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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知白     长宁帝军txt下载     长宁帝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八十八章 红袖善舞

    金秀坊在红袖楼对面已经十年之久,隔着一条河相望,如此近的距离,云红袖当年自然派人查过这个金秀坊幕后东主的来历,以她当时的能力,一句话,大半个长安城江湖的人都会为她奔走,其中也包括流云会,可是当年查来查去也没查到金秀坊和皇后有什么关系,与后族没关系,与大学士没关系,金秀坊的东主曹纯来历也干净,进长安之前未曾与任何一位大人物有过交集。

    所以当云红袖看到那个背着黑线刀的年轻道人走到金秀坊门口的时候有些诧异,与自己十年为邻的人,难道真的会有问题?

    沈冷也不知道金秀坊有没有问题,金秀坊也不在奉宁观那些道人供出来的名单之内,他之所以没有先去那些名单上的地方而是来了这,只是因为之前杀菅麻生的时候在那个小院的屋子里看到了一块绣着金秀坊字样的手帕。

    这当然也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菅麻生又不是圣人,进青楼不算什么常理之外的事,可沈冷却想到,菅麻生这样的人在长安城,一举一动都会在太子或是说幕后黑手的注视下,盯着菅麻生的人不会让他在长安城里肆意走动,哪怕是一家青楼,也必然是幕后黑手能控制的地方。

    至于菅麻生带出来一块手帕,也许是个巧合,也是菅麻生留恋这楼子里某位姑娘的香味。

    这是一件小事。

    可沈冷觉得小事之后有大牵连。

    道宗不允许门下弟子进入烟花之地,所以如沈冷这样一个模样俊朗还背着一把黑线刀的道人出现在小淮河,立刻就引起很多人的注意,作为小淮河两岸当之无愧的老大,云红袖知道的并不晚。

    她只是没有想到那个道人是沈冷。

    “去看看情况。”

    云红袖摆手吩咐了一声,站在她身后的两个女子随即快步下楼。

    沈冷站在金秀坊门口看着那高挂的红灯笼,而门口迎客的小厮则一脸奇怪的看着他。

    沈冷迈步向前,小厮连忙上来拦了一下:“道爷,咱们这地方你还是别进了。”

    沈冷被他拦住,侧头往金秀坊里边看了看,进门之后是一面屏风所以也看不到大堂里是什么情况,不过能听到莺歌燕舞之声,似乎客人不少。

    沈冷把手伸进怀里像是要取什么东西,小厮以为这是个酒肉-道人是要给他取银子打赏,心里还在想着若是自己拿了人家的打赏应不应该把人放进去。

    沈冷却取出来一块黑色的长巾,当着小厮的面把脸蒙上,只露出一双眼睛。

    小厮吓了一跳:“道爷,你这是?”

    沈冷一本正经:“打劫。”

    小厮看着沈冷那双大眼睛,忽然就忍不住笑了:“道爷,你是疯了吗?”

    沈冷摇头:“真的是打劫。”

    与此同时,两个快速靠近沈冷的姑娘被人拦住,那两个姑娘怔住,不可思议的看着揽着她们的人......黑眼。

    黑眼歉然的笑了笑:“这事红袖楼的姑娘们就别插手了,你们领我去见云大家。”

    那两个姑娘对视一眼,指了指沈冷:“那是干嘛的?”

    黑眼回头看了看:“你看他把脸蒙上了,应该是个打劫的。”

    其中一个姑娘看傻子一样看着黑眼:“一个道人,明目张胆的走到青楼门外,然后当着人家的面把脸蒙上,打劫?”

    黑眼:“可能是因为他要脸。”

    他拉着那两个姑娘的手臂往回走:“不用管了就是,带我去见云大家,我自会解释。”

    金秀坊门口的小厮看着沈冷几乎笑断了气,有生之年啊,真的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那家伙居然在他面前很认真的把脸蒙上,态度真是......很敷衍啊。

    沈冷迈步要进门,小厮再次伸手拦住:“怕是不行,道爷还是去别的地方消遣吧,你要是想寻欢作乐回去换一件衣服来,我金秀坊的大门时刻为你敞开,若是道爷认真的想打劫,不如去对面红袖楼,那边可比我们这有钱多了。”

    沈冷:“不能贪心,我懂得知足,人生在世啊要那么多钱做什么呢?”

    小厮:“......”

    他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沈冷的手在他脖子上斩了一下,力度不大,没有搞清楚状况之前沈冷自然不会胡乱开杀戒,那小厮闷哼一声就倒了下去,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往下滑,滑到下一个台阶,再下一个台阶,屁股在台阶上噗噔噗噔的还挺有感觉。

    门里边的打手看到这一幕大怒,几个人冲出来,可哪里有他们出手的机会,三五个人片刻之后就倒在门口,沈冷迈步进了大门,然后回手把门关好,很有礼貌的样子。

    转过屏风,大堂里一排歌舞升平,门口的呵斥和打斗声被乐声歌声所压着,大堂里沉醉于这旖旎气氛的人们并没有察觉。

    沈冷站在那看了一会儿,注意到楼梯口有个打手站在那,那汉子眼睛都不眨的盯着大堂正中舞池中那些身穿薄纱长裙的姑娘们翩然起舞,沈冷走到他身边并肩站住,指了指舞池:“左边第三个姑娘不错,身材好。”

    那打手撇嘴:“明明是右边第一个最好看,她叫小怜,真美。”

    一回头看到旁边站着的不是自己人而是个蒙着脸的道人,这汉子吓了一跳,往旁边一闪身刚要喊出来,沈冷一把捂住他的嘴拉到,另外一只手捏住他的脖子,这汉子立刻就失去了抵抗之力,被沈冷拉到楼梯后边的角落处,他一脸惊恐的看着沈冷,沈冷蹲在他旁边很客气的说道:“我想知道你们金秀坊的东主在不在?你不要喊,你喊我就先杀了你,你应该知道我已经进来了也就代表着门外你的铜板他们都死了,我可以轻而易举的杀了他们,自然也可以轻而易举的杀了你。”

    那汉子点了点头,眼神越发惊恐。

    沈冷松开捂着他嘴的手:“现在可以回答我了吗?”

    那汉子往外看了看,想喊,没敢。

    “你......你找我们东主做什么。”

    沈冷:“孽缘。”

    那汉子:“我们东主是男的。”

    沈冷一怔:“所以是孽缘......”

    那汉子:“道爷你走吧,我上有老下有小,再说我们这些都是给人做工的而已,我们东主的事我也不知道。”

    沈冷摇头:“回答的不对,你们东主住在几楼?哪个房间?”

    那汉子:“三楼,最里边的那个房间。”

    沈冷嗯了一声,手起掌落,那汉子闷哼一声晕了过去。

    沈冷从楼梯后边角落出来,被什么东西勾住了裤脚,裤子都险些被拽下来,他把衣服从勾着的地方摘下来往外走,还整理着裤子,一出来就看到个端着果盘的少女路过,她正好看到沈冷提着裤子出来,往里边看看,那个护卫倒在地上......

    沈冷看到这姑娘眼神里的惊恐和不可思议他很快就明白过来什么,她眼神里的意思像是你居然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在金秀坊里祸害一个男人!所以沈冷摇了摇头一声长叹:“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总不至于费这么大劲进来就为了祸害一个男人......你不知道,我要想祸害男人挺方便的。”

    那姑娘啊的叫了一声,沈冷心说罢了,还是不愿意对女人动手。

    他也不理会迈步上了楼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没在楼梯这边,他居然就这么轻而易举的上了二楼然后又上了三楼,到了三楼转角处却不得不停下来,两个身穿长衫的人站在那,表情阴冷的看着他,沈冷听到声音往楼下看了看,不少金秀坊的打手顺着楼梯上来。

    “诸位!”

    就在这时候,三楼最里边的那个房间门打开,一个身穿长衫的中年男人迈步走出来,看了沈冷一眼,然后转身面向大堂高声说道:“诸位,真是抱歉,今日我金秀坊里出了些变故,所以只好请诸位暂时离开,多年来感谢诸位对金秀坊的关照。”

    大堂里声乐一停,所有人都看向在三楼的那个中年男人。

    “对不起诸位了。”

    中年男人俯身一拜:“请诸位给我曹某人个面子。”

    二楼一个包房的门打开,一个身穿锦衣的胖男人面带怒容走出,扶着栏杆往上看了看:“曹先生,是不是谁来难为你了?若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你就说一声,长安城天子脚下首善之区,金秀坊又是正经生意,在这长安城里......”

    然后他看到了沈冷。

    “道人?”

    那锦衣胖子抬起手指着沈冷:“哪个道观里的野道人,敢把你脸上的东西摘了吗!”

    沈冷摇头:“不摘,要脸。”

    锦衣胖子怒吼:“你敢到金秀坊闹事,还要脸?!”

    沈冷继续摇头:“怕你要脸。”

    金一胖子怒极,从二楼大步过来就要上三楼,沈冷虽然不认识此人,可聊想着应该在朝廷里小有地位,沈冷这样的脸盲症患者自然也不会刻意去记住每个人什么样子,其实他也没有参加过几次朝会,等那人走到一半的时候,金秀坊的东主曹纯抱拳道:“顾大人还请回吧,今日这事,顾大人最好不要插手。”

    那锦衣胖子哼了一声:“我若偏要管呢?”

    就在这时候金秀坊大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个身穿红色长裙的女子迈步进来,抬起头往四周看了看,慢慢的问了一句:“谁管?”

    锦衣胖子看到那女子之后气势顿时一萎,张了张嘴,没敢言语。

    来人,红袖善舞,云红袖。

第六百八十九章 大学士在哪儿?

    云红袖只说了两个字......谁管?

    谁还管?

    站在二楼的曹纯看到云红袖进来微微摇头,而那个之前还想让沈冷把脸上黑巾取下来的锦衣胖子张了张嘴没能说出来什么,转身回了之前包房,没多久就拿了自己的东西下楼而去,经过云红袖身边的时候看了她一眼,似乎稍稍有些不满。

    云红袖淡淡的说了一句稍后会有人找你聊聊,锦衣胖子像是颤了一下,加快脚步离开。

    云红袖迈步走到大堂正中,扫了一眼,于是人们反应过来迅速的离开,不多时,原本还热热闹闹的金秀坊里就变得冷清起来。

    曹纯摆了摆手,守在门口的人随即将大门关上。

    “一个不知道什么地方来的道人我还没放在眼里,道宗是大宁国教,可道人也不能不讲道理。”

    曹纯走到楼梯口,他在中间,沈冷在楼上云红袖在楼下。

    “可是一个道人居然把云大家也能惊动,我便好奇,你是个什么样的道人?”

    沈冷没回答,而是看向云红袖:“这件事牵扯进来不好。”

    云红袖沉默片刻:“叶流云是我朋友,我朋友不多。”

    沈冷耸了耸肩膀,忽然脚下一沉,人从三楼急速下坠,楼梯被踩的坍塌下去,一瞬间尘烟激荡木屑纷飞,沈冷从三楼坠到二楼,看了看自己四周这乱糟糟的样子微微摇头:“你的人说谎这不好,他说你在三楼。”

    曹纯看了看沈冷背后露出来的刀柄:“我说呢,原来是个假道人,大宁军方的人什么时候胆小到要这么藏头缩尾的还要假扮道人?”

    沈冷却没动手,而是往后退了几步,在他身后是二楼的窗口,如果曹纯要走的话似乎最近的出路就是那,之前上楼的时候沈冷就已经观察过,领兵多年,他早已经习惯了时刻留心身边环境。

    站好之后做了个请的手势。

    云红袖说叶流云是她的朋友,所以沈冷的意思是你先来。

    云红袖迈步要上楼,曹纯听到叶流云这个名字之后脸色就变了变,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找到他身上,他这条线和天字科其他的线根本就没有联系,哪怕是奉宁观里的那些人也不知道,就算是甄杀商都不知道,这条线直接与东宫有关,而在之前,这条线甚至与东宫都没有什么关系。

    他姓曹,在东宫太子身边有个太监也姓曹,曹安青曾经说过大学士沐昭桐对他一家有救命之恩。

    “抱歉。”

    曹纯指了指云红袖:“你不用上来了。”

    他手腕一翻,袖口里滑出来一把匕首,他没打算攻击谁也没打算逃走,云红袖有多强他心知肚明,那个该死不知道从何而来的道人阻挡了最近的也是最有把握的退路,而这些年来他一直都在不断的跟自己说一句话......准备着,以死尽忠。

    匕首顶住了他自己的心口。

    “是不是很没有意思?”

    曹纯挥手让原本已经聚集起来的手下人散开,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必要。

    “我反正觉得你们应该觉得没有意思。”

    曹纯的嘴角带着满足的笑意,不仅仅是满足,还有得意。

    “就算你们瞎猫碰死耗子似的找到我这,你们也有自信比我强许多,所以你们都很乐观,可是你们乐观的太早了些,总得活着抓住我才行对不对?”

    他一边说话一边把匕首往自己心口里按,刀尖扎进去之后他便再也按不进去。

    所以原本得意的他脸上表情逐渐凝固。

    “看,是不是想的有些简单了?”

    沈冷看着曹纯认真的说道:“你高估了人对疼痛的忍耐力,我都没有见过几个能不借助外力靠自己把刀子扎进自己心口里的,但是你也不要气馁,道宗救人于水火,我来教你,你应该换个法子,你把匕首顶住墙,然后自己撞上去,这样应该好一些。”

    沈冷一边说还一边比划,看起来是个好老师。

    云红袖皱眉:“你真的想让他死?”

    “我本就是来让他死的。”

    沈冷回了一句。

    云红袖问:“可以从他嘴里问出来不少东西。”

    “比如呢?”

    沈冷问。

    云红袖像是看白痴一眼看着沈冷,心说这还有什么比如?比如他可能和皇后有关,比如他可能和那位逃匿的大学士有关,比如他可能和东宫太子有关,比如他对天字科很熟悉......可这些比如她能说出来?

    沈冷摇头:“你看,原来你也不知道比如什么。”

    他看向曹纯:“你为什么还不动手,难道你看不出来咱们两个是一伙儿的?我正在极力的为你争取时间啊,她都被我唬住了,赶快动手,迟则生变!”

    曹纯一脸疑惑的看着沈冷,实在不明白沈冷为什么是这样的态度。

    沈冷看他还没有举动似乎着急了,朝着曹纯走过去:“你是不是按不下去了?我来帮你。”

    曹纯往一侧退了几步:“站住!”

    沈冷真的站住了。

    曹纯看了看沈冷又看了看云红袖,忽然间转身,胸口顶着匕首朝着墙撞了过去,就在这时候他脚下的楼板忽然间破开一个洞,一只手从楼板下边伸出来要抓住曹纯的脚踝,曹纯的武艺虽然算不上什么强者,可反应也还不错,在楼板破裂的瞬间他猛的抬脚,那只手竟是没能抓住。

    二本道人在一楼跳起来,拳头打破了楼板,那只手将将要抓住曹纯脚踝的瞬间曹纯抬脚了,二本道人感觉到手上一空,呀的叫了一声,舌头往外吐着,竟然硬生生的又往上拔高了一些,人在半空之中自然不好发力,他吐着舌头双腿一蹬犹如蛤蟆似的。

    拔高起来的二本道人手指触碰到了曹纯的脚,二本道人又什么都看不到,所以碰到了那就抓吧,可是距离稍稍有些偏差,他没办法一把攥住,只能是凭着感觉往前一捏,大拇指和食指捏住了曹纯的大脚趾,虽然隔着一层靴子,可捏的却很稳很有力。

    二本道人翘着兰花指捏着大脚趾把曹纯拽了下来,砰地一声,曹纯一条腿从楼板缺口漏下去,这下二本道人算是能抓实在了,两只手抱着曹纯的大腿往下拽,曹纯是一条腿漏下来了,另外一条腿弯曲着卡在那,当然卡的更重要的地方不能说出来,按照朝廷规矩,就算是直接写出来都不行。

    二本道人吐着舌头发力往下拽,曹纯在上边被卡住那个地方吐着舌头惨叫。

    他拉一下,楼上卡着的那个叫一声,拉一下,叫一声......

    窗口蹲着的黑眼捂脸:“好惨。”

    旁边窗口,断看着也捂脸:“惨不忍睹。”

    另外一个窗口舍却摇头:“瞎说,我觉得挺好看的。”

    云红袖觉得不太好......这不是她印象里的江湖高手出手该有的那种风度,她认识的人中,叶流云风度翩翩有宗师气度,韩唤枝虽然阴沉可也是大家之气,那两个道人?一个在楼上吸引曹纯的注意力,另外一个从楼下偷袭,偏偏偷袭的还这么不正经。

    所以她只好转身,她也有大家之气啊,总不能在这样的场合直接笑出来,那样对她的形象不好。

    金秀坊的一个房间,二本道人看着四周的粉红色装饰有些好奇,沈冷在旁边审问曹纯,而他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走动,看到什么都觉得好奇。

    在床上看到有个红色的东西过去捏起来看了看,那东西说是衣服吧,就是一块小小的布,说是布吧,做工剪裁好像还很不错的样子,他看了沈冷一眼,拎着这块布走到沈冷身边压低声音问:“这是什么?”

    沈冷瞥了一眼回头,又瞥了一眼。

    “这个......你管它做什么?”

    二本道人捏着那块布:“虽然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可我也不明白为什么看着这简简单单的一小块布我竟然有一种脸红的错觉,心跳也在加速。”

    沈冷:“你脸红不是错觉,你脸红的跟红肚兜似的。”

    二本道人:“你这个比方打的不好,红肚兜又是什么东......”

    他把手里的东西捏着举高放在眼前,然后一惊:“红肚兜?”

    沈冷:“一边玩去。”

    二本拿着红布兜到一边研究去了。

    沈冷坐在曹纯对面:“我不是廷尉府的人,所以我不需要按照朝廷规矩来,现在问你两个问题你给我准确答复,然后你可以继续去死,如果不愿意答复我的话那就只能把你送去廷尉府,那样的话是生不如死......第一,刺杀叶流云和韩唤枝的事是谁主谋?人在何处。”

    曹纯哼了一声。

    沈冷往旁边看了看,没什么趁手的东西,于是一伸手把二本道人还在研究的那块布拿了过来,起身走到曹纯身后,用那块布勒住曹纯的脖子,片刻之后曹纯的脸就逐渐变色,从白到青,从青到紫......眼看着曹纯就要没了呼吸,沈冷松手,曹纯立刻大口大口的喘息起来,不住的咳嗽,刚缓上来一口气,沈冷再次勒紧。

    如此反复数次,沈冷也不问。

    坚持了一会儿之后曹纯举起手来回晃动示意自己要说话,沈冷再次松开那块布,曹纯蜷缩着倒了下去,抽搐了一会儿才缓过来,二本道人看着沈冷恍然大悟:“原来是做这个用的,怪不得我会脸红心跳的,原来勒的时间长一些还会脸紫心不跳。”

    沈冷把那块布扔给二本道人:“这东西其实不算可怕,可怕的是这东西掩盖的东西,一晃就能让人迷糊。”

    二本道人:“那是什么东西!”

    沈冷:“一边玩去。”

    二本:“唔......”

    沈冷蹲在曹纯身边,想了想,蒙了一句:“要不然我问的直接一些,大学士如今在哪儿?”

    这一局话问出口,曹纯的肩膀猛的颤抖了一下。

    就在这时候二本从旁边又发现了什么东西,那是一根红绳,拇指粗,还打了一个一个的结,结打的还有点大,打结的距离差不多,二本道人拎着那红绳看向沈冷:“师兄,这又是什么东西?为什么看到它我的脸更红了似的?”

第六百九十章 凡夫俗子

    这时候二本从旁边又发现了什么东西,那是一根红绳,拇指粗,还打了一个一个的结,结打的还有点大,打结的距离差不多,二本道人拎着那红绳看向沈冷:“师兄,这又是什么东西?为什么看到它我的脸更红了似的?”

    沈冷回头看了一眼,其实他也不知道那是个啥。

    他不知道,但是他有他成熟的思考:“应该是一种刑具。”

    二本道人把红绳递给沈冷:“那你用这个逼问他!”

    沈冷将红绳接过来看了看,觉得这东西应该比刚才那个肚兜要好用一些,毕竟这是真正的绳子,他拎着绳子靠近曹纯,也不知道为什么刚刚缓过来一口气的曹纯看到这绳子之后就往后躲,沈冷从曹纯的反应来看就知道自己猜对了,这就是一件刑具!

    二本道人过来:“这个绳子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打结,所以这个结应该是有用的,以我的智慧来推测,这东西应该是塞进什么地方的。”

    他围着曹纯转了一圈:“鼻孔!”

    沈冷:“好!”

    他用绳子勒住曹纯的脸,二本道人挪了挪红绳的位置,然后发现自己的推测应该不对。

    “对不上鼻孔啊,只能是一个打结的地方对着,两个之间距离比较大。”

    沈冷道:“我知道了。”

    他开始拉着绳子在曹纯脸上来回蹭,绳结在曹纯的鼻孔里进进出出,蹭来蹭去,有时候还会蹭进嘴里,咕噜进去了咕噜出来了,曹纯的嘴唇都被来回蹭的肿起来,嘴唇蹭的秃噜皮鼻子也一样,不知道为什么曹纯没坚持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趴在那大口大口的吐。

    “招,我招......”

    沈冷把红绳扔给二本:“一会儿给廷尉府的人看看这东西是什么,也许他们懂。”

    二本嗯了一声,拎着红绳就出了屋子,没多久外面就传来一阵哄笑声,其中黑眼的笑声最大。

    曹纯趴跪在那说道:“是谁主谋要杀死叶流云和韩唤枝的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实情,我只知道有几个藏身处,我告诉你,你去找就是了......阁老如今身在何处我也不知,唯有等阁老联系我才行,可你这么一闹阁老的人自然会察觉到,以后也不会再有人联系我了,如果阁老不想现身,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轻而易举的找到他。”

    沈冷倒是觉得沐昭桐确实有这样的能力,所以嗯了一声后问:“你和沐昭桐是什么关系?”

    “没,没什么关系。”

    曹纯咳嗽着回答:“我出身寒门,到长安赶考银子用尽,阁老是那次的主考曾予我资助。”

    沈冷没有多怀疑什么,毕竟沐昭桐确实曾经资助过很多人,他起身准备离开:“把你知道的地址都写出来,还有,奉宁观里的那个持真道人你知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他到底又是什么身份?”

    “他本名甄杀商,是甄轩辕之子。”

    曹纯索性就都说了,真怕沈冷再折磨他。

    沈冷出门把人交给黑眼让他送到廷尉府去,然后走出金秀坊准备去下一个地方,他的时间并不多,很快宫里就会得到消息,虽然他是一个道人的装束现身可陛下应该会猜出来是他回来了,如果今夜不能找到甄杀商,他可能也就没机会为叶流云他们报仇。

    要杀韩唤枝的人全都死在农场,可要杀叶流云的人还活着,这就是沈冷回来的原因。

    金秀坊门外,沈冷一出门就看到二本道人一本正经的在问不远处的云红袖,二本道人看起来一脸人畜无害,拎着那条红绳问:“他们都笑我,可是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云红袖眼神里有些淡淡的寒气,一旁的黑眼看到要出事,连忙过去一把将二本道人拉到一边,点头哈腰的给云红袖道歉,二本道人不认识云红袖可黑眼自然熟悉,若是云红袖以为二本道人是个变态,她出手,二本道人的武艺未必能挡得住。

    “你现在就算依然用黑巾遮住脸面,难道别人不知道你是谁?”

    云红袖看了沈冷一眼。

    沈冷回答:“装也得装下去,多谢云大家,我还有事赶路,就此别过。”

    云红袖缓缓道:“我说过了,叶流云是我朋友。”

    沈冷摇头:“云大家还是别离开小淮河的好,你离开这,动静就会变得很大。”

    云红袖皱眉:“难道你回来动静还不够大?”

    沈冷:“我无所谓。”

    云红袖没理解:“你无所谓?你独领一军官居要职,你的任意妄为就可能让这一切变成泡影,曾经为之拼了命的东西,都会烟消云散,甚至可能还有你的命。”

    “我人生最初的目标是养猪。”

    沈冷回答:“我觉得养猪应该可以赚不少钱,还有肉吃,后来目标大了些,人随着成长总是会调整自己的目标。”

    云红袖没想到沈冷说这个的原因是什么,可还是好奇忍不住问了一句:“后来的目标是什么?”

    沈冷认真回答:“养两头猪。”

    云红袖:“......”

    她是何等聪慧的女人,大宁的很多国策其实源于她对陛下的谏言,站在沈冷面前的女人应该是大宁立国数百年来最传奇的一个女子,比珍妃还要传奇,这个女人文可安邦立国武可闯荡江湖,她出身卑微却有大家气度,最主要的是她很了解皇帝,单说皇帝对大宁治国之想法,她比珍妃还要了解皇帝。

    所以沈冷看似荒诞不羁的回答让她敏锐的反应到了什么,她认真的看着沈冷,眼神里出现了几分心疼。

    “值得吗?”

    她问。

    沈冷愣住。

    他要做的事,他的想法,他的目标,或许连茶爷都没有看破,他身边的所有人都没有看破,高瞻远瞩如皇帝,心思缜密如韩唤枝,这些人都不会想到沈冷回来不仅仅是为了给韩唤枝和叶流云出气,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目的,这个目的,沈冷谁也不会告诉,然而在这个瞬间他在云红袖的眼睛里看到了,云红袖懂了他的想法。

    “值得吗?”

    云红袖又问了一遍。

    沈冷不知道如何回答,也不想回答。

    “他们待你太好了对吧。”

    云红袖微微摇头,两个人站在红袖楼的门口,只有他们两个,其他人都避开了。

    云红袖第一次觉得一个男人的取舍如此让人心疼。

    “你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为什么有人会帮你安排一些事,你觉得身边人都对你太好,而这种好也许不单纯的是因为你自己,你找不到答案,也没有人告诉你答案,哪怕是你最亲近的人也不会告诉你答案,如沈先生。”

    沈冷的脸色微微发白,因为他已经确定面前这个他第一次见到的女人看破了他的心思,在这之前他和云红袖没有任何交集,可是却在这瞬间成了最理解他的那个人,所以他有些惶恐也有些害怕,不知道为什么的害怕。

    云红袖语气有些伤感的说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可正因为这样你才惶恐,你的不知道,是因为他们想保护你,不想让你再受到伤害,然而你却发现这样做极有可能给你在乎的人带来非常不好的后果,如果他们继续帮你,可能会面临巨大的灾难。”

    沈冷无法言语,只有震撼。

    他离开长安城之前陛下单独召见他,陛下告诉他让他转告沈先生和庄雍别太过分,把庄雍从求立调回来,看似位极人臣却去掉了所有实权......这是陛下的威慑。

    沈冷知道,如果沈先生他们真的没有领会到陛下的怒意,那么将来陛下真的可能会做出些什么严厉的决定。

    “你想放手了。”

    云红袖继续说道:“你回来,第一是为了帮韩唤枝和叶流云出气,看似你小心翼翼不想让人知道你回来了,可你却很清楚,你只要回来陛下必然知道,不只是陛下......明日早朝可能就会有参奏你的人站出来,你数次抗旨不尊,这次又是私自回京,陛下不杀你,也会把你一撸到底,让你成为一个平民百姓。”

    沈冷依然没有说话。

    云红袖微微叹息一声:“他们是为了保护你,所以做出取舍,宁愿被陛下责罚也在帮你,而你也有自己的取舍,你宁愿舍弃一身功名舍弃高官显爵......可是沈将军,你傻不傻?你这样做,他们的一切努力岂不是白费了?”

    沈冷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若我身不在朝堂,无名利,无官爵,他们也就不必为我做什么,况且......我可能从一开始就不是个一心追求这些东西的人,于我来说,将军甲侯爵位,不如和我在乎的人平平淡淡过一辈子。”

    云红袖沉默良久,点头:“懂了。”

    沈冷回来,就是要让皇帝罢免他一切官职,他在赌,赌皇帝不杀他,只要不杀他,他就能终结所有对他在乎的人的威胁,他不是将军了,不领兵了,沈先生他们还有什么必要去安排?他去做一个理想之中的凡夫俗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你说你不是一个一心追求这些东西的人,但若是失去了,你会不舍吗?”

    云红袖忽然问了一句。

    沈冷站在那,仔细思考,如实回答:“会,毕竟那是我努力过的。”

    云红袖的语气重新回到她本来习惯的那样平淡:“男人若没有野望,做一个凡夫俗子,纵然炒菜味道好一些,纵然和妻子恩爱有加,纵然膝下儿女双全,可却平庸无为,无为即无用,男人无用,愧对的太多了。”

    沈冷耸了耸肩膀:“你真的觉得大宁缺了我不可?如我这样的人大宁有的是,军中猛将如云,朝中智臣万千,我还真的只是个凡夫俗子。”

    就在这时候红袖楼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个声音带着怒气的传了出来。

    “给朕滚进来!”

第六百九十一章 他没有回来过

    从赤死了,皇帝难过。

    他本意是出御园离开肆茅斋找个可以让自己安静下来的地方,小淮河两岸看似热闹,可红袖楼里算是别有洞天,倒不是关上门便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也不是关上窗就看不到外面的繁华,只是因为有个叫云红袖的女人,她坐在那,听她说话,看她煮茶,便是清净世界。

    权当是散散心,可皇帝也没有想到这个心散的这么闹心。

    “给朕滚进来!”

    皇帝的声音带着几分怒意。

    沈冷的下巴几乎都掉了,哪里想到会在这个时候遇到皇帝。

    门开着,沈冷蒙着脸低着头进了红袖楼,没敢抬头也没敢说话,像个被老师叫进书房里的犯了错的孩子,那手足无措的样子装的可像了。

    皇帝正在起头上,看到沈冷那样子进来气乐了。

    “装?”

    他瞪了沈冷一眼。

    沈冷连忙回答:“没有没有,臣这惶恐是真的。”

    皇帝摆手示意把红袖楼的门关上,然后又瞪了刚进门的云红袖一眼,皇帝当然知道她是故意在外边和沈冷聊了那些话,她有一大半的心思是故意让皇帝听到,当然,也就只有她这般蕙质兰心才能在沈冷的只言片语之中猜到沈冷心思。

    他瞪他的,云红袖莞尔一笑,说了一句臣女去给陛下煮些宵夜就出了客厅。

    皇帝一脸怒容的坐在那,沈冷委屈巴巴的站在那,客厅里空荡荡的,谁敢留下来?

    “你好大的胆子!”

    皇帝忽然喊了一声。

    沈冷扑通一声跪下来:“臣胆子......是挺大的。”

    皇帝站起来,气得他围着沈冷转圈:“你不是想让朕把你一撸到底吗?好!朕就成全你,朕就把你一撸到底,从今天开始免去你身上一切官职爵位,你想做好人朕就让你做好人!一辈子去做你的好人!”

    沈冷跪在那,有些倔强的一言不发。

    云红袖端着一碗汤出来放在桌子上,走到皇帝身边轻声说道:“难道陛下还觉得他不够委屈?”

    “他委屈什么!”

    云红袖轻叹一声:“不知者无罪,陛下知道的。”

    皇帝还要发火,忽然间懂了云红袖这句话的意思......不知者无罪,沈冷知道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他有什么错?没有人告诉过他你可能会是陛下的孩子,也不会有人告诉他,沈小松担心早晚有一天太子会容不下你所以才会去筹谋,正因为清楚沈小松的想法所以皇帝也仅仅是有些生气而非恼火,沈小松心疼沈冷难道他就不心疼沈冷?

    云红袖这一句话,让皇帝的火气一下子就散了。

    跪在那的沈冷像个倔强的孩子,他不知道什么,可他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取舍,他不希望一直都是被人保护也渴望保护别人,皇帝知道沈小松曾经对沈冷说过,人生在世要多记得恩少记得恨,多记得恩便会想着感恩,多记得恨便会想着报复,感恩之心可以让一个人逐暖而行,复仇之心只会让一个人坠入冰窟。

    沈冷始终都记得。

    对于他来说,这世上最大的恩情不是生而是养,生他的人他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身在何处,是生而不养,养他的人叫沈小松,他宁愿自己死也不愿意看到沈小松受到伤害,如果放在沈冷面前一个选择,他失去荣华富贵换沈小松后半生安康,他会毫不犹豫去换。

    皇帝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走到椅子那边坐下来,云红袖将那会儿就炖好了的汤端给皇帝,皇帝接过来尝了一口觉得味道很不错,再看看依然倔强的跪在那一言不发连求饶都不打算求饶的沈冷,于是带着火气的说了一句:“给他一碗!”

    云红袖过去拉了拉沈冷:“还不起来?”

    沈冷摇头:“还是跪着吧。”

    皇帝微怒道:“别理他,让他跪着。”

    云红袖笑着摇头走到一边,她站着的位置很巧妙,在皇帝一侧稍稍靠后,可以很容易让人忽略掉她的存在,她知道自己应该把自己放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

    皇帝喝了半碗汤把碗放在一边的茶几上,缓了一口气后说道:“朕本以为你会比沈小松聪明些。”

    沈冷低着头回答:“他教出来的,能聪明到哪儿去。”

    皇帝没忍住要笑,可想着自己还在生气呢,作为皇帝要有自己的尊严,所以硬生生把笑又给憋了回去,皇帝啊......皇帝不要面子的?

    “朕没有开玩笑,朕也从来都不会拿国家大事开玩笑,刚才朕说过的话自然要作数,你愿意去开个小饭馆只管去开,愿意回安阳郡老家只管回去,但有一样,孩子和茶儿姑娘不能跟着你去受苦,朕要把她们留在长安。”

    沈冷:“唔......”

    皇帝一瞪眼:“你什么态度!”

    沈冷把头低的更深了些。

    云红袖在皇帝身后轻轻咳嗽了一声,皇帝吐出一口气把脾气又压了压,瞪着沈冷说道:“你刚才说大宁文臣智者万千武将名帅如云,大宁不是离开你就不行,你说的对,可难道叶流云和韩唤枝身边就只有你一个活人?他们离了你就不行?”

    沈冷还是没有说话,他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他本就不是个善于辩驳的人,况且他也没想辩驳什么。

    云红袖给皇帝倒了一杯茶:“陛下说过,治国平天下,靠的是对国之情,家和万事兴,靠的是亲眷之情,所以这天下间最重要的莫过于一个情字......”

    皇帝:“你闭嘴。”

    云红袖:“噢,那臣闭嘴。”

    一时之间整个客厅里都变得沉寂,没有什么声音发出,所以气氛就显得有些凝重起来。

    “你起来吧。”

    许久之后皇帝像是稍稍缓和了一些,可依然瞪着沈冷,那是一种让人都忍不住有些心疼的眼神,不是心疼沈冷而是心疼陛下,沈冷的苦处没几个人理解,皇帝的苦处又有几个人真的理解。

    “连夜滚出长安,朕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臣还不能走,臣差不多已经查到持真道人的住处。”

    “长安城里只有你一个能打的?”

    皇帝刚压下去的火气又冒了上来,沈冷怎么就这么不知道好歹?他已经退步了啊......他是皇帝啊,作为皇帝都已经退步了,已经给了沈冷一个那么大的台阶,你个傻小子怎么就不能顺着台阶下去?

    “臣天亮之前就滚,可臣得亲手杀了他。”

    那个家伙,倔强的像个傻子。

    皇帝沉默。

    又是许久,皇帝再次吐出一口浊气:“你去吧。”

    沈冷这才起身,弓着身子往后退,走到门口的时候沈冷抬起头看了皇帝一眼,这是他今天第一次敢抬头看看皇帝,那一瞬间沈冷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似的......为什么皇帝看起来好像一下子苍老了不少?从来都没有注意过皇帝的两鬓竟然已经有那么多白发,他看到了皇帝的眼睛,看到了那眼睛里无法形容出来的复杂,心疼,生气,自责,还有什么很多很多,而正是这种眼神,让沈冷觉得心里被扎的感觉越发的强烈起来。

    “陛下,保重啊。”

    他再次跪了下去:“臣有罪。”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句保重,让心境如此沉稳的皇帝竟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猛的站起来,朝着沈冷疾走几步,可是刚要去触碰沈冷的时候却被身后的云红袖拉了一下,云红袖朝着他微微摇头,皇帝转身大步走向内堂,在转身的那一瞬间,眼角一颗泪水甩了出来。

    “朕不用你管,管好你自己。”

    话音还在,人已经到了里边。

    云红袖看了看沈冷,又回头追向陛下,可是到了门口却进不去,皇帝把门关上了,她试着推了一下没有推开,皇帝在屋子里背靠着门板,泪水纵横,他使劲儿又使劲儿的用后背顶着门,两只手捂着脸大哭,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因为沈冷那一句陛下保重,又或是因为这么多年来积压的情绪毫无征兆的爆发,他是皇帝啊,大宁的皇帝啊,他怎么能轻易的哭?

    他也只是个男人。

    他不敢发出声音,两只手使劲儿的捂住。

    沈冷起身走到门口,沉默片刻之后说道:“臣知道臣想的太肤浅,太简单,也太儿戏,陛下不是生气臣抗旨不尊,陛下是生气臣没有体会到陛下的良苦用心,臣知道陛下待臣最好,若非陛下护着臣,以臣犯下的过错之大,有多少个也都该被处决了才对,臣可能让陛下失望在于臣的无知臣的幼稚和任性妄为,臣,臣怕是改不了了。”

    他俯身朝着门里边拜了拜,然后转身大步离开。

    云红袖转身也靠着门,她在门这边,皇帝在门那边。

    良久,屋子里传出皇帝的声音:“让卫蓝跟着他。”

    云红袖嗯了一声:“已经让卫蓝大人跟上去了。”

    再次陷入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吱呀一声被皇帝打开,云红袖转身看向皇帝,皇帝的眼睛有些发红,可是已经恢复了平静,他又是那个威严的皇帝了。

    回到外边坐下,皇帝喝了一口已经不热的茶:“朕得回去了。”

    云红袖嗯了一声:“臣已经派人去知会了次辅赖成大人去肆茅斋等着,也派人去了禁军澹台大将军的府里,天亮之前禁军会有紧急军务要出城处置,带着大将军的令牌,巡城兵马司的人会立刻打开城门放禁军队伍出去,明天所有送进内阁的奏折赖成大人都会梳理出来,也会和那些上了奏折的人谈谈......沈将军没有回来过,今夜杀人的只是一个不知名的道人,之所以杀人是因为他觉得有人玷污了道门的清誉。”

    皇帝点了点头,起身往外走。

    “陛下,累了就歇歇。”

    她看着皇帝的背影。

    “以后吧。”

    皇帝迈步出门。

    一个时辰之后,肆茅斋。

    皇帝揉了揉太阳穴看了赖成一眼:“传旨,庄雍不用回来了,给朕好好守着南疆。”

    赖成一惊,看向皇帝试探着问了一句:“那,沈冷的事?”

    “沈冷怎么了?”

    皇帝问。

    赖成连忙低头:“没什么,没什么......臣只是觉得他离京已经那么久了,旨意怕是追不上,等旨意到了求立没准又错过了庄雍将军,说不定庄雍将军已经往回走了。”

    皇帝白了他一眼。

    赖成又赶紧说道:“臣觉得追的上,明天一早就能追上。”

    皇帝:“滚去睡觉。”

    赖成:“......”

第六百九十二章 你懂个屁

    赖成小心翼翼的看了皇帝一眼,心说陛下啊,沈冷回来这事怕是不好瞒住,可他还不敢说,如果说了的话陛下十之七八会说不然朕把你找来干嘛?所以这个事虽然不好办,可他还得硬着头皮去办,幸好他的主要职业就是靠嘴说话,次要职业才是内阁次辅。

    皇帝看了一眼外边的天色:“算了,你也别回去睡了,用不了多一会儿就要天亮,朕吩咐人去搞点吃的来,你陪朕一起吃,一夜没睡肚子真有几分饿了。”

    赖成垂首:“臣遵旨。”

    皇帝问:“想吃什么?”

    赖成:“早晨胃口不好,随便吃点就行,陛下吃什么臣就跟着吃什么。”

    皇帝笑了笑:“朕交给你一件难事,所以就当是朕犒劳你了,想吃什么就让他们去做一些,只管说。”

    赖成:“早晨吃太油腻的也不好,清淡些。”

    皇帝:“也好。”

    赖成:“不如吃个火锅?”

    皇帝:“......”

    天还很黑,算计着距离天亮还有大概一个时辰左右的时间,长安城的诸门开门时间并不是一成不变,冬天城门开的会稍稍推迟一些,夏天就早一些,按照现在开门的时间计算距离沈冷离开长安城也差不多就是天亮的时间,他就盼着那个傻小子能在天亮之前顺利出城。

    赖成当然明白皇帝睡不着的原因,沈冷一时不出城,皇帝就一时踏实不下来。

    “火锅。”

    皇帝好像忽然也来了兴致:“那就吃火锅。”

    赖成:“好可惜。”

    皇帝问:“可惜什么?”

    赖成:“老院长那么喜欢吃火锅,尤其是喜欢安安静静的吃火锅,现在这个时辰这么安静应该是老院长最喜欢的,可惜了,陛下赏赐的火锅老院长吃不到。”

    皇帝:“先生年纪大了,这个时辰睡的正踏实,不好。”

    赖成:“是啊,不好,臣就是随便说说,臣可不是使坏啊。”

    皇帝:“朕懂。”

    半个时辰之后,老院长揉着眼睛进了肆茅斋,看了一眼桌子上冒着热气的火锅幽怨的叹了一声:“谢谢陛下在黎明时分还如此惦记老臣。”

    皇帝指了指赖成:“你得意弟子刚才嚎啕大哭,说看到这么好吃的火锅自己的老师吃不到就心里难过,难过起来就控制不住,哭的哇哇的,朕是心疼了。”

    老院长看了看赖成:“老臣看出来了,难过的哇哇大笑。”

    赖成叹道:“总不能学生一个人难受......”

    皇帝:“你是说陪朕吃个早饭你很难受?”

    赖成:“陛下恕罪......臣的意思是,臣能陪陛下用膳是荣幸之至,不过一会儿上朝的时候怎么和那些准备参奏沈冷将军的大人们聊天臣还没有想好如何用词,先生也知道,在书院求学的时候臣的文笔就是最差的,写文章从来都写不好。”

    老院长:“所以,陛下,赖大人的意思是他以前骂陛下的时候连草稿都没有打过。”

    赖成:“......”

    老院长:“姜还是老的辣。”

    未央宫外的夜自然也是一样的黑,黑夜里行走的人总是会有几分寒意,巷子口蹲着一只无家的老猫,它可能已经盯了一夜有没有老鼠吃,远处长街上的人没到影子到了它不远处,老猫吓得毛都炸了起来,心说这是哪里来的孤魂野鬼,断然不是个人,不然的话怎么会走路轻到连它都没有察觉?

    沈冷背着黑线刀走到巷子口,看了一眼那呲溜一下钻进黑暗中的老猫,想着也许自己也是一只猫。

    猫要抓老鼠。

    这是第四家,按照曹纯供出来的地方他一个一个的找,前面三个都走了空,那三个藏身处都没有人,希望这里会有,如果再找不到的话他只能离开长安,陛下已经说的那么明白,沈冷不可辜负......虽然在回长安的时候他心意坚决,可当他看到陛下那两鬓的白发看到陛下眼神里的复杂,他心软了。

    迈步进了巷子,那只老猫应该还在暗影里看不到的地方盯着他,沈冷忽然间就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浑身上下的血液流动似乎都快了起来,这种感觉在上战场之前经常出现。

    他走到巷子尽头,门关着,透过门缝可以看到院子里有光,院子里的人应该是个勤快的人,起的这么早。

    沈冷推了推门,看起来没有用力,可门开的声音有些大,门插门轴同时被他的掌力推断,两扇门飞进了院子里,落在那个正在整理担子的年轻男人不远处。

    甄杀商起的很早,因为他要去进货,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大概半个时辰之后他的担子就会装满,两个时辰之后他就会到西城,午后是人们最容易犯困的时候,祥宁观那些道人又没有得道成仙应该也不例外,如果再不出意外的话他悄悄进入后院也不会被人发现,毕竟他很清楚后院里只有一个人住,就如同在未央宫奉宁观里的时候一样,小张真人喜欢一个人住,虽然他胆子很小。

    “早。”

    沈冷举起手摇了摇打了招呼,一点儿也不敷衍。

    “早。”

    甄杀商很客气的回了招呼,同样的一点儿也不敷衍。

    “生意好做吗?”

    沈冷指了指那担子,货郎的担子总是要大一些,那两个竹筐若是装满了货分量应该也不轻。

    “不太好做。”

    甄杀商放下手里的扁担,走到一边的水盆里取了毛巾拧干,擦脸擦脸:“小本生意都不好做,尤其是最近这段日子,以往一个月就能到手三两银子左右的纯利,现在大概只有一两银子不到,所以本打算把今天这单生意做完就改行的。”

    沈冷:“那真是抱歉了,打扰了你转行。”

    甄杀商看了看沈冷脸上的黑巾:“为什么不取下来让我看看?”

    沈冷:“不行。”

    甄杀商摇头叹道:“有意思吗?纵然蒙住了脸我又不是不知道你是谁。”

    沈冷:“蒙脸是一种尊重。”

    甄杀商有些难以理解,那是对谁的尊重?

    沈冷问:“你卖的东西全不全?”

    甄杀商:“比一般货郎卖的都要更齐全些,毕竟我力气大。”

    沈冷很严肃的问:“有猴儿吗?”

    甄杀商脸色有些难看起来。

    他擦了脸,把袖口挽起来,回到担子那边,把扁担拿起来掂量了一下,咔嚓一声将扁担折断,从扁担里抽出来一把很奇怪的刀,这把刀很细,刀身的宽度大概只有大宁制式横刀的一半,长度也短了五寸左右,可是这刀看起来却并不秀气,细窄还尖,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沉重感。

    甄杀商走到院子正中:“你是为了叶流云回来的?心中有一种守护的感觉会让自己的勇气变得更大,我很理解......我也在想要不然给自己也找个理由?有理由就有勇气,比如......为我那只猴儿报仇你觉得怎么样?”

    沈冷点头:“可以,毕竟它死的那么惨。”

    甄杀商往四周看了看,左边的墙上出现了两个人影,一个背刀一个背着长短双剑,右边的墙头上也有两个人,一个好像猫一样蹲在那的人没有兵器,另外一个站着的倒是有兵器,还是很大的兵器,扛在肩膀上像是扛着半扇门。

    沈冷身后位置,门口站着一个年轻的白衣人,手里拎着一杆血色长枪,还背着一把剑,他好像比沈冷还要杀意更浓一些,应该是在强压着。

    甄杀商回头,屋顶上站着一个男人,也是一身白衣,手里拎着一条铁钎。

    “带了这么多人。”

    甄杀商叹道:“也算是很重视我了。”

    沈冷认真回答:“以多欺少历来是我们名门正派的作风。”

    甄杀商一愣:“你说的还真对,我代表邪门反派表示无法辩驳。”

    他抬起手里的刀指了指沈冷:“我听闻你的刀法在军中也被誉为一绝,选择用刀就对了,刀才是男人的武器,至于其他东西最多算是玩具,尤其是剑,那是凶器?最多算一件装饰品,文人挂着玩的。”

    沈冷摇头:“我可不敢说这话,容易挨揍。”

    这个小院外边大概几十丈远,另外一个小院子里也站着几个人,原本察觉到甄杀商被人盯上了的擎苍刚要离开,门外有人敲了敲,他刚从屋门走出院门就被人推开了,一个背着长剑的年轻姑娘走进门,那姑娘长的还挺好看的,身材笔挺,自带英气。

    院墙外边掠进来一个道人,也背着剑,不过看起来有些笨手笨脚,关键是那家伙居然还很紧张的样子。

    在另外一边院墙外边也掠进来一个人,看起来有些胖,就算是跳进院墙这么简单的事他也很不容易才做到,有些气喘,手里拿着一把桃木剑,还在桃木剑上黏了一张黄符。

    屋顶上盘膝坐着一个中年道人,醉醺醺的,应该是喝了不少酒。

    本以为该来的人都来了,哪想到门外还有一个中年道人搀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道人进来,那老道人老的走几步路都发颤,要是没有人扶着可能一阵风就会把他吹倒,也不知道这么老的人到这是干嘛来的。

    擎苍觉得有些不爽。

    他指了指甄杀商的院子那边:“那边的配置似乎高一些。”

    二本道人摇头:“你懂个屁。”

    他偷偷看了茶爷一眼,自言自语似的说道:“这边才是高。”

第六百九十三章 我知道你很累

    肆茅斋。

    皇帝时不时往外看一眼,坐在旁边的老院长和赖成也都会不自觉的跟着皇帝往外看,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而沈冷已经出城的消息还没有送过来,皇帝不踏实,老院长和赖成也自然踏实不下来。

    “既然也就那么几个地方,就算是逐一排查也不会慢,很快。”

    老院长夹了一块白豆腐放进嘴里咀嚼,其实白豆腐能有什么复杂滋味,可是老人们总是会在这简单到甚至可以说没有味道的味道里用味蕾寻找自己的敏感,他们在各方面都已经变得迟钝,所以在各方面都想表现的自己并不迟钝,年轻人不喜欢白豆腐是因为觉得不好吃,老人喜欢,还会告诉你味道很美。

    他们会说,白豆腐里藏着的美味你们发现不了,用以证明自己的味蕾还没有退化。

    年轻人嗤之以鼻,老人也一样对年轻人的反应嗤之以鼻。

    老院长是个例外,他不迟钝,他爱吃白豆腐是真的爱吃,也不是因为牙齿不好。

    “卫蓝跟着呢,况且祥宁观的道人们,流云会的人,廷尉府的人,那么多人都在。”

    老院长道:“如果这么多人不能把那一两个人解决掉的话,他们面对的可能就不是人了。”

    皇帝嗯了一声,看了看旁边的酒,最终选择放弃,他是皇帝,他不能带着一身酒气去上朝,哪怕他现在真的很想喝一口酒。

    “最主要的是,茶儿在。”

    老院长看了皇帝一眼:“陛下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皇帝心说连茶儿朕也不放心啊,朕的儿子朕的儿媳妇出去跟人打架,朕能放心?虽然很多人都说过,沈茶颜这个小姑娘武艺比沈冷还要好不少,就连珍妃都说过,她在茶儿这个年纪可没有茶儿这般武艺,就算是现在她也不是茶儿的对手了。

    皇帝再次嗯了一声,也再次往门外看了看。

    正好这时候代放舟快步进来,压低声音说道:“陛下,人已经找到了。”

    “怎么样了?”

    “还不知道,消息还没有送过来。”

    “再去看。”

    “是。”

    代放舟转身又跑了出去。

    才出去没多久又跑回来:“卫蓝派人回来说,沈冷那边拿下了,那个叫持真的道人武艺极强,沈冷不让别人出手帮忙,和持真道人打了很久,两个人的刀把院子都给拆了,卫蓝派回来的人说只看到院子里刀光夺目,一会儿屋子塌了一会儿院墙塌了,一会儿院子里的树都倒了,能有合抱粗的大树,这可能是沈冷将军在江湖上遇到的最强的一个对手,打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分出胜负。”

    皇帝明显松了口气:“那茶儿呢?”

    代放舟回答:“茶儿姑娘啊,茶儿姑娘在旁边看了差不多小半个时辰。”

    皇帝看看老院长,又看了看赖成,赖成看了看老院长又看了看皇帝,老院长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赖成,总觉得刚才那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里有什么了不得的事。

    皇帝倒了一杯茶喝下去,用一杯热茶来压一压自己的情绪,总算是松了口气。

    “受伤没有?”

    他问。

    代放舟回答:“没有消息,说是人交给廷尉府跟去的聂野,沈冷将军已经进了禁军队伍往城门口走了。”

    皇帝皱眉:“怎么送的信,连人有没有受伤都不知道?”

    “靠不到近前去。”

    代放舟回答:“沈冷将军和那个持真道人打起来的时候,原本在附近的流云会的人都不得不退走,说是太凶了,凶到连他们都无法稍稍靠近一些,送信回来的侍卫说......这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惊心动魄的一战,犹如大海狂浪,唯有茶儿姑娘能在院子里站着看他们打。”

    皇帝吐出一口气:“再去看。”

    代放舟立刻转身跑了出去。

    赖成咽了口吐沫:“茶儿姑娘这么强的吗?”

    老院长抿了一口茶:“很多人都说希望能看到茶儿姑娘出手,想看看那一剑到底有多少风采,可沈冷曾经说过,茶儿姑娘不会打架,她打架是很无趣的一件事......反正就一剑。”

    赖成又咽了一口吐沫:“沈冷将军惧内不是没有原因的啊......”

    说完之后忽然醒悟过来一件事,连忙低下头,希望陛下不会多想,结果他低头的瞬间就看到皇帝朝着他看过来,赖成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进去......皇帝和珍妃娘娘与沈冷和茶儿姑娘是何其相似啊,皇帝陛下当然也是打不过在很费娘娘的。

    “臣知罪。”

    赖成垂首。

    老院长抿着嘴笑。

    半柱香之后,代放舟又从外边跑进来:“卫蓝亲自带人看着沈冷将军和茶儿姑娘出了城,禁军的五百骑兵将人送出去的,说是沈将军挨了一刀但是没在要害,已经包扎上药,一路上有什么消息都会及时送到长安,陛下还请放心。”

    “到底又受了伤。”

    皇帝微微叹息一声,赖成和老院长对视了一眼,谁也没说话。

    长安城外。

    沈冷看了看自己左臂上的伤口,回忆着甄杀商的刀法,他的刀凶狠异常,沈冷第一次在一个没有上过沙场的人身上看到这么重的杀气这么凶的打法,那种刀法带着的肃杀之气犹如十万大军聚于校场凝练而成的战意,沈冷总觉得那刀法似曾相识,后来才醒悟,那刀法很多都是改自于大宁战兵的战阵刀。

    “最起码是个十一。”

    他喃喃自语。

    这是沈冷极高极高的评价了。

    茶爷正检查沈冷的伤势,听到沈冷的评价之后问了一句:“什么?”

    “没事。”

    沈冷笑了笑:“就是说甄杀商的刀法很厉害。”

    茶爷点了点头:“确实还行。”

    沈冷:“那你担心不担心我会死在他手里。”

    茶爷:“没有人可以在我面前杀了你。”

    沈冷嘿嘿笑了笑,像个小媳妇似的靠过去:“我一直喊着不让你出手,是不是生我气了。”

    茶爷摇头:“没有。”

    沈冷道:“你打的话会应该比我快不少。”

    茶爷:“我打?没意思。”

    沈冷:“......”

    他忍不住想到自己和甄杀商打起来之后没多久茶爷就到了,他原本还在担心茶爷那边,看到茶爷出现之后立刻心就稳定下来,后来才知道茶爷一剑断了擎苍四肢......只一剑,所以说和茶爷交手真的是一件非常非常无趣的事。

    那是擎苍啊,甄轩辕的师弟,传闻之中与牵黄联手可以打败商九岁的人,沈先生曾经说过,他在商九岁手下连一招都接不住......可是看看现在的茶爷,传闻之中那么厉害的擎苍连茶爷一剑都接不住。

    “能接住我一剑的人,也许能杀了我。”

    茶爷看了沈冷一眼:“我们练的又不一样。”

    沈冷担忧的问:“你说的也许是有几分概率?”

    茶爷:“三分吧。”

    沈冷更加担忧,茶爷说能接住她一件的人能有三分概率杀了她,沈冷决定以后不能再让茶爷出手,毕竟能惊动到茶爷出手的人都不会是什么酒囊饭袋。

    茶爷递给沈冷一壶水:“别担心,毕竟我还有九十七分的胜算。”

    沈冷:“......”

    沈冷伸手把茶爷揽住,茶爷靠在沈冷肩膀上,眼睛一直都没有离开沈冷左臂的伤口,她的眼神里只有心疼,虽然说话听起来依然云淡风轻,可实际上她的心疼的别人根本无法理解,所以她才会在那狂风暴雨一般的决斗中始终立于一侧。

    “很想知道沐昭桐现在在哪儿。”

    沈冷轻轻揉着茶爷的长发:“原来一直都低估了他,人说江湖上的高手在自己的修行路上会达到几个境界,就是所谓的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到后来的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一开始我觉得沐昭桐很了不起,毕竟是差一点左右了大宁的人,连皇族都几乎被他左右,后来知道那是因为前皇后母后作祟,沐昭桐只不过是前皇后的小喽俸罄从志醯勉逭淹┦潜换屎蟛倏兀?19挥幸豢?家晕?哪敲蠢骱Γ?衷谠倏矗?涫挡还苁乔盎屎蠡故腔屎螅?际潜凰??玫?.....最初的判断才是最准确的判断,他是真的很厉害。”

    “你在想什么?”

    沈冷看到茶爷没有说话问了一句。

    “我觉得我有点自私。”

    茶爷声音很轻的说道。

    “为什么?”

    沈冷不解。

    “你半路上的时候得知韩大人和叶先生受伤就决心回来,我知道有多凶险,也知道你有多决绝,我没有阻拦你是因为我想着,若是你的计划成功了,你不再是将军我不再是将军夫人,其实那样也很好,我们就离开长安回安阳郡你的老家去,在江边盖一座房子,钓钓鱼养养狗,看潮起潮降看日升日落,就因为我想了这些所以才由着你回来,其实我应该拦住你的。”

    茶爷的小脑袋往沈冷怀里挤了挤:“是真的自私了。”

    沈冷笑起来。

    茶爷啊,果然还是最懂他的人。

    她只是不说。

    小淮河那个一眼看破沈冷心思的女人,又怎么可能比茶爷更了解沈冷?她自始至终都知道沈冷的想法,她只是无条件的站在沈冷身后,不管他做什么决定她都支持。

    有人说陷入爱情之中的女人会变得越来越傻,还有人说生了孩子的女人会傻三年。

    茶爷不一样,茶爷从沈冷背起她的那一天开始就傻了。

    一直傻。

    沈冷低头在茶爷额头上亲了一下。

    茶爷闭上眼睛:“冷子,你累了吗?”

    沈冷摇头:“不累。”

    茶爷嗯了一声:“那我就在你怀里多躺一会儿,其实我知道,你很累,很累。”

第六百九十四章 未必忍得住

    沈冷离京,自然不可能有风有浪而不显,之所以看似风平浪静只是因为有人可以把风浪按下去,人不是神,真正大海里的浪潮没有人可以按的下去,那是神灵的天威,可是人有时候也会具备神力,比如陛下。

    朝廷里的风浪再大,当陛下想要按下去的时候,手落在风浪上,便是风平浪静。

    廷尉府。

    皇帝迈步走进刑房,身后跟着大批廷尉,廷尉府皇帝来过几次,可是刑房皇帝第一次进。

    不为其他,只是因为叶流云和韩唤枝。

    持真道人被钉在刑房墙壁上,这是廷尉府最基本的礼遇,韩唤枝教导他们说要公平,公平就不能厚此薄彼,总不能别人来了挂上你不挂上,那显得多不好。

    也许连持真道人都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还能再见到皇帝,所以怔了一下,然后苦笑起来。

    “有人在乎真好。”

    他说了六个字。

    皇帝坐下来仔仔细细看了看持真道人那张脸,有些印象。

    “你是甄轩辕的儿子?”

    “陛下也知道家父的名字。”

    “以前听说过,后来忘了。”

    甄杀商一愣,苦笑更重:“是啊,陛下怎么会在乎呢?在江湖上名气再大的人,于陛下眼中与贩夫走卒无异,不久之前我还曾人提起过,江湖中人觉得自己再了不起,也要在朝廷重臣面前唯唯诺诺,其实何必是朝廷重臣,随随便便一个朝廷派出来的官员到任何一个江湖宗门,便是门主也要小心逢迎......所以我一直在想当年我爹的路走的也许错了。”

    皇帝看了他一眼。

    甄杀商继续说道:“我爹曾在甲子营中谋生,虽不过是个小小刀笔吏,可我想着以他的能力将来也必有所成就,总不至于死在长安内还要背上罪名。”

    “你是想说他可怜?”

    皇帝问。

    甄杀商看着皇帝的眼睛:“难道不是?”

    皇帝起身:“杀了。”

    跟进来的千办聂野垂首:“陛下,这个人可以再问问,他父亲甄轩辕曾在京畿道甲子营中做事,也许能还能多查出来些什么。”

    “不用。”

    皇帝往外走:“以后涉及到沐昭桐的人,抓到一个杀一个,无需多审问什么,反正都是要死的。”

    他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甄杀商:“朕没有兴趣听你父亲是为何犯错的,也没有兴趣知道一个人犯错之前的故事,朕更没有兴趣知道你是为什么犯错的以及你的故事,你若说可怜与否不要忘了因果,朕是大宁皇帝,但是朕也没有权利把原谅写进律法,死罪就是死罪,发生在死罪之前的任何事都影响不了你死罪的结局,况且你没什么值得原谅的。”

    说完这句话之后皇帝迈步出门,隔壁另外一间刑房里还挂着个人,叫擎苍,被茶爷一剑断了四肢。

    看着皇帝走出房门,甄杀商忽然就笑了起来,他觉得可真够讽刺的。

    皇帝说,朕是大宁的皇帝,可朕也没有权利把原谅写进大宁律法。

    甄杀商忍不住去想皇帝来看自己一眼是为什么?后来想明白,皇帝来看他一眼不是为了看他一眼,只是想看看伤了叶流云的人是什么样子,或者说是看看一个人应该怎么死。

    甄杀商低下头,又喃喃自语了一句。

    “有人在乎真好。”

    隔壁刑房。

    皇帝看了看已经连动都动不了的擎苍,对甄杀商他还说了两句话,可对擎苍没有任何了解的**。

    “凌迟。”

    说了两个字,皇帝迈步出门。

    擎苍的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眼神里的恐惧开始向眼睛之外弥漫。

    凌迟!

    甄杀商只是该死,而擎苍不仅仅是该死,他不是一人作恶,而是还影响了他下一代的人继续作恶,若甄杀商是杀头之罪,那他就是凌迟之罪。

    京畿道,清县。

    县城外三十里有个湖,不算小,泛舟半日不会觉得厌烦,湖水清澈,四周山景也不错,山中还有一道规模不大的瀑布,垂流而下颇有几分气势,都说这山中水清凉甘甜,行走于山中久了便会口渴,莫说山泉水,就算是自己带着的水喝一口也是清凉甘甜,这山名跳山,湖名於菟。

    沐昭桐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垂钓,头上戴着一顶斗笠,身上披着蓑衣挡住落水迸溅的水花。

    他并没有钓上来什么鱼,这地方水流有些急,鱼儿在这也觅不到什么吃的,落下的瀑布水流还可能会把它们冲的晕头转向,说水至清则无鱼不是鱼不来,是水至清则无食,鱼为什么要来。

    清县距离沐昭桐之前藏身的方城县大概有二百一十里,这地方是长安城东南有名的游玩去处,夏天的时候人来的极多,一线天的峡谷那边清凉无比,不过游人能去的地方也就那几处,大部分地方还是野山。

    差不多十七八年前,沐昭桐安排人在这地方造了一座别院,他吩咐下去,经手的人辗转几次,当初的工匠哪里能知道是为当朝大学士造住处,这地方建好之后沐昭桐却一次都没有来过,这本就不是他为自己享乐度假准备的去处,是他为自己准备的坟墓。

    这地方真的美。

    春天的气候在山外正合适,山中偏凉,沐昭桐已经年迈更惧山寒,所以穿的衣服就显得有些臃肿,再披上蓑衣戴上斗笠,莫说无人会发觉此处,就算是有人看到了谁能猜到这垂钓老翁会是曾经权倾天下的沐阁老。

    “爷爷,该吃饭了。”

    有个年轻人在远处喊了一声。

    “知道了。”

    沐昭桐答应着,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鱼篓脸上浮现出来几分愧疚,说好了出来钓两尾鱼给那孩子解馋,结果出来半日光顾着打盹了,年纪老了总是忍不住打盹。

    他拎着鱼竿鱼篓起身,那少年已经跳过山石过来扶住他。

    “爷爷,你慢些。”

    “好好。”

    沐昭桐看到这少年眼睛就亮了起来,不由自主的想到自己的独子沐筱风,这孩子面相清俊眼神干净,常年在这山里和他母亲隐居并没有接触过外面的世界,还像是一张没有被侵染过的白纸,所以沐昭桐愧疚之心更浓,他是一支笔,他将在这张白纸上写下什么,而这将左右这孩子的未来。

    “你娘亲做了什么好吃的。”

    “山中没有什么蔬菜,院前院后能种上什么东西的地方娘亲都种了,只是这山中气候寒冷所以也没长出来什么,中午娘亲去采了些山蘑,炖了一只家里的鸡,还做了汤,昨日托人从山下买来些豆腐,炸了酱和豆腐一起又咕嘟了小半个时辰。”

    沐昭桐觉得自己有些馋了,竟是嘴角有些口水止不住。

    “可惜了没能钓上了鱼,不然还能让你娘蒸了吃。”

    沐昭桐扶着少年的手往下走,过了小溪就进入一片树林,说来也奇怪,这竟是一片山核桃,因为不曾有什么人来过,山核桃树长的很随心所欲,刚来的时候沐昭桐特意看过他们娘俩前些年采下来的核桃,难得的个个都不是凡品,若是盘好了拿到长安城的文玩铺子里,每一个都能卖个好价钱。

    可惜的是,哪怕距离长安不过几百里也没人会有这般头脑,在山民看来这山核桃并没有什么用处,核桃壳太厚了些,里边的核桃仁那么小还不够塞牙缝的。

    “爷爷,娘亲说你曾是当朝大学士?”

    “嗯,是。”

    “大学士很大吗?”

    “很大了。”

    沐昭桐一边走一边说道:“位极人臣。”

    少年嗯了一声,眼睛里有了几分光彩:“那以后我也做大学士,我也位极人臣。”

    “没什么好的。”

    沐昭桐摇头,少年没办法理解沐昭桐语气之中的失望和落寞,也没办法理解沐昭桐眼神里的悲伤和决然,他只知道这个老人家是娘和他的救命恩人,娘说,如果当初不是阁老派人保护她们娘俩的话,她们早就死了。

    山中冷寂,不知寒暑,自然也不解生死,少年只是按照娘的吩咐记住恩德,娘告诉他大恩当永记,娘还告诉他,如果可能的话希望他一辈子不要走出这座山这座院,报恩?报恩虽然重要,可不如保命。

    所以他娘亲从没有告诉过他山外繁华锦绣,只说山内岁月静好。

    少年扶着沐昭桐进了那座别院,规模不大但精致,小桥流水可洗涤心境,进了这小院好像进了另外一个世界,尘嚣之外,是桃花源。

    他娘看到沐昭桐的时候眼神里有一种难以遮掩的畏惧,妇人已经带着儿子在这山中生活十几年,习惯了这两个人便是整个世界的日子,沐昭桐的到来让她害怕,看到沐昭桐就不由自主的想到她丈夫,想到她的大儿子。

    “我从瀑下一路走回来,忽然悟到了些事。”

    沐昭桐看了那妇人:“这本是我的院子,也会是我的归处,可是却被你们娘俩活成了你们的世界,是我冲突了......”

    那妇人连忙一拜:“阁老不要这么说,我们......”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沐昭桐就摆了摆手:“吃饭吃饭,明日能不能托人去山下买些猪肉来?我想吃饺子了,猪肉白菜的,若可以的话再买些花生米回来,加一壶老酒,明日午后吃完了饭我就走,这里留给你们。”

    妇人脸色一变:“阁老,你要去哪儿?你能去哪儿?”

    “不要小瞧了我。”

    沐昭桐看了看那去盛饭的少年:“狡兔尚且三窟,况我是个大学士,只是我忽然间有些害怕看他的眼睛,若把他从这山中世外拉到了山下世内,是罪,就当是我给自己积德,以后死了能落个全尸,我就不祸害他了,让他一直单纯。”

    妇人扑通一声跪下来:“多谢阁老。”

    “可有些事,我能忍得住,你未必能。”

    沐昭桐看了那妇人一眼:“你长子......死了。”

第六百九十六章 决斗

    第二天一早妇人带着那个少年一同下山去了,去给沐昭桐买猪肉和白菜,买老酒和花生米,走的时候还和沐昭桐打了招呼,别院里就只剩下沐昭桐一个人,步履都稍显蹒跚的老人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看看这看看那,这是他的院子他的坟,所以总不能真的轻而易举的让出去。

    哪怕那母子已经在这生活了十几年。

    小院外面停下来一家滑竿,荀直从滑竿上下来紧走几步:“阁老。”

    沐昭桐看到荀直脸上的表情后微微摇头:“又败了?”

    “败了。”

    荀直走到沐昭桐身边垂首道:“一切都按照阁老的吩咐去办,事情也都按照阁老的预计在发展,可是没想到就是最后一步差了......阁老说,若是韩唤枝和叶流云受伤的消息沈冷知道了的话,那么沈冷必然返回,他确实回来了。”

    沐昭桐嗯了一声:“他是我的仇人,我儿死于他的手里......所以我一直都在让自己尽可能多的了解这个人,他出身苦寒卑微,别说是不是皇帝的种,只说从小那种环境下不容易活下来的,大概只会变成两种人,其一,因为受过太多委屈太多苦难,所以骨子里都是阴狠,人在黑暗之中所以心也黑暗了,为了自己可以牺牲其他一切,不管是任何人都可以,我原本觉得沈冷一定会变成那样的人。”

    沐昭桐沉默片刻后继续说道:“一个什么都没有见识过的人,拥有了权力地位和财富之后,人的观念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已经得到的一切那么轻而易举的就失去,他会为了这荣华富贵而变成一头野兽。”

    沐昭桐看了荀直一眼:“这是我最初的判断,所以那时候我一直觉得沈冷不难杀,甚至无需我亲自安排什么,他会因为贪恋权势地位贪恋财富贪恋这个贪恋那个而暴露本性,皇帝喜欢他只是一时,时间久了就会厌恶。”

    荀直道:“可是沈冷似乎没有什么改变。”

    “是啊......这就是我要说的另外一种人了。”

    沐昭桐端起自己的那个小小的紫砂壶喝了一口茶:“那种环境活下来的人,居然始终对待人真诚友善,他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我观察了他好几年终于确定他不会变成一头野兽,很失望啊......所以这就让我确定了另外一件事,当他在乎的人遇到危险受到伤害的时候他会不顾一切的去守护。”

    沐昭桐看了荀直一眼:“为了沈小松他可以放弃一切,所以我算到了他会回长安,他甚至会故意让皇帝知道他回去了,他愿意牺牲自己,让皇帝罢免他一切官职爵位贬为庶民以此来保护沈小松保护他在乎的人。”

    “当然,就算是他没有这个心思结局也一样,皇帝知道了之后总是难免会有人参奏沈冷,所以罢免他是不可抗拒的结果,去掉他的兵权,变成一个平民百姓,我就有数不清的方法让他死或者生不如死,最主要的是,水师的兵权也就有办法去动一动。”

    荀直叹道:“奈何,低估了皇帝对他的爱护。”

    “所以啊......”

    沐昭桐道:“看来十之七八他还真是皇帝的种。”

    荀直道:“朝廷里赖成出面和不少人谈过,所以没有奏折上去,咱们的人是想问问阁老的态度,到底还上不上本?”

    “不上了,没意义。”

    沐昭桐摆了摆手:“皇帝要都已经开始在破坏他自己的规矩了,就算是拼着暴露我的人继续上书参奏沈冷也没有意义,得不偿失的事我可不做,皇帝是一个有原则的人,可是当他为了沈冷连规矩都坏了还有什么原则?”

    荀直叹道:“那就这么放弃拼了这么多人性命才换来的机会?”

    “这不算什么拼了。”

    沐昭桐道:“不破不立,你来方城县那个小村子里见我的时候,我和你长谈,那时候便对你说过,与大宁皇帝那样的人做对手是没有胜算的,他占据天时地利人和,所有的一切都在他手里攥着,我们唯一的机会就是让皇帝以为我们输定了,已经输的没有什么可再输......我是故意让皇后所有准备都暴露出来的,你明白我的意思。”

    荀直道:“学生明白,阁老的意思是,让皇帝以为把皇后所有的准备都挖干净了,已经再也没有什么能威胁到他,而在这个过程之中让皇帝对太子失望头顶,最终废掉太子,当然最好的结局是让皇帝亲手杀了太子......皇后的一切安排都被废掉了,太子也死了,皇帝就会失去戒心。”

    “不。”

    沐昭桐摇头:“你漏了一步。”

    荀直一怔:“漏了一步?”

    沐昭桐伸出一根手指:“我和你说过的,第一步让皇后的那些准备全都暴露出来,一个一个的被皇帝拔掉,让他以为是他自己的能力,实则是我们顺理成章的让他去发现。”

    他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步让他彻底对太子失去信任,然后促使太子谋反,最终皇帝杀了太子。”

    沐昭桐伸出第三根手指:“第三步才是最重要的......当走完第二步之后皇帝不会以为所有心腹大患都被解决,还有我......到了那时候就轮到我去死了,我死之后,皇帝才会真的松一口气,我死在什么时候是有学问的啊,如果随随便便死了就行我何必要费尽心思的从长安城八部巷里出来。”

    荀直脸色微微发白:“阁老......”

    沐昭桐摆手:“没什么,不用替我觉得伤感,我都这个年纪了还有什么可不舍的,不过是生死而已,我儿离开的时候就已经带走了我半条命。”

    荀直看着面前这个须发皆白的老人,第一次体会到报仇之人的那种决然和带来的恐惧。

    “奉宁观里的人都死了,未央宫五色鹿之一的从赤死了。”

    沐昭桐笑呵呵的说道:“你知道我舍弃这么多重要的棋子是为什么吗?”

    “学生不知。”

    “是为了让皇帝产生怀疑,乃至于痛苦。”

    沐昭桐继续说道:“刚才我说过了,我是故意让皇后准备的那些东西都被皇帝拔掉的,奉宁观和大内侍卫里的人暴露了,皇帝不会觉得轻松下来,反而会产生怀疑,怀疑未央宫里到底还有谁是皇后的人?如果不出我所料,奉宁观道人的死和从赤的死不是结束而是刚刚开始,韩唤枝一旦恢复过来就会立刻调查整个未央宫。”

    荀直脸色大变:“阁老连韩唤枝不死都算计到了?”

    沐昭桐笑道:“那几个人能随随便便的杀了韩唤枝?当然,如果韩唤枝死了的话于我来说也是好事一桩,韩唤枝着手调查未央宫里的人,会有一大批人被逐出,皇帝已经废了皇后诛灭后族,妻离子散才刚刚开始,我要让他承受的痛苦是我的百倍十倍,我不是要谋反颠覆这个帝国,从一开始就不是,我只是想让他痛苦啊。”

    荀直只觉得自己后背都一阵阵发寒。

    是啊,皇后被迁出皇陵废掉后位,整个杨家被灭门,这就是沐昭桐想要看到的事,一件一件都发生了。

    皇帝废掉了皇后灭了后族,难道他是开心的?

    他当然不会开心。

    沐昭桐道:“等我死了之后,皇帝就会松一口气,然后踏踏实实的带兵去北疆御驾亲征。”

    荀直知道,这一句才是关键,可到了现在他也没有想明白沐昭桐手里还有什么牌可以打,皇后的那些安排准备都被废掉了,最后连沐昭桐也要自己送上去一颗人头,那时候还有什么是能打击到皇帝的?

    他想不明白,可沐昭桐眼神里的自信又让他确定那是胜券在握。

    “沈冷不重要。”

    沐昭桐语气平淡的说道:“只是让皇帝体会丧子之痛的其中一环罢了,我要让他在乎的人一个个死在他之前,连续不断的打击才有感觉,太子死后我会求死......当我死之后,一切后续的布置你会知道的,我之前写了一封信交给了一个我信任的人,等我死之后这封信会交给你,这也算是为你铺了一条路,荀直先生,我知道你有治国之大才,我也答应过你给你一个舞台,你只管等着就是了。”

    荀直垂首:“阁老还是要三思。”

    “我没什么。”

    沐昭桐起身,走到那小小的假山石旁边,手扶着假山的样子显得那么苍老,连腰都已经直不起来了。

    “我送你一场荣华富贵不是为你,总的有个人收拾烂摊子,还因为我也没什么可托付之人,你性子还好,我送你一场人生逆变,而你答应我一件事就好。”

    “阁老请说。”

    “我夫人。”

    沐昭桐回头看了荀直一眼:“所有的事会在皇帝御驾亲征的时候做个了结,那时候没有人再能照顾她了,你帮我可好?不用给她锦衣玉食,让她能好好活着就行。”

    荀直俯身一拜:“无论事情成与不成,无论最终什么结局,学生都会做好安排让老夫人安度余生。”

    “我信得过你。”

    沐昭桐走过来拍了拍荀直的肩膀:“所以最终的那一击我是交给你的,等你拿到那封信就全都明白了,我这么多年的布置,后几年与我儿被杀有关,可前十几年,是我和皇帝之间的一场决斗,他用了二十年的时间架空我手里的权利,我用二十年的时间布置让他不爽,想想看,若最后那一下成了,他会非常非常不爽。”

    他笑了笑,像一头老狐狸。

    “我啊......戏演的比谁都好,我不说,谁也看不破。”

第六百九十七章 招是非的体质

    长安城,未央宫。

    肆茅斋里的气氛稍稍显得有些凝重,陛下一怒之下砍了所有奉宁观道人的脑袋,连那个持真道人也没有多留哪怕一日,甚至还直接凌迟了擎苍。

    对于陛下的心境来说,这是很反常的事。

    如果陛下心静不够沉稳的话,大宁这二十年来任何一件事都有可能让他乱了阵脚,陛下不审问就直接杀人,这让很多人都没有看明白。

    “宣战。”

    老院长看了一眼旁边的赖成:“陛下是真的生气了。”

    “是啊,沐昭桐在宣战。”

    赖成撇嘴:“我只是到现在也没有想明白,那位沐大学士的底牌到底是什么?这几年来的风风雨雨不外乎是一些江湖手段,也没见他拿出来什么真正能上得了台面的东西。”

    “可他一定有。”

    老院长摇头:“只是看不透。”

    就在这时候外面想起脚步声,两个人连忙站起来走到门口躬身相迎,陛下回来了。

    皇帝进门之后看了看老院长和赖成:“怎么样?”

    “人都定住了。”

    赖成垂首回答:“臣和几个人谈过。”

    “嗯。”

    皇帝嗯了一声,随便翻开桌子上的一份奏折看了看,可是眼神却有些飘忽,代放舟是何等伶俐的一个人,看到陛下稍显心不在焉就连忙躬身告退,肆茅斋里就只剩下了君臣三人。

    “他是在发泄。”

    皇帝忽然笑了笑:“朕压了他二十几年,一点一点把他的权利从他手心里拿出来,他不愿意拿,朕就掰开他的手指往外拽,不过说起来沐昭桐的演技真的不错,竟是连朕都以为他已经认了命。”

    老院长道:“他那种性子......”

    后边的话老院长没有继续说,沐昭桐那种睚眦必报的性子又怎么可能会真的认命,只是他的演技确实好到把所有人都骗了,演出来一种令人唏嘘的英雄迟暮的悲凉,说沐昭桐是老狐狸,老院长难道不是?老院长也没有看出来沐昭桐真正的心思。

    “他不服气。”

    皇帝道:“他觉得之所以朕能掰开他的手,只是因为朕是皇帝,并不是朕比他高明,所以他压了二十年的怨气发泄出来了,朕让先生你们两个先回来等朕,是因为朕竟是有些看不明白沐昭桐手里还有什么牌?他劳师动众费尽心机的从八部巷里逃出去,总得使劲儿恶心恶心朕才行。”

    老院长和赖成刚刚聊过这个,他们也自然明白皇帝还没有下朝就让他们两个过来肆茅斋等着只能是因为沐昭桐。

    皇帝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子:“朕发现朕比他慢了一步,也已经中了他的算计,表面上看起来他的图谋被一个一个的破掉,他出题,朕破题,可是到现在朕才醒悟过来,他出的题朕并没有解开,他想让朕不舒服,朕灭了后族废了皇后,他的算计已经成了,朕确实不舒服,好在关于沈冷那道题,朕破了。”

    就在这时候代放舟从外边跑进来:“陛下,韩唤枝韩大人求见。”

    “他不好好休养跑来做什么。”

    皇帝起身:“把人扶进来。”

    不多时,代放舟和两个小太监小心翼翼的扶着韩唤枝进门,韩唤枝看起来气色已经恢复了不少,脸色虽然还稍显苍白不过精神不错,只是眼神里有些焦虑,他很少会出现这样的焦虑。

    “没有外人,想到什么就直说。”

    皇帝摆了摆手示意代放舟他们出去,代放舟扶着韩唤枝坐下之后就连忙退出肆茅斋,韩唤枝垂首道:“臣来是因为沐昭桐的事,廷尉府一直都在追查他的下落,先是在方城县的一个小村子里发现了他的落脚处,只是人早就已经走了,之后就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传回来。”

    皇帝问:“你的样子不像是来跟朕说抓不住他,是别的什么?”

    韩唤枝脸面回道:“臣一直都没想明白沐昭桐的图谋是什么,后来想着,如果勉强还有个合理的解释,那只能是他在发泄对陛下的不满,是想报复陛下。”

    皇帝点了点头:“继续说。”

    韩唤枝继续说道:“臣让人把廷尉府的档案整理了一下,上午用了一个时辰的时间梳理沐昭桐为官这么多年来做过的那些比较大的事,毕竟那是大学士,超出了廷尉府日常调查的职权范围,档案里有用的东西并不多,可是臣却发现有些事似乎是不太对劲。”

    韩唤枝道:“沐昭桐成为内阁首辅之后就很少离开长安,陛下入京之后的二十几年,他前十年都没有离开过长安,之后的十年,每两年他会出去一次,他的名声太好,几乎不离内阁,而且是每两年才离京一次,所以这事根本就没有人注意过,甚至这每两年离开一次的行程都不详细。”

    皇帝问:“说清楚些。”

    韩唤枝道:“臣以为,沐昭桐此时可能在任何一个他去过的地方,这些地方都必须尽快派人查一查那些年他做了什么。”

    “内阁有记录。”

    赖成连忙起身:“臣去取。”

    不多时,赖成跑回来,手里捧着一个卷宗。

    “天成十一年春,沐昭桐告假回乡祭祖,天成十三年夏,沐昭桐告假回乡祭祖,天成十五年春,沐昭桐告假回乡祭祖......”

    赖成抬起头看了皇帝一眼:“都是回乡。”

    老院长摇头:“就怕不是真的回乡,廷尉府可发文到地方询问,就是这十几年间的事,沐昭桐若是真的回乡了会有很多旁证。”

    韩唤枝点了点头后看向皇帝道:“陛下,臣已经发文地方去问了。”

    皇帝微微皱眉,这个沐昭桐,到底私底下做了多少事?

    两个月后。

    韩唤枝已经恢复的差不多,看起来就是气色还有些不足,从一个月之前他就回到廷尉府主事,廷尉府如今办的最重要的两个案子都是他亲自在跟,一个是关于北疆究竟是谁把渤海人放进来的案子,古乐和耿珊依然毫无头绪,那些入关凭证都是假的,但做工足可以假乱真,要想查到这些假的凭证是出自何人之手并不容易,在北疆的调查陷入僵局,也只能是一直盯着霍丁。

    另外一个案子就是沐昭桐的事,廷尉府的调查刚刚从沐昭桐的老家送回来。

    韩唤枝将卷宗打开看了看:“天成十一年春沐昭桐回到他的祖宅,以舟车劳顿生病为由并没有见很多人,只是见了家族之中几个有分量的人,也不是当面见的,而他躺在床上隔着床纱......”

    韩唤枝往后翻了翻:“天成十三年也一样,天成十五年也一样。”

    他皱眉:“每两年回去一次,可回去之后却不见族人?”

    聂野在旁边垂首说道:“也许他根本就没有回去,回去的是个假的,因为怕被识破所以才会装病,他位高权重,谁也不会说什么,当朝首辅大学士的行程廷尉府又不可能盯着......”

    韩唤枝道:“查一查他历年回去怎么走的。”

    聂野道:“已经查过了,每次沐昭桐返乡走的都是水路,路线固定,就连每次停靠的地方都是固定的,每次停靠的时间也几乎一致。”

    “把所有停靠过的地方都查查。”

    韩唤枝吐出一口气:“虽然慢,可要查的已经不是沐昭桐藏身何处了,而是沐昭桐要做什么......聂野你带队南下,仔细查。”

    聂野俯身:“属下这就去安排人手。”

    韩唤枝看向方白镜:“你继续查天字科的事,京畿道之内仔细翻翻。”

    方白镜抱拳:“属下明白。”

    韩唤枝又看向姚虎奴:“我这几日把沐昭桐写过的诗都看了一遍,他写诗大部分都写山水风景,一开始也没有注意,后来醒悟遗漏了个地方,又重新都看了一遍,他所写诗中的地方大部分他都去过,唯独跳山他并没有去过,可他前后写过三首关于清县跳山和於菟湖的诗,诗意之中有一种归隐田园之感,对一个没去过的地方应该心驰神往才对,怎么会生出来归隐于此的感慨......你去查查那个地方。”

    姚虎奴抱拳:“属下这就出发。”

    “方白鹿,你们两个都去吧。”

    韩唤枝眉头紧锁:“总觉得那地方有些不对劲。”

    姚虎奴道:“他那边还盯着别的案子,属下一个人带队过去就足够了。”

    韩唤枝沉默,手里的人确实有些不够用,天字科的人还没有全部落网,不过这些人倒也不难查了,都是当初长安城里各道观的道人,全都是有备案登记的,只是这些人武艺都不俗,对付起来有些麻烦,方白镜和聂野姚虎奴三个人都离京,他现在又没有完全恢复,长安城里一位千办都不留确实不稳妥。

    “也好,你自己带队去,诸事小心,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就等支援,天字科的人历来都是跟着沐昭桐的,那些人不可小觑。”

    “属下明白。”

    姚虎奴抱拳,转身出门。

    沐昭桐怎么都不会想到韩唤枝会去认真读一读他写过的诗,更不会想到韩唤枝居然从他的诗词里找到线索,不过沐昭桐倒是并不担心什么,那个别院他让出去了,让给了那对母子。

    可沐昭桐并没有离开於菟湖,他真的很爱很爱这个地方。

    与此同时沈冷也已经到了南疆,马不停蹄的往南边赶路,用了两个多月的时间才赶上陈冉他们的大队人马,水师就在南疆集结,沈冷休息了一日就登上战船往求立那边进发。

    似乎是离开了是非地。

    可他去的地方,好像哪里都有是非。

第六百九十八章 海外生活

    海原来这么大。

    这是茶爷的感慨,她曾踏足大海之滨,曾站在沙滩上眺望远方,可是唯有乘坐海船连续遨游了数日还没有看到陆地的时候她才真正的明白大海的广阔,也体会到了沈冷所说的再多的人一起出海时间久了也会感到寂寞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也许人天生就不属于海洋,只是强行要征服海洋来证明人的力量。

    强大的水师也没办法阻止士兵们对陆地的思念,每一个老人在教导子孙后代的时候都说过脚踏实地这四个字,可是没有在海上飘荡过的人不会明白脚踏实地这四个字有时候指的是思念。

    不过好在茶爷不是这支队伍里唯一的女人,还有一个已经在水师队伍里颠倒众生的红十一娘。

    红十一娘有很强的自尊心,她连男人都不服,任何一个男人都不服,当然也不会对茶爷服气,她只是足够尊敬却不认为茶爷有陈冉他们所说的那么恐怖,都是女人,有什么不一样的。

    直到有一天午后大家在船上都有些昏昏沉沉难挡睡意的时候,红十一娘终于按捺不住,趁着没人,把茶爷请到船尾想比试一下。

    茶爷笑着赴约,很快归来。

    陈冉知道后一直都在问红十一娘输的有多惨,红十一娘每次都会给陈冉屁股一脚然后转身就走,她才不会说自己输的有多惨,茶爷自然也不会说,反正从那天开始她见到茶爷称呼就变了,不再是将军夫人,而是我大哥。

    能让那么多优秀女人崇拜的不要不要的,陈冉说如果茶爷真的是个男人的话可能会是全男公敌,招人恨。

    “其实往求立不算远。”

    沈冷站在穿舷一侧指了指西方:“我听商队的人说,朝着西方一路远航能够到达一片我们完全陌生的地方,那边的人说的话写的字和我们都不一样,只有装备精良补给充足的船队才能到达,至少要在大海上航行一年甚至几年以上。”

    茶爷吐了吐舌头:“几年。”

    在陆地上走一年都会让人烦躁,若是在大海上航行一年岂不是会让人疯狂。

    “最主要的,传闻有魔咒。”

    沈冷笑着解释:“听他们提到过,有人曾经想要去那边看看,准备了一支十几艘大船的船队,带着充足的粮食和淡水出发,可是航行途中却出了问题,船员开始大规模的生病,皮肤溃烂,牙齿都开始往下掉,于是有人说这是海妖的诅咒,船队只好返回,一去一回走了两年的时间,而去的时候十几艘船三千多人的队伍只有不到四百人活着回来,每一个回来的人也都快要撑不住了。”

    茶爷吓得张大了嘴巴:“真的有海妖?”

    “肯定不是。”

    沈冷道:“上次从求立回来的时候与沈家的人同乘一船还料到过,沈家的人怀疑是一种病。”

    茶爷嗯了一声:“沈家的人说是,那就应该是了。”

    “冷子。”

    “嗯?”

    “你在大海上会不会怕?”

    “我一个大男人,顶天立地,怕什么海。”

    茶爷低头:“嗯。”

    沈冷长长吐出一口气:“怕。”

    茶爷抬头看向沈冷,下意识的握住的沈冷的手。

    沈冷努力的笑了笑:“也许有人天生对大海没有畏惧,我算是胆子比较小的那种,小时候在江边长大,如果不是饿的狠了我都不会下水捉鱼,怕水,天生就怕。”

    茶爷:“可是那次沈先生我们故意被水匪抓住,你跳进江水逆流而上。”

    沈冷握紧茶爷的手:“那时候忘了怕。”

    他这是第一次对茶爷说出他怕水的事,也只是对茶爷说,他从不会告诉别人当他凝视大海深处的时候便会有一种无法抗拒的恐惧,那会让他手脚冰凉,水师里的人也永远不会知道这个年轻的将军为了克服对水的恐惧经过怎么样的挣扎,他曾踏上鲸鱼的背,看起来很潇洒,可他那只是逼着自己去适应大海。

    他是水师的将军,一个怕水的水师将军不仅仅会被人嘲笑,还是个失败者。

    沈冷不允许自己失败,他心高却不气傲,不允许自己失败,是怕辜负。

    “有没有什么有用的法子?”

    茶爷用脑袋撞了撞沈冷肩膀:“让我不那么怕。”

    “不出海。”

    沈冷揉了揉茶爷的脑袋,心里想着以后她不喜欢的事永远都不要让她去接触,她害怕深海,那就远离深海,可要想做到这一点,就必须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才行。

    “那我岂不是输给你了?”

    茶爷撇了撇嘴:“最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像你一样克服恐惧,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个......”

    沈冷指了指大船侧面远处喷起来的一道水柱:“骑它。”

    茶爷看了看距离,跃跃欲试。

    沈冷一把拉住茶爷的手:“别去了......”

    茶爷忽然想到一件事:“咱们的水师队伍也常年在大海上漂泊,似乎没有人生那种怪病?”

    沈冷嗯了一声:“可能是天眷。”

    茶爷嗯了一声,这时候肚子里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她脸微微一红。

    沈冷笑道:“我去给你做饭。”

    茶爷:“不要,我来做。”

    沈冷:“咱们船上的物资还是挺缺的。”

    茶爷:“你能把话说明白吗?”

    沈冷:“不能......”

    他转身离开,一会儿之后端着一个小盆回来:“先凑合啃点这个垫补垫补,船上没法携带太多水果容易腐烂,所以这东西就能顶的上水果吃,开始的时候会觉得不好吃,时间久了,这东西都变得美味起来。”

    茶爷看了看,那居然是一小盆豆芽。

    “海上气候湿润,咱们的人就多带些豆子发芽,咔嚓咔嚓的,闲来无事就抓一把吃。”

    沈冷把一小盆豆芽递给茶爷后就去做饭,茶爷捏了两根豆芽放进嘴里,竟是有一种甘甜生津的感觉,果然啊,咔嚓咔嚓的,脆脆的,微甜。

    求立。

    庄雍已经在收拾行李了,庄夫人和若容姑娘差不多已经把要准备的东西都收拾出来,只等着陛下的旨意到。

    沈先生看了看庄雍:“陛下未必会召你回去。”

    庄雍笑着摇头:“你觉得呢?”

    沈先生笑而不语。

    其实两个人都明白,陛下的旨意早晚都会到,这次沈冷率军南下,旨意应该会一起带来,想到是那个傻小子传旨,两个人心里还都有些怪异。

    “我们争取的本就是这一年多的时间。”

    庄雍坐在那看着女儿收拾东西,眼神里都是溺爱。

    “回去也好,这边的生活她们总是不习惯,回长安之后估计着我有大把大把的时间陪她们了,你以为你会被陛下忘了?我若是被召回长安,你也一样得回去,我们在做的是陛下不喜欢的事。”

    沈先生长长吐出一口气:“所以我再去看看,应该没有多久就要回去了。”

    “去吧,今天晚上我让若容做几个菜,你回来早些。”

    “知道。”

    沈先生出了庄雍的将军府,抬起头看了看天空,求立这边的天气真的让人厌烦,大宁北方冬天的时候冷的拿不出手,可在求立这边也是稍稍动动就会一身汗,这种闷热会让从大宁北方来的人罚俸,常住求立的战兵用了好几年的时间才勉强适应过来。

    已经进了七月,求立这边的温度能让人绝望,站在太阳下的时间稍稍久一些皮肤就会受不了。

    马车一直都在门口等着,沈先生上了车之后并没有感觉到车厢遮挡住了炙烤,反而更加闷热,推开车窗往外看了看,那些已经生活稳定下来的求立人脸上带着笑容,虽然大宁征收的赋税不算轻,但相对于求立朝廷来说反而还要少一些,这些百姓们手里多多少少有余粮有余钱,日子有了希望,人也都变得开朗起来。

    可是仇恨并没有消散。

    求立各地的抵抗还在继续,远比预计的要长久,最初的时候庄雍判断一年半之内应该能把分散于求立各地的求立军队和叛军剿灭,可是现在已经好几年过去,战火依然没有停,所以庄雍逐步还在减少对求立百姓的压力,他们的生活越来越好,愿意参加叛军的人就越来越少。

    马车经过路边的一片树林,一个身穿道袍的年轻人正坐在路边讲着什么,四周围着上百名求立百姓,听的很认真,他们不时点头,脸上是一种真诚的信服之色。

    看到这一幕沈先生有些得意,这办法是他想到的。

    求立被灭的那一年,沈先生就向陛下建议从大宁各地选派道人到求立传教布道,求立人原本笃信佛宗,从这两年开始转信道宗的人已经不在少数,道宗协助大宁派驻在求立的官员治理地方,颇有成效。

    其实当时沈先生向陛下献策的时候也有私心,若他能以这个理由到求立的话,也就不会有现在陛下的猜疑,只是陛下不答应。

    马车顺着道路继续向前,山庄距离庄雍的将军府大概又有半个多时辰的时间才能到,这条路沈先生已经很熟悉,求立人对于大宁军队也充满畏惧,他身边有庄雍的亲兵护送,所以他怎么都没有想到会有人在这里拦住他。

    是一群百姓。

    求立人。

第六百九十九章 派系

    一群求立人将沈先生的马车拦住,为首的是个看起来有五十岁上下的老者,很瘦,眼神很复杂,也很矛盾,能在一个人的眼睛里看到希望和绝望混杂,就足以说明这个人的痛苦。

    大概有几十个人将道路拦了,他们畏惧大宁战兵的横刀,所以拦住路的时候人已经跪在地上。

    马车不得不停下来,沈先生推开车门下了马车,那些求立人开始磕头,为首的老者甚至用蹩脚的宁语在喊着尊长救我们。

    尊长,是信奉道宗的求立人对道人的尊称。

    沈先生为了方便在求立出行,身上穿的是道袍。

    “你们为什么拦住?”

    沈先生问。

    他身边随行的都是将军府的亲兵,大部分对求立人的话已经很熟悉,庄雍的亲兵营校尉马化春上前询问了几句,没多久眉头就皱了起来。

    那求立老者一边说一边磕头,竟是很快就把额头磕的发红。

    “求求你了将军,也求求那位尊长,我们实在是没办法才来将军府外面等着的,驻守在我们仰明县的大宁军队增加了一倍的官粮,逼的太紧了,我们也是不得已才来。”

    沈先生问:“什么事?”

    马化春转头看向沈先生:“没事,他们说没有分到粮田,我回头派人知会仰明县官府就是了。”

    “仰明县?”

    沈先生虽然不会说什么求立话,可是也知道仰明县在哪儿,庄雍的将军府在原求立都城,后来大宁皇帝陛下将此城改名为南屏,南屏城距离仰明县至少有五百多里,这些人走了这么远的路过来必然是有大事,求立人对宁人的畏惧已经深入骨髓,如果不是已经连命都不要了谁会跑到这边来拦住从庄雍府里出来的人?在他们看来这是没有希望的希望。

    “唔。”

    沈先生点了点头:“那你告诉他们,会通知仰明县的官府给他们分田。”

    马化春嗯了一声,走到那求立老者身边说道:“你拦住的人没办法帮你,他是道长不是官员,你们先回去,我会派人去仰明县看看什么情况。”

    求立老者听出来这话里的敷衍,跪在那不肯起来:“官粮已经涨了两次了,第一次涨了一倍,第二次又涨了一倍,全部的收成交上去也就勉强够,若是收成差些都不够,哪里还能活命啊。”

    马化春脸色有些难看起来,他也听闻地方上的征收并不都是按照朝廷制定的数量,可是没想到居然多到这个地步,然而他只是个亲兵营校尉,沈先生虽然是大将军的好朋友,可这事涉及到了军务......仰明县是海沙将军的辖区,仰明县驻守的那一标营的战兵校尉是原来海沙的亲兵队正,名叫娄虎。

    这事还是先绕过沈先生的好,海沙将军的人连大将军那边也不好直接处置。

    马化春扶了那老者一把:“若是查实了你说的情况自然会给你们一个交代,不过我们暂时还有要紧事......高通,你带几个人先找地方把他们安置一下。”

    马化春回头吩咐了一声,亲兵营什长高通过来压低声音说道:“校尉,这事还是别管的好,娄虎是海沙将军的人,咱们插手的话,会让海沙将军觉得这是大将军的态度,容易激起矛盾,别忘了那边本就多事,咱们可是大将军的亲兵。”

    “还能怎么办?难道把人赶走?这事大将军府门外没多远,一旦传出去大将军的声誉怎么办?”

    马化春道:“先按照我说的去办,把人安置在客栈,等一会儿我护送沈先生回来再仔细问问情况......娄虎虽然海沙将军的人,可一旦激起民变就是大事。

    高通也只好点了点头。

    沈先生来的时间也不长,但他也知道一些水师内部的事,水师内部如今已经悄然分成了两个派系,庄雍这边主张在维持朝廷政策的基础上尽量多安抚求立百姓,为的是让参加叛军的人越来越少,可海沙那边的人态度要强硬的多,海沙历来主张反者必杀,他手下的人执行起来可能就会力度更大。

    沈先生虽然猜到了事情没有马化春说的那么简单,可他自然不会表现出来什么。

    高通带着一个十人队护送那些难民去找客栈安排住下,马化春带着人护送沈先生去山庄,小半个时辰后,沈先生下了马车对马化春笑了笑:“若你们有急事不用等我,我回去的时候自己走。”

    马化春连忙垂首:“大将军吩咐过等先生的,先生只管去忙。”

    沈先生嗯了一声,迈步进了山庄。

    客厅里,皱着眉头的林落雨看到沈先生到了起身迎接。

    “多少烦心事,连你都愁成了这样?”

    沈先生笑着问了一句。

    “咱们有一船人被海沙的战船给拦了。”

    林落雨给沈先生倒了一杯茶:“我试着找人去通融了一下,那边水泼不进,已经明明白白知道是咱们天机票号的船,可就是抓着不放......我在想,会不会是朝廷里出了什么问题?”

    沈先生摇头:“朝廷里未必出了什么问题,或许是海沙那边的人收到风声了......很多人都在议论陛下有意把庄雍调回长安,海沙代替庄雍主理这南疆三地,他手下的人难免跟着跋扈起来,海沙我是见过的,他断然不至于如此,可手下的人不好说。”

    林落雨点了点头。

    海沙那边的人和庄雍那边的人本质上不一样,庄雍是水师的奠基之人,从无到有是他亲力亲为,庄雍手下的人都是水师元老,更被看为大宁水师正统,海沙那边不一样,海沙带着的人是偷偷造船练兵,而即便是造船,后来沈冷抢夺求立战船后安阳船坞加以改进的船型也没有到海沙那边,相对来说,海沙手下的人就显得和原南平江水师旧部的人有些疏远。

    后来庄雍重伤后水师实权在海沙手里,海沙手下人自然心态就会出现一些变化,已经近两年庄雍都没有过多干预,诸事都是海沙做主,虽然海沙还是事事请示,他手下人却已经笃定认为海沙必将取代庄雍。

    之前就已经有过矛盾,安阳船坞造的新船庄雍按照比例分配诸军,可是海沙那边的人认为他们的战船本就落后一代,所以想把战船全都换了,为此和军需后勤的官员还大吵一架,庄雍没有出面,海沙出面将手下人痛骂一顿,直接把两位四品将军降职为五品,把三个五品将军降职为校尉。

    虽然海沙平息了此事,可他那边的将领们还是多多少少不服气,为此庄雍特意吩咐,将新船的配比重新调整,安阳船坞那一批新船有七成都换给了海沙所部。

    “民政上的事。”

    林落雨皱着眉头说道:“大将军那边主张怀柔,可是海沙将军那边态度强硬,咱们和大将军走的进,海沙将军手下的人拦住咱们的船多半也只是找找存在感,可这事不好处理,与大将军说,大将军出面找到海沙将军,海沙将军再出面找到他手下人,那些人便会心生怨恨,若是直接找到海沙将军,找他给他手下人告状?也不好说。”

    沈先生嗯了一声:“扣了咱们多少人?”

    “两百多人。”

    林落雨道:“那边的说法是怀疑咱们偷渡人过来,所以人都扣住。”

    沈先生哼了一声:“从求立往大宁那边偷渡人也就罢了,从大宁那边往求立这偷渡人图什么?”

    林落雨道:“现在沿海一线必经之路都是海沙将军的部下巡航,进求立这一条路,过仰明县,仰明县的校尉娄虎把人扣住的,他原本是海沙将军的亲兵队正。”

    沈先生刚才还听到了这个名字,马化春和高通交谈的时候虽然声音很低,可沈先生又不聋。

    “又是这个人?”

    沈先生的眉头皱的越来越深:“刚刚有些难民到庄雍府外拦车把我拦住了,我不懂求立话,不过听着好像是他们被娄虎欺压。”

    “现在就看陛下什么态度了。”

    林落雨叹道:“怕是连大将军都不愿意多招惹是非,陛下态度若是真的想召回大将军,诸事大将军更不会插手,咱们被扣住的那些人还是得自己想办法。”

    “是我漏算了。”

    沈先生摇头:“我本意在求立发展,是因为庄雍在这,我想着就算是庄雍被召回长安,和他手下人也好打交道,而且我到了之后也故意和海沙多有接触,却漏算了他手下人的心态,本不是嫡系,突然之间成了嫡系,难免心态张扬起来。”

    他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还是我去见见海沙吧。”

    林落雨嗯了一声:“也好。”

    沈先生道:“海沙如今驻军在贤城,一来一回也要走上十天,仰明县娄虎那边你继续接触着,实在不行就去见见庄雍......我这个老兄弟现在也是两难,手下人也都跟着有些颓废,甚至觉得窝囊,这事归根结底怨我。”

    林落雨摇头:“陛下的态度应该是尽快让年青一代起来,就算是先生不来,庄雍也必是要被召回的,更何况他之前受伤那么重。”

    沈先生长叹一声:“天高......皇帝远。”

    与此同时,求立北疆海岸。

    沈冷的船队要分开,大队人马由王根栋代领去装船,沈冷和茶爷则要去南屏城见庄雍和沈先生,所以队伍在海岸分成两队,沈冷和茶爷带着亲兵营乘坐三艘船往南屏城这边过来。

    进了内陆河之后求立风光让茶爷新鲜了好几日,不过气候实在惹人烦躁,尤其是女子,在船上有诸多不便,沈冷心疼茶爷,想着反正已经进了求立,走陆路和走水路也相差无几,所以就让杜威名和王阔海带着亲兵营乘船继续南下,他和茶爷带着一些人上岸雇车走陆路。

    下了船之后打听了一下,距离仰明县县城也就十几里了。

第七百章 仰明县

    人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复杂的生物,尤其是长期在背井离乡的情况下,人的心态会发生很大的变化,这可能是连当今陛下李承唐都忽略了的问题。

    哪怕是作为战胜方,大宁在求立的驻军心情也不会一直都很美好。

    这个地方的气候待久了会让人烦躁,这个地方的人看久了会让人厌恶,这个地方的一切都不如大宁家乡好,很多人开始期盼着回去,所以心态越发的不平稳。

    然而对于大宁来说,如此大规模的兵力轮换消耗太大,况且正在为北征备战,南疆战兵要大批调往北疆,也就没有过多兵力轮换到求立这边。

    求立诸军之中,心态变化最大的是海沙所部,或许海沙自己也没有对这个问题太重视。

    他的人当初都是在山林密湖之中训练出来的,在南征之前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的封闭,到了南疆之后的长期征战让人杀性渐重。

    海沙因为担心庄雍身体吃不消,所以承担了更多的军务,这也就导致他手下的人调动征战的强度远大于庄雍旧部,这又让手下人觉得不公平。

    矛盾的爆发点是那次战船分配,虽然庄雍做出了调整,可被海沙直接降职了的几位将军心里难免还是不忿。

    沈冷他们在临江的镇子里雇了几辆马车,先往仰明县县城买一些补给,从这赶到南屏城有五百多里,以求立的路况来说最快也要走上七八天的时间。

    就在马车刚要离开镇子的时候,一队黑衣骑士将沈冷的队伍拦了下来。

    为首的是廷尉府派驻在求立的千办杨奇。

    “沈将军,请借步说话。”

    杨奇从马背上跳下来抱拳,沈冷看了看茶爷示意她不要担心,从马车上下来和杨奇两个人步入路边的林子,茶爷只看到杨奇不断的说着什么,似乎稍稍有些激动,那是一位廷尉府的千办,经历过多少大风大浪生死杀伐才能成为千办,让这样一个人在第一次见到的沈冷面前难掩激动,似乎事情并不小。

    沈冷皱眉:“已经这么严重了?”

    杨奇点了点头:“将军长久不在求立,对这边的情况不了解,实际上比我说的可能还要更严重些,海沙将军一直都在前边领兵作战剿灭求立叛军,后方留下的人日渐跋扈,卑职这段时间调查发现,他们居然敢更改朝廷法令,征收的官粮是朝廷定下的两倍之多,仰明县已经发生了四五起聚众抗议之事,仰明县的驻军校尉娄虎一律按照造反处置,杀了数百人,卑职所知道的仰明县就有至少两千余人逼不得已加入叛军。”

    沈冷问:“为什么你不去见海沙将军?娄虎既然是海沙将军的亲兵队正,海沙将军不可能不管。”

    “去见过。”

    杨奇道:“上次去见了之后,因为战船配比的事海沙将军一怒处置了几十人,其中包括五名将军,为此海沙将军部下和我们廷尉府的人矛盾日渐加深,娄虎是海沙将军的亲兵队正出身,他最信任的部下之一,一旦动了娄虎,海沙将军部下就会......”

    杨奇看了沈冷一眼,后边的话没有说出来。

    其实也无需说出来,海沙部下会认为这是庄雍和廷尉府合伙针对他们,所以这就让他们更为抱团,抵触之心就会更加强烈,海沙一心带兵,地方上的事他并没有多顾及,这也就造成了地方上的混乱,况且海沙本身就不认为求立人值得可怜,他只希望看到更多的军粮运回大宁,至于这些军粮是怎么来的,他并不在意。

    手下人邀功心切,交上去比预计要多两倍的军粮,海沙难道还会责怪他们?

    “娄虎这样的人认为求立人该死,他不认为这样有可能造成更大的民变,他们始终觉得求立人不堪一击,就算是那些流民都变成了流寇他们也不在乎,大不了杀干净就是。”

    沈冷来回踱步:“我刚刚从国内回来,陛下也没有给我明确旨意明确职责,只是让我回来协助大将军清剿叛乱稳定地方,顺便在南疆训练一批求立人出来,将来一并运往北疆参战......我的职责更多是在练兵,如果我一回来就直接针对娄虎这样的人,会让海沙将军部下认为我是来和海沙争权。”

    杨奇嗯了一声:“卑职也是无奈之下才过来见将军的,以卑职职权可以办了娄虎,可是卑职担心,一旦将娄虎拿下,会激起更大的矛盾。”

    沈冷的眉头皱的越来越深:“这事还是等我到南屏城见过庄雍将军之后再说。”

    他看了杨奇一眼:“不过倒是可以先见见这个娄虎。”

    杨奇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将军刚才说陛下的旨意是将军回来协助大将军?也就是说大将军不会被调回去了?”

    沈冷点了点头:“这也是为什么我说先去见见娄虎的原因,让他做个传话筒,明确告诉他们求立这个地方做主的还是大将军。”

    杨奇脸上露出笑容:“这样也好,先压一压他们的气焰。”

    沈冷点头:“那就一起去见见?”

    杨奇抱拳:“卑职遵命。”

    沈冷重新上车,茶爷关切的看了他一眼,沈冷将如今求立局势对茶爷说了一遍,茶爷的脸色也跟着变得凝重起来,沈冷的突然归来,一下子打破了求立这边的格局,这会让很多人不舒服。

    原本庄雍修养海沙主事,现在沈冷归来,海沙手中职权多多少少都会被沈冷分走,而且所有人都知道沈冷是庄雍的亲信,是庄雍一手提拔起来的人,自然不可能站在海沙那边。

    这个矛盾看似清晰,可比沈冷在长安城面对文武群臣要应对的局面更艰难。

    “海沙将军我还算了解。”

    沈冷道:“可能正是因为他太爱护手下人,所以才导致手下人的飞扬跋扈,没有人比他们更盼着大将军回长安去,只有大将军走了他们才开心。”

    茶爷道:“不如去见见林姐姐,她的想法会更缜密一些。”

    沈冷点了点头:“先去仰明县吧,到了南屏城再去见她,现在整个求立的局面有些奇怪,大将军旧部颓废萎靡,都觉得大将军调回长安之后他们必然会被海沙所部欺压,以至于人心惶惶,为今之计得让更多人尽快知道大将军不会被调回去了。”

    茶爷看向沈冷:“可这样一来,你就成了出头的那个人,风口浪尖。”

    沈冷笑了笑:“大将军待我如子,所以看起来有些犯傻的事终究还得是我做,得罪人而已......我也不怕得罪什么人。”

    马车顺着官道往仰明县城走,走到半路的时候队伍忽然又停了下来,沈冷问了一句何事,外面的亲兵回答说前边似乎有厮杀。

    求立内路已定,大部分的叛军都在深山老林,这地方距离仰明县县城已经不到五里,有厮杀?

    沈冷下车,交代茶爷在车里等着。

    陈冉带着十几个亲兵和沈冷往前走,远远的看到官道一侧的田里一群身穿大宁战兵服饰的人正在杀人,一些手持木棒镰刀之类武器的求立人还在反抗,可是很快就被镇压下来,至少二十几个人被杀,还有十几个人被按住。

    沈冷走到近前,那些田里的士兵看到了沈冷身上的将军甲,连忙肃立行礼。

    “谁领队?”

    沈冷问。

    一名队正从田里跑上官道,再次行了军礼:“回将军,卑职是仰明县娄虎校尉手下队正杨平,奉命诛杀叛军余孽。”

    “叛军余孽?”

    沈冷看了看那些被杀的求立人,哪里像是求立军人。

    队正杨平也上下打量了沈冷几眼:“请问将军是?”

    陈冉道:“这位是巡海水师提督将军。”

    “沈将军?!”

    杨平立刻就变得激动起来:“原来是沈将军,沈将军......你,我们都知道你,没想到居然能见到将军......”

    他竟是激动的语无伦次。

    沈冷笑了笑:“以后会常见到,我会留在求立很久,这些人犯了什么罪?”

    “毁田。”

    杨平连忙回答:“他们夜里不断流窜,毁掉了大量秧苗,还放火焚烧了屯田看守的房子,杀了几个人。”

    沈冷嗯了一声:“他们是不是仰明县本地人?”

    “都不是。”

    杨平回头:“把人都带上来。”

    战兵将那些人押上来,千办杨奇走到近前询问,然后回头看向沈冷:“是旁边金源县的流民。”

    沈冷想了想:“这样杀不行,把人都带到县城,在县衙门口绑了,然后召集百姓到县衙门口观看。”

    杨奇一时之间没有明白沈冷的意思,沈冷却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转头看向队正杨平:“劳烦你先回去知会娄虎一声,就说我中午到他那里叨扰一顿午饭。”

    杨平显然激动的无以复加,应了一声就连忙先回去了,剩下的人将那些流民绑了随沈冷的队伍一起往县城方向走,到了县城外面,娄虎已经亲自带着人迎接出来,似乎也是早就听说过沈冷的名字,看到沈冷的时候和杨平的反应几乎差不多,激动的有些控制不住。

    啪的一声,娄虎行了一个标准的大宁军礼:“卑职娄虎,拜见将军!”

    对于他们来说,沈冷是军中的传奇。

    沈冷伸手把娄虎扶了一下:“都是战兵兄弟何必客气?对了,我们应该见过吧?”

    娄虎连忙笑着回答:“见过一次,只是上次远远的看到将军一面,没能说过话,后来不久卑职就被调到此地,不再是海将军的亲兵队正了。”

    “海将军也是照顾你,放你出来做校尉,以后很快就能升职到将军。”

    沈冷一边往里走一边说道:“百姓们都召集了吗?”

    “已经鸣锣通知,应该很快就会在县衙门口聚集。”

    沈冷嗯了一声:“走,咱们去看看。”

第七百零一章 可以更重

    仰明县的县衙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县衙外面的这条大街都被围的水泄不通,这些聚集于此的求立人个个都很紧张,对于宁人的畏惧他们已经深入骨髓,他们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可每个人都觉得死神就在自己身边徘徊。

    沈冷站在台阶上往四周看了看觉得也差不多了,人再多也挤不进来,这些人口口相传,自己想要达到的效果看此时的人数已经够用。

    台阶下面跪着十几个人,都是战兵之前抓的流寇,这些人从临县一路烧杀过来,或许是已经疯了,哪里还计较什么明天什么未来什么生死,他们就像是一群被杀戮吞噬了心智的野兽,破坏能给他们带来快感,对于人来说虎豹豺狼是野兽,对于虎豹豺狼来说人也是野兽。

    “我叫沈冷。”

    沈冷站在台阶上大声说道:“你们可能不熟悉这个名字,毕竟我已经很久不在求立了,所以我向你们介绍一下我自己,也希望你们从今天开始记住这个名字。”

    他扫了那些百姓们一眼:“第一个杀入求立的宁人是我,你们的兵部尚书你们的水师大将军都是我杀的,第一个决定对求立人不留俘虏的人也是我,每一战都不留,少则杀数千多则斩数万,向大宁皇帝陛下谏言对求立人当严苛对待的人还是我,不服者打,不从者杀,我是你们的苦主,你们所经受的这一切可能都源自于我。”

    他说完这句话,娄虎不由自主的振臂,在他看来,沈冷就是名副其实的英雄,是传奇。

    不服者打,不从者杀,这八个字点燃了他的血液。

    沈冷从台阶上下来,大街上的求立人很多,已经到了人挤人的地步,可是沈冷迈步走下台阶的时候,求立人还是犹如退潮一样往后挤,就算是挤的疼了也没人敢发出声音,在他们眼里,沈冷似乎一瞬间变成了恶魔。

    沈冷走到那些跪着的人面前,沉默片刻后继续说道:“知道我为什么要如此严苛甚至说凶残的对待求立人吗?因为这是你们应得的,你们的水师在大宁南疆沿岸屠戮我大宁百姓的时候,你们一定没有想到过以后也会被我大宁战兵屠戮,你们求立人不是笃信禅宗吗?禅宗有一句话是说因果报应,这就是你们的因果报应。”

    他伸手,陈冉把佩刀抽出来递给他。

    沈冷看向门口的茶爷,茶爷微微点头,转身进了县衙。

    沈冷要做的事,不想让茶爷看到。

    沈冷将横刀平伸:“不管是在大宁还是在求立,做错了事要受罚,犯了罪要受死,我不想知道也不想听这些人为什么发了疯的去毁掉农田,更不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杀人,我只知道他们毁了农田杀了人,这是犯了罪,犯罪当诛。”

    刀落。

    那一排跪着的求立人最外面的一个被沈冷斩落人头,人群之中立刻传来一阵惊呼,本已经拥挤不堪的人群再次向后退,很多人都挤在后边墙上,身体都被挤的扭曲,因为恐惧,脸也变得扭曲。

    “是我向大宁皇帝陛下谏言说,给你们求立人要定比较高的税赋官粮,大概占你们全部收成的六成左右,其中四成用作军粮,两成收归地方官府用作存粮储备,剩下的四成是给你们活命的,可是你们为什么不想活?”

    他的横刀再次落下,第二颗人头落地。

    “庄雍大将军明确颁布过法令,求立各地所有钱粮的缴纳不得延误不得抗拒,你们用劳动换生存,公平吗?你们自己可能觉得无辜,可对于我们来说你们这是罪有应得,所以没有人会怜悯你们。”

    沈冷第三刀斩落,又一颗人头落地。

    沈冷把刀子扔给娄虎,娄虎狞笑着过来,一刀将第四个人的脑袋砍掉。

    沈冷的这种做法,简直让他血液沸腾。

    沈冷走回到台阶上,停顿了片刻之后继续说道:“求立,窕国,南理,这三地都归大将军庄雍节制,如果你们觉得大宁定下的官粮缴纳高了,那就忍着,因为这是大宁朝廷定下的,大将军也无权更改,不过......”

    沈冷话锋一转:“大将军仁慈,也愿意体恤你们,可你们若是不遵照律法那下场只能是死,就如这些人,我还是那句话不管你们为什么犯罪,犯罪是事实,是事实就要杀,这就是我的态度,也必是大将军的态度,但!”

    沈冷的语气又骤然提高起来:“既然你们已经是大宁的子民,官法之内,情理之中,任何事只要按照规矩来,大将军也不会为难你们,我刚刚说了,大将军愿意体恤你们,若你们觉得有什么过不下去的原因可以到南屏城大将军府门外求见大将军,我离开此地之后也会去南屏城,大将军若没空见你们,我会见你们,合理的诉求我听着,违法乱纪者杀无赦。”

    沈冷说完之后看向娄虎:“娄校尉,怎么不杀了?”

    娄虎的脸色难看至极,他才反应过来沈冷召集求立百姓并不是要杀鸡儆猴,而是敲山震虎。

    娄虎拎着那把刀子站在那,原本对沈冷那种炽烈的崇拜逐渐变得冰冷下来。

    陈冉走到娄虎身边,伸手把黑线刀拿过来:“看来娄校尉是累了?”

    他一刀一个将剩下的人全都砍死,在一具尸体上蹭了蹭刀上的血迹:“记住将军说的话,合理合法,有事说事,想说什么都能说,违法乱纪,必死无疑。”

    他看了娄虎一眼,娄虎在陈冉的眼神里看到了杀意。

    沈冷朝着娄虎笑了笑:“看来娄校尉真的有些累了,也难怪,仰明县这么多事都是娄校尉一肩扛着,人力有极限,不要太辛苦,我看不如这样,民政的事交给地方官府,军人嘛,就不要去涉足自己不擅长的事,术业有专攻,不然地方官府的那些人拿着俸禄却什么都不做,岂不是浪费了?”

    娄虎看着沈冷,一言不发。

    “还有一件事。”

    沈冷大声说道:“大将军短时间内不会离开求立,大概三五年之内是不会离开的,也许一直都不会离开了,而我奉旨回求立协助大将军做事,我巡海水师的职责最重要的一部分就是将军粮运走,所以从今天开始,求立各地征收官粮的事我会安排廷尉府的人和我水师的人巡查,数量,日期,品质,往前的事我就不过问了,往后的事我的人来管,还是那句话,什么人做什么事,既然我的职责是粮食,那粮食的事我就管定了,粮食之外的事我管不着,可我职责之内的事,千万不要让我生气。”

    沈冷笑了笑:“我不喜欢生气,生气总是会发火,发火就会出事。”

    他朝着院子里喊了一声:“咱们走了。”

    坐在县衙大堂里的茶爷起身出来,沈冷指了指旁边院墙,毕竟门口这边还有那么多血糊糊的尸体,陈冉看到沈冷指向院墙大声喊了一句:“夫人走那边!”

    四个亲兵大步过去,同时出脚,轰的一声将院墙踹的坍塌下来一大片。

    这一下,吓得多少人发颤。

    这四个亲兵将披风一抖,烟尘扫开,茶爷从一侧走了出来。

    沈冷看向娄虎:“本打算叨扰娄校尉一顿午饭,不过看着这血糊糊的也没了胃口,我还要赶去南屏城,唔.....对了,从嗔水关安出海口到南屏城这一条水路是运粮的必经之路,从现在开始归我巡海水师管理,以后还请娄校尉多多协助。”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往马车那边走,廷尉府千办杨奇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快步走到沈冷身边压低声音说道:“不久之前娄虎扣下了一条船,是天机票号的船,船上的物资包括二百多人现在还都被押在大牢里。”

    沈冷的脚步一停,他慢慢的回身转头看向娄虎。

    当娄虎看到沈冷的视线落在他身上的那一刻,他忽然间生出来一股错觉,好像自己一下子掉进了亘古不化的冰窟里,冷意瞬间蔓延全身。

    沈冷转身,没有往回走,相隔大概三丈左右的距离看着娄虎,娄虎一开始还强撑着,只坚持了不到五息的时间就不得不低下头来,说到杀气,他那点杀气算个屁?

    如果说杀几人就可算屠夫,沈冷从军以来,南疆,北疆,西疆,东疆,渤海,没有停过的厮杀,累积在沈冷手里的人命有多少?沈冷不是屠夫,他是战场上的人屠。

    “扣着吧。”

    沈冷淡淡的说了三个字,转身上了马车。

    当沈冷的车队慢慢离开县衙门口,娄虎一下子好像被抽空了力气似的,不知不觉间,浑身上下都已经被汗水湿透。

    扣着吧?

    扣着吧。

    这三个字来来回回的在娄虎的脑海里回荡,他咬着牙看着沈冷离开的方向,许久许久之后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让人散了,你们守好家,我要去一趟贤城求见海沙将军,这个沈冷......”

    他摇了摇头:“是回来闹事的。”

    车队顺着官道离开仰明县,马车里,沈冷看向茶爷歉然的笑了笑:“是不是觉得我杀心太重了?”

    茶爷摇头:“军务上的事,我不懂,可我知道你做的一定有道理。”

    沈冷揉了揉茶爷的头发:“希望能让娄虎明白过来,进而让更多人明白过来,我不想一回来就和海沙那边闹得太僵,我杀心重,是因为有人觉得庄雍老了,也觉得庄雍废了,所以可欺,欺庄雍?”

    他的视线看向窗外:“我的杀心可以更重。”

第七百零二章 召集

    南屏城。

    沈冷的车队在城门口停下来,守城的士兵看到了水师战兵的战服,可是也要盘查才能放行,陈冉将自己的铁牌摘下来递给城门口的校尉:“大将军可在府里?”

    那校尉看了看铁牌,肃立行礼:“见过将军,大将军在府里的,这是巡海水师的将军铁牌,将军是?”

    “陈冉,沈将军的亲兵队正。”

    陈冉把铁牌拿回来,沈冷和茶爷也已经下车,沈冷将自己的铁牌递给校尉,那校尉看过之后有些懵:“真的是沈将军回来了?”

    “回来了。”

    沈冷拍了拍那校尉的肩膀:“步行进去吧,看看这地方,要在这生活一段时间了。”

    就在这时候一辆马车从远处过来,在路边停下,两个亲兵打开车门,扶着庄雍从马车上下来,当沈冷看到庄雍的那一刻就愣住了,不知道为什么的愣住了,一瞬间,脑子里庄雍的形象和面前这个看起来有几分苍老的男人竟是无法重合在一起。

    那时候在南平江水师大营里的庄雍,犹如饱学大儒一般的气度,风度翩翩,那时候的他是军中第一儒将,而如今,身材瘦削,颧骨稍显吐出,两鬓斑白。

    上一次见到庄雍的时候他还没有康复,沈冷以为过去这么久了,再见到庄雍的时候他应该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风采,然而这一刻,沈冷的心里好像被刀子割了一下。

    就是这个男人,待他视如己出,这个男人曾在北疆创造了以几千兵力硬生生拖住黑武数十万大军的神话,回到长安是潜心读书不争不抢的文雅君子,重新出山之后就一手打造出来大宁如今百战百胜的水师,也是他靠一己之力稳定海外三地......还是他,如英雄垂暮一样被人轻视,那些年青一代的水师将领们更崇拜作风狠厉激进的海沙,对他已经失去了往日的敬畏。

    沈冷缓缓吐出一口气,就是这个老人,正在面临前所未有的困局。

    少年人无助是伤神,老年人无助是伤心。

    伤神可补,伤心难补。

    “我回来了。”

    沈冷举起手摇了摇。

    庄雍也举起手摇了摇,笑起来,脸上便有了光彩。

    沈冷走到庄雍身前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然后撇嘴:“是不是纳妾了?”

    庄雍也撇嘴:“我都什么年纪了!”

    沈冷:“如果不是被人采阳补阴太狠了,怎么会瘦成这样。”

    庄雍:“还有没有对长辈最起码的尊重。”

    沈冷笑了笑,走到庄雍身边压低声音说道:“有件事就不和你商量了。”

    庄雍:“什么?”

    沈冷后撤一步,单膝跪倒:“属下沈冷,拜见大将军。”

    沈冷身后所有亲兵全部整齐拜倒:“拜见大将军。”

    长街上那么多人看着,这一幕似乎合情合理,又似乎是在预示着什么。

    这是沈冷的态度。

    庄雍一怔,看着跪倒在自己面前的沈冷,手都在微微发颤,许久之后他缓缓的吐出一口气,伸手将沈冷扶起来:“竟搞这些虚的,别跟我说从大宁过来没给我带礼物。”

    沈冷:“带礼物了还跪?”

    庄雍把手松开:“那就跪着吧。”

    沈冷哈哈大笑:“礼物倒是带了些,不过都是给夫人和若容姑娘的。”

    庄雍扶着沈冷起来,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人,忽然间把他抱住,手在沈冷的后背上拍了拍:“回来了就好。”

    沈冷嗯了一声:“回来了就好。”

    大将军府。

    沈冷看了一眼从外边快步进来的沈先生,那嘴撇的比见到庄雍的时候还高,沈先生一进门就看到茶儿和沈冷都在瞪自己,下意识的又退出去了,然后想了想不对劲,怎么好像自己才是小辈儿似的......

    “还知道回来?!”

    沈冷哼了一声。

    沈先生:“啊?”

    茶爷:“身边没人管你了是吧,很放肆啊。”

    沈先生:“啊?”

    沈先生心说我可是从去贤城半路得到你们快到了的消息然后马不停蹄赶回来的,你们就是这样的态度?他本是要去贤城见海沙,出南屏城走了快百里被天机票号的人追上说是沈冷和茶儿姑娘已经快到了,他又连忙赶回来。

    沈先生小心翼翼的走进客厅,看了看庄雍身边那个空位子,硬是没敢直接坐过去。

    茶爷咳嗽了几声:“先生看起来脸色倒是比在长安的时候好了不少,若早知道和大将军见见面会有这奇效,应该早些让你来的。”

    沈冷小声说道:“我就说,是采阳补阴......”

    庄雍怒视。

    沈冷低头。

    茶爷想笑,想了想这么黄暴的笑话自己还是应该装作听不懂才对,于是抿着嘴忍着,忍了几息之后忽然就哈哈大笑起来,笑的喘不过来气。

    沈先生:“请给养育之恩一些面子好不好?”

    茶爷:“对不起......哈哈哈哈哈。”

    沈冷叹道:“先生都有了些肚子了,这日子看来真的滋润,大将军看起来瘦的一阵风都能吹倒,两个人年纪都这么大了,要节制。”

    庄雍怒视。

    沈冷低头。

    沈先生过去在沈冷脑袋上敲了一下:“是不是连家法都没了?”

    茶爷:“咳咳......什么时候有过。”

    沈先生道看了看庄雍的脸色,又看了看沈冷和茶爷的笑容,试探着问了一句:“是不是没有陛下的旨意?”

    沈冷脸色肃然起来:“陛下的旨意是有的,有句话让我带过来问问你和大将军,还有一份明旨......陛下说,庄雍,沈小松,你们不要太过分。”

    庄雍和沈先生的脸色同时一变。

    沈冷道:“就这一句。”

    庄雍和沈先生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沈冷取出那份圣旨:“这是陛下的旨意。”

    他递给庄雍:“陛下本来是要把你召回长安,将水师交给海沙掌管,可是后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了主意,其实这是第二份旨意,第一份被追回去了,陛下说让你就好好的守着求立。”

    庄雍低着头,眼圈微微发红。

    沈冷走到庄雍面前:“辛苦不辛苦?”

    庄雍摇头不语。

    沈冷又走到沈先生面前:“累不累?”

    沈先生也不说话。

    沈冷缓了一口气后说道:“我知道你们有事瞒着我,我不问,我就臊着你们,看你们心里别扭不别扭......不过有件事我通知你们俩一声,不是请求也不是商量,是通知,我回来了,所以有些事我来解决,至于我怎么解决你们不能管。”

    庄雍猛的抬起头看向沈冷:“你打算做什么?”

    沈冷耸了耸肩膀:“求立这边的风气很不好,我还是第一次在大宁战兵队伍里看到了不和睦的这么明显,以往也有,可那是彼此之间的不服气,竞争是在战场上看谁更优秀,这里不一样了,味道让人有些恶心......也许是因为求立这个地方本就恶心,所以环境改变了人,我试着去扳一下,能不能扳回来看天意,尽人事交给我。”

    庄雍:“你不要和海沙将军闹出来不愉快。”

    “应该也不会特别愉快。”

    沈冷道:“有件事得大将军帮忙。”

    “什么事?”

    “下令召集海沙所部五品以上所有将军到南屏城来,大将军麾下所有五品以上将军也都回来,有个人品级不够但也得来,仰明县校尉娄虎。”

    沈先生和庄雍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的眼神里都是深深的担忧。

    沈冷走到两个人中间,左手放在沈先生肩膀上,右手放在庄雍肩膀上:“孩子大了就得断奶,你们不能一个劲儿的把奶往我嘴里灌,含胸茹苦的,再说你们都那么老了奶不甜了啊......”

    茶爷扭头,撇嘴。

    沈冷道:“羔羊反哺乌鸦跪乳,是这么说吗?”

    沈先生:“你出去。”

    庄雍:“煽情煽的真烂啊。”

    沈冷:“嘿嘿......羔羊反哺那画面也挺不好想出来的,羔羊跪乳乌鸦反哺说起来有些矫情啊......可是矫情就矫情吧,我不喝奶了,以后我给你们找奶喝。”

    他还挑了挑眉。

    沈先生:“恶心!”

    庄雍:“特别恶心。”

    “下令吧。”

    沈冷笑着走到一边:“尽快把人都召集回来,我在求立最多停一年,还得去北疆和黑武人真刀真枪的打,一年要做的事很多啊,哪里有那么多时间忍着兄弟相轻?召集他们回来是为宣旨,也为解决,说好了,这件事我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庄雍叹道:“战兵之间,不能有矛盾,不可有纷争,你别太过激。”

    沈冷:“知道知道,我饿了,走了一路早就饥肠辘辘,有饭没有?”

    庄雍和沈先生同时抬手指了指外边:“厨房在那边。”

    沈冷:“......”

    七日后,贤城。

    海沙将军看了看大将军庄雍的亲笔信眉头微皱:“这个时候突然召集所有五品以上将军回南屏城议事,估计着是陛下有旨意到了。”

    娄虎哼了一声:“还不是要让所有人都看看他得意样子,有了陛下旨意他就不用回长安,这地方依然他说了算。”

    啪!

    娄虎的脸上被海沙抽了一个耳光,娄虎吓得脸色发白,看向海沙的时候,第一次在海沙脸上看到了失望之极的表情和发自内心的愤怒。

    “战兵都是兄弟。”

    海沙看向娄虎:“不要让我亲手杀了你。”

    娄虎眼神闪烁了一下,低头。

    海沙扫向手下众将:“随我回南屏城之前我只说一句,以前说过,可你们没在意......大将军是谁?是海外三地的诸军统帅,我若是再从任何一个人嘴里听到对大将军不敬之言,我亲手剁了你们,我海沙身边容不得小人。”

    他大步离开大帐:“我不希望我海沙的名声,是毁在你们这些我视为兄弟的人手里。”

    大帐中,所有人默不作声。

第七百零三章 都是你的

    厨房里的沈冷真特么帅。

    两个老人坐在屋门口看着厨房里忙活的沈冷,都是一脸得意,他们两个脸上的表情特别特别相似,大概都是一种你看我这傻儿子怎么样的得意,如果陛下在的话,应该就是三个老头坐在这看着傻小子露出得意的表情。

    “他住哪儿?”

    沈先生忽然问了一句。

    庄雍:“当然是住在将军府里。”

    沈先生不满:“为什么不是住在山庄?”

    庄雍:“我现在宣布天机票号的一切行为是非法的。”

    沈先生:“还能不要脸点吗?”

    庄雍慢慢转头看向沈先生,脸上的表情逐渐变为你跟我提不要脸?

    沈先生可能也觉得这三个字有些过分了,于是退而求其次:“那也得有我一间。”

    “以前给你准备了,你不住。”

    庄雍叹道:“他是大宁的水师将军,住在我这个大将军家里自然合情合理,你不行,实在想住在这,你得租。”

    沈先生:“说个让我死心的价格。”

    庄雍:“沈冷还欠我二百两银子。”

    沈先生:“公道,这么多年都没加利息,二百两很实惠了。”

    庄雍:“我觉得也是。”

    沈先生:“药费了解一下?”

    庄雍:“那是沈冷欠我的,和你有什么关系。”

    沈先生:“我就说,你一直是个公道的人,我的朋友,哪里有不公道的是吧。”

    庄雍:“是是是。”

    两个人再次看向沈冷,沈冷觉得那两个老头儿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友好,难道自己欠了他们钱?

    是的,欠了。

    求立这个鬼天气,炒了几个菜出来的沈冷看起来像是刚刚游过泳身上都湿透了,茶爷递给沈冷一条毛巾,沈冷接过来擦了擦脸,看着毛巾上绣的图案忍不住微笑起来,真是甜蜜蜜美滋滋......毛巾上应该绣的是小蝌蚪,毛巾一边还绣着一个冷字。

    “怎么不是鸳鸯了?”

    “没有意思。”

    茶爷拿出来一条毛巾:“我绣的情侣款,一人一条。”

    沈冷看了看茶爷那条毛巾,绣了个青蛙。

    沈冷叹道:“母爱这么泛滥了?”

    茶爷:“乖。”

    若容姑娘从厨房出来,端着盛好的米饭,也许是因为时间的关系,所以她看沈冷的时候已经没有那种躲躲闪闪的眼神,从容一笑,正如她的名字里也有一个容字,也许她自己都才觉悟没有多久,她父亲当初给她取名字的时候所想的,这个容字不是容颜的容,而是从容的容。

    庄雍看着女人的样子有些心疼,可是这种事他无法强求,沈先生曾经说过,之所以他从不阻止甚至连干预都没有干预过茶儿和冷子之间的感情,是因为他这个又当爹又当娘的人觉得这个世界上除了冷子谁配得上茶儿?除了茶儿谁又配得上冷子?

    庄雍大概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会有遗憾,除了冷子谁配得上他女儿?

    黑獒似乎是很不适应求立这边的气候,趴在树荫下吐着舌头像是很困倦,沈先生之前给它配了些药,实在是担心这个大家伙到了这边水土不服出什么事,他很严肃的告诉沈冷这个药配起来不容易,所以得给一百两银子。

    沈冷给了他一百两那么大的白眼。

    “说点什么吧。”

    庄夫人端起酒杯:“应该说点什么。”

    庄雍举杯,他想了很久应该用什么词来表达此时此刻的感慨,他饱读诗书,可以用几百首诗中不同的诗句来抒发,可是最终只是化作了连个字:“开心。”

    “开心。”

    沈先生举杯,所有人举杯。

    “一会儿你们两个出去逛逛,刚到南屏城,冷子还算熟悉,茶儿还没有认真看过吧?这地方虽然比不得长安繁华,不过走走看看也会有些别样味道。”

    庄雍笑着看向沈冷:“可要带足银子,毕竟是带着茶儿出去逛街。”

    沈冷拍了拍自己的腰包:“自然带了。”

    庄雍:“唔......那欠我的二百两银子还一下?”

    沈冷:“我们的家庭氛围不该是这样的,这样容易误导别人觉得我们把钱看得那么重,二百两银子对于现在来说确实不算什么,可是如果我把钱给了你,大家知道了,就会说为了区区二百两银子堂堂水师大将军竟然会在客人登门拜访的时候要,对你不好,我得为你着想。”

    庄雍:“......”

    沈冷道:“你看我精心做的这一餐饭,这才是友爱的体现,而不是一张银票。”

    庄雍看着那条鱼:“你看这鱼......”

    沈冷:“一点儿也不像二百两银子的样子。”

    庄雍:“......”

    庄雍看向茶爷,茶爷放下筷子看向沈冷认真的说道:“为什么你会欠二百两银子?为什么你没有告诉我?为什么到现在这二百两银子还没有归还?”

    沈冷看着茶爷,茶爷点了点头:“我相信你一定有你的原因!”

    庄雍:“......”

    沈先生满意的点了点头:“都是亲的。”

    吃过饭之后庄若容和庄夫人有意先离开,庄若容挽着母亲的手臂往外走,到了门口的时候也不知道是没有忍住还是怎么,回头看了沈冷一眼,那一眼恰好沈冷看到,而他只是坦然的笑了笑,庄若容回过头陪着母亲走出房间,转过头回来的那一刻,似乎明白了自己的取舍是对的。

    沈冷和茶爷收拾了之后离开将军府,顺着大街随便走走,南屏城和长安城最大的不同在于,长安城处处都是房子,长街两侧店铺林立,可南屏城的房子并不是连贯的,也许走了半柱香的时间之后才会看到下一处建筑,求立这个地方盛产玉石,很多铺子都是卖玉石文玩,除此之外其他铺子很少。

    沈冷拉着茶爷的手进了一家铺子,这铺子里的玉石种类很多,沈冷其实对这些东西并不了解,他的审美水准多年保持不变,他又不看材质,他就看花。

    顺着柜台走了一圈,沈冷一脸失望:“这里的东西不行啊。”

    掌柜的听他们说的宁人的话,自然不敢怠慢,沈冷出来的时候特意换了衣服,不然的话一身将军常服也能让这掌柜的吓一跳。

    “行家,一看就是行家。”

    掌柜的陪着笑脸说道:“名贵些的东西都没摆出来,大人你真是好眼力。”

    沈冷虽然没穿将军常服,可这一身锦衣,掌柜的自然也能看出来身份非同寻常。

    沈冷见掌柜的夸他顿时得意起来:“你看,我就说吧,连一个大花的都没有。”

    掌柜的有些懵,心说大花的是什么种类?

    茶爷拉了拉沈冷衣袖:“不用买了,我首饰那么多,不如带我去找些地方小吃?”

    主要是看了看那玉石的标价茶爷有些心疼,她原本不是一个计较钱财的性子,那个时候沈先生赚钱不易,但不会对她说赚钱不易,她管着钱袋子的时候也没觉得银子是什么好东西,可是后来沈冷位居高位,俸禄高了,家境越来越好,茶爷反而越来越在乎,因为她知道沈冷的俸禄是怎么来的。

    “再看看。”

    沈冷又转了一圈后看向掌柜:“那你的好东西还不取出来?”

    正说着,外边有人迈步进来,沈冷和茶爷回头,随即看到林落雨那笑意盈盈的脸,她穿了一件当地人的长裙,竟是有些异域风情,林落雨身上的那种气质独一无二,哪怕同样是这个年纪同样是拥有美貌的女子,也不会有她那种韵味。

    裙子很长,却包着臀,所以曲线一览无余。

    “又在挑大花儿呢?”

    她笑着问了一句。

    茶爷嘿嘿笑,林落雨过去拉着茶爷的手:“你家的这个男人哪里都好,就是审美有问题。”

    沈冷:“一个人说我审美有问题,我觉得说我的人眼光真差,所有人都说我审美有问题,我觉得你们真可怜......”

    林落雨瞪了他一眼,拉着茶爷的手走到柜台那边,看了看掌柜的:“把里边的东西都取出来吧,我来挑。”

    掌柜的看到林落雨似乎有些畏惧,也许以前见过,他连忙跑回去到了里屋,和小伙计一块把里屋的东西都搬了出来,一人端着一个很大的托盘,虽然沈冷不懂玉石什么料什么种,可看到里边的东西端出来之后也能分辨出来确实比外边摆着的要好看,最起码都有大花造型的玉簪了。

    林落雨在里边选了选,选了一片看起来晶莹剔透的玉叶在茶爷胸口位置比了比:“这个不错,配衣服也都还好,以后想买什么东西不要让他陪着,他打扮的你符合沈先生那代人的审美。”

    茶爷摇头:“先生说冷子的审美是他奶奶那一代的。”

    沈冷:“......”

    林落雨挑了一个玉叶,又看中了一个造型简单的玉簪在茶爷头上比了比:“这个也好看。”

    沈冷一怔,看向掌柜的:“这个多少钱?”

    掌柜的脸面回答:“这个不贵的,材质品相都是超一流,不过也就二十两银子。”

    沈冷叹道:“二十两银子买根筷子插头上?”

    林落雨:“筷子......”

    她懒得理会沈冷,给茶爷挑了三四件玉饰交给掌柜的:“装起来。”

    掌柜的连忙将东西都装好,然后双手捧着把盒子递给林落雨,林落雨顺手递给沈冷:“拎着。”

    三个人出了门,沈冷一脸懵那啥:“你没给钱。”

    林落雨淡淡道:“不用给,这条街上所有的玉器文玩铺子我都买了。”

    她回头看了沈冷一眼:“唔,忘了告诉你,用的是你的钱,这些铺子都是你的。”

    沈冷:“......”

    他转头回去:“把那个大花的给我也装起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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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天下大大小小数百国,说到陆地武功宁国近乎无敌,有四疆四库的虎狼横扫**,陆地延伸到哪儿,宁军就能把战旗插到哪儿,可是海疆之外虎狼不及之处总有些人不服气,于是就有了那少年带刀扬戟,一苇渡江。长宁帝军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长宁帝军,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长宁帝军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