了息烽口大营的条件之后都有些惊讶,他们都听说过北疆苦,可没有想到条件会艰苦到这个地步,在这样的条件下,他们的边军兄弟一次一次的把黑武人的进攻挡住,一次一次的打出了大宁的军威国威,没有对比就不知道自己在长安城过的有多舒服,所以禁军的人到了此处之后,才真正的对边军兄弟充满敬意。
原来孟长安住的屋子变成了皇帝的行宫,这可能是最简陋的行宫了,可是连代放舟都不理解在这个看起来简陋的让他无法适应的地方,皇帝却住的很舒服,皇帝对北疆的这种火炕似乎有一种无法解释清楚的喜欢,就是喜欢,明明那么硬,可皇帝却说比睡在床上要舒服百倍,虽然到了五月,可北疆这边的天气也说不上暖和,火炕烧一阵,躺在上面,皇帝觉得这是最美滋滋的享受。
代放舟住在外屋,也有火炕,可是却好几天睡不好了。
一身铁甲的沈冷带着队伍例行巡查之后回到大营,从水井里打上来一桶水,瓢舀了凉水就往嘴里灌了几口,透心凉,舒坦的不要不要的。
转身的时候看到远处有几个人牵着马进了大营,远远的能看出来那是廷尉府的衣服,沈冷也没在意,把瓢放回水桶,活动了一下筋骨准备再去校场看看,转身的时候注意到那几个人朝着他走过来,越走越近,沈冷下意识的驻足观看,可看了半天也没认出来这几个人是谁。
而他看的出来,走在最前面那个模样不似宁人的汉子看他的眼神很不一样,那眼神很复杂。
沈冷盯着那人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忽然间反应过来:“大胡子?!”
他快步过去,两只手拍了拍大胡子的肩膀:“哈哈哈哈......你怎么突然到息烽口了?我滴乖乖,你胡子呢?你胡子呢?”
大胡子笑了笑,眼神里却没有笑意。
沈冷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悲伤。
“怎么回事?”
沈冷的笑容逐渐凝固,他看向大胡子身后的三个廷尉,视线移动的时候他才注意到,大胡子的肩膀上斜挎着一条腰带,别人的腰带是在腰上,而他的腰带斜着挎在肩上,那是一条廷尉府百办的腰带,腰带上挂着一些小东西,其中有一块半截的玉佩,红色的流苏已经变成了褐色。
大胡子身边的廷尉把路上的经过对沈冷说了一遍,沈冷缓缓吐出一口气,后退一步,然后朝着那大胡子和三名廷尉行了一个庄严的军礼。
在这一刻,大胡子实在撑不下去了,嗷的一声哭出来,在沈冷面前,他像个终于见到了自己亲人的孩子,走失了好多好多天,终于回到了家里。
沈冷过去抱住大胡子,手在大胡子的后背上拍了拍:“好好活着,得对得起于连。”
大胡子使劲点头,眼泪打湿了沈冷的衣服。
不知道哭了多久,大胡子吸了吸鼻子,站直,拍了拍自己肩膀上挎着的腰带:“我可以留下吗?”
沈冷看向那三个廷尉,三个人都点了点头,沈冷嗯了一声:“留着。”
“教我练刀吧。”
大胡子看着沈冷的眼睛:“我想给于连报仇。”
沈冷看着大胡子的眼睛认真的说道:“于连是军人,不管是身穿战兵军服还是身穿廷尉府官服的汉子,都是军人,军人的血仇,军人来报,你只管好好活着,那是最得起于连的事。”
大胡子看着沈冷,嘴唇都在微微发颤:“沈将军,于连......于连就死在我怀里的,你知道兄弟死在怀里是什么感觉吗?”
“我知道。”
沈冷看着大胡子的眼睛回答。
大胡子一怔,忽然反应过来,沈冷这样的军人在战场上与敌人厮杀,见过了多少生生死死?
“渤海人,他们都是渤海人。”
大胡子咬着牙说道:“这些渤海人比黑武人还要可恶!”
“他们会付出代价的。”
沈冷把大胡子的背囊接过来:“我先安顿你住下,其他的事你不要想太多,我来处理。”
大胡子点了点头,他知道,沈冷是值得他信任的人。
“沈将军。”
大胡子一边走一边问:“我能做宁人吗?我想做宁人。”
沈冷脚步一停,看着大胡子的眼睛说道:“当你把于连他们当兄弟的时候,你就已经是个宁人了。”
大胡子鼻子一酸,抬起头看向天空,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于连死的时候就这样看着天空,他说他无愧于天。”
半个时辰之后,小院。
皇帝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听沈冷把话说完,眉角一下一下的跳着,他的手放在石桌上,手背上的青筋也在一下一下的跳着。
“于连说无愧于天,其实是想说无愧于朕。”
皇帝抬起头看向天空,抬起手指了指:“天是什么?百姓们称朕为天子,朕不觉得是,天上如果真的有神明,也是一群无情的神明,他们不配和于连这样的人相提并论。”
皇帝的手在石桌上重重的拍了一下,猛的站起来:“许居善!”
在不远处躬身站着的许居善立刻上前:“臣在。”
“笔墨。”
皇帝闭上眼睛:“朕要写挽联,着人送到于连家里。”
沈冷低头:“陛下,于连......没家人了。”
皇帝的肩膀猛的颤抖了一下,睁开眼睛看了沈冷一眼:“取黑纱来。”
沈冷俯身一拜:“臣......遵旨。”
他本想劝一句,陛下为于连佩戴黑纱不合适,可他终究没能说出口。
片刻之后,皇帝摆手示意沈冷不要帮忙,他将黑纱套在自己的胳膊上:“挽联不写了,许居善,朕说你来写,给东疆孟长安发八百里加急,写的清楚些,一个字都不要遗漏。”
许居善握紧了毛笔:“臣知道。”
皇帝沉默片刻,吐出一口气。
“着孟长安知会渤海留守闫开松,渤海全境之内,严查与黑武有勾结者,一经查实无需审问杀无赦,黑武人把渤海人杀怕了,朕也可以!”
许居善落笔最后一字,笔力直透。
当夜。
沈冷拎着两壶酒到了大胡子的住处,推开门进来的时候看到大胡子坐在院子里看着夜空发呆,自从与连死后,大胡子看着天空发呆的时间越来越长,听到门响大胡子才注意到沈冷进来,下意识的朝着沈冷笑了笑,抬起手把眼泪擦掉。
沈冷递给大胡子一壶酒:“晚饭没吃?”
大胡子点了点头:“不饿。”
沈冷看着面前的这个从骨子里已经是个宁人的西域人,把带来的东西递给大胡子:“这个你留着。”
“这是什么?”
“这是大内侍卫铁牌,是一种值得大宁皇帝陛下信任的标志,可以站在陛下身边,我已经派人送信回去,请长安府和鸿胪寺的人尽快帮你把身份办好,我的人到长安后会想办法把于连家旁边的宅子买下来,朝廷应该也会给你分一座宅子,你看看自己愿意住在哪儿就住在哪儿。”
大胡子把铁牌接过来,攥着铁牌,按在自己的心口。
“我想住于连家旁边,逢年过节的得有人给他把院子扫扫,沈将军,能不能帮我个忙,那院子不要让别人买了去,也不要让人收走,那是于连的,只能是于连的。”
沈冷点头:“放心吧,那是于连的。”
大胡子使劲点头,又看了一眼手里的大内侍卫铁牌,然后攥紧。
“沈将军。”
“嗯?”
“这酒是不是一杯封喉?”
“是。”
大胡子缓缓吐出一口气,把酒壶的盖子打开,把酒对着天空:“于连最喜欢的酒。”
他笑了笑,笑容苦涩。
“那会儿他刚到瀚海城,喝不惯一杯封喉,太烈,我还笑话过他,说他还不如我一个番邦,他不服气,我们俩就一杯对一杯的喝,喝到后来都喝多了,于连趴在桌子上说胡话,我酒醒了之后居然还记得,你说奇怪吗?他说大胡子啊,真的看你不顺眼,你那胡子可真丑。”
他抬起左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现在不丑了,显......显年轻。”
大胡子把酒壶里的酒洒在的地上一多半:“那时候我不理解,为什么你们宁人这些当兵的总是喜欢称呼彼此为兄弟,在我看来,只有家里的兄弟才是兄弟,在瀚海城我用了好几年的时间才理解为什么会这样称呼彼此,等我理解的时候已经晚了。”
大胡子看了沈冷一眼:“那时候于连总跟我开玩笑,说好兄弟,什么都要见面分一半,他可真不要脸,看见我吃什么都抢,看到我喝酒也抢,还说连点东西都舍不得分给他,算什么兄弟......”
他举起酒壶,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好兄弟,一人一半。”
第八百三十四章 我输了
沈冷和大胡子在院子里坐了半夜,两个人聊了很多,可是又没有刻意去聊什么,有些时候根本就不是在对话,而是在自言自语,各自说着各自的人生感悟,带来的酒喝完,沈冷让亲兵帮忙又拎来几壶酒,等到后半夜酒这几壶酒也喝完,大胡子有些多了,靠在墙上迷迷糊糊的睡着,沈冷把他扶起来送回屋子里。
出门的时候,沈冷看着天上的星星,想到了陛下说的那句话。
天上若真的有神明,也是一群无情的神明,不配与人相提并论。
神话故事里会有很多神仙鬼怪,鬼怪都被形容的很不美好,而神仙都被形容的很美好,然而往另外一个方向去想想,鬼怪多有情,神仙多无情。
可这个世界上没有神仙鬼怪,有情无情,皆是人生。
沈冷从大胡子的小院里走出来,整个大营里灯火通明,巡查经过的士兵向沈冷行礼,沈冷回礼,这看似平常之极的举动,又是人与人之间信任的极致。
黑獒一直蹲在门口等着沈冷,等沈冷出来只有黑獒就跟着沈冷一路往回走,沈冷看了它一眼,笑着说道:“不睡觉跟着我,难道不困?”
黑獒也看了沈冷一眼,大概意思是你这个白痴。
沈冷在黑獒脑袋上揉了揉,黑獒似乎很享受,用大脑袋在沈冷身上蹭。
一人一狗,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沈冷洗漱之后反而更精神,想着应该是睡不着了吧,如他这般经历过太多太多的人也避免不了被情绪影响......世上有许多所谓看破红尘之人,找个清净处隐居,其实这种人多半不是看破而是逃避,逃避开各种他们不能承受之苦,躲到不与人交往的地方,或许求的便是一夜安眠,再奢求,便是夜夜安眠。
人最复杂,如果人的每一种感情都是一条线,那绝非人们自己以为的只有几条,比如亲情,友情,爱情......感情复杂到连人认为的同一种情绪都会因为针对的人不一样而改变,比如你对一个人生气,会因为这个人的不同而连生气都不同,因为同样一件事生气,站在你面前的是妻子,是父母,是孩子,是朋友,是兄弟,是兄弟的朋友,兄弟的妻子,朋友的父母.......所以生气这一种情绪就能分割出来几百几千条线。
真的很复杂,人的脑子要在很短的时间内处理这些情绪,能处理好的当是超脱,不能处理好的当是历练,逃避的才是所谓看破红尘。
人生在世,谁不是头一回?
既然睡不着,沈冷就拎着刀子出来在院子里练刀,黑獒趴在院子里这次像是睡着了,只是耳朵立着。
沈冷练了足足一个时辰,又开始用院子里的石锁练力量,把自己搞的精疲力尽的时候,脑子里便不会有那么多繁杂思绪了吧。
天微微亮,沈冷洗澡换了衣服,找到王根栋让他带着队伍日常操练,战争还没有开始,这是战前难得的平静。
他带着陈冉和一队亲兵离开大营,出息烽口往北而去,皇帝得到消息的时候沈冷已经到了雪原,人骑马飞驰的时候,才能体会风在脚下经过,风中有雪,雪中有尘。
皇帝知道沈冷要去做什么,他是去见沁色的,孟长安离开息烽口,还能和沁色有交流的只能是沈冷,皇帝担心沈冷的安危所以没有吩咐他去,可沈冷自己不能不去,皇帝可以在乎他,可为臣者,不能太在乎自己。
队伍在冰原上呼啸而过,厚厚的冰层下边,也许与世隔绝的鱼儿才是无忧无虑,有人说鱼的记忆很短暂,不然的话你在江边垂钓,逃走的鱼儿也不会片刻之后又回来,还有人说鱼儿又回来只是因为贪,贪那一口食物,如果真的只是因为贪,鱼尚且会因贪送命,人呢?
自从孟长安率领大军离开息烽口,再加上瀚海城那边大宁军队云集,不放心的桑布吕只能急匆匆赶回南院,北院这边他交代了按兵不动,所以沁色要面临的压力就变得小了很多,黑武人得到了东疆大将军裴亭山被罢免的消息之后自然开心的不得了,虽然怀疑,可是再看到孟长安突然率军离开之后,这种怀疑也变得微弱起来。
十万大军,动起来消耗有多大?
如果这是一个局,那这个局的代价真的有些大了,因为不仅仅是十万大军的动一动,还有可能导致黑武北院大营对息烽口动兵,一旦息烽口被攻破,黑武人就能占据绝对主动,到时候压力就在大宁这边了。
有种态度叫保持怀疑的相信,大概黑武人此时此刻就是这样,他们保持怀疑的相信大宁东疆大将军裴亭山被罢免了,无论如何,这是一个好消息。
冰湖行宫。
沈冷一行人在行宫城门外停下来,行宫里的守军被沁色换了一茬,可是这还是难以保证当桑布吕再次到来这些人依然对她保持忠诚。
不多时,有人将行宫城门打开放沈冷进城,但是却只准沈冷一个人进来,其他人都不准进入,如果不答应的话那沈冷就可以带人回去了,来的人说这是殿下的态度,不可商量。
沈冷看了陈冉一眼,陈冉摇头,沈冷却笑道:“你别把她当成黑武国的长公主来看,当成孟长安的媳妇儿就行了。”
陈冉道:“可这个媳妇儿不靠谱。”
沈冷拍了拍陈冉的肩膀:“我有把握,安心等着。”
他把黑獒也留在门外,一个人走进行宫,冰湖行宫很大,走到沁色的寝殿要走上一段时间,沈冷发现这一路上遇到的黑武人都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不是单纯的敌视,甚至已经看不出来多少敌视,所以沈冷心里有些喜悦。
在特定的环境下,人连仇恨都会变得淡薄起来,谁也不能否认黑武人恨宁人,这是解不开的仇,可是当桑布吕和沁色之间出现了矛盾,这些追随沁色的人感觉自己岌岌可危,他们反而会将希望寄托在宁人身上,人就是这么奇怪。
寝殿,沈冷迈步进来,看了看四周的环境,这寝殿很大,有一张很大很大的床,床旁边是一个巨大的书架,在这么大的地方睡觉,壁炉烧的再旺盛似乎也没办法把整个寝殿都暖和过来,床对面有至少七八丈长那么大的空地,这就让寝殿在装饰奢华中又透着一股冷清。
壁炉旁边放着一把躺椅,躺椅上有厚厚的垫子,人坐在上边应该很舒服,沁色就躺在躺椅上看书,旁边的茶几上放着一壶热茶。
沈冷进来之后往沁色四周看了看,然后微微皱眉。
沁色的视线离开手里的书册,没起身,看了沈冷一眼,只一眼就看到了沈冷皱着的眉头。
“你在看什么?”
沁色问。
沈冷却没回答,而是反问:“你有了身孕?”
沁色的脸色猛的一变,她没有想到沈冷第一句话问的是这个,更没有想到沈冷能问到这个,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孟长安,孟长安已经率军离开息烽口,如今在这个地方除了孟长安她还能告诉谁?所以她很诧异,看着沈冷的时候,如同看着一个魔鬼。
“没有你想的那么神奇。”
沈冷把黑线刀摘下来放在一边,他不想带着杀气这么重的东西靠近沁色,与沁色无关,因为沁色肚子里的孩子只能是孟长安的。
“你的寝殿里原来都是酒,各种酒,你还是习惯了坐在火炉边,可你以往不会垫上那么厚的垫子,你触手可及的地方一定是酒杯而不是热茶。”
沈冷道:“能让殿下这样的人改变习惯的,只能是你在乎的人,孟长安不在息烽口,那么答案也就变得清晰起来。”
沈冷在沁色对面坐下来:“还没告诉他?”
“没打算告诉他。”
沁色的回答很认真,她之前是没来得及告诉孟长安,可是后来仔细想过之后,她不打算告诉孟长安了。
“暂时不告诉他也好。”
沈冷看了沁色一眼:“多久了?”
沁色摇头:“没多久。”
沈冷沉默片刻后问道:“现在你最担心的是谁?”
沁色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还能是谁?”
“你不用担心桑布吕,这次大宁北征,必杀桑布吕。”
沈冷看着她的眼睛:“如果你没有孩子,你可能还会拼尽全力的去死保桑布吕吧?哪怕你和孟长安的关系也不能改变你是黑武皇族,你是桑布吕姐姐的事实,可现在不一样了,你有了孩子,你可以放弃孟长安,你可以放弃孩子吗?”
沁色同样看着沈冷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我唯一不能放弃的是我自己。”
沈冷的视线落在沁色看的那本书上,沁色下意识的把书翻过来。
“这是大宁的书,各地教坊私塾给孩子的启蒙书,《善说》。”
沈冷的视线从那本书上收回来,没再说话。
两个人陷入沉默,很长很长时间两个人都是一言不发。
许久之后,沁色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皇族的人差不多都死了,是不是你们宁人做的?”
“是。”
沈冷回答的很直接。
沁色又问:“你们凭什么以为我可以赢的了心奉月?”
“凭的不是相信你。”
沈冷语气平淡的说道:“凭的是你应该相信大宁。”
沁色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轻轻抚过:“从我知道的那一刻起,我就输给你们宁人了。”
第八百三十五章 陛下的计策
沈冷面前的阔可敌沁色让他觉得有些陌生,而这种陌生又让他觉得每个人身上都具备,不管是成为父亲还是成为母亲的人都具备。
沁色说:“从我知道我有了身孕的那一刻起,我就输给你们宁人了。”
沈冷沉默。
他看着那本书,就那么发呆了很久。
“孩子不是交易的筹码。”
沈冷抬起头看向沁色:“不管涉及一个国家还是一个人,孩子永远都不应该成为交易的筹码,我刚才跟你说的,你可能理解的有些问题,我并不是因为你有了孟长安的孩子而威胁你,孟长安是我的兄弟,他的孩子是我的子侄,我为了你不会拼命,为了这个未曾谋面的孩子我会......”
“哪怕面对大宁皇帝陛下?”
沁色追问了一句。
沈冷这次没有沉默也没有犹豫,他点了点头:“哪怕面对大宁皇帝陛下。”
沁色笑起来:“我以前总是不理解男人之间的感情,在我看来张嘴闭嘴说什么兄弟的人多半不可信,可是见了你和孟长安之后我才明白什么叫真正的兄弟,甚至与血缘无关......沈冷,有些话我不会对孟长安说,但必须对你说,你有没有考虑过,将来定然会有一天,因为孟长安与我的关系大宁必不能容他?”
沈冷摇头:“除非我死。”
沁色:“若你死呢?”
“我死,孟长安也必死,他死,我亦然。”
沈冷的回答没有一丝迟疑。
沁色摇头:“兄弟之间的感情可以强烈到不顾一切?”
沈冷:“应该会。”
沁色有些嫉妒,她叹了口气后说道:“如果他可以不死呢?我现在很认真的在和你谈这件事,若我可以成为黑武的汗皇,自然不是为了宁国也不是为了孟长安,而是我必须为了我的孩子而去争取,如果我输了,我的孩子也会死,你应该明白我对这个孩子的感情绝对会超过你对这个孩子的感情,甚至也绝对会超过孟长安对这个孩子的感情,有些时候,他很无情。”
沈冷没有插话。
沁色继续说道:“没有人可以为了我而保护这个孩子,孟长安也一样,我看的很透彻,所以你也没必要为他来辩解什么,你自己也应该明白他的性格......这个世界上可以让他不顾一切的人,只有你了,所以我必须自己为这个孩子谋明天,谋未来。”
她看了沈冷一眼:“可请你也帮我想一想,我一个人要面对什么样的艰难,我会很累,如果大宁皇帝陛下因为我和他的关系而要杀他,你能保住他吗?你不能,谁也不能,黑武汗皇的皇权和大宁皇帝的皇权相比就是个笑话,所以他唯一的活路就只能是来黑武找我,我希望有一天如果他面临这样的局面,你能帮他。”
她缓了一口气后认真的说道:“这是我唯一的条件。”
“他是我兄弟,但我没有资格替他答应你。”
沈冷停顿了一下,抬起头看着沁色:“我现在能帮你的,是让你暂时在行宫安安全全的住着,劳烦你派人通知一声让我的人进来,我在未来几天之内不会离开这,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在我来之前,我派人去了格底城,以你的名义邀请格底城的守将过来见你,这是站在你的位置上考虑问题,如果我站在我的角度上考虑问题,我希望你能在宁军大营而不是这。”
沁色皱眉:“你这是在和我商量?”
沈冷摇头:“不是。”
沁色道:“为了保证万无一失,我还以你的名义给苏拉城的将军送去一封信,邀请他来行宫,但他不会来了。”
沈冷起身,走到窗口看着外边说道:“孟长安和你重新把苏拉城控制住,其实我并不觉得万无一失,为了保证苏拉城不会再被桑布吕的人夺走,你和孟长安在苏拉城里留下了四千大宁战兵,苏拉城里有一万两千黑武边军,四千对一万两千,我不放心我的人,所以苏拉城里不能有黑武边军,苏拉城里必须只能有大宁战兵,这一万两千黑武边军我送给你了。”
沁色的脸色一变:“你到底想干什么?”
沈冷回头看了她一眼:“在我来之前就已经布置好了,战兵会进入苏拉城,苏拉城的城门现在是宁军看守,所以进城不是问题,苏拉城的将军必然会死,不管他出城不出城都会死,他死之后,那一万两千黑武边军要么与我大宁军队决一死战,要么撤出到行宫这边来。”
沁色道:“你胸有成竹?”
沈冷:“不得不如此。”
沁色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既然你已经做了所有的安排,你来找我做什么?”
“保证你不死。”
沈冷往外走:“我自己去找个房间住下,苏拉城那边好安排,你派个人去劝劝那一万两千黑武边军,我觉得他们应该还愿意听你的话,格底城那边如果一次请不来,劳烦殿下写封亲笔信。”
沁色看着沈冷的背影,忽然笑了起来。
沁色之前问沈冷,我凭什么相信你们可以帮我成为黑武汗皇,沈冷回答说凭的不是你而是大宁,沁色想着大宁应该不会希望她那么轻易坐稳汗皇之位,黑武长期内战才是大宁所愿,可是沈冷不一样,沈冷在乎的不仅仅是大宁,还有孟长安,有了孟长安的孩子,沈冷的态度就变了。
她不相信大宁,她可以相信沈冷。
她不知道自己判断的到底有多少把握,可她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
四天后。
瀚海城那边的消息没来,东疆孟长安的消息没来,在息烽口的皇帝就不会下令动兵,这几日是皇帝难得的享清闲的日子,每日起床之后打拳练力,然后就是读书,甚至还有时间午睡,这些日子精神都变得好了些。
沈冷已经四天没有回来,皇帝每天都会问代放舟几遍,代放舟都跟着悬了一颗心放不下来,吃过早饭后,皇帝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让代放舟去寻一些红薯来,代放舟派人去找,不多时就找来一大筐,北疆这地方别的东西不好找,红薯有的是。
皇帝把长袍脱了,搬了院子里的砖和石头,又找来铁镐费力的挖了些冻土,用石头和砖垒了一个火窑,大概有差不多一人高,足足干了一个半时辰才干好,累了一身汗。
刚把火窑搭完,沈冷从外面进来,皇帝听到声音朝着沈冷看了一眼,然后笑起来:“看朕搭的这个怎么样?”
沈冷垂首回答:“除了丑之外无可挑剔。”
皇帝楞了一下,然后弯腰抓了一把冻雪揉成了雪球朝着沈冷扔过来,雪球在沈冷脑门上崩开,冷冷的雪沫子钻进沈冷脖子里,把沈冷冷的一哆嗦。
“陛下这是要干嘛?”
“烤红薯。”
皇帝看了沈冷一眼:“你以为朕要干嘛?”
沈冷不好意思的说道:“臣以为陛下是要给黑獒搭个窝......”
皇帝深呼吸,沈冷下意识的往旁边躲了躲。
皇帝瞪了他一眼:“去把红薯洗了!”
沈冷连忙抱着那一筐红薯去洗,皇帝则和了泥把火窑的缝隙补了补,然后亲自动手劈柴,代放舟站在一边一直想动手帮忙,可是不知道干什么啊,而皇帝和沈冷则好像极有默契,沈冷把红薯都洗了之后端回来,拿了其中两个,左手的那个塞进嘴里啃了一口,嘎嘣脆,右手的那个递给皇帝,皇帝直起腰,手在衣服上蹭了蹭就把红薯接过来,也啃了一口,真是嘎嘣脆。
代放舟在旁边看的不理解,那生红薯怎么吃?可是居然看的有些馋......
皇帝让开,沈冷嘴里叼着一块红薯开始把柴火塞进火窑里点上,很快火窑就冒起热气,皇帝一边啃红薯一边看着沈冷烧火,忽然就看到沈冷脑后有一根白头发,皇帝表情怔了一下,弯腰在沈冷后边把那根白头发翻出来揪掉,看着这一幕,代放舟都愣了。
火烧了一个时辰,火窑干透,沈冷和皇帝两个人动手把红薯放进去,翻了翻火炭,接下来就是等着了。
“刚才红薯是多少个你数了吗?”
皇帝问。
沈冷回答:“没有啊。”
皇帝笑起来:“赌一把,是单数还是双数。”
“彩头呢?”
沈冷问。
皇帝想了想:“如果你猜中了,朕就把朕的计划告诉你,如果你猜不中,朕就让你去瀚海城,朕亲自指挥息烽口这边的战事。”
沈冷摇头:“如果臣猜中了,陛下去瀚海城。”
皇帝道:“难道你还能稳赢?你先说。”
沈冷:“单数。”
皇帝:“那朕就说是双数。”
沈冷道:“一共一百三十七个,臣刚才数了,如果算上刚才吃了的两个,是一百三十九个。”
皇帝一怔:“你不是说没数吗?”
沈冷垂首:“臣耍无赖了,陛下没说不能耍无赖,所以......”
皇帝看了沈冷一眼:“所以朕也不会去瀚海城,朕耍无赖了,朕没说不能耍无赖,况且你耍无赖朕可以办你,朕耍无赖谁能办朕?”
沈冷:“......”
皇帝笑道:“朕自然知道你肯定数过了。”
他往屋子里走,沈冷在后边跟着。
“你这样的人,做什么事都不可能只做话里听到的表面意思,若是交给别人做一件事,比如这洗红薯,他们可能只是把红薯洗了,朕若是再问他们,一共多少块红薯,他们就会跑回去再数一遍,朕若是又问,红薯大块多少小块多少,他们又会再去看一遍......可你不会,朕让你洗红薯,在洗的时候你就已经数过有多少块,而在你把红薯放进火窑里的时候,从摆放的位置,朕也知道你一定分过了有多少大块多少小块。”
沈冷叹道:“臣忽然觉得臣很心累。”
皇帝白了他一眼:“所以你还不明白,朕是故意输给你的。”
沈冷又是一声长叹:“臣应该加个彩头,比如在长安城里再要一个小院。”
皇帝道:“你要那么多房子做什么。”
沈冷:“单纯的只是觉得这样财大气粗。”
皇帝又白了他一眼:“进屋,看看这一仗怎么打,不出意外的话再有二十天东疆那边就会有消息过来了。”
第八百三十六章 南院北院
黑武,南院大营。
急匆匆从北院大营赶回来的黑武汗皇阔可敌桑布吕脚步很快的走进大帐,在他身后,黑武南院众将鱼贯而入分列两边,桑布吕坐下来,两边的将领们已经站列整齐。
“谁都知道。”
桑布吕扫了众人一眼:“南疆这种天气,最适合开战的是从六月到九月这三个月,四月的时候对面瀚海城就已经不断有宁国的军队开进,虽然还没有具体的数字,不过朕猜着,此时此刻在瀚海城四周,宁军的兵力已经不下五十万。”
“宁帝李承唐已经亲至,他的禁军已经到了。”
桑布吕看向辽杀狼:“有没有什么消息?”
辽杀狼俯身道:“回陛下,我们的斥候不能太靠近,城内的密谍消息也送不出来,不过在瀚海城外的密谍倒是想办法送过来一封信,说是禁军应该不低于六七万人,由此可见李承唐此时此刻就在瀚海城里,在禁军的旗帜中也看到了澹台袁术的将旗,这个人,不可小觑。”
“朕知道这个人。”
桑布吕道:“快要到六月了,如果不出意外,宁军最多再有十天就会发起进攻,他们拖不起,如果这三个月内不能有进展,他们就得等到明年。”
辽杀狼道:“陛下,南院四十五万大军已经严阵以待,宁军最有可能进攻的野鹿原,天门关,律城北,臣都已经布置重兵,除此三地之外,宁军若想进攻几无可能。”
桑布吕起身,大步走到墙上挂着的地图前看了看:“野鹿原,有南院大大小小几十个部族,宁军要是能攻破此处,就能焚毁各部族的草场储备,这个季节,新草还没有长高,干草储备被毁掉的话,各部族的牛羊用不了七天就都得饿死。”
辽杀狼嗯了一声:“所以臣已经提前知会各部族的首领,他们也已经集合所有能战之兵,配合南院大军,总计兵力不低于十五万在野鹿原严阵以待,除此之外,各部族已经开始将干草储备往更远的地方运。”
“如果各部族的牛羊死伤过多,数十万大军的食物也就断了。”
桑布吕看着地图皱眉说道:“这里是重中之重,所以再分派一万人过去,布置在野鹿原以西的河畔,河水还没有完全开冻,宁军极有可能冒险渡河过来。”
“臣遵旨。”
辽杀狼垂首:“臣尽快安排。”
桑布吕嗯了一声,又看向另外一个人:“元辅机,你是从宁国草原上来的,以你对草原的了解,他们会不会出兵协助宁帝北征?”
“会。”
一个看起来带着些许书卷气的中年男人垂首应了一声,这个人看起来大概三十几岁,是典型的草原人相貌,可却穿了一件书生长袍,外面披着一件厚厚的大氅,他身材不算瘦小,颇为强壮,所以这一身儒装又显得有几分别扭,言谈举止倒是有些气度。
桑布吕看着他:“你如此肯定?”
“十分肯定。”
元辅机道:“宁帝帮助大埃斤云桑朵把草原上的威胁全都消灭了,云桑朵必然会调派骑兵随宁帝出征,以草原上现在的实力,兵力应该不低于十万。”
“十万骑兵。”
桑布吕的眉头皱的越来越深:“如果真的有这样规模的骑兵,配合宁国边军战阵打法,专攻一处,只怕不好挡住,野鹿原一旦丢了,这一仗就会输的惨不忍睹。”
他看向辽杀狼:“把乞烈军布置在黑线山一带如何?”
辽杀狼道:“乞烈军是为了对抗宁国北疆铁骑而成,若是调往黑线山,往西到野鹿原有近百里,往东到律城也有近百里,看似可以两边支援,可乞烈军是重甲,支援速度并不快,一旦脱离大军支援形成孤军,宁人是不会放过机会的,所以......陛下,乞烈军不可轻动。”
桑布吕点了点头:“也好,兵力布置上捉襟见肘,朕想着,是不是从北院大营那边先抽调过来几万人?”
辽杀狼再次摇头:“陛下,臣一直不相信宁帝会在北征之际把东疆大将军裴亭山罢免,以领兵能力而言,裴亭山犹在当初的宁国北疆大将军铁流黎之上,此时此刻罢免了裴亭山,难道宁帝不知道是自毁军心?臣猜测,此为宁帝奸计。”
他看着桑布吕说道:“陛下,臣请陛下给北院大营下旨,决不可主动向宁军进攻,宁军若有诈,必从渤海出,若裴亭山的刀兵自渤海国绕路过来,而我北院大营猛攻宁国息烽口,就会被裴亭山抄了后路,当年大军进攻宁国,宁国将军庄雍率军死守封砚台,导致我南征大军被宁军堵住后路,十几万人战死,那一次是我们主动去打宁人,尚且用了许久才恢复过来,这次是宁人大举来袭,若北院大营出了意外......”
桑布吕沉思片刻:“若北院大营一直按兵不动,三十万大军就被按死在那,难道这不是宁人想看到的?”
辽杀狼恳切的说道:“北院大营只要死守不动,纵然宁军已经控制苏拉城和格底城,他们的军队也没办法继续往北深入,北院大营好像一道屏障挡在那,我们有地势之力,纵然宁军在息烽口汇聚几十万人也攻不过去,况且他们也不可能在息烽口一线再调度超过三十万人的军队,他们唯一的胜算就是引诱北院大营主动出击,臣请陛下三思,一定不要调走北院一兵一卒,南院战场,我南院大军足可抵挡。”
桑布吕看向站在一侧的元辅机:“你觉得呢?”
元辅机垂首道:“大将军说的有理,臣也赞同大将军的看法。”
辽杀狼满是谢意的看了元辅机一眼。
可就在这时候,黑武博兰王格良努哈看了辽杀狼一眼,语气有些不善的说道:“大将军一直不想让北院大军过来,真的完全是出于抗击宁人入侵之意?”
辽杀狼一怔:“王爷什么意思?”
黑武一共有九位异姓王,当年黑武皇族统一这片土地的时候,经过无数次征战,其中,最初跟随黑武汗皇作战的九个大部族的首领在黑武立国之后都被封王,世袭罔替,虽然时至今日这九位异姓王的实力已经大不如前,其中四个甚至已经没有多少军队,保留了封地,连部族都已经衰弱到没多少人了,可是这九个人在黑武朝廷里的分量依然还在。
之前黑武国师心奉月与桑布吕的矛盾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这九位异姓王也开始站队,其中五个站在心奉月那边,而这五个都是实力偏弱小的,因为他们渴求重新恢复家族的荣耀,而剩下的四个人,包括格良努哈在内,都还有自己的部族力量。
格良努哈一直都不喜欢辽杀狼,在他看来,辽杀狼就是一条养不熟的狼,他甚至怀疑前南院大将军苏盖的死就和辽杀狼有关,当时苏盖身边的亲卫是辽杀狼安排的人,这些人并没有及时保护苏盖。
“我什么意思?”
格良努哈哼了一声:“陛下调派咄纲为北院大将军的时候,你就一力阻止,谁都知道,咄纲是苏盖的人,而若是咄纲手里握有兵力,你担心大将军苏盖的死会有人报复你吧。”
辽杀狼眼睛猛的瞪圆:“王爷,说话要负责任。”
格良努哈大声喊道:“你看我像是不敢负责的人吗?”
桑布吕怒斥了一声:“都给朕闭嘴!”
格良努哈和辽杀狼同时俯身:“陛下息怒。”
桑布吕看了格良努哈一眼:“博兰王,你和大将军苏盖是结拜兄弟,朕知道你一直都觉得大将军的死有问题,这件事朕也会仔细去查,可不是现在,也不是你随便就给人扣罪名的理由,此时此刻,谁乱军心,朕一定不会轻饶。”
格良努哈垂首道:“臣知罪。”
桑布吕又看向辽杀狼:“朕从北院大营回来之前已经交代过咄纲不准轻举妄动,你的担忧,同样是朕的担忧,有裴亭山在,李承唐手里就有一把锋利的刀,他不会轻而易举的在战前废掉这样一把利器,除非......他认为裴亭山是他北征的隐患。”
桑布吕问元辅机:“据你所知,裴亭山此人如何?”
“刚愎自用,跋扈之极。”
元辅机垂首道:“宁帝几次有意废掉裴亭山,都是念在裴亭山当初的功劳所以忍了,陛下的分析也不无道理,也许宁帝真的只是担心裴亭山会在他御驾亲征的时候在背后捅一刀。”
桑布吕在大帐里来来回回的踱步,显然是在思考,好一会儿之后他才说道:“暂时就按照辽杀狼的想法去办吧,派人给北院大营传旨,不许咄纲轻举妄动。”
辽杀狼道:“臣还有一言。”
“说!”
“臣请陛下,命咄纲相机行事,除掉长公主殿下。”
桑布吕脸色一沉:“你再说一遍?”
“臣请陛下,尽快除掉长公主殿下。”
“那是朕的亲姐姐!”
桑布吕怒视辽杀狼一眼,摆手:“这件事不要再提。”
辽杀狼还想说,元辅机对他微微摇头,辽杀狼随即忍了下来。
桑布吕道:“你们都知道心奉月这几年做了些什么,皇族子弟,几乎被他杀绝......如果这个时候朕还想着去除掉朕的亲姐姐,让天下人如何看朕?连心奉月都会笑的睡不着!”
辽杀狼俯身:“臣不敢再提。”
可他不服。
桑布吕道:“这样,元辅机,你推荐一个人到北院大营协助咄纲。”
元辅机垂首:“臣......”
“臣愿往!”
博兰王格良努哈上前道:“臣麾下两万精骑愿誓死效忠陛下。”
辽杀狼也上前一步:“博兰王不能去!”
桑布吕看向辽杀狼:“为何?”
辽杀狼低着头说道:“臣觉得博兰王不合适。”
“为什么不合适?”
“他......性格冲动,又自恃身份,到了北院会影响咄纲判断。”
“你是怕我和咄纲联手查你吧!”
格良努哈一步迈到辽杀狼面前,直视着辽杀狼的眼睛:“你到底在怕什么?”
“不用再争了。”
桑布吕一摆手:“博兰王,你明日就率本部骑兵去北院大营,朕不想看到还没有和宁人打起来,你们倒是先打起来了!朕一直都在说,同在这大帐之内当亲如手足,你们呢?!”
格良努哈道:“臣遵旨。”
他挑衅的看了辽杀狼一眼,辽杀狼却一声长叹。
第八百三十七章 策动
从汗皇金顶大帐里出来,辽杀狼脸色阴沉的像是随时都要爆发出狂风骤雨一样,他低着头往前大步走路,谁和他说话他也不理会,黑武汗皇桑布吕走到大帐门口看着辽杀狼的背影,脸色也阴沉下来。
“此人桀骜不驯。”
博兰王格良努哈在汗皇身边说道:“陛下,臣以前就和陛下提起过,辽杀狼这个人眼如鹰隼,是心性狠毒反复无常之人,陛下应该也看的出来,这个人连陛下的话都敢不听,在他看向陛下的时候,眼神里的狠厉陛下也应该看到了猜对......”
“博兰王。”
桑布吕看了格良努哈一眼:“朕知道辽杀狼桀骜,他今年才三十几岁,若是才这个年纪就已经处事圆滑朕也不敢让他掌兵,他有帅才,但凡有大才者都会心性与常人不同,泯然众生的是蝼蚁,大战在即,朕还是要用他的。”
格良努哈垂首:“臣不是在说他的坏话,臣只是觉得要用此人,当应有掣肘,不能让他一意孤行,此人做事不计代价刚愎自用,若没有一个人钳制,他说不定会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来。”
桑布吕没有说话,却微微点头,格良努哈看到桑布吕这个反应,心里微微一喜。
“博兰王,你回去准备一下明早就出发吧,有你的两万精骑到北院大营那边协助咄纲,就算是宁帝李承唐藏了什么阴谋诡计,只要稳守不动,他们也无可奈何,宁国这些年实力渐长,为北征又谋划多年,可是朕很清楚,以宁国的国力,兵力也不可能有百万之众,瀚海城这边少则五十万多则六七十万,息烽口那边孟长安已经率军离开,一路上都有咱们的密谍监视,他是真的去了东疆,所以息烽口最多只有几万人。”
桑布吕沉思片刻后说道:“你到了北院大营后与咄纲相机行事,若是确定宁军在息烽口没有作为,即可分兵来这边。”
格良努哈垂首道:“陛下放心,臣定然好好协助咄纲将军。”
“朕是相信博兰王的。”
桑布吕长长吐出一口气:“朕这江山风雨飘摇,就算能挡住宁人北攻,心奉月在朕击败宁军之后也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还要有仰仗博兰王的地方,还请博兰王多多帮朕。”
格良努哈俯身一拜:“臣家族世代侍奉阔可敌家族,臣,以及臣的子嗣后代,也定然会竭尽全力,忠心不二。”
桑布吕笑了笑:“朕很欣慰。”
格良努哈垂首道:“那臣就先去准备兵马,明天一早臣就带兵赶赴北院大营。”
桑布吕点了点头:“去吧。”
格良努哈走了之后,桑布吕回到金顶大帐里却根本安静不下来,格良努哈的话在他的脑子里来来回回的浮现出来,他当年要重用辽杀狼来钳制苏盖,可是谁想到苏盖居然惨死,他不得不提前让辽杀狼掌控南院大营,这样一来,本就嚣张跋扈的辽杀狼更加的不好控制,已经不止有一个人在他面前说过,辽杀狼眼神里有反意。
“朕,该怎么办?”
桑布吕下意识的往门外看了看,想到远在格底城冰湖行宫的沁色,想着若是沁色在的话,应该能够给他出出主意想想办法吧。
与此同时,辽杀狼的大帐,元辅机背着手跟在辽杀狼后边进来,才进门,辽杀狼就猛的回头瞪了他一眼:“去金锭大帐议事之前你我说好的,同劝陛下不可轻动南院大营的兵马,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元辅机叹道:“陛下为人你还不知道?明明怀疑一切,却又要表现出虚怀若谷的姿态,明明不善军务,却总是觉得领兵之将皆不如他,明明更愿意相信博兰王那样的老臣,却还要强撑着把军权交给你,陛下心里的矛盾有多大,你和朝臣之间的矛盾就有多大,归根结底,不是格良努哈想要针对你,是陛下需要有人针对你,你怎么还不明白?”
辽杀狼怒道:“难道陛下还真的相信大将军的死与我有关?”
“陛下不是觉得与你有关,陛下是觉得在特定的时候应该与你有关。”
这话说的让辽杀狼一愣,他疑惑的看向元辅机:“什么意思?”
元辅机笑道:“你莫不是忘了,当初陛下是怎么找到你的,让你暗中盯着大将军苏盖,大将军是什么样的人你比谁都清楚,陛下尚且不完全信任他,你觉得陛下能完全信任你?辽杀狼,恕我直言,若此次对宁军一战输了,或是打的持久,你地位可保,若是一战而胜宁军,又或是打的宁军再无北征之力,陛下必杀你。”
辽杀狼的脸色变幻不停,他在大帐里快速的来回走动着:“陛下为什么不肯信任我?”
“你应该明白,纵然击败了宁人,国师与陛下之间也要尽快分出胜负,胜负即生死,陛下是不会放心把南院数十万精锐大军在别人手里抓着,经过这么多事,本就疑心病重的陛下又怎么可能再轻信任何人?他要自己抓兵权,又何止是兵权,一切权利都在陛下自己手里攥着他才踏实,咱们的陛下啊,指不定多羡慕宁国的皇帝,可是比起李承唐来,他差的太远了。”
辽杀狼停住脚步:“难道我只能坐以待毙?”
元辅机耸了耸肩膀:“除非你有那么大的胆子,可你又不可能做出反叛之事......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你自己退出去,暂时陛下还离不开你,倒是无需太多担心。”
辽杀狼苦笑:“陛下能真的离不开谁?”
元辅机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我和你是至交好友,所以劝你一句,此战之后,主动请辞吧。”
辽杀狼叹道:“你看看现在的形势,这一战能打赢?我现在就盼着输的少一些。”
“对了。”
辽杀狼看向元辅机:“你不觉得格良努哈有问题?”
“他的问题,就是看你不顺眼。”
“绝非如此简单。”
辽杀狼走到元辅机身边,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我怀疑格良努哈和宁人勾结。”
“嗯?”
元辅机眉角一抬:“他为什么要和宁人勾结,没有理由,没有根据。”
“谁不知道此时此刻等着坐收渔翁之利的是国师,有五位异姓王已经靠到国师那边去了,往日里格良努哈和国师走的也很近,这次却坚持率军支援陛下......他不是和宁人有勾结,就必然是和国师有勾结。”
元辅机听完之后摇头:“纵然你猜的是真的,陛下也不会信你。”
辽杀狼沉默。
博兰王大营。
格良努哈的军队在大营一侧,两万人的骑兵规模不算小,因为他的军队不隶属于南院也不隶属于北院,九大异姓王所率部众,直接对汗皇效忠,所以他的军营也和南院大军的军营隔开了一段距离。
进了自己的大帐,格良努哈把铁盔摘下来随手一扔,亲兵伸手把铁盔接住,格良努哈摆了摆手:“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我要休息一会,明日一早就要赶路,不要随意打扰我。”
亲兵们应了一声,躬身腿了出去。
格良努哈坐下来之后长长吐出一口气,仔细想了想自己刚才和汗皇陛下说的那些话,觉得应该算是很有分寸了,没有太过激也没有太隐晦,他当然知道桑布吕是个疑心病太重的人,所以他确定自己对桑布吕的提醒起了作用,不然的话桑布吕也不会让他到了北院大营后相机行事。
幕布后边有个人迈步走出来,走到门口把帘子撩开一条缝隙往外看了看,确定外面没有人靠近之后又回到格良努哈身边,这个人看起来大概四十岁上下,穿着一身黑武人的衣服,可是面容却改不了,这是一个很典型的中原人。
“怎么样?”
中年男人问了一句。
格良努哈笑了笑:“汗皇已经对辽杀狼起疑心了。”
中年男人点了点头:“只要王爷遵守我们之间的约定,大宁北征胜利之后,王爷会拥有的土地比原来多五倍,大宁还会提供粮草,提供更多的战马,甚至还有铁器,最主要的是,桑布吕一死,王爷手里若不能握有重器,心奉月也不会放过王爷的,有大宁给王爷做后盾,王爷当高枕无忧。”
他叫荀令从,叶云散手下的人,在大军北征之前一年,叶云散就派他接触黑武国九大异姓王之一的格良努哈,格良努哈贪财好色,而且和苏盖是结拜兄弟,这个人极容易突破,只要许以厚利,叶云散觉得拿下此人并不是天方夜谭,所以他派来自己最看重的手下荀令从。
荀家在周时候便是名门望族,到大楚之后更是一跃成为豪门之中的翘楚,最巅峰时候,大楚朝中,有荀家数十人同朝为官,荀家接连出了三位宰相,主掌楚国朝政前后近百年。
大宁灭楚之后,荀家逐渐凋敝,不过依然有不少人入仕为官,只是再难恢复楚时候的辉煌。
格良努哈看了荀令从一眼:“你应该明白,要信守承诺的可不只是我,如果你们宁人没有做到你们答应的事,我随时都能杀了你。”
荀令从笑了笑:“若我不能做到,我还敢在王爷身边不走?我大宁皇帝陛下深知黑武不可灭,北征也只是为了打压一下黑武气焰,扭转多年颓势,只要王爷能帮忙除掉辽杀狼,大宁答应王爷的事,都会做到。”
格良努哈嗯了一声:“明日一早我就要率军去北院大营,你要不要与我同行?”
荀令从一怔:“王爷要走?若王爷此时离开,如何除掉辽杀狼?”
“你放心。”
格良努哈道:“我早就已经想好了,到了北院大营之后,我会与咄纲联名上书,辽杀狼不会有好日子过。”
荀令从脸色有些难看:“这可不是王爷当初答应的事。”
“你应该相信我。”
格良努哈走到门口往外看了看,转身看向荀令从:“辽杀狼,肯定会死。”
就在这时候,一阵大风把厚厚的帘子吹的摇摆起来,透过缝隙,荀令从看到几个人从外边经过,其中有一个看起来衣衫褴褛狼狈不堪的宁人,当荀令从看到那个人的一刹那脸色就变了。
“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