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四章 那就干
大宁战兵撤离的速度很快,因为早有准备,连路线都设定过不止一次,每一条路怎么走在什么地方转向,如果被敌人追上,大概会在什么位置交战,如何交战,这些事申召成三年来一直都在思考,没有一天放松过,哪怕曾经有一段时期申召成已经觉得栾白石是可以做朋友的人,但他依然没有放松警惕。
一夜狂奔,按照既定路线撤走的大宁战兵到达了第一个休息点,而这也许是最后一个休息点,这里也是申召成早就在心里想过无数次的位置。
脱离官道不远处休息,一侧是苏山的分支山岭,斥候已经到了高处观察后边追兵动向,斥候不断的报告着追兵的方位,看似轻松,可敌人落后的距离绝对不超过二十里,昨夜里在分岔路口申召成特意留下了痕迹,有可能会把一部分追兵引向另外一个方向。
然而当敌人的兵力远超己方的时候,这种小计策并没有多大意义。
就算敌人分兵又怎么样呢?分走一半兵力,敌人依然是大宁战兵的几十倍,况且申召成知道栾白石不是酒囊饭袋。
“商先生。”
申召成走到商九岁面前:“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你说。”
商九岁看向申召成。
“我的计划其实到这就已经差不多算是结束了。”
申召成将地图展开,两个人蹲在那看,申召成的手指在地图上行点了点:“我们在这个位置,之前的路我们靠着提前准备可以甩开越人,但后面不行......前边没什么路可选择了,走到这距离最近的大宁兵营还有一百六十里左右,而这一百六十里的路没法绕过去。”
商九岁皱眉:“你的意思?”
“这地方很好。”
申召成往山上指了指:“我探查过山顶的情况,有一处平坦地方可以固守,敌人上山的路不好走,以我们现在携带的武器数量,支撑一天一夜问题不大,可若是我们在平地上继续跑下去,这一马平川的地方,又绕不开,只要被敌人的骑兵追上我们只能是死路一条。”
商九岁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去兵营搬救兵?”
“是。”
申召成道:“本来我的计划是到了这之后分派手下去拓海县兵营,可是现在商先生在,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了,我手下斥候再强也比不过先生你,先生一人脱身的成功概率远超我手下任何一人。”
他的视线停留在地图上:“前边太空了,如果越人要反,不可能只是苏山县和苏北县两县的事,前边一百多里没有任何遮挡,没有山没有林,一百零几个人根本无法在平原上击败数千追兵,而且一旦引起前方越人的围堵,陷入缠斗,也许坚持不了半个时辰我们就会都死掉,所以相比之下,我们不如坚守此处。”
商九岁沉默片刻后说道:“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申召成点头:“是,最好的办法了。”
“一天一夜。”
商九岁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看向申召成:“我会尽快回来。”
“我知道。”
申召成笑了笑:“我们在山顶等先生归来。”
他起身看向那些士兵:“给先生敬个礼!”
一百零几名大宁战兵肃立,啪的一声行了军礼。
商九岁站直了身子,回了一个标准的廷尉府军礼,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行过军礼,可是一点儿也不生疏,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还会如此熟悉。
不能多耽搁一点时间,他唯有跑的更快才能更早回来,这一百零几个大宁战兵在接下来的一天一夜中将会面对什么样的情况商九岁很清楚,他从来都没有感受过时间对于人命如此的重要,他转身朝着东北方向冲了出去,很快就消失在大宁战兵们的视线之中。
“上山!”
申召成大声喊了一句:“战旗带出来了吗?”
“人在旗在!”
他的亲兵将战旗从皮甲里边抽出来:“永远也不会丢了咱们战兵的战旗。”
“等打起来了,挂上。”
申召成大步上山,士兵们跟着他一块爬了上去,对于大宁来说经历过无数次战争,每一次都是以宁人的胜利告终,那些被人们所熟知所传颂的战役,都要比今天这一战的规模大很多倍,这里只有一百零几个人,可这一战也必将成为大宁战兵历史中不可或缺的一笔。
商九岁一直都觉得自己不是个典型的廷尉府的人,也一直都觉得自己身上没有多少荣誉感,在留王府的时候他和叶开泰曾经聊过,他更愿意做一个无牵无挂的江湖客,干什么只看自己的喜好就足够了,他不愿意被那么多的条条框框约束,叶开泰当时有过一句评语,说他只是没有那么强的责任心。
他当时笑道,我只对自己良心负责,无愧于心。
可今日,他清楚的感觉到了自己心里的那种责任。
耳边的风是他的拼尽全力,脚下的路是他的义无反顾。
脑子里的思绪有些乱,有些分神,也有些担忧,心不定,所以当一个黑点从正前方迅速飞过来的时候商九岁竟然恍惚了一下,他已经将自己的速度发挥到了极致,而对面激射过来的东西速度又快的令人难以反应,两个速度叠加之下,留给他反应的时间就变得更小。
噗!
在千钧一发之际商九岁硬生生的往一侧闪开,那黑色的东西擦着他的肩膀打了过去,在他肩膀上打出来一条血口,肉被豁开,衣服瞬间就被血染红。
商九岁停了下来,眼睛微微眯起。
前面一棵大树后慢悠悠的转过来一个人,穿着一身青色长衫,手里拿着一把铁伞,那是个年轻人,看起来也就二十几岁,眉目还算清秀,可是杀过无数人的商九岁一眼就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恨意,那是一种不死不休的恨意,所以他有些疑惑,如果对方是越人的话恨意应该不会这么浓。
“我一直不相信命。”
对面的年轻人忽然笑了笑,有一种释然,不是原谅了什么的释然,而是接受了什么的释然,他接受的是命运。
“原来真的有宿命。”
他的铁伞指向商九岁:“你就是商九岁吧。”
商九岁看着他:“你是谁。”
“你还记得甄轩辕吗?”
听到这句话后商九岁点了点头:“能让我记住名字的对手并不多,甄轩辕算一个。”
“那就够了。”
甄末朝着商九岁走过来:“我很小的时候被我娘带走进了深山老林里隐居,我娘跟我说,她把仇恨的事交给我大哥了,大哥是长子,长子就应该背负起来什么,虽然我大哥待我并不好,那家伙的眼神里几次都出现过想杀了我的感觉,可我还是忍不住去想,长子背负的东西,次子就该忘记吗?”
商九岁皱眉:“甄轩辕的儿子。”
“是啊,长子已经死了,现在只能是我,而我恰好在这,所以宿命这种东西真的不好说。”
甄末走到距离商九岁大概一丈左右停下来:“我娘说,我只要好好活着就行了,给甄家留下血脉,不要让我爹断后,那是我最大的使命......可是现在看来,我最大的使命还是杀了你。”
商九岁道:“你应该听你娘的。”
甄末哈哈大笑:“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还有什么底气说这样的话?你已经不是二十几年前的商九岁了,你老了,你已经二十年没有正经练过功夫,老了就要认,这个世界从来都是一代人淘汰一代人,你已经走在被淘汰的边缘。”
商九岁侧头看了看自己肩膀上的上:“那你为什么不尽快试试呢?”
与此同时,苏山分支山岭上,申召成手下的斥候从高处下来:“来了!”
申召成往前移动了些,趴在山石上往下看,越人的队伍已经黑压压的移了过来,但并没有减速的意思,如果越人一直往前追的话,他们可能侥幸避开厮杀,商先生的实力毋庸置疑,他一个人更灵活,速度也更快,所以越人的追兵不可能追上商先生。
“安静。”
申召成压低声音吩咐了一声,所有的战兵都压低了身子。
越人队伍里,栾白石忽然勒住战马,在他一侧的宋谋远也停下来,两个人不约而同的看向山顶。
“栾将军在想什么?”
宋谋远微笑着问了一句。
“我在想,申召成是不是个笨蛋。”
“那你觉得呢?”
“能成为宁国战兵校尉的人,其才甚至要超过其他国家的将军,我熟悉他,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而且换做是我的话我不会继续往前跑,前边是平原没有任何遮挡,他们已经跑了一整夜,体力上也已经近乎极限,如果再跑下去,被我们从背后追上连反抗之力都没有。”
宋谋远再次看向山顶:“我也是这么想的,如果是我,我就会带着人到山上去,以逸待劳,只要能坚守一天一夜,分派出去的人就能把拓海县的援兵找来。”
“那就上去看看?”
栾白石笑了笑,回头吩咐:“分派一百名骑兵继续往前追,看看能不能追到什么,杨泰,带你的人上山。”
他手下杨泰立刻抱拳,带着手下三百多人开始上山,这是一座野山自然没有路,山也不算有多高,毕竟只是苏山的一条分支而已,如果没有阻碍的话,从山下爬到山顶也就两刻时间而已,说是山,可垂直高度不过三十丈。
“那是什么?”
栾白石忽然看到山顶上有一面红色的东西飘扬起来。
宋谋远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大宁的战旗。”
山顶上,申召成将连弩端起来:“既然躲不开了,那就干!”
他回头看向亲兵:“别让旗子倒了!”
第七百六十五章 一起吧
平越,对于大宁来说只是一道之地,对于曾经的南越来说那就是整个国家,战后经历了十二年的平静生活,越人百姓都被突如其来的叛乱吓住了。
苏山县和苏北县是特例,因为这里的百姓本来就因为大量种植鬼瘾花和求立人勾结,这不是一户两户的事,苏北县尚且还好些,整个苏山县的百姓随时都处于一种濒临叛乱的边缘,谁铲了他们的鬼瘾花,他们就想杀了谁。
所以叛乱不能说是从苏山县开始,苏山县那边围杀沈先生和红十一娘等人,利用的不是越人对宁人的仇恨,而是越人对财路的不放手。
一个越人士兵从树后悄悄露出头往上看了看,这条山岭并不高,爬上来也没有那么费力,可是山顶上的宁人战兵带给他巨大的压力,他往外看了看,看到了上面宁军已经用石头堆起来一道矮墙作为防御,看清楚之后他立刻撤身,可还没有来得及把脑袋收回来,一支弩箭飞来精准的戳进他眼窝之中。
随着一声似乎能撕裂山林的哀嚎,中箭的越人厢兵翻滚着掉了下去。
越人厢兵校尉扬泰吓了一跳,可害怕转瞬就被狠厉取代,他抽出刀往上指了指:“杀上去!”
一片呼喊声传来,越人厢兵开始往山顶上冲锋,树林缝隙里,一个一个的越人冲出来,仿佛那树林边缘处有一道结界,他们是从另外一个世界跳出来的。
噗!
最前边的越人厢兵被一箭射穿了脖子,箭簇从后颈刺穿出来,还在往上奔跑的人先是往后仰了一下然后往前扑倒在地,箭羽戳在地上,箭杆在脖子里继续通过,血一股一股的往外冒。
一只小小的蚂蚁正在努力的往前爬,忽然间被血液冲到了一边,它奋力的想从这红色的液体之中爬出来,可是才刚刚爬到血液边缘,对它来说,头顶上一个巨大的脚掌落下踩在血液上,血液溅了起来,它随着一滴血飞上半空,也许在那一刻它眼睛里看到的世界都是红色的。
这一滴血没有落地,后边的人已经迈步上来,血落在这个人衣服上,蚂蚁从血液的包裹之中挣脱出来,顺着衣服往上爬,还晃了晃触角,它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只能慌乱的爬来爬去,忽然间一根羽箭从它身边过去,深深的刺入了这个越人的心口,蚂蚁感到一阵天旋地转,随着倒下去的尸体一阵翻滚,好像还撞倒了后边不少人,终于,尸体停止了滚动,蚂蚁惊慌失措的从死尸上爬下来,接触到大地的那一刻它应该是稍稍踏实了些,然而还没有来得及爬走,一个脚底落下踩中了它,幸好脚底下的纹路缝隙给了它生存空间,可却被脚底的血液黏在那。
随着那只脚上上下下,接触地面对于它来说无异于一场又一场地震,命大的蚂蚁从鞋底甩落下来,落在一片草叶上,一滴血从它眼前掉了下去,也掉在草叶上,草叶弯曲下去,那滴血缓缓的流动着,顺着草叶滴落,草叶猛的又弹了回来,蚂蚁再次飞了起来。
它在半空翻滚的时候,看到了高处一张狰狞的脸朝着地面趴下来,蚂蚁掉在地上,正好看到一只大大的眼睛,那眼睛里有不甘有不舍,当然最多的还是恐惧。
蚂蚁终于钻进了旁边的草丛里,它躲在一棵草的旁边,草叶上面巨大的黑影一次一次的过去,像是世界末日的到来。
越人校尉扬泰看着眼前倒下去的尸体,那都是他带出来的士兵,距离宁军临时搭建起来的石头矮墙还有好几丈的距离,他的人却已经畏惧,扬泰一脚将从前边跑回来的手下踹翻,用刀子压着那士兵的脖子嘶吼:“给我回去!”
惊慌失措的士兵爬起来,嗷嗷的叫唤着又冲了回去,可是才往前跑了四五步,一支弩箭射进他胸膛里,他的皮甲没能将死神拦住,弩箭深入胸膛,他还下意识的想抬起手把弩箭拔出来,可是那一瞬间,又有两支弩箭不分先后的飞过来,一支插进他的左胸一支插进他的脖子。
“校尉,只有这么小的一片可以往上冲,上去多少人都得死啊。”
一个士兵拉着扬泰的手哭嚎着。
“那也得上去,不杀了他们你们一样也得死!”
与此同时,距离这条山岭大概不到五里的地方,商九岁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插着的几根伞骨,他微微皱眉,想着原来功夫真的不能荒废,之前杀了那些越人的时候因为差距太大所以他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可是当对手足够强大的时候他才真正的感觉到,自己的实力比二十年前确实相差太多了。
“你是去找救兵的吧。”
甄末的视线从自己断了的左臂上离开,刚刚他把两根伞骨送进了商九岁的身体,可左臂却被商九岁抓住,在那一刻,他体会到了什么叫分离.....他的小臂被直接拽了下来,手肘位置血肉模糊,他将铁伞插在地上,撕下来一条衣服,用嘴咬着布条配合右手把伤口狠狠的勒住。
“可惜了。”
甄末道:“你今天过不去。”
商九岁回头看了一眼,远处山岭上的喊杀声隐隐约约,他已经耽误了一会儿,他很清楚自己耽误的越久那些兄弟们面临死亡的时间就越多。
哗的一声,甄末将铁伞抖了一下,铁伞上只剩下四五根伞骨。
“你老了。”
甄末勒住伤口后迈步向前:“再有半柱香的时间我必然能杀了你。”
商九岁抬起手将身上插着的伞骨抽出来一根:“你爹当初也是这么说的。”
“我爹活着的话,他那么老了,也不是我的对手。”
甄末的铁伞点向商九岁的心口,商九岁侧身避开,手里的伞骨打在铁伞上,随着当的一声脆响,甄末的右臂就被震得向一侧荡开,可甄末的脚却到了,那一脚侧踢直奔商九岁的脖子。
商九岁的右手拿着伞骨刚刚把铁伞荡开,只能用左臂抬起来挡在脖子前边,随着砰地一声闷响,商九岁的双脚在地面上滑出去很远。
甄末看着浑身是血的商九岁:“这是谁也不可能逆转的规律,一个人老了,就会面临各种各样的力不从心,你我都受了伤,你我都在流血,可你很清楚,我不急而你急,因为就算是都一样会流血流死,我也会死在你后边。”
商九岁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心里稍稍有些悲凉,面前的这个人实力确实不错,可若是在他巅峰时期,一招就已经把这样的对手送进地狱了。
他再次回头看向山岭那边,隔着这么远他其实什么都看不到,可是恍恍惚惚的,他感觉自己看到了那些在浴血奋战的大宁战兵兄弟,看到了申召成一身是血的厮杀着,看到了申召成朝着他大喊......商先生,我们在山顶等你!
商九岁转过头,甄末的攻击到了。
他抬起双臂封住一拳,身体再次向后滑出去,双臂交叉的防御也没能将这一拳的力度完全卸掉,他的双手被震开,甄末却如影随形,他的铁伞转动起来,好像挂着刀刃的风车一样在商九岁胸膛上扫过,一下一下,商九岁的胸口被切开好几条口子。
砰!
商九岁的小腹上被踢中一脚,他往后翻倒,然后就看到伞骨朝着他的咽喉刺了下来,商九岁双腿一绞,咔嚓一声将甄末的一条小腿绞断,甄末往前扑倒在地,伞骨深深的刺进泥土里。
商九岁翻身上去压着甄末,一拳打在甄末的眼睛上,纵然他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商九岁,可是这样一拳的力度依然不是谁都可以接住,也不可能谁都接的安然无恙,这一拳打在眉骨上,眉骨裂开,然后力量撞击在眼球上,眼球爆了。
甄末一声惨呼,手里的铁伞胡乱的敲打着,几根伞骨刺进商九岁的后背,商九岁疼的一歪被甄末撞出去,他刚落地,甄末疯狂的扑了上来,那个半边脸都是血的年轻人扭曲的像是被拉长的鬼影,他扑在商九岁的身上,用铁伞一下一下的敲打下来,商九岁双手抬起来护住头脸,铁伞一下一下的打在他的胳膊上,很快两条胳膊就全都是血。
“你......去......咳咳,去死吧。”
甄末坐在商九岁身上慢慢直起身子,双手握住铁伞朝着商九岁的咽喉猛的刺了下来。
噗......
血喷射而出。
商九岁从自己身上拔下来一根伞骨戳进了甄末的脖子里,从这一侧扎进去从另外一侧扎出来,伞骨穿过脖子的那一瞬间,血液也喷涌而出。
商九岁立刻侧头,铁伞还是落了下来,狠狠的戳进大地之中,碎土纷飞。
商九岁膝盖一顶将甄末撞翻,他趴在那用伞骨一下一下的刺进甄末的心口,也不仅仅是心口,就是胡乱的刺下去......这是商九岁从离开留王府以来打过的最狼狈的一战,曾经被誉为廷尉府第一高手的他怎么可能打的如此惨烈。
他翻身躺在地上,看着天空,已经没有力气再站起来了,可是心里有个声音一直都在喊着......商先生,我们在山顶等你!
商先生,我们在山顶等你!
那声音好像在远去。
地面好像震了起来,恍惚中地面出现了一道裂口,下边就是地狱,裂口会把他吞噬进去。
商九岁拼尽全力翻身过来,朝着东北方向爬。
他要去找救兵,还有一百多个兄弟等着他回来。
他忽然觉得脚踝上紧了一下,回头看,躺在地上的甄末狞笑着看着他,手抓住了他的脚踝:“你想走啊......还是一起死吧,我带你去见我爹。”
第七百六十六章 进击
甄末感觉自己的视线已经越发模糊起来,恍恍惚惚的觉得自己越来越轻,好像有什么看不到的东西要把自己拉上天空,而他却无力反抗。
“商九岁,问你个问题。”
他看着天空,声音很低的问道:“我爹,比我强多少?”
“二十年前你接不住我一招,他和我却相差无几。”
商九岁挣了一下,却没能挣脱开那只攥着他脚踝的手,对于他这个年纪的人来说,从海上追到陆地,又经过无数越人农夫的围堵,已经两天一夜没有合过眼没有吃过饭,再经过这样一场惨烈的厮杀,他哪里还有什么力气。
“一招么?”
甄末弥留之际竟然还想到了那个刺他一剑的女人。
“不久之前,有个女人一剑击败了我,只一剑。”
商九岁的第一反应就是茶爷,沈先生的女儿。
“我没试过,可沈小松说,现在的我也就勉强接她一剑。”
甄末闭上眼睛:“她应该只会那一剑......可我应该还是挡不住吧......”
气息越发微弱。
“商九岁,你和我死在一起,也是没有逃过宿命。”
地面的震动越来越清晰,商九岁之前曾经错觉那是地狱之门打开了,裂缝出现,自己和甄末都会被地狱吞噬进去,离开这个人间,可是当他确定那不是大地开裂,他嘴角勾起笑意:“你有朋友吗?”
“朋友?”
甄末用最后的力气笑了笑:“我不需要。”
“你应该需要。”
商九岁躺在那,尽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我有。”
两匹马飞奔而来,在不远处骤然停住,红十一娘和沈先生同时从战马上掠下来,听到战马的嘶鸣,甄末用最后的力气侧头看了看,看到了那两个同样一脸急切狂奔而来的人,于是他有些恼火,嘀嘀咕咕的骂了一句:“真他妈的没有意思......”
砰!
跑过来的红十一娘一脚将甄末踢飞了出去,脑壳都被踢瘪进去一个坑,红十一娘蹲在商九岁身边看了看:“怎么样?”
沈先生打开自己从不离身的那个小背包:“我在,不许他死。”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为父报仇的故事,在很多个地方不停的上演,但不是每个故事都以成功报仇雪恨为结局,父亲和儿子同死于一个人的手里,看怎么理解,看从什么角度理解,牵强些来说,也算是一种圆满?
苏山县。
沈冷的船队在距离岸边大概几十丈外停下来,大船已经没办法靠的更近,一艘一艘的蜈蚣快船从大船两侧放下,战马也被拉出来,队伍开始以最快的速度登陆。
沈冷和茶爷乘坐蜈蚣快船到了岸上,往远处看了看,能看到林子后边有淡淡炊烟,有些巧合的是,沈先生他们登陆的时间和沈冷登陆的时间差不多。
“斥候过去。”
沈冷往前指了指,斥候队随即加速向前。
水师战兵用最快的速度将战马和所需物资都卸了下来,没多久队伍就在岸边集结完毕。
沈冷留下不到一千人留守,带着五千左右的战兵穿过林子进入苏山县境内,才刚从林子里出来就看到有斥候从远处跑回来,而更远的地方,那些百姓似乎被什么吓到了似的,叫喊声和哭嚎声突如其来,沈冷从那些村民的反应就知道一定已经出了什么事。
“抓了个舌头。”
几名斥候跑回来按着一个壮年汉子跪在沈冷面前,那人抬着头一脸恐惧的看着沈冷。
“之前沈先生他们从这过去的,苏山县县令阮再成和县丞岳林海召集全县百姓围攻了沈先生和红十一娘他们,就在前边的苏山峡,阮再成告诉他们说是大宁的军队要来焚毁鬼瘾花田,所以这些村民才会疯了一样全都过去了。”
斥候踹了那村民一脚:“说!”
那村民跪在那不住磕头:“是阮大人召集我们去的,将军饶命,将军饶命。”
“多久了?”
沈冷问。
“过去两天多了。”
那村民结结巴巴的说道:“我们把你们的人围在了苏山峡里,可有几个人能飞檐走壁一样,爬上苏山就跑了。”
“其他人呢?”
“都......都死了。”
沈冷皱眉:“传令下去,随时迎战,有阻拦者,杀无赦......不,见者皆杀!”
“是!”
陈冉大声应了一声,转身去传令。
“王阔海!”
沈冷看向大个儿:“我带骑兵先走,你带步兵,如遇阻拦,不管是当兵的还是老百姓,碾过去就是了。”
“是!”
王阔海背着他的巨盾去招呼队伍,沈冷看了茶爷一眼,茶爷对他点了点头,沈冷上了一匹战马将黑獒让给茶爷,骑兵队伍踏着阵阵的雷声向前冲了出去,这千余人的骑兵队伍,犹如漫卷上岸的大海浪潮一样。
苏山县,县城。
得到消息的阮再成脸色瞬间就有些发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来的这么快?”
“现在怎么办啊大人。”
县丞岳林海一脸的急切:“战兵来了,我们还是逃走吧。”
“逃走?宁人会放过任何一个反叛者吗?”
阮再成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踱步:“咱们的队伍集合起来了没有?”
“集合起来了,可咱们这千余人的厢兵能挡得住战兵?”
阮再成哼了一声:“本来就是要反的,既然来了,难道不打直接投降咱们就能不死了吗?立刻召集所有百姓,我倒是不信了,他们还敢屠尽我苏山县所有人!”
苏山县城外,数万百姓和千余名厢兵组成了方阵将官道拦住,之前骑兵过去的时候他们还没有来得及把人聚集起来,后面战兵的步兵队伍他们绝对不想放过去,人多则势众,就算是一群乌合之众因为人多也会觉得自己是战无不胜的勇士,他们从彼此的眼神里找到了安慰,也从彼此的眼神里找到了勇气,他们挥舞着手里的锄头镰刀,朝着远处踏着地平线而来的大宁战兵发出咆哮。
走在队伍最前边的王阔海看到了前边黑压压的人群,对面传来的喊叫声犹如鬼哭狼嚎。
可他依然平静,甚至带着点不屑。
“弓!”
王阔海把手举起来,队伍立刻停下来,此时的距离是长弓抛射的射程之内,一边是在呐喊着的越人百姓,一边是沉默无声的大宁战兵。
水师战兵每一个人都是弓箭手,大海上的战斗是以弓箭对射拉开序幕的。
每个人的背后都背着硬弓,随着一声令下,队伍展开,没有人说话却带给了对方巨大的压力,战场上从来都不是谁吼的声音大谁就更强。
“射!”
随着一声令下,四千名战兵同时松开了弓弦,羽箭飞上高空,随着那一片嗡的声音响起,远处还在吼叫着的越人突然就变得安静下来,他们紧张的看着头顶,然后就看到暴雨一样的羽箭从天而落,只一轮,越人的勇气就散了,鬼哭狼嚎的声音更大,可那是吓得,那是疼的。
“射!”
第二轮抛射羽箭落下,地面上瞬间就被覆盖了一层,没有被覆盖的地方都是被羽箭射中的人。
“射!”
第三轮。
三轮抛射之后,王阔海咧开嘴露出一抹狞笑:“攻!”
四千战兵的横列开始依次加速向前,大地都为之颤栗。
还没有真正的开打越人百姓这边就溃败了,他们丢掉了手里的镰刀锄头掉头就跑,对面加速冲过来的战兵让他们刚刚提起来的勇气瞬间化为乌有,就连那拼凑起来的千余名厢兵都忘记了该干嘛,抛射过来的羽箭也一样让他们心惊胆战。
“拦住,给我拦住!”
阮再成嘶哑着嗓子喊着,可哪里有人听他的。
县丞岳林海指挥着厢兵倒是没有如百姓那样慌乱溃逃,勉强组成的阵列显得那么单薄。
“挡住他们!”
岳林海大声喊着:“别怕,都他妈的是男人,有什么可怕的。”
就在这时候他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一回头,就看到一根铁标枪飞了过来,噗的一声戳在他胸口上,铁标枪上的力量把他冲击倒在地上,枪尖插进大地之中。
一片铁标枪飞过来,那些越人士兵就被放翻了一层。
王阔海冲在最前,手里的大棒抡起来,见一个拍死一个,这根本就不是战争而是屠杀,三轮抛射之后那几万百姓就已经逃的七七八八,一轮铁标枪之后厢兵死的七七八八,接下来就是谁挡在大宁战兵的面前就把谁送进地狱,这种战斗对于大宁战兵来说根本就不算是战斗。
地上很快就铺满了尸体,冲过去的战兵从尸体上把铁标枪拔出来挂回后背,队伍洪水一样经过,所过之处没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战兵队伍远去,一只乌鸦落下来,它盯着那具浑身是血的尸体,看着眼球,然后猛的啄了下去,它才不会在意这人是谁,阮再成的眼窝里冒出来一股血,乌鸦似乎更加兴奋起来,啊啊的叫着。
与此同时。
沈先生把商九岁背上,然后爬上马背:“撑不撑得住?”
“闭嘴。”
商九岁在他背后趴着,脸贴着沈先生的后背:“别打扰我,让我歇会。”
沈先生摇了摇头,催马向前。
山岭那边,越人厢兵的进攻已经被打下去四五次,阵地前边的斜坡上至少丢下了二百余尸体,可是没有一个越人能冲进来,百余大宁战兵组成的防线依然坚固。
天,黑了。
第七百六十七章 对不起
长安。
肆茅斋外边的菜园里已经有些淡淡的萧条之意,虽然才八月,可是怎么看着都觉得菜叶不那么绿了,土也显得很干,已经没有太多令人烦躁的知了叫声,然而却觉得这安静如此的让人烦躁。
皇帝知道,只是因为心情太差。
没法静。
那封信还在桌子上放着,老院长已经看过了,所以老院长也陷入了沉默之中。
“他还在想着,朕应该谢谢他。”
皇帝的视线从窗外回来,再次扫过那几页信纸。
“难道朕不知道平越道其实根本没有压住?难道朕不明白江南织造府已经出了问题?”
老院长轻叹一声。
这些,沐昭桐知道,难道陛下不知道?
陛下自然知道,可陛下为什么不动江南织造府那些人?为什么不动那些看起来已经温顺实则暗中谋划反叛的越人?其实道理很简单,其一,陛下要全力应付北伐之战,如今是北伐最好的时机,黑武已经内乱到国力大损,汗皇和国师之间的矛盾早就剑拔弩张,这个时候不北伐什么时候北伐?其二,陛下不能把所有事都做了啊......陛下是要把江南织造府和平越道的事留给他的继承者,那时候大宁已经不会轻易对外开战了,新皇如何立威?
沐昭桐只看到了一面,看不到另外一面,又或者他看到了,所以才会故意让这矛盾引发出来,他就是想让陛下不舒服,诚如信中所写,陛下越是不舒服,沐昭桐就越是开心。
“平越道的战兵在求立,狼猿去了窕国,平越道空虚,战兵的数量加起来也过几千人,几千人啊......能自保就算万幸。”
皇帝的语气很低沉,因为他在尽力压制自己的怒火。
“传旨,让石破当带西蜀道战兵进入平越。”
皇帝看了站在旁边的赖成一眼,赖成连忙垂首:“是。”
老院长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就算是用最快的速度调集战兵过去,旨意在路上就要走一段时间,石破当接旨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月之后,平越道那边已经尸横遍野,所以......既然已经如此,陛下还是不要太生气,既然发生了,那就只能是用最正确的方式去处理。”
老院长还能说什么?他只能说些不痛不痒的话来安慰陛下,连他自己都觉得这句话说的可真傻。
陛下的年纪也已经不小了,若是气坏了身子,那大宁的内乱就会来的更猛烈。
“就当是从新打一遍。”
皇帝长长吐出一口气:“可这样一来北伐之事又要延后了,西蜀道战兵进入平越道最快也要三个月,两个月才能把朕的命令送过去,从西蜀道进军平越要翻山越岭,石破当再快也得走一个月,三个月......有这三个月,朕可能已经打进黑武千里了。”
老院长再次沉默。
此时此刻,似乎没有任何别的办法,总不能期盼着一场天灾把所有叛乱的越人都带走。
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奇迹。
与此同时,西蜀道。
沐昭桐扶着门框走出屋子,他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出过房间,又到天黑,又到月明,又到该思念别人的时候,可沐昭桐觉得自己思念的足够多了,也该让自己轻松下来,不再思念了,该去团聚了。
在院子练功的无为道人见他出来连忙跑过来扶了一把,沐昭桐颤巍巍的走下台阶,一天一夜之前他还能步履从容,此时此刻,似乎走路对他来说都是有些艰难的事,有人说,人活一口气,这话不是没道理,发动了平越道的叛乱,远在千里之外的沐昭桐像是散尽了毕生之功,也像是松开了一直绷着的那口气,所以瞬间苍老。
“外面的风真好。”
沐昭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来,借着月光看着石桌上刻出来的那纵横十九道的棋盘,他下意识的抬起手在棋盘上摸了摸:“我一辈子都在下棋,把所有人当成对手。”
无为道人道:“阁老,现在可以歇歇了。”
“是啊,现在可以歇歇了。”
沐昭桐的手指顺着棋盘的痕迹摩挲:“很多人都说,人生如棋局,其实哪里一样了,棋局再怎么凶险再怎么复杂,也是在这横平竖直的棋盘里,纵横都是直的,没有那么多弯弯绕,弯弯绕的是人心,人是有起伏的,也会走很多弯路,下棋是规矩之内的事,人......有几个是守规矩的?”
无为道人没说话,他知道自己不需要搭话,因为这只是一位老人的胡言乱语,有感而发的胡言乱语,而老人的有感而发,往往毫无征兆也毫无条理。
他觉得沐昭桐有些可怜。
沐昭桐的手指离开棋盘:“人不守规矩却立了那么多规矩,真奇怪。”
他看向无为道人:“你说,平越道那边会死多少人?”
“我不知道,也不敢去想。”
“是啊,你终究是个道人,有慈悲心。”
沐昭桐笑了笑:“我是个恶人......可我也不敢去问,我安排了一切,然后告诉他们,不管平越道发生了什么,死了多少人,一律不准告诉我,我还告诉他们也不用来见我了,以后的时间就是我自己的,我得回去了。”
无为道人一惊:“阁老要去哪儿?”
“世上还有牵挂,老伴儿还在,我回去找她,带她一起走。”
沐昭桐看了无为道人一眼:“所以请你替我安排一下,明天一早我就离开这。”
“远吗?”
无为道人问。
“不远。”
沐昭桐的视线往外飘了飘:“没敢让她离我太远,我只是骗了她让她以为我离她很远,我不敢啊,我怕太远了自己走不到。”
无为道人又问:“那阁老离开,带着夫人要去哪儿?”
“不想告诉你,也不想告诉任何人,可我想着,若是世上还有一人知道我去哪儿,应该是陛下。”
平越道。
很多人都在等天亮,因为最近这几天太难熬,以为黑夜来了可以躲进去独善其身,却发现还不如在阳光下胆战心惊,因为黑夜看不清。
苏山这一条小小分支上的宁军战兵已经熬了半天一夜,晚上的时候越人曾经冲进来三次,三次都被打了下去,黑暗中的厮杀更加惨烈,当太阳升起的时候看到那一地死尸才知道昨晚经历的原来比想象的还要凶险,三次,越人都冲上了山顶,用石头堆起来的那矮墙外边不到一尺远就有尸体。
申召成使劲儿拍了拍脸让自己再清醒一些,然后把视线扫向旁边的兄弟们:“还有多少箭?”
“我的没了。”
“我的也没了。”
“昨夜里越人第二次冲上来的时候我就已经把箭都用完了。”
“我只有一个弩匣了,不过......最多还有三支弩箭。”
申召成看着他们,一张张疲倦的脸。
“商先生一定会回来的。”
他说。
士兵们同时点了点头,他们没有人怀疑,每个人都无数次的告诉自己,商先生一定会回来的,因为他们上山的时候对商先生说,我们就在山顶等你。
“箭没了,那就刀。”
申召成将刀抽出来慢慢举起,阳光让刀看起来很亮。
“旗子呢?”
申召成猛的回头,然后看到了大宁的战旗还飘扬在不远处,在他亲兵的身上,他朝着自己的亲兵咧开嘴笑了笑:“就知道你小子没问题。”
亲兵没回答,甚至没有反应。
然后大家才看清楚那个才二十六岁的小伙子已经死了,站着死的,一只手撑着石头,一只手扶着腰,他就这么坚持着没有倒下去,他心口上插着一支箭,腰上有一支箭,血都已经干了,他没有倒下去是因为他把大宁的战旗绑在了自己身上,穿着战旗的那根木棍被他绑在后背。
校尉说,旗子不能倒。
申召成缓缓的将铁盔摘下来,左手抱着,右手抬起来放在胸前。
有人过去想把同袍放下来,可申召成却吼了一声,抹了抹眼睛的泪水:“让他站着!”
山下再次响起号角声,越人的进攻马上就要来了。
当太阳终于露出红脸的时候,沈先生和红十一娘也终于赶到了拓海县,黑夜总是会让人迷失方向,他们也一样,他们不熟悉路,在如泼墨一般的夜里他们甚至无法确定自己面对的方向是哪儿,所以他们跑了冤枉路,至少两个时辰的时间浪费了,折返两次才回到正确的路上看来,他们曾经在距离拓海县兵营不到五里的地方擦肩而过,等到再回来的时候已经天亮。
并不是所有事都会称心如意,都会顺顺利利。
沈先生一直冲到兵营外面,被门口的战兵勒令停下来他才跳下战马:“快,调集人马去苏山县,苏山县屯田的战兵被越人围困,要快!”
沈先生嘶哑着嗓子喊,跌跌撞撞,他已经两天两夜没有休息过,哪里还有什么力气。
扶住他的士兵脸色有些发白:“没......没有兵了。”
沈先生的眼睛骤然睁大,血丝一瞬间就布满了双眼,他两只手掐着那士兵的肩膀:“人呢?人呢?咱们的战兵呢!”
“拓海县爆发叛乱,叛军冲击县城,杀死了县令县丞,抢夺武库粮仓,将军带着人昨天就赶过去了,现在.....现在营里只剩下不到五十个人,我们不敢休息不敢停,五十个人始终在巡逻做出假象,让越人以为大营里还有不少兵马,可是没了啊,只有我们了。”
沈先生的手慢慢的滑下来,一瞬间,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
士兵看了沈先生一眼,又看了看沈先生背后背着的商九岁:“先把他放下来吧,人死不能复生,请你节哀......”
沈先生猛的抬起头,又回头,可是看不到,他手忙脚乱的把背后绑着的商九岁放下来,人却早就已经僵硬,他在他背上安安静静的睡着了,再也不会睁开眼睛,嘴角却带着释然的笑。
昨夜里沈先生纵马狂奔的时候,感觉商九岁曾经醒过来一阵,还挠了挠他的后背。
其实,他只是在沈先生后背上用手指写了三个字。
对不起。
......
......
【本来后面还有一句话,写的是红十一娘单膝跪下来,说了一声......商先生,一路走好,可是又删掉了,或许,应该让他安安静静的走。】
第七百六十八章 这不是结束
沈先生坐在那看着商九岁的脸,那张脸上的血迹还在,眉头还微微皱着,所以他走的时候应该还忍着疼吧,商九岁是谁?他怎么可能怕疼,他怕的只是有遗憾,而他嘴角上带着一抹释然的笑,所以他走的不留遗憾。
“能不能借我个地方?”
沈先生把商九岁抱起来,看向那守门的士兵:“我想给我兄弟净面,给他换一身衣服。”
“能!”
士兵跑过来想帮沈先生把商九岁抬进去,沈先生却摇了摇头:“我自己来吧。”
兵营里的人特意让出来一个房间,沈先生把商九岁放在床上,打了一盆水来给他擦脸,毛巾擦过,商九岁皱着的眉头似乎都舒展开了,沈先生在给商九岁整理衣服的时候,发现商九岁的身上有一处伤口很奇怪。
伤口在肋部位置,那不是刀伤也和伞骨造成的伤口不一样,那是箭伤。
可是商九岁什么时候受的箭伤?
沈先生仔细的回忆,能想起来的是在苏山峡商九岁一次一次的冲向城关,一次一次的被密集的羽箭阻挡回来,也许在那一刻他就已经受了伤,只是他悄悄的把箭拔出来却没有告诉他,这只是沈先生的猜测,因为他并没有看到,在他爬上石壁的时候一支重弩朝着他飞来的同时,还有一支羽箭朝着商九岁飞来,那个高度,寻常的弓箭射不到,能射到的最起码是两石半以上的硬弓。
商九岁一把攥住了那支重弩,却避不开那支羽箭,可他没有犹豫,也不会犹豫。
他朝着沈先生喊了一声上去,然后将箭硬生生拽了出来。
他没有告诉沈先生,是因为他不觉得这伤有多大影响,他自己也有伤药,也勒住了伤口,可他只是没有想到会在半路上遇到甄末,有些事,似乎真的避不开。
沈先生出去求来了一套新的军服给商九岁换上,商九岁如今已经瘦的撑不起来这衣服,可看起来却很精神,哪怕他已经再也不会睁开眼睛,人来的干干净净,走的时候也要干干净净。
沈先生出门,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红十一娘:“我得回去。”
“一起。”
红十一娘吐出一口气:“总是要回去的。”
沈先生找到刚才那个放他进来的士兵,抱拳:“我兄弟先放在你们这,我会回来接他,如果......我没回来,那请你帮我把他掩埋了吧,他叫商九岁,廷尉府的人,给他立一块墓碑吧,没有合适的东西,用木板也行,如果你们能撑过去,派人往长安廷尉府送个信,会有人来接他。”
士兵连忙肃立:“我会的。”
他一脸的歉意:“真的没办法跟你同去,如果我们再走了,兵营武库就有可能落在越人手里,到时候就会有更多人死,将军带兵离开的时候说,除非我们都死了,不然兵营不能落在越人手里。”
“我知道。”
沈先生拍了拍那士兵的肩膀:“要活着。”
其他士兵从远处过来,在沈先生和红十一娘战马旁边放下来他们的连弩,他们的弩匣,放下来水和干粮,所有人都站在那,然后同时抬起右手行了一个军礼。
两个人,两匹马,冲出大营,朝着苏北县的方向而去。
苏北县。
申召成抹了抹脸上的血,低头看时,他的黑线刀都已经砍出来缺口,倒在石头矮墙外面的敌人已经多到看不到土地,尸体密密麻麻的铺在那,姿势当然都不会好看,让人错觉他们是在用生命朝拜着什么。
已经过了中午,商先生是昨天比这个时候稍早些离开的,算计着时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商先生应该回来了才对,可是到现在依然没有任何援兵到来,申召成朝着高处的士兵喊了一声:“看到了吗?!”
那士兵摇头:“东北方向......没有人。”
申召成坐在石头上长长吐出一口气,他没有怀疑过商先生,可他此时此刻也大概猜到商先生可能出了什么意外,如果商先生真的没办法回来,那么......
申召成再次看向兄弟们,大家都已经很久没有休息过,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他们很累,很困,也紧张,可他们没认输。
“我申召成这辈子最大的得意,就是你们哪怕私底下没少骂我可还是把我当大哥一样看,我待你们凶,是因为当我们遇到这样的厮杀,我希望你们能活的更久一些。”
他笑了笑,脸上都是血,可牙齿很白,所以笑起来依然干干净净。
“三年了,本来还有不到一个月我们就能轮换回去,我还记得咱们到苏山县的时候替换下来的那些兄弟们,临走之前说,在屯田住上三年之后,比远征还要想家。”
他把黑线刀上的血在皮甲上抹掉:“家回不去了,好在弟兄们还在一块,看看外面敌人的尸体,咱们他娘的不亏......”
他走到已经死去的亲兵身边,那个依然站着的那亲兵身边,把大宁战旗从尸体后背上解下来,然后递给身边的兄弟:“绑在我身上。”
士兵小心翼翼的把战旗绑好,下意识的,手在战旗上抚摸了一下。
山下再一次响起号角声,越人这次应该是志在必得了吧。
“战兵!”
申召成哑着嗓子吼了一声,所有人将横刀抬起来敲响胸甲,砰,砰,砰!
就在这时候,高处的士兵忽然喊了一声:“援兵来了!”
援兵没从东北方向来,而是从西南方向来的,从越人的背后来的,那是一支大概有千余人的骑兵队伍,踏着烟尘,踏着风雷,骑兵队伍中飘扬的大宁烈红色战旗,和山顶上的战旗遥相呼应。
整个山顶都沸腾了,士兵们大声的喊叫着,那声音仿佛能让苏山颤抖。
铁骑袭来。
沈冷将黑线刀往前一指,同样已经很久没有休息过的水师战兵却在这一刻依然爆发出了无与伦比的斗志,因为他们知道,山顶上的兄弟在等着援兵到来,这是巧合,可似乎又是必然,沈冷来之前不会知道在这一座低矮的石头山上会有百余名战兵兄弟血战了一天一夜。
越人将军栾白石猛的回头,当他看到那如同一层乌云卷地而来的大宁骑兵,脸色瞬间变得发白,这些大宁战兵是哪儿来的?
“列阵!迎战!”
栾白石嘶吼了一声,拨转战马,面向大宁骑兵冲过来的方向,一瞬间,十二年前他看到的那一幕再一次回到脑海里,当年他眼睁睁的看着大宁的铁骑踏碎了越人的军阵,看着那些宁人一刀一刀的将他的士兵砍翻在地,多少个夜晚,那一战一次一次出现在他的梦境里,每一次都让他惊醒,每一次都吓得汗流浃背。
“这一次,我不能输!”
栾白石怒吼着,将刀子指向沈冷的骑兵。
不能输不是他说了算的,喊的声音再大也改变不了结局,沈冷的骑兵好像飓风一样扫过,一次冲锋就把越人的队伍打的七零八落,他们还没有来得及重新把阵型组织起来,骑兵再一次呼啸而过,栾白石也再一次看到了他的士兵一个一个的被宁人砍翻在地。
眼睛血红血红的栾白石催马朝着沈冷冲了过去,他的弯刀高高举起,在两匹马即将交错而过的那一瞬间,他的刀子狠狠落下,然而只是落到一半沈冷的手已经伸了过来,那只手抓住了栾白石的脖子把人从马背上拎起来,还没等栾白石挣扎,他已经被狠狠的摔在地上。
沈冷从马背上跳下来,大步走到栾白石身前,栾白石撑着地面刚站起来沈冷的脚就到了,这一脚侧踢在栾白石的脖子上,一脚之力,栾白石翻滚着飞了出去。
沈冷过去,俯身一把抓住栾白石的铁甲把人拎起来:“人呢!”
“人?”
栾白石往山上看了一眼,咧开嘴笑了笑:“人不在那吗。”
沈冷看了陈冉一眼,陈冉立刻明白过来,带着人往山上跑,沈冷将栾白石重重的摔在地上,就那么俯视着他。
没多久陈冉跑了回来,身边跟着申召成,申召成没有见过沈冷,可他看得出来那将军甲的分量,跑过来后站直身子行了个军礼:“卑职申召成拜见将军!”
陈冉摇了摇头:“沈先生他们没和申校尉在一起,倒是见过商先生。”
申召成道:“商先生昨天上午孤身一人赶赴拓海县求援,按照时间推算他早就应该回来了,可是他没回来,卑职推测,商先生可能......可能已经遭遇不测。”
沈冷的眼睛骤然一寒,转身看向栾白石,栾白石啐掉嘴里的血,一脸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膀:“我怎么知道你要问的是谁,该死的都死了,该活着的会活着,到处都会死人,你在乎的人死了难道不正常吗?就好像十二年前我就在劝自己,这是战争,所以我在乎的人死了不正常吗。”
他的话还没说完黑线刀已经扫过来,从他的脖子扫过,人头飞上半空,脖子里的血好像喷泉一样喷涌而出,那人头在半空中翻滚了一圈落在地上,眼睛没有闭上。
“杀了。”
沈冷冷冷的吩咐了一声,然后翻身上马,他看向申召成:“还能打吗?”
申召成点头:“能!”
沈冷看向陈冉:“带上他们,去拓海县!”
四周到处都是横刀落下,已经跪在地上投降了的越人士兵被一个接着一个的砍翻,有人在死前哭嚎有人在死前哀求,可根本改变不了什么,大宁的战兵将人头斩落,然后上马,这里不是他们的目的地,也不是结束,而是才刚刚开始。
第七百六十九章 谁也拦不住他了
这场叛乱波及整个平越道,捉襟见肘的兵力无法将叛军及时击败,更别说控制局面,以至于平越道不只是叛军横行,更是流寇四起。
八月中,越人都没有想到怎么会突然有一支大宁的战兵出现在平越道,第一天击溃了苏山苏北两县的叛军,杀叛贼两万余人,第三日,这支战兵队伍长驱直入在越人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杀入拓海县,拓海县的叛军万余人被击败,叛军首领的人头被挂在城墙上示众。
也就是在这一天,率领这支战兵的将军沈冷发布弃械令,宣布自即日起,平越道之内的越人,凡穿甲胄持器械者,各城各地百姓,天黑之后不得离开家门,违令者杀无赦。
九月初,沈冷率军击败四万多越人厢兵组成的联军,斩敌两万余。
九月中,沈冷接连攻克四县,杀叛贼三万余。
也是在九月中,西蜀道。
正在光着膀子练功的西蜀道战兵将军石破当得到消息,平越道叛乱,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沉默片刻,随即下令所有队伍集合,两日内备齐粮草辎重,严令二十天之内必须进入平越道,他手下劝阻,战兵将军没有旨意不可轻易率军离开驻地,这是杀头的重罪,可石破当一脚将劝他的手下踹开,喊了一声掉脑袋是老子你们怕他妈什么,二十天没能进-平越道,老子拿你们开刀祭旗。
西蜀道战兵昼夜兼程赶往平越道,这是大宁立国以来,第二次,手握重兵的将军率军夸道出兵,第一次是东疆大将军裴亭山带九千刀兵直奔长安。
九月末。
长安城。
这一个多月来,皇帝的眉头就没有舒展开,他迫切的想知道平越道那边的情况,可是山高路远,消息来的不可能那么快,下朝之后他回到肆茅斋活动了一会儿后就开始批阅奏折,看起来这位帝王始终平静,可代放舟却知道,陛下那皱着的眉头都是愁绪,陛下的怒火始终都没有宣泄出来。
大宁出现了叛乱,叛乱之地还没有战兵可用,西蜀道的战兵和远赴窕国的狼猿得到消息返回的时候,就算能将叛军镇压,可那时候整个平越道都已经满目疮痍了吧。
不得不说,沐昭桐这一招真的狠。
就在这时候赖成手里拿着一份军报快步跑过来,离着还远就开始喊:“陛下!陛下!平越道捷报!”
坐在靠窗位置的皇帝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先是楞了一下,然后猛的站起来:“捷报?!”
“对!”
一脸兴奋的赖成那两只脚跑的跟风火轮似的,气喘吁吁的跑到窗外,来不及进屋了,在窗外把捷报递给皇帝:“真是天意,真是天意啊,从南疆北返的水师将军沈冷得到了平越道叛乱的消息,率领五千人进入平越道平叛,捷报上说,不到十天,沈将军已经率军连克五县,杀叛贼十余万,平越道的局势因为沈冷将军突然出现而稳定下来。”
如他这般沉稳的人,兴奋到说话的时候手舞足蹈,甚至话都说的颠三倒四,像个孩子。
“神兵天降,神兵天降啊!”
赖成在外边说话,嘴角都快咧到耳朵下边了,一个月了,一个月了,本以为这场波及整个平越道的叛乱至少要在爆发之后四个月才能开始效镇压,可这才一个月,这不是天佑大宁这是什么?
“沈将军是福将,是陛下的福将!”
赖成道:“还有消息说,王根栋率领的巡海水师所部战兵,在得到沈冷的命令之后,已经从大运河转入平越道,从平越道东北向南扫荡。”
皇帝都不知道也没察觉,他拿着那份军报的手都在微微发颤。
“沈冷......沈冷不是在和日郎人交战吗?怎么,怎么他就突然到了平越道。”
皇帝起身,拿着军报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走动,别说赖成,连皇帝都已经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
“好,好,好!”
皇帝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看向赖成:“传旨,去传旨,沈冷恢复正三品巡海水师提督之职,督平越道平叛军务事,所有调入平越道的战兵归沈冷调配节制,直到彻底平灭叛乱!”
“臣遵旨,臣这就去拟旨。”
赖成转身就往回跑,没跑几步又回来:“陛下,等到西蜀道战兵将军石破当率军到了之后,是不是就调沈冷回来?毕竟北伐之事还有很多需要巡海水师的地方。”
“也好。”
皇帝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一些:“就按你说的办吧。”
赖成点了点头转身就跑,平日里皇帝觉得赖成跑起来像个笨鸭子一样,今天看着他跑都有几分顺眼。
啪的一声,皇帝的手在桌子上使劲儿拍了一下,可不是生气,而是开心,他揉了揉拍疼里的手,眼睛里都是笑意:“这个臭小子,哈哈哈哈......这个臭小子!”
平越道。
沈冷已经在这里征战一个多月之久,这一个月以来,汇合了王根栋之后,他率领两万余巡海水师战兵转战各地,所杀叛贼流寇已经超过二十万,现在整个平越道的人谁不知道沈屠夫来了,这次沈冷真的是动了杀念,不留俘虏,不讲条件,大军所到之处,只要任何持兵器者尽杀不赦,平越道的越人真的是被吓着了,叛乱初期对他们来说是狂欢,各地叛贼四起到处烧杀抢掠,可是现在呢,一部分叛军因为沈冷的弃械令而扔掉了兵器躲藏起来,平越道的乱象越发的少了。
转战月余,沈冷麾下的兵力已经增加到了近三万人,数千留守平越道的大宁战兵被他从围困之中救出来,如今这些战兵的将军们都在沈冷帐下。
留守的将军,都是五品左右。
“如今平越道之内,谁的军职最高?我要和他商议下一步进军的事。”
沈冷扫向众人。
一个五品将军行了个军礼:“将军,是你。”
另外一个五品将军道:“将军只管下令,我等必尊将军号令行事。”
沈冷沉默片刻,点头:“既然这样,那我就直接分派军务。”
他走到地图前分派任务,就在这时候陈冉从外边跑进来:“将军,道府叶大人到了。”
沈冷一怔,他征战这么久根本就没有时间去拜访叶开泰,原本他听闻平越道道治紫御城也爆发了叛乱,所以想率军驰援,可是走到半路的时候得到消息,被围困在道治府里的叶开泰带着三四百名亲兵和家丁,杀散数千围困道治府的叛贼,调集城防军在紫御城中清剿贼寇,然后又率军两千余人出紫御城,连克周围三县。
得到消息后沈冷调拨了五千战兵过去,然后转道去了叛乱更严重的地方。
没等沈冷反应过来,平越道道府大人叶开泰迈步从外边进来,脸带笑意:“沈将军。”
沈冷连忙上前抱拳施礼:“大人!”
叶开泰上来扶了沈冷一下:“别客套了,咱们直接说正事。”
沈冷让出来主位,叶开泰走到地图前伸手指了指:“我昨日得到消息,有一支战兵突然从西北方向进入平越道,兵围大雁山叛贼,只一日便攻破大雁山,杀叛贼上万人,生擒大雁山叛贼首领李瑙,然后这支队伍只用了一天一夜就急行军到秋平县,攻克被叛贼盘踞已经有一个多月之久的秋平县城。”
沈冷笑了笑:“石破当。”
叶开泰嗯了一声:“我没有想到他会来的这么快。”
沈冷道:“必然是没等旨意,收到消息就直接带兵过来了,我去拿个小本本记下来,回头到长安之后参他一本,就说他擅自调动兵马......这事没有两顿好酒收买不了我。”
叶开泰哈哈大笑:“你还参奏他一本?也许还有人想着怎么参奏你一本,你本应奉旨回京,可是半路上却带着巡海水师杀进-平越道,这事和石破当的事比没什么区别。”
沈冷笑道:“参奏我的,参奏石破当的,加起来应该也没有参奏大人你的多。”
叶开泰倒是已经不在乎了,所有能预料到的事他早就想过多遍,所以只是笑了笑:“让他们去参吧,平越道叛乱波及之广损失之大,我难辞其咎,就算是没有人参奏,我自己也会上书请罪,我已经派人送奏折去长安,等平越道这边叛军平灭之后,我会赴京请罪。”
“石破当来了,这一仗就变得好打的多。”
叶开泰的视线回到地图上:“从这里往西就不用你我再操心,从这......你带兵往东南方向,我从这带兵往正南方向,你是从南边杀过来的,那就再杀一个回马枪。”
沈冷点头:“我正在安排,与大人想的一样。”
叶开泰点头,看了沈冷一眼:“沈小松怎么样了?”
“我让茶儿护送先生回长安了。”
沈冷道:“商先生离世,先生......”
叶开泰的眼神里上过一丝悲伤,可很快就被他掩饰过去,他们同是留王府里出来的人,商九岁走了,他得到消息的时候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大哭一场,哭完了,打开门,披上战甲,该做的事还是得做,他现在还是平越道的道府大人,很多事就只能是他来做。
“保重。”
叶开泰拍了拍沈冷的肩膀:“我得赶去常安县。”
说完之后大步出了军帐,沈冷跟在后边送他,走出去几步,叶开泰脚步一停:“韩唤枝去了西蜀道。”
沈冷一怔:“沐昭桐在西蜀道?”
“也许吧。”
叶开泰沉默片刻:“长途县,韩唤枝被围攻,他带来的两百黑骑,我分拨给他的五百士兵,一战之后,只剩下不到二十人......谁也拦不住他了。”
第七百七十章 进西蜀
庭兰县。
沈冷的大军在县城外扎营,除了大宁战兵之外,城外方圆几十里应该已经看不到一个人,经历了疯狂的打砸劫掠之后,越人在大宁战兵的刀口下才知道怕,庭兰县是平越道最大的县城,城墙很高也很坚固,最主要的是大概有四万左右的越人厢兵退守于此,希望能借助高墙坚城挡住大宁军队。
沈冷坐在大帐里一直都在画图,他画图的水平确实......也就那样。
陈冉拎着食盒从外面进来看了一眼:“你这是在给继儿和宁儿设计跷跷板?”
“抛石车!”
沈冷瞪了他一眼:“安息人的抛石车。”
陈冉楞了一下:“恕我直言......”
沈冷:“把你的直言憋回去!”
陈冉:“哦......”
他把打来的饭菜放在桌子上:“吃饭吧,跷跷板不是一日画成的。”
沈冷把炭笔仍在桌子上:“我现在听到你说一日什么的,有些心理阴影。”
陈冉:“我没说过什么吧。”
“一日三餐指的是时间长短谁说的?”
“我说的是你,我一日八餐。”
陈冉坐下来:“你是想用安息人的抛石车把庭兰县县城砸倒?”
沈冷道:“之前见了韩唤枝派来的人,将沐昭桐的事大概跟我说了一遍,现在才知道这叛乱是沐昭桐幕后操控,而江南织造府和平越道这边的越人提供了大量的银子,这些银子全都进了各地越人厢兵手里,用了几年的时间暗中打造兵器甲械,如今庭兰县城里的这差不多四万越人厢兵,他们的武器配置不比咱们的差。”
沈冷道:“巡海水师分走五千战兵给叶开泰大人,分走五千给王根栋率军往东南大广县,满打满算我手里还有一万一千人,在装备差不多的情况下,以一万一千人猛攻一座城墙高大坚固还有四万多军队守着的城池......”
他摇了摇头:“这一仗不好打,在窕国的时候我就觉得安息人的那种抛石车威力很大,射程比咱们的抛石车要远,可是因为太大太笨重,没法装船,所以我只能是让人拆解然后画图送往长安,如果现在我有一百架那样的抛石车也就不至于犯难。”
陈冉嗯了一声:“硬攻的话损失必然不小。”
沈冷扒拉了两口饭:“让你去看四周地形,有什么发现没有?”
“没有什么可利用的,庭兰县和拓海县是平越道少见的旱地,除了这两个地方之外,大部分种植的都是水田,而这边河流稀少,也就没有什么引河水灌城的可能。”
沈冷嗯了一声:“林子里的树能用吗?”
“能,打造攻城器械没问题。”
“让辅兵伐树,先打造两辆攻城车,选巨木造攻城锤,然后看看能不能造出来一些楼车,与城墙等高甚至比城墙高一些才好,我们的弓箭手才能压制城墙上的越人守军。”
“已经安排下去了。”
陈冉喝了口水:“我还安排人在城外不间断的大声宣读弃械令。”
沈冷笑了笑:“干得漂亮。”
陈冉:“打下来庭兰县之后,再往东南就没有什么难啃的骨头了,不过这地方想打下来也真没那么简单,我安排斥候打听过,在越人厢兵退守庭兰县之前,运送了大量的粮食物资进去,推测城中存粮足够他们坚守好几年的,所以围而不攻也没有什么威慑力,唯有速战速决。”
他看着地图:“可是想打下来这样的坚城,速战速决又太难了。”
“就怕他们把城门都堵死了,攻城锤都撞不开。”
沈冷看了陈冉一眼:“安排一下在城外喊话的人,换换词,告诉城里的越人百姓,与叛贼勾连不清者必杀,但,越人杀叛贼者无罪,非但无罪,还有赏,城破之后,所有没参与城防没有与叛军勾连者,可以返回自己的家里,并且分得土地,我保证不会有人追究。”
陈冉起身:“我这就去。”
沈冷嗯了一声:“下次送饭带点肉菜,太素了。”
陈冉:“人家当将军的都是与士兵同饮同食,你这还老想着开小灶。”
沈冷:“我馋啊。”
陈冉楞了一下:“这么理直气壮的说出来我竟然没有什么合适的词来反驳你。”
沈冷:“早知道不把那两个御厨送回去了。”
陈冉:“你可拉倒吧......”
他回头看向沈冷:“跟着你不到半年,咱们出兵进攻的时候,那俩家伙一个拿着炒勺一个拿着铁锅就要上战场,拉都拉不住,要是跟你到现在,现在在庭兰县城外骂街的就是他俩你信吗。”
沈冷想了想:“是两个好苗子。”
陈冉白了他一眼:“我晚上想想办法吧,搞点好吃的。”
沈冷挑了挑大拇指,陈冉快步离开。
西蜀道。
从平越道要进西蜀道,最好走的路必然要过牧屿关,西蜀道山路连绵,就算是大宁的国力都没有办法让整个西蜀道都通上大路,那不是财力人力的问题,是有很多地方根本就不可能造出来路,进牧屿关后的路倒是比较好走,可走不了百里就会进山,路倒是还算平只是太窄,对于普通人来没什么问题,对于大军来说,这样的山路没办法让大军队列更宽,前后的长度比走在平地上要长两倍还多,人都要走的小心翼翼,运送粮草辎重的车辆走的会更慢。
有无数个箭痕的黑色马车在牧屿关外停下来,看起来仿佛是从古战场上穿越过来的。
肩膀上挂着绷带的聂野从战马上跳下来,等在牧屿关的西蜀道廷尉府的人快步迎接过来,为首的是千办纳兰小敌,原本的廷尉府只有八千办,后来皇帝下旨扩充廷尉府规模,非但将廷尉府从刑部分离出来,还筹划在大宁各道设立廷尉府分衙,主持分衙的都是千办级别,这样一来,大宁廷尉府的千办数量就会达到几十个。
可是这样的规模并不是说扩充就能立马扩充到的,廷尉府选人极严苛,不能随随便便调过来一批人就行,韩唤枝对人的要求严苛到有些不近人情,而这不仅仅是个人能力上的事,所以时至今日,也就是陛下曾经生活过的西蜀道很快就建立起来廷尉府分衙,从云霄城选纳兰小敌为千办主持西蜀道廷尉府分衙事。
此时此刻,廷尉府西蜀道分衙能调动的两百余人都在这了。
纳兰小敌跑到马车旁边,垂首:“拜见都廷尉大人。”
“别那么多客套了,你和聂野上来。”
韩唤枝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从声音里就能听出来他有些疲惫,纳兰小敌看了一眼那辆黑色马车,箭痕密集到犹如暴雨洗礼过一样,还有几处大的痕迹,显然是刀砍出来的,他无法想象出来在这之前都廷尉大人经历了什么。
韩唤枝睁开眼睛,看了一眼纳兰小敌:“可调用的人手有多少?”
“现在能调用的大概两百三十人,属下已经下令调集各县人手过来,十天之后,应该还有两三百人可用。”
“两百多也够用了。”
韩唤枝道:“从此处到云霄城要走多久?”
“最快十五天。”
“嗯。”
韩唤枝道:“我之前派人送信让你办的事办好了吗?”
“属下知会了云霄城府丞刘文生,也知会了西蜀道战兵留守的将军潘恒,两位大人商议之后,已经按照大人你的交代,从那一天开始云霄城所有老人不许出城。”
他看向韩唤枝试探着问了一句:“沐昭桐真的是在云霄城?那可是......那可是陛下久居之地,他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些。”
“他胆子比你想象的大。”
韩唤枝摆手:“走吧,路上说,不要耽搁时间了。”
廷尉府的队伍随即出发,而在韩唤枝的马车后边还有一辆囚车,囚车里绑着两个人,一个是长途县县令李洪奎,一个是县丞高王孙。
李洪奎狠狠的瞪了高王孙一眼:“你骗了我那么久,我就怀疑过你瞒着我接受阁老的指令,你却不承认,你说什么你和阁老那边认识还是我从中介绍,我对你算是推心置腹,你呢!”
高王孙苦笑:“大人,现在再争执这个有必要吗?我们都已经是阶下囚了......”
“我只想知道,阁老的人是什么时候联络你的。”
“就在大人给我牵线之后不久,因为我是县丞,厢兵都在我手里,可能阁老觉得直接分派我做事比让你传话省事一些吧......他让我联络四周临县的厢兵,为了便于联络有人专门见我,我知道阁老可能在西蜀道,那个联络我的人有一次不小心说漏了嘴,他算计路程时间的时候说了一句到西蜀道云霄城怎么样怎么样,我问他,他又矢口否认。”
李洪奎叹道:“其实你说的也对,都不重要了。”
高王孙摇头:“也许我们从一开始就知道是这个结局,只是没能扛得住那一年好几万两银子的诱惑。”
就在廷尉府的队伍进入牧屿关的时候,在路边等候廷尉府队伍先行的人群中,宋谋远拉了拉帽子往后退了几步,当他看到廷尉府的人就知道阁老在西蜀道的藏身处应该已经暴露了。
他转身走到一个也要进牧屿关的行人面前,看了看那人的马:“这位大哥,我有急事要赶路,请问你的马卖吗?我可以出高价。”
那人一怔:“卖给你我岂不是要走路,况且这只是一匹骡子,跑不快的。”
“无妨。”
宋谋远从怀里取出来一张百两的银票:“我确实有急事,这银子足够你再买一匹,还请成全。”
那可是一百两银子,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哪怕是大宁的百姓来说,一百两银子都是不小的数目了,那人犹豫了一下,点头:“卖给你就是了。”
他把银票接过来,然后把缰绳递给宋谋远:“你这是有什么急事?”
宋谋远摇头,牵着骡子往城关里走了。
卖骡子的人真是美滋滋,一百两银子别说买一匹骡子,他回家之后甚至可以把老房重建起来,可是他越想越不对劲,看着已经进了牧屿关的宋谋远背影,他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找到城门口的守军士兵把这事说了一遍。
第七百七十一章 攻城
庭兰县附近是平越道这边少见的旱地,水师的优势也就发挥不出来,而让水师战兵在陆地上强攻一座有数万大军死守的坚城并不是他们擅长的事,在沈冷近乎严苛的训练下,哪怕他不在水师王根栋也会按照他的要求不间断的加练,巡海水师的战兵战斗力已经不输于四疆虎狼,可水师就是水师,让他们在陆地上厮杀没什么,让他们攻城,这是他们并没有经常演练的东西。
在打造攻城器械的同时,沈冷依然没有停下来思考,如何才能用损失最小的方式拿下这座城池?
他画了抛石车的草图,可根本就造不出来,第一他画的只是轮廓,太多零部件在草图上体现不出来,况且沈冷也记不住,他又不是神,术业有专攻,强行想去做自己做不到的事毫无意义。
大宁战兵每日都在庭兰县城外大声宣读沈冷发布的弃械令,可三天过去了,庭兰县城里的百姓似乎不为所动,人心都差不多,不把他们打疼一下,光吓唬没什么用。
坐在庭兰县城外的高坡上,沈冷一直看着那座规模不小的坚城,可是他的思考已经陷入了一种僵局,没有方向突破。
如果他不惜死人强攻,对于大宁战兵来说,以一万一千兵力攻破有四万余人坚守的城池也不是没有希望,不算天方夜谭,可是损失必然惨重,也许至少会有数千战兵兄弟战死于此,可怕的是损失数千人若不能攻破怎么办?
陈冉从远处过来,走到沈冷身边蹲下来说道:“斥候向外已经到了近百里,没有发现越人有援兵过来的迹象,估计着也没有人敢来,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今天明天确定敌军不会有外援的情况下,我带人攻一波试试。”
“再等等。”
沈冷道:“我再想想。”
陈冉道:“再想想应该也没什么好法子了,我昨天登高看过,他们把城墙上都用沙袋隔开,大概十丈隔开一道墙,也就是说我们攻上去,也会在十丈范围内被围攻,不管在什么位置杀上去,都是十丈范围内,这种法子都想出来了,城门十之七八也已经被他们堵死,攻城锤撞不开,那就只能是用最笨的办法。”
“伤亡太大。”
沈冷还是摇头:“还是再想想。”
“庭兰县城是现在叛军据守的最坚固的一座城了,尽快拿下,其他各地的叛军就会闻风丧胆,拖的时间越久,叛军的斗志反而越强。”
陈冉道:“让我去吧,总得试试才行。”
沈冷拍了拍陈冉的肩膀:“两天,再等两天,如果两天我再想不到什么好法子我亲自带队去攻,你继续安排斥候,确保敌人进入百里范围内就会发现,如果敌人有援兵这一仗更不好打,我们猛攻之际,就算是一群乌合之众从背后杀过来后果也不堪设想。”
陈冉道:“放心,斥候那边都安排好了。”
“攻城之际,守军给我们带来最大伤害的就是弓箭。”
沈冷坐在那看着远处的庭兰县城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如何将弓箭带给我们的伤亡降到最低靠近城墙,这是现在该想的事,可是城外一马平川没个遮拦,队伍上去,全在敌人的羽箭覆盖之下。”
陈冉:“盾阵呢?”
“盾阵的伤亡也不会小,士兵们密集队形才能让盾阵防护效果最好,可这样一来,城墙上的弩车能瞄准了打,人挨着人以盾牌遮挡,看不到前面的路只能是蒙着走,移动速度太慢,我看过,城墙上的重弩数量不少,以盾阵的移动速度,从进入越人重弩射程范围之内到可攻城的距离,盾阵坚持不住,会被重弩打的七零八落。”
陈冉听完后叹了口气:“妈的老子要是会法术就好了,让他们的箭射不到咱们。”
沈冷笑道:“会法术直接把城打开不就好了,或者飞进去。”
陈冉比划了一下说道:“我陈大仙可飞天遁地。”
沈冷一怔,忽然间想到了什么:“飞天遁地?”
陈冉道:“我也就随口说说,你这还当真了?哪有人能飞天遁地的......”
沈冷哈哈大笑,在陈冉肩膀上用力拍了一下:“飞天是没人能飞天,可遁地也许不难。”
陈冉懵了:“什么意思?谁还能从地下穿过去?咦......你的意思是说,咱们挖地道进城?可是那太难了,外面太空旷,我们挖地道的话敌人在城墙上都能看的清清楚楚,就算是从越人的城防武器射程之外开始挖,算距离也得至少一里多外,挖一里多长的地道,保证不坍塌就要有足够的深度,况且挖进去之后越人早就在那等着了,咱们一挖出头就会被敌人按着打。”
沈冷笑道:“挖是挖,不挖地道。”
陈冉没动。
沈冷起身往高坡下边走:“召集所有辅兵,挖壕沟!”
陈冉还是一脸懵:“挖壕沟?”
下午的时候,大量的战兵辅兵开始挖掘壕沟,从十几处同时开挖,算计好了路线和距离,之字形往前挖,壕沟大概有一人深差不多两个人肩宽的宽度,射程之外就分段挖然后再连通,等到了射程之内就在壕沟里边继续往前挖。
庭兰县城墙上,越人将军栾千尺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外面的宁军:“他们是要干什么?”
栾千尺是这支四万余人叛军的首领,也是苏北县屯田越人将军栾白石的亲哥哥,两个人之所以当初第一批向大宁投降,并不是因为他们无力再战,而是当时的南越国师提出了一个新的想法,那时候越国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国土已经被大宁战兵攻占,剩下的越军再打下去怕也是要全军覆没的结局,国师觉得,与其将所有军队打没,不如保存下来,在未来如果有机会的话再奋力一战谋南越复国。
这个计划被一部分人认可被一部分人排斥,排斥者骂他是叛国贼是懦夫,而支持者则认为这是最理智的办法了。
最终,栾千尺和栾白石兄弟接受了国师的想法,率军向大宁战兵投降,并且作为先锋,协助宁军拿下了不少城池,大部分都是被栾千尺和栾白石两兄弟劝降,而这劝降,实则也是接受了国师的想法。
被围困在庭兰县之前,栾千尺甚至一度认为南越复国就在眼前,可是突如其来的变故打的各地越军猝不及防,那支骤然出现的大宁战兵横扫各地,最让他难以理解的是,这几年来明明是按照宁军方式训练,如今也按照宁军武器配置装备起来的越军依然不堪一击,这让栾千尺愤怒也让他生出来一种无力。
他一直都在用宁军的训练方式训练他的手下,有了大量的财力物力支持,他又得以不断的暗中打造兵器甲械,当越人和宁人站在了同样的条件下,依然打不过,甚至依然是被宁人屡屡以少胜多,这种感觉对于栾千尺来说根本难以接受。
副将宋端成看了看城外挖沟的宁军,又看了看大将军栾千尺:“难道他们是想挖挖渠引水?可是最近的河道也在几十里外,他们怎么可能把水引过来,再说了,靠着这些弯弯曲曲的壕沟能引过来多少水......”
“不对。”
栾千尺忽然反应过来:“他们挖沟是用来避箭的。”
反应过来之后他立刻下令:“所有重弩,瞄着宁人打!”
城墙上的重弩开始调整角度,一支一支小腿粗细的重弩呼啸而出,然而这么远的距离俯射下去,宁军又在壕沟里,从上往下的角度斜着射过去的重弩要想精准打进壕沟里谈何容易?一支一支重弩戳在地上打的碎土纷飞,而在壕沟里的宁军几乎没有受到影响,同时开挖的十几条壕沟依然在不断的向前。
半个时辰之后,壕沟进入了弓箭的抛射范围之内,越人开始疯狂的把羽箭送下去,而在壕沟里的宁军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壕沟只有两个人肩膀那么宽,羽箭落进来的概率很低了,把盾牌架在壕沟上边,只有前边挖沟的几个人露出来,伤亡微乎其微。
“大将军!”
宋端成的脸色越来越白:“这样不行啊,他们很快就能挖到城墙下边了。”
“他们兵力不足,就算是挖到城墙下边,他们也没那么容易能攻上来。”
栾千尺大声吩咐着:“增派弓箭手上来!”
天很快就黑了,宁军的壕沟也终于挖到了城墙下不远处,城墙上的越人依然在不断的往下放箭,可是蹲在壕沟里的大宁战兵头顶上就是盾牌,羽箭噼噼啪啪的打在盾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杀伤力。
城墙上火把通明,越人的喊叫声一直都没有停下来,越是这样,就越是显得他们慌了。
“没事的,没事的。”
宋端成自言自语的嘀咕着:“城墙上都隔开了,他们上来也没办法很快攻占全部城墙,而且他们的云梯不好运上来,地都被他们自己挖的坑坑洼洼......”
宁军大营这边也一样的灯火通明,沈冷把铁盔戴好,黑线刀挂在后背上:“今夜务必将庭兰县城拿下,王阔海,陈冉,你们两个带亲兵营跟我先上!”
“呼!”
士兵们发出低沉的咆哮,胸甲被一次次敲响。
“攻!”
随着沈冷的一声令下,士兵们快速的进入了壕沟,猫着腰往前冲,很快,所有壕沟里全都是战兵,云梯在他们的头顶接力运过来,速度奇快。
“来了!”
城墙上的栾千尺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准备迎战!”
第七百七十二章 不能
到了城墙下,大宁的战兵从壕沟里冲出来,七八个人架着云梯往高处送,而城墙上的越人则将挠钩伸出去,使劲儿想把云梯推倒。
云梯居中的位置绑着绳索,在举起来之后,五六个战兵抓着绳索奋力的往下拽,城墙上的越人则用挠钩推着云梯使劲儿往外顶。
这不是谁力气大的事,这是谁更不愿意放弃的事。
云梯靠在了城墙上,越人探出半个身子用弓箭瞄准梯子上的大宁战兵疯狂的射击,一支一支的羽箭落下来,破空的声音是死神发出的狞笑。
怕上云梯的战兵身中数箭后掉下来,而他身后的同袍则顶替他的位置继续向前。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发生的战争都不会对人命温柔以待,死亡在战场上司空见惯,最亲密的战友倒下去的时候来不及悲伤,那是战争之后该做的事,如果还活着。
顶着一面巨盾的王阔海顺着云梯一步一步的爬上去,羽箭打在他的盾牌上发出的声音就没有断过,当他终于靠近城墙高处,一杆一杆的长枪从上面狠狠戳下来试图把他顶下去,一只手扶着云梯一只手举着盾,他不摇不晃,因为他是王阔海。
砰的一声,巨盾砸在城墙边缘,半个城垛被砸掉,守在那的越人士兵被砸翻了两三个,看到那个身材壮硕如山的大宁将军上来,越人从两侧蜂拥而至,可是一根大铁棒就把他们砸的东倒西歪,王阔海以为自己是第一个登上庭兰县城墙的,兴奋的吼了一声,然后就看到大概十几丈外,沈冷的身边已经倒下去一圈尸体。
“给后面的兄弟把路杀出来!”
王阔海喊了一声,举着自己的盾牌往前撞,箭射在他的铁盾上,箭弹飞,长枪戳在他的铁盾上,长枪断,他也没有什么花哨的招式,只是重型巨兽一样撞过去,一个一个的越人士兵被他撞到了城墙下边,摔在城墙下的人别说站不起来,就算是能站起来,他们面对的也是大宁战兵的横刀。
越人为了城墙不被轻易攻破在上面堆起来一道一道的矮墙,差不多十丈远就有一道,这样一来,就算是宁人在任何一个位置上来,他们所在的位置两侧都有矮墙,都会面临被围攻的局面。
可想而知,第一批杀上城墙的宁军士兵会承受多大的压力,可是他们不能退,不管有多少敌人他们都只能往前冲,用自己的命为后续上来的同袍把地方守住,然后扩大。
士兵们一个一个的上来,前方的同袍在一个一个的倒下去,前赴后继。
庭兰县城内,因为之前涌进来的难民太多,以至于每一户人家里都挤满了人,可依然放不下,大街上也都是人。
他们蜷缩着挤在一起,不敢去听城墙上的喊杀声,也不敢去看,他们宁愿堵住自己的耳朵宁愿闭上眼睛,似乎封闭自己的感官就能躲开死亡,可是那喊杀声却不断的闯进他们的耳朵里,恐惧比瘟疫传播的速度要快的多。
“宁军冲上城墙了。”
有人小声说了一句,可对于他身边的人来说却好像炸雷一样。
另外一个人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木棒,忽然间反应过来什么,将木棒远远的扔掉,他不远处的人看着自己身上不久之前从另外一个人身上扒下来的破旧皮甲,沉默片刻,动作迅速的将他杀了人才抢来的皮甲脱掉扔到人群之外,这在平时会被争抢的东西此时却无人去动,因为城外的宁军已经喊了三天的弃械令。
穿甲者,杀!
持械者,杀!
哄乱者,杀!
不从者,杀!
......
当他们认为宁军无法攻破这座坚城的时候,弃械令对于他们来说没有太大的压力,那么高的城墙那么多的士兵难道还挡不住一纸弃械令?
可是真的挡不住,所以恐惧开始蔓延。
“宁人杀进来,我们会不会死?”
有人问,可是没有人能给他答案,大家面面相觑,然后把头低的更低。
“昨天宁人在喊,只要不是叛军的协从者就不追究。”
“好像还说只要不与叛军勾连,不为叛军提供帮助,城破之后大宁非但不会追究还会分发土地?”
“其实我们以前过的还不错,从灭国到现在的十二年,朝廷年年减免赋税,比起原来的生活好了很多,可这一仗打的,把我们又弄的家破人亡。”
“如果没有这一仗的话,我们这个时候应该在家里舒舒服服的过自己的日子。”
“只要不胡乱走动,只要别上城墙去帮忙,我们应该不会有事。”
就在这时候,一队越人士兵从远处过来,为首的校尉一边敲打着铜锣一边喊着:“身强力壮的男人都跟我走,城墙上需要运送物资上去,你们跟我去武库搬运!”
他喊了一遍,蜷缩在大街上的人没有一个站起来。
“你们干什么!”
校尉不可思议的看着那些人:“宁人已经快要攻进来了,你们还在这装死?!”
还是没有人理会他,人群下意识的往一起又挤了挤,像是一群因为饥饿和寒冷而挤在一起的小鸡,校尉的怒骂对他们来说不会起到任何作用,他们不敢,也不愿了。
“给老子起来!”
气坏到了校尉大步过去,一把抓住一个年轻男人的衣服拉起来:“我的兄弟们还在城墙上拼命,你们却在这装死,你们对得起他们吗!”
“家是因为你们没的!”
那年轻汉子忽然爆发出一股力量,一把将校尉推开:“如果不是你们,宁人会杀人吗?”
校尉被手下人扶住,他看着怪物一眼看着那个年轻人,他难以理解同为越人为什么对方会有那样的想法,他怒视着那个年轻人喊道:“你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吗?你是越人!你骨子里流着的是越人的血!”
“我只想过自己的安稳日子。”
年轻人又蹲下来:“我不想打仗,我也不想杀人,更不想被人杀了,宁军昨天还在喊,只要我们不协从你们抵抗,我们就都没事......我不去,我哪儿也不去。”
越军校尉的怒火一下子被点燃,上去一脚踹在那年轻人的脑袋上:“才十二年!才十二年!你们竟然已经认命了?!”
他上去拳打脚踢,那年轻人被打翻在地,很快脸上就见了血,校尉手下人连忙过来拉住他劝解,校尉猛的回头看向自己手下的兵:“你们呢?你们是不是也觉得这一仗不该打?你们是不是也已经觉得自己是宁人了?!”
“校尉。”
一个老兵看着他,语气悲凉的说道:“你看看这些小伙子,还有几个熟面孔?校尉,从国灭到现在你手下的兵只有我一个了,他们都是后来招募的,十二年了,他们之中有谁参与过当初抵抗宁军的战争?校尉,别生他们的气......十二年,会让很多事很多人改变。”
校尉转头看向他:“连你也怕了?!”
老兵缓缓摇头:“我不怕,从校尉那天拉着我喝酒,哭着说我们复国有望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条命快到头了,可我还是跟着校尉你来了,我怕什么?我没什么可怕的,我只是无能为力。”
他将刀子抽出来,回望城墙:“别逼他们了,这是穿战服的人应该干的事。”
校尉怔住,良久,转身朝着城墙方向走去。
他带着手下人到城墙下的时候,一具尸体从高空落下来砰地一声摔在他们不远处,很快血就在尸体下流了一洼,他们看着那具尸体,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沉默下来,片刻之后,一面被砍断了大旗也掉了下来,上面的越字沾满了血迹。
宁军破城了。
从城墙往下走的马道上全都是尸体,大宁的战兵还在不断的往前碾压,越军边战边退,每一步都会有不止一个人倒下去。
一面巨盾飞来,将越军士兵砸倒下去四五个,后边的人还没有来得及把同袍扶起来,那个身穿铁甲大步而来的壮汉就到了,小腿粗的铁棒抡起来,人头被砸中直接就能爆开,一棒一棒,将越军最后的勇气砸的支离破碎。
从城墙上往下杀比登上城墙要容易的多,五人队配合起来就是绞肉机,看起来像是杂乱无章的厮杀,可每一处都是五人配合,而每一个五人队又会默契和身边的五人队交替配合,这是已经深入每一个大宁战兵骨子里的打法。
厮杀从城墙到城下,然后到每一条街道。
从中午到日落,又到太阳升起。
第二天一早,光明再次降临大地,一夜的风也没能把血腥味吹散,到处都是尸体。
宁军已经在清理战场,每一条街上都有大宁的军人结队搜寻,越军的抵抗持续了半日一夜宣告失败,在兵力是大宁战兵四倍的情况下被杀的没有还手之力。
此时此刻,县衙。
这是越军最后坚守的地方,与其他人失去联络的几百名越军士兵保护着栾千尺死守在这,一夜了,他们从最初的两千余人到现在的三四百人,熬到了太阳升起,可熬不到胜利。
沈冷坐在那看着大街上的血流成河,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感想,这只是一场普通的厮杀,对于军人来说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就算是到战争结束,军人也没多少时间去感慨什么,他们没那个心情。
在诉说着战争惨烈的,往往没有经历过战争惨烈的文人。
“沈冷!”
县衙门口里边传来一声嘶吼,浑身是血拎着刀的栾千尺从里边大步走出来,站在县衙门口,看着对面的沈冷大声喊了一句:“如果我愿意自己了结,你能放过我手下兄弟吗?!”
沈冷看着他,摇头:“不能。”
栾千尺忽然就哈哈大笑,笑的眼睛血红血红的,他用刀指向:“放他们一条生路,只是你一句话而已,没有人会追究,你是将军,你有这个能力!只要你答应我,我现在就自行了断!”
沈冷站起来,走到栾千尺不远处。
“你带着他们举旗的时候一定没有说过,有一天如果我们败了,我自己走出去,问问大宁的军人他们能不能杀我一个放过你们。”
沈冷看着栾千尺的眼睛说道:“对大宁来说你是叛贼,对你的部下来说你是英雄,像个英雄一样死吧,让他们看着。”
栾千尺仰天咆哮一声,挥刀杀向沈冷。
当的一声,他的刀掉在地上,尸体扑倒。
沈冷转身,黑线刀上的血滴落。
第七百七十三章 老奸巨猾
最后几百名越军士兵全部战死在县衙内,自然会有人投降,可不会得到宽恕,沈冷说,法律不能宽恕的事我也不能,受害的人不能宽恕的事,我更不能。
宁军在县城内清理战场,大街上的百姓们依然恐惧,他们远远的躲开,每一个角落都是他们认为的避风港,把头低下去就似乎能避开一切灾厄。
县衙里,已经厮杀了一天一夜的沈冷扶着桌子坐下来,县衙大堂里的血迹未除,血腥味尚在。
陈冉从外边进来,手里居然端着一个铜锅。
“吃锅子撒。”
他看向沈冷。
沈冷嘿嘿笑了起来:“你怎么什么都能弄来。”
陈冉耸了耸肩膀:“哪个昨天跟我说吃的太素让我搞点好吃的。”
沈冷伸手把桌子上堆着的东西扒拉下去,把桌子腾出来地方,陈冉把铜锅放好:“现在就差一样东西了。”
“什么?”
“肉。”
“......”
沈冷看着他:“所以你只是找到个锅?”
“锅都有了,肉还远吗?”
陈冉往外走:“我跟你说,给我半柱香的时间,我能给你找来至少三种肉。”
半个时辰之后陈冉拎着一个兜子回来,脸上有几分愧疚:“要不然我们现在研究一下豆腐有几种涮法?”
沈冷噗的一声笑出来:“所以你是一点肉都没找来?”
“找什么啊。”
陈冉气鼓鼓的坐下来:“这庭兰县城里原本只有万余人左右,开战之后,涌进来的难民超过十万,别说牛羊猪肉,连老鼠都被他们抓光了,城内倒是不缺粮食,可越军根本不会对难民发放太多,谁知道要打多久,存粮得保证他们够吃才行,所有的难民每人每天一碗粥,勉强活着吧,老鼠都不敢乱窜了,肉就算了吧。”
沈冷想了想说道:“让人把粮仓打开,把粮食发放给难民,发放的时候让他们检举揭发,凡是被指认出来是叛贼余孽的就地处决,所有指认出叛贼余孽的人赏银五两,如果一经查实知情不报者与叛贼同罪,得让他们彼此不能再团结才行。”
陈冉出去吩咐了一声,回来后说道:“可是咱们的粮食也不够。”
“咱们的粮食在下一个敌人那。”
沈冷指了指地图上的大广县:“王根栋带着五千人先过去的,不过那边叛军数量太多,他的五千人只能稳住局面不能全剿,大广县是存粮重地,有两座粮仓,庭兰县这边的粮食咱们留下七天行军所需就够了,剩下的都发出去,十万百姓,吓也吓了,骂也骂了,又不能都杀了......放他们回去,十万个人十万张嘴,有他们宣扬,叛军投降的或者逃匿的就会更多,接下来的仗也就更好打。”
陈冉嗯了一声:“先吃饭吧。”
他把拎着的兜子放在桌子上:“虽然没肉,可好歹也是涮锅不是吗。”
沈冷把兜子拿过来打开一看就愣了:“这特么是豆腐?”
陈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距离豆腐也就还差一点点工序的事,黄豆就黄豆吧,非常时期,能凑合一下就凑合一下。”
沈冷叹了口气:“铜锅涮黄豆......这特么的难道不是熬粥?”
半个月后,长安。
未央宫,东暖阁。
因为平越道叛乱的事,陛下从肆茅斋搬回东暖阁里,内阁就在东暖阁外边,便于及时召集群臣议事,内阁有什么事要禀告也更快些。
桌子上放着铜锅,陛下亲自动手把白豆腐切好放在桌子上,老院长看着那盘白豆腐嘿嘿傻笑,那像个已经快九十岁的老人,到了他这个年纪眼不花耳不聋思维敏锐,也算是难得了。
“朕刚刚收到军报,石破当没有等朕的旨意就率军进入平越......沈冷,石破当,叶开泰三个人率军齐头并进,平越道的叛乱已经大部被平定,叶开泰下令打开粮仓赈济灾民,秩序也在恢复。”
皇帝说话的语气稍显轻松了些,可是老院长却知道陛下心里根本不可能轻松的下来,叛乱是被控制了,可接下来的事才更让陛下头疼。
平越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不管怎么说叶开泰都难辞其咎,虽说明事理的人都知道这种事防不胜防,可他身为平越道道府治下如此大乱,如果陛下没有任何处罚如何以安民心如何以震朝纲?最苦最累的差事都让叶开泰干了,正因为陛下知道他是留王府出来的老臣之中最稳重也是最有能力的,所以当初才会让他去平越道,前前后后,从灭南越之前到现在叶开泰已经在那边呆了十五年,十二年的道府,功绩有目共睹,然而经此一事,怕是最终连个好的结局都没有。
还有韩唤枝,韩唤枝到现在去了哪儿都不知道,之前送回来消息说他带人进了西蜀道要去云霄城,后来就断了消息,皇帝怎么可能不担心。
“留......”
老院子看了皇帝一眼,欲言又止。
“留什么?”
皇帝在老院长对面坐下来问了一句,老院长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说出来:“留爵罢官?叶开泰在平越道劳苦功高,总不能真的就罢官下狱。”
“为什么要罢官?”
皇帝哼了一声:“朕如果扛不住那点压力,朕身边的人也早就扛不住了。”
老院长一喜,可是很快就为难起来:“国法朝纲,无论如何叶开泰都要处置一下的,如果这都不动他,怕是......”
“动。”
皇帝道:“当然要动,说来说去,还是得对不起他。”
皇帝看了老院长一眼:“可是先生,朕可以说对不起他,不是国法对不起他,但动他是因为先生说的国法朝纲,朕若是念私情不放,强撑着就是不动他,朝臣最多也就是骂朕,还能怎么样?说吏治因此会败坏,朕是不信的......可这个动,还得是朕说了算,朕说怎么动就怎么动。”
老院长没明白陛下这话里的逻辑。
“让他去窕国吧,从正二品道府降为正三品,暂代道府之职,让他去窕国那边继续给朕收拾烂摊子去,如果朝臣有人反对,那谁反对就让谁去好了,本打算让康为去窕国那边,就把他们换一换,康为调任平越道道府,这个时候把他调过去......”
老院长立刻笑起来:“本来从内阁次辅之职调到地方上任职,从品级上来说是平调,而且离开内阁算是下放了,康为心里必然不舒服,这也断了他将来成为首辅的路,可这次把他调任平越道道府,足以说明陛下对他的重视,是对他能力的一种肯定,康为也会明白陛下苦心。”
“朕哪有那么多苦心,群臣难治,唯求平衡,让他们都舒服了不好,都不舒服了也不好。”
皇帝叹道:“朕这不是心苦,朕这是心累。”
老院长笑道:“陛下这是老谋......”
皇帝看了他一眼:“那你就是老奸巨猾。”
老院长哈哈大笑,过了一会儿后问:“沈冷呢?”
皇帝看他:“沈冷怎么了?”
“陛下之前把沈冷的军职升了回来,恢复正三品将军,可那也算不得什么奖赏,毕竟击退二十万日郎大军的进攻,只这一件也够他把军职升回来的,平越道迅速平乱他当居首功,总不能一点儿都不赏。”
皇帝心说朕的儿子还用你提醒?
可也只能是心说,当然不能明说。
“那先生认为该如何赏?他太年轻了,算起来今年才二十五,已经是正三品,如果再升的话就是从二品,军职之中,能到二品的都有谁?四疆大将军是,禁军大将军是,除此之外再无他人......说到功劳,四疆大将军哪一个不比他的功劳大。”
皇帝摇头:“没法再升了,二十五岁就从二品......”
他看了老院长一眼:“倒也不是不行。”
老院长哈哈大笑,笑的前仰后合:“陛下啊......这还不是陛下一念之间的事。”
“可是不行啊。”
皇帝摇头:“朕刚才说了,群臣难治,唯求平衡,朕不打算狠治一下叶开泰,就不能狠赏一下沈冷,朕把叶开泰降两级调任窕国那边,这是朝臣所能接受的极限,如果再把沈冷提到从二品,他们就会炸了锅,所以为了平衡,为了叶开泰,只能委屈一下沈冷。”
老院长沉默下来,点头:“陛下思虑的有道理。”
皇帝叹道:“他年轻,就让他委屈些。”
老院长试探着问了一句:“不如......勋转十一,赐封柱国?”
如今四疆大将军加上禁军大将军,西疆谈九州是勋转十二上柱国,南疆叶景天是勋转十一柱国,北疆武新宇是最近才提上去的,也是柱国,禁军大将军澹台袁术也是前两年才封为大柱国的,还有裴亭山,二十多年前因为大功而被封为大柱国。
可他们都是正二品的大将军,沈冷一个三品也封柱国的话......
皇帝沉默片刻:“也好,朕回头让赖成去想想办法。”
老院长看了看铜锅:“要不然喊他过来吃饭,好说一点。”
皇帝白了老院长一眼,然后轻叹一声:“朕身为大宁皇帝,难道还得巴结着他?”
然后朝着代放舟喊了一声:“去把赖成喊来。”
代放舟都忍不住笑了,应了一声跑出去。
老院长沉默了一会儿:“如果......把康为调任平越道的话,也该让首辅元东芝退下去了。”
皇帝眼神闪烁了一下,点头:“是啊,康为离开内阁,元东芝必然心有不甘也不服,年纪大了会糊涂,赐封太子太傅......请他回家养老吧。”
老院长心说陛下啊,你这不是巴结赖成,你这是逼着赖成,元东芝退下去,赖成就是首辅,陛下这是把给沈冷升柱国的压力给了赖成啊,估计着陛下一会儿就会对赖成说,你这事干不好,你也当不了首辅。
真是老奸巨猾。
第七百七十四章 时代
对于大宁朝廷内阁来说,之前的二十几年也许都不能算是当今陛下李承唐的时代,而是应该算作沐昭桐的时代,哪怕就是几年前沐昭桐被罢免,内阁首辅换成了原来的次辅元东芝也没有多大改变,可元东芝根本就没能在内阁留下独属于他的印记,被后人提起来的话,也许他在首辅之位的这几年会被称为后沐昭桐时期。
元东芝在内阁也有二十几年,他像是影子,人们一直都只看到沐昭桐却忽略了他的存在,不管沐昭桐之后做了些什么,在他为首辅的这二十多年来,他在内阁的时间远超在家里的时间,十天半个月的不回家对他来说也是习以为常,所以当时人人都不得不赞叹他的态度,而事实上,元东芝何尝不是?
首辅尚且如此,下边的人谁敢放松轻慢,元东芝又是个谨慎性子,自然不会得罪沐昭桐,所以沐昭桐在内阁处理政务的时间有多长,他大概也有多长。
然而他没能留下自己的印记,一部分原因是沐昭桐太耀眼夺目,另外一部分原因则是他自己小心翼翼的把所有自己的印记都擦掉了。
沐昭桐留给他的阴影太重,留给内阁的阴影也太重,所以他无法突破,他行事风格依然保持着沐昭桐在内阁时候的样子,哪怕位居首辅,依然事事处处没有决断。
如果他不是谨慎到陛下已经明显表现出对沐昭桐的不满,他依然还对沐昭桐唯唯诺诺,陛下不至于这么快就打算让赖成顶上来,也不至于这么快就把他的门徒康为调出内阁。
很多事,都是注定的。
赖成坐在那看着皇帝咧嘴苦笑,他就知道皇帝突然喊他过来吃火锅一定不只是吃火锅那么简单,陛下的意思是要给沈冷提到柱国,柱国是什么意思象征着什么?唯有对国家做出了无法替代也无法忽略之贡献的将军才能获得的殊荣,那是一种近乎极致的荣耀和认可,军人一生,若能位及大柱国,那真是此生无憾。
如今的四疆大将军之中叶景天和武新宇也是才刚刚被封为柱国不久,沈冷这样提起来真的不好面对群臣,可又不是真的不行,难道只因为他年轻?他虽然才二十五岁,从军不到十年,可这些年来他为大宁做出的贡献谁不是看的清清楚楚。
然而就是因为太年轻,所以......
赖成看向皇帝:“臣,可以不吃吗?”
“朕可以罢你的官吗?”
赖成苦笑:“这火锅吃下去,不好......”
皇帝道:“那你认为什么好?”
赖成一本正经的说道:“陛下让臣回到御史台吧,安安静静的做一个谁都能骂的好官,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虽辛劳半生骂遍群臣,但臣觉得自己依然是个少年,进了内阁这才多久,臣有一次对着镜子的时候才看到居然已经半头白发......”
皇帝看着他认真的说道:“你居然还有时间照镜子?”
赖成叹道:“当臣没说......”
陛下指了指筷子:“吃!”
赖成只好把筷子拿起来,委屈巴巴的:“陛下,那臣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是老套路的讨价还价,陛下可以给内阁透个口风,就说想封沈冷为上柱国,臣再去和他们讨价还价......”
皇帝点了点头:“也好,还有件事。”
他看了赖成一眼:“朕让你多去指点二皇子,你可经常去了?”
“臣每日必到珍妃娘娘宫里一趟,监督二皇子读书写字,也监督沈将军家的两个孩子读书写字,不得不说,沈继和沈将军太像了,横平竖直不容易吗?可他就是写不好,好在臣足够严苛,珍妃娘娘也足够耐心,所以他的字比他爹要好......那么一些。”
皇帝笑了笑后问:“二皇子学识如何?”
赖成如实回答:“二皇子品学兼优,虽然年少,可对诸事皆有独特见解,而且好学谦逊,又不失锐意。”
皇帝问:“那沈冷的那两个孩子呢?”
赖成沉默。
皇帝看了他一眼:“什么态度!”
赖成道:“陛下,不是臣态度不好,是沈继那个小子他真的不好教......他不是笨,才四五岁已经可以吟诗作词,而且思维之敏捷连臣都一阵阵觉得自愧不如,可就是......可就是不着调啊。”
“你什么意思?”
“昨日。”
赖成放下筷子坐直了身子说道:“昨日臣去珍妃娘娘宫里检查二皇子和他们两个的功课,二皇子和沈宁都完成的极好,唯有沈继一个字都没有写,臣问他为何不写,他说写出来的都是不够好的,不写出来在脑子里的才是最好的,他说先生布置的功课不是不想做,只是敷衍做出来也觉得对不起先生,为了问心无愧,只好不写。”
皇帝一怔:“这是什么逻辑。”
赖成继续说道:“臣就罚他,让他作诗,作不出来就罚站,他说不知道写什么,诗词有感而发,他此时无感,所以写不出来,臣就说,诗词歌赋有灵气皆是触景睹人生情,你今日有什么想法有什么感悟或者是什么经历,都可以写出来,于是他想了想,倒是勉强作了几句,他说太热了,那就以天气热来想想看。”
他看了皇帝一眼,清了清嗓子:“红日照泥池,气曲磐石,挥汗如雨,到茅厕,没带纸。”
皇帝睁大了眼睛。
赖成看着他,一脸无辜。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后问:“打了吗?”
赖成点头:“打了,戒尺打手心,五下。”
皇帝嗯了一声:“该打还得打......”
老院子坐在旁边噗嗤一声笑出来:“这哪里像是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子说的话,若是能好好教导循性善诱,将来应该大有作为。”
皇帝想到沈冷那个德行,再想想小沈继这个样子,忽然间心里莫名一疼......然后才醒悟过来,自己的心疼,是想着若沈冷不是被皇后偷走而是在他身边长大,应该也是如小沈继这样无忧无虑的才对,性子机灵古怪,行事不拘一格,可是沈冷呢,在江南道鱼鳞镇里怎么可能释放天性,他能活着就好。
看到皇帝的脸色沉下来,赖成还以为是自己说的太多了,连忙垂首道:“臣以后尽力用心教导。”
“不是你的事。”
皇帝夹了一口菜,又想起来上次也是在这东暖阁里,也是和老院长赖成他们吃火锅,是那臭小子切的菜,这几年来那臭小子为大宁四处征战,别说在长安的时间没多少,和茶儿和两个孩子也是聚少离多,说起来,现在两个孩子见到沈冷未必还能认出来。
老院长却看出来陛下心事,笑了笑说道:“最迟一个半月,沈将军应该也到长安了。”
皇帝嗯了一声,吃了一口菜:“今日找先生和你过来,一是元东芝的事,二是沈冷的事,三是赖成你的事,可这些事都是眼前事,好解决......元东芝,朕给他应给的荣誉就准他告老回家,沈冷的事是该赏所以不算什么事,三天后的大朝会,朕会告知群臣,可北征的事,朕现在犹豫不决。”
赖成道:“黑武内乱,若此时不打,待日后黑武内局平稳就更不好打。”
老院长也道:“这是几百年来最好的机会了。”
皇帝沉默片刻后说道:“朕自然知道,可因为南疆平越之乱,国力有损,这一仗如果打赢了还好,如果一旦战局初期不利,朝廷内反对的声音就会大起来......内忧尚未解决就对黑武动兵,朕可能真的会被人骂作穷兵黩武不顾百姓的暴君了。”
赖成看了看老院长,老院长也在看他。
谁都知道,如今的黑武是最弱的黑武,从大宁立国以来这几百年期间和黑武无数次交战,大宁胜多负少,而不可否认的是黑武的国力始终都在大宁之上,地域更广,人口更多,还拥有那么多可用的依附于黑武的部族,这些人上马就是骑兵。
几百年来,黑武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么虚弱过,国师和汗皇之间的矛盾已经到了内战一触即发的时候,汗皇桑布吕久居南院已经近三年,连红城都不敢回,而国师心奉月在红城的势力不断做大,再加上北院三十万大军也已经在南院抢了一大片地盘,怎么看桑布吕都已经不是心奉月的对手。
这个时候放弃北伐,等到桑布吕和心奉月分出胜负后,黑武可全力以赴应对大宁的进攻,生死成败就更加的不可预知。
“背骂名,朕不怕。”
皇帝抬起头认真的说道:“朕只想知道,到底能不能赢。”
老院长和赖成都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两个人异口同声的问道:“陛下要去北疆?”
“还是朕亲自去看看的好,若这一战朕觉得可打,不管是什么骂名朕都可以背负,一战打出来大宁百年平稳,朕怕什么?可若是朕亲自看过觉得不能打,那就......”
赖成劝道:“陛下不可轻离长安。”
老院长点头:“此时此刻,陛下确实不宜离开。”
皇帝道:“所以朕在等沈冷回来,上次赖成说石破当率军进入平越道之后就把沈冷调回来朕当时就答应了,朕就等着巡海水师到长安,朕也还没有好好看过朕的水师,就乘坐水师的战船一路向北,这件事你们两个谁也不要说出去,在沈冷的水师到长安之前谁都不能说。”
老院长和赖成连忙站起来俯身:“臣明白。”
皇帝示意他们两个坐下,喝了一口酒后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如果朕都不能北伐......谁还能?”
这从来都不是沐昭桐的时代,也永远都不会是。
这是大宁皇帝李承唐的时代。
第七百七十五章 他不理智了
时间过的很快,又半个月过去,平越道那边捷报频传,就算是沈冷已经得到陛下旨意开始率军北返,从窕国返回的南疆狼猿和从西蜀道过来的战兵也足以扫荡诸地,每天都有战报送到长安,可唯独没有韩唤枝的消息。
“他故意的。”
皇帝看了一眼澹台袁术:“那股子倔强劲儿上来了,他这次不抓住沐昭桐是不会罢手的,只是朕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澹台袁术垂首:“臣也不知......”
皇帝似乎从澹台袁术的语气之中听出来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又看了他一眼,澹台袁术立刻低下头不敢与皇帝对视,皇帝沉默片刻后说道:“澹台,你自己知道的,你从来都不会说谎。”
澹台袁术的低的更低了些,更加不敢抬头看皇帝的眼睛。
“到底出了什么事?”
皇帝面向澹台袁术问。
澹台袁术沉默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如实回答:“商九岁死了,所以......韩唤枝这次如果不抓到人的话他不会回长安,陛下知道,韩唤枝是一个有理智的人,没有几个人能比他更理智,可是这次......”
皇帝似乎愣住了。
他应该怎么都想不到商九岁没了。
“死......死了?”
皇帝慢慢的往后退了几步,扶着桌子坐下来:“人如今在哪儿?”
“平越道,拓海县的军营,本打算把尸骨带回来,可那边气候太潮热,没办法。”
“你怎么知道的?”
“沈先生,派人送信回来,赖成拦住了,没敢直接告诉陛下。”
皇帝坐在那,就那么坐在那,很久很久的都没有说话,澹台袁术一直紧张的看着他,可是皇帝似乎只是愣住了,那也只是似乎,澹台袁术很了解陛下是什么性情的人,商九岁是从留王府里出来的家臣,是陛下视为家人的人,他走了,陛下怎么可能心里不难过。
“陛下?”
澹台袁术轻轻叫了一声。
“朕......朕没事。”
皇帝看向澹台袁术,似乎是想用自己的表情来告诉澹台袁术他真的没事,然而他的表情并没有做到,哪怕如皇帝这般心态强大的人,也不可能做到。
“陛下,他是为了保护沈先生而死,应该了无遗憾了。”
“嗯。”
皇帝只是嗯了一声,澹台袁术知道,其实陛下根本没有听清楚自己说什么。
“你先回去吧。”
皇帝摆了摆手:“朕还有很多奏折没处理,还有很多事要去想,你回去吧......回去吧,禁军那边也有很多事等着你去处理。”
澹台袁术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终究只能是轻叹一声,然后躬身退出东暖阁。
皇帝似乎是有些茫然的看向他挂在笔架上的朱笔,下意识的拿起来,翻开奏折看,然而一个字都没能看进去,啪的一声,朱笔掉在桌子上,把桌子染红了一小片,皇帝伸手在那抹了一下,看着自己手指上的鲜红怔怔出神。
片刻之后,皇帝抬起手掐了掐自己的太阳穴,深吸一口气,再一次拿起朱笔。
从正午到日暮,皇帝处理完了所有的奏折,看向代放舟:“去告诉珍妃,朕一会儿到她那吃晚饭。”
这大半天的时间代放舟的心就没能放下来,始终都在那悬着,他如澹台袁术一样清楚留王府里出来的家臣对于陛下来说意味着什么,每一个都是那么那么的重要,不管是年纪大一些的还是年纪小一些,陛下都是如一个父亲般把他们一个一个细心陪养出来,那已经不是一种寻常的关系,那如同血脉至亲。
代放舟连忙跑出去安排,皇帝看着桌子上堆起来的那厚厚的奏折,沉默很久,然后起身,站起来的时候竟是摇晃了一下,他扶着桌子站稳,再次深呼吸。
珍妃宫里。
皇帝吃了一碗粥,吃了一些小菜,然后看着二皇子入睡,又去看了沈冷的两个孩子,等到孩子们都睡了之后皇帝走出房间,坐在殿门口的台阶上看着天空发呆,又似乎是在天空中努力的寻找着什么。
珍妃给皇帝披上一件衣服,已经是深秋,白天正午的时候太阳还有些晒,可是一早一晚真的很凉了。
皇帝对珍妃笑了笑,然后再次陷入沉默。
“不管是皇帝还是贫民百姓,男人都不愿意在自己的女人面前掉眼泪吧。”
珍妃挨着皇帝坐下来:“只把最好的消息告诉家人,却把最苦的事埋在心里,不管想做什么事,哪怕已经做好了八成都不会说,直到全都做成了之后才会告诉自己的女人让她喜悦,他们担心的是一旦做不成提前说出来会让自己的女人失望,女人总是更容易失望一些,提前得到好消息但最终什么都没有得到,对于女人来说就觉得那是失去。”
她看着皇帝:“女人觉得失去了什么就会难过甚至会吵闹,应该是少数,大部分女人在知道了以后都会安慰自己的男人,比如......现在的我想对坐在我面前的你说些什么。”
她握住皇帝的手:“你的眼睛告诉了我,你失去了什么,而且是你在乎的。”
皇帝看向珍妃,本想笑笑,也笑了,可那种不想让她担心的笑容,笑容旁边有泪水路过,假装着悄无声息的路过,却怎么可能不被她看到。
“九岁走了。”
皇帝低下头,看着珍妃的手,珍妃的手里是他的手。
“九岁一直都是个不一样的人,他曾经说过,如果所有从王府里出来的兄弟都能做到为其他人而死,他不一定能做到,因为他觉得还是他自己活着比大部分人活着更有用,他的性格不好,所以其他人都觉得他难亲近。”
皇帝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你说可笑吗?他是第一个证明自己可以为了兄弟去死的人。”
皇帝说着那可笑吗,可那真的可笑吗?
珍妃把手松开,在那么一个瞬间皇帝的手都显得无助起来,可是下一个瞬间,珍妃已经紧紧的抱住了皇帝,像安慰小孩子一样,手在皇帝的后背上轻轻的拍着。
她没说话,她只是这样抱着他。
皇帝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明天沈小松就到长安了,赖成拦住了别人不让他们告诉朕九岁走了,可沈小松一定会告诉朕,朕不是说有远近亲疏,他们这些在王府的时候就跟着朕的人,想法和澹台赖成他们不一样,哪怕都是为朕好。”
珍妃当然懂。
“所以韩唤枝才会发疯,他故意不向朕禀告他在哪儿,第一次,韩唤枝不理智。”
皇帝抬起头看向夜空:“九岁最不相信的是人死了会变成星星,朕也不信......可是朕现在想着应该去信吧,就在这满天星辰之中随便指一颗,就说那是九岁,一定是九岁,最起码还,还,还有个念想。”
与此同时,西蜀道。
如韩唤枝这般注重仪容的人也已经好几天没有换过衣服,一个月没有刮过胡子,他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比以往更加的沉默寡言,他甚至改变了习惯,不管住在哪儿,不管白天还是晚上,他都不会拉上窗帘。
“大人。”
聂野从外面快步进来:“纳兰小敌刚刚送来消息,从牧屿关那边有人追过来,是守城的官兵,讲了一件很让人怀疑的事。”
他把宋谋远在牧屿关买马的事说了一遍:“本来那个卖马的百姓跟守城的士兵说过之后,士兵并没有在意,这种事真的也算不得什么稀奇的,他们守着关门,每天遇到的事太多,所以当时没有深思,后来守城的士兵将这事告诉了牧屿关校尉安相同,安相同觉得不对劲,又告诉了将军李多智,李多智随即派人赶到云霄城。”
聂野看向韩唤枝:“纳兰小敌怀疑,这个人就是沐昭桐身边的人。”
韩唤枝道:“这个人过牧屿关的时候用的什么名字?”
“牧屿关的人说,用的名字叫沐客。”
韩唤枝仔细思考了一下,记忆之中并没有一个叫这个名字的人。
“他前阵子进城了,在咱们进城之前。”
聂野道:“刚刚纳兰小敌查到了,然后又暗中派人去查了这个沐客落脚处,查到在云霄城如意客栈,现在纳兰小敌带着人就在客栈外围布控,应该能把人抓住。”
韩唤枝起身:“过去看看。”
此时已经是深夜,大街上没有别的行人,韩唤枝的马车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声音都显得有些刺耳,马车里的韩唤枝一直都闭着眼睛,可却攥着拳头,像是忍受着巨大的痛楚,这个模样的韩唤枝让聂野觉得陌生,可又觉得无比真实。
如意客栈。
宋谋远站在窗口看着外面发呆,他回到云霄城已经有一段日子了,先直接去了城外道观,被无为道人告知阁老已经离开,他又连忙进了云霄城,可这么多天过去了却始终找不到阁老在什么地方,在他回来之前云霄城就突然宣布所有老人不可离开城内,他知道阁老暴露了,他没走,是因为他始终不确定阁老到底是落在官府手里了还是依然在城中藏着。
夜风有些凉,宋谋远看着远处思绪混乱。
就在这时候他隐隐约约的听到了马车车轮的声音,楞了一下,然后自嘲的笑了笑。
他回屋把一直放在那的酒喝了,又从屋子里取了一根绳子在窗口绑好,留了一个套,握着这个绳套就站在窗口等着,没多久就看到一身黑衣的韩唤枝从外面迈步进来,他是认识韩唤枝的,但韩唤枝不认识他。
“韩大人。”
宋谋远朝着韩唤枝摆了摆手,认真的打了招呼,也在表达着你不用过来了的意思。
韩唤枝的脚步挺住,第一眼就看到了窗口绑着的绳子。
“想求死?”
他问。
“不敢不死。”
宋谋远笑了笑:“没有人能在韩大人手下撑过去多久,我是个文人,挨不得打,受不得疼,也许一炷香的时间都不用我就把知道的都招了,想想看,那应该是一种很狼狈的样子吧,就如大人你现在这样,这可不是我认为的你应该有的样子,胡子那么长,衣服有些皱,看着一点儿也不韩唤枝,我可不能像你这样,死与活,都得体面。”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把绳套套在自己脖子上,从窗口一跃而出,他的人就挂在窗口,摇摇晃晃。
韩唤枝往前疾冲,可人挂在三楼。
他连死都在向韩唤枝示威。
杀死宋谋远的不是绳套,哪怕是在三楼挂着韩唤枝也有足够的能力冲上去把他救下来,他就是想让韩唤枝再次体验一下什么叫失败,他套上绳套自己跳出去真的只是示威,也是讥讽,是嘲笑,更是最后的尊严。
他先服毒,毒已无解。
纳兰小敌一脸的惶恐不安:“卑职应该先拿下他的。”
韩唤枝摇了摇头:“他这么急着死......沐昭桐应该还在云霄城。”
韩唤枝转身往外走:“在这客栈周围三里之内仔细的查,挨家挨户的查,就算查不到沐昭桐也能查出来一些别的什么,这样的人不可能无缘无故住在如意客栈,把客栈所有人带回去查。”
远处传来几声唢呐响,这么晚了,自然不会是喜事,也许是丧事。
第七百七十六章 瞎编瞎编
云霄城很大,城内百姓很多,每天都会有生老病死的事发生,一条大街上这边的人家刚刚得了一个胖乎乎的大娃娃,另外一边却在办丧事同时送走了两位老人。
据说那两位老人很恩爱,据说的事总是真假难辨可逢善意总是会被人深信不疑,有人说老太太先走的,晚上睡觉的时候还好好的早晨老头儿醒过来之后喊她,她已经走了,很安静,老头儿没有哭没有闹甚至没有任何情绪上的起伏,动手给老太太换了衣服,洗了脸,然后整理了自己的衣服干干净净的出门,请人来帮忙处理后事。
他这样的家庭,没有后人没有亲人,只能是做白事的全张罗了,从买棺材到发丧。
然后在院子里忙活着的人发现老头儿坐在老太太旁边睡着了,忙活到了下午想请他看看哪里有什么不满意的,却发现老头儿也已经没了呼吸。
桌子上放着钱和一张纸。
纸上写着:我无子嗣,所以房子的事倒也不用操心,官府收回去给有需要的人就好,我也没有什么积蓄,所有的银子都放在这了,用以酬谢操持发丧的好人。
做白事的包头看着那短短的几行字楞了好久,然后让手底下人把刚才的那口薄棺拉回去,换两口好木材的厚棺材来,其实那钱也不够,他只是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
街坊四邻得到消息之后都过来送行,老人没有去打扰他们,是因为觉得不忍心。
送丧的队伍往城外走,在城门口接受检查,这种事城门口的士兵也不会为难,本就不多的送丧队伍出了城门,就没有再回来。
下午的时候官府的人来老人的院子检查一下,若没什么别的问题就要封门,然后两个官府的官差在屋子里发现了那两位老人的尸体,就在床上放着,盖着被子。
尸体旁边也有一封信,也很短。
实在抱歉,万般无奈,只好借棺出城......沐昭桐。
两个官差互相看了看,一个对另外一个说道:“沐昭桐是谁,为什么这个名字有点熟悉?”
另外一个想了想:“好像......是个大学士?”
两个人实在是觉得匪夷所思,封了门后连忙跑回到云霄城的官府,府治大人看着这短短的几行字却吓得汗流浃背,他知道韩唤枝到了,不久之前还见过面,韩唤枝说沐昭桐可能在云霄城的时候他根本就不信,所以此时才会吓坏了,他没有任何犹豫就连忙招呼人备车,亲自把这封信送到了韩唤枝手里。
如果说宋谋远用自己的一跃来对韩唤枝做出挑衅,那么沐昭桐留下的这行字则是更明显的挑衅,甚至是讥讽,云霄城内盘查的如此严密,沐昭桐藏身何处一直都没有任何发现,而刚刚两个老人去世,沐昭桐立刻就能借棺出城,如果这还不是讥讽不是嘲笑,那还能是什么。
韩唤枝看着那封信沉默片刻,虽然知道此时再去追应该也追不上了,以沐昭桐的老谋深算城外必然有人接应,云霄城是西蜀道大城,往四周去的路太多,调集所有人手每一条路都派人去追也未必有什么结果,况且如果沐昭桐是走水路的话,码头就在城外不远,云霄城的水路商船来往太多,半天的时间至少有上百条船靠岸上百条船离开。
可是,又不能不追。
韩唤枝对府治大人道谢,亲自把人送出去,然后下令分派人手去追。
查到了送丧的队伍在城外进了一片荒地,在荒地里找到了被丢弃在那的棺材,棺材里空空如也,连办白事的那一伙人都不知所踪。
进西蜀道的时候韩唤枝问纳兰小敌可以调集多少人,纳兰小敌说抽调西蜀道各地的人过来,再加上分衙里的人,总计也就是四百多人,他当时带着的二百多人已经是分衙所有人马了,韩唤枝当时觉得二百多人的队伍应该足够用,毕竟沐昭桐身边应该也已经没什么人可用。
然而在今天,韩唤枝确定别说四百多人,就算是调集四千人的队伍也未必能把沐昭桐追上。
分派出去的人每一条路都要追,水路要盘查,甚至还要做出沐昭桐根本没有离开的假设,城门口还要守军和府衙的人协同盘查,关于那一伙办白事的人到底什么来路也要查。
再一次被人牵着鼻子走了,再一次让韩唤枝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强大,沐昭桐如果全心全意的去做一件事,他所谋略的要比别人谨慎且复杂的多。
“大人。”
聂野看向韩唤枝:“要不要协调军方的人?”
“军方?”
韩唤枝轻叹一声:“沐昭桐算计好了的,只要平越道出了叛乱,第一支赶过去平叛的战兵就只能是西蜀道的战兵,所以他才会在西蜀道藏起来,石破当将军带走了绝大部分战兵去平越道剿灭叛贼这是他预料之中的事,我们现在协调战兵,能协调谁?”
没有军队的可以调用,连厢兵都不多,那是整个平越道的叛乱,石破当走的时候是调动了他所能调动的近乎所有的军队,包括厢兵。
说老谋深算,沐昭桐可能不会输给任何人。
“现在是要想想,沐昭桐下一个去的是什么地方了。”
韩唤枝看向天空,第一次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长安城。
沈先生进京,直奔未央宫。
东暖阁,皇帝亲自给沈先生倒了一杯茶,然后看了代放舟一眼,代放舟立刻明白过来,让所有内侍下人全都退了出去,包括他自己,整个东暖阁里就剩下了君臣二人,相对无言。
许久许久之后,皇帝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九岁......走的时候,辛苦吗?”
“还......还好。”
沈先生低着头回答。
两个人再次陷入沉默,又是至少半柱香的时间都没有说话。
皇帝起身,拍了拍沈先生的肩膀:“朕知道,你比朕难过,你和九岁之间的事过去了那么多年,他可能一直都在想着这个心结如何解开,其实他也早就想好了吧。”
沈先生点了点头:“臣知道,可臣心里没有心结,臣也一直都不觉得那是九岁错了,错的不是他。”
皇帝嗯了一声:“你没有心结,九岁有。”
他走到窗口:“朕已经派人去平越道了,在拓海县是吧?就......就不要那么辛苦的让他回长安来了,重新修缮一下坟,重新立碑,让他在那睡吧。”
沈先生再次点头,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皇帝道:“去看看那两个小家伙吧,在珍妃宫里养的胖了不少,宁儿还好,继儿是真的顽皮,你去看过就知道,能把赖成气的胡子翘......朕,朕还有很多事要处理,你自己先过去。”
沈先生起身,然后忽然跪下,重重叩首:“是臣错了。”
皇帝的手扶着桌子,没有回头,依然看着窗外:“朕身边的人,不管是什么时候,朕都知道也都相信,你们永远都不会做出对不起朕的事,你的错也一样,朕才不会相信你心里有过害朕的念头,哪怕那么一息的时间都不会有,可是错了就会有代价,你承受的代价已经足够大,朕不会罚你,也不怨你,走吧。”
如果不是沈先生为了沈冷而去了求立,商九岁就不会追过去,也就不会死,这个世上很多事都会有前因后果,可以忽略,但不能不承认存在。
沈先生再次重重叩首,额头上见了血,他起身离开,背影萧条。
珍妃宫里。
茶爷冲过去将两个孩子抱起来,已经两年多没有见过自己的孩子,一开始两个小家伙还有些怯意,可终究是母子连心,没多久就亲昵的分不开,两个小家伙挂在茶爷身上谁都不肯下来,还都有些争风吃醋的样子。
“娘亲不在的时候,你们是不是乖乖的了?”
茶爷使劲的在两个小家伙的脸上每人亲了一下,两个小家伙笑的可好看了。
“我听话啊。”
小沈继一本正经的说道:“我是做哥哥的,做哥哥的要给妹妹做榜样。”
小沈宁也一本正经:“我比哥哥乖。”
茶爷抱着他俩坐下来,连珍妃递过来的水她都没有办法接,所以只能对珍妃歉然的笑了笑,珍妃把水杯递到茶爷面前,茶爷吓了一跳,稍稍有些惶恐的看向珍妃,珍妃只是笑着点了点头,于是喂着茶爷喝了口水。
“路上辛苦吗?”
“不辛苦。”
茶爷看向珍妃:“娘娘这两年才是真的辛苦。”
“你还是不习惯喊我娘,娘娘和娘一样的字。”
茶爷听到这句话惶恐的更是多了些,珍妃待她确实太好,她知道可能是珍妃没办法去对沈冷更好,所以将这种好加倍的给了她,也给了她和沈冷的孩子。
珍妃道:“随你吧,我不逼你。”
她看着小沈继和小沈宁笑:“眼看着个头儿就长起来了,一天一个样子,宁儿乖巧听话,继儿......总是做出些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事。”
她起身拿了几张纸回来,展开第一张给茶爷看了看:“瞧见没,就是这个,把大学士赖成气的打了他手心,他还觉得自己没错呢。”
那纸上就是上次关于到茅厕没带纸的那几句词,茶爷看的扑哧一声就笑了。
“这是今儿的。”
珍妃把另外一张纸展开:“早上的时候赖成进宫来检查他们昨日的功课,然后布置了今天的功课,今儿的功课也不难,我宫里挂着一幅画,你见过的,就是那幅一条小路一座亭子的水墨画,让他们根据这水墨画的意境来写几句诗词,不齐全都没关系,只要写出来就好,这是继儿写的,我都不知道明天该不该拿给赖成看。”
茶爷看了看,然后眼睛就睁大了。
长亭外,
古道边,
予仙野鹤,
牧闲云在天。
前边这些字都还正经,后边是......
我才四五岁,
以上以上,
瞎编瞎编。
第七百七十七章 孟长安和沁色的分别
北疆。
杨七宝快步走到孟长安身边抱拳说道:“将军,最近黑武人的动作似乎越来越频繁,从昨日到现在,发现有至少七批黑武人的斥候试着往冰湖方向探索,一部分被我们的斥候击退,一部分被格底城沁色殿下的人逼退,北院的黑武人一直都很老实,最近突然之间开始动作频繁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孟长安点了点头:“武新宇大将军那边没有消息过来,也就是咱们瀚海城对面的黑武南院大军应该没有异常举动,我们对面的是黑武人北院三十万大军,如果有动作也是北院的动作。”
杨七宝道:“要不要我带人过去看看情况。”
“先不用。”
孟长安沉思了一会儿:“把巡逻的队伍兵力加一倍,告诉兄弟们如果遇到小规模的黑武斥候驱散即可,不要追。”
“是。”
杨七宝应了一声,走出去几步又回头:“按理说,是时候北伐了,为什么长安那边还没有消息?”
孟长安往那边看了看:“陛下在等沈冷。”
杨七宝道:“可是按照时间来算,沈将军也该回来了。”
“那就是南边出事了。”
孟长安道:“我去问问古乐是不是收到什么消息。”
正说着,古乐和耿珊从外边快步进来:“刚刚得到廷尉府从长安送来的消息,南疆平越道出现了大规模叛乱,涉及全部所有州县,原本北返的巡海水师得到消息之后转入平越道平乱。”
孟长安眉角一抬:“沈冷呢?”
“将军没事。”
“嗯。”
孟长安的表情明显放松了些,他看向古乐说道:“平越道那边出乱子是早晚的事,灭南越的时候就有隐患,现在出了也好,总比陛下亲征北伐的时候家里后院乱了要好,那时候如果乱起来,陛下分心,众将也不踏实,军心不稳,北征就会无功而返,搞不好还会被黑武人打一个反击。”
古乐道:“所以......为什么平越道的越人不等到陛下北征的时候再反?他们应该也知道陛下一定会御驾亲征。”
孟长安摇头:“我也在想,可是想不明白。”
他看向古乐:“廷尉府难道没有更多的消息?”
“没有。”
古乐道:“都廷尉大人也在南边,所以如果有什么事的话在南边就能及时处理,长安城廷尉府得到的消息也就会迟缓,现在来看平越道在北伐之前出事表面上是坏事,可实际上是好事,冥冥之中像是有什么力量推动着越人提前造反。”
孟长安脑子里出现了一个名字,但他没说,也不过是没有根据的胡乱猜测而已。
“将军!”
亲兵从外面跑进来:“沁色殿下来了。”
孟长安知道沁色这个时候来和黑武人突然增加了斥候一定有关,他示意众人等他一会儿,迈步出门,走到军营外的时候沁色也已经在门外等了一会儿,两个人相视一笑。
“北院出事了。”
沁色和孟长安往远处并肩而行:“我刚刚得到消息,桑布吕和辽杀狼设计杀了北院大将军,黑武的北院大将军暗中联络辽杀狼想杀死我弟弟,辽杀狼将此事禀告给了桑布吕,桑布吕随即将计就计,假装出巡,辽杀狼将桑布吕的行程泄露给了北院大将军,北院这边调集军队想设伏却被辽杀狼算计,北院大将军还有他手下至少二十几个将领被杀,桑布吕率军亲临北院大营,收服了三十万北院军队,所以这几天那边过来的斥候越来越频繁,我弟弟应该是想见见我。”
孟长安一惊:“这不是好事。”
沁色看了他一眼:“对你来说不是,对黑武来说是好事。”
孟长安道:“桑布吕控制了北院这三十万大军,再加上南院的数十万军队,如今可战之兵都在他手里了,你们的国师心奉月失去了最大的底牌。”
沁色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不好,她摇头:“你小看心奉月了。”
“什么意思?”
“为什么心奉月在最有把握杀我弟弟桑布吕的时候没有动手?因为他知道大宁必然北伐,而一旦汗皇在这个时候死了,黑武必败无疑,他故意逼迫桑布吕到了南院,又把三十万北院大军调过来,我本以为心奉月是为了压缩桑布吕的地盘,也是在给桑布吕断绝后路,可是现在想想,心奉月难道就不明白,远离了北院的三十万军队,在南院终究是打不过辽杀狼的南院大军,况且南院五万乞烈军就能抗衡他的三十万人。”
“他都知道,可他还是安排了,为什么?”
她看向孟长安。
孟长安顺着沁色的思路想了想:“如果按你所推测心奉月是故意为之......他是在借刀杀人?借我们宁人的刀杀你弟弟。”
沁色道:“现在看来,应该是了......我们之前只是推测心奉月是在逼迫桑布吕,不断施压,是想让桑布吕向他低头,直到我刚刚得到消息说北院大将军被桑布吕设计杀了才恍然大悟,这一切在桑布吕看来都是巧合的事,都不是巧合。”
孟长安道:“心奉月故意调集北院大军南下,然后派人指使北院大将军去暗中接触已经身为南院大将军的辽杀狼,北院的人必然不会怀疑国师的目标不是汗皇而是他们,可心奉月算准了的,只要北院的人联络辽杀狼,以辽杀狼对桑布吕的忠诚必然会如实告知,所以北院大将军被杀是国师心奉月计划之内的事。”
沁色道满眼都是欣赏和爱慕的看着孟长安,她笑了笑说道:“对......这些都是心奉月计划之内的事,而且计划的推行用了几年的时间,所以才会显得不突兀也没有被桑布吕识破,桑布吕确信你们宁人一定北伐,难道心奉月就不确定了?他自然也是明白的。”
沁色继续说道:“国师知道宁人北伐势不可挡,所以他一步一步逼迫着我弟弟桑布吕逃离红城到了南院,这是水到渠成的事,我弟弟感觉自己在红城已经不安全,国师在红城随时都能要了他的命,他只能跑到效忠于他的南院来。”
“然后,在一个特定的时间,心奉月授意北院的人去接触辽杀狼,这样一来,北院大将军被杀,三十万北院大军就落在了我弟弟桑布吕手里,这本就是国师要送给我弟弟的礼物啊。”
孟长安道:“黑武国师心奉月是担心,仅仅是依靠南院的军队挡不住我大宁北伐的雄师,就算是有五万乞烈军也一样挡不住,所以他送给你弟弟桑布吕三十万人,有了这三十万军队到手,桑布吕抵抗我大宁军队的信心更足,到时候打起来双方也就更焦灼更难决出胜负,更主要的是心奉月知道如果提前杀了你弟弟,抵抗我大宁北伐的人就是他了,他不愿意面对这样的局面,所以只能是你弟弟来面对。”
沁色道:“心奉月是希望我弟弟挡住宁人的,他没那么着急杀我弟弟,他在等,一直都在等着宁人北伐,他送给我弟弟三十万大军,又让我弟弟以为这是心奉月失误导致的......如此,我弟弟手下的军队超过百万,和你们宁人北伐的大军打的天昏地暗。”
“然后......”
她看了孟长安一眼:“两败俱伤。”
孟长安摇头:“桑布吕一定会输。”
沁色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起来,她就喜欢她男人这自信的模样。
“好吧好吧,我弟弟一定会输。”
她继续说道:“可你不能否认,就算我弟弟输了,宁军也不会太轻易的赢,到时候这片战场上,可能埋葬上百万的尸体,我们黑武人的,你们宁人的,拼掉了整个黑武南院大军再加上三十万北院大军来挡住你们宁人,两国国力都会大损,而推算起来应该是我们黑武损失更大,因为......”
她的笑容逐渐消失:“我弟弟必死无疑。”
孟长安的脚步一停,手放在沁色肩膀上:“你可以通知他。”
“有用吗?”
沁色道:“就算是我弟弟知道了这是国师的安排,他难道会拒绝这三十万大军?难道会拱手让出去?他必须要这三十万人啊......战争之后,宁人应该会夺取黑武一些土地,几百里,或者上千里,这是国师心奉月预料到的,而那时候我弟弟手里就真的没有一点儿人可以用了,大宁再强也灭不了黑武,那时候国师以救世主的身份出现,号召黑武百姓团结起来抵抗大宁......”
孟长安嗯了一声:“他利用你弟弟挡住大宁北伐的大军,而这一战也将你弟弟手里所有的牌都打完了,国师在趁机杀了他取而代之,政教合一......他那时候就顺理成章的成为最合适变成黑武汗皇的人了,他又是剑门的宗主,整个黑武所有人都将是他的信徒,以前不是的,在他成为黑武汗皇后也是了,那时候信徒和臣民没有区别。”
孟长安吐出一口气:“他在五年前就开始谋划,放眼五年之后,甚至十年之后,心奉月是个人物。”
沁色道:“我弟弟不是他的对手,我也不是。”
她看向孟长安:“他在几年前就已经完成了布局,而我在几年后才明白过来,一切都已经晚了,所有的事都不可避免,宁人一定会北伐,我弟弟一定会死,他一定会是新的汗皇,我甚至可以想到,我弟弟死之后他会立刻给大宁皇帝写信,表示愿意修好,保证不向大宁报复。”
孟长安点头:“是啊......他需要黑武休养生息。”
沁色转身:“我不进去了,我得回去,刚才和你聊之前我还没有想到这么多,虽然这个时候再通知我弟弟桑布吕已经晚了,可总比不通知他要好一些,如果我推测的没错,我皇族一脉,所有还有资格能继承汗皇之位的人可能都已经死了,这样一来,我弟弟再死,心奉月才能踏踏实实也顺顺利利的得到汗皇之位。”
她转身离开,孟长安沉默了片刻后看着沁色的背影喊了一声:“无论如何,你都可以来我身边。”
沁色脚步一停,回头看着他笑了笑:“可我毕竟是皇族的人,我得去做一些我该做的事,你是我的英雄......可是大战之前,乃至于直到战后,我们都不能再见面了,对你不好,与我也不好。”
她登上马车,隔着车窗看着孟长安,马车缓缓起步,沁色的手指放在嘴边吻了一下,然后指向孟长安。
马车转向离开,两个人都知道,这一别可能就是永远,三天前,孟长安在她的寝殿里睡醒的时候,两个人还都没有这样的伤感,可是世界不是一成不变的,关系也是。
第七百七十八章 回来再说
站在大营门口,孟长安看着马车远去沉默了很长时间,马车消失在视线之中,话音犹在,有些事有些人都不能去挽回,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尤其是孟长安这样的人,他对兄弟远超过他对女人。
他和沁色之间的故事有些奇怪,热烈中却有些两个人都刻意不去提及甚至不敢去触碰的东西,那就是家国......一个是黑武帝国的长公主,一个是大宁边军的将军,也许很多事都已经注定了。
沁色曾经忍不住小心翼翼的问过他,有没有一个女人可以在你心里摆到大宁之前?当时孟长安只是看了沁色一眼,却没有回答,不回答就是回答。
所以孟长安有些时候还真是个无情人,没有一个女人可以在他心里超过对大宁的感情。
有个男人可以。
他看向南方,想着你也快该来了。
长安。
此时深秋是长安最美的时候,枫叶如画,也是未央宫最美的时候。
未央宫肃穆依旧,但在珍妃的宫里却多了几分温情,茶爷坐在小板凳上看两个孩子做功课,珍妃端着一盘水果放在茶爷面前,挨着茶爷坐下来后说道:“这两个小家伙天资都好的出奇,连大学士赖成都赞不绝口,宁儿学什么都快也喜欢学,只是继儿,他对算术总是有些排斥,不爱学,很简单的算术题目都不做,你问他,他就敷衍。”
茶爷想了想:“随他爹。”
珍妃:“真的?”
茶爷脸一红。
喃喃自语道:“应该......可能,大概......也随他娘。”
可她觉得还应该拯救一下,于是把沈继抱起来笑着说道:“娘亲考你一道题怎么样?”
小沈继听到要考题目两道小眉毛就皱了起来,有些不情愿的说道:“娘亲你说。”
茶爷清了清嗓子后问道:“娘亲有两个苹果,你爹吃了一个,娘吃了一个,你还有吗?”
小沈继想了想,看着茶爷的眼睛认真的问:“那是你们当爹娘的该干的事?”
茶爷:“......”
珍妃噗的一声把刚刚喝到嘴里的茶都喷了。
小沈继从茶爷腿上跳下来,回到自己的小板凳那边坐下:“我还是写诗吧,比算题好多了,苹果都不给我一个还问我有几个。”
就在这时候沈先生拎着东西进来,先跟珍妃见礼,然后过去要去抱两个孩子,小沈继一把将小沈宁挡在自己身后,用手指着沈先生说道:“你不要过来。”
沈先生一怔,先是笑了,然后有些心酸。
茶爷伸手拉了沈先生一下:“孩子和先生太久没有见过,自然会有些生疏,之前我刚见到他们俩的时候连我也没能认出来,先生离开长安的时候他们还小不记得人,以后多陪他们两个玩一会儿就好了。”
沈先生苦笑,然后转头看向小沈继:“我不是坏人。”
小沈继哼了一声:“哪有坏人说自己是坏人的。”
沈先生连忙把自己带来的礼物打开,这些都是从求立带回来的,他一样一样的摆在两个小家伙面前,用一种他认为最和善的笑容面对两个孩子:“都是你们的。”
小沈继护着小沈宁往后又退了几步:“别听他的。”
小沈宁歪着头看着那些礼物:“好像有好玩的。”
小沈继竟然能用一种很无奈的语气说道:“你能不能别那么幼稚,坏人骗小孩子是要下本钱的,这个人下的本钱就是有点大......好像把你卖了也换不来这么多东西吧。”
珍妃娘娘已经笑的快要倒下去了。
与此同时,大运河。
沈冷坐在甲板上看着两岸田里干活的那些百姓们,他们在朝着战船上的大宁战兵挥手,沈冷叹道:“还记得以前水师刚刚成立不久,我们北上的时候,沿河两岸的百姓们会一个劲儿的往船上扔东西,有扔花的,有扔馒头的,还有扔水果的。”
王阔海:“嗯,是,还有扔鸡蛋的。”
沈冷扑哧一声笑了,看着王阔海说道:“怨念持续很久啊。”
王阔海:“将军,那是生鸡蛋。”
沈冷叹道:“你看看,这才多久,都没有人往船上扔东西了。”
王阔海道:“将军,你想想,王根栋将军带着咱们巡海水师一趟一趟的往北疆运送物资多少趟了?如果走一趟百姓们就扔一次东西,破产好几家了。”
陈冉坐在旁边说道:“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啊,你看,上次有人扔馒头扔水果,咱们就喊少扔点少扔点,够吃了够吃了,可百姓们还是扔,热情啊,然后有个扔生鸡蛋的,砸大个儿脸上了,大个儿就喊......别扔了别扔了,以后就没人扔了,所以归根结底得怪大个儿,是你不让人家扔了的。”
王阔海居然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沈冷道:“先别说大个儿的问题,说说你的问题,回长安之后应该可以休息几天,大概也不会太久,虽然平越道那边出了叛乱可北伐之事应该也不会因此耽搁,所以在长安的这几天你就没打算过要把终身大事解决一下?”
陈冉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王阔海看他那扭捏的样子哼了一声:“你这表现的就好像没去过小淮河似的,此时的扭捏,让我怀疑在小淮河给姑娘赏钱的那个是不是你。”
沈冷道:“不是小淮河。”
王阔海:“开发新场子了?我怎么不知道!”
陈冉:“你大爷的你矜持点。”
王阔海坐到他身边:“不是小淮河是哪儿啊。”
沈冷笑着说道:“你陈大哥要从良了,从此以后再也不去小淮河了。”
王阔海想了想:“将军你这话说的,说的好像陈没盖子不是个做客的,像个接客的......”
陈冉深吸一口气:“我真的要从良了,从这次回去开始,我要是再去一趟小淮河大个儿就短一寸。”
王阔海都懵了:“短那么多!”
陈冉想了想道:“要不然还是给自己留条后路,一次短一寸大个儿承受不住,要不然我去一次大个儿就短一厘。”
王阔海:“这还差不多。”
沈冷看着王阔海想着以后真的得对这傻孩子好点。
王阔海听沈冷说完高小样的事,一脸敬佩的看着陈冉,陈冉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很多东西,有羡慕,有敬佩,总之很复杂。
“没盖子。”
王阔海看着陈冉认真的问:“你是怎么做到......就是那种,脸皮这么厚的呢?也不是光脸皮厚啊,还有自信,主要是自信,没自信的人可不敢去追求高小样那么好的姑娘。”
沈冷道:“关键是高小样应该还看上他了。”
王阔海道:“噢......那我懂了,不是陈没盖子多优秀,是高小样瞎。”
陈冉坐在那双手撑着甲板飞起一脚,踹在了王阔海的膝盖上。
沈冷道:“到长安后我会让你大哥帮你问问,如果人家姑娘确实也愿意,那我就准备的充分一些去提亲,风风光光的总不能丢脸,我听林落雨说过高小样也是孤儿,那时候是林落雨把她培养起来的,所以林落雨算是高小样的娘家人,我在求立的时候和林落雨聊过这件事,她说她不干预,是高小样自己的选择,终身大事再美满不过自己愿意,虽然她也觉得高小样挺瞎的。”
陈冉一捂脸:“大哥你给我留点面子不行吗?”
王阔海批评道:“茶爷才是你大哥,这是你大嫂。”
沈冷看着王阔海,想着应该收回自己以后对这个傻孩子好点的想法,这个家伙一点儿都不善良啊......
“大个儿。”
陈冉看向王阔海:“你也该找个姑娘照顾你了。”
王阔海憨厚的笑了笑:“我和你不一样。”
陈冉瞪了他一眼:“瞎说,有什么不一样的,我们曾经都是小淮河两岸的浪子,可是当你遇到你觉得可以守护一辈子的女孩儿,就会放弃那样不羁的生活,专心致志的对一个女孩子好,我是过来人,你信我,男人专情起来有什么不一样的。”
王阔海认真的说道:“是不一样啊,你是不好找,我是不想找,我如果想找的话还是会有很多姑娘愿意跟着我的。”
陈冉看向沈冷:“把这个人弄死吧。”
沈冷一本正经的说道:“这是你们的私人恩怨,我不方便插手,最多可以插两刀。”
陈冉忽然楞了一下,看向沈冷,那眼神充满了不正经。
沈冷:“你别说话,你那眼神就特么的不干净。”
陈冉哦了一声:“不说就不说......可我不说有点忍不住啊,我就是忽然觉得应该普及一下知识,插手的几种方式你都了解吗?手是男人的好朋友。”
沈冷一脚踹在他屁股上:“滚.....”
“冷子。”
“嗯?”
“北伐,打黑武,应该是我们从军至今,乃至于以后,要打的最残酷最危险的一仗了吧。”
“是。”
“那......”
陈冉抬起手拍了拍自己的脸,像是让自己清醒过来,他看着沈冷,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说道:“这次回长安,先别让茶爷跟高小样提这件事,等我能从北疆活着回来再说吧,行吗?万一人家姑娘答应了,我去北疆没回来,那是坑了人家。”
沈冷瞪了他一眼:“别胡说八道。”
王阔海道:“快啐一口,说自己是胡说八道......你大爷的别啐我啊。”
沈冷深吸一口气,点头:“那就回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