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三章 这时离京
两个小孩儿进了未央宫,小道姑脖子上挂了护身符,皇帝坐在东暖阁里一声长叹。
烟花三月,沈冷离京。
亲兵营出长安,未来两年之内长安城里的人和事似乎都和沈冷没了关系,不管是还在查的天字科,又或是那些渤海人,韩唤枝把沈冷送出长安,站在城门口的时候他看着远去的队伍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傻冷子,你只看到陛下罚你,只看到御史台的人言辞凶狠,没看到陛下在这个非常时期让你离开长安的用意,但我希望你能明白陛下这用以。”
非常时期。
天字科冒了出来,杨家蠢蠢欲动,太子似乎有些按捺不住。
目送沈冷的队伍远去,韩唤枝转身回城,就在这时候百办关柔从远处跑过来,在韩唤枝耳边低低说了几句什么,韩唤枝眉头微微一抬,回了三个字。
“继续查。”
关柔带队出城。
三月柳绿,沈冷坐在马车上感受着春风,看了看茶爷,知道茶爷这才出城就已经在想孩子了,习惯了孩子不在身边的人感受不到这种分开的痛苦,尤其是对于母亲来说格外难熬,沈冷常年领兵在外似乎已经有些习惯,茶儿不一样,孩子两岁多,她一会儿都没有分开过。
沈冷从马车上跳下去,在官道旁边的柳树上折下来一根柳枝,做了一个小柳笛出来。
“我给吹一首金蛇狂舞怎么样?柳笛吹出浪今儿让你听听。”
他把柳笛放进嘴里,腮帮子鼓起来老大,半边憋出来噗的一声。
茶爷也噗的一声笑了:“你小时候什么都没玩过的吗?”
她把柳笛拿过来放在嘴里,小腮帮子也鼓了起来,憋了半天也是噗的一声。
沈冷举头望苍穹:“你小时候都是这么玩的吗?”
茶爷哼了一声:“你做的这柳笛不好。”
她也从马车上下去在路边折了根柳枝下来,很快就做了个柳笛,她小时候跟着沈先生走南闯北哪里有什么玩具有什么乐趣,每日除了练剑之外就是发呆,她喜欢一个人坐在距离江边稍远一些的地方看落日,江水和落日放在一处便怎么看怎么美。
后来看牧童折了柳枝做柳笛,也学了来做,还和牧童学了个简单的曲子,后来比牧童吹的还好。
真的好听。
“那时候先生总是会出去。”
茶爷看着远处的鸟儿飞过:“就在你开始练功的那个道观里,我和先生在那住过差不多两年的时间,先生每日出去打听你的下落,而我一个人在院子里练功,后来先生说有人发现了我们,我那时候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一直追着我们不放,可知道当先生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们就必须要走,已经习惯了走走停停。”
茶爷把柳笛放下来低着头,或许是因为和孩子分开触动了伤感。
“我也是先生捡来的,就在那道观不远的地方,先生是这么告诉我的。”
茶爷笑了笑:“所以这么算起来,其实我和你应该从一出生就距离不远才对。”
鱼鳞镇和水师大营对面的那小道观确实算的不有多远。
沈冷伸手握着茶爷的手。
“先生说,他捡到我的时候其实看到了扔掉我人,他说是个女人,先生把我从茶树下抱起来,那时候我已经三四岁?记不太清楚了,应该是差不多大的......先生说,他本想追上去质问我娘为什么要把孩子扔了,可是当抱起我要追的那一刻忽然间明白过来。”
茶爷看了沈冷一眼:“当一个做母亲的决定把孩子扔了的时候,先生就算把我还给她结果也还是一样,她已经发了狠,就没有回头路,那一刻她应该也很苦吧,只是想想有些遗憾,把我扔掉的太早了些,我没有记得她的模样。”
她笑着说道:“母亲和孩子的分别不应该是那种方式,大宁富足,她若是不想养我了,最不济送到官府里去,各地官府都有济容院,总不至于饿死了我,她把我扔在那边,就是想我死吧。”
这些话,茶爷从不曾提及。
她才是那个最应该心中充满仇恨的人,她若凶狠,世间几人可挡?可她不是,她待每一个待她好的人都好。
所以她和沈冷才会最终走到一起吧,她和沈冷是一模一样的人,两个人都应该充满仇恨,可却从来都没有过仇恨,哪怕是现在,她提到扔掉她的那个女人的时候语气里依然没有什么恨意,只有不理解。
“先生说,捡到我的时候他想追上去问问为什么那么心狠,可他没有看到我娘回头,一次都没有。”
茶爷长长吐出一口气:“现在我有了继儿和宁儿,醒悟过来她那时候一定也是因为什么不得已的苦衷,若真的不想要我,也不至于把我养到三四岁大。”
沈冷嗯了一声:“要不要去查查?就在水师大营对面的话,应该不难查。”
“不用。”
茶爷摇头:“我不恨她,也不想见她。”
她看向沈冷:“如果我愿意的话,先生早就去查了。”
其实沈先生查过。
有一次沈先生让茶爷在那小道观里自己玩,他离开道观本是去打听沈冷的下落,可是却在半路上遇到了扔掉茶爷的那个女人,虽然只是背影,可先生又怎么可能会看不准?
他追上去拦住那个女人,他没打算把茶爷还给她,只是想问问她为何心狠。
那女人只是不承认,后来被逼问的急了蹲在那嚎啕大哭,她说茶爷不是她的女儿也是捡来的,她捡到茶爷之后男人却不想要,可她看孩子可怜总不能眼睁睁的瞧着冻死不管,于是就抱回家里,可是这几年来她丈夫越发的看茶爷不顺眼,总是拳打脚踢,尤其是喝了酒更是凶狠。
女人没办法,她一直没有生育,在家里抬不起来头,男人打她骂她已经成了习惯,那天是男人又喝多了酒要掐死茶爷,她拼了命的把茶爷从男人手里抢回来,男人说都是茶爷的原因,茶爷是扫把星,所以才会捡到她后两个人始终没有自己的孩子出生。
女人抱着茶爷跑,男人在后边追,也不知道跑了多远,男人本就喝多了摔倒在江边,女人抱着茶爷趁机逃离,她又跑了很远才醒悟过来,她男人喝成那样会不会出什么意外,于是把茶爷放在茶树下又跑回去看她男人。
当时她在想,把丫头放在路边茶树下,若是有人捡了去养活是她命好,若是没人捡了......只能怪她命苦,反正她几年前就该冻死的。
就因为最后这句话,沈先生本已经打算去为她出气,可最终只是转身离开。
这件事沈先生始终都没有对茶爷提起过,就因为那句话......反正她几年前就该冻死的。
求立,将军府。
沈先生把这件事和庄雍说完之后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茶儿这孩子命苦,比冷子还苦,也是风雪夜里被人扔了不要,后来又被人扔了一次......前后两次,也就是那时候她太小还不知道记恨,我始终都怕她心性不稳,可后来发现是我多虑了,那孩子天生就不是个狠厉的人,哪怕我一直都在教她最狠厉的剑法。”
庄雍笑道:“茶儿姑娘的性格好,第一眼的时候我就看得出来。”
他看了沈小松一眼:“你说茶儿当年也是风雪夜里被人扔在路边的?”
沈先生嗯了一声:“那个女人是这样说的,她也没必要骗我。”
庄雍又问:“那你确定当初从云霄城留王府带出来的是个男孩儿?”
沈先生看白痴一样看了庄雍一眼。
庄雍叹了口气:“两个苦命的孩子在一起,若是生活的不幸福起来,那可怎么行。”
沈先是道:“我当年一直觉得皇后把孩子交给我是想让我做些什么,她说我看到孩子就明白了,可我看到孩子能明白什么?这句话我一直没懂。”
庄雍摇头:“皇后已经死了,现在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怕一个都没了。”
沈先生起身:“冷子的身世也不用再去纠结,不是吗?你歇着吧,我去看看林落雨。”
庄雍沉默一会儿后说道:“你觉得陛下会容我们吗?”
沈先生脚步一停:“这里天高皇帝远。”
“可这里的事若陛下想知道,也一样会知道,只是因为距离长安太远了些,所以知道的会迟一些,我猜着,这军中的通闻盒把你到的消息早就已经送往长安,而后的消息也会源源不断送过去,如果我所料不差,陛下处置我的旨意已经在半路了。”
沈先生点了点头:“后悔吗?”
庄雍笑:“不后悔。”
沈先生迈步出门。
庄雍不会后悔,他不想在让自己在乎的人受了委屈,当年在封砚台那一战他手下那么多大好儿郎战死沙场,可是结局却让他难受的窒息,裴啸随随便便就把军功抢了去,那么多战死的将士受的委屈就算后来裴啸死了难道就能弥补?
他在乎的人,他来守着。
沈先生离开将军府,上了马车之后走了大概十几里的路到了一个庄园外边,这庄园本是求立朝廷重臣所有,如今林落雨就住在这。
为沈冷所谋划的大事,也在这。
第六百七十四章 为你自己做个选择
甄杀商觉得这江湖一定很大,不然的话他父亲甄轩辕当年也不会败给商九岁,他觉得这江湖再大也大不到哪儿去,毕竟能赢他爹的只有一个商九岁。
娘亲说过,他父亲是个很神奇的人。
甄轩辕二十三岁之前还没有练过功,他的来历也少有人知,甄杀商的娘告诉他,在成亲之前他爹只是京畿道甲子营里的一个小刀笔吏,连品级都没有,只是在仓库里负责查点,每日过着平凡甚至可以说平庸的日子,他每日最喜欢做的就是站在库房门口看着远处校场上的士兵们操练,甚至还做过几首颇有气势的诗词。
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一天他忽然就觉得那些士兵所练的刀法处处都是破绽,实在没意思,然后他开始刻意观察甲子营练兵的将军习武,他不过是个文人,那些将军们练功自然也不会避着他,偶尔还会笑着说我来教你练两手如何?
又看了一阵子,他觉得那些将军所练的功夫也处处都是破绽。
于是他就把自己所看到的破绽都记下来,脑子里不由自主的去想如何弥补这些破绽,两年之后,成亲的当晚他还在奋笔疾书,以至于连新娘子都冷落在一边。
又一年,他的长子出生。
也是在那一年,他离开甲子营独闯京畿道最大的武林门派大开合刀门,凭一己之力将大开合刀门所有人击败,包括当时名动江湖的大开合刀门门主,门主的两位弟子联手与他打了半日,三个人竟然打出来惺惺相惜之感,于是三人结拜,明明是甄轩辕年纪最小,那两个人执意要拜他为大哥。
那门主就凭白得了个弟子,甄轩辕代表大开合刀门挑战各路英雄豪杰,连战连胜。
可难以逃脱的选择也会摆在他面前,每一个在江湖之中地位到了一定高度的人都会面临的选择,是继续在江湖闯荡,还是靠近朝堂?
就在这时候甲子营里的一位故交辗转找到他,对他说有一位贵人正在招募江湖人士,如果能得到这位贵人的青睐,那他日后必将飞黄腾达。
飞黄腾达,对于任何一个草根出身的人来说都是难以抵挡的诱惑,尤其是当他得知那位贵人竟然是皇后娘娘的时候,这种诱惑就更加没有办法抵挡。
所以他带着两位师弟和大开合刀门数十弟子进长安,本想着可以大展拳脚,可是谁想到没过多久就遇到了那个杀星。
商九岁查到了皇后招募江湖人士的消息,因为感念皇后的恩德所以他直接去见了皇后,皇后为自保,让商九岁把这些才刚刚招募来的人全部除掉。
那一战,商九岁封神。
坐在小院子里,甄杀商斜靠着椅子两只脚搭在石桌上,看起来很悠闲。
可他知道,自己也到了面临选择的地步,以他的本事若是离开长安去闯荡江湖,用不了五年就能在长安城之外的任何一个地方开宗立派,可是他很清楚当年父亲做出的选择是为什么,在江湖里混的再好,也抵不过朝廷里随便一位大人物一句话的分量重。
要想成为人上人,只能是靠近朝堂。
可是,现在奉宁观已经暴露,除了他之外所有人都被抓进了廷尉府,当然那些师兄弟包括他师父他都不在乎,在看看来那只是一群垃圾而已。
坐在院子里看似悠闲可他的脑子里始终都没有停下来,他在想自己的前途,想来想去,整个长安城,那么大的朝廷,那么多的文武官员,自己除了太子之外还能依靠谁?
太子是唯一可以押上赌注的人,现在的朝臣都是皇帝的臣不是太子的,未来才是太子的天下。
可是......该怎么才能把太子那边重新连起来?
就在这时候小院的院门被人拍响,声音不大,甄杀商没动,静静的等着,确定那敲门声是天字科约定好的暗号之后起身,他当然没有放松警惕,奉宁观里的人不知道这个避难所,不代表韩唤枝的人不能查到,长安城里天字科一共有二十一处避难所,奉宁观的人知道七处,他知道十四处,知道二十一处全部地方的人就一个......那位曾经权倾朝野的大学士沐昭桐。
皇后活着的时候沐昭桐不敢动用天字科的力量,皇后死了之后他却被关进了八部巷那个小院子里。
“谁?”
他问。
“你应该叫我叔父。”
外面的人回答的声音有些懒散。
“我叫擎苍。”
吱呀一声,甄杀商将院门拉开。
一身布衣的擎苍迈步进门,上上下下仔细看了看甄杀商:“这么多年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你眉目之间有你爹六分影子。”
甄杀商也仔仔细细看着面前这个中年男人,顺手将院门关上,沉默片刻之后忽然一拳朝着擎苍的胸口打了过去,擎苍后撤一步,左手往下一压将甄杀商的拳头按下去,右脚迈了半步距离,右臂弯曲手肘撞向甄杀商心口,甄杀商左臂抬起来将对方的手肘荡开,左脚迈出去别住擎苍的腿,肩膀低沉往前发力。
擎苍再次后撤,没有再出手,而是笑呵呵的点了点头:“已经有你爹八分功力。”
甄杀商问:“有件事你应该解释清楚,当年我爹与商九岁一战的时候你和牵黄在何处?如果当初你们两个也在的话,他不至于被商九岁所杀。”
“你以为你和你娘你弟弟为什么能活着?”
擎苍看了他一眼:“杀你爹的是商九岁,商九岁后边是廷尉府,廷尉府并不可怕,最不济也就是把你娘和你们兄弟发配出去而已,可是要杀我们的不是韩唤枝也不是商九岁本意,而是皇后。”
甄杀商的脸色猛的一变:“不可能!”
“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不可能的事。”
擎苍打量了一下这个小院:“这里还不错,我找了十二个地方才找到你,你以为我只是来和你说句谎话的?当初皇后被商九岁查到结党营私,皇后为了自保下令商九岁把我们这些人全都抹掉,当时你爹的第一反应就是要抱住你娘和你们兄弟俩,所以委托我们去救你娘,廷尉府不会杀了你们,皇后一定会。”
擎苍看着甄杀商的眼睛:“所以你不应该质问我,而是应该感激我,没有我的话你早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甄杀商怒道:“既然你们是我爹的兄弟,为什么能把我们带走不能照顾好?我们的日子过的有多苦你知道吗!”
擎苍慢慢的上衣解开,转身背对着甄杀商,他后背上密密麻麻的都是伤口。
“你觉得你们苦?”
擎苍把衣服穿好:“把你们救出来之后我和牵黄两个人被皇后派来的上百人追杀,而那时候牵黄受了伤,我带着他引走了追兵,我后背上一共中了十六箭,你问我为什么不管你们?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管?”
甄杀商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些什么。
擎苍伸手拍了拍甄杀商肩膀:“我和牵黄不得不离开长安之后一直都在江湖上漂泊,你在奉宁观里的日子过的比我们舒服多了,后来我和牵黄回长安看望你娘,你已经不在她身边,我们把她和你弟弟带走......”
甄杀商的眼睛猛的瞪圆:“我弟弟在哪儿?!”
擎苍耸了耸肩膀:“为什么你不问你娘在哪儿?”
“告诉我弟弟在哪儿!”
“比你安全。”
擎苍看了他一眼:“但是你娘不太好,病了好多年始终看不好,那是心结,因为你爹也因为你,估计着也撑不了多久了,往好一些来推测也就是还有半年寿命,阁老安排了很好的郎中去给她诊治,可心病是治不好的。”
甄杀商咬着嘴唇:“告诉我,弟弟在哪儿!”
“你想杀我?”
擎苍在院子里坐下来,如甄杀商一样翘起腿搭在桌子上:“你我这样的人没有那么多选择,路,从你爹迈出去第一步开始就没法回头了,也只有这一条路可以继续走,你想见你弟弟也好,想见你娘最后一面也好,我都可以安排,可是你凭什么不劳而获?”
他很认真的说道:“人是我救的,也是我们养活的,你弟弟的一身武艺是我和牵黄教的,你娘亲的病是阁老一直都在操心,你什么都没有做,难道不觉得有些想当然?你的人生本就不美好,所以就别把事情想的太美好。”
“你想让我做什么?!”
“不是我想让你做什么,而是你应该做什么。”
擎苍道:“很多年前你爹带着我们在分岔路口选择走向这边,很多年后我有必要把你也带过来,你娘还有半年寿命,你弟弟在你娘死之前不会离开她半步,所以你有半年的时间去做一些事,为你自己......不久之后,我会故意把你的行踪泄露给太子知道,太子会安排你去杨家那边,你帮助杨家人除掉叶流云或是韩唤枝,这两个人只要杀一个你就能去见你娘你弟弟,如果两个都杀了的话,太子可能一开心就给你一个让你惊喜的前程也说不定。”
甄杀商面露怒容,可他心里在笑。
他本就是想找到重新搭上太子的办法。
“如果我杀不了呢?”
“杀不了,你当然会死啊,难道叶流云和韩唤枝是白痴?”
擎苍起身往外走:“好自为之,你自己的前途是什么样的你自己有能力把握,虽然不及你爹,可江湖上也没几个及的上你的.......一刀一拳,足够你安身立命,你应该给你爹上柱香,那是他留个你的财富。”
擎苍出门而去。
甄杀商站在院子里,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
......
【带父母老婆孩子出来玩两天,这一章是半路赶出来的还没有修改,晚上我会再修。】
第六百七十五章 请王爷成全
陛下曾经吩咐过,太子殿下每年春耕时候要到农场里去亲自播种,这事说起来是小事,也是天家的态度,大宁的百姓因为这态度能直接感受到陛下对农耕的重视。
所以太子来了,比预计的要早一些。
诸军大比已经开始,太子第一日参加了大典,定下来在诸军大比的第三日到农场,按照惯例,廷尉府的人先要去农场看看,把里里外外都检查一遍。
韩唤枝太忙,所以每年这件事都是交给一位千办来做,可今年也不知道怎么了,韩唤枝决定亲自到农场那边看看,大部分廷尉府的黑骑都在追捕渤海人,所有留在长安城的千办都在调查天字科,所以韩唤枝的黑色马车离开长安城的时候,马车旁边只有十二名黑骑随从。
春三月的天气难以琢磨,雨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下来,昨日艳阳高照,今天一早就飘起蒙蒙细雨,黑色马车驶出长安顺着官道南下的画面,有些意境。
坐在马车里的韩唤枝翻开手里的卷宗看了看,这份卷宗昨天夜里关柔才派人送到廷尉府,如今关柔在何处连韩唤枝也不清楚,那个年轻姑娘像极了一手把她带出来的耿珊,做事的时候比男人还要狠,对敌人狠对自己也狠,韩唤枝把杨家的案子交给她的时候曾经犹豫过,因为他了解这姑娘的性格。
一旦她跟住了什么人什么事,阴魂不散。
卷宗是里这几日关柔对杨家的调查,韩寒之看过之后把卷宗放在一边闭上眼睛休息,很多人都不理解为什么韩唤枝对他的马车那么在乎,其实原因也简单,他只是想让自己休息的时候舒服些,因为他休息的时间和别人不一样,唯有在路上的时候他才能放松下来。
官道平坦,车不颠簸,韩唤枝很快就睡着了。
车夫听到了马车里传出来轻轻的鼾声后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那是一种得意,对自己驾驶马车技术的得意。
细雨蒙蒙,春寒乍现,马车上和黑骑廷尉的铁甲上是一层水雾,官道修建的很夯实所以不会因为一场雨就变得泥泞,修官道犹如建城墙,大宁立国之初铺造的第一天官道是从长安到江南安阳郡,已经数百年,官道上还没有一棵草能钻出来过。
农场里,新来的十几个长工在雨中劳作,农场官员顾尝站在走廊里看着眼睛里有几分满意之色,手下人擎着伞站在一边笑道:“新来的人比去年招来的要便宜三成,可是这干劲比去年来的那些人要强百倍。”
顾尝嗯了一声,问:“你是从哪儿找到这些人的。”
手下彭岩回答:“就是附近大围庄里的农户。”
顾尝嗯了一声:“太子殿下明日就要到了,不出意外的话今天廷尉府就会有人过来,去年来的是千办耿珊,今年还不知道是谁,可你们都要小心些,廷尉府的那些鬼见愁一个都不能得罪,你我的荣辱只是他们一句话而已。”
彭岩笑道:“难道还能来一位比耿珊更让人头疼的?总不至于是韩唤枝。”
顾尝摇头:“韩大人那么忙,怎么会来......你去告诉他们不要再干了,回工房里休息就是,今天的工钱也会如数结算给他们,另外让厨房熬一锅姜糖水给他们。”
彭岩连忙点头:“有大人体恤他们,他们真应该感恩戴德。”
说完之后举着伞跑进雨幕里,这雨雨点不大可是足够细密,让天地都变得灰蒙蒙的。
顾尝想着也没什么事,这种天气能有什么事,难不成廷尉府的大人还会冒雨来?
应该吃火锅。
农场一侧马厩旁边的茅草房屋顶上,关柔小心翼翼的动了动把迷住眼睛的雨水擦掉,她昨夜里就在这里趴着了,身上披着一件用稻草做出来的伪装,趴在屋顶上几乎融为一体,谁会没事盯着屋顶看,她只要没有太大的动作,就算是站在不远处也看不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她的视线一直都没有离开那些农夫,追查几日,她基本可以确定潜入农场里的这十几个人都和杨家有关,其中有些人甚至和一个已经消失了二十年的江湖门派大开合大门有关。
自从二十几年前商九岁一战封神后,大开合刀门也销声匿迹,传闻在商九岁击杀甄轩辕的当夜,有一批神秘人闯进大开合刀门,刀门上下一百多口人全部被杀,只是这案子后来并没有什么细节披露出来,也没有听说廷尉府的人追查过。
可关柔在廷尉府的档案里查到,灭大开合刀门的人,极有可能就是上一任廷尉府都廷尉。
时隔二十几年大开合刀门的弟子再现江湖,十之七八和当年逃走的那两个人有关,廷尉府的档案里有那两个人的调查,但并不清晰,一个叫擎苍一个叫牵黄,是当时大开合刀门门主的两个得意弟子,也是甄轩辕的师弟。
那时候的江湖之中有句话流传甚广叫做三人可屠龙,这句话就足以说明甄轩辕加速牵黄擎苍三个人的实力有多恐怖,可关柔不怕,廷尉府的人查案从来都没有怕过。
雨越来越大,从细密的雨星变为瓢泼大雨,在农田里干活的那十几个人抱着头往工房跑回去,偌大的农场里看不到一个人,可关柔依然不能动,她趴在那任由大雨冲刷。
当初刚进廷尉府的时候耿珊就对她说过,在廷尉府里要想让那些男人看得起,就必须比他们更优秀,比他们更狠,更让都廷尉大人觉得可以信任,不要以为自己是个女人就可以少做一些事,那样的话换来的只是男人们理所当然的蔑视。
这句话关柔一直记着。
上天其实对女人不公,做一样的事未必能得到和男人同样的待遇,只有做的更好才能勉强获得认可,她曾经问过耿珊,什么时候男人和女人才会完全一样,耿珊想了想后认真的回答......永远不可能。
很无奈。
关柔不知道千办大人的说法对不对,也许未来会善待女人,在某一个时代。
就在这时候关柔看到工房那边有两个人开门出来,往外看了看,似乎是在确定外面有没有人,等了一会儿之后那两个人随即往陆王居所跑了过去,这般大雨,谁会没事在外面看着,这两个人也足够狡猾,先是跑到了不远处的茅厕,然后从后边绕出来,贴着矮墙一路小跑到了陆王的院子外边。
关柔趴在那看着,自言自语似的低声说了一句:“别开门。”
她盯着那边,她希望陆王不要开门,那门一旦打开的话很多事就变得复杂起来,陆王因为他的儿子才没有被处置太狠,世子李逍善在北疆战功赫赫已经升为正四品将军,陆王没必要牵扯是非。
门开了,那两个人闪身钻进院子里。
关柔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她不愿意看到的事还是发生了,这件事牵扯到了杨家本来就已经让她很头疼,再牵扯进去一位亲王的话......她也不知道自己以后会遇到什么样的麻烦,这是皇家事,查清楚了,因为知道的太多太清楚,陛下反而不喜,并不是每个人都是韩大人。
可她是廷尉府的百办,有些事,她必须去做。
大雨滂沱之中,关柔慢慢的往后退,退到后房屋顶滑下去,用最快的速度靠近陆王的院子,人如同壁虎一样从后房墙上爬到屋顶,她的手在腰带上按了一下,腰带上拉出来一根很细的铁索,将铁索一头缠绕在屋脊上,她人倒挂着慢慢放下去。
窗子开着,这么大的雨不关窗可不是打开天窗说亮话而是心里有鬼,开着窗可以看到外边,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
倒挂在屋顶的关柔尽量不发出来一丁点声音,可是却难以压制内心的紧张,纵然再不得势那也是一位亲王。
屋子里,陆王来来回回的在踱步,那两个溜进来的人站在门口位置还在你一句我一句的低声说着什么,可是很快陆王就变得厌烦起来,摆手打断了那两个人的话。
“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陆王看着那两个人:“我对杨家最大的善念也只是不会把你们接触我的事说出去,当年皇后待我很好,杨家之中我也有几位故交好友,正因为如此我看到杨家如今已经可怜到这个地步才不会检举你们,你们走吧......另外再帮我劝一下杨宗阳,正因为他曾经和我算得上是朋友我才多说两句,他没有能力改变时局,但有能力让杨家人平平安安的活下去,该怎么选择他应该很清楚。”
说完这句话之后陆王摆手:“你们走吧,就当你们没有来过。”
那两个人一个是杨家的人,名叫杨东元,是杨宗阳的族弟,另外一个是天字科的人叫拓跋朗。
“王爷。”
杨东元垂首道:“既然王爷心意已决我也不能再多说什么,我代表家主多谢王爷的好意。”
他忽然抬起头,眼神里闪过一丝阴狠。
“但,有件东西希望王爷能够借给我。”
陆王皱眉:“什么?”
“王爷的人头。”
杨东元狞笑着靠近陆王:“唯有王爷这样的大人物死了,才会惊动韩唤枝,唯有韩唤枝离开长安城我们才有机会杀他,杨家上下都会感念王爷的好处。”
他抱了抱拳:“请王爷成全!”
第六百七十六章 去等我
杨东元狞笑着靠近陆王:“王爷慷慨,我在此谢过。”
他袖口里滑出来一把匕首,正好窗外一道闪电炸起,匕首带着寒芒直奔陆王的咽喉。
陆王实在没有想到杨家人居然丧心病狂到了如此地步,闪电的光芒照亮了杨东元的脸,让他看起来像个魔鬼,幸好皇族李家的人没有一个窝囊废,李家的皇子每一个都是从年少时习武读书,纵然有的人在武艺上天赋不算好,可经过最短也有十年的训练之后打上寻常三五个壮汉一样不成问题。
陆王向后撤了一步,抬手将杨东元握刀的手打开,然后一脚踹向杨东元小腹,杨东元侧身避过这一脚,匕首横向一划切向陆王咽喉,陆王向后一仰再次避开,趁着两个人拉开距离的机会转身要往外跑。
可是,拓跋朗从里屋里缓步走出来,一只手掐着陆王妃的脖子。
“王爷就这么走了?”
拓跋朗笑着说道:“难道李家的人都恨不得自己的发妻去死?”
这话,是嘲笑当今陛下李承唐。
陆王的脚步一停。
杨东元摇头:“外面雷雨交加,王爷就算是喊也没人听得到,这日子真是上天都站在我们这边,本还头疼怎么下手雨就落了,雷也来了,王爷你说这是不是天意?看来不是我们要杀王爷,是天要收王爷,换句话说,也许是天要收你们李家人。”
陆王哼了一声:“李家受命于天,天岂会为难我李家人?”
杨东元呸了一声:“什么时候了还在这大言不惭?受命于天?不过是成王败寇,谁赢了谁就能坐在那把龙椅上说一句朕受命于天。”
他跨步向前,一刀刺向陆王心口,陆王本能的一闪,可就在这时候陆王妃疼的叫了一声,拓跋朗的手指如同铁夹一样把陆王妃的脖子都捏的变了形状,陆王一惊,来不及避闪,那把匕首笔直的刺了过来......当的一声,一把长剑从窗外飞来,长剑的剑尖钉在匕首上,将杨东元的手臂都震得往一侧荡开,紧跟着窗户被撞碎,关柔从窗外掠了进来,一把将陆王拉到一边。
那把长剑将杨东元的匕首震开后往下掉落,关柔进来之后一把将陆王拉开,同时跨步,左脚一扫,脚面崩在剑柄长,那长剑犹如闪电一般飞了出去,剑带着一道光芒划过,精准的刺向不远处的拓跋朗,拓跋朗没有料到窗外有人,他之前也并没有完全站在陆王妃身后,这一剑迅疾而来,擦着陆王妃的肩膀到了拓跋朗胸前。
拓跋朗不得不闪身避开,刚闪开的瞬间关柔就到了,不管是拓跋朗还是杨东元都没有料到这个女人的动作居然如此快也如此凶。
关柔往前一扑身形落地的时候双掌在地上撑住然后一转,人转了半圈,两条腿本弯曲着,在转过来的时候猛的蹬出去,虽然进来的时候稍显仓促,可在屋子里的每一招她似乎都已经精心计算过,这双脚蹬出去的距离恰到好处。
拓跋朗才避开那一剑,人刚回来两只脚就到了,他闪身回来那一刻就看到眼前出现了两个鞋底。
不得已,拓跋朗来不及做别的反应,左臂抬起来挡在脸前边,关柔的双脚就狠狠的踹在他的胳膊上,双掌撑着地面与腰腿同时发力,这两脚的力度能有多大?!
拓跋朗的胳膊撞在自己的脸上,鼻子直接就坍塌下去,血从鼻子眼里喷了出来。
关柔一击得手,蹬开拓跋朗后腿交叉犹如剪刀一样夹住陆王妃,腰腹发力往回一拉陆王妃就被她拉了过来,与此同时她还捡起来掉在地上的长剑。
起身站稳一只手拉着陆王妃的胳膊一只手握着长剑往后退,从破窗进屋到救陆王救陆王妃,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而已。
杨东元掠到拓跋朗身边,两个人互相看了看,眼神里都有些惊惧,尤其是看清楚关柔身上的廷尉府百办官服之后这种惊惧就更加明显起来,廷尉府的官服,仿佛自带一种威压,神鬼皆怕。
“没退路。”
拓跋朗看了一眼杨东元后说道:“已经动了手,陆王难道还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杨东元点了点头:“那就上。”
他直奔陆王,而拓跋朗则冲向关柔。
关柔还要护着身后的陆王妃出手就变得有所忌惮,拓跋朗的招式看似招招都奔关柔,可实际上每一招都可变招突袭关柔挡住的陆王妃,如果是一对一全心全意之下交手关柔不会输,可现在这般被动很快就落了下风。
“带我夫人走!”
陆王在不远处喊了一声:“不要顾我。”
陆王妃却拉了一把关柔:“先救王爷。”
这一把拉的关柔身子一歪,本来能挡住拓跋朗的匕首却被拉的偏开,拓跋朗这样的高手如何能放过白来的机会,匕首稍稍变了方向,噗的一声戳进关柔身体里,关柔在最要紧的时候勉强往下压了压身子,那匕首戳穿了她的肩膀,不然的话戳穿的就是心口。
一阵剧痛袭来,关柔的眉头忍不住皱了皱。
陆王妃却没有注意到,还在拉着关柔:“不用管我,先救王爷。”
关柔眉角一抬,左手翻过来向后一掌将陆王妃拍了出去,陆王妃倒退着撞在身后的墙壁上,后脑撞的这一下颇重,闷哼了一声后顺着墙壁滑坐下来。
关柔右手长剑在自己身前转了一个圆,逼着拓跋朗撤手,拓跋朗手掌离开匕首让过剑锋之后又拍回来,掌心拍在匕首的柄上,这一击几乎把匕首柄都打进关柔肩膀里。
关柔被震得向后退了一步,拓跋朗趁机跨步向前,膝盖抬起来凶狠的撞在关柔的小腹上。
关柔疼的一声闷哼,拓跋朗趁着她弯腰的时候一把抓住她的脖子往后扔了出去,关柔被他举过头顶扔到后边,飞了一丈多远撞在前边的窗台上落地,人疼的蜷缩起来。
“女人。”
拓跋朗哼了一声:“廷尉府里有女人就是笑话,女人就不该舞刀弄枪的,江湖里也没有女人的容身之处,你们天生就只是生孩子的工具罢了,何必要逞强闯进男人的世界里?”
他回头看了一眼陆王妃,似乎是觉得陆王妃根本就没有任何威胁,只是看了一眼后朝着关柔大步走过来。
关柔挣扎着站起来,手里的长剑都在发颤。
人才站起来,拓跋朗的拳头就到了,这一拳正中关柔额头,她的脑袋猛的往后仰出去,带着的梁冠飞到一边,撞在地上之后她似乎已经失去了知觉,眼睛都慢慢翻白。
拓跋朗一脚踩住关柔的胸口,回头看向杨东元那边,杨东元的武艺不错,可陆王也不是个寻常人,身上被杨东元刺中一刀却没在要害,依然在咬着牙强撑着。
拓跋朗皱眉,似乎对杨东元这么久还没能杀了陆王赶到恼火,他刚要开口说话小腿上忽然一阵剧痛,下意识的抬起脚,却直接把一口咬在他小腿上的关柔带了起来,借助他抬脚的力气关柔站起来,踉踉跄跄的后退几步背靠着墙壁大口喘息。
她的脸色白的吓人,额头上因为遭受重击鼓起来一个大包,显然她的脑子根本就没办法清醒,眼神都是乱的,她背靠着墙壁双手还在胡乱挥舞,应该是根本就看不清楚敌人在什么位置。
拓跋朗一怒。
“何必?”
他大步过去一把掐住关柔的脖子:“女人就该过女人的日子,你这样拼命有什么意义?上天从一开始就给了女人弱者的地位,你逞强的代价只是让自己死的更难堪罢了。”
关柔的眼睛往上翻起来,倒不是因为被掐住脖子的缘故,还是因为刚才额头被砸中的那一拳太狠,脑袋里昏昏沉沉犹如雷鸣不断。
左手掐着关柔的脖子,拓跋朗将右拳举起来往后撤了撤对着关柔心口:“你也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本应该有男人好好疼爱才对,怪就怪你进了廷尉府,怪就怪你逞强。”
他的拳头猛的往前一冲,连他都没有想到面前这个女人在这种情况下还能避开,那根本就是一种无意识的反应而已,关柔的身子奋力往旁边挪了挪,这一拳打在墙壁上,砰地一声......拓跋朗的拳头直接将墙壁打穿了一个洞,砖石被拳力击飞出去。
拓跋朗暴怒,收回拳头要再打一拳。
可是没有收回来。
一股巨大的力度从屋子外边传来,拓跋朗楞了一下,然后身子根本就控制不住的撞向墙壁,随着一声巨响他将墙壁撞出来一个大洞摔了出去。
他打在墙外的拳头在那一瞬间被人攥住往外一拉,那种力度根本就不是他能抵挡的,更何况他完全没有想到外面此时此刻来了人,就算是料到了也一样挡不住。
雨幕中,韩唤枝右手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那,用左手将拓跋朗从屋子里直接拽了出来,碎裂的砖石落了一地,而拓跋朗趴在地上的样子显得有几分狼狈。
韩唤枝没有继续出手,看了一眼摔在旁边的关柔,过去把关柔扶起来,抬手把关柔脸上被雨水黏住的头发理了理,然后把手中雨伞放在她手里。
“去车里等我。”
韩唤枝淡淡的说了一句,视线从关柔身上离开。
当他的视线落在拓跋朗身上的时候,只剩下冰冷的杀意。
第六百七十七章 雨
倒在地上的拓跋朗抬起头看向韩唤枝,雨水打在韩唤枝身上捡起来一层水花,可在拓跋朗抬头的那一瞬间却错觉那雨水根本就没有沾到韩唤枝的身体。
拓跋朗楞了一下,想着是不是自己眼花?
然后他笑起来,似乎并没有害怕,反而有几分得意。
韩唤枝当然看到了这个人脸上表情变化,可他也没有什么在意。
“是我。”
韩唤枝语气平淡的说了两个字。
“对啊。”
拓跋朗扶着旁边的断墙站起来,身上的血被雨水冲刷着,让他看起来显得那么狼狈,可一个狼狈至极的人脸上全是得意表情的时候,事情自然就变得诡异起来。
“从一开始目标就是你。”
拓跋朗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雨水被吹出去。
韩唤枝哦了一声迈步向前,屋子里又是一声响动,门板破裂,陆王被一拳砸出来摔在地上,眼睛往上翻了翻昏迷过去,这一击显然颇为沉重。
韩唤枝随行的黑骑从马背上掠下来,留下一个守住黑色马车,十一个人迅速靠近过来在韩唤枝四周戒备,同时分出去一人将摔出来的陆王搀扶起来往马车那边撤离。
“韩唤枝。”
拓跋朗抬起手抹掉额头上流下来的血,可哪里抹的干净,血顺着雨水一直都在往下流。
“我听闻你是这个世界上最难杀的人,一直以来我都想试试。”
韩唤枝没说话,手已经伸出来,那样子哪里像是攻击,动作慢的更像是要和拓跋朗握握手,拓跋朗胸口起伏着,似乎是在积蓄力量。
当韩唤枝的手距离他差不多还有一尺距离的时候,拓跋朗忽然后撤喊了一声:“杀了他!”
他的双脚在地上猛地一蹬,身子犹如炸开的气浪一样要回到屋子里,可就在那一刻韩唤枝也动了,那只手依然再往前伸着,当拓跋朗身形爆退的同时轻轻的按住了拓跋朗的胸口,很轻,很随意。
砰!
拓跋朗的后背炸开一个令人触目惊心的血洞,两截带着血和肉丝的脊椎骨飞了出去,犹如箭一般的速度,脊椎骨飞出去之后喷洒出来的血液和内脏洒落一地,在那一刻拓跋朗并没有感觉到有多疼而是一种更为奇妙的感觉......空。
他空了。
这一掌之后韩唤枝好像根本就没有动过一样,依然站在刚才的位置,拓跋朗艰难的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胸口完好无损没有一丁点的伤痕,他想回头看看后背,又怎么可能做到。
是他往后倒下去,血水在身下流淌。
韩唤枝看向四周,很多人从四面八方过来,这些人之中有身穿寻常农夫衣服的,有身穿农场官员衣服的,也有身穿农场士兵衣服的,所以韩唤枝在心里对皇后说了一声佩服......在明明很重要却总是容易被人忽略的地方,皇后好像水一样无孔不入。
农场是陛下要求建立的农场,王公贵族每年都要来这里体验农耕,就连陛下偶尔也会来,所以这地方自然重要,可这地方又那么容易被人忽略,在没有王公贵族或是陛下亲至的时候,这里根本没多少人守着,陛下不会在意这里,廷尉府也没有在意,所以皇后的手就伸了进来,来之前韩唤枝怀疑农场里有皇后的人,此时此刻他才明白,不是农场里有皇后的人,而是农场里全都是皇后的人。
农夫,厨子,官员,士兵......他们似乎一直都在等着这一刻。
陆王醒了过来,睁开眼就看到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人,立刻就变得兴奋眼神里也出现了希望,可是当他注意到所有廷尉都严阵以待的时候忽然间反应过来,刚刚燃起来的希望瞬间被冰冷的雨水浇灭,他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第一次觉得大宁并不是那么美好。
“小手段天下无双。”
韩唤枝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七个字。
皇后已经死了快三年,可皇后的影响却还无时无刻不在释放出来,先是宫里的奉宁观已经让韩唤枝觉得不可思议,现在的农场让韩唤枝对皇后小手段的理解更深刻,在这一刻他甚至想着如果皇后和陛下和睦的话,凭皇后的心思手段,绝对是陛下的一大助力。
人群越来越近,雨幕阴沉光线昏暗,可韩唤枝已经可以看清楚那些人的脸,已经两鬓斑白的厨子,已经稍稍有些驼背的马夫,兴奋的脸都已经稍显扭曲的官员,还有走路都在颤抖的士兵。
在韩唤枝眼里,这些人就是千奇百怪的鬼,光天化日之下不敢路面,阴雨连绵遮住了太阳,他们一股脑都钻了出来,群魔乱舞。
杨东元从屋子里走出来,眼睛里都是兴奋。
“是不是觉得阵仗很大?”
他问韩唤枝,却发现韩唤枝根本就没有看他。
是啊,哪怕他是杨家的人,可韩唤枝什么时候看得起他过?相对来说,皇帝更应该相信后族才对,毕竟那是他妻子的娘家人是可以信赖的亲人,可是李承唐信任的都是那些外人,开枝散叶天边流云,这些手握重权的家伙哪个不是外人?可事实上后族才是外人,完全被隔绝在朝权之外。
因为韩唤枝的不理会让杨东元觉得自己很渺小也很卑微,他虽然刚刚接触到农场的秘密,可却好像个神一样张开双臂来显示自己的地位。
“也就只有你韩唤枝才配得上这农场里所有人都动起来,不过你也无需为我们担心,连皇帝都不会想到农场里所有人都是我们的,你死之后,我们的人还会配合廷尉府的调查,还会编造出来一个无敌的强者杀了你,甚至可以说是甄轩辕死而复生。”
杨东元越说越激动,像是即将完成一场救世壮举。
“小人物。”
韩唤枝终于看了他一眼,却说出来这样三个字,还是用一种没有任何感情的语气说出来的,甚至连鄙夷和轻蔑都没有。
这一句话,如同刀子一样狠狠的割在杨东元的自尊心上,后族之尊贵仅次于皇族,可在大宁后族并没有什么尊贵可言,皇帝陛下持续二十几年的打压让后族狼狈不堪,他们才像是底层的人不断的挣扎攀爬,而那些他们看不起的寒门出身的人却在皇帝的照拂下一个一个平步青云。
“我是小人物?”
杨东元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脸,然后狰狞一笑:“也对,和你韩大人相比我确实是个小人物,可是你会死在我这个小人物手里,大人物倒下去的时候,我踩在你脸上的脚都会跟着变得高贵起来。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迅速后撤,同时嘶吼一声。
厨子端起了连弩,马夫端起了连弩,士兵和官员都端起来连弩......雨幕之中,一支一支弩箭从四面八方激射而来,如果可以让时间变得慢下来,弩箭将雨滴在半空之中击破的画面应该很美。
“刀!”
韩唤枝身边的黑骑队正喊了一声,十个人迅速移动将韩唤枝围住,每个人都面朝外,他们面对着犹如暴雨横射过来的弩箭没有丝毫惧意,他们是廷尉府的黑骑,韩唤枝就是他们心中的神,他们以血肉之躯来为韩唤枝阻挡弩箭。
一柄一柄的黑线刀劈砍出去,一支一支的弩箭被斩落,刀子划破雨幕的场面应该会比弩箭击破雨滴的画面更让人震撼,可是因为太快这画面注定了不会被人铭记。
十名黑骑的刀幕比雨幕还要密,雨水之中绽放的火星应该并没有多少人见过,刀子与弩箭碰撞让这灰蒙蒙的天与地之间多了几分其他色彩。
每一名黑骑的武艺都不错,能成为廷尉府黑骑就足以说明这一点,黑骑的士兵都是从各军之中精挑细选出来的,他们并不畏惧杀戮。
可是敌人太多,弩箭太密。
一名黑骑的胸口中箭以至于动作稍稍慢了些,因为慢了些,箭打在他身上越来越多,黑骑士兵身体向后倒下去,艰难的回头看了一眼韩唤枝,在那一刻,他似乎最想得到的是韩唤枝的认可,韩唤枝看着他微微点头,黑骑士兵的嘴角上扬,那样子像是得到了父亲认可的小孩子一眼心满意足,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十个人倒下去一个便有了缺口,于是剩下的九个人开始移动将防御圈缩小,片刻之后又有一个黑骑士兵倒了下去,防御圈就又缩小了一分。
四周的人越来越近,他们显然对这场猎杀有着精心的准备,人分成两个批次,第一批的人弩箭射空之后第二批人立刻上前换了位置,当第二批人将弩箭射空之后第一批人已经更换了弩匣再次上来,如此轮换交替上前,始终保持着巨大的压力。
他们都知道,韩唤枝这样的人凭借一个两个甚至十个八个江湖高手是杀不死的,能让廷尉府成为整个大宁江湖梦魇的韩唤枝如果容易死那廷尉府何来的威名?所以这个计划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什么所谓的高手,因为任何一个高手也挡不住一支军队。
江湖客到了战场上面对一群武装到牙齿的大宁战兵也没有用武之地,连弩会把他们的惊天武学变的一文不值。
就在这时候屋子里陆王妃跌跌撞撞的出来,看了一眼韩唤枝又看了看远处的陆王,惊叫一声后朝着陆王冲了过去,陆王大惊失色,从两名黑骑士兵的保护下挣脱出来冲向妻子。
与此同时,长安城,迎新楼。
叶流云站在窗口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就在这时候有个流云会的人快步跑上楼梯,在门口停下来:“刚刚有廷尉急匆匆跑来送消息,韩大人在农场遇到伏击还在坚持,来人报信之后又赶去廷尉府了。”
叶流云眼神一凛:“备车。”
不久之后,马车从迎新楼后院驶出,在大雨滂沱的街上狂奔。
远处石塔顶上,蹲在暴雨中的甄杀商看着那辆马车逐渐靠近,嘴角微微上扬。
第六百七十八章 双杀
从四面八方过来的人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在这个圆正中还有一个小圆,组成小圆的是仅剩下的几名廷尉府的黑骑,以及圆心处的韩唤枝。
“黑骑!”
黑骑队正嘶吼了一声,在身中数箭之后选择将自己的刀扔掉,向两侧张开手臂,他们也有连弩,在挥刀的时候也曾反击,可对方的人数太多,他们射空了弩匣没有时间更换,就算是每一箭都杀死一个敌人,对于敌人的数量来说似乎影响不是非常大,更何况他们射死的敌人并不多,他们还要一刀一刀的挡箭。
剩下的几名黑骑个个带伤,他们的刀也已经没有那么快,也许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被乱箭射死,所以他们做出了另外的选择,所有人都扔掉了长刀,手臂和手臂挎在一起,几个人互相支撑着站住,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韩唤枝造就了一堵最后的墙。
他们几个人胳膊挎着胳膊,腿跨步分开,脚顶着同袍的脚,用这样的方式来保证自己尽可能更持久的站立,弩箭一支一支飞过来打在他们身上,他们的身体摇晃着,却就是不肯倒下去。
面对凶猛的攻击,他们用这样的方式继续守护。
韩唤枝的存在是为了守护大宁律法的公正,黑骑的存在是为了守护韩唤枝。
雨比之前小了些,弩箭飞来也变得稀疏,所有人将弩箭都射光了,可那堵墙没有倒下去,黑骑队正和他的士兵们依然站着,人早就已经死去,每个人身上的弩箭都多到数不过来,前面的身体几乎都被弩箭覆盖,看起来那么惨烈。
韩唤枝看起来依然面无表情的站在那,似乎这些士兵的死他不为所动。
有人说过韩唤枝最无情,不然也不会执掌廷尉府,廷尉府本就是个无情的地方......可谁又能去仔细深思,若韩唤枝无情,这些黑骑会义无反顾的站在他身前?
长剑从韩唤枝的袖口里慢慢滑下来,他握住剑柄。
不远处,陆王妃本想冲出去也因为暴雨一般密集的弩箭而不得不趴在地上,此时雨小了箭停了,她再次爬起来朝着陆王那边跑,而杨东元则跨步拦在她面前,手里的匕首刺向陆王妃的心口。
黑影一闪,韩唤枝从人墙后边掠过来,长剑刺穿了杨东元的手掌,匕首随即落地。
长剑一扫,切开手掌,又在杨东元的胸口上留下一道血痕,若非杨东元向后仰身这一剑还能划开他的脖子,杨东元狼狈的往后翻滚出去,在泥地里翻滚的样子真的很狼狈。
韩唤枝一把将陆王妃拉到身后,退着往陆王那边过去,陆王就在韩唤枝的黑色马车旁边,那重新打造出来的马车很坚固,寻常弩箭射不破。
“你们上车先走。”
韩唤枝看了一眼那边依然站着的黑气士兵。
“韩唤枝!”
杨东元捂着伤口嘶吼了一声:“你以为你们还走得了吗?你看看你手下那些人,为了给你挡箭而死,别说你走不了,就算你能走,你难道就忍心看着他们的尸体被我们毁掉?你那些忠心耿耿的手下最后连个尸首都落不下,你能走的心安理得?如果让你的手下人知道了,他们会寒心吧!”
四周围着的人开始亮出他们的刀,弩箭已经射光了,此刻是该用到刀的时候。
陆王妃被韩唤枝护在身后,回头看到陆王急切的表情之后就忍不住了,离开韩唤枝背后朝着陆王冲过去,陆王心急之下也跑过来,仅剩下的两名黑骑士兵不得不跟着过来。
大雨之下地变得泥泞,陆王妃扑倒在地,韩唤枝转身看了一眼迅速靠过去为她掩护,陆王跑过来将自己妻子扶起来关切的问了一句怎么样,陆王妃摇头,韩唤枝退到他们身边说道:“赶紧上车。”
陆王妃推了陆王一把:“王爷先上。”
陆王却在拉她:“你先上。”
陆王妃奋力一推陆王:“快上车。”
两名黑骑士兵过来扶着陆王的胳膊要把他架到马车上去,就在这一刻陆王妃猛的转身,袖口里一把匕首翻出来刺向韩唤枝的后腰,两个人近在咫尺,韩唤枝还背对着她,就算是韩唤枝是神仙也看不到背后发生了什么,这一刀戳在韩唤枝身上......
精通杀人技的人自然很清楚人身体哪几个位置是必死之处,她这一刀刺进去的位置就是。
噗。
马车里一柄长剑飞出来刺中了陆王妃的后腰,长剑几乎有一大半都没入体内,这一下让陆王妃手上的力度顿时一散,刺进韩唤枝后腰的那匕首没能全都刺进去,韩唤枝疼痛之下转身一掌将陆王妃拍飞出去,陆王妃落地,剑被她自己的身体压着完全刺穿出来,剑尖从肚子穿透。
韩唤枝捂住后腰,血流如注。
他的脸色瞬间就变得发白。
陆王也懵了,他站在那看着倒地的妻子眼睛瞪的那么大,全身都颤抖起来:“你这是......干什么?”
马车里,受伤很重的关柔爬出来,她拼尽力气将自己的长剑扔了出去,在屋子里保护陆王妃的时候她隐隐约约的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可却不敢确认,毕竟那是陆王的妻子。
韩唤枝用长剑支着地站在那,一只手握着腰,血顺着他的手往外淌,这一刀还是刺的深了些,那种疼痛仿佛也正在吞噬他的力气。
可在这一刻很多事却都变得清楚起来......
沈冷和孟长安加入迎亲队伍到西疆为陆王世子李逍然迎娶吐蕃国公主月珠明台,半路上的时候陆王得到消息,他的妻子在王府里被人控制,白小洛以此来要挟陆王,那时候陆王就有些不解,纵然陆王府里的护卫数量并不是那么多,可每一个都算得上高手,陆王妃深居简出,王府戒备森严,白小洛的人是怎么轻而易举潜入王府并且那么顺利就抓住王妃的?
当韩唤枝把陆王妃一掌拍出去的时候他才醒悟,只是醒悟的确实晚了些。
陆王扑倒在陆王妃身边,两只手伸出去想要为妻子堵住伤口里往外流淌的血,可手颤抖的太厉害,根本就不敢伸过去,他看着面前这个熟悉的女人,却在一瞬间觉得她又那么陌生。
“对不起,王爷。”
陆王妃倒在那,拼尽全力的笑了笑:“骗了你这么多年其实心里也很不好受,谢谢王爷这些年来对我的真情,你好好照顾咱们的孩子......”
她艰难的转头看向韩唤枝,当她看到韩唤枝还没有倒下来的时候眼神里闪过一丝失望。
“果然不好杀啊......其实是我错过了,他挡在我身前的时候是杀他最好的机会,可我看到王爷向我跑过来......算遗憾,也不算吧?”
说完这句话后就闭上了眼睛。
她问的问题,谁能给她答案?
她到底是谁,她是何时成了皇后的人,她又图什么,这些随着她死去似乎难以找到答案了,陆王跪在那嚎啕大哭,却就是不敢触碰她的身体,好像那身体上有剧毒一样,他哭的撕心裂肺,和这灰蒙蒙的天与地倒是很般配。
韩唤枝长长吐出一口气。
四周的人全都杀了过来,每个人都清楚这是能杀死韩唤枝的最好的时机,二十多年来,从韩唤枝主掌廷尉府的那一天开始有多少江湖客想要杀了他,其实又何止是江湖客,朝廷里有多少人将韩唤枝视为眼中钉,可从来都没有一刻如现在这样那么接近成功。
从二十多年前算起,每年想要杀韩唤枝的人最少有几十个被廷尉府的人反杀,最多的那一年,韩唤枝带人巡查江南织造府贪腐案子的时候,半年时间前前后后有一百六十余人来杀他,可却没有一个能在韩唤枝身上添一道伤口。
陆王下意识的看向韩唤枝,嘴里喊了一声对不起,然后爬起来冲向那些杀手。
关柔从马车里爬出来摔倒在地上,扶着马车站起来后也往韩寒之那边艰难移动,仅剩下的两个黑骑士兵冲到韩唤枝身边......可是相对来说他们的力量太薄弱,四周冲过来的人像是黑压压的浪潮。
杨东元哈哈大笑,笑到整张脸都变得扭曲起来。
“韩唤枝!”
他看着被人群淹没的韩唤枝大喊:“我说过你今天必死无疑!”
与此同时,长安城。
马车顺着大街一路往城门方向疾驰,坐在马车里的叶流云闭着眼睛双眉紧皱,他不知道韩唤枝是不是真的遇伏,可不管是不是真的他都肯定会去,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情分是他无法割舍的,一种叫君臣主仆情一种叫做生死兄弟情。
哪怕就算明知道这是个陷阱他也依然会去,在他的心里就没有第二种选择。
黑影从高塔上落下,犹如一只展开了翅膀准备扑击猎物的鹰。
砰地一声,甄杀商手里的长刀戳进马车车顶里,他算准了位置,可这一刀也没能将叶流云杀死,甄杀商的刀忽然旋转起来将车顶绞碎,他从车顶坠落到车中,看到了依然坐在那的叶流云,徒手抓着他的刀,刀子已经被拧的变了形状,可那只手依然完好无损。
“果然不好杀。”
甄杀商也说了这样五个字,然后抬起手,两个宽大的袖口里有袖箭激射而出,叶流云避开,箭全都钉在车厢上。
轰!
马车一侧破裂,甄杀商从马车里冲出来,一身白衣的叶流云紧随其后。
车夫立刻将马车停住,回头看的时候,东主叶流云站在街边,雨水打湿了他的白衣,而在白衣一侧,一条殷红的血迹缓缓蔓延下来。
叶流云受了伤。
第六百七十九章 贵的要命
韩唤枝的左手没有离开他的后腰,伤口在那,他没时间去包扎,可若是什么都不做流血也会让他很快失去力气,那是要害,敌人不可能给他包扎的时间,他离死那么近了,敌人似乎都能看到他死是什么样子。
所以他的左手一直捏着伤口,那是一种何等的狠厉?
关柔跌跌撞撞的往前走,所有人都在围攻韩唤枝,倒是她这边没有一个人来管,额头上遭受的重击让她到现在也没办法清醒过来,一阵阵的干呕中继续向前,走路的姿势,狼狈中满满的勇敢。
她到了围攻韩唤枝的人群外边,啊的叫了一声,像是一头母狮。
剑刺进面前敌人的后腰里,剑尖戳进去的那一刻血就往外喷涌,她狰狞着转动剑柄,面前的敌人想回头却没办法回头,疯狂的把手往后扫了几下终究还是倒了下去。
她抽出剑,自己也摔倒在地上,她眼前是一片脚,所以她挥舞着长剑乱砍,前边的人哀嚎起来,有人被扫断了脚踝,有人被扫开了小腿肚子,他们摔倒在地,然后注意到了那个女疯子。
于是有人扑过来压在关柔身上,两只手狠狠的掐住了她的脖子,很快,关柔的眼睛开始翻白......她的长剑艰难的刺进上边那个人的心口,因为力气不足,剑一点点的缓缓刺进去,那人的表情一点点的变得凝固然后倒在她身上,关柔拼尽力气想挣扎出来,却没能成功。
有人抓住她的脚踝把她拉出来,一脚踩在她的小肚子上,这一脚把关柔踩的向上弯曲起来,然后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那个男人抓着关柔的长发把她拉起来,另外一只手里握着的刀朝着关柔的心口刺了下去,刀子即将刺穿心口的那一刻,关柔一把攥住了刀锋,血顺着她的手往下流淌,那人暴怒想把刀子撤回来,关柔往上一仰头咬住了那人的胳膊,狠狠的撕咬下来一大块肉。
暴怒的敌人将关柔摔了出去,他小腿之前被一剑扫开,踉跄着过来,刀子剁向关柔的脖子,这一刀落地,必将人头分开。
关柔的剑比那刀稍稍快了一些刺进敌人小腹,拼尽最后的力气翻身,借助翻身的力量让长剑在那人小腹里转了一圈,那人扑倒在她身边,刀子剁在地上,她的长发被斩掉了一截。
大口喘息着,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她侧头看向人群那边,还想着爬过去。
人一层一层的围着,她看不到韩唤枝,却偶尔能看到在人群缝隙里炸亮的剑光......韩唤枝的剑很软,所以剑招很独特,杀人也很快。
他的剑抖出来一朵剑花,面前那个敌人的脖子上就炸开一个血洞,动脉被刺穿,血液如同瀑布一般往外喷涌,那人双手都抬起来捂住脖子,却堵不住血流。
韩唤枝好像没有离开他刚才站着的位置,四周的人犹如潮水一样一下一下的拍击,在人潮之中他的剑一下一下亮起,于是人一个一个倒地,短短片刻,他四周倒下的尸体已经铺了一层,还有尸体在不断的铺上去,这让他看起来像是在修一口井,四周一圈是用尸体堆积起来的井壁,而他站在井底。
尸体被撞开一个缺口,咬着牙冲过来的杨东元将长刀刺向韩唤枝的心口,韩唤枝的长剑在半空之中划出来一道漂亮的弧线,完美且迅疾,剑锋将杨东元的手腕斩断,长刀和手落下来,他的断臂戳在韩唤枝身上,却没有什么意义。
韩唤枝一剑刺死身边靠近的敌人,收剑回来的时候剑柄撞在杨东元的太阳穴上,这边的太阳穴瘪了下去,另外一边的太阳穴却好像鼓了出来。
杨东元的两只眼睛骤然僵硬,很快眼睛就变成了红色。
倒下去的人并没有什么特殊,只是众多尸体之中的一个罢了,没有人会在意,韩唤枝不在意,杨东元的同伴也不在意,他们已经疯了,此时此刻他们好像看不到死亡也不知道恐惧,只有将韩唤枝的人头割下来他们才会满足,在大雨之中举起韩唤枝的人头应该是一种壮举。
雨水依然在落着,血水让地更加泥泞。
陆王不知道在什么地方,韩唤枝身边最后两个黑骑也倒了下来,他们拼尽了力气,战至最后一刻。
韩唤枝没有看他们,他不能分神,也不能去救他们,此时此刻的韩唤枝显得无情,因为他不想让十几名黑骑士兵为了保护他而白白死去,他让自己活的更久一些才是对得起那些部下,他左手压着后腰上的伤口,右手的长剑不停的刺,不停的扫,不停的劈砍,软剑能缠住一个人的脖子,剑离开的时候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
突然,他一剑落空。
四周变得稍稍明亮起来,雨水冲刷着他的锦衣,噼噼啪啪的声音变得那么大,韩唤枝微微一怔,这才反应过来雨水的声音变得那么大是因为周围的喊杀声已经消失不见。
地上全都是尸体。
他竟然杀光了所有人,粗粗的估算一下,至少有一百六七十人倒在他身体四周,最开始的时候他身体周围的尸体倒下去如同造井,后来敌人冲到尸体上往下劈砍他,他将爬上去的敌人刺杀,尸体滚落下来被他踩在脚下,逐渐的他已经不是在造井,而是在堆一个小山包。
当四周变得明亮喊杀声消失,韩唤枝才察觉到自己站在尸体堆上,他脚下的高度差不多有一人那么高。
他艰难的从尸体堆上走下来,看了一眼不远处,陆王的尸体倒在一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死的,脖子被人切开,血管都露在外边,更远的地方有一个人站在那瑟瑟发抖,看起来是真的吓坏了,韩唤枝还能辨认出来那是信王妃,然后他注意到陆王的尸体旁边信王也倒在那,连信王是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韩唤枝想着信王应该不是救来自己,他是要救他的兄弟,信王并没有死,伤口在小腹,他躺在那喘息着,嗓子里有血咕噜咕噜的声音,而他的手紧紧的握着陆王的手,满满的把头歪向陆王这边,血就从嘴里流出来。
他们是亲兄弟。
信王的眼睛一直看着陆王,眼睛都是期盼,期盼着奇迹出现。
“昨日我还笑你不像个李家人。”
信王惨笑着看着陆王的脸:“你比我像,你是个爷们儿。”
韩唤枝没有过去,他走到关柔身边,关柔倒在那昏迷了过去,韩唤枝艰难的蹲下来想看看关柔是否还有气息,就在这时候远处农场大门外又进来一辆马车,马车停在不远处,有个看起来身材很健硕的中年男人举着一把伞从马车上下来,他并不着急,还有兴趣停在韩唤枝的马车旁边看了看。
“果然很奢华。”
中年男人把雨伞稍稍抬起来露出脸,韩唤枝看到那张脸后似乎是迷茫了一下。
“我们还不认识。”
擎伞的中年男人往前走,路过韩唤枝的马车。
“我叫牵黄,虽然不认识但你应该听过我的名字,毕竟在二十几年前廷尉府的人追杀我追的我像一条丧家犬,那时候我没有想过会不会有一日能杀了你,只想着有一日不被追杀可以安安稳稳的睡个觉,好难的啊。”
韩唤枝艰难的站起来,没有说话。
牵黄走过马车,距离韩唤枝越来越近。
“我没有想到你能撑这么久,这农场里有近二百人,你一个人杀了那么多居然还没死,你为什么那么不容易死?”
牵黄摇了摇头:“真的很难理解......在你后腰中了一刀的时候我就以为你会死了。”
韩唤枝忽然笑了笑:“我的马车好吗?”
牵黄脚步一停,回头看了看那马车。
马车里有一柄刀到了。
刀裂开了牵黄的头颅,裂开了他的身体,刀没有落地,却在地上斩出来一条笔直的线,在那一刻似乎雨水都被刀一分为二,有那么一个瞬间,韩唤枝甚至错觉那刀劈出来的直线会一直延伸到自己这边,把自己也劈成两片。
马车的车门碎了,马车里坐着一个人。
一个不能动的人,他走几步路都会很累很辛苦,如果让他一边行走一边出刀,他可能走不出去多远就会失去力气,所以他只能坐在马车里。
之前关柔回到马车里的时候看到了这个男人,所以吃了一惊,然后明白过来韩大人为什么让她回到马车里,马车里有这个人在那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个男人之前身负重伤之后没多久头发就白了不少,而他的名字里也有白发这两个字。
刀魔虞白发。
当韩唤枝被围攻关柔从马车里爬出去的时候还回头看了虞白发一眼,虞白发只是微微摇头,不是他不想出去,而是韩唤枝说他不能出去,他得等。
况且,出去之后他连一支弩箭都躲不开。
他只有一刀之力。
一刀之后,如同废人。
虞白发坐在马车里,车门碎了,他看到韩唤枝站在雨幕之中眼神里有只有歉意,如果他还是原来的那个虞白发该多好,以他的实力和韩唤枝联手的话,这农场里莫说二百人,再加一倍也可杀的干干净净。
“你死不死?”
虞白发问。
韩唤枝摇头:“不死,不能死。”
虞白发哦了一声:“那我还得赔你的车门......贵不贵?”
韩唤枝认真的回答:“贵的要命。”
虞白发看着他那精疲力尽的样子微微叹息:“还真是贵的要命。”
第六百八十章 调兵
韩唤枝艰难的走到马车那边,从车里拉出来一个药箱递给虞白发,转过身背对着他,虞白发将韩唤枝的衣服用刀子割开,伤口很深,光是上药的话应该效果也不会有多好,匕首尖细,伤口深的话处理起来很麻烦。
“这一刀已经可能让你死。”
“我还没到死的时候。”
韩唤枝把剑柄塞进嘴里,咬住,含含糊糊的说道:“来吧。”
虞白发从药箱里取出药酒泼在伤口上,韩唤枝猛的一颤,牙齿咬住剑柄发出令人不适的摩擦声,因为咬的太用力,牙齿缝隙里很快就变得发红。
用药酒泼过之后,虞白发拍了拍韩唤枝肩膀:“忍忍。”
他从药箱里取出匕首消毒然后将韩唤枝的伤口豁大,刀锋很快,韩唤枝的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虞白发将伤口扩大之后才能在深处缝合,至于有没有伤到内脏那就听天由命吧。
缝合伤口分成两层,虞白发的额头很快就冒出来一层细密的汗珠,缝合一层吼把线往外顺了顺,然后开始缝合外面的伤口,韩唤枝一直忍着,终于等到伤口缝合完毕,剑柄上被他咬出来挺深的牙印,他面无表情的将衣服披好,然后拎着药箱往关柔那边走,虞白发慢慢的从车上下来:“她交给我。”
韩唤枝在关柔身边留下伤药后走到信王那边,蹲下来看了看信王的伤口:“王爷忍一忍,会很疼。”
信王苦笑:“我已经不是王爷了。”
韩唤枝没再说什么,给信王处理了伤口后缝合。
其实他自己也很清楚,就算处理了伤口会不会死于感染也只能交给运气。
长安城。
叶流云站在街边,白衣一侧已经被鲜血染红,一根袖箭钉进他的肋部。
甄杀商落地之后保持着戒备的姿势,他似乎并不急,他算计好了时间,叶流云的手下支援过来最快也还需要一刻的时间,而半刻之后,叶流云就会因为伤流血太多而战力下降,甚至有可能因为伤了内脏而变得极为虚弱。
叶流云侧着低头看了看伤口位置,然后看向甄杀商,脸色平静如常。
“很了不起。”
甄杀商语气之中有几分敬意:“不愧是流云会的东主。”
叶流云开始往前迈步,走过的地方地上的积水会有那么一瞬间变得发红,但是很快血就会被积水稀释再也看不到了。
“你急?”
甄杀商向后翻出去问问落在一侧的墙头。
“我不急,你的伤位置还算不错,我再等一会儿你就变成了半个叶流云,打一个我没有十足把握,打半个的话应该还不算有太大问题,我的袖箭上有倒刺,你最好不要把箭拔出来,不拔,万一你还能活着离开找最好的郎中给你切开伤口取箭,拔了,你活不了多久。”
叶流云没有说话,只是走到墙边,一只手按住墙面。
砰!
墙体崩碎。
甄杀商再一次翻出去,眼神里有些不可思议:“你居然还想着动手?照你这样发力根本无需我杀你,用不了多久你就会自己死......其实你完全可以等着我进攻,万一你的手下来的够快你就不用死。”
“我赶时间。”
叶流云再次向前,他往前走的时候,倒在地上的碎裂砖石好像有了生命一样朝着甄杀商激射过去,甄杀商的长刀翻转,雨幕都被划出来一圈一圈的痕迹,所有激射过来的砖石都被他斩落,不曾落空一块。
叶流云注意着那把刀,想着这样的刀法长安城的江湖里也没几个人能够做到。
他两条胳膊向后一甩,大袖摆动,人激射而出,甄杀商没有想到叶流云居然如此不留余力,这样强度的运力只能让他伤口恶化加速,可他为什么不在意?那是他自己的命。
迅疾而来的叶流云一掌拍落,甄杀商再次避开,掌落在旁边的院墙上,于是这一面墙就倒了下去。
甄杀商没有反击,他翻身到了一侧的屋顶,叶流云的手按在墙上,半边房子随即轰然坍塌,甄杀商再一次掠开,身形飞起的同时刀劈砍出去,两块飞起来的碎石速度比连弩还要快一倍的朝着叶流云打过来,叶流云大袖一摆,那两颗石子被扫出去,砰砰两声打进不远处的树干之中,木屑纷飞。
“好气度。”
甄杀商落地,看了一眼叶流云的伤口位置:“比我预计的还要强,所以我不能等了。”
他脚步踏前一刀斩落,这一刀速度并不是很快,所以看起来刀势也就没几分凶残,可是叶流云的脸色却变了变,他的手抬起来,手势变了三种,最终还是选择后撤不接这一刀。
“好眼力!”
甄杀商一刀落空,刀法展开,一刀一刀犹如长江大河,叶流云竟是被逼的不住后退,他第一次遇到这么诡异的刀法,那刀明明在他面前,可他想往左的时候发现刀锋在左,想往右的时候发现刀锋在右,不管他往任何一个方向避刀子就肯定在。
叶流云只能后撤。
甄杀商连环劈落十三刀,叶流云向后退了十三步,后背触及墙壁。
甄杀商眼神一喜,长刀往前一刺直奔叶流云心口,叶流云两只手抬起来啪的一声将长刀夹住,刀锋在他双掌之间继续向前,刀和掌心摩擦的声音居然也能那么刺耳。
甄杀商松手,刀落在叶流云手里。
可只是那么一瞬而已,甄杀商的拳头狠狠的砸在刀柄上,本停在叶流云手心的长刀突然加速,被这一拳的力度砸的刺在叶流云身上,叶流云在千钧一发之际双手抬高,刀尖切进他的肩膀,随着刀子往前,肩膀被豁开的口子越来越大,白衣破,血染长衫。
甄杀商刚要继续出手,叶流云夹着刀身的双手猛的往外一撞,太快所以力度炸裂,刀柄被敲飞出去砰地一声砸在甄杀商脸上,甄杀商往后翻避开叶流云的下一招,落地的时候抬起手揉了揉,脸上破了一个口子,连颧骨好像都被砸碎了似的那么疼。
就在这一刻他猛的转身,一刀斩落,刀子劈开刀子,叶流云的车夫头顶上出现一条血线,然后人往两边分开,原本想趁着甄杀商后退的机会偷袭他的车夫被一刀劈开,尸体倒下去,内脏落了一地。
甄杀商摇头:“差的太多,何必出手,人最应该有自知之明。”
他看向叶流云:“如果你没有受伤的话我杀你会麻烦些,不被人打扰,一百招之后你必死,现在你受了伤,下一刀你就会死。”
他迈步向前。
突然之间从侧面屋顶上有一片寒芒打过来,速度奇快,甄杀商的刀子翻卷如云,所有寒芒被尽数击落,而出手的白衣人却落在叶流云身边,架着叶流云的胳膊向后掠出去。
在甄杀商微微皱眉的时候,另外一个白衣人从侧面冲过来,他手里有一长一短两把剑,长剑横扫的同时短剑刺向甄杀商的小腹,甄杀商向后暴退,还没站稳,一条黑色的铁钎从墙角后边过来,电光火石之间甄杀商侧头,铁钎擦着他的脸划过,在脸上留下一道血痕。
可他却没有反击而是大步后撤,人才刚刚离开,一杆血红色的长枪戳在他之前站着的地方,枪尖崩开了地上的石板深深炸了进去,火星四溅。
甄杀商皱眉,流云会的人来的太快。
某处角落,擎苍看了看形势选择向后退走,很快就消失在雨幕之中。
甄杀商往左右看了看,本该出现的帮手却没有出现,他苦笑一声,有些羡慕的看了一眼叶流云:“如果我身边也有你这样的帮手该多好。”
他向后掠出去,持血色长枪的少年袖口里飞出去一柄剑,甄杀商一刀将剑斩落,人借助反震之力上了不远处的屋顶,长刀一扫,无数瓦片飞了过来将后面拿黑色铁钎那个人逼退,他在屋脊上加速狂奔,后边的人追了一会儿就看不到了他的背影。
马车没有回迎新楼,浑身是血的叶流云还是出了城。
在城外遇到了归来的那辆黑色马车,叶流云的马车车厢几乎都碎了,韩唤枝的马车车门也碎了,两辆马车在官道上停下来,韩唤枝看了看叶流云,叶流云看了看韩唤枝,两个惨兮兮的人相视一笑,然后同时倒了下去。
东暖阁。
皇帝脸色无比的阴沉,哪怕一言不发,那种压力也让站在不远处的代放舟吓得微微发抖。
赖成小心翼翼的看着皇帝的脸色,想说话,又不知道这个时候能说什么,叶流云伤重还在抢救,韩唤枝也好不到哪儿去,两个人都没脱离危险,最主要的是陆王死了,信王也重伤。
死了一位亲王,这事真的很严重很严重。
“农场那边的官员是谁安排过去的?”
皇帝问。
“是未央宫内务院的小吏,十一年前就已经调过去了。”
赖成俯身回答:“廷尉府正在调查那些死者的身份,在其中发现了杨东元......皇后的家里人。”
说这句话的时候赖成嘴唇都微微颤了一下,他很清楚自己这句话一说出口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澹台。”
皇帝看向站在一侧的禁军大将军澹台袁术。
“调兵。”
“臣遵旨!”
澹台袁术大步而出。
......
......
【这章是补的,我会继续补。】
第六百八十一章 废后,灭族
朝堂。
皇帝扫了一样站在下边的文武百官,或许是都知道了昨日陛下调兵将整个杨家都抓了的事,所有人都有些害怕,似乎连呼吸都不敢出声音,低着头的大人们很清楚此时此刻的陛下有多愤怒,谁敢在这个时候再惹陛下不开心?
“你们一直都在劝朕当宽仁。”
皇帝缓缓吐出一口气。
“朕灭南越的时候,你们说,大宁的皇帝陛下当有泽被苍生之心怀,当有兼济天下之胸襟,你们说南越国灭,世上再无越民只有宁臣,于是朕下旨善待南越之地百姓,那些曾经抵抗大军南下的南越旧将朕赦免了,那些跳着脚骂朕的南越文臣朕也赦免了。“
“朕灭求立的时候,你们还是这样说,朕本打算让求立灭族,既然你们觉得朕应该有宽仁之相那朕就有,所以朕压着性子没在求立那边继续杀戮。”
“吐蕃寇边,以和亲为借口聚兵三十万侵扰大宁西疆,朕本意将吐蕃灭了,还是你们劝朕要以仁念治天下,以仁念感黎民,所以朕只让谈九州打进吐蕃五百里即还。”
皇帝沉默片刻,指了指外面。
“现在外面跪着的这些人本应该是朕的亲人,皇后的娘家人,是国亲,可是朕对求立人对南越人对吐蕃人都没有动过这么大的杀念,朕知道你们还是会劝朕要仁慈,可所谓的仁慈,只能是罪恶的帮凶,你们也许还会说,对敌人尚且留一线生机,怎么能对自己人赶尽杀绝?”
皇帝起身:“还有人说,杀戮太重会有报应......朕不怕报应,朕也从来都不缺乏杀戮之心,你们张嘴闭嘴说仁慈的时候可能都忘了,大宁的皇帝,从朕往前的历代皇帝都算上,并不仁慈。”
他摇头:“朕也想着皇后都过世了,难不成还要把她牵连进来?”
他扫了扫那些朝臣。
“朕能!”
他坐下来:“代放舟,宣旨。”
代放舟往前迈了两步,有人注意到代放舟展开圣旨的时候手都在发抖,也许不管是谁来宣读这份圣旨都要发抖......皇帝这次是真的生气了,谁也阻挡不了。
对于杨家的处置,就七个字。
谋逆叛乱,灭全族。
对于已故皇后的处置,多一个字,八个字。
废掉后位,迁出皇陵。
这是大宁立国数百年来都没有过的事,后族被灭全族?这事真的太吓人了,很多人依然觉得不可思议,可是这事没得劝,有人看向御史台都御史赖成,这位如今已经贵为内阁次辅的大人眼观鼻鼻观心,站在那一言不发,他又不是蠢货,难道他会在这时候站出来自己找事?
死的可是一位亲王,还有一位亲王重伤,叶流云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韩唤枝生死未卜,这事皇帝要是忍了他还是皇帝?
所以赖成才不会站出来说陛下你应该仁慈......在赖成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杀的对。
如果说还有什么别的想法,那可能是杀的太晚了。
当然作为内阁次辅已经御史台都御史他觉得不站出来劝劝陛下已经是底线了,总不能站出来喊一声杀的好,杀的漂亮......
上朝之前,内阁首辅大学士元东芝问赖成:“陛下对杨家的心思是杀念已出,可是陛下一旦真的下旨把杨家灭族的话,百姓们会骂陛下不念旧情,会骂陛下是个暴君......”
赖成当时回答:“元大人以为百姓们都傻?”
元东芝一时之间无言,还是又说了一句:“总不能一言不发。”
赖成回答:“我便一言不发。”
元东芝叹道:“毕竟是上千口人命。”
赖成回答:“我是都御史,是言官,最看不惯的就是朋党,但我也有朋友,人活着都会有自己的朋友,韩唤枝是我朋友。”
话已经到了这一步,元东芝也没法再说什么。
灭族,废后。
按理说这是大事,皇帝就算有这样的决意也要去先去太庙禀告先祖,废后是大事,灭后族更是大事,皇帝也要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请罪,可皇帝根本就没打算这么做,他要请罪,也是觉得自己之前对皇后对后族太仁慈了些。
坐在龙椅上,皇帝抬起手揉了揉眉角:“今日不议别的事了,都退了吧。”
代放舟立刻上前说道:“散朝!”
朝臣退出大殿,皇帝起身的时候就是摇晃了一下险些摔倒,代放舟连忙扶了皇帝一把:“陛下保重龙体。”
皇帝摇头:“朕乏了,让人去把肆茅斋收拾一下,朕今日搬到肆茅斋那边去住。”
与此同时,太子失魂落魄的离开大殿,他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应该出现在皇帝面前,应该以一种很痛心也很遗憾的姿态劝慰他的父亲,可他做不到......
母后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被废后?还要从皇陵之中迁出?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东宫的,坐在椅子上的时候瘫软的好像一滩泥,浑身上下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整个世界变得白茫茫一片,失去了所有的色彩。
曹安青小心翼翼的过来放下一杯热茶,然后走到太子伸手,抬手给太子按摩头颈:“殿下若是乏了就歇一会儿,并不是每件事都能称心如意,现在殿下也无力阻止什么......本来奴婢还想劝殿下此时应该去东暖阁那边,可是想了想,那样太为难殿下了。”
太子微微摇头:“你说了我也不会去。”
“不去就不去。”
曹安青道:“陛下也不会因为这个而责怪殿下。”
“责怪就责怪吧,他连我母后都能废掉,还不能废掉我?”
太子长长吐出一口气:“是我太疏忽了......我的本意是想用一个已经没有用的杨家换掉韩唤枝,杨家的脏水太多,污点太多,擦都擦不干净,以后我若上位的话杨家非但不会成为我的助力反而也会变成我的污点,所以借助父皇的后把杨家灭了就灭了......我只是没有想到会牵连到母后,她都已经去世了,父皇为什么如此心狠?”
曹安青张了张嘴,想说皇帝可能要敲打的是殿下你,皇帝的意思应该是我连死了的皇后都能废掉,也一样能废掉你这个太子。
可他没说。
不敢说,也不想说。
“曹安青,我现在如何才能取信于父皇?”
太子问。
曹安青心说殿下啊,现在的你除了什么都不做之外没有别的办法让皇帝安心了,唯一的办法就是你老老实实的接受一切,不争不抢不出头,本本分分做你的太子,假以时日陛下若感念你的勤恳还会褒美几句,此时此刻,你不管做什么都会引起陛下的反感。
可是,奴婢我不能劝你这样做啊,如果你这样做的话,你就没准死不掉了呢。
“殿下应该让陛下觉得,无论如何,殿下都是站在陛下那边的,父子同心。”
太子皱眉:“你说清楚些。”
曹安青一边捏着太子的肩膀一边说道:“如今陛下正在气头上,殿下千万不要去给杨家人求情,那样的话陛下一定会觉得殿下和杨家人有所牵连,陛下要杀就杀,反正那是殿下希望发生的事。”
“然后呢?”
太子又问。
“然后殿下可以去求陛下,殿下亲自监斩杨家全族。”
曹安青这句话一出口太子的眼睛骤然睁开,他猛的回头看向曹安青:“你的心还真是够狠。”
曹安青连忙后撤一步跪下来:“奴婢也是胡言乱语,可心里确实都是为殿下考虑的,殿下若想撇清和杨家的关系,没有比这样做更好的办法了,陛下若听殿下愿意亲自监斩,哪里还回去怀疑殿下与后族有关联?若奴婢说的不对殿下请处置奴婢,奴婢没有丝毫怨言。”
太子沉默良久,伸手把曹安青扶起来:“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现在我身边能信任的也就你一个人了......本以为大学士可助我一臂之力,然而他好像并不愿意帮我,曹安青,你不要辜负了我对你的信任。”
曹安青连忙俯身:“奴婢这条命都是太子殿下的,奴婢已经做好了随时为殿下去死的准备。”
其实应该是随时让殿下去死的准备。
太子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就按你说的办吧,歇一会儿,歇一会儿我就去见父皇。”
东暖阁。
皇帝坐在椅子上看着内侍将所有卷宗装进箱子里准备送往肆茅斋,每年夏天他才会去那边避暑,现在这才三月,肆茅斋里的树太多了些,比东暖阁要冷不少,可他不想在未央宫里住了,最起码现在不想。
“先生。”
皇帝看了看坐在一边的老院长:“一会儿你去见见太子,毕竟那是他的母亲,朕累了,也心烦,你替我朕去劝慰几句,他能忍着没来见朕给杨家人求情已经不容易。”
老院长垂首:“臣一会儿就去东宫求见太子。”
皇帝嗯了一声。
“其实朕倒是更愿意他过来求情,毕竟那是他母亲的亲人,是他的舅舅。”
皇帝揉了揉眉角:“他若是现在来找朕求情,是心善,现在不说以后再说求朕不要牵连太广,是识大体,现在不说以后也不说,怕是心里记恨了朕,朕也得好好和他谈谈才行。”
老院长道:“殿下一直都心善。”
皇帝点了点头:“这一点朕还是知道的。”
可他的话才说完没多久太子就到了,听完太子的话之后皇帝脸色一瞬间变得发白,看向老院长的时候,那眼神里竟然有几分害怕,与此同时,他在老院长的眼神里也看到了害怕,还有担忧。
......
......
【昨天在作品相关里发了请假,可能作品相关大家也没有看到,前天晚上开始发烧到了39度,昨天一天烧的厉害咳嗽的更厉害,几乎不停的咳,感觉胸口都要炸了......我上次吹牛-逼说这个月保持每天三更说完就病了,前天吹牛逼说都补上说完又病了,你们说是不是天意......】
第六百八十二章 不许!
皇帝沉默了很久,没有去看太子那故意装出来坚定和殷切,也没有去问太子这样做是不是出于你的本心,对于皇帝来说,似乎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朕知道了。”
最终皇帝只是说了这样四个字,然后摆了摆手,太子有些不明白父亲的态度是怎么回事,难道这不正是父亲想要看到的自己吗?
可他也一样没问,只是躬身退了出去。
皇帝觉得自己脸上有些疼,就在太子进来之前他还在和老院长说太子心善,老院长也说太子心善。
现在呢?
监斩?
皇帝苦笑:“先生见笑了。”
老院长摇头,没说话。
皇帝看着面前那杯热乎乎的茶觉得应该能让自己温暖起来,喝了一口,心里依然冰冷,也不知道是错觉还是怎么的,冷的好像有一股凉气在后背脊椎骨里来来回回的钻。
“这怕不是出于殿下本意,应该是东宫里有人故意引导怂恿,老臣觉得应该把东宫里的人好好查一查了,如果不是有人故意这么做的话,那也是太子身边人过多揣摩陛下心思给了太子错误的判断。”
老院长最终还是觉得应该说几句什么。
“老臣也是看着太子长大的,太子年少时候,有一次随陛下往猎场狩猎,禁军围到了一群鹿,陛下让太子去射猎,太子却不忍对小鹿下手,对野物尚且如此,对亲人理当更善才对。”
皇帝沉默。
许久之后摇了摇头:“他已经长大了。”
可片刻之后皇帝还是回头看了一眼门外:“代放舟,叫卫蓝进来。”
东宫。
太子将曹安青把房门关紧让所有人都远离书房,然后一脚把桌子踹翻,桌案上的东西摔了一地,太子转身朝着曹安青咆哮:“他还想让我怎么样?我不是已经处处时时的表现的像一个他想让我成为的人了吗?难道我做的还不够好?我还要做什么?!”
曹安青扑通一声跪下来不住的磕头:“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胡乱出主意,如果奴婢不乱说的话殿下也不会生这么大气,殿下怎么处置奴婢都行,还请殿下息怒保重自己。”
太子大声喊道:“和你有什么关系?明明就是他怎么都看我不顺眼!他就看着那个沈冷顺眼,那个沈冷怎么做他都觉得好,未经请旨擅自对渤海国开战这么大的事他罚了什么?让沈冷闭门思过十天不许外出沈冷屡屡抗旨不尊,他又罚了什么?”
曹安青跪在那头顶着地,看起来惶恐的肩膀都在发颤,可嘴角却带着笑,他这样低着头跪在那太子自然也看不到他脸上表情。
“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以后再也不胡言乱语了。”
太子过来一把将曹安青拉起来:“你若是再不说什么,我还能和谁说说话?我跟你说过不止一次了,我身边还能信任的只有你一个了,你不管说什么我知道都是发自真心的为我考虑,你对我的忠诚我知道。”
他拍了拍曹安青的肩膀:“我没有怪你,只是想不明白他到底还想让我怎么做,怎么做都错。”
太子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把踹翻了的桌子扶起来,曹安青连忙过来动手帮忙。
太子坐下来叹道:“还是得尽快有我的人才行,你去问问阁老如今在哪儿?还有就是......杨家没了就没了,母后受到牵连我不能忍,最主要的是叶流云韩唤枝一个都没死。”
曹安青低头:“那两个都在太医院。”
太子嗯了一声:“所以呢?”
曹安青道:“奴婢去想想办法,两个已经不能动的废人,总不至于还那么不好杀。”
太子点了点头:“手脚干净些。”
曹安青道:“殿下放心,就算是查到什么也到不了殿下这边,奴婢安排的人和东宫都没有关系。”
太子终于能露出来一丝笑意:“你做事,我还是放心的。”
连山道。
沈冷坐着大船继续南下,此去求立路上就要走几个月的时间,他想孩子,但他知道茶爷更想,所以尽量多的陪在茶爷身边,两个人最近几年已经很少有独处这么久的时间,倒也能冲淡一些茶爷对孩子的思念。
不由自主的想到了第一次和茶爷到长安的时候,两个人也是坐船,不过那时候谁能想到以后会变成现在这样?
那时候到长安只是担心孟长安会出什么意外,到了长安沈冷一个人灭掉流浪刀,那一次让叶流云记住了沈冷这个人,当时叶流云的想法也简单,只是觉得这样一个人若是能收进流云会的话应该能顶的上一个黑眼。
和茶爷说起那次,茶爷忍不住笑着说道:“冷面热心韩大人,比韩大人还冷面热心的是叶东主。”
茶爷道:“咱们在长安城能稳居其实叶先生帮忙最多。”
沈冷嗯了一声:“先生那时候说要多记得别人予己的恩情,咱们以后应该用本子都记下来才行,我怕忘了。”
茶爷笑道:“你会忘?”
就在这时候一只白鸽落在船上,沈冷过去,那白鸽居然飞起来落在他胳膊上,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怕人,沈冷将白鸽腿上绑着的纸条取下来打开,看完之后脸色就逐渐发白。
他将纸条递给茶爷,茶爷看过之后脸色也白了下来。
“叶先生,韩大人,生死未卜。”
沈冷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胸口起伏的幅度有些大。
“你不能再回去了,我回去吧。”
没有人比茶爷更了解沈冷,为了在乎的人,什么前程什么功名利禄都是粪土,叶先生也好,韩大人也好,任何一个出了事沈冷都会拼了自己的将军位不要,现在是两个人一块出了事,表面上是杨家的人在作祟,可没有人支持的话杨家哪里还有实力对叶流云和韩唤枝动手。
沈冷已经屡屡抗旨,陛下让他南下返回水师作战,他此时再回去,陛下纵然再偏着他也不能不办他。
“如果我回去了是真的不冷静,先生都会骂我吧。”
沈冷看了看茶爷:“叶先生和韩大人也都说过我做事冲动,他们两个出了事,陛下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所以就算不回去也没什么。”
茶爷嗯了一声,可她岂会不明白沈冷真正的想法?
“陛下待叶先生和韩大人如家人,那些人会受到惩罚的。”
沈冷自顾自说着。
茶爷叹了口气。
沈冷依然在自言自语:“廷尉府和流云会的人自然也不会放过那些人,不管是杨家人还是天字科都不会放过,廷尉府和流云会那么多人在,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我回去的话也未必能查出来真凶是谁,一旦让陛下知道了会狠狠的罚我,想想看真是得不偿失,被人抓住把柄的话根本就没有办法解释的了。”
茶爷没搭话。
沈冷再次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看向茶爷,一脸歉意。
“对不起,我没说服自己。”
茶爷嗯了一声:“只要我们够快。”
沈冷道:“是啊,只要我们够快。”
长安。
陛下搬到了肆茅斋,打开窗就能看到外面那块菜地,地上的青草已经长了一层,也不知道这些野草怎么就那么顽强,还记得那个傻小子把地翻的很彻底,恍惚之中那傻小子挥汗如雨的样子依然就在眼前,他居然还敢嘲笑自己不会种地......
皇帝嘴角勾起来,不由自主的笑连他自己都没察觉。
又到了该种点什么的时候了,早知道让那傻小子把地翻了再走多好,又莫名其妙的就想到了沈冷家里那两个小家伙蹲在黄瓜架下啃黄瓜吃的画面,皇帝嘴角的笑意更浓。
“代放舟,去拿把锄头来。”
皇帝起身,挽起袖口走到窗外看着那一地的野草自言自语的说道:“有些东西就和这也野草一样,只有翻的更深一些把根都挖了才行,可是一阵风没准就把别的地方草籽吹过来,这翻了的地也施了肥就会成就了新的野草。”
代放舟一路小跑着拿了锄头回来,听到皇帝自言自语没敢搭话,他当然明白皇帝的意思......皇后已经死了几年,可是皇后的影响似乎还是时不时的冒出来让陛下心烦,皇后就好像是个噩梦一样,一直在纠缠着纠缠着,想想看那年皇后死的时候陛下似乎是想过去掀开白布看看皇后那张脸,最终却放弃了,那一刻,皇帝和皇后之间的情分也算是真正的有了个了断,可谁又能知道了断并不是结束。
大宁最近这些年似乎也有些邪门,先帝李承远的妻子就是个不让人省心的,沐昭桐的那些算盘打的那么溜,还不是因为前皇后在背后撑腰,结果前皇后死了,后一个皇后更让人不省心,前皇后死没能让皇后觉悟,反而让皇后更变本加厉,女人怎么就那么复杂呢?
代放舟想想就觉得可怕,心说自己幸好特么是个太监,不用招惹女人。
女人真可怕。
让一个太监生出如此感悟,可见皇后的影响有多大。
然而一想到珍妃,想到茶儿姑娘,又觉得女人是世上最美好的一种生物。
皇帝看了他一眼:“你在想什么?”
代放舟这才反应过来还没把锄头递给陛下,连忙想了个谎话遮掩:“奴婢是想到上次翻地的是沈将军。”
皇帝嗯了一声:“是啊,是他......”
他忽然间想到了什么:“不许任何人让沈冷知道叶流云和韩唤枝重伤的事!”
第六百八十三章 回京
祥宁观。
二本道人盘膝坐在墙头上看着道观外边的那片空地发呆,他师父青果道人背着手溜达过来,看了看那在风中发呆的爱徒吓了一跳:“发情了?”
二本道人瞪了他师父一眼:“为老不尊。”
青果道人掠上墙头:“也对,你哪儿会发情啊.......那你在看什么。”
二本道人:“说的好像你们会似的。”
青果道人:“......”
二本道人指着墙外那大一片空地说道:“师父你看,咱们道观规划的时候这片空地本也是要建在院子里的,可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没圈进来,就这么空着多不好全都浪费了,怎么也得有十几二十亩地大小,我打算好好利用起来,种玉米。”
青果道人:“长安城这寸土寸金的地方你种十几亩玉米也是很炫富了。”
二本道人:“师父你不觉得很有诗意吗?”
青果道人:“种特么十几亩玉米有个屁的诗意,你要是种上十几亩桃树,过些年桃花开看起来粉红似海,到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有无数漂亮姑娘到这里赏花。”
他朝着二本道人扬了扬眉。
二本道人一拍大腿:“好办法啊,师父就是师父,境界超过弟子太多了。”
青果道人笑了笑:“你还嫩。”
二本道人:“到时候十几亩的桃林开花,来的都是漂亮姑娘......咱们去找茶儿姑娘问问能不能在这桃林里开一家分店卖胭脂水粉,桃园进口卖油纸伞,桃园之中找人画像,桃园另外一头摆摊卖些小吃,这么算起来的话咱们道观的收入那就相当可观了。”
青果道人:“你特么想的就是赚钱?我跟你说回来很多漂亮小姑娘你就想着怎么赚她们的钱?”
二本道人:“不然呢?”
青果道人长叹一声:“前日我和你师爷聊天的时候,说咱们道观青黄不接,第三代弟子只你一个后继无人,你师爷期盼着祥宁观香火旺盛起来,拜入道观的弟子就会多起来,我说咱们这都被定为国师清修之地不许外人打扰了,有个屁的香火旺盛啊,你师爷大哭一场......”
二本道人:“唉......要不然咱们也学学龙虎山上的办法,每年派人出去云游,带回来可怜的孩子收为弟子。”
青果道人:“你以为你师爷哭是因为后继无人?你太不了解你师爷了,你师爷哭是因为知道注定不能香火旺盛所以赚不了什么香油钱而哭,他是纯为了钱而哭,你还真是他亲徒孙,你和你师爷眼睛里除了钱之外就没别的东西了。”
二本道人道:“师爷想赚钱,是因为师爷太老了,总得为自己的后事多想想,谁不想走的风光些。”
青果道人:“那你想多赚钱是为什么?”
二本道人:“我师爷你们三个送走,我得送走你们三个,我当然得多赚点钱。”
青果道人:“我去你......”
二本道人:“不要总骂人,骂人不好。”
青果道人忽然想起来什么:“若种上桃林咱们再用竹子圈起来一个一个的小圈子,用石头砌上水池泡澡,洒上桃花瓣!”
二本道人:“那我把咱们道观最高的地方建个梯子吧,再想办法搞到一些千里眼......”
青果道人在墙头上把鞋都脱了要拍他,就在这时候从那边空地里有两个人快步过来,走的不是道观正门而是侧门这边,从那两个人来的方向看也不是要走侧门的样子,不是穿墙就是跳墙。
“怎么看着眼熟?”
二本道人揉了揉眼睛:“师父你看那两个人像不像沈冷和茶儿姑娘?”
青果道人:“别瞎说,沈将军和夫人去了求立,算算日子已经出了连山道才对,怎么可能到这来。”
两个人蹲在墙头上仔细看,越看越像,虽然那两个人都带着草帽遮住头面可身形还是能辨认出来,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觉得事情不好,如果真是沈冷和茶儿姑娘回来了搞不好有大事发生。
半柱香之后,祥宁观,后院。
小张真人一脸惊讶的看着沈冷,又看了看茶爷,怎么不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真的。
“想求真人帮两个忙。”
沈冷抱拳道:“我们这次回来是偷着回来的,本领旨南下,途中得知廷尉韩大人受了伤所以悄悄回来,第一个忙就是我们得暂时住在祥宁观几天,真人切勿泄露,第二个忙是想请真人去调取一下长安城所有道观的人员名单,这份名单在户部宗审司有一份,廷尉府应该也有一份,不过我们都不方便出面,我问到在钦天监那边也有一份是最完整的前后数代都有,若是......”
“我一个时辰之后回来。”
小张真人起身:“你们等我。”
沈冷再次抱拳:“多谢。”
茶爷道:“其实还有个不情之请......如果小张真人方便的话,帮我们签两份道宗度牒,我们换了道门的衣服也方便些。”
一边的二本道人楞了一下:“那你们是怎么进长安城的?”
沈冷看了看他,二本道人没好意思再问。
心想着长安城那么高大都拦不住这俩人,从沈冷的表情就知道不是正经进来的,看他像是在思考什么的样子,青果道人问了一句:“你在想什么?”
二本道人:“我在想去官府举报他么两个会有多少奖励。”
青果道人哼了一声:“你怎么能一个人想这种事!下次想的时候记得和我商量一下。”
沈冷和茶爷忍不住笑了笑,茶爷笑道:“反正度牒身份也是挂在祥宁观内,我们去做些杀人放火的事,留祥宁观青果道人的道号。”
青果:“......”
沈冷看向茶爷:“你在道观里等着小张真人回来,我去见见聂野。”
茶爷一怔:“聂野?”
沈冷道:“放心,他不会说出去什么。”
半个时辰之后,迎新楼。
沈冷站在叶流云的那个房间里看着窗外,可是窗子却关着,也不知道他能看到什么,又或是站在这只是为了感受一下叶流云每天的心境。
门吱呀一声开了,黑眼带着聂野进来,聂野看到沈冷的时候明显楞了一下,然后连忙抱拳:“卑职拜见将军......黑眼只说是有人要见我,没说是将军回来了。”
沈冷回头:“别多礼,我是偷着回来的。”
聂野再次怔住:“为韩大人?”
“是。”
沈冷道:“廷尉府里的人我只能找你,我想知道关于刺客的事廷尉府查到什么了,你应该明白,很多事官府正面并不好办,以个人的方式办更容易些。”
聂野当然懂这话的意思,报仇不是廷尉府该办的事,报仇是私人关系的事,廷尉府要秉公办案,纵然那些人该死,也得等上许久。
“廷尉府调查了长安城所有道观的人,与奉宁观的那些道人同一批进道观修行的道门弟子一共有数百人之多,如今还在长安城里的也有三百余人,有近百人在奉宁观出事那天消失不见,怀疑在当天就全都逃离长安,如今下落不明,也可能有一部分依然藏身在长安城内,可是长安城太大了,纵然有巡城兵马司和禁军的人拉网式的排查,想要查到什么线索也不容易。”
“奉宁观那几个人招供什么没有?”
“招供的消息不多。”
“能不能把我带进廷尉府?”
沈冷看着聂野:“我知道这不合规矩,而且会连累你。”
聂野:“没问题,想什么时候进都行。”
“那就现在。”
沈冷抱拳:“多谢。”
聂野:“等我一会儿,我去找一身廷尉的衣服来。”
说完之后他转身离开。
沈冷看向黑眼:“流云会查到什么没有?”
“查到了一些,虽然不知道农场里的刺杀和渤海人有没有直接关系,不过渤海人那个领头落脚点大概摸出来了,本来我和白杀已经定下,今夜带人突袭。”
“等我。”
沈冷缓了一口气:“等我从廷尉府回来再定突袭的事,你和白杀知道我回来了就好,暂时不要告诉太多人。”
黑眼点了点头:“流云会上下,听你调遣。”
沈冷拍了拍黑眼肩膀:“陛下知道了可能会责备你们。”
黑眼嘴角一扬:“你一个将军都不怕,我怕什么?说起来,东主是我老大,可不是你老大。”
沈冷嗯了一声,两个人对视一笑。
又半个时辰,沈冷跟着聂野进了廷尉府,没有人会怀疑跟在聂野身边这个身穿廷尉锦衣的人会是沈冷,有聂野带着自然也不会有人盘查,两个人穿过廷尉府的大院直接到了刑房那边,沈冷跟在聂野身后压低声音说道:“把奉宁观的那几个人带到一间屋子里。”
聂野嗯了一声:“好办。”
他走到最大的那间刑房门口:“你进去等我。”
不多时,聂野吩咐人把奉宁观里的那几个人全都带了过来,韩唤枝出了事之后这几个人的日子显然更不好过,一个个遍体鳞伤的,看着也有几分凄惨,可是一点儿都不让人觉得可怜。
聂野让手下人都带进来之后就摆了摆手:“我来问他们一些事,你们都出去吧,没有紧急事暂时不要打扰我。”
这些廷尉要退出门外,聂野忽然问了一句:“你们认识他吗?”
这些手下都是聂野的亲信,进门的人全都是跟着他在北疆战场上回来的,他们参加了渤海之战怎么可能不认识沈冷,刚刚看到沈冷的时候好多人都诧异了一下,此时聂野问这句话之后,所有人却同时摇头:“不认识。”
聂野嗯了一声:“多谢诸位。”
本已经要出门的这些廷尉互相看了看,然后不约而同的朝着沈冷整齐的行了个军礼。
不能说什么谢谢将军。
无需说什么谢谢将军。
这一个军礼便已足够。
第六百八十四章 真奇怪
沈冷等所有廷尉都退出去之后把房门关上,没有理会那几个站在那都是一脸惊惧的奉宁观道人,慢步过去将窗帘拉好,厚重的窗帘关上的那一刻黑暗降临,沈冷就是黑暗。
他从来都是一个心向光明温暖的人,但不代表他只有光明和温暖。
“我暂时先不问你们什么,我先简单说一下我的情况。”
沈冷把廷尉府的官帽摘下来放在一边:“你们都认识我,我叫沈冷,你们一直盯着我身上的廷尉府锦衣看,以你们的心思应该也猜到了我不是正大光明到这儿来的,我奉旨南下征战,已经离开长安很远,可韩唤枝和叶流云都被偷袭身负重伤现在生死未卜,所以我回来了,说这些是想让你们知道我没有什么时间也没有退路,我抗旨回京基本上死路一条。”
沈冷伸手,聂野随即将他的佩刀递给沈冷。
沈冷走到持明道人面前:“理解我的话了吗?在我死和你们死之间做选择,当然是你们先死,所以还请你们听好我问的问题。”
持明道人看着沈冷,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敢直视沈冷的眼睛。
沈冷回头看了聂野一眼:“会给你带来麻烦。”
聂野笑了笑:“韩大人手下的人没有一个是怕麻烦的,韩大人说过,廷尉府的人是惹麻烦的,惹了麻烦再摆平麻烦,平时没有麻烦的时候我们还会觉得无趣,总想着去哪儿惹点麻烦出来才好。”
沈冷:“这次的麻烦我来摆平,抗旨的事反正也不差一次。”
他转头看向持明道人:“认真听,认真回答,你所知道的天字科在长安城里有多少藏身处。”
持明道人看着沈冷的眼睛,艰难的咽了口吐沫。
沈冷后撤一步,双手握刀高高举起,然后一刀斩落。
刀从头顶切进去从胯下切出来,整个人在一瞬间被劈成两片。
沈冷左臂弯曲,右手握刀,刀在左臂上把血抹去。
然后走到持正道人面前:“你知道天字科在长安城有多少藏身处?”
持正道人看了看沈冷,又看了看地上那两半的尸体,脸色白的好像纸一样。
“十来个地方,我知道的。”
持正道人看向他们的师父层度道人:“师父知道的应该更多些。”
沈冷嗯了一声走到层度道人面前:“可以不动刀吗?”
层度道人疯狂点头:“可以,我知道的我都说。”
聂野走过来从沈冷手中将刀拿过去:“死了个人的事还是我解决吧,在廷尉府里死个人总不算什么大事。”
沈冷没有争什么,问了一句:“能把层度带出去吗?”
聂野问:“现在?”
沈冷道:“把人先带到迎新楼等我,我还有些别的事办。”
他拿起来廷尉府的官帽戴好走出廷尉府,一个时辰之后沈冷回到祥宁观,小张真人已经从钦天监回来将所有名册带出来,她交给沈冷,抬起头看向沈冷的时候发现沈冷的眼神不一样了,那是一种她从来都没有见过的杀意,只一眼,小张真人似乎看到了整个长安城都在流血。
她错觉自己看到了未来,看到沈冷周围的血流成河。
“小心些。”
她咬着嘴唇说出三个字,转身回了房间把门关上,背靠着门的那一刻还在瑟瑟发抖,她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什么场面,在看到沈冷眼睛的那一刻,隐隐约约的好像看到了长安城的城门口站着一个人,血犹如大浪一样从城门里涌出来,那人就站在浪中,血浪却没有沾染他的身体,在他身边分开,在城门外似乎有兵甲如林,但都是黑影,看不清楚那是哪里的军队,血浪朝着那兵甲如林席卷而去。
小张真人其实从不相信自己会看到未来,也从不相信当年师父说有人可以预言未来,她甚至觉得师父教她的那些面相命数之说都是写在纸上骗人的,而她看的那么多只是因为孤单,可是她师父在让她到长安城之前说过,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复杂也最神奇的存在,神的传说未必真的只是传说,有人做了一些别人做不到的事,那就是神。
也许在浩瀚的历史之中真的有人可以一眼万年,师父还说,第一代龙虎山真人曾经看到后世流光溢彩宛若星辰,龙虎山传了这么多代,唯有她真正的能靠近第一代真人,只是因为她那双看不清楚东西的眼睛。
哪怕那算是师父的临终遗言,小张真人依然觉得不过是师父安慰自己的话,是告诉她你是个与众不同的人,是给她自信。
她其实看不清楚那天离开龙虎山的时候她师父眼神里的真切,也看不出来师父对她的期望,把她送到长安在大宁皇帝身边不仅仅是为了保护她,还因为她身系大宁国运。
如果没有眼镜的话,她也不会看到沈冷眼神里那种寒冷的杀意,也就看不到那一瞬间的血浪翻腾。
门外,换了道袍的沈冷和茶爷对视一眼,沈冷把茶爷的剑递给她:“去迎新楼等我,那边有个重要的人,我得带黑眼和白杀出去做事,迎新楼里就靠你了。”
茶爷当然想跟在沈冷身边,可她却没有争执,只是点了点头:“好。”
两个人走出后院,二本道人靠在门口:“需要打手吗?”
沈冷和茶爷同时摇头:“不需要。”
二本道人:“你好歹问问价,我很便宜的,真的,你问下试试,一问就成。”
沈冷摇头:“你手上还是别染血。”
二本道人:“杀人我不会。”
沈冷:“那你留在这保护小张真人。”
二本道人又摇头:“忽悠谁呢?你不带我,我自己跟上,反正你们也不一定能甩掉我。”
沈冷拍了拍二本道人的肩膀:“师弟,对于你来说江湖是干净的,可以一直干净下去。”
二本也一本正经的拍了拍沈冷的肩膀:“那些假道人让道门不干净。”
沈冷沉默。
茶爷问二本:“会用剑吗?”
二本摇头:“会,自创的,可厉害。”
沈冷嗯了一声:“那走吧。”
夜。
城南。
巡城兵马司的人整齐的走过长街,月光将甲士的影子拖的好长好长,战靴走过的声音对于老百姓们来说可助眠,每天夜里临睡之前听到这整齐的脚步声就知道外面有守护神在,大宁的士兵,就是每一个人的守护神。
当巡城兵马司的人走过之后,从巷子深处走出来一个身穿道袍的年轻人,奇怪的是背着一把刀,寻常道人都带剑,带刀的肯定不是寻常道人,应该假道人,月光似乎有些偏心,把这个年轻道人的影子拉的更长也更帅气一些。
沈冷走过长街又转过一条小巷在巷子口停下来,长街两侧有夜灯照亮,可小巷子里没有,漆黑如墨。
流云会的人查到了一个地方有可能是那些漏网的渤海人藏身处,而层度道人供出来的天字科藏身处恰好也有这里,所以这足以说明渤海人和天字科的关系,天字科是皇后当年所创,皇后的这些准备又都是为了太子,所以现在沈冷再傻也能想到渤海人潜入长安和太子有关,可这只是推测,没有实据。
再想想东北边疆过去的那个叫霍丁的年轻人,一切就都变得清晰起来。
陈冉曾经问过沈冷会不会是裴亭山故意放进来的人,当时沈冷和孟长安同时摇头,裴亭山没有那么下三滥,就算是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会利用渤海人杀宁人,哪怕到现在为止裴亭山可能也还想杀了沈冷杀了孟长安。
沈冷迈步走进巷子口,巷子口往前十五步左右两户人家之间有个只容一人的缝隙,在这藏着一个渤海人的斥候,每隔一个时辰就会换人,确保藏身在这的人保持精力充沛。
事实上,除了他之外在巷子外至少七处地方都有渤海人的暗哨,他们是如今长安城里仅存的一批人了,不敢不小心。
距离巷子口大概不到十丈之外的树上,蹲在那的断将绳子拉上去,渤海人斥候的尸体被绑在树杈上,距离他大概十丈之外的屋顶,舍坐在一具尸体上借着月光看向远处的巷子口,朝着沈冷挥手。
沈冷大步走进巷子,十五步之后就会路过那个两座民居之间的缝隙,可他却没有在意也没有去看,径直走了过去,路过那缝隙的时候,尸体缓缓倒了出来又被一只手拉回去。
离拽着尸体没有落地,轻叹一声:“妈的真挤。”
沈冷走到那户民居门口停下来,院子里没有灯火,和巷子里的黑暗融为一体。
沈冷抬起手在院门上敲了敲。
蹲在旁边屋顶上的黑眼点了点头,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觉得这么敲门是很有逼-格的一件事,就觉得帅。
院子里的灯火亮起来,有刀出鞘的声音。
菅麻生披着衣服走出屋门,看了看四周手下人已经全都冲了出来,有人压低声音说道:“大人可先走,我们挡一挡。”
菅麻生摇头:“敲门来的,还会让我们走?”
他指了指院门:“客客气气打开,别显得咱们怕了,也不要让宁人觉得我们不懂得如何迎客。”
菅麻生走到院子里坐下来,指了指石桌:“泡壶茶过来,宁人的茶是真的好喝,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喝到,那年第一次到宁国的时候看到茶铺里有上百种茶在卖我还曾讥讽过,说茶就是茶,换个瓶瓶罐罐的就不一样了?后来才知道原来真的不一样......”
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居然还会想喝茶。
“桑国的茶不好,你们渤海的茶更不好,和宁人的茶比起来,原来只能叫随随便便炒炒翻翻的树叶子。”
他把刀放在石桌上。
“我忽然猜到了来的是谁,真奇怪。”
第六百八十五章 可能是你们的人不行
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边拉开,站在门口的沈冷看了看那个瞪着他的渤海人,那人与沈冷对视了一眼之后就连忙挪开目光,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哪怕已经过去很久,沈冷在渤海战场上的杀戮他还没有忘,也永远都不可能忘得了。
出现在他面前的这个家伙是一个人屠。
在渤海,他见过沈冷杀人,听到的更多。
因为没有足够的军粮,因为需要速战速决,沈冷和孟长安闫开松三个人进军的时候从不留俘虏,甚至还曾经屠掉过满城的男人,灭渤海那一战一战的屠戮让渤海国的男人减少了六成以上。
即便是到了现在,那些活着的渤海人提到沈冷孟长安的名字依然会胆战心惊。
沈冷看着那渤海人往后退微微摇头:“在大宁的都城里,有个渤海人给我开门,我有些不适应,也不开心。”
开门的渤海人似乎是察觉到沈冷这语气之中有些寒冷立刻撤身,可他又怎么可能比沈冷快,他才往后一动沈冷的手就到了,一巴掌拍在渤海人的脸上,手按着那颗脑袋撞上旁边的院墙,随着一声闷响,院墙凹进去一些,弧度大概就是脑袋的弧度,不过脑壳碎了,墙没吃亏。
沈冷迈步进门,尸体软软的倒在一边。
坐在石桌旁边的菅麻生叹了口气:“宁人就是这么不讲道理,宁人到你家去的时候你不能反抗,不然你就得死,你到宁人家里的时候当然更不能反抗,不然也得死,这么说似乎不准确......应该是宁人可以到你家里去,但你不能到宁人家里来?”
沈冷摇头:“你求学四海阁的时候怎么来的?”
菅麻生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沈冷一边走一边说道:“宁人从来都不是不讲道理。”
菅麻生摇头:“恶心,宁人讲的道理不就是宁人最大吗?”
沈冷:“难道不是?”
菅麻生指了指石桌对面:“我知道今夜不死不休,不过在你动手之前能不能坐下来和我聊几句?我有几件事到现在也没有想明白,人死之前,总得追求个明白。”
沈冷真的就在他对面坐下来。
“我以前在四海阁求学,你知道四海阁给我们授课讲的是什么吗?”
沈冷摇头。
菅麻生道:“四海阁里那些教习先生讲的东西大概归结一下就是......你们这些来求学的人应该明白,大宁的文化牛-逼,商业牛-逼,农牧牛-逼,军事牛-逼。”
他看着沈冷:“特别没有意思,我要来学的不是知道大宁有多牛-逼,而是知道大宁为什么牛-逼。”
沈冷还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菅麻生继续说道:“所以我先潜入品学院想学习大宁真正的文化,偷学了一段时间后发现也没什么特殊的,然后我又潜入讲武堂,毕竟最想学到的就是大宁如何练兵,如何让一个优秀的年轻人变成一个优秀的将军,我偷学到了一些,可是没多久就被发现所以我匆匆逃离,我用我学来的东西回到桑国之后训练军队,用的大宁标准的五人队配制,战法用的也是大宁标准的战法,为什么我训练出来的人还是不如宁军战兵?”
沈冷回答:“等我以后去桑国看看再回答你。”
菅麻生脸色一变:“大宁还想灭我桑国?”
沈冷没说话。
菅麻生沉默了一会儿,苦笑:“是啊......大宁又怎么会容许身边出现一个即将崛起的国家?以我们桑国人的坚韧,品质,好学,只要我桑国一统,将来必然是大宁的身边猛虎,甚至可以让大宁坐立不安,将来也可能把大宁一口吞下去,你们怕。”
沈冷叹道:“你说错了,灭桑国只是因为看你们桑国人不顺眼。”
菅麻生再次沉默。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似乎很满足茶香。
“宁国真的很大,我曾经不止一次的想过,如果我们桑国人也有这么广阔的土地,有江南鱼米有草场丰茂有平原辽远有山川不尽该多好,只是上天不公,桑人就出生在那些岛屿上,而你们宁人只是得天眷顾所以生在这片大地。”
沈冷:“所以呢?”
菅麻生道:“所以你们宁人何必骄傲?谁生在这片大地都会一样。”
沈冷:“那还真是上天不公,我没办法体会到你们桑人有多无奈有多可怜,上天让宁人生在这片大地,宁人只需不辜负这天眷就够了,如果宁人生活在这却糟蹋了这片土地糟蹋了这大好河山,那将来有一天被你们桑人所灭也不是没可能,天眷就变成天谴,而我们这样的人活着就是为了不让那一天到来。”
菅麻生看着沈冷,又一次陷入沉默。
“所以这是我不理解的另外一件事。”
过了一会儿后菅麻生用一种怨恨的语气看着沈冷的眼睛说道:“打个比方,我们桑人生活在穷苦之地,我们就是一户穷人,而你们生在富足之地,你们是一户富人,富人就该有个富人的样子,努力拼搏这样的事交给我们桑人好不好?你们难道不应该享乐吗?不应该堕落吗?你们天生富有却比我们还要拼搏......”
沈冷:“是不是觉得没有一线生机?”
菅麻生没回答,可没回答就是回答。
沈冷问:“你问完了吗?我还有别的事要去做,如果你问完了之后那就拔刀。”
菅麻生把杯子里的茶喝完,有些遗憾:“其实还想再添一次水。”
沈冷摇头。
菅麻生起身后撤,看了看四周那些渤海人:“我本以为这些人可以利用一下,也就是利用一下,你觉得这些渤海人恶心吗?反正我是觉得恶心。”
沈冷:“连你们桑国人都觉得渤海人恶心?”
菅麻生点了点头:“如果我和你能多聊一会儿,我会和你一起骂渤海人骂的更久,当然我和他们坐在一起的时候大部分时间是一块骂宁人。”
沈冷居然还能笑出来。
菅麻生将长刀抽出:“你们的宁刀太直了,没有一点弧度,我回到桑国之后亲自修改将宁刀做了些调整,你来看看我的刀如何?”
沈冷将黑线刀抽出来,并没有说什么。
菅麻生左脚往前滑出去,双手握刀,右腿在后慢慢弓屈,突然间右腿发力,人迅速的到了沈冷身前,他仅仅是用一条右腿屈膝发力而已,这一步仍有丈余,一刀斩落,夜空之中犹如炸起来一道闪电。
沈冷的黑线刀往上一划,当的一声.......
菅麻生的长刀半截飞上夜空,也不知道落在何处。
沈冷看着落地的菅麻生摇头:“还没来得及看你的刀就断了,不过应该是不怎么样。”
菅麻生皱眉,将断刀往地上一插,把身上披着的那件衣服闪掉,衣服落地,这才看到他的腰带上还插着两把刀,只是比起他刚才的那把刀来说短了不少,一把大概在两尺左右,一把大概只有一尺半多些。
沈冷进步一刀,菅麻生左手抽出来一把刀架住,火星四溅,他右手抽出另外一把刀横扫斩向沈冷的腰腹,沈冷后撤一步避开。
菅麻生收刀回来看了看那把刀的刀刃,刀刃上被崩出来一个小小的缺口。
他一脚踹在刚才插在地上的断刀刀柄上,脚发力极巧妙,那把刀翻卷着飞向沈冷,沈冷一刀将断刀劈开,菅麻生已经到了身前,左手刀横扫沈冷的咽喉,沈冷举刀架住的同时,菅麻生的右手刀已经戳向沈冷的小腹。
沈冷抬脚踹在菅麻生的右手手腕,那刀划向一侧。
沈冷的黑线刀往下一压,菅麻生左手刀不得不架住,这一压之力,菅麻生的膝盖就承受不住,一条腿弯曲跪下去,右手刀再次横扫过来切向沈冷的膝盖,沈冷掠起,可手里的刀依然压着,菅麻生的左臂承受不住往下沉,沈冷的黑线刀就斩在菅麻生的肩膀上。
菅麻生剧痛之下右手刀往上刺直奔沈冷的咽喉,沈冷后撤避开,菅麻生站起来后侧头看了看肩膀上那道口子,忍不住叹了口气:“你的刀是用什么材质打造的?我回到桑国之后走了很多地方,遍寻良材,历时两年才寻找到不多的东西勉强打造出这两把短刀,可看起来还是不如你的刀更好。”
沈冷回答:“不知道。”
菅麻生一脸的不可思议:“如此宝刀,你居然连什么材质都不知道?”
沈冷觉得如果告诉他是陈冉的父亲在水里捞鱼的时候捞出来的材料这个人没准就疯了,可沈先生也只说这是玄铁,到底玄铁是一种什么东西沈先生也说不好。
所以沈冷真的不知道。
菅麻生一怒:“刀给你浪费了。”
跨步向前,两把刀犹如旋风一样,院子里的灯火不算太明亮,可刀光明亮,他这两把刀连绵不绝的斩出来如同形成了一个光团似的,刀快的让人眼睛都跟不上,人向前,光团旋转着向前,璀璨夺目。
“这是我自创的刀法,自认比你们宁人的刀技高明百倍,我观落叶而有所悟,这刀技名为木叶之舞。”
当的一声将菅麻生的话打断。
沈冷一刀将那两把刀同时荡开,角度力度恰到好处。
虽说的轻巧,可这一刀要看准那两把刀交叉瞬间出手才能将两刀同时荡开。
一刀荡开之后沈冷跨步向前,左臂屈肘撞在菅麻生胸口,在菅麻生后退的时候右手刀从下往上划出来一道完美至极的半圆弧线,刀光一闪,菅麻生的胸口炸开一条血口,血在月下迸射而出。
菅麻生扑通一声倒在地上,眼睛看着月亮。
沈冷走到他身边低头看着他:“花里胡哨的。”
菅麻生长长吐出一口气:“你还没有回答,为什么同样的五人队配制战术,你们的战兵就更强?”
沈冷想了想,如实回答:“可能是你们的人不行。”
刀落,戳进菅麻生心口。
长长的黑线刀有一多半没入,刀也戳进地面。
第六百八十六章 余毒不尽
菅麻生倒地被沈冷一刀戳死,可是四周的渤海人还没有死,他们互相看了看,在菅麻生被杀的那一瞬间他们仿佛也失去了人生最后的一根支柱。
杀戮本身没有感情,有的话也不会同情弱者。
所以很快四周就是一地死尸。
沈冷从院子后边翻出去看了看,地上跪着三四个渤海人都被打的鼻青脸肿,二本道人看到沈冷出来一脸不好意思:“打成这样已经是我的极限了,真的不会杀人。”
沈冷:“闭眼。”
二本道人哦了一声转身面对墙壁,刀光起,人头落地。
沈冷拍了拍二本道人的肩膀:“走,赶场。”
二本道人连忙跟着沈冷身后往前走,一直没敢回头看那地上的无头尸体,因为害怕所以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颤,虽然他并没有看到。
“师兄。”
“嗯?”
“杀人什么感觉?”
“你不用知道。”
二本道人哦了一声,似乎早就忘了自己才是师兄,按照道观里的入门时间来说,他可比沈冷入门早不少,然而入门早似乎也不是什么定数,想想沈先生是怎么做大师兄的。
“师兄。”
二本道人跟在沈冷屁股后边:“你一直都说你是师兄,可你从来都没有跟师爷问过你的道号啊。”
“嗯?”
沈冷一怔,摇头笑了笑,也就二本才会认真思考这样的问题。
“我道号二本,你是我师兄。”
沈冷:“那是一本?”
二本道人想了想:“一本道人啊。”
沈冷:“有什么问题吗?比二大的不就是一?”
二本道人:“那不行,师爷当初给我取道号的时候用的是二,哪怕你强迫我做你的师弟,你道号也得有个二字而不是一,可我刚才在后边等着的时候就一直在考虑,哪个字能配得上你?我没读过什么书啊,我也不知道夸你应该都用什么词,什么英明神武之类的我觉得也有点不贴地气,再说了除了英明神武这个词之外再好的我也想不出来什么了,书到用时方恨少,反正我脑子里就两字......牛-逼。”
沈冷:“难道你想让我叫二牛道人?”
二本道人摇头:“那多不好。”
沈冷:“我弄死你信吗。”
二本道人啪嗒啪嗒的就跑了。
未央宫,太医院。
韩唤枝缓缓睁开眼睛,昏昏沉沉的好几天了,后腰上的那一刀虽然及时处理了伤口,可似乎没有那么简单就能迈过去这个坎儿,有些时候想想自己真的算命大了,死在他手里的人那么多,想杀他的人也那么多,主掌廷尉府二十几年来,这还是第一次如此接近死亡。
叶流云也醒着。
“你脸色看起来好了点。”
叶流云躺在床上侧头看着韩唤枝:“刚才你还昏睡的时候我就在想,我们之前同在长安,你在廷尉府我在流云会,可二十年我们几乎没有见过面,因为我们都担心流云会的事爆出来对陛下不好,我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见面变得频繁起来?”
“沈冷来了之后。”
韩唤枝虽然脑袋还很疼,可这个问题他回答起来并不困难,因为他也思考过。
原来两个人一个在官府一个在暗道,而且还都是陛下的人,所以自然不能多见面,那样的话对陛下声誉不好,也容易让叶流云暴露,唯有韩唤枝离京的时候叶流云才出长安和他见了一面,那时候两个还感慨过,长安城里仿佛隔绝了两个人的世界。
可是后来见面似乎变得频繁起来,自然而然,一点儿都没觉得突兀。
韩唤枝想过这个问题,他确定的是认识了沈冷之后才改变了许多,沈冷那个家伙啊......他说在乎的人还是多见面的好,万一将来出了什么意外再后悔没有多见几面有个**用?所以趁着还不用后悔该多见见就多见见,时光不留人。
韩唤枝嘴角微微上扬。
叶流云也笑:“那个傻小子确实改变了很多人,你刚才睡着的时候我还在想,如果是以前的我得知你被伏击的消息会不会赶过去?也许答案不是一定的,我可能会在你死之后去杀人,想着为你报仇,报仇有个屁用,还是见到活人好一些。”
韩唤枝笑了笑,忽然间想到什么:“糟了。”
叶流云一怔:“怎么了?”
韩唤枝道:“我忘记交代一句,廷尉府的人不要给沈冷送消息。”
叶流云:“不用交代,你手下的人又不傻,这个时候告诉那个傻小子他必然会跑回来,他一回来就坏了,之前数次抗旨不尊陛下已经很护着他,这次不一样,他是奉旨领兵,再抗旨回来那就是杀头之罪,陛下纵然不舍得杀他,怕是也会把他一撸到底,怎么也得给国法一个交代。”
叶流云越说越没底气,廷尉府的人给不给沈冷送信他都不确定,又怎么能确定流云会的人给不给沈冷送信?黑眼那个家伙......
韩唤枝道:“得给陛下提醒。”
叶流云想了想:“如果他回来的话,此时去给陛下提醒怕是已经晚了。”
韩唤枝叹道:“廷尉府应该不会,流云会的人应该也不会,可是别忘了天机票号......高小样是个缺心眼的。”
叶流云点头,那个丫头确实是个缺心眼的。
就在这似乎屋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一个年轻人迈步进来陪着笑脸:“给两位大人换药,御医言大人因为有事暂时抽不开身,所以让我过来,稍后言大人就会亲自过来给两位大人检查伤势。”
叶流云看了韩唤枝一眼,韩唤枝也看了他一眼。
这个年轻人叫宋一学,是太医院里御医言大人带的弟子,手脚勤快而且很懂事,之前也是他给韩唤枝和叶流云换药,不过没有他单独来的时候,都是御医言大人带着他来。
宋一学转身把房门关上,走到两个人的床之间放下药箱:“看起来两位大人都恢复了些。”
他伸手用手背贴了贴韩唤枝的脑门:“烧也退了。”
韩唤枝谢意的笑了笑。
宋一学的脸色有些不自然,他把药箱打开:“伤口开始长新肉了,所以每次换药都会很痛苦,纱布揭下来的时候带下来一层新肉,大人你忍忍。”
韩唤枝嗯了一声:“有劳。”
韩唤枝觉得有些不对劲,平日里宋一学哪里有这么多话,都是手脚麻利的做事,不多言多语。
宋一学一边把药箱里的东西取出来一边说道:“虽然我没有自己感受过那种疼有多可怕,可想想也能知道,新肉长到了纱布外面,顺着网格,揭下来的时候......”
他似乎是说的自己都怕了,打了个寒颤。
叶流云笑着摇头:“你在太医院做事怎么还会怕这个。”
宋一学道:“其实我怕见血,言大人说我做事手脚麻利,我是真的怕,见了血就会头晕,所以尽量手脚快一些,若是因为揭纱布的时候快了让韩大人觉得很疼,还请见谅。”
他从药箱里取出来一瓶药放在桌子上,韩唤枝看了一眼:“药换了?”
宋一学道:“是该换药了,伤口基本愈合,用的药和之前的就不一样。”
韩唤枝也没多想,毕竟这里是太医院。
宋一学扶着韩唤枝侧身把伤口位置露出来,他将纱布一层一层的揭开,手在微微发颤,可他背对着叶流云,叶流云自然看不到,韩唤枝又是背对着他,所以韩唤枝也看不到。
他打开药瓶,准备把药倒在韩唤枝的伤口上,就在这时候门吱呀一声又开了......宋一学猛的回头,然后吓得叫了一声,竟是控制不住自己跌坐在地上。
韩唤枝和叶流云没有被开门的人吓一跳被宋一学吓了一跳,两人看了看,门外来的也不是别人正是御医言大人,宋一学怎么会被吓成这个样子?
大内侍卫副统领从赤在言大人背后走出来,脸色阴寒:“果然。”
看到从赤的那一刻宋一学似乎彻底崩溃,不住的往后退,可他跌坐在地上又能退到哪儿去?后背撞在墙上之后便再也没了退路,眼睁睁的看着从赤一步一步走过来。
门口的大内侍卫将言大人架了出去,那只是一具尸体。
从赤蹲下来看着宋一学的眼睛:“你杀了你的师父?”
宋一学点头:“是......不是,我......是我杀的。”
从赤抓着宋一学的衣领把他拎起来让后一甩,后边的大内侍卫随即将宋一学抓住,从赤抱拳道:“珍妃娘娘提醒我们要多注意太医院的人,卑职还是险些犯了错。”
韩唤枝摇头,不想说话。
从赤走近韩唤枝刚要查看伤势,就在这时候珍妃出现在门外,摆了摆手,大内侍卫随即押着宋一学先退了出去,珍妃进门之后看了看先看了看韩唤枝的伤口,从自己带来的药箱里取药给韩唤枝重新上要包扎,韩唤枝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这次是吓得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珍妃换好了药之后说道:“有些话对大内侍卫处的人不方便说的太明白,太医院......当初皇后伸手过的地方,余毒不尽,明日我看看能不能把沈家医馆接进来。”
韩唤枝点了点头:“多谢娘娘。”
珍妃出门,看了一眼跪在那的宋一学:“是你往我宫里扔了东西?”
宋一学点头如捣蒜:“我偷听到师父要给两位大人下毒,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所以跑到娘娘宫外扔进去一块石头,石头上包了布写了几句话,然后我又赶回来想阻止师父,可没想到之前偷听他和苏大人谈话被他们察觉,一进门他们就从后边偷袭我,可好在我年轻,失手打死了我师父。”
“那你为什么要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来这?”
“因为他们说这里还有他们的人。”
宋一学猛的抬起头:“臣不知道这里还能有谁是他们的人,所以只好强撑着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来这里,臣想着,师父没来,我来的,他们暗中的人看到的话一定会现身。”
珍妃慢慢侧头看向屋子里。
不知道什么时候,屋子里韩唤枝身边多了一个人。
......
......
【文中有两个星号看到了吧?那不是被屏蔽了什么字,我打出来的就是星号,为什么呢?因为我不准许不文明的字出现在文章里,只能出现在你们的脑海里......回荡,回荡,回荡......】
第八百六十九章 无孔不入
连珍妃都没能及时注意到这个人什么时候出现在韩唤枝身边的,更没有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在自己不远处离开的,没有注意到不代表这个人比珍妃还要强大许多,只是因为珍妃实在没有想到会是他。
大内侍卫副统领从赤站在韩唤枝身边,只是呆若木鸡一般的站着,没有任何动作。
韩唤枝看着他,叶流云也在看着他。
“大人,这算无妄之灾吗?”
从赤苦笑了一声,拉了把椅子在韩唤枝身边坐下来,他的剑就在手里。
“为什么?”
韩唤枝问了一句。
从赤摇了摇头:“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如果不是那个傻小子杀了御医言大人的话我何必要冒出来,如果不是他听到言大人和苏大人的谈话,我也没必要冒出来,其实就算是到了现在我也觉得我没必要冒出来,当然没必要不等于会永远藏得住,不过是自欺欺人。”
他又看了韩唤枝一眼:“可是我怕啊......这么多年来我最怕的就是皇后娘娘突然派人找到我,最怕的就是她让我去做什么事,可是好在我身处的位置已经足够高,所以皇后娘娘应该也是舍不得让我暴露出来,这么多年来都没有找到过我。”
他往外看了看,看着那个叫宋一学的年轻人。
“喂!事情不是这么做的,我的命坏在你手里了。”
珍妃要往前走,从赤立刻摆了摆手:“娘娘你不要过来,我不会伤害韩大人和叶先生。”
珍妃脚步一停。
从赤往外喊了一声:“送两壶酒来。”
很快,他手下的大内侍卫就跑着出去寻酒,不多时就带着两壶酒跑回来,从赤让人把酒放在门口他自己去取,又回到韩唤枝身边坐下来,一口喝了小半壶,烈酒冷辣入口却变成了火,烧的他咧开嘴。
“我以为皇后死了一切都过去了,曾经有过一段时间我甚至开心的控制不住自己,韩大人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那种终于解脱了的释然......皇后都死了啊,你说为什么还这样阴魂不散?她都死了,后位也被陛下废了,尸体都不准留在皇陵,可她怎么就好像还活着似的。”
韩唤枝道:“鬼一般都在人自己心里。”
从赤嗯了一声:“韩大人看的透彻,我之所以回来坐在这和你聊几句,不是我想杀你,也不是我想为自己开脱,与其说开脱不如说我想解脱了,如果刚才我走的话应该可以顺利出宫,明天一早就能出长安,以我的能力应该也可以躲开廷尉府的追查,找个无人之地了却余生......可是够了,真的够了,以往不懂一个人说活够了是什么感觉,现在我比谁都懂。”
从赤问韩唤枝:“大人应该能体会到那种日日夜夜担惊受怕的感觉吧?”
韩唤枝摇头:“我不能体会,但我廷尉府追查的人应该都如此。”
从赤叹了口气:“我早就盼着皇后死了,谁想到盼到她死却不是尽头,有件事韩大人可能不知道,陛下也不知道,但韩大人应该去思考过,陛下也应该去想过,可陛下用人不疑所以我还是大内侍卫副统领,皇后死的那天恰逢是我当值,而皇后宫里也历来都是我守着,如果当时我进去的话,皇后可能救的回来。”
他喝了一口酒:“我巡视到皇后宫外,听到了不对劲的声音,我也进了皇后寝宫,那些阉人和宫女因为害怕而发出的尖叫声可真恶心,他们要勒死皇后,我本能的拔刀想要过去,可是忽然之间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那恶心的声音在我耳朵里忽然就变得好听了起来。”
从赤深呼吸,一次一次。
“如果宋一学没杀那两位御医我也会杀的,事实上我去杀他们两个的时候看到了尸体。”
韩唤枝道:“所以你这么多年来并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陛下的事,你没有对我动手,到现在也没有,刚才如果你不回到屋子里,也许不会有人怀疑你。”
从赤苦笑:“大人何必还要诓我?以大人的能力,当你得知两位御医有问题一定会有所推测,言大人虽然死了,可宋一学听到了他说有人会做内应协助他们杀两位大人,这个人还能是谁?”
韩唤枝摇头:“哪有这么容易推测到你,是你自己心里的问题,你是未央宫五色鹿之一,陛下信任之臣,纵然是我知道了有人策应那两个御医,我也不会第一时间想到你。”
从赤一怔:“不会吗?”
韩唤枝:“不会。”
从赤的眼神里闪过一抹悔意,但是很快就消失不见。
“无所谓了。”
从赤道:“五色鹿啊,多好的词儿,我曾经一直引以为傲。”
他把第一壶酒喝完,看了看外面的珍妃:“娘娘放心,臣说过不会伤害韩大人也不会伤害叶先生,臣只是心里苦,得陛下信任之前臣得皇后信任,可是陛下任我为侍卫副统领之后,臣便日益痛苦,一日一日,心里好像有两个人分在左右在拉锯,一拉一回,锯锯见血,陛下待我越好我便越是难过,对我来说日日都是折磨。”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打开第二壶酒:“我从赤,对不起陛下,对不起大宁。”
他把第二壶酒也喝完。
“喝了酒,上路就不怕。”
从赤站起来,缓步走到门口看着外面的人:“刚刚韩大人说若我不回到屋子里,他不会怀疑我,我信他,正如陛下信我,可正因为如此我没办法再藏下去了,人啊......很多时候都会做错选择,在该悔改的时候没有勇气,却有勇气面对死亡,就算是没有今日之事,早晚我也会做这样的选择。”
他跪下来,面朝东暖阁的方向。
“陛下啊,臣从赤有罪。”
他将右拳抬起来横陈胸口:“所有跟着我的兄弟们都记住,我从赤是个罪人,罪人就该有罪人应得的下场,这么多年来我最怕的就是把你们也带上歧途,还好,我做到了,你们都是干干净净的,不用担心,陛下不会错怪任何一个人,我不敢娶妻生子,所以除了陛下之外也就亏欠爹娘,我不亏钱你们,所以你们不用骂我。”
他的右拳在胸口上敲了敲:“愿我之死,以儆效尤。”
噗的一声,他将自己的长剑戳进胸口,两只手握着剑柄还在来回转着,脸已经扭曲。
“下辈子,做个干干净净的宁臣。”
说完这句话之后从赤往前扑倒,剑柄钉在地上,尸体倒在那,血很快就流了一地。
所有人站在那看着,没有人说话,只有人流泪。
半个时辰之后,肆茅斋。
已经睡下的皇帝听到了这个消息,他起身披上衣服走到外面书房坐下来,忽然间也想喝酒,从赤用两壶酒告慰自己的平生,他可能一件错事都没有做过,可撑不住内心折磨。
这未央宫里,皇后的到底还在影响着多少人?
皇后死的那天皇帝走到停放着尸体的床旁,有那么一个瞬间真的想把盖在尸体上的白布掀开来看一看,可是最终忍住了,看到那一幕的人有时候回想起来会觉得陛下稍显心狠了些,却不明白陛下不看,不是心狠也不是不敢,只是他不愿意自己的记忆力留下来皇后死的模样。
卫蓝跪在不远处,没抬头,可是泪水打湿了地面。
“臣有罪,臣竟是没能察觉到从赤也是.......”
“你没错,从赤也没错,错在那个时期。”
皇帝摇头:“是朕错了。”
卫蓝叩首不止,皇帝却再无言语。
他只是想着,那天真的应该掀开白布看看,问一句,你到底想做什么?你到底还要祸害多少人?
皇后活着的时候很多人很多事看起来好像没有什么问题,可她死之后反而让原本平静生活的这些人一个一个的走近死亡深渊,从赤不会是最后一个,皇帝也不知道还要有多少人去给皇后陪葬。
如果自己心狠一些,在离开云霄城留王府的那个夜里就把她废掉,后边就不会有这么多事。
“那壶酒来。”
沉默了许久的皇帝吩咐一声:“两个杯子,卫蓝,陪朕喝一杯。”
卫蓝连忙起身,抬起手抹了抹眼睛的泪跑出去,不多时端着酒回来,皇帝让他坐在自己对面,亲手给卫蓝倒了一杯酒,给自己满了一杯,然后却没有喝,而是泼洒在地上。
“先敬从赤一杯吧,朕刚才一直都在想着他这么多年来是怎么过的,越想越苦。”
他到了第二杯酒:“能说出来的苦都不算苦,说不出来的......”
皇帝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与此同时,长安城小淮河。
小淮河是个很奇怪的地方,每个男人都不敢说自己到了小淮河会把持本心不便,又或者男人的本心本就不是什么干净纯粹的东西,硬生生把持住的并不是本心,而是信念和忠诚。
小淮河两岸青楼太多,每一座青楼里都有故事,涉及到了美酒和美女的故事,还没有开讲便会弥漫出来几分旖旎。
这是沈冷第一次到小淮河边,第一次看到了这深夜之中依然盛放着的灯红酒绿,那高挂着的红灯笼在沈冷眼里却没有什么诱惑,他看着红灯笼,觉得那是还没有流动的血。
在小淮河有句话,两岸的青楼再多,多不过红袖楼云红袖的两只手,青楼再大,大不过云红袖的掌心。
可是连云红袖也不知道的是,皇后的手就伸到这儿了。
珍妃不会嫉恨皇帝来这里见云红袖,可是皇后会,皇后嫉恨什么人,就一定会有所安排。
此时此刻沈冷就站在小淮河北岸的金秀坊,金秀坊正对面就是红袖楼。
此时此刻云红袖就站在红袖楼二楼窗口看着对面,看着那个背刀的年轻道人。
也许夜风犹寒,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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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来北京参加活动,上午都在路上,这章是在酒店码的,三点的时候纵横会有直播,好像是在纵横文学的微博官方账号,有空的朋友可以看看我的风华绝代,嗯......我要赶过去了,还有半个小时,我还没到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