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九章 选一个人留下
红十一娘本来已经拎着她那把细长的弯刀走向宋谋远,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在海盗队伍里这不正常,所以这样的人绝对不是什么善茬,红十一娘敏锐的感觉到这个人可能就是海盗的头目。
然而就这一刻她听到了有人呼救,声音还有些熟悉,她与沈先生并没有见过两次,所以一开始还有些疑惑,等她回头看向天机票号的商船,在火焰之中看到有个人不断跳起来挥舞手臂喊救命才注意到,她立刻转身回去,跳回自己的船,然后下令船往天机票号的商船靠近。
船上的火已经很高,沈先生跳起来挥舞双手大喊大叫一开始也没能引起红十一娘他们的注意,商九岁嫌弃他跳的矮了,双手插在沈先生腋下把他举起来往上扔,下来再接住,如此反复。
沈先生看到红十一娘的船过来后回头朝着商九岁喊:“别扔了行吗?”
商九岁一脸理所当然:“你跳的不够高。”
沈先生狠狠瞪着他,商九岁也没明白为什么自己挨瞪,他又怎么会想到沈先生觉得刚才自己被举起来的样子,像是他在长安的时候抱着沈冷和茶爷的孩子叉腰腰举高高......
“嫌我跳的矮你自己不会跳?”
他质问。
商九岁有些不好意思:“我是商九岁。”
“那怎么了?”
“我觉得跳着高的喊救命有些丢人。”
沈先生:“那一会儿人来你别走啊。”
商九岁:“丢人好过丢命,再说是你跳的。”
红十一娘带人冒着大火将沈先生和商九岁救起来,可是宋谋远那艘已经被撞破的船却朝着远方逃走,船的一侧破了个大洞,但没到吃水线,今日海上又没有什么风浪,居然就这么歪歪斜斜的开走了。
“得去追。”
沈先生喊:“那个家伙是沐昭桐的人。”
红十一娘立刻让自己的船去追,下令其他船的手下继续收拾那些船上的海盗,谁想到那艘破船的速度居然还很快,显然也有过改装绝非普通的渔船,追着追着就和后边的队伍失去了联络。
日郎国。
沈冷带着队伍训练之后回来洗了个澡出门去找陈冉,看到陈冉正坐在一棵树下发呆,他溜达过去走到陈冉身边给了他一脚,把水壶仍在陈冉身上:“训练了一身臭汗也不洗洗?”
陈冉摇头:“你不懂,我是一个学者。”
他指了指头顶上那水果:“我听日郎人说,安息还往西北有很多国家,其中有个很有名的学者有一天苹果落下砸在他脑袋上,他恍惚之间想到了什么,于是坐观苹果落地而悟道,我在想,我看着这东西如果掉下来能悟出什么?”
沈冷:“懒就说懒,还学者悟道......你脑袋上那特么是菠萝蜜,掉下来砸你脑袋上兴许连个全尸都留不下。”
陈冉往后一躺:“累......确实是懒得不想动弹了,再说了又不去见什么小姑娘,军营里都是一群糙汉子,出一身臭汗怎么了。”
沈冷道:“汉子就不嫌弃你?你一会儿带人去准备一下,把咱们的人安排在艾兰城商会议事的地方,那是艾兰城规模最大的建筑,可以容纳千人集会,从昨天开始已经陆陆续续有日郎国的贵族到了,后天就是我定下的日期,咱们的人把地方控制好。”
陈冉嗯了一声:“其实对付这些日郎人真的没必要太当回事,他们打又不能打。”
沈冷看了他一眼:“我想和你商量件事。”
“什么事?”
“从咱们的人中选一个留在这,你不愿意去领兵,大个儿和杜威名两个选一个,你觉得谁合适?”
“留在这?”
陈冉一惊:“为什么留在这?”
沈冷道:“北疆之战就要开始,我们没有时间和安息人纠缠,海沙将军的两万多人也要赶回去到东疆时刻准备着策应北疆大军,我也一样,巡海水师这次回去将要从南边诸道运送战兵到北疆,到了北疆之后巡海水师还要负责为大军运送粮食物资后勤补给,日郎国这边我们没办法停留更多时间,所以后天必须把日郎国这边的事解决掉......可是我们没有时间让日郎臣服,还需要日郎人为大宁挡住安息。”
陈冉:“所以你打算把大个儿或是老杜留下一个为日郎人训练军队?”
“我留下三个营的兵力,把所有战马骑兵都留下。”
沈冷道:“不要参与日郎人与安息人的战争,最主要的是让日郎人抵抗的更久一些,更主要的是,大个儿和老杜他们两个如果没有特殊军功的话想再升一步也难了,留在这的话,我将来向陛下报功,不管是谁,应该还能再提一级。”
陈冉道:“那肯定是老杜,大个儿脑子不好使。”
沈冷噗的一声:“大个儿听见了一屁股坐死你。”
陈冉道:“其实你早就想好了把老杜留下对吧?你只是觉得这样可能对大个儿不公平,你心里有些没办法取舍,你问我,如果我说留下大个儿你没准就犯糊涂听我一回......可那样一定不对,大个儿性子太直而且脾气太硬,如果看到日郎人打的跟狗屎一样他说不定自己带着人就上去了,可是老杜不会。”
沈冷嗯了一声:“我去找大个儿和老杜谈谈,对了......刚刚得到消息,七宝在诸军大比之中拿了第一,已经随孟长安返回北疆去了。”
“牛-逼!”
陈冉挥舞了一下拳头:“咱们水师出来的人就是牛-逼!”
沈冷起身:“你一会儿去洗个澡,身上这股子臭味,臭鱼臭虾也就这味儿了。”
陈冉:“瞎说,我这不是臭,我这是窖香。”
两天后。
商会大堂里一早就开始来人,快到中午的时候,陆陆续续来的人已经把上会大堂坐满,所有人都等的心急,想知道这次陛下远征到底带回来些什么产自大宁的宝物,对于日郎国来说,大宁国的存在就好像是神话故事里一样,然而他们的陛下居然击破了神话,这一战他们可以吹好几百年。
二皇子雅郑一脸担忧的看着四周,这是他到艾兰城的第三天,三天前大丞相罗珊就已经找他谈过,他知道父亲已经去世,也知道今天不是什么拍卖会,而是一场可能会很残酷的斗争,他的哥哥和其他人不一样,大哥雅库对皇位有渴望,弟弟们对皇位倒是兴趣不大。
然而大丞相选择了他,雅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选择他,他一度认为是大丞相错了,直到大丞相昨日说起来,他大哥和父亲的几位妃子不干净甚至家中还早就私藏了皇袍......
就在这时候雅库带着一群随从最后一个进了商会大堂,所有人连忙起身迎接大皇子殿下,雅库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坐下,大大咧咧的走到雅郑身边坐下来,手放在雅郑的肩膀上:“二弟,有件事不知道你听说了没有?”
雅郑连忙问道:“大哥是什么事?”
“我听说......”
雅库把嘴贴近雅郑的耳朵压低声音说道:“父亲死了?”
雅郑的脸色猛的一变:“大哥你在瞎说什么!”
“别装傻了。”
雅库的手在雅郑肩膀上拍了拍:“你从小就不会说谎,还记得有一次父亲给了你一个什么好玩的东西,是什么我忘了,我知道了后问你去要,你说父亲没给,你现在的眼睛就和那时候一模一样的慌乱,还记得当时我怎么让你说真话的吗?”
雅郑颤抖了一下。
那天大哥把他打的很惨。
“二弟。”
雅库笑着说道:“你应该很清楚,如果大丞相故意瞒着大家那只能是因为父亲死的时候根本没来得及告诉她皇位传给谁?她坐不了主,所以才想把所有皇族和王公大臣都请到艾兰城来,她不敢回都城,她怕自己会先出事......你应该也很清楚,皇位除了我坐之外其他人都不合适。”
雅郑看着大哥那张脸,看着那张脸上的轻蔑不屑,看着那眼神里的威胁,忽然之间就冒出来一股勇气:“为什么?为什么只能是大哥来坐?”
雅库眼睛一眯:“你说什么?”
他看着雅郑,忽然笑起来:“原来大丞相真的选择了你,从小到大你都不敢反抗我,现在却敢质问我了......是大丞相给你的底气吗?如果是的话,你还真的是没有看清楚情况,上上下下的王公贵族有一个会支持你的吗?你的性格不合适我也替你想好了,学学祖辈和父辈的那些人不好吗?选个寺庙,我会保证你一辈子活的很开心。”
雅郑推开雅库的手:“本来我真的没有想过,可是现在看着大哥你这个样子,我忽然觉得,如果日郎落在你手里,早晚都会灭国。”
“哈哈哈哈。”
雅库大笑:“好,不错,第一次看到你这么有骨气。”
他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俯瞰着雅郑:“你真的以为归来的大军大丞相能调动的了?那些领兵的将军,哪一个我没有走动过?顺便再告诉你一件事,就算那些将军站在大丞相和你这边,你也一样拿不到皇位......效忠我的军队已经在路上了,不出意外的话,如果继承皇位的不是我,那么会死很多人。”
雅库走向另外一个座位,那边的人连忙起身让开。
就在这时候日郎国大丞相走进大堂,所有人连忙起身。
罗珊走进来往四周看了看,然后快步走上高台,站在上面,罗珊沉默片刻,然后单膝跪倒:“陛下到!”
雅库脸色一变,心说难道自己得到的消息有误?
大堂门外,十六名日郎国禁军士兵出现在那,抬棺而入。
一时间,鸦雀无声。
第七百五十章 他比我还喜欢
十六名身穿丧服的禁军士兵抬着一口沉重的棺材从外面缓步进来,所有人都懵了,有人下意识的站起来,可却说不出话。
大皇子雅库原本有些难看的脸色却缓了过来,嘴角都忍不住的微微勾起,二皇子雅郑也站了起来,眼神里有些伤感有些恐惧,还有担忧,很复杂。
丞相罗珊沉声道:“其实......是我骗了大家,我们没有打赢宁人,如果你们能够亲眼看看宁军是如何作战就会明白,我们永远也不可能击败宁人,陛下为了表达停战的诚意亲自与宁军将领会面,可在见面的时候却被安息人偷袭......陛下,已经去了。”
人们将视线转到了罗珊这边,所有人都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不是说咱们大获全胜的吗?”
“不是说咱们击败了宁军还缴获众多,外面还有几千宁军俘虏呢。”
“陛下死了?”
“这不可能,这一定是假的。”
“这可怎么办?如果陛下真的死了,那日郎谁来继承皇位?”
人群之中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你们安静一下。”
罗珊提高声音说道:“陛下临走之前曾经对我有交代,陛下说,将他的灵柩送回日郎,召集文武群臣,在所有人的面前宣布是谁来继承皇位。”
雅郑看向罗珊,罗珊对他微微颔首示意。
雅库冷笑一声,往前走了几步:“大丞相!我想知道父亲去世的时候身边除了你之外还有谁?”
罗珊摇头:“只有我。”
雅库走上高台,指了指那灵柩:“所以父亲死的时候说了些什么,还是说根本没有交代什么,只有你一个人知道?不会有人能够为你作证,也不会有人知道你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你所说的任何话都可以说是父亲临终遗言,我们该怎么相信你?”
罗珊举起右手:“殿下为什么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雅库冷冷的说道:“因为你说的都是假话!”
罗珊看了他一眼,然后面向台下那一群日郎国的王公贵族,她沉默片刻后说道:“陛下临终之前对我交代,说国不可一日无君,不然日郎便会生乱,所以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告诉我,他选择......”
场间鸦雀无声,二皇子雅郑已经在往前迈步,而雅库的手已经握住了腰畔挂着的弯刀刀柄。
“陛下选择,大皇子雅库继承皇位。”
罗珊这句话一说完,正在往前走的二皇子雅郑脸色猛的一变,脚步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罗珊在这个时候居然说出的是大哥的名字,如果这是父亲一开始的选择为什么罗珊要骗自己说父亲根本就没有来得及做出选择?
他站在那一脸的惊恐和迷茫,还有被欺骗了的愤怒。
而雅库则是一脸惊喜,他往四周看了一圈,然后又看了看罗珊,抬起手指了指自己:“我?”
罗珊点头:“没错,殿下,陛下的选择就是殿下你,陛下当时对我说,陛下的皇子之中唯有大殿下最有才学也最勇武果敢,没有人比你更适合成为日郎国新的帝王,陛下希望大殿下可以在以后带领全日郎的百姓抵挡住安息人的侵略,也能让所有人都过上比以往更好的日子。”
“是是是......”
雅库竟是忍不住哈哈大笑,又看了一圈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不应该如此失态,连忙又一脸哭相:“父亲真的是太了解我了,请诸位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父亲对我的嘱托和信任。”
他迫不及待的走到罗珊身边:“谢谢,我的大丞相。”
罗珊点头致意,然后看向二皇子雅郑:“殿下,陛下临终之前交代,说殿下性格温厚待人真诚,所以陛下希望将皇族在安崖城所有的生意都交给你,他希望你能好好辅佐你的大哥保护好你的人民,陛下还说,皇位传给大殿下不是你不如大殿下,而是要按照长幼有序的规矩来。”
雅郑死死的看着罗珊,手握着拳头颤抖着,他的眼神里是一种你说什么我也不会原谅你的怒意,也许在这之前他真的没有对皇位有过什么想法,可是罗珊找到他,前后两次详谈,第一次两个人谈了将近一个时辰,第二次更是谈了两个多时辰,确定了他继承皇位之后的很多事......现在呢?这一切都看起来像个笑话。
罗珊看向大皇子:“陛下的意思很清楚,也希望大殿下以后也能谨记长幼有序四个字。”
大皇子雅库笑着说道:“我知道了。”
他往前走了几步,张开双臂:“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们的皇帝。”
“大殿下。”
罗珊招手,她的手下人捧着皇冠走上高台,罗珊将皇冠接过来走到灵柩前:“请大殿下在陛下的灵柩前叩首。”
雅库点头:“好。”
他大步走到灵柩前跪下来,磕了几个头后说道:“父亲,你的选择是对的。”
“我不是这么想的。”
灵柩里忽然有人说话,大皇子雅库吓得几乎直接晕过去,脸色瞬间就变得惨白无比,他下意识的想要往后跑,可是灵柩却忽然炸开,木板碎裂,一把黑线刀在飞溅的木板中落下,一刀斩在大皇子的脖子上,这一刀劈身而过,刀子切开了大皇子的上半身后在地上擦出来一串火星。
场间一片惊呼。
尸体倒在一边,大皇子死都没有闭上眼睛。
沈冷看了一眼那些吓傻了的日郎国王公贵族:“现在可以谈谈下一个继承者了。”
罗珊也吓得脸上变色,可还强撑着,尽力让自己的语气没有那么大的波动,她看向二皇子:“按照陛下的意愿,继承皇位长幼有序,大皇子当继承皇位,现在大皇子没了,所以将由二皇子继承皇位。”
她走下高台,快步走到二皇子雅郑身前,在众人惊恐和不可思议的眼神中将皇冠戴在了二皇子的头上。
沈冷拖着黑线刀走到高台边缘坐下来,刀上的血很快就流了下去,刀身上滴血不染。
“皇帝的事就先放一放。”
沈冷指了指一边,罗珊连忙拉着二皇子雅郑退到一边去了。
沈冷坐在那像个恶魔,像个屠夫。
“我是宁人。”
沈冷扫了那些人一眼:“你们的皇帝瓦西里死在我面前,他是安息人杀的,他的死对我来说......其实也没什么,如果我愿意的话,当时我可以救他,但我并没有,第一是因为觉得没必要,第二是因为懒。”
人群之中又是一片惊呼。
沈冷这一路上一直都在练日郎人的话,这几句说的很清楚,他的学习能力很强,一直都是。
他的刀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看着那群已经吓傻了的日郎人说道:“你们可能不了解大宁,宁人一直都在说我们讲道理,可实际上,大宁强到可以讲道理也可以不讲道理,大宁从来都不是一个温和的国家,宁人从来都不是一群温和的人,虽然我们不说,可我们一直在做的都是在维持大宁不可侵犯的地位,这地位是什么?”
沈冷伸出两根手指:“两个字,霸权。”
他语气平淡的说道:“日郎国的军队踏上了大宁的国土,所以我杀了大概七万日郎人,还有十三万没杀,是因为我觉得这十三万人应该能换来一些什么才对,可杀七万人不是结束,如果我所希望发生的事没有发生,那么杀七万人只是开始......接下来,是你们。”
随着他的视线扫过全场,四周出现了大量的大宁战兵。
“日郎国差不多够资格够地位的都在这了,杀光了你们,日郎也就差不多算是国灭了一小半吧?”
沈冷说这句话的时候,那些王公贵族带来的护卫已经全部被制服。
“两个月之内,用你们的金银财宝和粮食物资装满五百条海船,用来换回你们被俘的十三万士兵,如果有意见的话你们就说。”
谁也不敢说话。
二皇子雅郑却忍不住了,往前走了几步:“这不可能!”
沈冷从高台上下去,走到二皇子雅郑面前,看着他的眼睛:“你看看你身后那个人。”
二皇子随即回头,看到了一脸担忧的罗珊。
沈冷道:“她是在乎你的人,我不是,我都不在乎你,你觉得你的话有分量吗?”
他右手抬起来,黑线刀压在二皇子的肩膀上,二皇子脸色瞬间发白,沈冷没有要杀他的打算,他给了罗珊承诺,就一定会遵守承诺。
黑线刀逐渐往上,缓缓的将二皇子头顶的皇冠挑了下来,沈冷右手一摆,刀上挂着的皇冠飞到远处,陈冉一伸手将皇冠接住。
“你不能做皇帝,日郎国以后也不能有皇帝,你可称王但不可称帝。”
沈冷的黑线刀离开二皇子,二皇子一瞬间身上绷着的那股劲儿松了。
沈冷走回高台边缘坐下来,黑线刀放在一边:“再多说两句话,之所以你们没有被灭国是因为她......”
沈冷指了指罗珊:“所以你们应该感谢她,如果她死了,大宁的铁骑将踏遍日郎每一寸土地......每个人都不应该被吓的臣服,所以现在你们可以去写信了,尽量多的召集你们能召集来的军队,万一你们能赢呢?”
就在这时候海沙从外面大步进来,身上血迹还在,身后跟着几个亲兵,每个人手里都端着一个托盘,每一个托盘上都放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认识吧?”
沈冷道:“这是你们的大皇子雅库召集来的军队将军,在艾兰城外一百二十里,他们带来的六万军队刚刚被杀光,所以我希望你们写信能召集来更多一些,六万人实在太少了,我个人来说......还是很喜欢打仗的。”
他看向海沙:“他比我还喜欢。”
“每个人都不应该被吓的臣服,应该是被打的臣服才对。”
第七百五十一章 蜥蜴
商会大堂外,沈冷坐在石墩上,左手拎着一条鸡腿右手拿着一壶水,鸡腿的做法沈冷自然不满意,这世上所有菜品的做法没有几个能让他满意的,但是对于食物的理解沈冷从来都不矫情,认为别人做的没他做的好吃只是日常嘲讽和臭?n瑟而已,沈冷对食物的尊重态度远远超过其他人。
因为他曾经有那么长那么长的一段时间吃不饱,甚至是吃不上,他享受食物的美味是因为他已经有了享受食物美味的资格,他不是那种有了这样的资格却还强行朴素的人。
商会大堂里的那些日郎人还在争吵,沈冷和海沙都出了大堂后他们的胆子也稍稍大了些,自己人之间吵几句总不至于会被一刀砍死,而此时罗珊一脸怒容的走到沈冷面前,只是眼神凶狠的看着他,不说话,似乎以为这样沈冷会感觉到愧疚。
沈冷当然不会。
“这是你在乎的地方,这些是你在乎的人。”
沈冷看了罗珊一眼:“所以千万不要试图用你的在乎来和我谈判,因为那恰恰是我不在乎的。”
罗珊看着沈冷的眼睛:“我们之前说过的,你帮我辅佐二皇子登极......”
沈冷:“难道我没有做到?”
“可你为什么要抢走皇冠。”
“别用质疑朋友的那种语气和我说话。”
沈冷摇头:“我们不是朋友。”
罗珊怔住。
沈冷起身,把鸡腿上最后一条肉丝吃下去,骨头扔到了不远处的桶里。
“没有经历战争的日郎人是不会理解我用杀人最少的方式帮你们解决了问题,你应该跟我说一声谢谢。”
罗珊道:“你在窕国杀了七万人,你在艾兰城一百多里外杀了六万人,你跟我说这是杀人最少的方式?”
沈冷看了她一眼:“你说错了,我是在大宁的领土上杀了七万入侵之敌,已经没有窕国了,至于不久之前被杀的六万日郎**队那是海沙将军的手笔,如果他愿意的话可以一直杀到你们的都城,今天的事要是交给海沙将军来解决,那座大堂里的人应该会死一半以上。”
沈冷喝了一口水后继续说道:“我会留下军队在这,两个月之内如果你们的物资没有送到,大宁的战兵会自己去取,请你记住这句话,在我离开日郎你面对我留下的人的时候尽量多的想起来这句话,如果你还有什么别的想说的就尽快,不要说一些发泄情绪却没有任何意义的话,我明天就要启程返回大宁,留在这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比我好说话。”
罗珊再次怔住:“你要走?”
沈冷点了点头:“要走。”
罗珊:“可你答应过我的你要留下来帮助我稳定朝局,帮助我们击退安息人的进攻。”
沈冷回答:“你其实很开心我明天就走吧?我留下的人足够优秀,只要你们没有蠢到抵触他,他就会帮你们训练出来能征善战的士兵来抵挡安息人,我记得我对你说过,你们主动提出的任何条件都不可能让大宁的军队留下来为你们而战,大宁的军队永远不会成为雇佣军,我留下人是因为大宁军人奉行的原则也永远不会变......尽最大的努力让战争发生在大宁国土之外,日郎国是战场,你应该清醒的认识到。”
罗珊哑口无言。
沈冷摇头:“大丞相,别表现的那么幼稚了,日郎的安逸从伽洛克略逃走的那一天开始就不复存在,寄希望于大宁护佑,不如寄希望于自己强大起来。”
罗珊问:“大宁会允许我们日郎人强大起来吗?”
“听话就行。”
罗珊沉默了许久后又问:“如果日郎国的王公贵族以后会反对二皇子呢?”
“大丞相。”
沈冷看着她说道:“其实我更乐于看到你们日郎人内斗。”
罗珊再次哑口无言。
沈冷往商会大堂那边看了一眼:“他们会被控制在艾兰城,两个月之内,至少还会有两万左右的大宁战兵驻守在这,如果两个月之内你和那位二皇子还没有稳定住局面,那你问我该怎么办有什么意义吗?”
罗珊看向沈冷:“你这样的人,真的不怕有报应?”
“应该没有。”
沈冷道:“毕竟我不信那一套。”
就在这时候二皇子雅郑走向沈冷,沈冷看得出来那个年轻男人眼神里的恨意,罗珊也感觉出来二皇子的愤怒,先一步过去想拦住雅郑,可雅郑却狠狠的把她推开,然后加速朝着沈冷冲了过来。
“你明明可以救我父亲!”
那嘶吼声像是野兽。
砰!
雅郑被沈冷一脚踹飞了出去,他的后背重重的撞在近一丈远的矮墙上,墙似乎都震动了一下,沈冷从不惧怕野兽,他比野兽凶狠。
“你的父亲在他的敌人面前被另外一个敌人杀了,然后你因为敌人没有救你的父亲而愤怒,你莫不是忘了我们是敌人?”
沈冷走到雅郑身边,低头看着他:“去向罗珊道歉。”
雅郑楞了一下:“你说什么?”
啪!
雅郑的脸上随着一声脆响后留下了清晰的掌印,沈冷这一下打的很突然,很快雅郑的那半边脸就肿了起来,沈冷看着他说道:“没有她你不会是日郎王,没有她你甚至连命都没有,她才是和我做交易的人,宁人重信,我对她做出的承诺是我和她的事,和你没有关系,所以只要她在,日郎与我之间就会维持现在的关系,你死不死并不重要,你是不是日郎王都不重要。”
雅郑拼尽勇气的和沈冷对视,这应该是他最后的尊严了。
啪!
又是一个耳光。
沈冷指向罗珊:“向她道歉。”
雅郑艰难的转头看向罗珊:“大......大丞相,是我错了。”
罗珊则眼神复杂的看着沈冷。
沈冷转身走向队伍,罗珊下意识的追上来,似乎是欲言又止,好一会儿之后她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好几次提到了在乎这两个字,你只为你在乎的人做事?”
沈冷看了她一眼:“你不是。”
罗珊眼神恍惚了一下。
沈冷道:“二皇子不重要,你也一样,你只是在一个重要的位置,还有......我让他向你道歉你应该感到害怕才对,而不应该是心里竟然有那么一点点想要谢谢我,我打了他,他会开始忌惮你,进而疏远你,他会觉得日郎的大权在你手里而不是他,也许以后他还会想着怎么除掉你。”
罗珊的眼神里出现了恐惧,她像是看着魔鬼一样看着沈冷。
“所以你得努力活在这个重要的位置上,让你成为大宁庇佑日郎不可或缺的那个人,从现在开始,你更该去想想怎么做一个权臣了。”
沈冷摇了摇头:“我顺理成章的都把你逼到这一步了,你是不是应该说句谢谢,大丞相?”
说完这句话沈冷走了,罗珊站在原地,一直看着沈冷离开的方向,日郎国的气候也很温热,可她此时此刻却感觉到了一种如坠冰窟般的寒冷,她感觉自己像是被人剥光了衣服一样,所有的一切都被看到了。
沈冷的话,在她脑子里犹如雷一样翻滚......从现在开始,你更该去想想怎么做一个权臣了。
大帐。
沈冷撩开帘子进来,海沙正在吃饭,铁甲犹在,血迹尚存。
“对日郎国的军队有没有新的认识?”
沈冷过去看了看海沙的饭菜,一大盘馒头,一大盘炒菜,旁边还有一壶水,沈冷捏了一个馒头蘸了蘸菜汤啃了一大口,坐下来等着海沙的答案。
“新的认识?”
海沙笑道:“有......比我预计的还要不堪,我在想,你留下谁才能让这么烂的一支军队抵挡住安息人的进攻,我打听了那个叫伽洛克略的人是怎么指挥攻城的,所以很确定安息人的军队可以肆无忌惮的屠杀日郎人的军队,城墙在安息人眼里就是个笑话。”
沈冷道:“日郎并不重要,这片土地才重要。”
海沙先是疑惑的看了沈冷一眼,然后才明白过来沈冷的意思,这片土地上存在一个什么国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片土地对于大宁来说是将外敌隔绝的最好的战场,他们是大宁军人,他们没必要去心疼日郎人。
“以后我们再来。”
沈冷笑了笑:“这地方真的很特殊,海峡那边就像是咽喉,谁抓住了,谁就能在以后掌握主动。”
海沙问:“你真的打算明天就回去了?”
“真的。”
“不担心你留下的人会出意外?”
“我对杜威名的能力从不怀疑。”
沈冷把馒头吃完:“你最迟什么时候走?”
海沙叹道:“你先跑,这烂摊子丢给我......看看那五百条船的东西什么时候凑齐,凑齐了我就走。”
沈冷摇头:“罗珊是个聪明人,她是不会把东西那么快凑齐的,她会拼尽全力的凑出来七八成的东西,然后用一种很真诚的态度跟你说再给她一点时间,她才不希望大宁的军队那么快撤离,她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幼稚。”
海沙:“你不是一直觉得她很幼稚吗?”
沈冷道:“刚才坐在外边的时候看到了一条蜥蜴,应该是叫蜥蜴吧,它的皮颜色居然会变......想了想当然不是为了好看,而是为了生存。”
海沙夹菜的手停下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她......乐见其成?”
“是啊。”
沈冷看向大帐之外:“如果......如果日郎国皇帝瓦西里不是死的那么突然那么快,让他去选择一个儿子来继承皇位的话,一定是大皇子而不是二皇子。”
海沙叹了口气:“她是一条蜥蜴。”
第七百五十三章 那个坑
艾兰城,城主府。
罗珊端起酒杯对沈冷说道:“正如将军所说,我们之间也许永远成不了朋友,不过我希望,我和将军也永远不要成为敌人,和将军成为敌人,我怕死无葬身之地。”
沈冷举杯:“大丞相的话自己能时刻记住就好。”
罗珊一口将酒喝完,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沈冷:“白天的时候将军说......我更乐于见到将军尽快离开?是,我承认将军说的没错,我是乐于见到将军尽快离开日郎,但不愿意大宁的军队这么快就离开,所以我有一个请求,将军说要留下一支几千人的队伍在这,是不是有些少了?我想请求将军留下更多的军队。”
沈冷眼睛微微一眯:“你怕几千人护不住你?”
罗珊坐下来,看着面前的酒杯:“我知道将军对我的判断应该是一个表里不一的人,觉得我总是装的很幼稚但心机深沉,觉得我之所以倾尽全力的辅佐二皇子登极而不是更优秀的大皇子是有私心,没错,我是有私心。”
她往前探了探身子,眼睛直直的看着沈冷:“可将军想过没有?日郎国皇族的那些人,包括大皇子在内,哪一个能真正的成为救世明君?日郎国前狼后虎,狼是安息,虎是大宁......这是我的家园,如果他们没有能力保护好这个家园,我只能靠自己。”
一个女人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心里应该也会有些苦楚吧。
罗珊笑了笑,笑容里确实有些苦楚。
“将军,如果我选择大皇子,从能力上来说他确实比二皇子更优秀,但他行吗?一个自以为是的人还不如一个听话的人。”
沈冷嘴角一勾:“我也是这么想的。”
罗珊坐直了身子:“我会是个听话的人。”
沈冷抿了一口酒:“你有价值,日郎国的存在有价值,就不用担心什么。”
他把杯子放下:“大丞相不用跟我多解释,我对你的想法其实没什么兴趣......我先走了,希望以后还会见面,再见面的时候我也希望依然可以坐下来喝酒。”
罗珊起身一拜:“多谢将军成全。”
沈冷摆了摆手,离开城主府。
沈冷出了门之后没有上车,和陈冉两个人溜达着回军营。
“冷子,日郎人如果挡不住安息人呢?”
“肯定挡不住。”
沈冷一边走一边说道:“拖着吧,能拖延多久就拖延多久,安息人的野心比黑武人还大,相对来说黑武人对大宁是已经成为习惯的仇视,安息人是有统治全世界的野心,我之前提审了一些日郎国的战俘,有人听到安息人管伽洛克略叫陛下。”
陈冉的脸色一变:“皇帝?!”
沈冷道:“一个帝王,能有这样的心性勇气,只带着百余随从就敢深入日郎且还随军远征......他的目标绝对不可能仅仅是一个小小的日郎国。”
陈冉道:“早知道的话说什么也得弄死他。”
沈冷笑了笑:“我杀他手下的时候,他几次想冲过来但都忍住,又可见此人心性沉稳,想杀他没有那么容易,不过以后还会打交道的。”
他看向陈冉:“这次回长安,你要不要去和高小样说?”
陈冉吓了一跳:“别,不能说......还是就这样吧,人家一个正正经经的姑娘,跟着我委屈她了。”
沈冷道:“也对,跟着你确实委屈人家了,还不如找个正经人嫁了。”
陈冉看了沈冷一眼:“可是一想到那么好的姑娘如果将来嫁给别人......”
沈冷:“本人承办保媒,求亲,主持婚礼,场地布置以及购房置业等各种业务,如果你有什么需求的话尽可以跟我联系,酬金很低。”
陈冉:“你大爷......要不然,回去之后让我大哥和高小样说说?”
沈冷点了点头:“那你就自己去求你大哥吧。”
与此同时,求立,南屏城外。
荀直坐在路边的茶亭里喝茶,手下人从远处跑过来在他身边压低声音说道:“先生,刚刚收到消息,宋先生失踪了,他带人想截杀沈小松但半路遇到了一伙不明来路的海盗,宋先生手下都被杀,宋先生逃走但不知去向......还有就是,窕国那边,沈冷和海沙率军击败了二十万日郎人,如今已经攻入日郎国内。”
荀直点了点头:“沈冷和海沙的能力毋庸置疑,大宁有这样的悍将是国家之幸,阁老希望以安息人来攻窕国,却被沈冷和海沙轻而易举的化解,唉......至于宋谋远......他和皇后其实是一类人,小心思有,小手段也有,他以天子剑和传国玉玺设计了庄雍和沈小松也就够了,何必还要半路去拦截?”
他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甄末:“现在给你两件事选择,第一是去查查宋谋远的下落,这个人手里掌握着太多东西,阁老与甲子营那边的联络都在他手里,如果他逃了,会有很多事不方便处理,甲子营出身安排在各卫战兵将军身边的人都有谁,名单也在他手里。”
甄末问:“第二件事呢?”
“甄末让你杀林落雨不是没有道理,你第一次没能得手,如果你不服气的话可以再去杀一次试试,阁老很看重你,你应该清楚你自己的命比很多人的命都重要,阁老还需要你帮助。”
“我知道。”
甄末思考了一会儿后回答:“我去追宋谋远。”
荀直嗯了一声,面带笑意:“我很高兴你并没有犯错。”
甄末问:“我母亲呢?”
“她很好,如今就在平越道。”
甄末:“多少人知道她所在?”
“没几个,除了阁老和我之外,只有几个必要的人知道。”
荀直道:“你放心就是了,阁老会把你母亲安顿好。”
他说道必要两个字的时候,语气显得有些重。
甄末点头:“那就好。”
大宁,平越道。
聂野快步走到韩唤枝身边低声说道:“刚刚查到,甄轩辕的妻子可能就在前边长途县县城内。”
韩唤枝微微皱眉:“哪儿来的消息?”
“咱们的人调查从京畿道进入平越道的备案,调集了很多人协助查问,在咱们南下途中他们得到消息后就开始在查了,发现一些人确实来历可疑,其中有个女人,她的路引是从京畿道一路南下到平越道,通关文证上盖的章印就是从京畿道到平越道最近的路程,除此之外从她登记备案的记录上来看,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去过任何地方,一直都在京畿道跳山下居住。”
聂野看向韩唤枝:“虎奴大哥就死在跳山。”
韩唤枝嗯了一声:“先别急着派人过去,查没查与她同行的有多少人?”
“一共三个,除了她之外还有两个男人。”
韩唤枝沉思了一会儿:“先安排廷尉进长途县,不要调查也不要接近,分派人手盯住长途县所有客栈,给我去查查长途县县令是谁?”
“已经查过了。”
聂野道:“长途县县令叫李洪奎,大宁天成十六年进士及第,被安排到湖见道粮仓任职,前年调任长途县县令......沐昭桐的门生。”
韩唤枝道:“果然。”
聂野道:“沐昭桐门生太多,就算是他倒台之后一些人受到波及,可大宁各地的地方官还有很多都曾拜入他门下,不可能因为沐昭桐的案子把这么多人都牵连到,况且有很多人只是图一个虚名而已,沐昭桐自称门生遍及大宁各地,但真正能成为他心腹的应该也不多。”
“湖见道粮仓,再到平越道长途县任职......”
韩唤枝想了想之后说道:“给户部发文,用最快的速度送过去,让他们把李洪奎的事查一查,把卷宗送过来。”
刚说完,韩唤枝又摇头:“不用了......户部之内,有多少人是沐昭桐的眼线说不清楚,这件事暂时不要通知户部了。”
聂野道:“要不然卑职带人过去?”
“你先去也好,我去拜访道府叶大人,你到了长途县之后不要轻举妄动,只需盯住长途县内所有客栈来往的人,也盯住长途县驿站,再想办法看看能不能问出来长途县县丞是来自哪儿,长途县是平越道桑麻大县,布匹绸缎生意很昌盛,厢兵的数量至少有千余人......这些厢兵多数应该是当初越人的军队,可领兵的一定不是越人。”
聂野道:“属下明白。”
韩唤枝闭上眼睛:“去吧,记住虎奴是怎么死的,不要轻举妄动。”
聂野垂首:“大人放心,属下知道怎么做。”
长途县。
县令李洪奎看了一眼坐在面前的县丞高王孙:“这件事你想好了没有?”
高王孙低着头看着面前的酒菜发呆,两个人已经对坐一个时辰酒菜早已经凉了,可说过的话却不超过二十句,谁都明白这件事可能会把他们两个乃至于他们的家人都陷进去,万劫不复。
“我们......”
高王孙看向李洪奎:“我们有必要还为阁老卖命吗?他这次过分了啊......要动的是韩唤枝,一旦韩唤枝在咱们长途县出了事,就算你我撇的再干净陛下也不会放过我们。”
李洪奎叹道:“你以为我不明白?所以我才会找你商量,阁老的人说的再漂亮其实你我也清楚,韩唤枝只要死在这,咱们都会陪葬,阁老是不在乎你我的,毕竟你我都不是什么大人物。”
“要不然?”
高王孙试探着说道:“我听说韩大人已经进入平越道了,应该是先会去拜访道府叶大人,咱们派人去......去一下?”
李洪奎起身,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走动,许久之后像是下定了决心:“把那个女人一块送过去!”
第七百五十四章 此地有坑
平越道道治大人府邸。
韩唤枝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后赞道:“茶不错。”
叶开泰道:“和每年都让人给你送去的茶一样。”
韩唤枝道:“所以可以多送一些。”
叶开泰瞥了他一眼:“这似乎不像是你说的话,上次青松道长路过的时候和我谈起你,说你现在与以往已经大不相同,你进廷尉府之后便不苟言笑,他说现在好多了,看来果然是。”
韩唤枝道:“不苟言笑的那个,是你。”
叶开泰道:“谁还不是装的?”
韩唤枝道:“是啊......装的很辛苦,那时候我们在云霄城王府里的哪有一个正经的,后来各自从政,你和我都一样,把脸板起来的时间足够长了,长到我们自己都以为那才是我们本来的面容,我南下之前陛下吩咐我说,见了叶开泰告诉他一声,一心都扑在公务上自然好,可也要注意休息,多笑笑。”
叶开泰问:“陛下真是这么说的?”
韩唤枝没理他,捏了一块点心:“正餐什么时候好?”
叶开泰道:“你们廷尉府已经穷的出公差都舍不得吃饭了?连你个都廷尉都这样,你手下的人日子过的更苦才对。”
韩唤枝道:“我们廷尉府一点也不穷,路上吃住都不错,可到了你的地盘不蹭你的难道还要我自己花钱?”
叶开泰:“理直气壮的不要脸了?”
韩唤枝想了想,理直气壮的不要脸那是沈冷的事,我只是偶尔。
“大哥。”
韩唤枝看向叶开泰:“先说正事,长途县县令李洪奎你了解吗?”
“有印象。”
叶开泰道:“他是前年才从湖见道调入这边任职的,陛下设平越道之后地方官员不够用,我三次上书朝廷,户部从湖见道息东道和西蜀道调了一些官员过来,李洪奎是天成十六年的进士,后拜入沐昭桐门下,这个人能力不错,调入平越道之后连续两年都有些作为。”
韩唤枝:“长途县是桑麻大县,江南织造府每年都会派人到这边来采购大量的原材,账目都清楚吗?”
叶开泰微微皱眉:“你不是来查沐昭桐的吗?怎么突然对这个李洪奎感兴趣了,长途县的账目没有问题,如果有的话我肯定知道,江南织造府在长途县有一个常驻的官员,每年江南织造府都会带着江南道那边大量的商人到长途县采购原材,流水的银子每年都有几十万两,去年更是达到了百万两,一个县,能有这样的收入着实不少了,何况只是桑麻一项。”
韩唤枝道:“沐昭桐不会无缘无故的把人送到长途县。”
“谁?”
“甄轩辕的妻子。”
叶开泰思考了一下:“甄轩辕?”
他一直都不在长安,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甄轩辕是谁:“沐昭桐把甄轩辕的妻子送到了长途县,所以你怀疑李洪奎和沐昭桐现在依然有联系,那你问江南织造府是有什么想法?”
“沐昭桐的钱来自何处?”
韩唤枝道:“我现在不得不怀疑,江南织造府里每年都会有大量不明的银子转移出去。”
叶开泰起身,在屋子里一边踱步一边说道:“如果你的推测是真的,那么他们走账的方式也只能是一种......江南织造府每年都组织大量商人到长途县来,以采购桑麻为借口,将银子送到长途县,因为长途县的桑麻品质好,所以比寻常原材价格贵一成左右......”
叶开泰转身出了书房吩咐了一声:“把往年长途县与江南织造府采购账目拿过来。”
不多时,两个手下抬着一口箱子跑到书房外边,叶开泰摆了摆手,一只手拎着箱子进了书房,打开箱子的时候看了韩唤枝一眼:“你说你也是,查沐昭桐就查沐昭桐,好端端的想到江南织造府干嘛?你应该很清楚这案子一旦确凿,江南织造府上千名官员都可能被牵连,那是大案。”
韩唤枝叹道:“我是干这个的。”
从甄轩辕的妻子联想到李洪奎和沐昭桐有关,然后又因为长途县联想到了江南织造府,再把这些线索连接起来,韩唤枝就不得不怀疑江南织造府里有人把大量银子转移出去,而这正是沐昭桐拉拢人心所需银子的来源之一,大宁江南织造府每年经手的银子数目大到能把普通人吓得瞠目结舌,从这么庞大的流水银子之中只要抽离出来一成,哪怕是半成,那数目就大的惊人了。
“似乎是有些问题。”
叶开泰道:“李洪奎来之前,长途县卖给江南织造府的原材比市面上普通原材贵一成,而李洪奎到了之后的两年,原材卖到了比普通原材贵两成的价格......价格浮动这么大除非是出现了天灾。”
他看向韩唤枝:“可是平越道这边已经风调雨顺好几年,没有过什么大灾。”
韩唤枝叹道:“怪不得他能卖到百万两银子,这还是明面上的账......贵出来两成,那就是二十万两银子,这还只是长途县一地,二十万两银子啊。”
叶开泰:“你算的不对。”
他坐下来后说道:“长途县李洪奎要想拿到这二十万两银子,就必须大量采购其他地方的普通原材代替长途县的原材卖给江南织造府,而长途县自身的原材还会从别的途径卖出去......也就是说,光长途县一地,每年莫名其妙没了的银子就有至少七八十万两,甚至更多。”
韩唤枝看向叶开泰:“每年近百万两银子,沐昭桐拿着这笔钱干嘛去了?”
两个人的脸色越发的凝重起来。
二十万两银子,按照大宁战兵的配制也能武装起来数千人,如果是近百万两,那就能维持一支何等规模的大军?可是,不管是在平越道还是南疆其他诸道都没有如此规模的叛军,刚刚灭了南越那会散乱各地的叛军加起来倒是有十几万人,可被南疆狼猿和战兵早就剿灭的干干净净。
可如果沐昭桐没有养兵的话,这么庞大的银子用在哪儿了?
收买朝廷官员?
沐昭桐不傻,他应该很清楚朝廷里的那些大人们在他掌权的时候根本不需要收买,他失势之后就算再多的银子也买不到人心,如果不在朝廷那就只能是在地方......
叶开泰的额头已经渐渐冒出来一层细密的汗珠。
韩唤枝沉默的看着他,从叶开泰脸色的变化里韩唤枝就知道连叶开泰都这样的反应,那么事情可能严重到危及的不仅仅是几个人几个县。
“得先把银子的去路查明白。”
叶开泰看向韩唤枝:“他们不可能走票号,所有票号的银钱往来都有报备,尤其是大笔银子的往来,所以只能是走现银。”
他再次打开账目仔细看了看:“果然,所有江南织造府来购买原材用的都是现银,为此南平江水师会特意分派几艘战船沿途护送......可是,这么大数目的现银他们收了怎么走出去?”
韩唤枝道:“一个小小的长途县,水太深了。”
与此同时,长途县。
县令李洪奎脸色难看的要命,因为他很清楚接下来要面临什么,他看了一眼同样愁眉不展的县丞高王孙,两个人都已经整整一天一夜没有睡过。
“你昨天说把那个女人一并送去见韩唤枝和叶开泰,那不是找死?我们每年经手的银子一旦暴露出来,那就是大宁立国以来的第一案!不光是你我必死无疑,平越道这边,江南织造府那边,再加上其他会牵扯进来的人,人头就能砍掉几百颗甚至上千颗。”
高王孙叹道:“当初就不该......”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李洪奎打断:“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每年你我至少从中每个人拿走三万两银子,按照大宁的律例,贪墨百两即可问斩......昨天我们说过,不能再给阁老卖命了,可我们又没有一个稳妥的法子把这件事择干净。”
“我问你一件事。”
高王孙看着李洪奎的眼睛认真的问道:“阁老这两年来每年从咱们长途县提走的银子就至少七十万两,这么多银子到底干什么用了?”
“我怎么会知道!”
李洪奎瞪了高王孙一眼:“你是觉得阁老做什么会告诉我?”
高王孙哦了一声:“你不知道......不知道也还好。”
李洪奎问:“你什么意思?”
高王孙摇头:“不知道好过知道,知道的话可能比现在更害怕。”
李洪奎疑惑的看着高王孙:“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高王孙摇头:“你都不知道,我能知道什么,别忘了给我和阁老那边牵线搭桥的还是你。”
李洪奎长长吐出一口气:“真的不知道阁老要干什么啊。”
西蜀道,云霄城外。
小道观依然那么清净,没有香客没有游人,沐昭桐坐在石桌旁边看着桌子上的棋盘发呆,他这样枯坐已经将近一个时辰,手里捏着一颗棋子却始终都没有落下。
小道观的观主无为道人端着一壶新茶放在桌子上:“阁老应该起来活动一下了。”
沐昭桐嗯了一声却没动,似乎思绪还没有回来,无为道人给沐昭桐倒了一杯茶,然后走到沐昭桐身后开始推拿肩背,沐昭桐舒服的吐出一口气:“我这腰,坐久了就起不来了,夜里翻身都艰难。”
“阁老累的。”
无为道人问:“阁老是有什么难决之事?”
“没有。”
沐昭桐道:“我要做的很久之前就已经在构想,哪里有什么难决之事,只是心里忽然有些不舍......虽然要遭殃的不算真正的宁人,可也会把很多宁人牵连进去,最初的时候那些事开始筹谋是给李逍然画一张大饼,哪想到真的就这么干了下来,后来这张大饼画给了太子。”
他看向远处:“我用一道之地那么大的坑来埋一个韩唤枝算是大材小用,可韩唤枝不重要啊.....重要的是,这个坑能让陛下难受,很难受。”
他的视线回到棋盘上:“还没人能赢陛下,哪怕半子,皇后试过,输了,我想试试。”
第七百五十四章 被人牵着走
沐昭桐说:“还没人能赢陛下,哪怕半子,皇后试过,输了,我想试试。”
无为道人沉默,这话他不能接。
“世上没人能和陛下对弈,我勉强放上一手。”
沐昭桐看着那棋盘:“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自己赢不了,不管是谁坐在那把龙椅上都已经占尽先机,更何况还是陛下那样的人?和陛下斗,难于与天斗,穷我一生或可胜天半子,胜不了陛下的。”
沐昭桐端起茶杯:“新茶,老人,等月明。”
月明很快就来了,日夜交替不可更逆。
月色下的老人显得更老,阳光下还有几分生机,月下的沐昭桐像是一个明明早就死了却不肯离开人世间的老鬼,他不是留恋,他一点都不留恋,他只是还有未了事。
“陛下的棋盘太大了,我的棋盘小,趁着陛下在大棋盘上放了所有心思,我在小棋盘上偷一手,这一手啊......我前边四十多年为官所积攒下来的一切,都在里边了,为官四十几年学来的积攒的修行的功力,都在这一手里了。”
无为道人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既然阁老割舍这么多,为什么还要做?”
“这些都不是割舍,我儿死后也已经没有什么割舍不下的。”
沐昭桐摆弄着棋子:“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是陛下,可陛下太忙了,哪里有时间有心思专门来对付我呢?我不一样,这个世界上最了解陛下的是我,我却能一心一意的全都放在陛下身上......道人啊,你知道他最怕的是什么吗?”
“我足不出户,不知天下事,自然更不知君王事。”
“陛下最怕成为大宁的罪人。”
沐昭桐道:“陛下想给大宁百年安稳万世太平,陛下想的是他在位的时候把黑武这个大麻烦解决掉,顺便在把四周那些有隐患的小国也拿下,陛下才不怕背上穷兵黩武的骂名,只要打赢了骂名算什么?百年之后,还是会说他是千年一帝,可他不能输。”
“我离开长安城的时候说,我虽然恨陛下,可我不能坏了大宁,然而要想让陛下难过光是死他两三个儿子还不够,得让陛下觉得他是大宁的罪人,那才是对陛下最大的打击,那才是插在陛下心口最狠的一刀,所以我思谋再三,只能在平越道放这一手棋子,既让宁人少死,也让陛下心死。”
沐昭桐抬起头看了月亮:“你知道为什么诗人总是用月寄托思念吗?太多太多诗词里面用到过,不管是对亲人的思念还是对情人的思念,都喜欢说两句对月如何如何。”
无为道人摇头:“我也没有那么多情绪,所以不懂。”
“应该懂,很简单。”
沐昭桐笑了笑:“因为太阳刺眼,月亮不刺眼,对着太阳看只能流眼泪,谁能吟诗?”
无为道人心说这又是哪里和哪里?说着说着陛下怎么就到太阳和月亮了?他想着大概是一个如沐昭桐这般的老人,往往思绪会很跳跃,你看到一个老人像是在沉思,也许他只是在愣神,你看到他在愣神,他可能把自己生平几十年都回忆了一遍。
“我就太刺眼了。”
沐昭桐道:“所以如果我不在了,也没几个人会思念我,但是会有很多人因为我流眼泪。”
无为道人叹了口气。
沐昭桐把棋子放下:“老了,熬不住,我去睡觉。”
无为道人扶着沐昭桐起身:“阁老想让陛下难受,又不想损害大宁,刚才我想了想,换做是我来承受这份难过,怕是已经垮了。”
“我早就垮了。”
沐昭桐笑了笑:“你不懂。”
平越道。
叶开泰看着面前屋地上那六七口大箱子:“这是这几年来长途县那边所有的账目,我这里都有备案,看起来今天晚上是睡不了了。”
韩唤枝道:“香,茶,点心,你熬不住了就去睡。”
叶开泰白了他一眼:“看不起谁?”
韩唤枝:“你岁数大。”
叶开泰:“比你大不了几岁!”
韩唤枝:“那也是大。”
叶开泰懒得理他,席地而坐,从箱子里抓出来几本账册翻开看,韩唤枝也不再说话,书房里只剩下翻书叶的声音,差不多有近两个时辰的时间两个人一句话都没说,直到已经过了后半夜,叶开泰舒展了一下双臂:“我这翻到了一些有用的东西。”
他把账册递给韩唤枝:“那么多现银,他们要想办法走出去,小规模的队伍肯定不行,我翻看了一下长途县这两年来的桑麻生意备案,发现从前年开始,长途县多了一个图越商行,一家在长途县的商行却从来没有在长途县本地收过桑麻,而是一直都在长途县以外的地方做生意。”
韩唤枝看了看:“图越商行?前年才出现的在备案上,和李洪奎到长途县任职的时间确实有点巧了。”
他抬起头看了叶开泰一眼:“对了,叶景天呢?我这次来怎么也没听你提起他。”
“带着狼猿往南去了。”
叶开泰道:“窕国那边有战事,一个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的叫日郎的国家突然兴兵二十万来袭,上个月才刚刚收到军报,来不及请示陛下,叶景天带着狼猿往南移动,如今应该已经到了南疆海岸,速度快的话说不定已经到了窕国......有时候战争来的莫名其妙。”
韩唤枝嗯了一声:“我就说,他也不敢躲着我......沈冷和海沙都在那边,就算庄雍不亲去,沈冷和海沙也断然不至于打不赢,只不过那两地的兵力确实捉襟见肘,二十万大军来袭,不可掉以轻心,狼猿过去也好。”
他继续看着账册:“可是这个图越商行上报的税费并不算很高,也就是说没有大笔的买卖。”
叶开泰:“万一只是运银子出去呢?”
韩唤枝点了点头:“如果只是运银子出去的话,图越商行所有车马途经之地都会有通关文证的记录,倒是不难查,我的人已经去了长途县,我交代他们暂时不要轻举妄动,现在看来可以先查查这个图越商行,天亮之后我安排人去长途县知会他们。”
叶开泰道:“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根本就想不到这么大笔的银子流向何处,我在平越道这边已经快十年了吧,可能还要多,记得不清楚了,大宁灭南越之后我就来了,任道府也已经有几年,我还自信对这边看得清楚,算起来,如今还盘踞在深山老林里的南越叛军加起来也不足一万人,还分散在七八个地方,追剿有些难度,他们又不敢出来,所以沐昭桐的银子断然不会给他们送过去,也送不过去。”
他看了韩唤枝一眼:“石元雄被陛下调回长安,石破当已经调任西蜀道战兵将军,狼猿在叶景天手里,所以狼猿也不可能有问题。”
韩唤枝沉默了一会儿,抬头问:“越人呢?”
“南越的降兵早就已经遣散了,一小部分成为厢兵。”
韩唤枝道:“那也不值得担心。”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还是没有丝毫头绪。
“歇会儿。”
叶开泰起身,倒了一杯茶端着走到窗口往外看了看,此时天色都已经有些微微发亮,两个人比对了一整夜的账册,只看出来一个图越商行有些不对劲,如果从账册上就能翻出来这种惊天大案的确凿证据,那能说明什么?说明沐昭桐用的人无能,也能说明叶开泰无能,被这么一群无能的人糊弄了自然是无能。
“沐昭桐如果想搞出些大事情来,光靠着他那些门生行吗?”
叶开泰回头看了一眼韩唤枝。
韩唤枝猛然醒悟过来什么:“还是越人。”
“当年南越皇帝杨玉因为不服气,想搞出来个联盟对抗大宁,那时候以山羊过界吃了咱们边民的白菜为名出兵,其实是给那些其他小国点面子,让他们害怕就够了,联盟的事一旦明说出来,大宁只伐南越而不伐别的小国,百姓们会乱说话,可是打那些小国又得不偿失。”
叶开泰道:“正因为如此,越人一直都不服气,联盟的事除了杨玉之外没多少人知道,南越朝廷里的满朝文武知道的加起来也不超过二十个人,所以南越灭国之后,那些领兵的将军对大宁极为仇视,他们真的以为是因为几颗白菜而被灭国,对于军人来说那是洗刷不掉的耻辱。”
韩唤枝道:“所以沐昭桐知道越人可以利用,关在长安城八部巷里的杨玉和那两个老臣都可以利用,而那时候谁会怀疑沐昭桐会勾结两个亡国之臣?”
“关键是,越人能干什么?”
叶开泰还是想不明白:“若是前些年反抗正强烈的时候,有沐昭桐兴风作浪,他们可能还有作为,现在平越道已经安定稳固,他们还能做什么?”
韩唤枝道:“反正在这看账册也已经看不出什么了,天亮之后我还是亲自去长途县,饿了,你吩咐人去弄些吃的来,我吃饱了就走。”
叶开泰道:“不睡会再走?”
“车上睡吧。”
韩唤枝看了看那些账册:“我都得带走。”
“好。”
叶开泰问:“还有什么?”
“人。”
韩唤枝道:“我人手严重不足,从长安城只带出来一个千办聂野,黑骑二百,本打算来紫御城这见你也见见叶景天顺便和他借人,可狼猿南下了,我只能跟你伸手。”
叶开泰道:“我亲兵营都给你。”
韩唤枝笑道:“那你岂不是成了孤家寡人。”
叶开泰道:“我在这府治城里还有谁能把我怎么样?我再从城防军里给你调一些。”
“不用那么多,你的亲兵营给我一半,从城防军里调五百人即可。”
韩唤枝道:“你应该清楚,如果他们要在平越道搞事,再大的事不及你,所以最想搞的就应该是你。”
叶开泰嘴角微微一扬:“那来搞就是了。”
韩唤枝笑了笑:“年纪大了就少吹牛-逼。”
他刚要说你头脑不如我体力也不如我,忽然间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是不是太顺了?”
叶开泰问:“什么太顺了?”
韩唤枝看向叶开泰:“我一到这就发现了甄轩辕的妻子在长途县,然后顺理成章的发现了李洪奎是沐昭桐的门生,再然后又顺理成章的推测到了江南织造府的事,现在又查到了图越商行。”
叶开泰脸色一变:“你是说......沐昭桐在牵着你走?”
韩唤枝眉头紧皱:“他想牵着我走到哪儿?”
第七百五十五章 一网拖
清晨的风从窗外吹进来带走些许的疲乏,韩唤枝拍了拍脸让自己清醒些,他看向叶开泰:“如果现在我们查到的这些都是沐昭桐愿意让我们查到的,就说明我们认为的大案其实并非他在意的。”
叶开泰:“他希望我们查到江南织造府,想想看,如果这个案子不能在小范围内处理,那将是大宁立国以来最大的案子,整个江南织造府上上下下足有千名官员全都烂透了,他还希望我们把整个平越道的贪官都挖出来,这样一来受到波及的官员就有数千人,后世提及这个案子,会首先提到这样几个字......大宁天成年间。”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然后会提到陛下。”
穷兵黩武导致贪官污吏横生,整个江南织造府乃至于整个产业都陷入阴云,这一切都会加上陛下的名字。
“可这一定不是沐昭桐的最终目的。”
韩唤枝揉着眉角:“他希望我们查到的是这些,这个案子大到我们不可能熟视无睹的地步,一旦查到了我们就不得不继续查下去,不得不继续挖下去,而这正是沐昭桐用来转移我们视线最好的办法。”
叶开泰道:“目前最重要的追查那大笔银钱的流出,查到这个才能查到沐昭桐的真正目的。”
韩唤枝嗯了一声:“让人打些水来,我洗把脸。”
叶开泰吩咐了一声,外面的亲兵随即打来水,韩唤枝特意交代了要冷水,洗过脸之后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我现在就去长途县,大哥......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离开紫御城,沐昭桐想让陛下心里不舒服,想让大宁陷入内乱,平越道是最合适的地方,而你是他主要的目标。”
叶开泰点了点头:“不用担心我,倒是你更要小心,沐昭桐希望你查到的你查到了,如果你查到了他不希望你查到的,他就可能会直接对你下手。”
“知道。”
韩唤枝迈步出门,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向叶开泰:“什么时候咱们兄弟若是能人齐全的聚一次该多好。”
“等我们老了吧,老到为陛下干不动了。”
叶开泰笑了笑:“到时候约好了回云霄城去看看。”
韩唤枝嗯了一声:“走了。”
叶开泰挥手:“要平安。”
韩唤枝登上他的马车,这辆在长安城里谁看到都会心里不由自主紧张一下的马车代表的其实并不是韩唤枝自己,而是廷尉府,而是大宁的国法。
坐在马车里韩唤枝闭着眼睛休息,可根本就睡不着,所有的思绪全都纠缠在一起,各种各样的信息在他脑子里盘旋,他必须尽快把这些线索思绪全都理顺,唯有更加冷静才能更快的找到那根线的线头。
长途县,甄轩辕的妻子,李洪奎,高王孙,这些都是小人物,这些小人物引出来大案子,大案子将指向江南织造府,江南织造府的都事李谦是与六部尚书平级的大员,这样的大人物一旦动了,整个大宁的经济都会受到打击,江南织造府一动,最直接受到冲击的是户部和吏部,又会有多少人陷进去?
可那些再难办也是后面的事,眼前事是平越道的事,眼前人是平越道的人。
韩唤枝睁开眼睛,隐隐约约的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是那光一闪即逝,脑子里再次陷入一片混乱。
与此同时,平越道南疆。
红十一娘的船在距离岸边几十丈的地方停下来,她举起千里眼看了看,大概一里多外,那艘被她撞破了的海盗船下锚停在那,船上看不到人,应该已经换乘小船上岸。
她回头看向沈先生:“先生若是急着回长安,上岸之后就可寻大路往北。”
沈先生看了一眼商九岁,商九岁叹道:“你不能打了所以看我?”
沈先生道:“你总不能让一个女孩子冒险去追。”
红十一娘脸微微一红:“我算什么女孩子。”
商九岁叹道:“罢了罢了,我和你们一起去看看。”
红十一娘不了解商九岁,她一直都在南疆哪里知道商九岁这个名字在二十年前象征着什么,她只是对沈先生深信不疑,她确定沈先生让商九岁跟着就一定有道理。
大船两侧放下去小船,红十一娘留下十几个人看守大船,带着几十名手下乘坐小船朝着那艘残破海盗船的方向过去,没多久到了那艘船旁边,红十一娘往上指了指,两个手下将飞爪扔上去,飞爪扣住船舷,两个汉子手脚麻利的爬了上去,速度快的令人咋舌。
片刻之后,一个汉子从上边露出头:“船是空的。”
两个人顺着绳索滑下来,重新回到小船上,其中一个说道:“在船上发现了几具尸体,他们逃走的时候很急,连同伴的尸体都顾不上带走,我们注意到甲板一侧有血迹,血迹未干,应该是有人受伤留下的。”
红十一娘看向岸边:“上去看看。”
她看向沈先生:“我大概判断这里应该是平越道苏山县一带,南越时期,这也是最乱的一个县,这里的人大量种植鬼瘾花,南越朝廷曾经派人烧过两次,可是效果微乎其微,官府的人走了,当地的百姓就继续种,这里的人和求立那边贩卖鬼瘾胶的商人来往甚密,他们逃到这绝对不是偶然。”
沈先生点了点头:“大家都小心些,派人去当地官府。”
红十一娘道:“这种偏僻小县,官府里也没几个宁人,可能一个都没有,大部分还都是越人在做事,我怕的是就算派人过去也未必能找来帮手。”
她介绍道:“从海岸这边往内陆看看不出什么,觉得一马平川,可实际上,苏山县之所以得名是因为苏山,苏山将这个小县与北边的其他地方隔开,要从内陆方向进苏山县只有三条路可走,其中两条是山路崎岖难行,一条是官道,走苏山峡,也是易守难攻,大宁选派过来的官员有限,苏山县这样的地方又危险,所以.....”
沈先生道:“那你知道最近的兵营在哪儿吗?”
“苏山县有厢兵,不过一样都是越人。”
红十一娘道:“平越道太特殊了,战兵队伍如今还在求立那边,南疆狼猿也不可能四处跑,维持地方秩序的还是厢兵,厢兵又多是越人,对本地人的事多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逃到这的人和求立那边贩卖鬼瘾胶的人有瓜葛,这里的百姓是不会欢迎我们的。”
“先上去再说。”
商九岁哪里在乎那么多,等小船靠岸之后第一个跳了上去,抬起手遮挡阳光,能看到远处隐隐约约炊烟冒起,树林后边应该有个村子。
“分两队。”
红十一娘招手让人都过来:“沈先生你们在这等我,我带几个人先到村子外边看看情况。”
商九岁一摆手:“你们等着,我去。”
红十一娘还想说什么却被沈先生拦了一下:“他去吧,没有人比他更合适。”
商九岁笑了笑,大步向前。
从海岸往北有一边树林,南疆这边的树和北方的树完全不一样,商九岁觉得这样一根棍似的树到了上边又冒出来一些枝叶,看着像一根朝下的?牛?咦抛咦啪湍??涿畹男ζ鹄矗?娇丛较瘛?/p>
穿过林子,他在边缘处藏身往村子方向看过去,能看到渔民走动,这么看也看不出来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之前在沙滩上已经找不到脚印,显然那些人逃走的时候还不忘一边走一边用扫把之类的东西把脚印扫了,可若是有人受了伤,那找找村子里有没有郎中就知道了,郎中的家门口往往都挂着药旗。
商九岁悄悄靠近村子,正是午饭的时候走动的人不多,他想避开人也不难,在村子里走了几条小街,在一处街口刚转过来又立刻退回,他一眼就看到不远处一个小院的门口站着几个人,身上带着兵器。
商九岁绕到屋子后边,悄悄上了屋顶,趴在那往院子里看,院子里也有六七个人,应该就是那群海盗。
“他倒是走的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
院子里一个海盗头目模样的人语气带着不满:“让我们留在这等消息,能等来什么消息?”
旁边一个海盗说道:“团率,宋先生其实就是怕了,他怕那个叫商九岁的家伙所以才会先跑,说什么等消息......好在这村子里的人都是我们的眼线,有什么事不至于反应不过来。”
被称为团率的那个人显然不是宁人,远远的可能不好分辨,可仔细看就能区分出来,个子比较矮,皮肤黝黑,很壮实,颧骨稍稍有些高,不是越人就是求立人。
被称为团率,所以要么是求立那边的残兵要么是当初越国的军人。
“要不然......”
另外一个海盗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说道:“这么干等着也不是回事,那个红十一娘不好惹,要不然把受了伤的兄弟们留在这,咱们先走,过阵子再过来接他们,村民指望着咱们呢,他们不可能不好好照顾。”
那个团率沉默了一会儿后点头:“也罢,那就把兄弟们留在这。”
林子外边,红十一娘看了一眼沈先生:“先生没事吧?”
沈先生摇头:“没事,虽然老胳膊老腿的了,可还不至于什么情况都应付不了。”
红十一娘嗯了一声:“若是这边没有什么发现先生还是尽快回长安吧,这边的事交给我就好。”
沈先生道:“先看看情况再说。”
正说着,就看到商九岁从林子里出来,看起来走的稍稍有些艰难,等他走出来人们才看清楚,商九岁手里拉着一张很大的渔网,渔网里有至少十几二十个人,就那么被他一网拖了回来。
红十一娘的嘴巴不由自主的张开:“这......”
沈先生笑道:“这不算什么,你是没见过他二十年前怎么出手的。”
第七百五十六章 苏北县
商九岁拉着一渔网的人回来,渔网里的人没有挣扎是因为有的死了有的晕了有的被打断了手脚,他走过来之后打开渔网往外拎人,拎出来一个看看,死的,扔到一边去了,再拎一个,活的,扔在另外一边。
红十一娘恍惚觉得那是一个清晨出海打渔归来的渔夫,拎着一个鱼篓回来,靠岸之后从鱼篓里拿起来一个螃蟹看了看,死的,扔了,再拿起来一个看看,活的,留下。
“出手轻重没多大区别,他们个人承受能力不一样。”
商九岁居然还解释了一句。
“另外,这些人都是越人。”
沈先生听到这句话楞了一下:“都是越人?当初南越的军人?”
“没错。”
商九岁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我听了他们的交谈,那个叫宋谋远的人已经走了,不过应该走不了多远,离开还不足半日的时间,除非有人接应不然远不了,但我越人的话说的不好也听不太懂,所以也问不出太多。”
红十一娘上前:“我来吧。”
她蹲在一个被打伤了的越人面前:“你知道我是谁吗?”
那人当然知道,面前这女人一身标志性的红裙,还有指挥手下人作战的时候那凶悍的样子,就算是没有见过红十一娘的人也能猜出来她是谁,可这越人却下意识的摇头:“不......不知道。”
商九岁就来气了,过来一把抓住那越人的脚踝随手一扔,那个越人啊的叫了一声就被扔到了至少三四丈之外的海水里,啪的一声拍在水面上,直接拍晕了过去。
看他扔出去个人,就跟扔出去个蛤蟆似的。
红十一娘瞪大了眼睛看着商九岁,咽了口吐沫,转移到了下一个越人面前,这个越人当然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前边自己的同伴已经给他做了错误示范,那一下就算是摔不死也差不了许多。
红十一娘问:“你知道......”
越人连忙点头:“我知道......”
红十一娘正好抬起手来指着商九岁:“他是谁吗?”
那越人我知道三个字说完之后就懵了,看了看红十一娘又看了看商九岁,还没有来得及把后边的话说出来,商九岁一把抓住他脚踝拎起来又给扔了出去,比第一个飞出去的还远,第一个飞出去的时候喊的是啊,第二个飞出去的时候喊的是啊~啊~啊~
红十一娘只好转移到了第三个越人身边,那越人一脸惊恐的看着她:“我知道你是红十一娘,我知道他是商九岁。”
沈先生:“那我是谁?”
那越人的脸都白了。
商九岁瞪了沈先生一眼:“你再吓死他。”
沈先生叹道:“吓死他也是你吓死的,关我什么事。”
红十一娘问那越人:“宋谋远去了哪儿?”
“我不知道,他没说,不过要是想离开苏山县就只有那么三条路可以走,两条山路崎岖难行,他走的方向是官道应该是奔苏山峡了,如果你们有快马的话也许能追的上,如果他已经进了苏北县就不好说了。”
沈先生过来示意红十一娘他问她来翻译,沈先生虽然也会说一些越人的话,可毕竟不如红十一娘。
“你们为什么会和宋谋远勾结?”
“啊?”
那越人显然楞了一下,他倒不是不想回答,而是他觉得这问题问的并没有什么意义。
“将军交代我们跟着宋先生做事,我们就跟着宋先生做事,至于为什么我也不知道,既然将军吩咐了那我们就去做,历来如此。”
“将军?”
沈先生听懂了这句话,看向红十一娘:“问问他是哪个将军?”
那越人听了红十一娘的问题后回答:“栾白石,我们的将军是栾白石,他不在苏山县,他在苏山县北边的苏北县。”
红十一娘看向沈先生:“我想起来了,苏北县是这一带地势最好的县,之前已经被划为屯田,很多越人的降兵都被收编改为农兵,苏北县屯田是方圆千里内比较大的一片,这个栾白石是当初第一批向大宁投降的越人将军之一,后来还作为向导引领宁军攻破了好几处南越军队的关隘,苏北县就是栾白石带着他手下的降兵打下来的,当时大宁南疆狼猿大将军石元雄还亲自见过他,对他颇有褒奖。”
沈先生皱眉:“他是最早向大宁投降的越人将军,可现在居然派人和沐昭桐合作。”
他看向商九岁:“会不会是这几个越人故意说谎,引我们去找栾白石?”
商九岁道:“你说的不是没可能,可一个人说谎没说谎我还看得出来,好歹我也是廷尉府出身,他刚才说的不像是假话,而且之前他们在大海上逃走,咱们有一段时间确实被甩开了,也许宋谋远以为咱们跟不上来.....按照这个人的说法来推测,宋谋远应该就是去了苏北县屯田。”
沈先生看向红十一娘:“问问他,苏北县那边有多少越人军队。”
红十一娘问过之后说道:“他说有四千六百农兵,还有百余人左右的大宁战兵,与栾白石同在苏北县的宁军领兵之人叫申召成,是个校尉,每年农忙的时候,还会有大量的越人百姓去帮忙收割,四千六百多农兵管理着苏北县最肥沃的将近四万亩粮田。”
沈先生起身,一边走一边思考:“还有大宁的战兵在......虽然人数不多,可现在也只能假设这百余人的战兵队伍已经被收买......”
商九岁却摇头:“我不信。”
沈先生道:“我只是在做最坏的预判。”
商九岁:“多余。”
沈先生白了他一眼:“我们几个人,如果闯进苏北县屯田抓宋谋远的话,没有胜算。”
“我们都进去自然没有。”
商九岁道:“我自己进去就一定可以。”
苏北县。
刚刚从田里回来的越人将军栾白石蹲在水池边洗了洗手,看向不远处的申召成:“长势喜人,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年又会大丰收,我刚刚看过,今年格外的顺,连虫都没几个。”
申召成笑了笑:“你那般仔细,有几个虫也都捏死了。”
他在这片屯田已经有两年的时间,两年来足够了解一个人,所以他对栾白石已经没了那么多怀疑,虽然如此,作为一个合格的大宁军人,他也始终保持着足够的警惕,可是闲暇时候,他和栾白石说话也不至于还如最初那样冰冷,尤其是前阵子他手下一个战兵兄弟病了,他带兵出去巡查没在,是栾白石亲自背着那战兵兄弟一口气跑了好几里路找到郎中,自此之后申召成对栾白石的态度也就更好了些。
“有件事跟你说。”
栾白石道:“但你得先答应我不能写进你的屯田日志。”
申召成心里一紧,脸上却没有什么变化:“你说。”
栾白石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说道:“我搞到了两坛大宁的酒,说是产自江南道,叫什么红......我也不了解,你要是写进屯田日志里还得说是我贿赂你,那我可不敢送你了。”
申召成哈哈大笑:“我当是多大的事,酒呢?”
“在我屋里。”
栾白石洗了手起身:“我让人去做几个小菜,中午喝两杯?”
“那就喝两杯。”
两个人并肩往栾白石住处那边走,就在这时候有个越人跑过来:“将军,刚才浇水的时候田里冲出来一个大洞,坏了不少庄稼,你快去看看怎么堵上吧。”
申召成眼睛一瞪:“这么屁大的事也要你们将军过去?”
栾白石笑道:“你先回去等我,菜炒好了我也就回来了,万一坏了大片粮田那也是我的责任,我去看看,很快很快。”
说完跟着那越人士兵就朝着农田那边跑过去,申召成看了他一眼也没多想,先回了栾白石住所那边。
田里,一群越人士兵已经冲过来堵那个大洞,栾白石过去抢了一把铁锹:“干活儿这么磨蹭!”
旁边一个看起来年纪不算小的士兵压低声音说道:“事情可能出了些变故,我在半路上被沈冷手下那个红十一娘盯上了,我也不确定有没有把她甩开,阁老的事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不能因为这些人被破坏,你安排人在往苏山县那边过去,半路截杀他们。”
栾白石大声骂了一句,然后压低声音说道:“宋先生怎么会这么不小心?”
那士兵正是宋谋远假扮,他叹了口气道:“是我贪心了,也是我运气不好,这些都先放在一边......申召成那边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
“没有,他发现不了,酒也已经到了,随时都能把那些宁军放倒下。”
“那就好。”
栾白石往住所那边看了一眼:“如果先生觉得不踏实,现在就能把他们都放倒。”
“先别急。”
宋谋远沉思了一会儿后说道:“先把红十一娘那些人解决了,多安排些人手,里边有个人叫商九岁是绝对的高手,不可小觑。”
“放心,再强的江湖客在军队面前也算不得什么,一会儿我以安排人收集肥料为名出去,先生有没有知会苏山县那边的人?”
“路过的时候通知了他们一声。”
“他们走不到苏北县的。”
栾白石笑了笑:“一群山羊,还啃不掉几颗白菜?”
宋谋远听到这句话楞了一下,心里有些不舒服。
第七百五十七章 十里埋伏
红十一娘看了看眼前的环境,苏山峡果然是易守难攻之处,这地方狭窄崎岖,说是官道所经之处,可实际上这一段官道的宽度也就勉强能容两辆马车擦肩而过,而且路面并不算平坦,还有很多石子,当初宁军南下,这地方如果不是南越降将栾白石带着越军骗开城门的话,只怕也是一场血战,不知道苏山峡里会有多少大宁战兵战死于此。
因为有栾白石带兵开路,宁军南下的这一路军队几乎兵不血刃的拿下了四五座城池以及这座号称可挡十万兵的苏山关,不管是对于宁军还是对于越人来说这都是好事,少了厮杀,多活了很多很多人。
从苏山县这边进入苏山峡后要走至少十几里才到苏山关,红十一娘将队伍分开,手下最机灵的一个小伙子叫万世开,带着四五个人为斥候在前边探路,其他人都在后边。
进苏山峡之前红十一娘仔细看了看四周,道路两侧的农田里有不少人在干活,远看看不出什么,外面一圈种的都是普通粮食,可若是进去的话就能发现,里边种的都是鬼瘾花,而那些农夫看到他们的时候还是难免有些紧张,看一眼就连忙低下头。
“苏山县太穷。”
红十一娘摇了摇头:“靠近大海,这边的农田产量很低,说实话,如果谁断了他们种鬼瘾花的收入,就断了他们最大的财路,我还记得以前听说过,南越朝廷责令地方官府铲除鬼瘾花田,地方官府多是阴奉阳违了事,因为惹不起,一开始派官差过来,被苏山县的百姓围攻,有个捕快被他们用石头活活给砸死了。”
沈先生道:“渔业呢?靠海这么近。”
“路不好走,卖不出去。”
红十一娘道:“如果能有一条大路就好办的多。”
正说着,她注意到远处有几个村民过来,手里捧着一些食物似的东西,应该是想过来套近乎,红十一娘示意戒备,所有人都看向那几个越人农夫。
就在这时候,另外一边田里的农夫忽然一弯腰把藏在田里的弓拿了起来,距离这么近,一箭射过来,红十一娘身边不远处的一个手下被射中后背,一声惨呼,像是号角,四周田里的那些农夫全都冲了过来,至少有数百人。
之前靠近过来的那几个农夫将手里的东西一扔,从腰带上抽出匕首就冲了过来。
“防!”
红十一娘喊了一声,一把将中箭的手下拉过来。
她的手下经过沈冷严苛的训练,作战反应和素质比做海盗的时候要强悍的多,所有人将连弩摘下来,大声警告那些农夫不要靠近,可谁肯听他们的?
“射!”
红十一娘知道威慑不住了,一声嘶吼。
连弩开始发威,那些光凭着一股子蛮勇冲过来的农夫被接二连三的射翻,可是他们好像被什么东西蛊惑了一样,根本就不怕死,因为有人告诉他们这些宁人是要来毁掉他们鬼瘾花的,还有人告诉他们一旦这些宁人或者离开,宁人大军将会开进来把所有人杀光。
他们像是野兽。
红十一娘的人边战边退,倒在官道两侧的农夫至少有几十个,可是后边冲上来的更多,他们用简易的弓箭射击,用粪叉投掷,好在红十一娘的人训练有素而且作战经验极为丰富,只是第一个人被偷袭受伤,再加上有商九岁在,那些粪叉羽箭的威胁就变得更低。
然而,杀百姓和杀敌军在心理上有巨大的不同。
他们只能退进苏山峡,而那些农夫则疯狂的吼叫着,依然在后边紧追不舍。
“换!”
随着一声令下,打空了弩匣的士兵开始交替更换弩匣,他们用精准的点射逼着农夫不敢靠的太近。
就在这时候头顶上一阵巨响,很多块大石头从苏山峡两侧滚落下来,抬头看,那两侧有不少农夫还在把石头往下推,他们嗷嗷的叫着,整个峡谷里似乎都是他们的喊声在回荡。
商九岁再强,也不可能护住所有人的周全。
砰地一声,一个士兵的脑袋被砸中,脑壳顿时就碎了,尸体直直的倒了下去,血流一地。
“快走,快!”
红十一娘一边用连弩点射一边喊,士兵们加快速度往苏山峡里边冲,可是他们怎么都不会想到这里居然埋伏着那么多人,要杀他们的不是正经的军人也不是海盗,而是百姓,这些原本应该淳朴的农夫化身成了魔鬼,大大小小的石头好像暴雨一样落下来。
从峡谷口冲进去不过短短不足一里的路,红十一娘的手下就有四五个人被砸死。
商九岁暴怒,身形一展掠上一侧山坡,片刻之后就不断有人被他抛下来摔死,然而他离开队伍之后,红十一娘的手下伤亡立刻就变得加剧,商九岁无奈之下又返回,他们疯狂的往苏山峡里边冲,而山坡两侧的农夫则在上边跟着他们跑,一边跑一边用石头砸。
就这样狂奔三四里才把山坡上的农夫甩开一段距离,也不过是几十丈而已,还没容得他们休息,从对面冲过来一群身穿皮甲的人,为首的看起来像是个厢兵校尉,他喊了一声后不断招手,然后下令士兵用弓箭将山坡上依然追着的百姓逼退,那些百姓们似乎对厢兵有些惧意,缓缓的停了下来。
可没等沈先生他们靠近,那些厢兵忽然将弓箭对准了他们,羽箭平射而来,最前边的两个士兵来不及反应直接被射死,商九岁一声暴喝,从人群之中如雄鹰一般掠了过去,落在厢兵人群里大开杀戒,挡在前边的百余名厢兵被他一个人杀的七零八落,红十一娘带着人向前猛攻,将厢兵的防线切开。
“看来整个苏山县就没好人。”
商九岁杀的眼睛微微发红。
“应该说这些人都被利用了。”
沈先生叹了口气,看向远处:“现在想过去苏山关似乎都难。”
他回头看了一眼,后便全都是人:“回去更难。”
红十一娘她们杀了厢兵,后面的百姓再一次跟了上来,这些越人居高临下,不断的用石头往下砸,大石头滚下来,小石头扔过来,红十一娘的手下疲于应付。
从快进峡谷到现在,她手下人已经有十几个被杀。
“刘伯呢?”
红十一娘往四周看了看,没见到她队伍里那个老兵。
就在这时候山坡上有人喊叫着什么,红十一娘抬起头往上看,就看到刘伯被人绑了往山上拖拽,他体力不够,一定是刚才冲向厢兵的时候没来得及跟上,又或者......他本就是个老兵油子,他知道自己年纪大了第一个冲上去也是死,所以总是会故意留在最后。
然而此刻,他脖子上被人套住绳索拉到了山坡上面,一群越人百姓用石头疯狂的砸他的脑袋,没多久,尸体从山坡上滚落下来,已经血肉模糊。
红十一娘眼睛血红血红的,咬着牙就要冲上去,却被沈先生拉了一把。
沈先生指了指峡谷入口方向,那边黑压压的全是人,越来越多的苏山县百姓聚集起来,好像潮水灌进了苏山峡一样,就算是远远的看着也知道那绝不是几百人......纵然红十一娘的手下战斗力再强悍也挡不住。
“先得想办法进苏山关。”
沈先生喊了一声,拉着红十一娘走。
士兵们一边还击一边继续往北撤退,而后边的人犹如大河一样追击过来。
山坡上,没穿官服的苏山县县令阮再成冷冷的看着沈先生他们,县丞岳林海在他身边说道:“这些人绝对不能放走,放走我们都得死。”
阮再成点了点头:“我知道,宋先生之前说过,这些人活着离开就是我们的死期到了,可他们走不了,前边就是苏山关,关口里都是咱们的人,就算他们生出翅膀飞过去又能如何?栾白石将军也会把他们堵死在峡谷里。”
岳林海嗯了一声,转身大喊:“敲锣!敲锣!让人追上去!”
当当当当的锣声响起来,后边的百姓开始更加疯狂的往前冲。
红十一娘在前边开路,用连弩又射死了几个躲藏在暗处的越人厢兵,一眼就看到路边有几具尸体被人挂在树上,那是她的手下,她最看好也是最得力的手下万世开被人吊在那,胸膛被剖开,内脏流了一地,还有一截肠子挂在外面,那小伙子才十九岁!
“冷静!”
沈先生拉住红十一娘:“你带着人断后,我和商九岁过去看看能不能把白山关的城门抢开。”
红十一娘忍着眼泪点了点头,带着士兵们一边还击一边撤,商九岁和沈先生两个人冲到苏山关外,城墙上的厢兵一阵箭雨射下来,两个人不得不后撤。
“那边可以上去!”
有个眼尖的士兵看到山坡一侧有一条可以上去的小路,商九岁立刻就冲了上去,这是城关之内,若是城关之外绝对不会有这样的小路,他一边躲闪一边疾冲,几次都要靠近城关又被密集的羽箭逼退,如果是在平地还好些,这山坡上辗转腾挪都太艰难。
后边的百姓已经如潮水一般压过来,而红十一娘他们这边已经剩下不到二十个人了。
与此同时,海岸。
甄末登上陆地的那一刻看到了沙滩上的尸体,他蹲下来检查了一下,确定这些人死的时间并不算太久,他抬起头往北方看了看,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第五百五十八章 绝境插翅
前边有一座苏山关,关口至少还有数百名越人士兵,而后面追过来的越人百姓已经不计其数,或许整个苏山县的人都被发动起来,而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人聚集起来,若说苏山县官府没有参与其中那怎么可能?
沈先生往后看了一眼,又看了看数次想扑上城关却又数次被逼退的商九岁。
这是绝境。
纵然商九岁有超绝天下的武艺,可如何能杀尽这么多敌人?
“老大!”
一个小伙子朝着红十一娘喊了一声:“咱们是要死了吧?”
红十一娘看向他:“我答应过你们,不管遇到什么危险也会带着你们活着杀出去,先别说丧气话,我们还没有输呢!”
小伙子叫万世平,是之前被人开膛破肚的万世开的哥哥。
“少骗人了!”
万世平笑了笑:“老大不能骗人,骗人不是好老大......我刚才一直都在后悔,不该拉我弟弟跟着你,他死了,就死在我眼前,开膛破肚,死的真惨,我不知道若是我能活着回去怎么见我爹娘。”
笑容悲怆。
他抬起手抹了抹脸上的血:“我弟弟说过,大哥你怎么不早一点让我过来跟着红老大?我一直以为女人都是磨磨唧唧婆婆妈妈的,可是跟着咱们红老大杀海盗真他妈的爽啊,我从来都没有对一个女人这么服气过,大哥,我现在才知道,如果有一天我不得不为了一个女人而死,竟然可能不是因为男女什么之情,而是因为我真的把她当我老大了。”
万世平转身看了看那些靠近过来的越人百姓,又回头看向红十一娘:“老大,所以我弟弟哪怕临死之前都应该是不后悔跟着你的吧,他不后悔,我也不后悔......老大,你那么好看,你得活下去啊。”
他再次看向那些越人,然后视线落在他的兄弟们身上:“老大曾经发过誓,不管遇到什么危险她都不会放弃我们,都会拼尽全力的把我们活着带出去,可是老大不知道,我们也发过誓,不管遇到什么危险也不能让老大死,老大总是她这样的女人哪里会有男人要,老大没有男人要吗?我们他娘的都是老大的男人!”
“杀!”
“杀!”
“我们都是!”
一群汉子红着眼睛嘶吼着。
万世平大声喊:“老大你走吧,记得带着大军回来给兄弟们报仇,兄弟们把所有飞爪都给老大他们留下,老大,就记住一点啊,以后你找男人要是不如我们,我们不答应!他啊......得能为你死!”
“杀!”
万世平带着红十一娘的手下朝着那些越人百姓冲了过去,红十一娘往前一冲:“都给我回来!”
万世平回头喊:“别让我们白死!”
十几个红十一娘带出来的海盗杀进人群之中,他们站成一排,用他们的刀用他们的血肉之躯组成了一道城墙,将峡谷里冲过来的越人拦住,无数的木棍铁叉朝着他们身上打过来,而他们咬着牙就是不肯让步,这峡谷只有那么宽,十几个人堵在那,手里的刀子疯狂的劈砍着,越人一时之间竟然不能向前。
“走啊!”
一个士兵回头看向红十一娘:“兄弟们心甘情愿,你别让我们白死!”
“老大!”
一群人一边劈砍一边吼着:“走啊!”
红十一娘的眼睛里好像能滴出血来一样,她的肩膀都在剧烈的颤抖着,就在这时候商九岁从前边折返回来,从地上捡起来飞爪往上一扔,飞爪抠住了一块凸起的岩石,他朝着沈先生喊了一句:“带她走!”
沈先生跑过来一把将红十一娘抱起来,抓着飞爪往上爬,商九岁又回去帮那些士兵阻拦越人。
沈先生一只手抱着红十一娘一只手抓着飞爪的绳索往上攀爬,到了上边那块石头上把飞爪摘下来又往上扔,红十一娘却已经崩溃了,她眼睁睁的看着峡谷里自己的手下一个一个倒了下去,每一个都是血肉模糊,那些看起来本应该淳朴善良的农夫变成了魔鬼,他们疯了一样的把锄头把镰刀把铁叉往她兄弟们的身上打。
商九岁更疯狂,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典型的好人,典型的好人此时此刻应该还会觉得那些农夫不该杀吧。
可是他杀的再多也没用,他没办法把所有人都保护住,一个士兵额头上被锄头打中,半边脑壳都被锄头劈开,那锄头卡在了脑袋里,握着锄头的农夫往后一拉,士兵倒地,一群人手里的武器落下,很快地上就多了一滩肉泥。
万世平一刀将面前的敌人砍死,再一刀捅进第二个人的小腹,他的脸上都是血,回头看了一眼爬上了石头的红十一娘,像是松了口气,竟然咧开嘴笑了笑,然后扯着嗓子唱了几句:“我梦里有个美娇娘,让人想断肠......”
噗,一把镰刀砍在他肩膀上,万世平把刀子从对面那人小腹里抽出来,一刀切开伤了他的那个敌人的脖子。
“我愿意为她死啊,我愿意为她狂......姑娘,我想扛着你进新房,我想把你扔在土炕上!”
噗噗噗!
铁叉,镰刀,砍柴刀......乱七八糟的东西不停的打在他身上,他抓着刺进小腹里的那杆钢叉缓缓的跪下来,再也没有力气站着了,他嘴里还在嘀嘀咕咕的唱着,眼神却已经暗淡。
人倒了下去,被无数人踩过。
商九岁连杀数人,可再看时,红十一娘的那些手下已经全都战死了,每个人身上都绝对不只是一两处伤口,商九岁环顾四周,啊的一声暴喝,眼睛血红血红的他从地上捡起来一把长刀,刀刀杀人,刀刀飘血,他一个人杀进那些越人之中,也不知道多少人被他斩于刀下。
山坡上的越人也疯了,不管峡谷里还有多少自己人,他们捡起石头砸向商九岁,商九岁孤身一人杀的再多又能如何,沈先生在山坡上呼喊了几声,商九岁最终也只能又杀出来,脚下一点掠上那块凸起的石头,手里的那把长刀的刀刃已经被崩的好像锯齿一样。
“走!”
商九岁将飞爪扔上去抓住一棵树,他先爬上去,沈先生和红十一娘身上绑了绳索,商九岁蹲在树上一只手抓着一根绳子,两臂发力,拉上来往上一抛,松手,绳子飞起来,他又攥住,再往上一抛,松手然后再抓住,如此反复,竟是硬生生的把沈先生和红十一娘拉到了树上,这树横生于悬崖,距离峡谷地面已经有十几丈高,那些村民用石头也砸不中了。
砰!
商九岁身边的一块巨石忽然就崩碎了,这才注意到苏山关里的越人士兵竟然把床子弩挪了过来,那巨大的弩箭直接戳进了商九岁不远处的石头中,碎裂的石头块迸射而出,打在人身上很疼。
城墙上的越人士兵已经将第二根重弩装填进去,商九岁抬头看了看,幸好这悬崖上有些树木,不然的话这般陡峭连他也上不去,更别说红师娘手下的那些士兵,他们就算也一起往上爬的话,会被那些越人村民拉着腿拽下来,然后被打成肉泥。
所以他们做出了选择,用他们的命为红十一娘拖延时间。
“上去!”
商九岁把飞爪扔上去抓住那棵树,然后朝着红十一娘喊了一声,可红十一娘还没有恢复过来,整个人都是麻木的,商九岁一怒,上去给了红十一娘一个耳光:“醒醒!你这样对得起他们吗!”
这一个耳光把红十一娘打的几乎摔下去,她楞了一下,看了看商九岁又看了看峡谷里那些好像行尸走肉一样的村民,咬着牙抓住绳索往上爬,沈先生第二,商九岁断后。
又一支重弩飞来,竟是笔直的朝着沈先生的后背,沈先生正在往上爬哪里能看到,商九岁眼神一凛,手往上一伸,在沈先生背后一把将那支重弩抓住,在握住重弩的一瞬间,他的衣袖呼的一声爆开,衣袖碎裂,片片飞舞如断翅的残蝶。
重弩飞来是何等的力度,竟是被他一把攥在那,握着弩箭的手往下淌血,可弩箭好像被定在半空一样纹丝不动。
“走!”
商九岁嘶吼了一声,将重弩往下一掷,山崖下边一个越人被直接穿死。
三个人奋力爬上了山顶,硬是靠着飞爪和商九岁的强大从这样的绝境之中逃出来。
到了山顶之后三个人全都瘫坐在地,沈先生往下看了看,山下的那些越人黑乎乎的好像蚁群,他们依然聚集在峡谷里喊叫着骂着不肯离去,不知道是谁说了些什么,那些人开始往前冲进入了苏山关,然后就看到从苏山关城墙那边有人往山上攀爬。
“没时间歇着了。”
沈先生把红十一娘拉起来:“他们比我们熟悉地形。”
商九岁问沈先生:“你怎么样?”
沈先生摇了摇头:“没事。”
三个人互相搀扶着在山顶往前走,山顶哪里有路,崎岖难行,从这块石头上跳到另外一块石头上,稍有不慎就会坠落下去跌入深渊,就这样艰难的往前走,后边喊杀的声音逐渐小了下来。
苏山关。
苏山县县令阮再成脸色有些发白:“这样还能被他们走了......那还是不是人?”
县丞岳林海道:“我已经派人往北跑用最快的速度去通知栾白石将军,他的人会在北边拦截,可是那三个人进了山,若是躲起来也不好找。”
“那就发动苏山,苏北两县的人找,我还不信了。”
阮再成哼了一声:“纵然那三个人插翅,我也让他们飞不出去!”
岳林海往后看了看:“那些尸体呢?”
“都烧了!”
阮再成道:“别留下什么,我们的人他们的人死的都烧了。”
第五百五十九章 你知道的
商九岁从远处掠回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后面应该没有追兵了,我把之前咱们留下的痕迹清理了一下,他们就算追上来在这大山里想找到咱们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只是前路不明......没有向导,我们现在怎么走出去都不知道。”
“往东北。”
红十一娘看向山外:“如果咱们一直往前的话一定会进入苏北县,所有道路应该已经都被堵死,虽然屯田那边有一百余名大宁的战兵,可我们不敢确定他们是不是也被......”
她知道自己不该说,可这是最坏的判断。
“我们没有地图,就算有也不可能有人把这山里的情况画出来。”
商九岁道:“飞爪还在,下山艰难些倒也不至于下不去。”
“往哪儿下?”
沈先生看向商九岁。
商九岁指了指:“不是说往东北......你什么意思?”
沈先生看向来的方向:“我在想,要是下到苏山关里去呢?”
三个人对视了一眼,同时沉默下来。
夜晚很快到来,山中不断有野兽的声音传出,月色不能带给山里光明,有几只鸟儿从树上飞起,呼啦啦的声音显得有些刺耳,掉落的树叶飘飘荡荡,从红十一娘的眼前落下。
她从树后轻手轻脚的靠近,把飞爪扣在树上,用手把飞爪的铁尖按进树干之中,她看了看树旁边的沈先生和商九岁,两个人同时点了点头。
红十一娘将绳索绑在腰上,然后抓着绳索纵跃向下,每一次跳跃都能下坠近一丈的距离,绳索到了尽头,距离苏山关城墙也只有半丈左右,她将绳索解开,轻飘飘落在城关上,城墙上有几个守军士兵但都睡着了,他们怎么都不会想到那三个逃走的人会杀回来。
之所以第一个下来的是红十一娘,是因为她的轻功身法是最好的,比商九岁好,商九岁最擅长的可不是轻功,他最擅长的是杀人技。
红十一娘落地之后,轻而易举的靠近最近的几个睡着的越人士兵,她捂住一个人的嘴,匕首刺进那个人的脖子一切,下一息她已经把第二个越人士兵的心口刺穿,杀了三个人,不过三息时间而已。
她回去将绳索抖了抖,沈先生和商九岁随即从山崖上下来,三个人将那尸体上的衣服扒掉换了,然后就直接从城墙上往前走,走了一段之后遇到一个站在角落处撒尿的家伙,那人还笑着问了一句什么,商九岁过去一把捏住那人的太阳穴,直接捏碎。
三个人顺着马道下到城关里,红十一娘伸手:“绑在胳膊上,别误伤了彼此。”
那是几条红布。
商九岁一怔:“哪儿来的?”
沈先生拉了他一把:“让你绑上就绑上,哪儿那么多话。”
商九岁还是没明白,有时候愚笨是他的本性。
红十一娘没解释,指了指一个方向:“我去那边。”
沈先生指了指另外一个方向:“我去那边。”
商九岁叹道:“你们俩还是在一块吧,我省得惦记着,记住你们两个主要做的不是杀人而是找到马,然后找到兵器和干粮,杀人的事交给我就是了。”
他朝着前方的黑夜掠了出去,融入进黑夜之中。
苏山关里还有大概二百多人的越人士兵,绝大部分死于一人之手,这个谁也不会想到会有杀戮发生的夜晚,杀戮降临在每一个人头上,商九岁从来都不抵触杀人,在云霄城留王府的时候,有一次沈小松和他吵了起来,两个人从争辩到争吵,然后不欢而散。
沈小松坚持认为可以导人向善,可以教导人变好,而商九岁认为一切可杀的人都不应该浪费时间去教导那是伪善,这是性格上的差异两个人根本就不可能说服对方,但不影响当时两个人的关系。
一直到现在,沈先生也不认为杀人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而商九岁一直都认为杀人是解决问题最直接的办法。
天微微亮,沈先生牵着三匹马从马厩那边走过来,看到了晨光之中浑身是血的商九岁,刚刚升起的太阳并没有带来炎热,可是却仿佛在蒸发着商九岁身上的血腥气,他身体四周有些扭曲,沈先生知道那是热气冒起来的缘故,可怎么看都觉得有些可怕。
一夜杀尽。
一夜尽杀。
商九岁把手上的弯刀扔给红十一娘:“这个看起来和你善用的那把差不多,你的丢在山里了,回头有机会再去找吧。”
红十一娘一把将弯刀接住:“你用什么?”
商九岁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我用什么都行。”
三个人打开城门,纵马冲出。
在他们离开苏山关不久之后,背着铁伞的甄末到了苏山关下,他抬起头往上看了看,看不到一个人,城门也没开,所以必然是出了什么问题,太阳已经那么高了,除非人死绝了不然怎么可能没人开门?
人真的死绝了。
甄末走进一间屋子,横七竖八的都是死尸,他蹲下来检查了一具尸体,确定杀人的人武艺强的令人畏惧,那么多尸体都是一击毙命,每个人的伤口也都差不多,也就是说,杀人的人在这样的情况下下还能精准的控制他的速度和力度。
甄末的眼神里出现了一股炽烈。
与此同时,大海上。
沈冷坐在旗舰神威的船头,看着面前的大海在发呆,只有在海上航行的时候他休息的时间才会变得多一些,只要是在陆地上,似乎就有忙不完的事。”
“就这么拐走了大将军的旗舰?”
陈冉问沈冷:“会不会有什么不妥当。”
沈冷道:“你想想,哪次我回来见大将军不从他身边拿一些什么东西走?不是我这个人不要脸啊,是我觉得如果我这次不拿走点什么大将军肯定觉得不适应,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说是楼上住户每次回来都会把鞋子随便扔出去,当当两声,楼下的人实在受不了了就去找他理论,楼上的人连忙道歉,第二天回来又是随便把一只鞋扔了,然后醒悟过来,悄悄的把第二只鞋放下,结果落下的人一夜都没能睡着,想了一晚上另外一只鞋呢?”
沈冷道:“大将军得想着,这次沈冷怎么没从我这带点什么走?这不正常啊......”
陈冉挑了挑大拇指:“看得出来,你是个要脸的人。”
沈冷嗯了一声:“也就你懂我,我是真的怕大将军惦记着。”
陈冉:“这下他也没什么可再惦记的了。”
沈冷笑了笑:“收到消息了吗?咱们的巡海水师如今在哪儿?”
“还没有。”
就在这时候对面有几艘船出现,从旗帜上来看正是巡海水师的战船,神威桅杆上的?望手开始打旗语,然后朝着沈冷喊:“是咱们的船!”
不多时,对面的船靠近神威,神威上放下软梯,王根栋从小船上爬到了神威上来,看了沈冷一眼,又往四周看了看:“大将军呢?”
沈冷:“大将军在求立呢啊。”
王根栋:“那为什么大将军的神威在这。”
沈冷:“那为什么大将军的神威不能在这?”
王根栋仔细思考了一下,点头:“懂了。”
他看着沈冷的眼睛认真的说道:“我觉得我再怎么努力也不如将军你了,这辈子没希望了,我刚刚还想给你说,之前我去船坞的时候顺走了一条新的万钧,将军把神威都带回来了,我没有什么好说的......”
沈冷拍了拍他的肩膀:“虽然你学的晚,但你的天赋好,努力!”
王根栋噗嗤一声笑了:“咱们巡海水师都上了安阳船坞的黑名单,只要是咱们的人到了安阳船坞,他们提前得到消息就恨不得把所有新船都藏起来,上上次我去的时候实在没能顺走船,我就只好勉强顺走了十架可以安装在万钧上的弩车。”
沈冷道:“干得漂亮。”
王根栋看了看陈冉,陈冉朝着他挑了挑大拇指。
“对了将军。”
王根栋笑容逐渐消失:“红十一娘不见了,沈先生和商九岁也不见了,他们的船在海上被烧毁,红十一娘的手下杀了一些拦截天机票号商船的海盗,都是越人,而且还都是当初南越的士兵,红十一娘和沈先生他们追着一艘海盗的残船走了,我这几天一直都在派人寻找可没有什么发现,询问渔民,有人看到他们的船往苏山县那一带过去,我已经派人往那边继续找。”
沈冷的笑容也消失不见......沈先生失踪了。
站在他身边的茶爷脸色已经逐渐发白,她没说话,可沈冷知道她现在有多担心,有多害怕,她和沈冷一样已经准备好了应对所有的灾难,可他们永远也不可能做好失去亲人的准备。
“我们去找。”
沈冷看了看茶爷:“放心,还有商九岁在。”
茶爷嗯了一声:“我没事。”
王根栋道:“陛下的旨意已经到了,调巡海水师立刻北上,所以我才会等不及过来接你,现在如果你还是要离开大军的话,可能会耽搁陛下对北疆用兵的大局。”
“我知道。”
沈冷看向王根栋:“可我还是得去。”
“为什么?我可以分派足够多的军队过去。”
“那是沈先生。”
“将军!”
王根栋脸色严肃起来,睁大了眼睛看着沈冷的眼睛:“君命如山!”
“我知道。”
王根栋大声说道:“为北疆之战陛下已经筹备数年,如果因为巡海水师的原因而导致北伐出现问题,那我们都是罪人!”
“我知道。”
沈冷看着他:“那是沈先生。”
王根栋声音再次提高:“在北疆之战和寻找沈先生之间做选择,你知道应该选什么!”
“沈先生。”
沈冷看着王根栋的眼睛:“你知道我选什么。”
王根栋长长叹了口气:“我知道,我也知道我连自己都劝不通,你说过,不抛弃。”
第七百六十章 好多傻子
王根栋看向沈冷:“队伍怎么办?”
“你带。”
沈冷的回答简单的有些不近人情。
王根栋倒是没什么,毕竟他也已经适应了。
“我回去之后会告诉手下弟兄们你没在这船上。”
王根栋认真的说道:“如果你在这艘船上,弟兄们就算都靠谱,可消息还是难免会传出去,一旦传到长安城,陛下知道你要去救沈先生,可朝臣们不会理解,国家大事与个人生死哪个重要,朝臣有自己的选择和判断,我会带水师北上,有日郎国的战事做借口,将军就算是晚回来一些也没人能说什么。”
沈冷点头:“还是你想的全面。”
王根栋叹道:“我能怎么办,你做甩手掌柜太久了。”
沈冷道:“我还得再做一阵。”
王根栋:“人够用吗?”
沈冷:“我带回来咱们水师的近六千人,够用。”
王根栋嗯了一声:“有件事你得答应我,不然这个屁股我不给擦。”
“说。”
“我儿子很崇拜你,家里人也都已经搬到长安去了,你回长安之后得去见见他,让他知道英雄应该是个什么样子,不能敷衍见一面就走,得让他多学学,得好好相处,就是你得举高高的那种,最基本的了,不能讨价还价。”
沈冷笑了笑:“你儿子才多大,哪里知道什么是英雄。”
王根栋看着沈冷说道:“他才两岁多些,可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我要当战兵,我要开大船,我要打坏蛋。”
沈冷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他是因为你而不是因为我,你才是他的英雄......我从军是因为沈先生,我记得我去水师之前那天晚上,沈先生我们俩坐在院子里喝酒喝了很长时间,沈先生问我知道从军的意义是什么吗?我说不知道,沈先生说,一旦穿上了战服就应该时时刻刻记住一件事,军人的使命是为国家而非为个人,那时候我还年轻,十几岁,我问先生,我这样的人能为国家做什么?”
沈冷道:“先生就是看着我不说话,他也许知道我自己能想明白,我说......我就是个凡夫俗子,为了活的好一些而努力,我觉得国家大事与我无关,我想的最多的是明天吃什么怎么吃的好一些还得算计着钱来,可如果突然有一天需要我奋斗余生来为民族做一些事......我愿意。”
王根栋点头。
沈冷长长吐出一口气:“可这些道理,是先生教我的,如果我把教我这些道理的先生弃之不顾,那我还算什么?十几岁的时候对着明月发的誓,也就是个笑话。”
王根栋抱拳:“将军只管去,巡海水师有我就不会出问题。”
他朝着茶爷也抱了抱拳:“保重。”
说完之后下了神威回到他自己的船上,没多久那几艘战船随即掉头向着北方而去,而沈冷麾下的战船则转向西北朝着苏山县方向进发。
“地图。”
沈冷招手,陈冉已经把地图铺开。
“苏山县这个地方有些特殊。”
沈冷看着地图上那座横陈的苏山:“像是被隔绝了的地方,苏山县北边是苏北县,有屯田......想截杀先生的人不会无缘无故的逃向苏山县那边,那是法外之地,因为地势特殊民风彪悍再加上我们的战兵实在不够,所以不可能有战兵驻守,得做好我们与一县为敌的准备。”
陈冉点头:“跟士兵们怎么说?”
沈冷沉默片刻,回答:“平叛。”
沈冷忽然问了陈冉一句:“我是个合格的将军吗?”
陈冉摇头:“你不是。”
沈冷拍了拍他肩膀:“说句假话。”
陈冉仔细想了想,再摇头:“你不是。”
苏北县。
沈先生他们三个人把战马拴在树林里,悄悄靠近那个高坡,高坡对面就是屯田,那里有四千多名越人厢兵,有一百多名大宁战兵,他们来之前已经做了最坏的预判,那就是那一百多人的战兵已经被收买,他们是走小路和田野过来的,昼伏夜出,按照这样的走法他们可以离开苏北县没必要来屯田,可他们来了。
不为其他,只因为那一百多名大宁战兵。
“我最后说一次。”
红十一娘看向沈先生:“他们可能已经被收买了。”
沈先生点了点头:“何必再说一次,我又不动摇。”
商九岁耸了耸肩膀:“我从一开始也没信。”
红十一娘叹道:“三个傻子,我也不信。”
是啊,三个傻子......如果那一百多名大宁战兵已经被收买了,那么他们来就应该是必死无疑了吧,可如果那些战兵没有被收买,栾白石手下所有厢兵又图谋不轨,沐昭桐在这边有所布置当然不是为了过家家,那一百多名战兵谁来救?
只能是他们来救。
为了这一百多名战兵兄弟,他们选择闯到这儿来,选择相信他们的判断选择相信战兵的忠诚,虽然他们明知道哪怕那一百多名战兵没有被收买他们可能也是必死无疑。
“如果之前抓的俘虏供述的没错,那么屯田里一共只有一百零六名大宁战兵,一百零六人......能打得赢四千六百越人的军队吗?”
红十一娘问沈先生。
沈先生:“你算的不对,是一百零九人。”
商九岁在旁边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可以把我多算几个。”
红十一娘看了看他又看向沈先生:“先生还是说几句什么鼓鼓劲儿吧,稍稍有些底气不足。”
沈先生看了她一眼:“战兵都是兄弟,一句够吗?”
红十一娘深吸一口气:“够了。”
她忍不住又问了一句:“商先生是廷尉府出身,廷尉也是兵,我虽然是海盗出身可也身穿大宁战服时间不短了,我们两个都是兵,先生不是,先生也一直没有从军过,先生为什么会说出战兵都是兄弟这句话?”
“我没当过兵。”
沈先生看着远处的屯田:“可我知道,如果一个普通老百姓遇到了危险,他有两个选择,一边是去找不远处自己可信任的朋友,一边是不远处的大宁战兵,你猜怎么选?我曾经被人追杀,我找到了两个人,素未谋面,仅仅是我知道他们在那儿,他们也知道我的名字,但我找过去了,那两个人都是残疾,可当我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穿上了珍藏的皮甲拿起了他们的兵器,他们敲打着胸甲说......战兵都是兄弟!”
商九岁看了沈先生一眼,有一抹愧疚闪过,如果不是当初他那一掌,沈先生走江湖没那么艰难。
他往后撤了撤,躺在高坡上:“你们两个听我说清楚,之前计划已经定好了,到了入夜,我进去想办法找到那些战兵通知他们,如果......如果他们真的被收买里的话,我还能走,我身上还带着一个廷尉府的信号,你们看到信号马上就走,骑马往东北方向,我们没带地图,不过也能判断出从苏北县往东北二百里左右有咱们的军营,你们在那等我,我一定会到。”
“如果战兵兄弟们没有被收买,那我们想办法擒贼先擒王拿下栾白石,只有拿下他才能有转机,不然的话还是会死啊......我也不能杀光四千多士兵,哪怕是越人的士兵。”
沈先生点了点头:“说这么多干嘛,当然是你去。”
红十一娘忍不住笑了笑。
沈先生道:“这边的事搞定了后我们去找叶开泰讨酒喝,这是发生在他地面上的事。”
商九岁嗯了一声:“我和他有二十几年没见了......如果现在面对面看见对方,也许都不敢认,我还记得那时候在留王府,他问我将来怎么打算的,我说我这样胸无大志的人就做个江湖客吧,行侠仗义,能救人一命就不辜负了这一身所学,我问他你呢?叶开泰想了很久然后回答说......做官吧,当个大侠救人太少了,唯有做官才能救更多人。”
“那个时候我没理解他这话的意思,我只是想着你做官还有条条框框管着,那如我做大侠爽快,叶开泰说......你做大侠救人,靠的是一身本事,我想做官救人,靠的是国法。”
他闭上眼睛:“等天黑吧,此时国法不在,靠一身本事。”
与此同时,长途县。
韩唤枝的马车一进县城就被人注意到,就算是没人知道那是大宁廷尉府都廷尉的马车也会被吸引注意力,那马车太漂亮太奢华,可是漂亮和奢华并没有给人多少愉悦,给人的是压力,因为不认识马车也会认识马车上廷尉府的标徽。
聂野也没有想到韩大人这么快就来了,他在驿站门口等着,韩唤枝的马车停下来之后他上前将车门打开,韩唤枝迈步下来:“带人去县衙武库守着,谁动武库里的东西都不行。”
“啊?”
聂野一怔:“现在?”
韩唤枝点头:“现在。”
聂野不知道为什么,可他知道一定有道理,于是抱拳:“属下这就去。”
“如果有人反抗,杀。”
韩唤枝的命令在聂野背后传来,他脚步一停,转身看向韩唤枝:“还没有查仔细,没证据......”
“那就逼他们。”
韩唤枝的眼神里闪过一抹决绝:“我在路上的时候想了很久,这个局怎么破?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抓不住,那就蛮干,既然明知道他们有问题却只是没证据,那就按照有证据办,让他们乱,乱就会触发什么......如果触发出来的事恰好就是沐昭桐要干的事,这长途县就没白来。”
聂野看了看韩唤枝带来的人,大概五百人左右的军队,如果是应付一个县应该足够了。
“我说过廷尉府从来都不会没有证据抓人。”
韩唤枝低头看了看自己腰畔的长剑:“今天破了我自己的规矩。”
聂野点头,转身大步离去。
韩唤枝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可他没有别的选择了,当只剩下一个办法的时候,不管这个办法有多笨有多蠢,那就是最好的办法。
第七百六十一章 一百对五千
申召成看着桌子上那坛酒怔怔出神,酒坛已经打开,但是一口都没有喝,光是闻味道他也能确定这是大宁江南道的桃花酿,这酒没有那么烈入口柔和,在江南道就算是妇孺都能喝一些。
前两天栾白石特意买来的两坛也是,味道很纯正,他没少喝,迷迷糊糊的好像还唱起了家乡的民歌,栾白石一直都在拍手,说唱得好,一直都在看他是什么反应,而他喝多了的反应似乎栾白石很欣慰,没错......是欣慰的表情。
可他没喝多,他只是觉得栾白石有问题。
今天下午的时候,栾白石拉来一大车的酒,大宁的战兵每个人都有份,一人一坛。
酒是好酒,情是盛情,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栾白石为了改善和宁人之间的关系所以送些礼物也无可厚非,酒又不是什么金银之物算不得收受贿赂,这桃花酿在江南道大街小巷都有的卖,只要是酒肆便有,一坛酒不过几十个铜钱。
可是申召成就是觉得不对劲,他坐在那一直都在思考,他是个粗人,是个武夫,他知道自己读书少只会打仗,可他不笨......从江南道运酒过来,万里迢迢,就算是最普通的桃花酿几十个铜钱买进来,到了这边一坛酒至少就要卖二两银子以上才不亏,按照二两银子一坛算的话一百多坛就要二百多两银子。
按理说,对于栾白石这样的人拿出来二百多两银子也不算难吧?
毕竟,当初还是越国的时候,如栾白石这样的将军手中也是握有巨富,越国贪墨之严重骇人听闻,栾白石手握兵权而且镇守一方,所以他不可能拿不出几百两银子。
那么怪在哪儿呢?
怪就怪在,栾白石已经很久没有离开过屯田,前两日和他喝酒的时候他还说过,已经有一年多没有和家里人联络过,他的家里人都在紫御城,而且大宁灭了南越国之后栾白石是第一批愿意献出家产的人,都献了,在屯田这边俸禄就那么一点,哪里来的银子哪里来的门路?钱不是问题,门路才是问题。
申召成起身走到窗口往外看了看,营地里灯火很亮,一队一队的厢兵巡逻经过。
“嗯?”
申召成疑惑了一下,今夜的巡逻似乎比以往更密。
就在这时候忽然一只手从窗外伸进来一把掐住他的脖子,申召成下意识的一拳打过去,可是拳头才出去就被对方的另一只手攥住,他被人横着甩了一下按在地上,掐着他脖子的那只手松开捂住了他的嘴。
“别喊,宁人!”
对方急促且声音很低的说了四个字,申召成立刻点了点头,这纯粹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只因为对方说出宁人这两个字。
商九岁起身把窗户关上,蹲在申召成身边说道:“想办法尽快召集你的人,栾白石有问题,很快他们就会动手。”
申召成迟疑了一下:“你是谁?”
“廷尉府的人。”
商九岁道:“我们从苏山县过来,一路上被越人伏击追杀,几十人的队伍只剩下三个人,因为得知这里还有百余人的战兵队伍所以才冒险过来的,苏山县苏北县这两县的人怕是要造反了,今夜必须带你的人撤离,不然的话怕是凶多吉少。”
“廷尉府的人?”
申召成道:“你的铁牌呢?”
商九岁摇头:“我已经二十年没有佩戴过铁牌了,我叫商九岁,你可能没听说过我......”
“我知道!”
申召成的眼睛都亮了:“你能说出商九岁这个名字,我就知道可以信你了,外人不会知道这个名字。”
商九岁眼睛里都是谢意:“谢谢信任。”
“宁人不疑宁人。”
申召成起身:“我想办法去把队伍集合起来,商先生,你想怎么办?”
“抓栾白石。”
商九岁道:“不拿下栾白石,出不去屯田,你刚才也看到了,外面都是越人的兵。”
申召成嗯了一声:“我注意到了,巡逻的人数比以往多了两倍不止。”
商九岁:“因为我们从苏山县杀了出来,他们在担心......栾白石住在哪儿?你去召集队伍,我去抓他。”
“就在我对面的那个小院。”
申召成把窗子推开一条缝往外指了指:“没多远,还亮着灯。”
“分头行事。”
商九岁拍了拍申召成的肩膀:“尽力把兄弟们都活着带出去。”
“好!”
申召成转身把皮甲套上,抓起黑线刀:“商先生,小心,栾白石这个人武艺很强,而且戒备心也强。”
“知道了。”
商九岁往外看了看,然后推开窗子跳了出去。
黑暗中,栾白石把玩着手里的两颗珠子:“酒都送过去了,如果不出意外此时此刻人都已经放倒下了吧?”
宋谋远摇头:“未必。”
“一群远离家乡的人,那种思乡之情我能体会到,我现在就这样,如果摆在我面前一坛家乡的酒,哪怕就是喝一小口我也会喝,这些宁人远道而来,他们已经三年多没有回过家了,我不相信酒摆在他们面前他们会一动不动。”
宋谋远看了他一眼:“你和大宁的战兵接触的也很久了,你确定自己了解他们吗?”
栾白石:“我了解人,只要是人就会有乡情,这些当兵的没有任何其他的事可做在这也不可能有什么其他的爱好,这种鬼地方他们已经硬撑了三年了,而且这三年来没有来自上层的约束,人都是会变得懒散下来。”
“有些时候,你不能把大宁战兵看成人。”
宋谋远叹道:“他们的自制力比你想象的强大。”
栾白石道:“无所谓,不喝也没有什么关系,针对大宁战兵作战我这几年来一直都在思考,我承认大宁战兵的打法很强,配合无敌,可我不信,我用了几年的时间都破不了,也不信,我手下近五千人打不过一百零几个人?”
宋谋远道:“能不能行,只在今夜了。”
栾白石问:“他们真会来?”
宋谋远看向他:“你觉得呢?”
栾白石沉默,然后骂了一声后有些郁闷的说道:“他们真会来,我一直都知道,这些该死的宁人总是讲什么不抛弃不放弃,所以总是会做出来一些让人难以理解的事,只剩下三个人他们也会跑到屯田来试图通知那一百零几个战兵,说实话我很厌恶宁人这种自以为是,这种所谓的情义,说的浅白些难道不是傻?沈小松是什么身份地位,商九岁是什么身份地位,还有那个红十一娘的身份地位难道就不比那百十个战兵高?所以这种所谓的不放弃根本就是笑话......可我知道,他们还是会来,宁人似乎觉得人命不是这么衡量的。”
宋谋远看着他语气平淡的说道:“我也是宁人。”
栾白石皱眉。
就在这时候他看到一个黑影从后墙跳进了自己的小院,明明知道会是这样,可他还是忍不住愤怒起来。
“真的会来?!”
然后他又看到申召成出了小院进了不远处宁军的营房,没多久,一百零几名大宁战兵竟是动作迅速的从营房里出来,并且已经全副武装,很快就把他的那个小院围住,依然配合默契。
“真的没喝?!”
栾白石看向宋谋远,宋谋远耸了耸肩膀,竟然有些淡淡得意。
栾白石紧紧的握拳,他并没有败,可是感觉自己败了。
一百零几名大宁战兵在申召成的带领下迅速的围住了小院,月色下能看到连弩上挂着的寒光。
“他们真的不能算人。”
栾白石长长吐出一口气,然后举起手:“攻!”
随着他一声令下,忽然之间整个营房里就变得明亮起来,点燃了火把的越人士兵好像潮水一样朝着那个小院围了过来,火把形成的长龙在营房里游动。
“果然有问题。”
申召成看了一眼,立刻下令:“走!”
只是一个字的命令,可是所有大宁战兵却好像全都理解了,他们没有任何慌乱,立刻起身然后朝着一个方向撤离,而申召成根本就没有说往哪儿走,可是他们仿佛演练过无数次一样,百余人进退有序,没有耽误一丝一毫的时间就已经撤离了小院朝着东边跑过去。
而此时商九岁则从小院里跳出来:“中计了。”
申召成嗯了一声:“他们似乎猜到了你会来。”
“其实,也好猜。”
商九岁却没有任何惧意,也没什么犹豫,宁人做事历来如此,只要有一线机会就不会放弃自己的手足兄弟不管,这是大宁战兵之所以强大的根本原因而不是什么战法配合,在兵器和阵法都没有什么特殊差异的情况下,斗志和情义是一支队伍能不能打赢的另外一个重点因素。
他怀里还有一根信号,如果信号不打上去的话沈先生和红十一娘会按照约定好的时间进来。
可是商九岁却没有丝毫犹豫的把信号打了上去,那是约定好的,只要信号升上天空沈先生和红十一娘就立刻走,去二百里外的大宁兵营找支援。
信号在夜空闪亮,很璀璨,比星辰还璀璨。
营地东边是最高的墙,墙内还是一座库房,这种地方修建的都很坚固,所以宁军迅速的撤了进去。
“他们想固守?”
栾白石哼了一声:“一座房子,再坚固能守得住?”
他伸手一指:“烧!”
“别烧!”
宋谋远一把拉住他:“你应该相信我,烧了,会耽误时间。”
“先生什么意思?”
宋谋远道:“高墙外布置人了吗?”
“没有,他们根本出不去。”
“他们一定能出去。”
宋谋远道:“你应该看出来了,他们撤走的时候没有一点慌乱,显然是早就在做准备了,你以为他们是要固守所以要烧了那房子,而一旦烧了你的人就会等到火熄灭了才能进去,他们已经逃走了,相信我.....派人去墙外拦截吧,希望还来得及。”
第七百六十二章 总得有人做恶人
栾白石思考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听宋谋远的,因为他忽然想起来,去年的时候那座仓库整修过,当时是申召成亲自带人去修的,说是里边漏水,一连修了四五天,那时候他并未在意,而且为了表明态度和避嫌,战兵做什么的时候往往越人都会故意离的远一些。
此时看来,去年的时候申召成就已经在做准备了。
“他有准备,难道我就没有?”
栾白石哼了一声:“把弩车推过来。”
藏在草料堆里的弩车被人拉出来,推着到了库房外边,栾白石一声令下,重弩,连弩,弓箭,密集的朝着库房里打了过去,库房的窗户瞬间就被击碎,没多久库房外面就插了一层白羽。
就这样密集打击了差不多能有半柱香的时间,栾白石一摆手,越人开始往前压,上去的人一脚将残缺不全的房门踹开,冲进去之后才发现库房里果然是一个人都没有,一群人在库房里搜了好一会儿才在地面上发现了一层隔板,打开之后出现了一条地道,算计着地道并不长,只是从库房通到墙外,也就三丈左右。
“妈的!”
栾白石进来之后看了一眼就忍不住火起:“他一直都在怀疑我!”
“他不一定是一直都在怀疑你,只是一种正常的戒备。”
宋谋远道:“你说你讨厌宁人,其实你讨厌的有道理,因为宁人只相信宁人,如你们这些南越人哪怕已经臣服,可依然不会被无条件的信任,也许这种信任出现会在百年之后,就算快也得几十年以后,当越人已经彻底认为自己就是宁人,那时候你会发现,越人也会变得和宁人一样,他们也只信宁人。”
栾白石看了宋谋远一眼:“永远不会忘记灭国之痛!”
“那是你。”
宋谋远道:“十年,越人就会忘了疼,只是偶尔念及会有些伤感,二十年后,新一代的人成长起来,他们已经习惯了宁人的身份,五十年后,经历过战争的越人已经都死了,那时候的越人没有人会以越人自居,当他们面对其他国家的人会自豪的说自己是宁人,南越这个国家已经不会再有多少人提及,一百年之后,南越这个名字只会出现在史书上,也许就是寥寥几字......比如,大宁天成年间,灭南越。”
栾白石的怒火一下子被激了出来:“宋先生是以为我不敢把你怎么样?”
“你把我怎么样,显得你很了不起?”
宋谋远耸了耸肩膀:“杀了我,又能证明什么?”
栾白石一脚将旁边的桌子踹翻:“追!”
大队的越人厢兵从营房里冲出去,有人跳下地道,可是却发现另外一边已经被堵死了,只好又返回来,越人厢兵从营地正门转出去再追差不多要比宁军多跑了六七里路,有这段时间宁军也早就撤离出去最不济六七里的距离。
营地南边高坡上,沈先生趴在那一把按住几次忍不住想要冲出去的红十一娘:“别急,你看那些越人,朝着东北方向追,这说明他们已经撤出去了。”
红十一娘:“万一没有呢?”
“你心不沉稳。”
沈先生从高坡上退下来:“我们有马,绕过去,往东北方向,应该能追上咱们的人。”
红十一娘沉思片刻,跟着沈先生骑马绕路往东北方向过去。
与此同时,大宁,西蜀道。
书房的窗户开着,夜风从窗外吹进来让烛火摇曳,沐昭桐看着烛火在发呆,老人总是会无缘无故的发呆,也许什么都没有去想,只是一种很寻常的状态,也许是沉浸在回忆里不能自拔。
无为道人拎着一个食盒从外面进来:“阁老今天怎么有心情这么晚了要喝些酒?”
“因为明天是个大日子。”
沐昭桐笑了笑:“明天对于我来说尚且不算什么,对于你来说更没有意义,只是寻常无奇的一天,可是对于越人来说,未来关于他们的历史上明天都会以浓墨重彩来书写,对于大宁来说,明天也会被载入史册,我刚刚一直都在想,我的名字会在史册上以一种什么样的评价出现?”
无为道人放下食盒,把里边的酒菜一样一样的取出来:“阁老还是在乎的。”
“在乎?”
沐昭桐笑道:“所以我才会说,明天对我来说尚且不算什么,尚且两个字是骗我自己的,只是一种心中自我安慰罢了,当然是在乎的,只是在乎的没有那种重了,不管未来的史册上怎么评价我,我都不会青史无名......来,陪我喝两杯。”
“好。”
无为道人在沐昭桐对面坐下来,给沐昭桐倒了一杯酒:“阁老方便告诉我,明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那就要从头说起了。”
沐昭桐抿了一口酒:“我一直都觉得,这件事的起因可以追溯到珍妃初与陛下相识,后来想了想,应该也没那么久远......女人的妒心真的可怕,可比妒心更可怕的你知道是什么吗?”
无为道人摇头:“我没有过,所以不懂。”
沐昭桐道:“比妒心更可怕的是护犊之心,归根结底,这件事的起因要从二十几年前珍妃怀胎开始,那时候陛下还是留王,被先帝罢免了所有兵权的闲散王爷,居于云霄城,收养了许多战争遗孤,除了教导这些孩子之外大部分时间都是寄情于山水,那时候的陛下应该是最放松的陛下,放下一切,反而得意春风。”
“后来陛下认识了珍妃,西蜀道马帮老当家的独女,两个人一见钟情,因为珍妃的出现皇后就开始惶恐起来,可是皇后却用了最极端的方式,只要陛下不在王府她就会想尽办法的去欺负珍妃,珍妃这种江湖女子本性格爽直可为了陛下居然全都忍了。”
“后来,珍妃怀胎,皇后便觉得遇到了威胁,可最初她应该还没有想过要杀了珍妃和她的孩子,毕竟那时候陛下只是留王,直到......陛下的兄长突然驾崩,一时之间全都乱了,我那时候本想力挽狂澜,因为我知道,不管皇位落在先帝的哪一个兄弟身上,都会引起争端,如果造成了因为兄弟争位而大宁内乱的局面,那对于大宁来说是灾难,手握重兵的将军们若是分别拥护一位王爷,那内战就会撕裂大宁所有的美好和所有的骄傲。”
无为道人道:“所以那时候阁老想选一个小孩子?”
“是啊......”
沐昭桐笑了笑:“所有人提及此事都说是我野心作祟,说我是想控制朝局进而控制整个大宁,我终究是为了大宁考虑,私心确实是有,可微乎其微,一个孩子继承皇位,只要我在,就能稳住朝局,而且找一个孩子来让先帝皇后收为自己的儿子,那也算是名正言顺,先帝的兄弟们怎么抢?他们才是名不正言不顺的人,所以只能认了。”
“然而裴亭山这个王八蛋......”
哪怕时隔多年,沐昭桐提到裴亭山这个名字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骂了一句。
“他先是给四疆大将军写信,派人马不停蹄的送过去,然后亲率九千刀兵从东疆赶往长安,甲子营将军和禁军大将军都和他是旧交,所以按兵不动,而他的九千刀兵将我选择的李逍然挡在了长安城外,我不得已妥协,派人请留王入京......好在是留王,唯有留王是除了孩子之外最合适的,因为他在军中有威信,现在看来大宁真的是有天眷,如此变故之下继位的留王居然是一位难得的明君,如果他不行呢?那大宁将会急转直下。”
沐昭桐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有些嘲讽似的笑了笑:“那时候,皇后的心态就变了......在陛下就要离开留王府赶赴长安的头一天夜里,珍妃生产,而那时候陛下因为安排赴京之事没能在王府,皇后就怕了,真的怕......她已经失去了陛下的宠爱,她不能再失去儿子未来继承皇帝之位的权利!”
沐昭桐看向无为道人:“你能理解当时这个女人的心态吗?”
无为道人摇头:“我不是女人,我也没有过女人,所以不懂。”
沐昭桐道:“你的人生真是乏味。”
无为道人道:“可没有那么多是非,倒也清净。”
沐昭桐看了他一眼,竟是有些许羡慕。
“陛下不在王府,所以皇后迫切的想知道珍妃到底生了一个儿子还是女儿,如果是女儿的话倒也还好,最起码当时还不会对她的儿子构成威胁,那时候她儿子刚满周岁......据我所知,皇后在珍妃生产之后就跑过去看了,然后把孩子偷了出来交给沈小松。”
无为道人不解:“这是何故?”
沐昭桐道:“她慌,她乱,她还愤怒,但她知道有些事她说了陛下根本就不信,因为涉及珍妃,她对珍妃又那么恶毒,陛下自然是不会信她的话。”
无为道人:“那孩子到底是儿子还是女儿?”
“皇后说是女儿。”
沐昭桐喝了一口酒:“她亲口对我说过的,她说珍妃生了个女儿,可为了夺走她的位子所以派人通知陛下说生了个儿子,皇后说,她偷偷进去看了孩子,真的是个女儿,她将孩子带走,可若是她直接去见陛下的话,陛下会觉得她更加恶毒,甚至会说她偷换了一个孩子来陷害珍妃。”
无为道人点了点头:“然后呢?”
“皇后知道,这件事必须由陛下深信不疑的人去说陛下才会信,当时王府里的人,开枝散叶天边流云都不在,全都在为陛下进京做准备,唯有云霄城外的道观里有沈小松,沈小松与陛下的关系极为近亲,把孩子交给沈小松,沈小松再把孩子交给陛下,那事情自然一目了然。”
无为道人皱眉:“可为什么青松道人没有没有把孩子交给陛下,而是带着孩子逃走了?”
“因为那孩子真的是个男孩。”
无为道人一惊:“皇后怎么可能看错!”
沐昭桐道:“可沈小松怎么可能看错?要么是皇后看错,要么是她疯了,要么是另有隐情......没有人可以解释清楚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连珍妃也许都不知道,因为她生产之后身体虚弱,孩子并没有放在她身边,她只是看了一眼就被抱出去了。”
无为道人问道:“那青松道人也可以把孩子去交给陛下啊?”
“陛下回来之后一怒血洗了留王府,皇后手下的人被杀的几乎干干净净,也许沈小松是怕了,也许是他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所以自作主张先把孩子带走保护起来,可之后就被皇后调派来的人不停追杀。”
沐昭桐道:“这事,是今天的平越道这些事的起因,皇后一直都想让太子顺利即位,尽快即位,所以暗中为太子谋划甚多,南越被灭,越人是可以利用的。”
沐昭桐停顿了一下,笑了笑,有些自豪。
“可是,这些事都是我操持的,当然我说了算,而不是皇后。”
沐昭桐眼神里有些悲伤,低着头说道:“没有人可以理解我。”
无为道人试探着问了一句:“平越道,究竟会发生什么?”
“开始会死一些宁人,而死的这些都是该死的。”
沐昭桐的嘴角一勾,这老人脸上露出几分狠厉。
“他们都是被皇后被我收买的人,所以都算得上大宁的蛀虫,他们该死......越人也该死,既然他们都该死,那就死好了。”
沐昭桐一口将杯子里的酒喝完,啪的一声把酒杯放在桌子上:“总得有人做恶人。”
第七百六十三章 对不起,不客气
大宁天成二十五年,沈冷二十五岁。
平越道,乱了。
大宁天成二十五年八月初九,平越道各县爆发叛乱,几乎同一时间,所有县的厢兵同时冲击县衙,大宁从各地调入平越道的地方官员全部出事,这一天被杀的人十之七八。
这一天是南越被灭的十二年整,大宁天成十三年八月初九,南越国都城被攻破,南越国皇帝杨玉出城投降。
有人说十二年是一个轮回,不知道意义何在,可对于还没有忘记亡国之恨的越人来说,这一天是南越十二年忌。
不是一个县的事,是所有县。
宁人从来都没有想到过,越人的仇恨居然会这么重,被统治了十二年之久的南越人在这一天爆发出所有的恨意,那些厢兵像是野兽一样扑上大街,只要是宁人他们就杀,幸好在南越的宁人不算多。
西蜀道。
沐昭桐一夜没睡,他觉得这一夜带走了自己本就不多的生机,甚至错觉昨天夜里窗外有人叫他的名字,叫了一夜,直至天明方休。
可他不后悔,他觉得有些事除了他之外谁也做不到。
无为道人端着一碗面从外面进来,看到沐昭桐的时候吓了一跳,一夜之间,其实不满一夜,从他离开这个房间到再见到沐昭桐也不过是才短短两个时辰而已,沐昭桐却好像变成了一截枯木,他坐在那,已经不想是一个活人,而是一具干尸。
“我算计了时间的。”
沐昭桐勉强让自己笑了笑:“此时此刻,陛下应该正好收到我写给他的信。”
无为道人长叹一声,把面放下:“阁老,其实......你这又是何必呢?”
“我曾经说过我不会做出伤害大宁的事,哪怕是我不想让陛下好过,我也不会伤害大宁,我说的时候也没人信,我自己信就好......我是一个宁人,从出生就注定了的事,宁人啊......骨子里都有一种让外族人觉得厌恶的骄傲感,他们为什么厌恶?因为他们不如,所以才会厌恶。”
“陛下是对的。”
沐昭桐看着那碗面:“从一开始我就知道陛下是对的,哪怕他是要将我的所有权力都架空我也知道那是一位帝王应该去做的事,这和我恨他是两码事,就正如我今日在平越道所谋划之事一样,和我恨他也是两码事,当我可以为大宁做些什么而又恰好能让陛下感到很不舒服很不爽,我应该是很舒服很爽的才对。”
无为道人摇头:“阁老哪里像是舒服了?”
“我以为我会。”
沐昭桐夹了一口面放进嘴里,味道明明很好,可吃起来却索然无味。
“大宁如果是一个巨人无人可以击败,身上的腐肉却能把巨人从内部放倒,我为内阁首辅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在警醒自己,可我还是眼睁睁看着腐肉生长出来,在我自己身上也有,只要为官,就有很多事不能避免,陛下要剜掉腐肉,而在他看来我是最大的那一块。”
无为道人道:“可阁老不是。”
“我是啊。”
沐昭桐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当我坐在八部巷里抄书的时候,有一天看着我躺在床上已经越来越迷糊的老伴儿,忽然间就明白过来,我确实是那块腐肉。”
无为道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皇后死了,可皇后留下的那些人那些安排,也是腐肉。”
沐昭桐一边吃面一边说道:“陛下心善,做不了那么彻底,我都在设计让他死两个儿子了,就还他一个看起来满目疮痍但再也没有皇后阴影的大宁江山吧。”
一滴泪水掉进碗里,让面的味道显得有些苦。
长安城,肆茅斋。
皇帝面前摆着一封信,他已经看完。
皇帝坐在那,脸色很白,手攥着拳头,手背上青筋毕露。
“陛下,你还在找老臣吧?可你一定找不到,老臣伺候了陛下二十年,不是跟随陛下时间最久的那个,也不是陛下最信任的那个,说到信任二字,出身留王府的任何一人,不管是天边流云开枝散叶中的哪一个,陛下之信任都在对老臣之上,陛下可对他们推心置腹,对臣只是人尽其才,但老臣一定是最了解陛下的那个人。”
“老臣在八部巷里抄书的时候反思一生,忽然间醒悟过来,原来老臣一直以为自己做的每件事都是为大宁好,可却在不经意之间伤了大宁,当然,如果仅仅是伤了陛下,老臣并不会觉得内疚,老臣在谋之事,就是在谋陛下两个儿子的性命,陛下知道的,老臣儿子没了,老臣还是个睚眦必报之人。”
“天成元年,陛下对老臣说,大宁离不开你,朕离不开你,老臣当时感慨万分,心想着陛下真是宽宏大量,老臣曾谋皇帝位,不是为自己,也无私心,只是以老臣心中所想来为大宁谋皇帝位,谋一个几十年的安稳,可陛下谋虑更远,陛下谋的至少是百年,所以老臣心服口服。”
“我儿筱风死后,老臣悲痛欲绝,可依然不敢懈怠轻慢,老臣可以拍着胸脯说,为臣者之本分事,老臣都做到了,可老臣再怎么在乎这个大宁,老臣也是一位父亲,也是一个丈夫,老臣那时候就在想,怎么才能让陛下难过却又不伤及大宁?”
“恶人总得有人做。”
“皇后是恶人,陛下比老臣知道的更真切,老臣临死之前就为陛下再多做一件事,如不出意外,老臣这封信送到陛下面前的时候,平越道诸县已经同时叛乱,这几年来,老臣每年都能暗中调拨上百万两之巨的银子,来于何处?来于江南织造府,江南织造府上上下下都烂了,不是老臣的罪,是他们自己都烂了,所以老臣就再催发一下他们心中的丑恶。”
“这些银子,全都送进了平越道诸县厢兵之中,暗中打造兵器甲械,约定于书信送到之日同时起兵,可那不算什么,最多是死很多人,而死的人对于大宁来说只是细微伤痛,三五年便可痊愈,之后的平越道应该就安稳了吧。”
“放眼天下,能掌控如此规模之事者,唯老臣一人,所以老臣心中难免还是会有几分得意,想着陛下此时脸白气粗,老臣就更得意,待陛下两个儿子都死了,老臣也就能含笑于九泉。”
“老臣在乎名誉,一直都在乎,可最后时候,老臣选择背负一个骂名,陛下啊,你知道一个人心里矛盾复杂到如我一样是多痛苦的事,越人之乱,持续不了多久,老臣为谋此事,先以北疆之人放渤海人入关混淆视听,然后老臣得以离开长安。”
“然后老臣派人远赴日郎,促使日郎大军进入窕国,因为此战,沈冷和海沙以及庄雍都不得脱身,而平越道的战兵本就在求立,所以南疆狼猿必然会南下驰援,战事不等人,况且陛下给予了四疆大将军临机专断之权,所以叶景天不会等着陛下旨意到了才率军南下。”
“如此一来,平越道没有一支成规模的战兵队伍,这是老臣给越人的承诺也是给越人的信心,没有狼猿,没有战兵,越人才敢反,可是平定这样的叛乱,不需要多久,狼猿回军,战兵南下,不出三个月各地叛乱都会剿灭,那时候,平越道诸地,再也没有一个皇后的人,也再也没有一个老臣的人。”
“老臣于世来说,不过蝼蚁,老臣卑微,却敢说一句,这世上我来过,谁也抹不掉,老臣想走的时候,我自己抹,谁也拦不住。”
“老臣一直都坚信自己对大宁的忠诚,时至今日,老臣也不怀疑,哪怕老臣时时刻刻都想着报复陛下,老臣的想法可能有些惊世骇俗,从老臣为官之日起,老臣心中所想就始终没有变过,老臣觉得,皇帝不代表大宁,不只是陛下,任何一位皇帝都如此,老臣忠国不忠君,与国法来说这是死罪,可老臣纵死也不会认这罪。”
“先帝驾崩,老臣本可力挽狂澜,内阁有老臣在,便是新帝十年不可主政老臣也可保大宁无忧,可陛下登极,老臣的一切打算都碎灭了,陛下是不世出的明君,事事处处,老臣是服气的,所以二十年来老臣尽心竭力辅佐陛下,大宁蒸蒸日上,陛下也不能说老臣没有一丝功劳。”
“老臣算计的应该没错,陛下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在想该调集何处兵马迅速平叛?无人可调吧?南疆诸卫战兵,要么在求立窕国三地,要么远赴北疆,距离平越道最近的是西蜀道战兵,可蜀道难行,战兵调过去,老臣的计划已经完成的差不多了,韩唤枝在平越道也是老臣计划之中,他必须死,因为我儿被谁所杀他早就查明了吧,号称公正无私的韩唤枝为了沈冷却没有给我儿一个公正无私,他不死,老臣心有不甘。”
“平越道事,谁也帮不了陛下,老臣给了陛下大开杀戒的理由,陛下就大开杀戒吧,越人的亡国恨,没有一场好杀压不下去,如今作乱的越人多是二十岁以上四十岁以下的壮年男子,这一场好杀之后,越人二十年无力再掀风浪,二十年后,他们已经认为自己是宁人了,五十年后,他们将彻底忘记南越。”
西蜀道。
沐昭桐吃了一碗面,扶着桌子站起来,两条胳膊都在发颤,他勉强走到窗口推开窗子,外面的风一下子扑进来,险些把他吹倒。
无为道人上前扶了他一下:“阁老,保重。”
沐昭桐笑了笑:“我死期不远了,没什么可保重的,该走的时候谁都拦不住,正如平越道的局,谁也破不了。”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自言自语似的说道:“陛下啊,对不起,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