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四章 冤家
孟长安房外的亲兵似乎是听到了些什么不好的声音,于是往外走了几步,想了想,干脆直接出了院子把院门也关上了。
孟长安从来都没有想到过自己会变成一匹马,四仰八叉的马。
不知道多久之后他从睡梦之中醒过来,感觉好久好久都没有这么舒舒服服的睡一觉,在息烽口这边虽然不似之前那样时时刻刻警惕着黑武人开战,可他那般性子又怎么可能安逸的下来,每天的睡眠都很少,这一觉睡的舒服之极,就好像四肢百骸都通了似的那种感觉。
只是稍稍有些头疼,头疼也还好,就是莫名其妙的还稍稍有些腰酸。
他翻了个身,然后吓了一激灵。
身边躺着个人,忽闪这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含情脉脉的看着他,两个人近在咫尺呼吸可闻,沁色刚要把嘴巴凑上去亲他一口,就被孟长安一脚从土炕上踹了下去。
孟长安这纯粹是下意识的反应,踹完了之后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下去搀扶沁色,可是下来才注意到自己光着,然后才反应过来沁色也没穿衣服,气氛顿时诡异起来。
他就尴尬的站在那,扶起来不是,不扶起来也不是。
沁色疼的捂着小肚子躺在地上,孟长安终究还是不忍,伸手扶她,她只是瞪了孟长安一眼,孟长安无奈把她抱起来放在土炕上,往四周踅摸自己的衣服在哪儿。
结果发现衣服扔的哪儿都是,裤子在这边上衣在那边,好像很狂野的样子。
“你没事吧。”
他胡乱的把衣服穿好,看了一眼沁色,沁色哼了一声又翻身朝着里边不看他,其实孟长安在发力的那一刻就反应过来,那一脚还是瞬间收力了的,不然那一脚能把沁色从屋子里踹倒屋子外面去,可即便如此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这一脚也足够凶。
孟长安站在那,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样慌过,不管是在战场上与敌人血腥厮杀,还是带着斥候深入敌国数百里,又或是率军攻入渤海大杀四方,他什么时候慌过?
“你没事吧?”
孟长安又问了一句。
沁色依然不理他。
孟长安站在那,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他性格强势却不是不讲理的人,所以他觉得自己刚才踹那一脚虽然狠了些但也不是踹的没道理,我堂堂孟长安,居然被一个女人随随便便给睡了?况且下药这种事确实不光彩,怎么想都不光彩。
两个人陷入了让彼此都尴尬的沉默之中,孟长安才是真的笨嘴拙舌,他可以和沈冷两个人喝酒喝到天亮无话不谈,但让他女人谈情说爱他连三句话都想不出来,硬想出来三句应该也是尬的可怜,更何况这并不是你情我愿的谈情说爱。
沁色躺了一会儿后默默起身,穿好衣服,看了一眼掉在地上的大氅,捡起来,认真的披在自己肩上,每一个动作都很认真。
“这件衣服我带走,你我以后就不必再见了。”
沁色看了孟长安一眼:“我以为你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说完之后朝着门外走去,孟长安伸手拉了一下,抓着大氅,沁色回头看着他:“你想干嘛?”
孟长安:“换一件,这件不行。”
沁色皱眉:“为什么?”
孟长安理所当然的说道:“这件衣服是沈冷送我的。”
沁色顿时恼火起来:“他比我重要的多?”
问完之后便后悔。
孟长安:“当然。”
堂堂孟长安,就是这么直。
沁色就知道是这样的答案,于是更加恼火,心说自己怎么会这么蠢?她这般心思灵动细致入微的女人,刚才问的那句话她自己都觉得蠢到了极致,可是问就问过了,也不至于因为这句话而觉得难堪,和孟长安接触的久了,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在乎沈冷多过于在乎其他任何人,甚至还在他的妻子孩子之上。
沁色把大氅解下来扔给孟长安,一脸怒容的看着他,就这样看着,孟长安被她看的有些发毛:“不走了?”
沁色伸手:“换的那件呢?”
孟长安笑了。
沁色见他笑了,本绷着脸,可没多一会儿就绷不住了也笑:“你还笑得出来?”
孟长安道:“不然呢?”
沁色哼了一声:“你怎么连温柔些都不会?”
孟长安:“我一个男人,被你祸害了,若是不显得大度些你就会说我不够男人,可换过来想想,若是我把你祸害了,我劝你大度些,你如何?”
沁色走回去四仰八叉的躺在土炕上:“来,祸害我,算是扯平。”
孟长安愣了:“这什么逻辑。”
沁色道:“你不是觉得亏了吗?我不怕亏。”
孟长安:“你以为我傻,那岂不是你赚了两次?”
沁色想了想,好像也对。
两个人就这么看着对方,然后就莫名其妙的都笑起来,沁色哼了一下扭头不看他,可还是忍不住笑,孟长安转身从衣柜里取了一件大氅出来,这是制式配发的东西,沁色见他居然真的又拿了一件衣服出来,恨不得上去咬他一口,狠狠的咬,一个男人情商怎么能低到这个地步?
孟长安把大氅盖在沁色身上:“穿回去洗好了以后还要还给我。”
沁色没想到孟长安的情商原来还能更低,于是叹了口气,把大氅放在一边,手在大氅上轻轻抚过:“你的心不在我这,我便是带走了这衣服又有什么用?莫说一件衣服,便是把你人带走了,心不在也是无意义的事......孟长安,我喜欢你是我的事,你是个女人心中的盖世英雄,虽然我被你祸害了,但我不记恨你。”
孟长安:“......”
沁色认真的说道:“对我来说也还算美好,所以你也无需愧疚,我们以后都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这样以后还能再见面,本想着再也不见......可我舍不得,不过你不要担心,我不会缠着你,我会装作如以往那样,只谈公事不谈私情。”
她将身上的白色长裙脱下来,身材曲线一览无余,她看着孟长安,孟长安哪里敢看她?
她将孟长安大氅披在自己身上:“说是不想要,可还是想留个念想,我的衣服留在你这,烧了扔了随你,你的衣服我带走了,我回去以后就把这件衣服挂在房间,便是以后嫁了别的男人,这衣服也要挂在我的睡房,我没什么不敢的,女人都贪心,也专情,我这辈子看着顺眼的男人很多,喜欢的男人只你一个。”
说完之后大步往外走,又被孟长安一把拉住。
沁色等着他:“你还想怎么样?”
孟长安大声道:“只披了一件衣服出去,想冻死?”
沁色:“你管的着?”
孟长安:“不冻死也不能让他们看了去!”
沁色:“凭什么?!”
孟长安叹了一声:“终究......是我的女人了。”
沁色挑衅似的看着他,然后一拳打在孟长安小腹上,孟长安疼的一弓身子,弯腰的时候却被沁色捧着脸,狠狠的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沁色松手:“扯平了。”
一个时辰之后,孟长安看着沁色手忙脚乱的从厨房里忙活,心说自己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在做梦?怎么就和她那样了,吵了一架,他给了她一脚,她给了他一拳,然后还被强亲了一口,然后又那样了一次......现在她温顺的在厨房里笨拙的做饭,而他坐在这已经拧自己大腿拧了三次。
沁色从厨房出来,端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是几个奇形怪状的煎蛋,一个看着像个一字一个看着像个人字......还有一碗看起来跟剧毒似的汤,她做饭的时候每一样食材都是孟长安亲眼看着她去摆弄的,怎么就摆弄这么一碗东西出来。
沁色把煎蛋和汤放在桌子上,被碗烫了手,连忙举起来捏着自己耳朵,孟长安叹了口气,过去把汤盛了两碗,两个人相对而坐,沁色一脸期待的看着孟长安,那意思就好像在说你快吃,你要是喜欢我再给你去做。
孟长安喝了一口,然后就坐在那一动不动。
沁色问:“你是怎么了?”
孟长安认真的说道:“我在等毒发身亡。”
沁色:“......”
她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我知道你也许并不喜欢我,你觉得我霸道强势而且不讲道理,况且我还是黑武人,可是有些事解释不清楚,我并不会后悔,也不希望你后悔。”
孟长安没说话。
沁色长叹一声:“你不用想那么多。”
孟长安看着她的眼睛:“我只是在想,既然已经有夫妻之实,总是要明媒正娶才好,可我该跟谁去提亲?难不成去见你弟弟?”
沁色愣住,然后扑哧一声笑出来:“在我们黑武,哪有这样的规矩。”
孟长安一本正经的说道:“既然是我的女人,便不能再算是黑武人。”
沁色摇头:“两码事。”
孟长安又不说话了。
两个人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只是被沁色强行拉到了一个世界里,不管是观念还是习惯又或者是对于某种民族情结的敬畏,两个人其实都很清楚彼此之间的矛盾不可调和。
沁色把碗往前推了推:“大不了,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不把自己当黑武人。”
孟长安把碗端起来一口气喝完,沁色顿时眉眼带笑:“好喝吗?”
孟长安:“不好喝。”
沁色:“说句哄我的话能怎么样?”
孟长安想了想好一会儿:“不那么难喝。”
沁色不服气,自己端起来喝了一口,沉默。
然后起身:“要不然出去吃吧?可是息烽口这样的地方能有出去吃的酒楼餐馆吗?这个时候,就算是有酒楼餐馆怕也都关门了吧,我现在就好饿。”
孟长安挽起袖口:“等着!”
大概半柱香之后,孟长安一脸灰的回来,坐在沁色面前,看着她很严肃的说道:“其实食物未必追求要复杂的做法,其实饱餐也未必需要珍馐佳肴,其实简简单单也是一种满足。”
沁色:“所以呢?”
孟长安:“你习惯了吃煎蛋?”
沁色:“不是,只是想着那个做起来好歹没那么难,你到底给我做了什么好吃的?”
孟长安:“你试过......煮鸡蛋吗?”
第七百三十五章 我来吧
煮鸡蛋再好吃也是煮鸡蛋,可孟长安煮的鸡蛋对于阔可敌沁色来说不仅仅是食物那么简单,还可能是她过往人生之中不曾有过的一种感触,一种幸福,一种不管未来过去多久都难以忘记的回忆。
她很想但是没敢在军营里留宿,哪怕她只想躺在孟长安的胳膊上再多呆那么一小会儿也行,其他哪里都不想去。
“你的亲兵应该不会对外说出去什么,我天黑之前就走,如果留在这的话,消息传回你们的朝廷,对你来说那是解释不清的罪,也许会很严重。”
沁色抬起手在孟长安的脸上摩挲:“我以前从不相信会有一个男人征服我的心,所以对这个世界充满了绝望对男人充满了蔑视,你应该也知道,当一个女人强大到超过大部分男人的时候,其实是无奈,身边没有人可以支撑我也没有人可以保护我。”
孟长安嗯了一声,低着头没有说话。
沁色在孟长安的额头上亲了一下,披上孟长安的大氅:“可是,我的男人,你应该清楚一件事,毕竟你是宁国的边军将军而我是黑武国的长公主,这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那会儿你跟我说,既然是你的女人了总是要明媒正娶,我很高兴,特别高兴,从来都没有这么高兴过,可是......我不能嫁给你。”
女人啊,有些时候比男人更容易冷静下来。
“我不会嫁到宁国来,如果我没有一个亲人了我会不顾一切的赖在你身边,哪怕没有名分也无妨,我并不在乎那些,可我不能......我的弟弟桑布吕是黑武国的汗皇,不管他和国师的矛盾有多大他依然还是汗皇,国师没有理由废掉他,可一旦我嫁给了你,他会死,支持他的人也将背弃他,我不喜欢我的弟弟,可毕竟是我的弟弟,论血缘关系的话,这个世界上我只有他一个亲人。”
孟长安点了点头:“我知道。”
沁色笑起来:“可是也不用伤感,我不嫁给你,就算是你外面的女人,男人总是和妻子之外的女人上-床的时候觉得更刺激一些,不是吗?”
她莞尔一笑,转身离开。
孟长安坐在那没有动,也没有看她。
沁色出了门之后就上车离开,可是对于孟长安来说世界好像一下子就变了,他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坐下来开始思考。
他和沁色的事一旦传入朝廷的话必然会有人参奏他,说的好听些是为儿女私情不顾家国,说的难听些就是通敌叛国,如果沁色愿意嫁给他还好些,沁色又绝不会嫁给他,所以这消息一旦爆出去可能就是死罪难逃,可他不能死,他死了以后谁来保护沈冷?
沈先生说,太子殿下极有可能是容不下沈冷的,所以他不能失去现在的一切,他必须掌兵。
与此同时,息烽口大营里的另一座军帐中。
霍丁站在窗口看着那辆华美的马车离开军营,眼神很复杂,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复杂的心情,激动,愤恨,嫉妒.......激动在于,他觉得自己找到了扳倒孟长安的机会,弄死了孟长安沈冷就失去了最大的助力,太子殿下交给他的差事算是完成了一大半,而愤恨则在于他认为孟长安身为大宁将军怎么能和一个番邦女子况且还是敌国公主有私情?那有辱大宁将军的身份。
至于嫉妒......沁色真的很美啊,美到让霍丁觉得她不像是人间人,一想到那样美到毫无瑕疵的女人居然成了孟长安的人,他就觉得上天不公。
霍丁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其他两种情绪可以抛开不去顾及了,兴奋就足够。
他坐下来开始沉思,该怎么借助这件事除掉孟长安?
孟长安的房间被人推开,之前外面有人喊他的时候他没有回答。
古乐从外面进来回手把房门关好,屋子里依然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气,那应该就是那个黑武女人留下的气味吧,古乐知道自己不该在这个时候过来,可作为沈冷的老部下也是兄弟,他知道自己有必要提醒孟长安。
“你可能不会想到传播的速度有多快。”
古乐看了一眼孟长安:“现在整个大营里都在津津乐道,绝大部分士兵觉得你牛-逼,连黑武国的长公主都睡了,有一部分人在骂你,觉得你不配做个将军,你应该知道骂你的那部分人是谁,不出意外到明天所有人都会知道这个消息,可是能把消息送到长安城的人并不多,你是我敬重的人,所以我来和你说一句......以后请多考虑,哪怕你们是在大营之外偷情都没关系。”
孟长安看向古乐。
古乐叹息一声:“这种事,我只能处理一次。”
孟长安一时之间没有理解,过了一会儿后他才反应过来,猛的站了起来:“不行!”
古乐道:“现在我比你冷静,凡事都要有利弊取舍,我和你是朋友,不管你把我当朋友不当,我当你是朋友,可沈冷和我之间的关系是兄弟,你心里是对沈冷什么感情,我亦如是......以前我刚刚参军的时候只想着出人头地,不管用什么样的手段也要出人头地,我眼睁睁的看着爹娘过了半辈子被人看不起的日子,我不能让我自己再被人看不起,所以当初我才会找到沈冷说要跟着他,我知道他一定会成为大人物。”
孟长安看着古乐,眼睛里已经有些淡淡的红:“不行!”
古乐摇头:“没有别的办法,你我都知道霍丁也许是太子的人,你也许还知道一些其他的事,比如太子为什么针对沈冷,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太子针对沈冷就够了,所以霍丁一定会把这件事捅到长安,太子的人会不遗余力的干掉你,你对于沈冷来说太重要,你不能倒,我来吧。”
古乐停顿了一下:“我已经安排人封住所有离开息烽口的路,任何往长安方向的人都会被拦截,可不能每天都这么拦着,也拦不住,两害相较取其轻,我死比你死好一些,但我人手不够用,杀霍丁还得杀他的亲兵,你尽量安排些人帮我,如果我做的足够漂亮不会被人查出来是我干的,那么是我命大,如果我不幸出了事,劳烦孟将军你以后见到沈冷替我说一声我真的把他当兄弟,是他把我改变的,让我明白了一个男人不应该为了自己而不顾一切,应该为了亲人兄弟朋友而不顾一切。”
他笑了笑:“我不害怕也不后悔,只是想请孟将军以后尽量不要再犯傻,我们只知道霍丁是太子的人,可到底还有谁是太子的人我们不知道......”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转身出门,走到门口又停住,回头看了孟长安一眼:“还有个不情之请......如果我出了事,以后有可能的话,多帮我照顾一下耿珊。”
迈步出门。
孟长安站在那发愣,第一次有些恨自己。
他从来都不是个不克己的人,然而这一次真的有些荒唐了。
人是会变的。
耿珊自己都没有想到过她会变。
廷尉府里的人很多都知道她喜欢韩唤枝,哪怕韩唤枝比她大不少,可她不在乎,她甚至不在乎韩唤枝是什么感觉,她自己喜欢就好了,她不会说出来也不会表现出来,她只是逼着自己做到更加优秀来让韩唤枝重视她,公务上的在乎也是在乎,不是吗?
以往每天晚上睡觉闭上眼睛脑子里想的都是韩唤枝,那张脸无数次出现在她的脑海里,一直到上一次任务结束,她并没有察觉到夜里失眠的情况越来越少,而且开始想到另外一个人,偶尔居然还会梦到他,南疆那一次他和她在那个小院里濒临死亡的时候是开始吧?
也许是这样的。
后来和古乐一块到了北疆,她不确定是不是韩唤枝有意安排她和古乐一块来,但有一件事可以确定,那就是她和古乐在一起的时候笑容越来越多,自己对那个看起来有些冷淡的家伙也越来越在意,她有些恐慌,一个冷静如她般的女人很清楚当自己放弃了原来的在乎而在乎另外一个人的时候,可能会更加炽烈更加难以控制。
所以她害怕。
这段时间以来她刻意疏远古乐,刻意让自己看起来讨厌他,除了公务事之外几乎和古乐没有任何交流,她想着自己还不如回到原来那样,虽然会经常失眠......然而怎么可能回得去?
古乐比她小。
她觉得古乐应该有个更好的女人才对,她觉得自己最多算半个女人。
门外响起敲门声,耿珊吓了一跳,从思绪中抽离出来起身去开门,当打开门的那一刻心跳突然开始加速,跳的越来越快,心跳加速的厉害所以脸上就必然看起来有些紧张。
古乐站在门外。
古乐在笑,笑的很单纯也很好看,他本来就是个好看的男人,笑起来露出白白的牙齿就更好看。
“有事?”
耿珊强压着自己的心态,用她认为的最冰冷的语气问了一句。
“有点事。”
古乐笑着问:“能不能请我进去坐坐?”
耿珊沉默了一会儿,没说话,让开进门的地方。
古乐进来之后打量了一下耿珊的房间,忍不住赞叹了一句:“还是女人的屋子里干净,味道也好闻。”
耿珊脸一红,但语气更加冰冷的说道:“如果你没有什么正事的话就走吧。”
古乐摇头,转身看向耿珊:“我挺喜欢你的。”
耿珊大惊失色。
古乐道:“我要去执行一个任务,是我自己的任务,所以要离开一段时间,霍丁的案子你不用再跟了,韩大人让我知会你回长安,长安城里出了很多事,人手不够用。”
耿珊:“你说什么?”
古乐道:“你今天就可以收拾一下东西回去。”
耿珊:“你想干什么?”
古乐没回答,伸手到耿珊脸边,耿珊紧张的肩膀都在发抖,她想把那只手推开,可却没能做到。
古乐的手指在耿珊脸上滑过,然后抬起来把她的发簪摘下:“送给我吧。”
他也不等耿珊答应,把发簪别在自己的锦衣心口位置,看起来很漂亮。
“谢谢。”
古乐转身往外走。
耿珊看着他要出门,忽然一把拉住他:“你是不是会死?”
古乐沉默片刻,摇头:“不会。”
耿珊没有松开手,抓的很用力。
“我们应该死在一起才对,从那次开始。”
耿珊低着头,嗓音发颤:“我不想在晚上一直想着一个人的名字而睡不着了,以前不是你,现在是你,所以如果死的话,带我一起。”
古乐转身,笑着,眼睛发红,然后再次伸手去触摸耿珊的脸,耿珊没动,古乐的手忽然加速在她脖子上切了一下,耿珊闷哼一声晕了过去,古乐一把抱住她放在椅子上,他出门,看了一眼门外的廷尉:“送你们千办大人回长安,这是韩大人的命令,她不答应,所以把她绑了吧,离开这三百里之后再松开。”
第七百三十六章 我是个优秀的人
塞北风雪不停,可以冷了刀,不会冷了人心。
古乐裹紧了身上的大氅,从耿珊房间里出来之后觉得心里很暖,因为耿珊说在乎他,第一次,这个跟着傻小子所以变成了傻小子的男人觉得被一个女人在乎是真的美好,美好到就连赴死都变得轻松起来。
他回头看了一眼屋子里,廷尉们小心翼翼的把耿珊绑住,却不敢绑的太重了。
“真傻,我怎么能让你死?”
古乐自言自语了一句,迈步走向大营外。
与此同时,霍丁站在窗口看到了古乐,所以嘴角忍不住勾了勾,他招手,手下亲兵队正苏玉石快步过来:“将军有什么吩咐?”
“我从甲子营到这北边苦寒之地只带着你们,让你们跟着我受苦了,不过咱们的苦日子似乎也剩下没几天,只要想办法把孟长安私通敌国的消息送回到长安,孟长安就算暂时不死也会被带回长安城受审,所以我现在需要几个不怕死的人分头把消息送回去,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廷尉府的人必然会站在孟长安那边,所以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们安然回去......”
霍丁看了苏玉石一眼:“明日我会以带兵出去拉练为由带你们出息烽口,你们几个趁机离开队伍,从二百里外的嘉盛关入关,你们的通关文证我已经写好了,我的印章做的足可以假乱真,不会有人看得出来。”
苏玉石显然有些紧张:“将军,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不会。”
霍丁笑道:“只要你们把消息送到长安,必然会有人来调查,到时候我亲自作证孟长安通-奸叛国,这事不可能抹的掉,你们不要害怕,到了长安之后去找太子,他会庇护你们,有太子在,你们怕什么?”
“属下遵命。”
苏玉石连忙垂首:“属下的身家性命都交托给将军了。”
霍丁拍了拍他肩膀:“你是我的亲兵队正,是我最亲信至近之人难道我还能害你?”
苏玉石吓得连连摇头:“属下不敢。”
霍丁嗯了一声:“去吧,准备一下。”
他从柜子里取了一包银子:“这些你们几个路上用,不用省着,事成之后我会每个人给你们在长安城谋个宅子,再给你们每个人一些安家费用,最起码保证你们家里人衣食无忧。”
苏玉石单膝跪倒:“多谢将军!”
霍丁笑道:“以后我飞黄腾达,你们也一样。”
苏玉石又问了几句走什么路线然后离开霍丁房间去准备,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可他心里怎么能不紧张?要针对的那可是孟长安,整个东北边疆甚至整个北疆谁不知道孟长安的脾气?如果扳倒了还好,若是这次没能把他扳倒的话自己以后算是彻底完了。
可是他一个小人物又能怎么样?霍丁的选择就是他的选择,换句话说就是他没得选。
将近夜临。
古乐站在大树后看着军营那边,所有的路他都安排人盯着,只要有人出来他立刻就能知道,已经大半日过去,算算时间,护送耿珊的队伍应该已经出去至少几十里,耿珊那个性子,此时此刻应该正在破口大骂吧,骂他,骂她的手下,可是古乐知道那些廷尉一定会听他的吩咐,因为他说过,耿珊如果留下会死,他们都是忠心耿耿的部下,他们不会置耿珊于死地。
想到耿珊的样子,古乐的嘴角就不由自主的微微上扬,她真的说不上有多漂亮,而且性格还强势,更像个男人,可在古乐眼里她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女人,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美,他忽然理解了为什么沈冷一直都会傻乎乎的说茶爷真好看。
耿珊真好看。
夜很难熬,可是熬了一夜居然没有任何发现,所有的路上没有任何人经过,盯着大营的人也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人出来,霍丁的人不连夜走难道还要大白天的走?
古乐忍不住,只好在清晨回到军营,进了军营没多远就看到霍丁正在整顿他那一营兵马,一千多名边军除去当值留守的人之外,大概有八百余人已经集结,看起来霍丁是要带着他们出去拉练,古乐的心里一紧......如果霍丁带着八百多人出去的话,以廷尉府的人手根本就盯不住,无法确定谁会离队,又有几波人离队。
“呦。”
霍丁看到古乐之后笑着打了个招呼:“古千办,这么早从大营外面回来,彻夜未归?”
古乐笑了笑:“醒的太早出去跑了一圈。”
霍丁哦了一声,然后一脸好奇的问:“我听说古千办是沈冷将军的老部下?那就怪不得了,据说沈将军带出来的兵个个都是了不起的人,每一个都养成了和沈将军一样加练的习惯,若是一天两天还好,天天年年如此那就让人敬佩。”
古乐也笑了笑:“沈将军的兵都这样没什么稀奇的,倒是霍将军已经多日没有带兵出去拉练了吧?这是要出营?”
霍丁嗯了一声:“昨日收到消息说息烽口外出现了一批小规模的马匪,正好带着队伍出去练练手,许久没有厮杀,他们都懒散了,一股小马匪刚好用来磨刀。”
古乐:“要不要我带廷尉府的人跟着帮忙?”
霍丁居然点了点头:“若是古千办也没事的话就跟着,有廷尉府的弟兄们协助的话事情好办的多。”
古乐:“那霍将军就等我一会儿,我去召集人手。”
霍丁点了点头,古乐随即快步离开。
孟长安在远处看着,眉头微皱。
大概小半个时辰之后,八百多人的战兵队伍离开大营朝着息烽口外面过去,下坡的路很陡,战马下去的时候都得小心翼翼,而且这陡坡很长至少有近二里的距离,下去的时候士兵们都很谨慎,如果战马倒了的话连人带马都会翻滚下去。
古乐骑马跟在霍丁身边,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都有心事,却都装作和气。
他们离开军营之后没多久孟长安独自一人离开大营,他答应了了古乐分派亲兵过去帮忙,可他其实并没有打算这么干,古乐有赴死之心,他就不能让古乐赴死,他也不能让自己的亲兵营任何一人牵连进来,所以他换了便装,牵了大黑马出门,在队伍后边远远的跟着。
息烽口外自然没有什么马匪,就算是被马蹄子尥了一脚的脑袋也不会想着到这边来做马匪,北边就是黑武人的大营,南边就是宁军的息烽口,马匪在这夹缝地带能干嘛?两边吃屁都能崩死他们。
进了雪原之后队伍行进的速度就变得慢了下来,霍丁把手举起来,队伍缓缓停住,他往四周看了看:“苏玉石,你带大队人马在这等着,高连海,你带亲兵队随我往前探探。”
他看向古乐:“古千办跟着吗?”
古乐心里有些恼火,霍丁故意把队伍分开,他的人手就更加不够用。
“跟着,哪能少了我。”
古乐的手大部分还在各条路上守着,能带出来的不过七八人而已,霍丁的亲兵队有六七十人,这些人表面上都是当初他从甲子营带过来的亲信,按照惯例他级别不够,不可能带这么多人过来,可是他来的路数就不正常,有太子从中安排,带过来百十个人自然也就不是什么难事。
而事实上,这百十个人都不是正经战兵,也不是甲子营的兵,而是他离开甲子营之后在半路等着他的人,都是太子当初安排好了的,给了这些人军服和铁牌以及兵器甲械,这支亲兵队全都是假战兵,唯有苏玉石和高连海两个人是他从甲子营带过来的真正亲信。
古乐带着人跟上霍丁,而剩下的差不多七百余人的队伍原地等候。
古乐故意留下了四五个廷尉,他就担心霍丁是故意把他引走,可是担心也只能是担心,人手严重不足的情况下什么事都变得艰难起来。
孟长安的人怎么还不来?
往前走了大概十几里,身后的队伍就已经不见了踪迹,霍丁忽然停住战马,侧头看了古乐一眼:“古千办有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古乐笑了笑:“霍将军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霍丁笑道:“何必呢?其实你我心里都很清楚,古千办和耿千办来北疆是调查那些渤海人怎么混进大宁的,查了这么多日子都没有离开军营,不是针对孟将军的话自然针对的就是我了。”
古乐眼睛微微眯起:“霍将军是要向我坦承什么?”
霍丁摇头:“什么也不会坦承,我是清清白白的大宁边军将军,那些渤海人怎么混进大宁的我又怎么知道,他们是从东疆白山关那边入境的吧,我在息烽口呢,又不会分身过去......不过古千办可能不知道,我这个人博学多才,从小就被人誉为神童,特别优秀,各方面都优秀。”
古乐:“比如私刻印章也能以假乱真?”
霍丁大笑:“你这笑话说的......还真的挺对的。”
他摆了摆手,所有亲兵将连弩对准了古乐等人,古乐身边的廷尉也立刻将连弩端起来,可是人数相差悬殊,只怕一轮弩箭这几个廷尉就会全都被放翻在地。
“你胆子可真大。”
古乐看着霍丁的眼睛:“你这样杀了一位大宁廷尉府的千办,难道以为可以无据可查?”
“我们是来杀马匪的,哪知道中了黑武人的埋伏?”
霍丁叹道:“大宁痛失一位优秀的廷尉府千办,我会请求孟将军处置我没能救援你的过失,不过他应该也不会杀了我吧?大概,我会被押送回长安,大概会被受审,然后......”
古乐道:“然后你会在受审的时候说是孟将军故意陷害你,是你发现了孟将军通敌叛国的证据才会导致如此,似乎真的天衣无缝。”
霍丁笑道:“我刚才说过,我是一个很优秀的人。”
他的马往后退,四周的亲兵连弩已经对准。
古乐问:“可是你不怕遭报应吗?”
霍丁:“幼稚,将希望寄托在老天爷身上。”
古乐将横刀抽出来:“我未必不能杀了你。”
“那你就是孟长安的同党咯。”
霍丁的手猛的往下一压:“全都杀了!”
第七百三十七章 下次你再试试?
霍丁手下这六七十名亲兵的身份是假的,可是他们的个人实力不假,这些人本就武艺不错,后来经过严苛训练之后也能熟练使用大宁战兵的制式兵器,比如横刀,弓箭,连弩......这么近的距离,被几十个人几十把连弩围住,古乐也知道自己大概是要栽在这了。
可他又不能不来,有些事别无选择。
没有风雪,天气不错,大地一片银白,似乎是早早就准备好了的满地纸钱。
古乐往远处看了一眼,依稀看到了耿珊。
耿珊自然不会来,她的人如果昼夜不休的话,此时应该在至少二百里之外了吧,想想看,也挺好,如果她跟来,此时此地,两个人都面临死境。
就在这时候忽然传来了闷雷一般的声音,贴着地而来,当他们往四周看的时候,从四面八方都有黑影逐渐清晰起来,那声音很沉闷却具有尖锐的力量,仿佛能刺穿每个人的耳膜。
这地方是霍丁精挑细选出来的,北边是一片白桦林,他们来的时候翻过了一片高坡,所以后面的人根本不可能知道这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完全可以伪造出来一片战场。
然而他惊讶的发现,正是因为这地形,导致他也看不到更远处的变故。
白桦林里一片马啸之声,身穿蓝色甲胄的黑武帝国骑兵从白桦林里冲了出来,他们的蓝色白月战旗犹如一片低压到了人头顶上的乌云,而在另外一边,数不清的骑兵从高坡那边翻过来,密密麻麻的骑兵队伍从高坡下来的画面犹如大坝泄洪。
霍丁脸色大变,千算万算,算漏了黑武人。
他手下人也都慌了,下意识的把瞄准了古乐他们的连弩转过来瞄准黑武人,场面立刻就变得诡异起来,原本古乐身边只有几个人,而霍丁这边有六七十人,这是压倒性的优势,而黑武人出现至少有数千骑兵,那优势大的就更加无法逾越。
很快,黑武人的骑兵就把古乐和霍丁他们全都围了起来,他们的空间被挤压到只有不到二十丈的范围,黑武人的骑兵开始降速,人挨着人的往前走,包围圈进一步缩小,他们动作娴熟的将弓箭摘下来瞄准宁军。
霍丁的脸色白的有些吓人,他看向古乐,却发现古乐居然笑了起来。
“你说是不是天意?”
古乐轻蔑的看着霍丁:“现在我终于相信人恶有天收。”
霍丁怒视他:“你也是要死的!”
古乐耸了耸肩膀:“难道我本来不是要死的?”
霍丁的手下全都聚集在他身边,用他们自己的身躯和战马围了一圈将霍丁护住,而古乐他们这边就显得更加孤单,几个廷尉看向古乐,古乐将长刀举起来遥遥指向黑武军将旗的所在:“进攻!”
没有丝毫犹豫,四五个廷尉抽出横刀,刀锋雪亮,在霍丁惊讶到完全不能理解的目光下,古乐带着他们朝着黑武军将旗所在处发起了冲锋,在黑压压的黑武骑兵面前,他们这几个人的进攻显得那么单薄,可又显得那么壮烈。
然而,黑武人居然没有放箭。
这么巨大的兵力悬殊,黑武人只需一轮齐射就能把古乐他们几个全都从马背上射下来,然后那带着决绝气势冲向黑武军队的人却没有受到一点阻拦,乃至于即将冲到阵前的古乐也有几分疑惑。
将旗处,黑武骑兵往两边分开,一个身穿白色貂绒长裙披着大氅的绝美女子骑马缓缓而出,她的衣服都是白色的,这匹战马也是近乎通体雪白,在额头正中位置却有个菱形的红色部分,让这马看起来都带着几分仙气。
古乐猛的勒住战马,战马一声嘶鸣人立而起,他停,身后的廷尉也都停了下来。
“长公主殿下?”
古乐一怔。
阔可敌沁色坐在马背上看了古乐一眼,她没有兴趣的男人,看的时候都自动过滤,看到了却根本不会在意。
沁色的视线直接略过了古乐落在霍丁身上,她眯着眼睛看着那个也有几分模样的宁人,可是眼神里却没有丝毫欣赏。
“不管是在黑武还是宁国,我相信所有陷害出卖自己人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沁色用马鞭指了指霍丁:“你觉得呢?”
霍丁冷笑:“出卖,陷害?现在的你足以证明孟长安通敌叛国,他勾结你试图谋杀大宁边军将军,还有数百名大宁边军战兵,这件事陛下不会容忍,孟长安早晚必死无疑!”
“唔。”
阔可敌沁色笑起来:“别那么大义凛然可以吗?这让你的样子有些可笑,孟长安没有勾结我,是我勾引他才对,他有他自己解决问题的方式,可那是他的不是我的。”
沁色的黑武骑兵队伍后边,孟长安被至少五百名黑武国骑兵围着,这些人只是用密集的阵型阻挡住了孟长安。
“我喜欢的男人脑子有点笨。”
沁色说句话的时候语气里充满了一种别人无法理解的味道。
“我是他的女人,他笨,我就多想想,我之所以在昨天天黑之前离开息烽口,就是因为我想到了你要想派人回去送信必然不会走关内,从息烽口出关,走二百里到嘉盛关入关,我又想到,如果你带的人少了就会被拦截,所以唯一的法子就是带着你的军队以拉练为名出来,然后以偶遇黑武人不得不开战的说法除掉你想除掉的人,战场总是无情,谁死都不是意外。”
沁色用一种女王般的眼神看着霍丁,而这才是她本来的模样。
“看来我侥幸没有猜错。”
沁色道:“如果你还有什么慷慨激昂的话要说,请快一些,我还想回去睡一下,毕竟昨天有些累。”
霍丁:“恬不知耻!”
沁色哪里会在意这种话,拨马转身,手抬起来晃了晃。
箭弩如雨。
霍丁身边的人奋力挡箭,奈何羽箭密集的程度足以让他们根本无力反抗,短短片刻,霍丁四周的那些亲兵全都倒了下去,别说是人,战马的身上都没有多大一片完好的地方,羽箭多到让人和战马身上仿佛瞬间长满了野草。
霍丁身上中了至少十几支羽箭,满嘴是血的吼了一声:“我不服!”
第二轮羽箭飞来,这次的目标是他一个人。
另外一边,苏玉石脸色惨白的看着四周,至少四五千黑武骑兵将他们这七百人的队伍围的水泄不通,然而黑武军队却并没有进攻,除了他们几个之外,所有的宁军边军都将连弩端了起来,这是大宁战兵最正常的反应,而他们几个则是心虚。
纵然被数量是二十倍的敌人围住,边军也没有想过投降。
沁色骑着马路过被围住的孟长安,队伍打开缺口,沁色进来之后看了孟长安一眼,有些小生气:“除了这么蠢的法子之外你想不到别的什么?”
孟长安看着她,却没有说话。
沁色道:“你有你的原则,我有我的,你的原则是不伤害你在乎的人,所以你宁愿选择自己一个人来,纵然赴死也不会后悔,而我的原则......谁也不许动你,我阔可敌沁色喜欢一个男人哪有那么容易,谁动你我就杀谁,一个小小的宁国边军五品将军想动你,那就杀了他,如果是大宁的皇帝杀了你,我现在就回到红城废了桑布吕我来掌权,穷我一生之力,与宁帝势不两立,你若有事,我让宁国万万人陪葬。”
孟长安依然只是看着她,一言不发。
沁色催马到了孟长安身边,看着孟长安的眼睛:“你活着一天,我不会为难你在乎的人,任何一个。”
孟长安长长吐出一口气。
沁色对他笑了笑,那一笑又像是一个依恋着自己男人的小女人。
她离开这边队伍,身后骑兵黑压压的跟着他到了宁军被围困之地。
沁色纵马出阵,摆手示意随从不用跟着她,她一个人到了宁军阵前,那么多弩箭对着她,她却似乎并不在意,这一刻孟长安纵马而来,冲到她旁边,沁色嘴角上扬,她终于确定了孟长安对她也是在乎的。
“我自己处理。”
孟长安拉住沁色的马缰绳:“你带人回去吧。”
沁色笑起来:“所以你还是那么蠢啊,为什么要过来拦着我?如果我被你的人射死了这件事才算一了百了,对你来说真的没有了后顾之忧。”
孟长安看了她一眼,只是看着。
他从来都是那么话少的一个人,除了和沈冷相处之外。
沁色当然了解他,她反而是觉得自己男人有性格。
沁色道:“应该交给我来处理,你没办法和你的兵解释,你刚才就不该冲过来,没有人知道你来了,他们不会知道,我也不会为难他们,只杀该死之人,其他人我都会放回去的。”
孟长安:“那是我的兵。”
沁色摇头:“想让你改变真的很难。”
孟长安再次沉默。
她转身离开,黑武骑兵跟着她走了。
孟长安看着这些大宁国的边军士兵,只是看着,可是苏玉石他们几个却受不了他的目光,忽然间催马向前冲了出去,而古乐的人已经在前边等着了,一阵弩箭,苏玉石等人被射翻在地。
古乐催马到了孟长安身边:“你回去!”
孟长安看了看他,眼神里都是纠结和痛苦。
古乐也盯着他,最终孟长安一声长叹后转身离开。
古乐等孟长安走了之后大声说道:“这几个人是将军霍丁的亲兵,他们却勾结黑武人谋害了霍丁将军,尸体就在那边我亲眼所见,是孟将军独自赶来和沁色谈判才解决此事,所以他们几个该死,大家先都回去,回去之后我会详细和你们说明。”
士兵们互相看了看,转身往息烽口方向撤回。
就在这时候,远处一人纵马而来,古乐看着那人冲到自己近前愣了,竟是风尘仆仆的耿珊。
“你怎么......”
他的话还没说完。
啪!
耿珊抬手就给了他一个大耳光。
古乐懵了。
耿珊就那么怒视着他,古乐秒怂。
耿珊一字一句的说道:“下次你再试试?”
古乐:“不......不敢了。”
第七百三十八章 不负大宁不负你
古乐默默的跟着耿珊回了息烽口大营,远处跟着霍丁出去的那数百人队伍没有散开而是等在一边,士兵们看起来都有些低迷,也许是因为刚刚在息烽口外发生的事,所以古乐小心翼翼的看了看耿珊,耿珊道:“去吧,办完了事马上回来。”
古乐如蒙大赦,他必须为孟长安把事情解决,这种事孟长安自己怎么解释?况且孟长安那个家伙,从来都不会说假话,让他去编一个谎言去应付那些士兵那怎么可能?
可当他跑过去的时候,却发现孟长安走到队伍前边指了指校场方向,队伍随即朝着那边开了过去,古乐一怔,上去拉了孟长安一把:“你想干什么?”
孟长安道:“这件事不能瞒着士兵们。”
古乐一怒:“你还想跟他们说你确实和敌国公主确实有问题?”
“是。”
孟长安的回答就是这么简单,也不会解释什么。
古乐就那么瞪着孟长安,孟长安对他笑了笑,手在古乐肩膀上拍了拍:“我有时候特别佩服沈冷一件事,他总是能把做兄弟的人聚在一起。”
古乐摇头:“他的兄弟一个个都是蠢蛋!”
孟长安:“所以,还挺好的。”
古乐气鼓鼓的看着他,然后噗的一声笑出来,甩手就走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一个个都是蠢蛋,妈的我也是蠢蛋,大蠢蛋。”
孟长安让人击鼓,不多时大营里除了当值之外的所有士兵全都聚集在了校场上,他从长安城回来之后就在息烽口招募新兵,如今已有两万余人的规模,招募新兵的消息一传出去,辽北道的汉子们蜂拥而至,都是七尺男儿,谁还没有一颗建功立业之心?
不过此时大营里的没有新兵,新兵营在息烽口往南不到四十里的地方,那边地势开阔适合练兵。
孟长安缓步走上高台,看着下面聚集起来的数千战兵沉默了片刻,他真的是一个不善言谈的人,如果是没什么事的时候他甚至可以一天都不说话。
“我做了一件错事。”
孟长安缓缓吐出一口气后大声说道:“我是孟长安,大宁息烽口的领兵将军,除此之外陛下还让我在这里训练新兵,大家都知道为什么训练新兵,都知道距离我们和黑武人开战已经没多远了,不光是我们知道,黑武人也知道。”
他抬起手指了指北方:“黑武人在这一线增兵三十万,黑武国北院大将军带着人在这拦着我们,这一战关乎大宁未来百年基业,可我却在这个时候做了一件很愚蠢的事。”
他缓了一下,提高声音说道:“黑武国长公主阔可敌沁色是我的女人。”
一时间场面鸦雀无声,所有士兵都看着他,似乎连呼吸都被不自觉的刻意压制了。
孟长安站在那,这句话说完之后沉默了很长时间。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有个声音从队伍稍微远一些的地方传来。
“牛-逼!”
孟长安一怔。
远远的看着这边的古乐和耿珊也一怔,耿珊看向古乐:“难道是我们想的太多了?”
古乐:“我也不知道.......”
第一个人喊了这两个字,没多久校场上此起彼伏的全是这种声音,孟长安怎么都没有想到部下会是这种反应,他觉得士兵们应该骂他,应该仇视他,黑武人是大宁永远的敌人,那种仇恨无法化解,从大宁立国以来和黑武之间的战争就几乎没有停止过,每年在北疆抛头颅洒热血的大宁男儿数都数不清。
在北疆瀚海城外,有一座石雕,那雕塑是一个身穿铁甲的将军剑指北方。
这就是大宁军人永生不变的目标。
“孟将军!”
一个士兵在台下喊道:“将军你睡了黑武娘们儿的事我们都知道了,将军何必还要再跟我吹嘘?”
“是啊,睡了黑武国的长公主是将军厉害,若说连黑武国的长公主都为将军倾倒我们深信不疑,可若是有人说将军是因为想通敌叛国所以才和黑武国长公主有了纠缠,我们特么的才不信!”
“谁不知道将军杀黑武人杀的最恨?”
“将军,我们是一直跟着你的,你不用跟我们解释什么,你告诉我们黑武国长公主是你的女人了,我们都跟着提气!”
“牛-逼!”
孟长安站在那,手都在微微发颤。
一个士兵扯着嗓子大喊:“要不然将来对黑武国一战,将军带着我们直捣红城,告诉黑武国的汗皇将军你是他姐夫?”
一群人哄堂大笑。
另外一个士兵喊道:“将军娶了黑武国长公主我们都答应,将军将来不带着我们北征我们才不答应!”
“将军要是觉得不好意思,不如先把喜糖发了?”
孟长安站在这群自己平日里管教的那么严以至于他们都有些怕自己的士兵们面前,眼睛微红,他很想再说些什么,可真的没有什么词汇。
他慢慢的抬起右手,握拳,横陈在胸口。
“大宁!”
随着红着眼睛的一声暴喝,所有士兵们都把右拳横陈胸口敲着自己的心脏位置:“大宁!”
“大宁!”
“大宁!”
“大宁!”
那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其中还夹杂着几句牛-逼。
古乐靠在树上斜着身子一脸的不可思议:“看来我们确实想的有些多了,一个将军去认可一支军队很难,一支军队能每个人都认可一位将军,更难。”
耿珊看了他一眼:“站好!”
古乐连忙站直了身子:“是是是......站好,站好。”
耿珊看着他:“你下令让他们把我绑起来的是吧?”
古乐:“是是是......是我。”
耿珊一回头,她手下那些廷尉整齐的往后退了一步,耿珊眼睛一瞪:“他让你们绑你们就敢绑?你们到底是我的人还是他的人!”
手下人全都看向古乐,一个个面带哀求之色。
一个廷尉小声说道:“是古千办逼着我们绑的。”
一群人连忙附和:“是是是,是古千办逼着我们绑的。”
古乐:“我逼着你们绑你们就绑?身为耿千办的手下,下次我让你们绑她的时候你们应该记住,哪怕是反绑了我也不能绑她!”
耿珊:“唔......绑了他!”
一群廷尉立刻就欢快起来,比耿珊手下还欢快的是古乐的手下,他们化身成一群快乐的下叛徒,比耿珊的手下还主动,还卖力,他们表面上看起来像是在维护自己的千办大人,可一个个的抓着古乐的胳膊和腿喊着不要绑不要绑,然后就把古乐放倒了,一群人压在那还在喊不要绑不要绑。
很快,古乐就被绑了一身的绳子,他一脸可怜的看着耿珊:“可以了吗。”
“不可以。”
耿珊背着手走到古乐面前,眯着眼睛看着他:“我记得某人还在我脖子上狠狠的打了一下,这笔账怎么算?”
古乐把头低下去:“你打我两下好了,三下也行。”
耿珊猛的抬起手,猛的落下,可是在即将切在古乐脖子上的时候骤然收力,她的手在古乐后颈上挠了挠:“打回来你就不欠我的了,以后你得永远欠着我的。”
她哼了一声,背着手溜溜达达的走了。
古乐嘿嘿傻笑,然后看到一群廷尉看着他嘿嘿傻笑,那是一种妈妈笑。
古乐:“笑什么笑,还不把我放下来?!”
耿珊的手下全都往后退:“我们可不敢放,我们是耿千办的手下,千办大人不下令的话我们可不敢乱放人。”
古乐的手下互相看了看然后也往后退,有人朝着耿珊那边喊:“千办大人你那边还收人吗?我们准备集体叛变了。”
耿珊一边走一边说道:“收什么收!他的都是我的!”
一群人立刻哄了起来,嗷嗷的叫,刚才还是一群人脸上挂着妈妈笑,现在变成了一群小狗崽子,扯着脖子嗷嗷嗷。
耿珊笑道:“把他放下来吧。”
这群人这才把古乐松绑,古乐瞪了那群廷尉一眼:“早晚把你们办了。”
廷尉们朝着耿珊喊:“耿千办,古千办威胁我们!”
耿珊回头看向古乐:“你给我过来!”
古乐连忙小跑着追上去:“好嘞好嘞马上来。”
然后瞪着那群廷尉:“一会儿就跟你们算账!”
高台那边,孟长安看着下边那群让人感动的兄弟们,他没有办法表达自己的感谢之心,慢慢的单膝跪在高台上朝着士兵们抱拳:“谢谢!”
所有人全都单膝跪倒,同时抱拳:“将军不负我,我等不负将军!”
将军不负我,我不负将军!
孟长安手指苍穹:“我定不负诸位!我定不负大宁!”
士兵们全都振臂高呼。
古乐伸着脖子往外看着,一脸的羡慕:“孟将军能把兵带到这个地步也令人钦佩,说的真好,我定不负诸位!我定不负大宁!”
耿珊:“那你有啥想说的,你不负谁?”
古乐:“我定不负廷尉府!我定不负大宁!”
耿珊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嗯?”
古乐这才反应过来:“不......不负大宁,不负你。”
......
......
【这一章写的太着急,应该会有错别字和不通顺的地方,我回来之后尽快改。】
第七百三十九章 暗斗
总是会发生一些什么莫名其妙的事把人的命运改变,当然禅宗说一切皆有定数,所经历的都是定数之中,可这话也未必准确,沈冷没有去难为圣徒城的那位大和尚不仅仅是因为大和尚一人身系整座城百姓的生死,还因为当初圣徒城外一战,求立残兵被大和尚放进来得以救治,而大和尚带着上百弟子到城外为宁军伤兵上药包扎。
沈冷对宗教并无成见也无信仰,可沈冷觉得,大和尚做的事配得上百姓们对他的敬意。
北疆孟长安那边发生了什么沈冷自然不知道,他这边也不是风平浪静。
相对于大和尚,沈冷更像是一个恶人。
沈冷本就是一个战场上的恶人。
一切准备妥当,海沙带着两万余大宁战兵精锐登上了日郎国的战船在做最后的准备,物资都已经搬运上去,士兵们登船之后随时都可以出发。
而沈冷和罗珊此时此刻面对面坐着,罗珊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沈冷的眼睛,等待着沈冷给她的答案。
“我可以答应你的任何要求,哪怕倾国之力我也会把你要的东西都凑齐,可有一个条件你必须答应我......陛下意外过世,日郎无君,还要面临安息人的猛攻,如此动荡,国之不国,民不聊生,我只想救更多人,如果你答应我帮助稳定日郎朝局,派兵接回太上皇回国主持大局,我会尽快把你所要的物资准备好。”
这话罗珊已经说完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而沈冷像是一直都在思考。
“你做不到?”
罗珊终于沉不住气问了一句。
“做不到。”
沈冷看向罗珊:“我所说的做不到,不是你认为我的不想去做,而是不能去做,大和尚做了取舍,离开你们日郎到求立参禅悟道,大和尚有所持,也有所弃,他是不会回日郎的......他那样的人难道看不出来,你们这所谓的二十万大军必然不会打赢,他难道看不出来宁人从来都不会被打了不还手?”
罗珊看着沈冷:“可我不能将一国百姓至于不顾,我相信太上皇也不会将日郎至于不顾。”
“他不是不顾,而是不染。”
沈冷叹道:“换个人吧,大和尚那边你不要去想了。”
轮到罗珊陷入沉默。
许久之后她轻叹一声:“我只是个臣子。”
沈冷道:“我知道你所能想到的最稳妥的法子就是请大和尚回去主持大局,然而大和尚既然看得透彻为什么不直接跟我来而是只给了我一封亲笔信?那自然就是他的态度,你是臣子,你觉得你不能左右皇族事,让你在瓦西里的儿子里选个人继承皇位,你害怕。”
罗珊嗯了一声,她深吸一口气,然后看向沈冷认真的说道:“我知道我没有什么能打动将军的地方,若将军能尽力帮我请回太上皇,我什么都愿意做,哪怕......”
她站起来,摘下发簪,那一头长发便飘落下来,她虽然不算年轻可依然还有七分姿色,还有着一种日郎女子特有的妖娆,显然她今天来的时候已经做了准备,没穿官服,穿的是一件长裙,她起身之后开始解身上的衣扣,沈冷吓得往后躲了一下,这个世界上能把沈冷吓得往后躲的事情并不多。
女人脱衣服显然是其中之一。
沈冷连忙摆手:“别别别,你千万别这样。”
罗珊眯着眼睛,有些如丝般的媚意:“将军是觉得我不好看?”
“是啊。”
沈冷点头:“确实不好看啊。”
罗珊:“......”
可她没打算放弃,还要继续脱,沈冷忽然一个箭步过去一掌切在罗珊脖子上,然后往四周看了看,踅摸来一条绳子把罗珊绑起来,绑好了之后把罗珊放在椅子上,罗珊疼的脸都有些扭曲,还是因为沈冷刻意没有怎么发力所以她倒是没有晕过去。
沈冷看着被他绑的跟粽子似的罗珊长出一口气:“这样就踏实多了。”
罗珊忍着疼却对沈冷更加好奇:“世上男人,有几个能抵挡的住女人诱惑。”
沈冷一脸平静:“你不了解。”
罗珊忍不住又问:“我真的没有一丝诱惑?”
沈冷:“没有。”
罗珊:“......”
接下来的沉默对于罗珊来说有些尴尬。
“我挺佩服你的。”
沈冷道:“你这么做是为了保护你的国家百姓,如果你是为自保的话我可能把你扔出去了,可你不是为自己,这样吧,既然你做不出你以为的对不起日郎皇族的事,那你告诉我一个最适合做日郎国皇帝的人是谁,我来保他。”
罗珊再次陷入沉默,好一会儿之后才点了点头:“二皇子雅郑,他虽然年少可有明君之相。”
沈冷:“唔,那我到了日郎之后先把他干掉。”
罗珊的眼睛骤然瞪大:“你是在吓唬我?”
沈冷指了指她身上衣服:“你先吓唬我的。”
罗珊:“......”
沈冷道:“我现在把你放开,你不能再来了啊,我答应你的要求保雅郑为帝,甚至可以留下一些人帮你训练军队以抵抗安息人的入侵。”
罗珊:“如果将军愿意留下大宁战兵,我们日郎人愿意献出更多的礼物以表达谢意。”
“大宁的军队永远不会是雇佣军。”
沈冷道:“军队尊严所在,不是你给多少钱的事。”
罗珊一怔:“我终于明白一些为什么宁军如此善战如此团结又如此忠诚。”
沈冷过去把她身上的绳子解开:“明日一早大军开拔,到了日郎之后你先派人回去请你们的二皇子雅郑到海岸某处你认为安全的地方见我,之后的事我会帮你完成。”
罗珊起身后一拜:“多谢将军。”
沈冷心说我是去打你们的,你还谢我......
与此同时,求立南屏城。
庄雍看着正在收拾行李的沈小松一脸笑意,沈小松则使劲儿瞪了他一眼:“如你的心意了?”
庄雍只笑不说话。
沈小松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道:“你从一开始就不满意我的想法,你只是不愿意说出来,看似你对我的想法很支持可你一直都在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去做,你个老家伙为了保沈冷可以牺牲自己却不能触及陛下,你拼尽全力的想把沈冷留在求立这边......以为我看不出来?”
庄雍:“我没说你没说,大家心照不宣。”
沈小松哼了一声。
庄雍叹道:“你个老家伙难道不一样?你虽然为沈冷筹谋这么多可也只是为了沈冷将来有自保之力。”
沈小松楞了一下,摇头。
庄雍脸色一变。
他看着沈小松:“你居然真的想过?”
沈小松嗯了一声:“真的想过。”
接下来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庄雍还是笑了起来:“幸好幸好。”
沈小松收拾好了衣服后看向庄雍:“按照你我年纪,这一别之后怕是真的再无机会见面了吧?”
庄雍心有所感,伸手想抱抱这个老朋友。
沈小松也伸出手:“你看看是送我些什么才能安慰我一下?我之前看你书房里有个很不错的摆件,就是白玉的那个......”
庄雍:“送你就是了。”
他吩咐人去取,手下连忙跑回大将军府。
庄雍叹道:“你说的其实也对,你我这个年纪远隔崇山万里,以后再见面真的难了,回长安之后替我去那几个老友家中走走坐坐,顺便也帮我带回去一些礼物。”
沈小松道:“车马费付一下。”
庄雍哈哈大笑,笑着笑着眼神又逐渐暗淡下来:“不过有件事我想提醒你,这话为臣之人本不该说......长安城其实并不安宁,我说的是以后,如果太子那边......你最好还是离开长安,选一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隐居。”
沈小松眼神也有些暗淡:“所以我才会在求立这边为冷子谋求这么多。”
庄雍拍了拍他肩膀:“我们都应该相信陛下。”
沈小松嗯了一声:“行了行了,这些事我们也左右不了太多,只说今日分别事,日行一善,不问前程。”
庄雍嗯了一声:“日行一善不问前程。”
沈小松:“你还记得在云霄城的时候我于道观修行,你经常来找我蹭茶蹭饭,那时候有人问你身份,你便给自己取了个雅号?”
庄雍猛然醒悟:“滚!”
沈小松:“这么大年纪了发什么脾气,行一善居士。”
南屏城大牢。
原南屏城府治严豁披头散发的坐在大牢里,牢门打开,狱卒往四周看了看,然后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一个穿着斗篷带着帽子的人走进来,这人进来之后狱卒就连忙到外面去守着了。
进来的人把帽子往后撩开,看了一眼严豁:“严大人何至于此?”
严豁抬眼看了看,猛的激动起来:“宋先生!”
这人是严豁的一个老朋友,两个人已经多年没见,他怎么都不会想到宋谋远会出现在这个地方,看到如此狼狈的他。
“我是来救你的。”
宋谋远蹲下来压低声音说道:“你不日就会被押送回长安城受审,到了长安之后你只需一口咬定是庄雍与沈小松合谋要除掉你就行了。”
严豁一惊:“可他们两个为何要除掉我?”
宋谋远的声音更低了些:“我当初奉阁老之名南下求立就是要搜集庄雍罪证,这个人有不臣之心啊,不久之前,沈冷得到了周天子剑和大周传国玉玺并且私藏起来,这东西不在庄雍手里就必然在沈小松手里,你只管说是你发现了他们的勾当才被庄雍以莫须有的罪名囚禁。”
严豁脸色发白:“可......谎话经不住考验。”
“谎话?”
宋谋远笑起来:“你是真的低估了他们的胆子,周天子剑和传国玉玺真的在他们手里。”
他戴上帽子:“严大人只管去说,我们必倾尽全力保你一命。”
第七百四十章 征程
茶爷站在路边,沈先生站在车边,两个人沉默了好久。
沈先生走回来笑着说道:“傻冷子那边你也不用担心什么,你总说是我逼着他从军入伍,可实际上他天生就是个领兵的人,西域人没有在战场上击败他,渤海人没有在战场上击败他,黑武人也不行,所以一个小小的日郎国你根本不用去多想,大概两三个月就能回来,到时候你们也就到了回京的日子,我先回去,在家里等你们。”
茶爷嗯了一声:“先生回长安后见了陛下记得认怂。”
沈先生哼了一声:“向陛下认怂,我还没服过谁。”
茶爷噗嗤一声笑了:“我帮你买了些求立这边的茶,也还算好,陛下爱喝茶,先生送给陛下,应该会少挨两句骂。”
沈先生点头:“你就在南屏城等冷子就是了,哪里也不要乱去。”
茶爷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沈先生:“小孩子一般都听话。”
茶爷:“我是小孩子的时候也没怎么听话。”
沈先生:“......”
茶爷挥手:“回吧回吧,还是长安舒服些。”
沈先生走到庄雍面前:“还有没有什么要交代的?”
庄雍:“也没什么了,就是......你尽量多活几年,等到我能卸任的时候若还走得动就回长安去,你再约几个人陪我打打麻将,不要玩的太大的那种,我估计这几年的俸禄陛下也会想着法的给我扣些。”
沈先生:“我记下了,我回去见了陛下就说庄雍说,陛下无端扣他俸禄他不服气。”
庄雍呸了一声,抬起脚要踹沈先生,沈先生一躲然后上了马车:“等你白发苍苍回京之际,我在小淮河设宴给你接风。”
茶爷:“嗯?”
沈先生一缩脖子。
另外一边,林落雨却没打算就这么离开。
茶爷送走了沈先生后走到林落雨身边:“还有很多放不下?”
“不是放不下,是得拿起来。”
林落雨笑道:“傻冷子想做一件大事,以后那么多战兵退伍了想到这边来的都可以来,他让我经营的茶园我已经在改,求立之地那么多鬼瘾花田还没有清除,庄将军分身乏术,我会留在这一段时间帮他,什么时候求立三地之内再无鬼瘾花田,我差不多也要回长安去了。”
茶爷握着林落雨的手:“傻冷子有福气。”
林落雨笑道:“你是在说他有福气才能娶了你?”
茶爷嘿嘿笑:“那是,不过他的福气还在于林姐姐你,冷子不能自己去插手的事全都是你来扛着,太辛苦。”
林落雨:“长安城里你那两个铺子里的好东西时时刻刻都给我留一份就好。”
她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道:“我最近总觉得庄园里有些人不对劲,我之前问过沈先生,他不在的时候屋子里应该有人进去过,他那般小心谨慎的人,在门口做了些手脚有人进来会留下痕迹,我的屋子也一样,庄园是我的尚且都不能保证真的安全,大将军府里大概也差不多,你千万小心,我隐隐约约的感觉着又有一只手伸到我们身边了,只是我还看不出清楚这只手从哪儿过来。”
茶爷脸色微微一变:“那林姐姐你才更要小心,如果有人盯上了的话,最先盯上的应该就是你。”
林落雨道:“我倒是无妨,这么多年江湖路,什么样的沟沟坎坎没有走过。”
茶爷还是不放心:“从今天开始咱俩住一个院子。”
“可我要出门了。”
林落雨像是溺爱的大姐看着自己的小妹一眼,抬起手把茶爷额前被风吹乱了的发丝理顺:“你就留在这等傻冷子回来,我没有那么弱不禁风,这个江湖能陷住我的地方并不多。”
茶爷还想再说什么,心里忽然有了别的念头,所以点头道:“那你小心些。”
就在距离这里不到二里的地方,山坡上有一座石台,站在这可远望南屏城最大的浮山湖,那是南屏城风景最美的地方,而林落雨的山庄就在浮山湖不远处。
宋谋远坐在凉亭里看着山庄方向,良久之后回头看了看身后站着的人:“尽快想办法联络荀直先生,求立这边有变故他就不用过来了,请荀直先生回去与阁老商议在长安布局,我挖了个坑等着沈小松和庄雍跳进去。”
他身后的人嗯了一声:“不用我去杀了沈冷?”
宋谋远冷笑:“你真以为你可以随便杀了沈冷?”
身后的年轻人摸了摸手里的伞:“可我不觉得会有多难。”
宋谋远语气越发冰冷:“你那位大哥怕也是这么想的,所以......”
年轻人剑眉一挑:“杀人的事,我那位大哥也许不如我。”
宋谋远道:“你还是多走走多看看这个江湖,你的大哥其实比你更适合成为一个江湖中人,你不过杀了个廷尉府的千办而已,千办......小角色,你杀的那个千办比沈冷差的太远了,十个他加起来也不如一个沈冷。”
年轻人没再说话,只是眼神里却不服气。
“你其实应该听你娘的。”
宋谋远叹道:“当初我在甲子营谋职的时候和你父亲曾有过一段交情,只是后来他选择离开,而我在那个毫无前途可言的地方又呆了好多年,直到阁老被关进八部巷里之后我才离开,我虽然不时时刻刻在长安,可你大哥的一举一动我也还清楚,他的心性更阴沉而你太幼稚。”
年轻人还是没有说话。
宋谋远道:“最主要的是,阁老的安排不能被你破坏,你莫要忘了你能活到这么大全是因为阁老的庇护。”
年轻人道:“不用你提醒我,我以后会用我余生来报答阁老。”
宋谋远点了点头:“那你可以走了。”
年轻人转身要走,宋谋远忽然又想到一件事:“等一下......如果你真的还想再杀个人历练,那就帮我杀了林落雨之后再走。”
年轻人嘴角一勾:“女人?你让我去杀个女人?”
宋谋远道:“你以为好杀?”
年轻人道:“我明天一早离开求立回大宁去,今夜林落雨必死无疑。”
宋谋远的视线再次回到庄园那边:“那是个难缠的对手,我在这之前一直都觉得除了皇后娘娘之外的女人没有一个可惧,现在看来这个林落雨是个值得尊敬的对手,甄末,你如果想在这个江湖多活一些年,就要学会尊重自己的每一个对手。”
年轻人道:“是吗?这个江湖都没有什么可值得尊敬的地方,我娘说江湖无趣,说不如平平淡淡活着,我也一直深信不疑,可是当我杀了那个廷尉府的千办之后我忽然发现,原来杀人这么好玩,功夫不是用来强身健体的,功夫都是杀人技......可江湖依然无趣,我爹当年怕也是如此感悟才会从江湖重回朝堂,我没有对手,我也没有敌人,我要做的只是比我爹走的更高一些。”
宋谋远微微摇头:“你这种想法,活不长久。”
年轻人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膀:“我叫甄末,娘说之所以给我取这个名字是因为排在最末尾的人,无争......无争,那就真的没有意思了,沈冷能有做成就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绝不是因为无争。”
宋谋远不再说什么,他觉得没有必要,这个年轻人也不过是阁老手里的一枚小小的棋子,争?江湖之争不过儿戏,真的要争还是朝堂之内,在阁老看来,江湖客再强大也只能是在某个需要他们的时间段他们才重要,每个人的分量在不同时期也不一样。
年轻人转身离开,宋谋远一直站在那看着远方。
窕国南海岸。
沈冷登上了神威战舰,罗珊跟在他身后上船,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大宁这般规模的战舰,当她在船下仰望的时候便心有敬畏,她一直觉得大宁再强也不过如安息那样,她听闻大宁也好征战,所以宁人也应该是一群狠厉无理之人,与安息一般无二,现在看来,大宁和安息真的不一样。
“这船好大。”
罗珊看向远处他们日郎国的战船,想着这一艘神威就能让日郎国的舰队为止颤栗。
“船大不大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船上的人。”
沈冷走到船头:“如果以后有机会我希望你能到大宁去看一看,然后你才明白什么是宁国什么是宁人,你所看到的军队不是大宁的全部,只是大宁的拳头,大宁除了拳头之外还有胸怀,大宁皇帝陛下的胸怀可包容天下,打的话大宁从来不怕,不过若是和和气气做生意,大宁更欢迎。”
罗珊问:“日郎国的人都能去吗?”
沈冷道:“看你们的态度吧,是想以邻邦友国的身份去,还是以大宁一道臣民的身份去,也许后者更方便些。”
罗珊一怔,狠狠瞪了沈冷一眼。
“你们大宁的军人只想着征服?”
沈冷摇头不语。
旗舰神威缓缓的离开船港,水师大军浩荡如云。
罗珊看着那船帆蔽海的样子,心里还是忍不住有几分害怕,她不知道自己引来的到底是什么,为驱安息之狼,可能引来了一头凶虎。
“大宁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多吗?”
她问。
沈冷反问:“日郎国像我这样的年轻人多吗?”
罗珊不想回答。
沈冷道:“我看过了昨日你画的简图,日郎国一侧是一个海峡?那地方真的很重要啊,若是能在此屯兵建造船港,来往商队就能养活起来千万人不止,你虽然故意画的很简单可大体上地势还看得清楚,那海峡将来必然重要无比......所以我在想,真的只是帮帮你们还是干脆把日郎国灭了?”
罗珊眼睛睁大:“你怎么能出尔反尔!”
“唔......”
沈冷道:“我不会出尔反尔,你说的那个二皇子雅郑胆子大吗?”
“为什么这么问?”
沈冷沉默了一会儿后回答:“只是怕他吓的不敢做皇帝了。”
第七百四十一章 一次
七八名骑士护送一辆马车离开南屏城,这辆马车看起来寻常无奇,马车上没有任何标徽,可是从车旁的骑士也能看出来马车里的人身份必然非同寻常,这七八人能如此正大光明的佩戴兵器出城且没有被城门口的士兵拦住盘查,就足以说明一些。
林落雨坐在马车里翻看着手里的卷宗,事情多到她觉得自己如果能分身成十个人也许还好些。
坐在她对面的是这次跟着她的南下的颜笑笑,一个在认识林落雨以前并不会时常笑起来但笑起来很好看的女孩子,曾经梦想着靠自己杀人来养活更多穷苦人的傻姑娘。
颜笑笑曾经想过如果自己不是遇到了林落雨,可能自己的人生会阴暗无比。
“沈冷不喜欢搞那些东西。”
林落雨把手里的卷宗递给颜笑笑:“杀手的生意不要再做了,虽然我们接的生意要杀的都是有必死理由的人,而且接的生意都是大宁之外的,且我知道你在这件事上付出很多,难为你了。”
颜笑笑将卷宗接过来:“所有人我之后会遣散,他们在天机票号里都有登记,随时可用。”
林落雨沉默了一会儿:“也好。”
“那些贩卖鬼瘾胶出去的求立商人走的是哪条路线摸清楚了吗?”
“清楚了,所以我召集来在求立所有天机票号的杀手,这是他们最后一单杀人的生意。”
林落雨嗯了一声:“价钱给高些。”
颜笑笑点了点头:“因为鬼瘾胶的事咱们会得罪很多人。”
林落雨嘴角微微一扬:“有没有值得我们怕的人?”
“没有。”
“那得罪再多又如何?”
颜笑笑把卷宗放在自己身边:“现在大宁整个江湖的暗道势力,除了流云会之外也没有什么是我们不能得罪的人了。”
林落雨微微点头:“长安城前阵子有消息过来,说是京畿道那边有一个新的暗道势力崛起速度很快,连流云会都没能查出来到底什么来路,而且也摸不清楚那些人藏身在哪儿何种手段联络聚集,可是好几单生意都被这些神出鬼没的人搅黄了,高小样身边没有多少可用的人,你提前回去。”
“不......”
颜笑笑摇头:“我就在你身边。”
林落雨看了她一眼摇头笑道:“你还担心我?你应该更担心高小样那个傻丫头才对,那个家伙啊......”
“她在长安城里不会有事,咱们留在那边的高手足够应付了,而且还有流云会和红袖楼,你身边不能没有我。”
林落雨无奈的说道:“你愿意留下就留下,每天都被我骂,你难道就不嫌我烦?”
颜笑笑道:“什么时候觉得你烦,我自己就走了,哪里还用你赶我。”
林落雨把手边的一小袋果干递给她,颜笑笑接过来一颗一颗捏着往自己嘴里送,林落雨则打开第二份卷宗看了一会儿后说道:“平越道有消息过来说有个人值得注意一下,可却没有这个人的详细消息,只说这个人习惯背着一把伞,平越道那边有几个江湖宗门被他挑了,也不留名,一个新入江湖的年轻人连着挑战诸多江湖门派,一一击败却不留名,倒也少见。”
颜笑笑道:“可能只是为了证明自己,不为出名。”
林落雨忽然想到一件事:“我记得很久很久以前有个人也干过差不多的事,一家一家的挑战过去,不过他每击败一个门派都会留下名字。”
“谁?”
“甄轩辕。”
林落雨把卷宗放在一边:“选几个杀心不重心性不坏的人留在身边用,安排他们去查查这个人。”
“知道了。”
颜笑笑眯着眼睛笑:“这个真好吃。”
林落雨从身边的箱子里又翻出来一小袋放在颜笑笑手里:“都给你了。”
就在这时候拉车的马忽然叫了一声,紧跟着马车往旁边一歪,然后车外就传来一阵惊呼,还有比惊呼更让人头皮发麻的哀嚎声。
颜笑笑瞬间抽剑挡在林落雨身前,一脚将后车门踹飞出去,她拉着林落雨从车里跳下来的时候才看到护卫马车的七八个高手已经有一小半倒在地上,每个人的脖子里都插着一根类似筷子似的东西,而拉车的驽马竟然被切开了脖子倒在地上还在抽搐,车夫已死,心口上也插着一根那种东西,看起来像是铁的。
颜笑笑一只手推着林落雨往后退,同时看向马车前方。
大概四五丈外站着一个用黑色纱巾蒙住脸的男人,身形笔挺,戴着一顶草帽头压的有些低所以连眼睛都看不到,他背后背着一件东西,颜笑笑从露出来的部分判断那是个......伞柄。
一瞬间,刚刚才谈到的那个人就重新回到颜笑笑的脑海里。
林落雨倒是镇定,她看了一眼那个黑色长衫背着雨伞的男人:“你是为钱办事还是因为别的?”
那个人缓缓抬起头,把草帽摘了扔在一边,他似乎也不满意自己脸上蒙着黑巾,可终究还是忍住了没有取下来。
“不为钱,也不为自己。”
他回答。
林落雨点头:“死士。”
那人却像是笑了笑:“死士?哪有人能杀得了我。”
颜笑笑朝着剩下的护卫说道:“保护小姐先走,我来断后。”
三四个护卫聚集在林落雨身边,林落雨却不肯走,她手下的护卫什么实力她自然清楚,能在转瞬之间把一小半护卫都杀死的人,颜笑笑也挡不住。
“你杀人不留名,或许是因为那些被你杀了的人你觉得不值得你留名?”
林落雨道:“那你觉得杀我,值不值得你留名?”
“不值得。”
那人终究还是忍不住把黑巾取下然后从背后将伞摘下来:“不过我好心,我叫甄末。”
林落雨微微皱眉:“甄轩辕的甄?”
甄末想了想,摇头:“甄末的甄。”
明明是一个字,可他却并不认为相同。
颜笑笑忽然脚下一点往前冲了出去,她没有把握挡得住这个人,所以只能冲上去,唯有冲上去才能争取更多的时间让林落雨先走。
颜笑笑的剑很冷很冽,就连茶爷看过她的剑法之后都说她的剑有古意。
何为古意?
凡事凡物,最初本意。
剑最初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杀生。
当的一声,伞将剑挡住,在剑被荡开后的一瞬间伞点向颜笑笑的心口,颜笑笑知道自己避不开也没办法回剑,唯一能做的就是尽最大努力的压低身子,于是伞点在她的肩膀上,噗的一声,她肩后爆开一个血洞。
右肩被洞穿,右臂便没了力气。
颜笑笑勉强将剑扔起来,左手一抄将剑抓住,一剑刺向甄末的咽喉,那伞又恰到好处的拦在那,伞精准无比的点在剑尖上,剑便寸断。
颜笑笑的剑是一柄好剑,是林落雨送给她的,剑身轻薄却不脆,韧性极好,然而伞点在剑尖上之后,剑连弯曲都没有就直接崩碎。
甄末微微叹息:“挺漂亮的一个姑娘何必求死?还有就是,选什么非要选剑?剑是这世上最无用的兵器。”
颜笑笑的手里只剩下了一个剑柄,剑身全部碎了,她握剑的左手虎口也裂开了一条口子,鲜血直流,手还在颤抖着,胳膊逐渐垂了下去,这一点之力不仅仅是碎了她的剑,也伤了她的胳膊。
甄末迈步向前:“让开,不然死。”
颜笑笑却不为所动。
甄末面无表情的说道:“那就死好了。”
于是伞又点了出来,这一次颜笑笑似乎说什么也无法避开,可她没用避开......一柄带着古意的剑从颜笑笑脖子旁边刺过来,同样精准无比的点在伞上,甄末的脸色这一刻就变了,他手骤然发力,伞砰地一声撑开,那伞竟是没有伞面只有几十根伞骨,像是精钢打造。
其实与其说是他主动打开了伞,还不如说这一剑逼着他打开了伞。
甄末后退,那剑却如影随形,甄末手里的伞转起来,随着一片火星,伞骨崩碎了好几根,而那并不是好几剑带来的压力,依然是刚才那一剑,余力之下,他认为坚不可摧的伞骨就断了。
他向后暴退,持伞站在那戒备。
茶爷从颜笑笑身后走出来,左手在颜笑笑的肩膀上拍了拍:“回去休息。”
颜笑笑眼睛里都是压制不住的惊喜。
茶爷走到颜笑笑身前,看了看甄末:“问你一个问题,你之前蒙了脸后来却摘了黑巾,是因为你觉得可以杀光所有人所以不必遮掩?”
甄末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是。”
茶爷嗯了一声:“还有一个问题,你刚才说剑是这个世界上最无用的兵器?”
甄末深吸一口气,手一震,至少六七根伞骨朝着茶爷激射而来,茶爷的身前洒出去一片剑芒,所有爆射而来的伞骨全被斩断,而这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完成的事。
可再看时,甄末已经掠出去很远,此时天色已经暗了,茶爷也不能随意追出去,她担心追不到的话反而被那人有机可乘回来再杀林落雨。
茶爷甩剑回鞘,转身看向林落雨和颜笑笑:“看来你们得重新雇个保镖了,我比较贵,但比较厉害,没有一盒好胭脂可不行。”
林落雨笑着摇头:“一盒好胭脂能雇你多久?”
茶爷走到她身边:“不论多久,一盒胭脂只能雇一次。”
林落雨:“那我要准备多少胭脂?”
茶爷看向远处那人消失的方向:“一盒就够了,下一次。”
第七百四十二章 先送你好了
南屏城外东南方向大概三十里外的一个小镇子里,角落处的甄末看着一支大宁骑兵队伍从村口呼啸而过,金戈铁马气势如虹,他发现自己竟然有些害怕。
在这之前他从没有过这种感觉,让他出现怯意的不是那些身穿甲胄的士兵而是刚才接住的那一剑。
等到骑兵队伍过去之后他转身离开,走进后边一个小小的院子,这并不是他之前就已经准备好的藏身处只是因为这个村子已经破败并没有几户人居住,之前宁军攻破南屏城的时候城外的村子大部分都被遗弃,难民逃到什么地方的都有,后来再回来的也不过十之二三。
甄末推开残缺不全的院门进来,这小院子里散发着一股发霉的味道,院子里很脏,地上还扔着逃走的时候顾不上捡起来的衣服,水桶里的水将近满了,可那是雨水。
他在屋门口的台阶上坐下来,感觉自己有些颓废,所以深吸一口气。
那一剑,是他挡住的吗?
一个年轻女人,怎么可能用的出来那样不可抵挡的一剑?
甄末再次深呼吸调整自己的状态,然后看了看手里拎着的那把铁伞,伞骨已经崩断了不少,况且崩碎伞骨的剑意还是余力,当那一剑刺在伞上的时候,剑上带来的力度刺激到了他的手臂,他下意识的打开了伞骨挡住,如果她不是为了先救另外一个女人而是只想杀他的话,也许......
甄末忽然理解了宋谋远为什么之前说那些话。
以宋谋远的心思,他自然会想到杀林落雨的时候会遇到阻碍,所以宋谋远让他去杀林落雨只是为了打击他一下,又或者......
甄末眼神一寒。
宋谋远如果知道那个女人的剑如此恐怖还让他来,那目标到底是杀谁就不言而喻。
甄末冷冷笑了笑,靠着门板闭上眼睛休息。
你为什么想让我死?
不管为什么,你先死好了。
南屏城。
宋谋远在城北一家很小的客栈里住下来,身边没有带任何人,他不喜欢那个叫甄末的年轻人,气盛的有些过分,而且那是一种压制多年后显得很做作的气盛,故意表现出来的气盛,那种感觉就好像一个穷人突然有了大笔的财富之后急不可耐的在人前炫耀一样。
所以宋谋远有些不理解,为什么阁老会在乎这样一个人。
他和甄轩辕早就认识,那时候两个人同样都是京畿道甲子营里不起眼的小人物,同为小吏,在甲子营里小心翼翼的活着,不出错也不会出彩,就算是出彩也不会有人在意,后来甄轩辕离开甲子营后他也想离开,然而没有想到皇后娘娘居然会派人找到他,他当时受宠若惊。
那可是大宁的皇后娘娘啊,而他只是个不入流的小角色而已。
宋谋远坐在小客栈窗口看着城门方向眼神有些恍惚,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下午。
他没有见到皇后娘娘,却见到了权倾朝野的大学士沐昭桐。
“在甲子营里做个小小的刀笔吏屈才了。”
沐昭桐看了宋谋远一眼:“据我所知,整个甲子营武库的事都是你和甄轩辕两个在管,你们两个上边的官员不过是尸位素餐,事情都是你们两个做了,他却拿着比你们高好多倍的俸禄,你们见了他还要点头哈腰......大宁力求公平,可你也知道,并不是什么事都能做到公平。”
宋谋远紧张的不敢说话,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双手都在剧烈的颤抖着。
沐昭桐指了指他,下人连忙递过去一杯热茶。
“不用紧张。”
沐昭桐笑了笑说道:“我找你来并不是要给你什么平步青云的机会,你也不用抱着什么飞黄腾达的希望,我虽然是内阁首辅,可我也不能随意提拔你,因为你并没有什么起眼的功绩报上来,至于你做了很多事而你的上司却并没有做什么,你看来不公平,可那是制度,如果他什么都比你做的多,还需要你们吗?”
宋谋远连忙点头:“谨记阁老的教诲。”
沐昭桐道:“我让人打听过,你家里虽然算不上穷苦也只能勉强说是寻常人家,你父亲早年病重后不能做工,是你母亲撑着你家,我在仕途上未必能帮你什么,可我怜你之才,想着总不能让你这样的人一直过着辛苦日子......”
沐昭桐摆了摆手,于是有人在宋谋远的面前放下一个木盒。
木盒里是厚厚的一沓银票,至少有几千两。
以大宁的物价来说,几千两可以让一户人家的生活上瞬间提升好几个档次。
“这些钱你先拿回去。”
沐昭桐道:“不是我送给你的,我也不会凭白送钱给人,都是别人给我,我给你,是需要你的才华和能力,这钱是你凭本事得到的,如果你没有本事的话我把钱施舍给路边乞丐也比给你好些,最起码能积几分功德。”
宋谋远连忙垂首:“请阁老示下,不管阁老让我做什么我都会拼尽全力。”
“也不是什么大事。”
沐昭桐道:“对我来说不是什么大事,对皇后娘娘来说自然更不是什么大事,但对你来说事关前途,你接了这笔银子,以后你的仕途怕是也要就此断送,我是不会让你离开甲子营的,你就一直做个小吏,最多做到你现在顶头上司那个位置,府库必须在你手里管着,你管着府库,官职不高但有些人会求到你,尤其是那些年轻人,那些伍长,什长,队正,团率,乃至于校尉......”
沐昭桐语气平淡的继续说道:“甲子营也算是陛下的禁军了,能挑选进入甲子营的年轻人没有一个废物,而我对你的希望是你和这些年轻人多接触,你明白我说多接触的意思吗?”
宋谋远脸色发白,这是结党营私!
是死罪。
可他不敢说,也不敢拒绝。
沐昭桐道:“从今天开始,每个月我给你一千两银子,仕途上我只能把你留在甲子营,可是金钱上我可以满足你近乎所有的要求,以后接触的人多了,一千两不够我就给两千两,两千两不够我就给你三千两......不要试图去接触那些比你层次更高的世家子弟,你不能左右他们,去接触那些与你一样觉得自己遭遇了不公平的年轻人。”
沐昭桐看了宋谋远一眼:“如果需要我再说的清楚些,就说明你不配拿这些银子。”
宋谋远看着那银子,又看了看沐昭桐,内心之中的纠结让他感到无比的痛苦,他害怕,也兴奋,这种感觉从未有过,让他犹豫不决可其实心里又逐渐偏移。
最终,他伸手将木盒捧了起来:“学生定不负阁老重望。”
沐昭桐嗯了一声:“回去吧,以后会有人和你联络。”
宋谋远离开的路上还在一个劲的颤抖,控制不住的颤抖,他抱着那个小小的木盒,感觉大街上所有人都盯着他,左边的人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要去举报他,右边的人像是看穿了木盒想要抢他的银子,他就这么胆战心惊的回到了家里,使劲儿关上门,一夜未眠。
如今在求立南屏城里的宋谋远已经不是那个怀里抱着几千两银票就会害怕到想要发足狂奔的年轻人,二十年过去,他已经习惯了那样的生活,也许是麻木于那样的生活,可就是他这样一个在陛下绝对想不到的小人物手里,掌握着一张近乎遍布全军的关系网。
谁都知道一件事,但谁都忽略了一件事。
绝大部分陛下安排出去独领一军的将军,所带亲兵都会从甲子营里派送一批,这不代表陛下不信任他派出去的将军,而是一种摆在明面上的手段,每一个三品将军的身边都有当初从甲子营里出来的人,这些人如果是从禁军选派的人态度就显得太冰冷了一些,而从甲子营挑选就显得温和不少。
沐昭桐正是因为看重了这一点,所以才会接触宋谋远。
每一卫战兵之中都有通闻盒。
沐昭桐就是和陛下学的,他自然没办法安排通闻盒,但他有办法安排每一个三品将军身边都有他的人,庄雍也不例外,沈冷也不例外,哪怕沈冷被封三品的时候沐昭桐已经失势。
沈冷的亲兵营大部分都是水师出身,可有一部分是甲子营选派过来的。
宋谋远晃了晃脑袋,让自己从思绪之中抽离出来,阁老是个有大才的人也是个恐怖的人,如果他和皇后不是貌合神离的话,两个人若可心无二意没准真的就能和陛下斗一斗,可是皇后后来连阁老也想除掉,而阁老也想除掉皇后,两个人谁都清楚,可谁又都离不开谁。
有敲门声响起,那是约定好的信号,长短不一。
宋谋远一直等着那声音停下来之后才过去把门打开,一个身穿求立百姓服饰的壮年汉子连忙闪身进来,这人居然是庄雍身边的亲兵队正马化春。
“你们以后都小心些。”
宋谋远看了马化春一眼:“天子剑和传国玉玺的事我已经安排好了,一旦陛下发怒,你们的身份可能也就暴露了,庄雍和沈冷对你们的报复就会瞬息而至,所以你想办法,最好押送严豁的队伍你能进去,到了长安之后我自然会想办法帮你脱身。”
马化春一脸的紧张:“这次我算是完了,宋先生一定要救我。”
宋谋远看了马化春一眼,忽然间开始厌恶这个人,于是拍了拍马化春的肩膀:“若你实在害怕,这样,你明天一早想办法离开将军府去我的住所,我安排人在那等你,他会送你走。”
“真的?”
马化春顿时惊喜起来:“多谢宋先生,希望宋先生不要骗我。”
“相信我,本来那个人是要来送我走的。”
宋谋远笑了笑,一脸和善:“就让他先送你好了,会走的很快。”
第七百四十三章 谢谢
初阳洒红波,江上几只鸭鹅,声起声落,远闻渔歌。
甄末穿着一件青衫没有带他的铁伞,昨夜里便开始飘洒细雨,青衫渐湿,没有伞却多了几分惬意,像是去了个心结,然而甄末自己知道,心结不在于伞,而在于剑。
雨不大也无雷,而那个看起来很漂亮的女人的话却如惊雷一声一声在他脑海里翻来覆去的炸响。
“是你说,剑是最无用的兵器?”
这话,像是那剑刺在他心口。
城门口的守军士兵接过来他的通关文证,翻开来看了看,确定并没有什么问题,不管是官印还是字体都没有破绽,将通关文证递还给甄末:“为什么要从大宁到这边来?”
“接人。”
甄末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他在山里住了那么多年,大部分时候笑容都是给了镜子里的自己,所以他知道什么样的笑容无懈可击,就正如他在沐昭桐面前那羞涩的带着怯意还带着些许期待的笑容,他自己都不知道练过多少次,也许练习微笑的时间比他练功的时间也不会少多少。
母亲说,笑可以感染人,笑可以让人放松,笑也可以让自己看起来无害。
“接人?”
士兵问:“接谁?”
“一个没见过几次的朋友,我来求立做生意,顺道过来接他,送他回老家。”
士兵倒也不会怀疑什么,指了指里边:“遵纪守法,夜晚不可外出。”
“明白。”
甄末迈步进了南屏城,往四周看了看,担心似乎有些多余,大街上来回走动的求立人才不在意他是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艰难,生活无忧的才致力于闲情,生活堪忧也有闲情的多半是废人,蹲在大街边上看来来往往行人还要品头论足的多是已经再无所图为的老人,连小孩子都不会这般消磨时间。
原来没有那么多人在乎自己。
城门才开,进城的出城的分开左右秩序井然,甄末觉得肚子有些饿了还到小吃摊要了一份肠粉一碗鸭血汤,吃饱之后起身,多给了两文钱拿走了自己用过的筷子。
宋谋远的住所就在距离将军府大概二里左右的地方,是个小小的独院,大雅之人也没几个愿意自己动手打理庭院清扫卫生,更何况宋谋远不是个雅人,院子里很脏,屋子里也脏,唯一干净些的站在院子里等人的人,庄雍的亲兵营队正马化春。
马化春在亲兵营里不是老大,以庄雍这般品级的封疆大吏亲兵营的人数比沈冷亲兵营的人数多两倍不止,马化春不过是个队正而已,从甲子营分派到了庄雍身边初期马化春并不满意,也不服气,大宁的战兵哪个想在求立这种地方呆的长久?
所以,当宋谋远找到他的时候他不想放弃这个机会,若能回到大宁去做些什么都好,况且宋谋远答应了他,要针对的是沈小松和沈冷而非庄雍。
那日沈小松与庄雍聊天的时候他在门外偷听,换做以往沈小松未重伤之前庄雍未重伤之前,他也不敢靠的太近,连他也没有想到那天会听到关于大周天子剑和传国玉玺的事,或许也是因为庄雍和沈小松争吵的声音太大了些,这些话一旦钻进了他的耳朵里,他的脚步就再也难以挪动。
那可是大周天子剑和传国玉玺,私自留藏那是什么罪?
马化春紧张的近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双手,强行压着内心的恐惧和兴奋,然后他用最快的速度找到了宋谋远,而宋谋远在不久之后就找到了被关押在大牢里的严豁。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马化春下意识的看过去,见到了青衫无伞的甄末,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甄末眼神里有些诧异,他看到了马化春背着的横刀,视线往下,注意到了马化春手掌虎口位置厚厚的刀茧,没有握刀十年以上勤练不断,哪能有这般厚的老茧。
“宋谋远让你等我的?”
甄末问。
马化春嗯了一声:“宋先生说你一定会来,他说你是来接他的,但他有事不能跟你走,所以让我在这等你。”
甄末点头:“他以为你行?”
马化春一愣:“为什么不行?”
甄末想着原来每个练武之人都不会轻易服气,所以也懒得再多说什么,宋谋远料到了自己回来杀他,所以安排人在这等着自己,看起来还是个军中之人。
于是甄末迈步向前:“那就先送你走好了。”
马化春开心起来:“好!”
然后他看到一根筷子刺向自己......是的,是一根筷子,如果马化春的鼻子好使一些,应该还会闻到筷子上有鸭血粉丝汤的气味。
马化春骤然向后,半空之后从背后将黑线刀抽了出来,而与此同时,在小院两侧的厢房里,几个战兵推开窗户,连弩瞄准了甄末,弩箭快速的点射出去,这些来自于甲子营的士兵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人,每一个战斗素质都极为强悍,他们的弩箭精准的连死神都会觉得可怕。
甄末的左手还有一根筷子,他也没有后退没有避让,右手的筷子依然指向马化春的咽喉,而所有飞来的弩箭都被他左手的筷子拨开,弩箭如此迅疾,筷子却密不透风。
左右厢房里各有两名战兵,射空连弩却没能伤到甄末,而那一根筷子已经逼着马化春退到了屋门口,四个战兵从两侧从出来,四人配合,刀阵连绵。
与此同时,大将军府。
庄雍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看向自己的亲兵营校尉步无声:“马化春不见了?”
“是。”
步无声垂首道:“早晨的时候属下想安排他去做事,可是找遍将军府也没有找到这个人,与他来往密切的四个战兵也消失不见了,属下又去问了门卫,门卫说他们天没亮就出了将军府,说是有大将军密令去做事。”
庄雍嗯了一声:“召集亲兵营,就说在城外发现了马化春还有其他人的尸体,你带着他们出城去看。”
步无声问:“若是有什么举动异常之人?”
“别杀。”
庄雍沉默了许久,放下茶杯:“交给廷尉府吧,我不想让你们手上染同为战兵的血。”
步无声道:“这些来自甲子营的人如果都有问题,那么岂不是说明诸卫将军身边的亲兵营里来自甲子营的人也可能都有问题,如果是这样的话,大将军是不是该提醒陛下?”
庄雍叹道:“越是腌?细小的缝隙里越是容易容易藏着蛀虫,纵然阳光普照也有照不到的地方,我不相信整个甲子营都出了问题......派人送一封我的亲笔信去京畿道甲子营,交给甲子营将军。”
步无声楞了一下:“不先禀告陛下?”
庄雍摇头:“你先去做事吧。”
步无声抱拳一拜,转身出门,不多时,大将军府里就传来号角声,整个亲兵营开始集结。
庄雍看着杯子里的热茶陷入沉思。
南屏城北门,坐着一辆马车出门的宋谋远再次回望这座陌生的城,竟然有两分不舍......他无法理解自己的情绪,阁老说,杀手杀人是最低级的手段,一开始用最低级的手段去对付一些人,是为了不染血腥不沾是非,可是当这些最低级的手段已经没有意义之后,那么要用的就是头脑。
阁老想要对付谁,谁都会害怕吧。
阁老已经不在朝堂,可若是阁老愿意,依然可以在朝廷里掀起腥风血雨,一把周天子剑一个传国玉玺,就能让如庄雍这样的封疆大吏如沈冷这样的军中新贵倒下去。
他急着逃离南屏城不是因为他意识到了甄末要杀他,本就是他先想要除掉甄末的,他在南屏城有安身之处若干,甄末哪里能轻易找到他,他走,是因为他是感觉到了来自庄雍的反击。
没有马化春宋谋远也知道周天子剑的事,没有任何人告密这个消息最终也还是会传到长安去,因为周天子剑和大周传国玉玺本就是他安排送到东窑岛上的,东窑岛上的求立残军将军阮宰西为什么有一段时间起了自立为帝的念头?
很简单,他意外得到了大周天子剑和传国玉玺,他以为自己是天命所归,这是一种惯性思维,不管是谁得到这两件东西都会以为自己是天命所归。
阮宰西得到了这两件东西之后动念称帝,可终究忍住了,因为他很清楚如果他不那么做宁军因为东窑岛易守难攻还会容得他继续存在,若是他称帝,宁军就算是损失再大也会把东窑岛夷为平地。
只要沈冷去进攻了东窑岛拿下此地,又或者不管是庄雍部下任何人拿下东窑岛,只要大周天子剑和传国玉玺落在庄雍的人手里,宋谋远都会有办法让庄雍因此倒台,命运总是会有些意想不到的事发生,比如沈冷突然拿下了南屏城府治严豁,于是宋谋远立刻改变了原来的想法,因为他知道没有人比严豁把这个消息告知大宁皇帝更能令人信服。
马车出了城,宋谋远长长吐出一口气,是时候离开这个地方了,回大宁去。
与此同时,他的小院。
甄末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五个人,微微叹息:“原来随随便便五个大宁战兵配合就有如此威力,再强的江湖客,也挡不住战兵推进,金戈铁马不入江湖,入江湖,江湖平。”
他低头看了看还没有咽气的马化春:“可你只带这几个人就想杀我,还是自大了些。”
马化春嘴里往外冒血,断断续续的说道:“我......哪里是来杀你的,我是想让你,带我走。”
甄末一惊,这才反应过来,于是心中火起。
宋谋远?!
他蹲下来,手抚过马化春的眼皮:“罢了,我替你杀了宋谋远。”
马化春临死之前也反应过来,留在人间的最后两个字是......谢谢。
第七百四十四章 拍卖大宁战兵
日郎国。
海沙站在船头看着已经近在眼前的日郎国海港,看着海港上那群挥舞着双手的迎接军队归来的人并不觉得可笑,甚至有些可怜这些人,他们不知道战争即将到来,也不知道战争意味着什么,日郎国西疆与安息人的战争并没有波及到这么远的地方,他们还不曾体会过战争带来的痛苦。
船队逐渐靠近海港,岸上挥舞着手臂欢迎他们归来的人越发清晰起来。
有小船从海港里出来引导大船进入船港,一艘一艘,按照顺序,而大宁水师的战兵奉命暂时不要下船。
海沙将地图展开:“我们从窕人手里得到的地图并不一定精准,但边城所在的位置应该差不了许多,吴王年,战船一半进入船港一半留在船港之外戒备,等进去的船都停稳之后,你带五千人,给你两个时辰,拿下距离船港不到十五里之外的日郎国边城艾兰城。”
吴王年抱拳:“属下遵命。”
海沙沉默了一会儿后多交代了几句:“没有过分反抗,尽量不要杀人。”
吴王年领命。
一个时辰之后,在船港里依次停靠的战船数量已经不少,吴王年看了看旗舰那边有旗语打出来,他立刻下令战兵下船。
至此开始,战船上的大宁战兵以标营为单位迅速的在岸边集结,队伍在百姓们诧异的目光之中没有片刻停留迅速开拔,站在一侧迎接皇帝归来的那些日郎国官员一个个全都懵了,然后有眼尖的人发现这些士兵似乎有些不对劲,高,壮,带着一种令人畏惧的气势。
他们的士兵可不是这种模样,看衣服旗帜吧又没什么问题,人就总觉得有些奇怪。
五千名战兵背着装备开始加速前进,一个日郎国官员看着队伍过去一脸疑惑:“那边是不是吃的好?”
他旁边的官员不解:“什么意思?”
“我怎么感觉咱们的士兵都长个了。”
“还真是,你看看那个小伙子,这胸脯鼓的好像里边塞了棉花似的。”
一群姑娘在不远处摇晃着手里的旗帜,眼睛都睁大了,其中一个姑娘不可思议的说道:“怎么好像和咱们送的那批不一样?”
“真是,刚才我听到那边有位大人说,咱们的士兵在那边都长个了。”
“应该是吧,你看裤脚都短了呢。”
吴王年听着这些话也觉得不可思议,打了这么多年仗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没有警惕性的人,那些百姓们竟然想到了士兵们长个这种荒唐的事都没有想到可能是敌人假扮他们的士兵过来,其实日郎人大部分都这样,尤其是对于日郎国东部地区的人来说,没有经历过任何战争的他们哪里会想到他们已经被人偷袭了。
偷袭进行中......
从跑步十五里到攻下艾兰城居然都没用一个时辰。
说是攻,可能就像是换岗一样的简单,大宁战兵进城之后迅速的登上城墙,让那些日郎国守军交出兵器的时候他们居然都没有想到这是被人占领了,更夸张的是艾兰城作为日郎国东北部沿海可以称之为最大的商业城市居然没有多少守军,据说是轮休放假回家去了。
当沈冷带着身穿黑色战服的大宁士兵登岸之后,那些迎接皇帝陛下的日郎人还在那围观呢,一群小姑娘看到大宁战兵之后眼睛都亮了。
“看看看,这个颜色的军服好看。”
“对啊,那边那个人好帅气啊。”
“他们的衣服好看,是不是窕国人的军服?”
“不是吧。”
“他们打的旗子好像不是咱们日郎国的旗帜,咱们的旗帜是黄黑两色,他们的是红色的。”
罗珊走在沈冷身边,看着那些百姓们还没有任何反应过来的迹象她都觉得有些难堪,她甚至不去怀疑了,这支几万人的宁军队伍,前边一半人穿着日郎国的军服后边的人穿着大宁的军服,就这么招摇的一直往日郎的都城进发,可能会直接开进他们的都城,半路上未必会有人拦截。
“大丞相。”
一群在海港上等待皇帝瓦西里归来的日郎国官员看到罗珊之后显然兴奋起来,他们一路小跑着过来,先行礼,然后有人试探着问了一句:“陛下呢?”
罗珊沉默片刻:“陛下累了,还在船上睡着,陛下交代说今天就不要打扰他,陛下什么时候睡醒了就会进艾兰城,你们所有人都去艾兰城等着就是了。”
一个日郎国官员一脸醒悟过来的模样:“怪不得我看到那么多禁军队伍朝着艾兰城开过去了,原来是提前去艾兰城做准备的。”
“怪不得怪不得。”
一群人连连称是。
罗珊脸上更加的难堪,可那些人却丝毫也看不出来她难堪。
沈冷抬起手拍了拍罗珊的肩膀有些同情:“你是因为太了解你们自己人所以才急于和我谈条件的吗?”
罗珊扭头不看他。
沈冷道:“按照计划,以瓦西里的名义给所有朝臣和皇族送信,让他们尽快赶到艾兰城来,二十天之内,如果没能赶来的就被驱逐出朝廷。”
罗珊想了想:“你这样逼他们也没用,他们才不会相信陛下会难为他们,我来安排吧,你就不要过问了。”
罗珊回头看向自己的手下:“分派人手出去,就说陛下从窕国带来三件稀世珍宝,要在十五天后于艾兰城拍卖,除了这三件稀世珍宝之外还有几百件珍品也是世所罕见,都是从......”
罗珊看了沈冷一眼,然后继续说道:“都是陛下亲自率军击败宁军之后抢来的,英明神武的陛下一举将大宁的军队击败,除了珍宝之外还获得了大量的来自宁国的东西,各种物资。”
她看向沈冷:“不介意吧。”
沈冷耸了耸肩膀:“不介意,你还可以加上几句,这些珍宝包括大宁皇帝陛下御赐的珍珠翡翠痒痒挠,皇后赏赐的镶嵌了七百多颗宝石的耳挖勺。”
罗珊瞪了沈冷一眼:“你把耳挖勺上镶七百多颗宝石我看看。”
“皇后娘娘赐给大象的,比痒痒挠还大。”
沈冷看着罗珊认真的说道:“反正是吹呗。”
罗珊脸一红。
沈冷道:“你告诉你手下人,就说还有数千名模样俊美身材健硕的宁国年轻男人。”
罗珊狠狠瞪了他一眼,想了想后,她还真的告诉手下人了。
不多时,罗珊手下全都分派了出去,日郎国的皇族分驻各地,还有那些王公贵族,罗珊太了解这些人了,你就是跟他们说陛下病重要选择一个人来即位他们都未必愿意千里迢迢的赶来,反正又不是把皇位传给他们,只要不影响他们的地位,谁当皇帝都一样。
就这样如此荒诞的登陆了,更荒诞的是,沈冷让人去找海港的日郎国守军将军,就说瓦西里陛下说他们坚守海港太辛苦了所以给他们放假,连沈冷都没有报什么希望,反正就觉得日郎人好糊弄不妨试试,然而就真的成功了......搞得沈冷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像个坏人。
罗珊带着沈冷进入艾兰城,大军在艾兰城里扎营,日郎国的百姓居然都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做生意的还在做生意,游玩的还在游玩。
海沙看了一眼沈冷:“我觉得我临近靠岸的时候对他们心疼了的那一下有些多余。”
沈冷:“以前沈先生对我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我还只觉得那就是个比喻,现在才知道是我的眼界太低了。”
海沙道:“瞎说,我觉得沈先生来了也会觉得不可思议。”
沈冷道:“你先安顿下来,我带着人在艾兰城里转转。”
海沙道:“去吧,我就不说你多加小心了。”
沈冷骑着黑獒带着一队亲兵出了正在搭建之中的军营,大街上的日郎人看到他们都是一脸好奇,有个小姑娘看到黑獒之后居然不害怕,还喊了一声好可爱啊。
也不知道黑獒作何感想。
入夜,沈冷和海沙一起吃饭商量下一步如何,不知不觉就是半夜过去,沈冷出门之后又交代人不可侵犯百姓,不可随意走动,然后这才去休息。
第二天太阳还没有升起艾兰城里的商行就开始忙活起来,这是一座起的比任何地方都要早些的城市,这里绝大部分都是经商之人,他们要在天亮之前就得把货物送到船港那边,一个少妇打开自己商行的门板,然后就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大街上整齐的睡着很多身穿黑色战服的士兵,因为军营还没有建好而艾兰城里日郎国的军营又太小,以至于城中大街上睡着很多士兵。
少妇看到这地上整整齐齐躺着的那些年轻男人,眼神里都是惊喜,她往四周看了看没找到合适的人问,于是忍不住蹲下来轻轻叫醒一个宁国士兵,语气轻柔的问:“你们就是昨日里满城都在传的那些宁军战俘吧?我听说有人要拍卖你们了,真好。”
她伸手抓起士兵的手:“要不就你得了,我也不挑了,哪个都那么好,会挑花眼的噢。”
艾兰城还有一个很特殊的现象,这城里大部分都是商人,男人经商出海,其实死亡率不低,这也就造成了艾兰城里的不少单身少妇,她们可能还真不挑,但是会抢......
第七百四十五章 旧情
沈冷给日郎人二十天的时间是计算过的,距离最远的王公贵族就算是用最快的速度赶过来,二十天的时间也绝对不够用,虽然说日郎国皇族也是分封各地,然而日郎国历代皇帝和兄弟姐妹之间很少有过矛盾,也很少互相排斥,所以皇族大部分还允许住在都城内外。
沈冷要的二十天时间,恰好是那些真正掌权的王公贵族从都城到艾兰城的时间。
太阳刚刚升起不久,沈冷站在艾兰城的城墙上远眺海岸,日郎国的建筑风格实在有些纷杂混乱,沈冷所住的这座石楼就和中原建筑截然不同,尖顶的城堡看起来有些不习惯,可也只不过是居所而已,并非所有居所都是家,所以并非所有居所都重要。
不知道为什么,罗珊觉得自己可以从沈冷的眼神里看到忧郁,她对这个年轻人很感兴趣。
“你每天都很早起床?”
罗珊走到身边后问了一句。
“是。”
“睡不着?”
“睡得着。”
这几句交谈一点营养都没有。
“天没亮的时候我就看到你在这练功了,在窕国的时候,我也不止一次看到你在练功。”
罗珊问:“是不是在你们宁国从军竞争特别激烈?如果你有一天不去练功不去努力就会被淘汰?我一直觉得崇尚武力的国家都是野蛮愚昧,如果你厌恶了征战......”
“厌恶征战?”
沈冷看了罗珊一眼:“军人不会厌恶征战,军人厌恶的是不能结束战争。”
他沉默了一会儿后继续说道:“我练功,只是习惯。”
罗珊:“保持这样的习惯一定很辛苦。”
沈冷并没有解释。
她不懂。
那时候他才跟着沈先生没多久,他对沈先生和茶爷都还有些害怕,这种害怕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抵触和戒备是伤沈先生的心,那是对信任的亵渎。
所以那段时间他总是很晚才能睡着,对陌生环境的适应没有他自己以为的那么顺利,睡得晚所以起床总是会稍稍晚些,直到有一天中午就开始下雨,沈先生出门办事没回来,他下午躲在屋子里看书不知不觉睡着了,也没有人叫醒他,等他醒过来的时候竟然已是深夜,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屋子外面黑的让他觉得那不是夜而是深渊,然后就在他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一声鸡鸣,片刻之后,茶爷拎着她的木剑从房间里出来,站在院子里用一种近乎于机械的方式来刺剑。
沈冷偷偷躲在房间里看着,沈先生那边的屋子并没有亮起来灯火,显然先生一夜未归,每天天还黑茶爷就会起来练剑,而每天只要茶爷走出屋门先生屋子里的灯必然会亮起来,今夜先生不在,可即便如此,当时在沈冷看来严苛且冷傲的小姑娘沈茶颜依然按时起来在没有人监督她的情况下练剑,他一直看着她,看着那木剑一次一次的刺向挂在树上的圆环。
沈冷惧怕黑夜,他从不曾对人说过。
在孟老板家里那破落如马厩一般的小房子里,黑夜是对沈冷精神最大的折磨,夏夜里满天飞的蝙蝠被他一次一次的幻想成来杀他的恶魔,蹲在树枝上啼叫的猫头鹰被他一次一次幻想成来自地狱的使者。
也就是在那一天,道观院墙外树上的有只猫头鹰突然叫了起来,那叫声实在难听的很,冷不丁响起来的声音把茶爷吓了一跳,她刺出去的木剑都偏了。
于是沈冷下意识的从屋子里冲出来,那时候他只想着站在那小姑娘身边她应该就不怕了吧。
当时的茶爷看了沈冷一眼:“被吓醒了?”
沈冷点头:“嗯,害怕,我在你旁边就不害怕了。”
从那一天开始,茶爷什么时候起来练剑沈冷便什么时候起来练功,后来沈冷进了水师之后这习惯也没有改变。
罗珊问:“如果不是因为害怕被淘汰,你为何每天都那么早起来练功?”
她第一次问的时候沈冷并没有回答,也不想解释,那是他和茶爷之间的故事,何必要对另外一个女人解释什么。
可罗珊第二次问的时候沈冷看向她的眼睛,依然没有说话,罗珊居然看懂了他的眼神。
罗珊沉默许久,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原来是因为在乎。”
与此同时,求立。
客栈的院子里,茶爷把挂在树上的圆环收起来,这个圆环是沈冷做的,挂在脖子上像是一个吊坠,不是什么好的材质但打磨的很光滑,因为这是沈冷做的,所以上面没有一道剑痕,茶爷的破甲剑剑身宽度比这圆环小不了多少,可每一次她的剑都能不触碰圆环精准的刺进去。
她现在已经有很多珠宝首饰,而挂在她脖子上的只有这个小小的铁环。
林落雨从房间里出来,递给一身汗水的茶爷一件衣服:“披上,刚出了汗,早晨风凉。”
茶爷将衣服披好:“林姐姐怎么不多睡会儿?”
林落雨摇头,指了指树上。
那恼人的蝉鸣。
茶爷忽然就想到了那天猫头鹰的叫声把自己吓了一跳,傻小子趿拉着两只鞋从屋子里冲了出来,那时候的她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在那傻小子面前丢了脸,于是问他你是不是被吓醒了?她当然知道傻小子冲出来是想让自己知道他在,可那傻小子却认真的点了点头说:“嗯,害怕,我在你身边就不害怕了。”
看到茶爷脸上的表情林落雨就知道她又在想沈冷,于是笑了笑:“你们两个啊,你在想他的时候,多半他也在想你。”
“哪有。”
茶爷道:“不是多半,我想他的时候他一定也在想我。”
林落雨哼了一声:“显摆什么。”
茶爷:“显摆自家傻小子呗。”
林落雨道:“我去做早饭,没有你的份。”
茶爷:“那我吃你的。”
林落雨笑着摇头:“有件事我很好奇,沈先生离开求立我以为你会一路保护他北归,可我没有想到你居然这么放心,这好像还是第一次。”
茶爷耸了耸肩膀:“因为,我是真的放心。”
在她劝沈先生回长安之前,庄雍找到她,跟她说了一个故事,一个和她有关可她不是主角的故事,主角是沈先生和另外一个男人,这个故事茶爷知道,她是亲历者但那时候她还很小,对她说过很多次这个故事的,正是沈先生。
茶爷看着林落雨在洗菜准备煮面,问:“两个男人之间的故事总是会更加跌宕起伏吗?”
林落雨一怔,回头看向茶爷:“你不会是因为一个男人而感到威胁了吧?孟长安?”
茶爷也一怔,然后啐了一口:“呸!”
林落雨:“那你说的是谁?”
“沈先生。”
茶爷靠在那抬起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有一次我们又被追杀我们的人拦住,和以往不同,这次追杀我们的人并不多,只有一个......那时候我尚且不懂事所以也没当回事,莫说一个人,便是再来十几二十个也断然拦不住我们,可是当先生看到那个人之后脸色就变得特别难看,他对那个人说的第一句话是......我死可以,我闺女你不能动她,不然的话我会阴魂不散,当时的事已经记不清楚,这话却记得,你说奇怪不奇怪?”
林落雨听到这的时候心里一紧,回头看向茶爷:“商九岁?”
茶爷嗯了一声:“是啊,除了他之外,那个时候的先生怕过谁?”
林落雨切菜的手停在那,沉默片刻后问:“后来呢?”
“后来先生败了,一招都没能接住,其实他们交手不止一招,可应该是商九岁心里有些难以取舍,先生一直都在抢攻,商九岁一直都在避让,然后商九岁问了一句......他问,你是不是对不起皇后娘娘?先生想了想,回答说是,于是商九岁一掌将先生震飞,先生落地的时候,脸色白的好像纸一样。”
茶爷道:“先生那时候说,商九岁,你能帮我把孩子交给楚剑怜吗?”
林落雨放下菜刀,哪里还有心情继续切菜。
茶爷继续说道:“商九岁说......沈小松,你能为了她不顾生死,她是你的女儿?先生回答说不是,她是我捡来的,但我把她当女儿,商九岁站在那沉默了好久好久,他对先生说你逃吧,逃到你认为可以保护你的人那里,比如你说的楚剑怜,如果在他面前我不能杀了你,以后我再也不会来找你麻烦,重伤的先生一路跌跌撞撞的带我逃亡,商九岁就真的没有再出手,只是在后边远远的跟着,他甚至还找来郎中给先生治疗伤势,可郎中的本事还不如先生,被先生赶走了。”
茶爷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再后来我们找到了楚先生,那时候我还很小,其实并不记得多少,很多事都是先生后来讲给我的,他说在楚剑怜的山庄,商九岁问楚剑怜若你护不住他怎么办?楚先生说,我护不住他就杀了你,商九岁和楚先生面对面站着许久都没有动手,后楚先生一剑伤了他,自此之后他也真的再也没有来找过先生麻烦。”
林落雨问:“所以,商九岁在求立?”
“来了很久,只是不敢见先生,却见过了庄雍将军。”
林落雨长长吐出一口气:“怪不得你那么放心。”
数月之前。
商九岁看向坐在他面前的庄雍:“我该做什么才能让他原谅我?”
庄雍也看着他,回答:“你应该问你自己,你该做什么才能解开你的心结?你的心结从来都不是沈小松,而是你自己。”
商九岁苦笑不语。
庄雍指了指后边庄园:“他就住在那边,你随时都可以去见他。”
“先不去了。”
商九岁低头喝茶,不再说话。
许久之后,庄雍忽然问他:“你很孤独吧?”
商九岁猛的抬头:“为什么?”
“你若不孤独,万里迢迢,漂洋过海,居然连毛驴和车都运过来了。”
商九岁看向外面:“在平越道的时候已经准备卖了它,终究没舍得。”
庄雍笑:“你们的事,应该比一辆毛驴车要重要些。”
商九岁想了想很久,点头:“确实。”
第七百四十六章 你和驴
沈先生站在栈桥上回望,不知不觉在求立这个地方已经生活了很久,时间是最把握不住的东西,有些东西失去了还能找回来,时间流走了就再也找不回来,如果拼了命的想拉住已经过去的,有个自欺欺人的说法叫回忆,有个更自欺欺人的态度叫活在回忆里。
沈先生大半生走南闯北,漂泊不定对于他来说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以往无思,可是这几年每离开一个地方他都会觉得有些伤感,他不愿说出来,因为他知道这是老了。
天机票号的商船停靠在岸边,沈先生连续深呼吸最后再感受一次求立这边的空气,想着茶园如果建起来了,以后也许还要来看看的,所以伤感个屁?
他安慰自己,却不得安慰,因为他伤感的不是离开求立也不是那片规划中的茶园,而是庄雍。
两个人都老了,别时难,再见更难。
“先生。”
天机票号的一个小伙计俯身说道:“咱们的船要开了,先生可以登船了。”
沈先生嗯了一声,又一次回望,他觉得自己有些不像自己了,那时候仗剑江湖来时潇洒走的也潇洒,哪里像是现在这般多愁善感。
登船之后沈先生没有回他的船舱,而是让人泡了一壶茶坐在船头,大船缓缓,船上的人很多都在甲板上一边?望一边交谈,这船上不只是宁人还有一些求立人,他们有着合法的身份经过合法的途径要到大宁去看看走走,朝廷自然也不会禁止。
天机票号的商船不算小,按照官府的要求,来往的商船都可以运送人来回于大宁和求立,可是登船的人身份必须核验清楚,在大宁南疆海岸的几个码头和求立这边的码头都有官府的人严加盘查。
求立人都显得很兴奋,如今大宁在他们看来那是世上第一强大的国家,毕竟是把他们求立灭掉的恐怖存在,原来他们以为求立是世上第一强国,所以能到大宁去看看自然值得兴奋,甚至有人还想到长安去看看,想见识一下被誉为天下第一城的大宁国都。
大船离开了港口向着北方前行,当看不到陆地之后大海带给人的就不仅仅是震撼还有恐惧,总是会忍不住的去幻想大海下边是不是藏着什么远古巨兽,下一息就破开海面把船吞进去,有时候还能看到一片巨大的黑影在船不远处于水下掠过,恐惧就会瞬间提升。
越怕,越想。
第二天一早,沈先生起来在甲板上活动身体,抬起头看了看,发现桅杆上的?望塔有些不对劲,本应该时刻都有人的?望塔上竟然空着。
沈先生微微皱眉,下意识的往背后伸了一下手,然后才醒悟自己已经好几年没有带过剑了。
“沈先生?”
背后有人叫他。
沈先生回头,一个身穿长衫的中年男人站在他身后不远处,面带微笑,抱拳行礼:“第一次见,沈先生果然好风采。”
沈先生问:“你是?”
“我姓宋,名谋远,也曾在任职于大宁,只不过是个不入品的小吏。”
沈先生问:“宋先生为什么认识我?”
“因为我本就是一直都在想找机会见到你啊。”
宋谋远没有走近,两个人之间大概有两丈左右的距离,沈先生巅峰时期,这两丈距离就不算距离,可沈先生已经不能轻易动武了,就算是强行动手,他的实力怕是也连巅峰时期的一成都不到,那些年的闯荡留给他的伤太多也很重,最主要的是,他已经好几年没有练功,练功对他来说都会伤及内府心脉。
宋谋远笑道:“沈先生似乎是在戒备?其实不用,我也只是一个书生罢了,手无缚鸡之力。”
沈先生当然看得出来,这个宋谋远不是个武者。
“你找我有什么事?”
“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只是仰慕先生之名。”
宋谋远笑道:“很早之前我就听闻先生是当世奇侠,先生年少时便离家出走浪荡江湖,以剑与医救人,后来云霄城留王闻先生之名,派人找先生,先生也素闻留王之名,也到了云霄城,这真是人间一段佳话。”
沈先生嘴角一勾:“所以呢?”
“所以先生对于陛下来说应该是最重要的人之一,留王就是先生的贵人。”
宋谋远道:“我年轻的时候一直都在想,如果我命中有个贵人该多好,我出身普通,虽然说不上寒苦可也没有什么大人物往来,只能盼着,想着,万一自己被贵人赏识,命运就会变得好起来,可能是我想的次数太多了,心诚,心诚则灵,于是我真的也遇到了一个大人物。”
沈先生往四周看了看,甲板上除了他们两个之外再无他人,这当然不合理,船上有至少几十个天机票号的人,乘坐商船去求立的小商贩和求立人加起来也有上百之多,天机票号的人此时此刻早就应该出现的才对,到了这一会儿都没有人出现已经足以说明一些问题。
沈先生倒是放松下来,除了放松下来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他靠在船舷上,将烟斗取出来,塞上烟丝,点上后嘬了一口:“你继续说,这故事不错,你的命中贵人叫什么?”
“他不仅仅是我的命中贵人,也是很多很多人的命中贵人。”
宋谋远叹了口气:“他一生帮助过很多我这样的人,出身不好所以出头很难,这大宁官场上不知道有多少都要感恩于他,他最得意时,满朝文武有半数出自他的门下,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帮了那么多人自己最后却落得个很荒唐也很可怜的下场,那些得益于他的人,却不敢帮他,你说人心可怕不可怕?”
沈先生问:“你是在和我讲道理?”
宋谋远:“世上哪有那么多道理,道理都是成功者说的,我只是个小人物,我讲的道理自然不是道理,同样的话若是当今陛下说出来,那就一定是道理。”
沈先生道:“陛下为什么要说这样没道理的话?道理就是道理,如果道理还要分贵贱高低,那这个社会就病了,好在大宁不是你说的那样,法,是道理的极致体现,于法不容的,自然是没道理,你说的那个人就是法所不容之人,陛下已经法外开恩,他还不服气,你说这是什么道理?”
宋谋远想了想:“先生说的对。”
沈先生道:“讲道理这种事我很少输。”
宋谋远问:“为什么?”
“因为于情于法,我都可容身,可得自由,所以我讲道理的时候底气足。”
沈先生看向宋谋远:“所以你讲道理的时候,像个笑话。”
宋谋远沉思,然后点了头:“确实很有道理,刚才我的样子应该有些丑陋,那不是讲道理,而是一种得势后仗势的恶心样子罢了,先生教训的是,以后我会记住。”
沈先生道:“坏人在很多时候都会先打算用他们认为的道理来让人服气,如果不服气,那就只好用坏人该用的手段了,你的人呢?”
宋谋远往后退:“一直都在等先生。”
船舱里很多人出来,大概有几十个,这些人有沈先生昨日看到的求立人,也有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生意人,他们手里都端着连弩,而这些连弩寻常人可得不到,这是严查的违禁品,他们能带上船就足以说明天机票号的船上有人是他们的内应,这些武器本来就已经在船上了。
宋谋远道:“先生是不是有些不理解?其实也没什么难的,在我得知先生南下之后我就从京畿道跟了过来,差不多先生在求立多久我就在求立多久,先生所谋,亦是我所谋,所以先生要用到的人,我总是能收买一下,大部分人在金钱面前都没有那么坚持。”
宋谋远有些歉然的说道:“先生昨日应该见过那几个天机票号的小伙计,人挺机灵的,这些东西都是他们提前就带上商船,事实上,这艘船上所有天机票号的人都拿了我的银子,昨夜里所有人的饮食之中也差不多都下了药,所以杀人的时候会轻易简单起来,我知道先生虽然重伤之后不可动武,但先生的警惕性还在,我下令杀人的时候要求他们绝不可见血,先生这样的人,对血腥味总是会很敏感才对,人都是勒死的,那些天机票号的伙计也一样。”
宋谋远道:“送先生走之前,我是想先和先生聊几句,我是对的,闻先生讲理,受益匪浅。”
沈先生把烟斗在船舷上磕了磕:“现在是给我念悼词的时间了?”
“差不多。”
宋谋远道:“先生是个奇人,靠一己之力改变大宁朝廷格局,如果没有先生,大宁没有沈冷孟长安这样的人才,送先生这样的人走,我心里其实有些难过。”
他再次后退,人已经在那些手下的身后。
所有连弩都端了起来瞄准了沈先生,这是一个无解的死局。
“我有一头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
高处忽然有人唱歌,声音不大,在这种场面下就显得那么刺耳,所有人都下意识的转身把连弩对准上边,所有人同时看到了那个坐在那晃荡着两条腿的男人,左手拿着一只鸡腿,所以说话的时候含含糊糊,右手拿着一壶酒,晃了晃,似乎有些遗憾酒快要喝完了。
当沈先生看到这个人之后先是楞了一下,又笑了一下:“什么时候来的?”
“昨天在你之前登船。”
沈先生问:“所以他们杀人的时候你都知道?”
“知道啊。”
那家伙一脸的无所谓:“杀就杀呗,死了的要么是求立人要么是你的叛徒,与我有什么关系,这艘船上只要他们不动两样东西我就不管。”
他指了指沈先生:“第一是你,第二是我的驴。”
沈先生想了想:“我他妈的还真是很重要。”
第七百四十七章 并没有结束
商九岁有时候真的像个九岁的孩子,当初陛下曾说如果不是他太单纯应该也不会练成那样的武艺,他们同在留王府受训,武艺却高低不同,天赋这种东西其实真的存在。
他坐在高处晃荡着两条腿,似乎一点也不担心那几十个对手,宋谋远抬头看着他问:“这位朋友可以告诉我你是谁吗?”
商九岁回答:“廷尉。”
这是最好的回答,也是商九岁最想给的回答。
他出身廷尉府,一朝是廷尉府的人,一辈子都是廷尉府的人。
“廷尉?”
宋谋远仔细想了想,自己所熟知的那些廷尉府的人,韩唤枝?方白镜?聂野?古乐?所有千办乃至于百办级别的人,但凡有些分量,宋谋远全都调查过并且调查的极为仔细,纵然他没有见过多少,可每个人的面容是什么样子的他都问的很详细。
和廷尉府里在任的那些百办千办对比一个都对不上,可就在这时候,忽然之间一个名字出现在宋谋远的脑海里,他脸色都变了:“商?”
商九岁点了点头:“是。”
宋谋远沉默了大概两息的时间,然后喊了一声:“杀了他们。”
下一息,宋谋远没有任何犹豫的朝着船尾跑了过去,船舷一侧靠后位置挂着一艘小船,他冲过去想把小船放下,可他却发现自己一个人根本就没有办法,想了想他的布置,所以一咬牙从船上跳了下去,在往船下跳的那一瞬间回头看了看,发现商九岁已经不在高处了。
跳进大海的宋谋远朝着远处游,他游过去的方向,隐隐约约的可以看到船帆出现。
商九岁落在沈先生身边,把酒壶递给沈先生:“还有半壶。”
沈先生:“嫌弃你。”
商九岁尴尬的笑了笑:“我先把这些碍事的都打发了,一会儿再和你说话。”
酒壶给了沈先生,鸡腿还在他手里,几十个刺客开始扣动机括,弩箭疾风暴雨一般朝着这边打了过来,商九岁跨步站在沈先生身前,一根鸡腿骨头当做兵器,箭来一支被他挡开一支,而且挡箭的手法极为巧妙,不管是力度还是角度都拿捏的恰到好处,箭射过来,被他扫向一侧,于是箭刺进侧面杀手的脖子里。
几十个人射出了几百支弩箭,一根鸡腿骨头全部搞定。
几百支箭过后,两个人旁边的甲板上船舷上扎了不少,地上也倒下了至少十来个人的尸体,所有人的连弩都射空,商九岁笑起来:“该我了?”
他伸出手,手腕上缠着细细的绳子,将线绳一头绑在鸡腿骨头上,商九岁晃着手腕把线绳绕开,那线绳全都打开之后大概能有一丈多长,他左手拿着线绳的一头,右手捏着鸡腿骨头扔了出去,谁也没有想到一根鸡腿骨头居然能比弩箭还要快,比弩箭还要精准。
鸡腿骨头噗的一声打穿了一个人的眼窝,那人下意识的捂住眼睛,人却往后倒了下去,在他手抬起来之前线绳拉着鸡腿骨头飞回来,随着商九岁一抖,线绳带着鸡腿骨头飞向另外一边,一个杀手在没有任何反应的情况下被鸡腿骨头刺穿了脖子。
杀手们将连弩扔下,持刀向前,线绳在这些人之中飞来飞去,这边杀手的脖子才爆开一团血雾,不远处另外一个杀手的心脏位置就被洞穿,看起来那根本不是由商九岁在控制一根线绳,而是那鸡腿骨头有了生命一样自己在杀人。
只短短片刻,商九岁周围又倒下去六七具尸体。
沈先生哼了一声:“花里胡哨的。”
商九岁回头看他:“哪里花里胡哨了。”
一个杀手趁机一刀斩向商九岁的脖子,商九岁也没回头,把线绳随手扔了,左手抬起来用两根手指夹住了那把刀,如此力劈之下,刀在他两根手指之间却好像被铸进了岩石里一样,从急速下劈到戛然而止,让人错觉是空间都乱了一下。
商九岁看了沈先生一眼,似乎是因为沈先生说了他一句花里胡哨,所以商九岁没了用鸡腿骨头杀人的兴趣,又或者是因为沈先生不喜欢的事他就不干,商九岁捏着刀的两根手指一发力,啪的一声刀身就断了,他用两根手指捏着那半截刀尖向前,他身体四周一团一团的血雾不断爆开,一个接着一个的人倒了下去。
沈先生看着那个家伙杀人,不由自主的又想到多年前自己被商九岁拦住的时候。
商九岁问他:“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皇后娘娘的事?”
沈先生点头:“是。”
于是他被商九岁一掌击飞,落地的沈先生想挣扎起来,可身体里的力气仿佛全都被那一掌带走,别说站起来,连再次抬起手臂都不能,他的剑落在旁边,他看向剑,剑身上映出他的眼睛,眼睛里都是伤,来自于内心的伤。
“为什么?”
商九岁问他。
沈先生苦笑:“你是奉皇后的命令来杀我的,所以为什么重要吗?”
商九岁迈步向前,然后他看到了被沈先生放在一边的那个小姑娘,用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就那么看着他,她没动,没哭,没喊叫,她只是那么看着他,可是商九岁忽然之间心里颤抖了一下,他在一个小孩子的眼睛里看到了仇恨,没哭没喊也没动的那个小女孩,像是在逼着她自己狠狠记住商九岁的样子。
那一刻商九岁忽然间醒悟过来什么,沈小松这样的人,真的会做什么十恶不赦之事?
“你逃吧。”
商九岁转身:“你不是想去找楚剑怜吗?如果在他身边我还能杀了你,那是你的命。”
商船上,沈先生使劲儿晃了晃脑袋甩去回忆,再看的时候,甲板上已经满是尸体,商九岁背对着他站在那,那背影看起来有些孤独。
商九岁知道,楚剑怜挡在沈先生面前的那一刻他一定不会再能杀得了沈先生,他说让沈先生走,只是因为他实在下不去手,他在给自己找个理由罢了。
商九岁回头:“是不是有些眼熟?”
沈先生一怔:“熟悉什么?”
“那一年在云霄城,城外一百三十里的高德山上有一伙儿马匪聚集,是西蜀道马帮的叛徒,王爷说就当练兵,让咱们带人去把马匪剿灭,那时候我冲在最前,我回头看你,你一直都在我身后,你在我身后不是因为你害怕也不是因为你耍滑,而是因为你知道,只要你在我背后,我就可以毫无顾忌的向前。”
沈先生哼了一声:“今天不一样,我已经杀不动人了。”
商九岁苦笑:“一切根源,其实是那年我打你的一掌。”
“屁。”
沈先生道:“你那一掌确实有些厉害,掌风已可伤人,掌风入体如刀割一样,可是对我来说那掌风不算什么,我将它转化成了气,然后一个屁给放了。”
商九岁先是笑了笑,然后鼻子一酸:“你不曾恨过我?”
沈先生:“我......从不记恨自家兄弟。”
商九岁咧开嘴笑,笑着笑着就蹲下来嚎啕大哭,沈先生就那么看着他,没有去劝也没有走过去,只是静静的看着,商九岁哭了好久,抬起头,一脸委屈的样子:“你怎么也不劝劝我?”
沈先生:“我得看看你到底觉得欠我多少,你能哭,我不恨你就值了。”
商九岁一屁股坐在地上:“你还不如骂我。”
沈先生:“骂人伤肝。”
商九岁擦了擦眼泪站起来:“当年的事......”
沈先生摇头:“你觉得她待你如子,所以她自然不是坏人,你把她当母亲一样看,我那时候如果对你解释说其实她是个歹毒女人,你可能已经一掌杀了我?”
商九岁沉默。
是啊,如果那时候沈先生再多说一句皇后的坏话,他可能真的就控制不住,那个时候的他对皇后是那般的敬重,他也确实把皇后当做母亲一样看待,皇后当年找到已是孤儿的他也不过是为了取悦陛下,可对他来说那是救命之恩,皇后那时候一心都想让陛下重视她,做事也会走些极端,陛下做什么她就帮忙做什么,两个人感情的破裂不可否认的是因为珍妃出现,皇后扭曲的开始,不可否认的是因为珍妃有了身孕,皇后彻底变成了一个恶魔,不可否认的是因为留王突然变成了皇帝。
她已经失去了自己的丈夫,她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再失去继承皇帝之位的机会,任何威胁到她儿子的人她都不能允许存在。
珍妃的孩子,就是她儿子最大的威胁。
所以她没有丝毫犹豫,冲动起来哪里还会去想那么多,她直接抱走了那个孩子......
沈先生看着商九岁:“不过后来我觉得是我错了,如果你真的想要杀了我,不会在打我那一掌的时候收了大部分的力,也不会在面对楚剑怜的时候连他一剑都没能接住。”
商九岁看了看沈先生手里的酒壶:“你不是嫌弃吗?”
酒已经喝完。
沈先生哼了一声:“不过是口渴而已。”
商九岁终究还是忍不住问:“当年你带走的孩子真的是个男孩?”
沈先生:“你觉得我真的分不出男女?”
商九岁沉默下来,许久之后抬起头看向沈先生:“有件事只能你知道,我知道,这些话我从不曾对任何人说过,一直憋在心里,因为我知道这些话一旦说出去对陛下的伤害太大,对珍妃娘娘的伤害更大。”
沈先生大惊:“你到底知道什么?”
商九岁低声说道:“皇后娘娘说......珍妃生了个女儿。”
沈先生眼睛骤然睁大:“不可能!”
商九岁:“我知道珍妃不可能欺骗陛下,男孩就是男孩女孩就是女孩,因为珍妃根本就没有争胜之心......可为什么皇后那么说?”
沈先生刚要说话,忽然间一支重弩戳在甲板上,木屑纷飞,两个人往回头看,几艘船已经到了近处,将沈先生他们的商船围住。
宋谋远就站在其中一艘船的船头看着他们。
第七百四十八章 第四种办法
人在几种地方会感觉到自己的渺小,草原,沙漠,大海。
强如商九岁,在大海之中也是渺小的存在,如果是在同一艘船上,商九岁不惧任何对手,可此时此刻的对手距离他很远,他有逆天杀人技,也变得没了用处。
社会文明不管发展到什么地步,都不可能彻底灭绝人心里的匪性,大宁强盛近乎无匹,可大宁之内也不是没有匪患,在山川之地,在大河之上,匪患依然存在,南疆求立之间的海域商船往来频繁,这就让很多人更加疯狂,有大宁水师在这片海域来回巡视清剿,可海盗依然猖獗。
宋谋远的这些手下平日里靠着的就是以劫掠过往商船为生,可不仅仅是为了劫掠,还为了针对天机票号,海运的商船都装载着巨大的财富,海盗劫掠一艘商船就能收获巨大,而天机票号的船上往往财富更大。
这段时间以来,宋谋远的手下在海域上长期监视着天机票号商船的航线和航行时间,不为其他,就是因为宋谋远确定沈先生若是要离开求立坐的必然是天机票号的船,当然能从天机票号抢到东西也是令他愉快的事。
“宋先生?”
手下看向宋谋远:“靠过去?”
“不。”
宋谋远摇了摇头:“那船上有商九岁。”
手下人道:“不过一个人而已。”
宋谋远道:“你应该怕他才对。”
他的手下都是年轻人,年轻人已经没有几个还知道商九岁的名字,江湖啊,更新换代的速度总是很快,商九岁二十年不入江湖,人早已不是对他充满敬畏的那些人。
“撞沉?”
手下人又问。
他们的海盗船都特意安装了很长也很坚固的撞角,几艘船同时撞过去的话能把天机票号的商船瞬间撞出来几个窟窿甚至撕裂,用不了多久海水就会把船拉进深渊。
“不。”
宋谋远再次否定了手下人的建议。
“你的船撞过去,商九岁立刻就能登上你的船,用不了多长时间他就能杀光船上的人,你们不知道商九岁有多可怕......求立这边对于鬼上身有个说法,他们说,鬼依附在人身上才能在白日行走,而鬼从这个人转移到另外一个人身上靠的是接触,只要接触到另外一个人的身体就能瞬间转过去,商九岁就是鬼,你一艘船靠过去,他就能杀光你一艘船的人,你两艘船靠过去,他就能让两艘船上血流成河。”
宋谋远指了指:“用火箭,烧死他们。”
这是最稳妥但也是最慢的一种杀人方式,船没有那么容易烧起来,就算是几艘船上几百人围着射,船烧起来也不是一刻钟之内的事,要想烧一艘船,从船外点火和从船舱里点火是两种概念。
宋谋远的手下挥舞小旗,几艘船上的海盗全都动了起来,他们用东西把羽箭绑上,淋上油点燃,然后朝着天机票号的商船开始射,他们无需瞄准人,只需要把火箭送上沈先生所在的一艘商船即可,目标这么大,想射空都难。
沈先生和商九岁坐下来,靠着船舷藏身。
“你想过吗?”
沈先生问他:“有朝一日你会和我死在一起。”
商九岁摇头:“没有,倒是想过有朝一日我会死在你手里。”
沈先生问:“既然你没有想过和我死在一起,那么你有没有想过咱们怎么逃出去?”
商九岁认真的想了想然后说道:“逃这个字用的不好,显得我们有些狼狈,也不符合我的身份。”
沈先生:“你想的那么认真,居然想的是我一个字用的不好?”
“难道不是?”
商九岁道:“你可以用撤,用走,用跑都比用逃好一些。”
沈先生叹道:“为什么到现在这种时候你还会在意用什么字?”
“因为......”
商九岁更加认真的回答:“我是商九岁,我不会逃。”
沈先生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如果不是现在这个环境确实难堪了一些,我真的觉得你这句话说的很有气势了。”
商九岁抬起头往外看了看,那些海盗还在把火箭无穷无尽一样射过来,甲板上的火箭没有那么快能把船点燃,扎在船舷外面的箭也没有那么快能把船点燃,可是船终究还是会被点燃,两个人如果想不到办法离开这艘船的话就算再撑上一个时辰又能怎么样?
商九岁问沈先生:“你行走江湖更有经验,一般来说,面对极端危险的情况,你会如何处理?”
沈先生回答:“三种方式。”
他看向商九岁:“干,怂,跑。”
商九岁叹道:“就是说你现在也没有办法。”
沈先生道:“喊救命也行。”
商九岁道:“我们两个可能就要死了,你居然还有心情说笑话。”
沈先生听着羽箭扎在船上发出的砰砰砰的声音,沉默了很久之后说道:“还有一种办法。”
“什么?”
“看运气吧。”
沈先生起身猫着腰跑出去,躲避着火箭,跑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两壶酒,递给商九岁一壶:“来,很久没有和你喝过酒了。”
商九岁接过酒壶:“这个时候喝酒有什么用?”
沈先生道:“没用,也就是让我们看起来等死等的潇洒一些。”
商九岁喝了一口酒后叹道:“你说有时候运气可以救人,但我的运气一向不好。”
沈先生想了想:“我的运气似乎还不错。”
就在这时候远处传来一阵阵号角声,那声音不像是大宁水师的号角,而是一种很狂野的吹法,像是狼嚎,像是鬼哭,像是坏人的狞笑。
沈先生把头探出船舷往外看了看,远处又出现了几艘船,那船不是很大,也没有大宁水师的战旗,但是船靠近的速度很快。
“是来救我们的吗?”
商九岁问。
沈先生摇头:“不一定,船上的旗子是黑色的,还有个骷髅头。”
商九岁人生第一次想捂脸,黑色旗子骷髅头......那特么是另外一伙海盗来了。
远处,宋谋远举起千里眼看向那高速冲过来的几艘海盗船微微皱眉,大声吩咐了一句:“打旗语,告诉他们离开这,不准靠近。”
桅杆上的海盗得到命令之后开始挥舞小旗,然而对面的海盗似乎根本就没有反应依然保持着高速,如果按照这个速度这个航向过来,那第一艘海盗船会笔直的撞在宋谋远的船上,谁也无法理解突然出现的海盗船为什么会一种如此蛮不讲理甚至带着一点同归于尽气势的方式冲过来。
“快避开!”
宋谋远的眼睛几乎都红了,他的船开始移动准备闪避,可是打头的那艘海盗船随着他们船的调整也在调整,所有人眼睁睁的看着那艘船轰的一声撞在宋谋远的船上,船头长长的撞角好像刀子捅进小腹一样捅进宋谋远船的一侧,船歪了过去,船上所有人的都摔倒在地。
剧烈摇晃之中,手下人拼了命的把宋谋远扶起来,宋谋远哑着嗓子喊:“让他们过来救!”
桅杆上的那个海盗被撞飞了出去,不知道掉在什么地方,他的手下只好趴在船舷上扯着嗓子使劲儿喊,宋谋远手下的另外几艘船开始靠过来,他们的火箭转而朝着海盗船射了过去。
啪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抓在船上,差一点砸中宋谋远的脑袋,他吓得一缩头,然后才看清楚那是一个飞爪,第一个飞爪扣住了船舷,后面的飞爪接二连三的抓过来,然后就听到一群人嗷嗷的叫着。
一群海盗顺着绳索往这边爬,速度居然快的令人咋舌。
沈先生趴在船舷上看着,有些没看懂,他没看懂,商九岁自然更看不懂,商九岁问他:“你看出来什么?”
沈先生回答:“看出来后来的这群海盗比之前的那些要专业不少。”
商九岁:“......”
就在这时候,沈先生看到一个红色的身影从海盗船上抓着一根绳索荡到了宋谋远的船上,那划过天空的一抹红,让沈先生的眼睛骤然睁大。
“我知道是谁了。”
沈先生笑起来:“我就说我运气不错。”
商九岁看着已经烧起来的船:“那你说,我们的运气会不会好到在烧死之前有人过来接一下?”
宋谋远的船那边,红十一娘抓着绳索荡过来,半空中,风吹动她的长裙,露出一双结实漂亮的长腿,她的手下一个一个的跟着她过来,很快就冲上宋谋远的船。
她不是故意来救沈先生的,她不是神仙,当然不会算到沈先生会在这里遇到伏击,如果算到的话就不会这么迟才来,因为这一带水域海盗日渐猖獗,尤其是天机票号的船屡屡受到袭击,所以沈冷带着巡海水师到了求立之后给了她一个任务,几艘船,几百人,化身幽灵,在茫茫大海上追杀那些海盗,她的人本就是杀海盗的海盗,再经过了那么长时间大宁战兵的训练,寻常的海盗在他们面前就像是一群纸糊的人。
没有人比红十一娘更适合做这件事,因为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如何追踪海盗,也没有人比她对海盗的仇恨更深,最主要的是,她的人做这种事真的太熟悉了。
细长的弯刀扫过,面前的敌人被红十一娘一刀切开咽喉,她追踪这支海盗船队已经有一阵子,今天终于被她逮住,她其实根本不知道沈先生在那艘烧起来的商船上,哪怕她看出来那船是天机票号的船,她的判断是船上已经没有活人,因为海盗烧船是在劫掠杀人已经完成之后才会做的事。
那边船上,商九岁看着厮杀的两边人马问沈先生:“他们是不是不是来救咱们的?”
沈先生道:“你刚才问我遇到极端危险的时候有几种办法,还记得我怎么回答的吗?”
商九岁:“干,怂,跑?”
沈先生深吸一口气,猛的站起来朝着红十一娘那边嚎叫起来:“救命啊!”
“救命啊~”
“救命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