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九章 九岁
朝廷里曾经有人说过这样一句话,当官当做沐昭桐,为臣当为路从吾。
后来有人把这句话告诉了沐昭桐,于是说这句话的那位吏部小吏就被罢了官回家种田去了,到现在也没能被重新启用,或许早就被忘到了九霄云外,那时候很多人都听过这句话,却只当做笑谈,后来沐昭桐失势后朝臣们再想起这句话,便多了几分感慨。
皇帝从面馆里出来之后心情越发的好了起来,老院长那看似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却为大宁将来出海征讨桑国而定下伏笔,这句话这是妙不可言。
“朕送先生。”
皇帝指了指自己的马车:“应该比先生雇的车舒服些。”
然后看了看韩唤枝叶流云:“你们两个一起。”
马车上,韩唤枝道:“之前陛下吩咐臣挑选廷尉府精锐发往东北边疆,臣挑选的六百人差不多已经到了,古乐带队,耿珊协从。”
皇帝嗯了一声:“古乐好像也是沈冷举荐上来的人?”
“是。”
韩唤枝垂首:“是个很能干的小伙子,只是武艺上比方白镜差了些,能力上倒是没有不如。”
皇帝点了点头:“以后做个副都廷尉总是不会失职。”
韩唤枝嗯了一声,心里却想到更多,陛下其实对什么事都清楚,沈冷身边权势过重之人已经很多,陛下不可能再让古乐将来接任都廷尉,更何况方白镜在廷尉府里的威望更高武艺更强,所以古乐做副都廷尉已经是极限,说起来,陛下待沈冷还是真的好。
说到副都廷尉,皇帝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他怎么样了?”
皇帝没说是谁,只是问了一句他怎么样了。
叶流云没想到是谁,老院长也没想到是谁,可是韩唤枝却必须知道皇帝问的是谁,想到那个人韩唤枝就觉得有些可惜,说到武艺,他才是廷尉府第一,就算是年轻巅峰时期的韩唤枝,也挡不住那个家伙一击。
“依然在闭门思过,算起来,已经二十几年没有离开过那个小院,除了臣偶尔过去找他聊聊之外,就只有虞白发去的时候他才会理会,其他人全都不见,臣诸事繁杂,虞白发重伤之后一直修养,所以去的次数倒是多了起来,前日的时候臣与虞白发还聊过,虞白发说他好像心情更加阴郁。”
皇帝沉默很久:“送先生回书院,然后去廷尉府。”
韩唤枝一怔:“陛下要去见他?”
“是。”
韩唤枝:“臣,臣觉得还是不要去的好,他闭门二十几年,心性更加不稳,当年......”
“皇后已经死了。”
皇帝缓缓吐出一口气:“连朕都已经放下了,难道他还不能放下?朕都已经放下了,难道你们还放不下?”
韩唤枝只好说道:“那请陛下到廷尉府之后先不要下车,臣安排妥当之后......”
他的话再次被皇帝打断,皇帝摆了摆手:“朕去见他,难道你还要布置防卫调集重兵?其实他才是性子最单纯的那个,不然的话当年也不会被皇后所骗,因为这件事他已经自责了二十几年,朕始终没有去过,是因为朕想让他自己走出来,朕若是真的怪他,难道不能杀了他?”
韩唤枝嗯了一声,侧头看了看,马车外面有大内侍卫便装跟随,赶车的是卫蓝,马车里还有叶流云和自己,算起来应该不会有事吧?
卫蓝,叶流云,再加上韩唤枝自己,他甚至没有把握!
因为那个人是商九岁。
送了老院长回书院之后,皇帝的马车在廷尉府大门外停下来,下了车之后皇帝的脚步似乎稍显急了些,以至于所有人跟上去的时候更加紧张起来。
商九岁是廷尉府的传奇,传闻在韩唤枝入主廷尉府之初,老廷尉府里那些故意针对韩唤枝的人有很多都莫名其妙的失踪了,然后过了不久商九岁忽然加入廷尉府直接被封为副都廷尉,那时候的廷尉应该还记得,当时韩唤枝指着商九岁对众人说,他就是我,我就是他。
现在廷尉府里已经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个名字,知道的也只是听过只言片语,古乐不知道,只是知道有一位神神秘秘的副都廷尉,耿珊略有耳闻,也一直都没有见过。
现在这一代的廷尉,没有人见过他。
只有当初和韩唤枝一同进入廷尉府的那批老人永远也不可能忘了这个人,如果不是他闭门不出,后来也就不会有那批廷尉府的老人兴风作浪还想行刺皇帝,他若是不犯错的话,可能长安城里里外外所有对皇帝有异心的人已经被杀一个干干净净。
这是老廷尉府的院子,位于刑部之内,所以当听闻陛下来了刑部今夜当值的人全都懵了,所有人赶紧出来接驾,陛下却只是淡淡的吩咐了一句该做什么事就去做什么事,然后直奔后院。
原来的廷尉府大院在刑部衙门后院,在这后院之中又有几处独院,最靠里边的那个小院不许任何人随便靠近,刑部的人每日都会送过去饭菜,可也只是放在门口,大部分时候那饭菜都不会动,每隔四五日或许里边的人才会取一次,也就是说他四五日才吃一餐饭。
那是自罚。
皇帝一边走一边听韩唤枝说,眼睛已经微微发红。
“为什么不告诉朕他不吃饭?”
“他不让臣说,如果臣说了,他便自杀。”
皇帝脚步一停,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走到那小院门口,皇帝抬起手在门上拍了拍:“九岁,朕......朕来看你了。”
院子里似乎出现了一声响动,好像是什么东西摔了似的,紧跟着就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听声音就知道里边的人是跌跌撞撞冲出来的,可到了门口之后那脚步声戛然而止,也迟迟没有开门。
良久,院子里的人扑通一声跪下来:“请陛下回去吧,谢陛下来看臣,臣很好。”
“你不开门,朕就跳进去,你莫不是觉得朕已经连翻个墙的本事都没了吧?当年朕和你翻墙去人家梨园里偷梨子吃的时候,你比朕可还是要慢些的。”
院子里的人没有说话,可是皇帝却听到了哭泣声。
又过了很久,院子里的人才哭着说道:“陛下,臣犯了万死难赎之罪,陛下就让臣一个人死在这院子里吧,当年陛下说永不杀臣,臣遵旨,臣也不杀自己,臣就等着老死......”
“你闭嘴!”
皇帝一脚踹在门上:“来人,把这门给朕拆了!”
韩唤枝和叶流云同时跨步上前,可还没有动手,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边拉开,一个骨瘦如柴的人站在院子里怔怔的看着皇帝,早已是泪流满面,虽然他看起来瘦的让人害怕,可头发梳的很好,衣服也不脏,脸上的胡须都刮的干干净净,没有一丝邋遢的感觉。
“朕当年说,不喜欢你邋里邋遢的样子,所以你便一直记着。”
皇帝伸手想去触碰那人,那人却颤抖着又跪了下去。
“臣商九岁,拜见陛下。”
“起来吧。”
皇帝把商九岁扶起来,韩唤枝和叶流云两个人几乎紧贴着皇帝似的,他们两个都很清楚商九岁的武艺有多恐怖,哪怕现在已经瘦成这样,也一样不敢掉以轻心。
“跟朕走。”
皇帝拉着商九岁的手:“还记得当年在云霄城留王府外开面馆的那个老贺吗?他也到长安城里了,朕带你去尝尝还是不是原来的味道。”
商九岁却好像怕极了门外的世界,只是摇头:“臣不能出门,臣发过誓不能出门。”
“你发的誓,朕现在把它废了。”
皇帝看着商九岁的眼睛认真的说道:“半路上的时候朕就和他们两个说过,皇后已经死了,连朕都已经放下了,难道你还不能放下?那个孩子如今好好的,已经是朕的将军,他刚刚又立下大功,灭了渤海国,他之前还打下了南疆海外三国之地,他好好的......沈小松也好好的,你也得好好的。”
“沈小松?”
商九岁看着皇帝:“臣当年重伤了他......”
“他活的好着呢,估计着也快回长安了,到时候你请他吃饭,你欠他的。”
皇帝拉着商九岁把他从门里拽了出来:“你当年把他打成重伤,他虽然后来伤愈,却留下了隐患,以至于后来再与人动手触及旧伤,如今已经不能动武了。”
皇帝明显感觉到商九岁颤抖了一下,脚步也随之一停。
“可是那个家伙从来没有恨过你,上次朕见他的时候他还说,论武艺这辈子就服两个人,其中一个是你,他还说若是再能见到,想问问你当初攻他的那一招如何破。”
“他......”
商九岁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他已经被臣打废了么。”
“也好。”
皇帝道:“他半生颠沛流离,武艺虽然不能用了可是却安逸下来。”
商九岁回头看了看那个小院,他已经迈步出来了。
恍惚之中,仿佛又看到了二十多年前,皇后找到了他哭诉,哭的梨花带雨,哭的撕心裂肺,皇后说沈小松对不起她,商九岁与其他人不同,其他人和珍妃那边更亲近,可商九岁和皇后那边更近一些,那时候留王在云霄城收养战争遗孤,别人都是留王安排人寻来的,唯独他是皇后寻来的,所以他始终对皇后心存感激。
所以当初看到皇后哭的那般伤心,他才没能忍住,出长安追杀沈小松,一掌将沈小松重伤。
若非是看到了沈小松身边带着一个小女孩,让他想到了自己当年病死的妹妹,沈小松那天就已经死了。
“放下吧。”
皇帝拉着商九岁的手往外走:“时间在往前走,人也在往前走,你原地不前朕把怕你丢了,你们每一个人,朕都不能丢了。”
第六百三十章 旧事重提
午后阳光再强也照不进韩唤枝的书房,那厚重的窗帘好像是一道山,又像是一层与世隔绝的结界,他在屋子里的时候,外面的一切都不可能扰到他,而他却能在这昏暗的房间看着这个世界,如果说还有人在世间修行世外法,韩唤枝算一个。
商九岁走进这个屋子,外面光线那么明亮所以进门的时候他显得很不适应,抬起手揉了揉眼睛,可这里依然昏暗。
“你还是那样。”
他看了一眼身后的韩唤枝。
“一开始是为了装腔作势。”
韩唤枝进门,顺手把房门关了:“只是想给廷尉府的人一点神秘感,让他们觉得我不好接近,你知道的,和不熟悉的人我不喜欢说话......后来就习惯了这样的环境,若是把窗帘都打开,我会觉得自己的心沉不下来,然后我醒悟,外面的人需要光明,而我需要的是黑暗,和看破黑暗的眼睛。”
商九岁叹道:“如果我再年轻二十岁,一定会因为你最后那句话而崇拜你。”
韩唤枝笑了笑,过去给商九岁泡了一杯茶:“二十年来,我前前后后劝过至少有几百次了吧?”
商九岁坐下来,还在适应黑暗。
“有。”
他看向韩唤枝:“虞白发劝了我也有几百次,很多时候我觉得我和他很像。”
“你们两个若是还都在廷尉府的话......”
韩唤枝叹了口气。
难以想象,如果虞白发和商九岁两个人一直都还在为廷尉府做事,那现在的廷尉府只怕早早的就已经把所有对陛下不利的隐患清除,很多事都会在发生之前遏制,至于皇后那边所准备的一切,哪里还会等到今天依然有些扑朔迷离?
什么狗屁的天地人,商九岁近天,虞白发霸地,韩唤枝治人。
“哪有那么多如果。”
商九岁接过茶杯:“要说如果,如果当年我没有去追杀沈小松,也就不会有后来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
韩唤枝嗯了一声:“你当年追杀沈小松的时候,他带着的确实是个女孩?”
“对。”
商九岁看了韩唤枝一眼:“你已经问过我几次了。”
韩唤枝摇头:“我最近又重新计算时间,似乎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当初皇后让你去追沈小松的时候,沈小松已经离开云霄城很久,珍妃的那个孩子如果是沈冷的话,当时沈小松已经把沈冷丢在安阳郡鱼鳞镇,而他身边带着的那个女孩,就是你看到的那个,应该是沈茶颜。”
“对的。”
商九岁回忆了一下:“我记得这个名字,很特别,沈茶颜。”
韩唤枝嗯了一声:“已经那么久了皇后才去找你,那个时候你我对珍妃孩子被盗之事一直知道的。”
商九岁看了韩唤枝一眼:“所以你并不是想问我关于那个孩子的问题,而是关于皇后找我的时候说了些什么?”
韩唤枝拉了把椅子坐在商九岁对面,眼睛直视着商九岁的眼睛:“皇后已经死了,现在还能说清楚这件事的人没几个,珍妃必然是知道的,可陛下都不去问,我们自然更不能随便问,而你当初既然答应了皇后去找沈小松,而且以你和沈小松的关系居然出手将其重创,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商九岁摇了摇头:“如果不是因为我在留王府的时候就和沈先生的关系很好,当时他就已经死了。”
“你应该给一个解释,陛下不问珍妃,那是陛下的家里事,陛下待你我如手足,可你我归根结底是臣,陛下可以把我们当家里人,但我们不能把自己当陛下家里人,所以陛下可以不问你,你却不能不说。”
韩唤枝依然盯着商九岁的眼睛:“我知道重提这件事对你来说是伤害,可别忘了,受到最大伤害的是谁?”
“是陛下。”
商九岁低下头,似乎是不敢让韩唤枝再看他的眼睛。
韩唤枝摇头:“是那个孩子。”
“这件事其实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复杂,那年......”
商九岁再次抬起头,眼神里已经没有了那么多的犹豫不决,似乎是因为皇后已经死去所以他也放下了不少,再加上昨夜里陛下和他的长谈,让他又放下了一些。
“那年,你刚刚入主廷尉府,陛下本想让我和你一同进来,可后来我想着,有些事我还是在暗中做完的好,所以就求了陛下,陛下准许我在暗中帮你。”
韩唤枝点了点头:“我知道,当初那些人都是你除掉的。”
商九岁道:“后来有些人藏了起来,藏的很深,而我若没有一个正经身份的话已经不好继续追查,所以我进了廷尉府,陛下任我为副都廷尉,在这之后不久,我追查那些叛贼的时候无意之中查到了一些事,皇后娘娘居然和其中一些人有牵连,甚至曾经不少人拿过皇后娘娘的好处。”
韩唤枝微微皱眉。
“其实不是皇后娘娘来找我的,而是我去找皇后。”
商九岁沉默了片刻后说道:“我查到了不少对皇后不利的事,比如皇后在暗中养着一些死士,你也知道,皇后对我来说有大恩,当初是皇后把我找到的,所以我一直对皇后心存感激,我怕皇后误入歧途,当我查到这些之后吓了一跳,思虑之后就去找她。”
商九岁看了韩唤枝一眼:“我本是要去劝她收手,因为那个时候我手里的证据就足以让陛下震怒,皇后当时看到我拿出来的那些证据险些崩溃,然后就在我面前嚎啕大哭,她是我恩人,我哪里能见她哭的那么悲痛欲绝,我刚要劝她,她却忽然跪倒在我面前。”
说到这句的时候,商九岁的眼神里依然有些后怕。
那是皇后,突然就给他跪下了,谁不害怕?
“为什么?”
韩唤枝问了一句。
“有些事,我不能胡乱说,那涉及陛下名誉。”
商九岁看着韩唤枝,眼神里的惧意越来越重:“我不怕死,可我怕陛下的名声受损。”
韩唤枝脸色一白。
商九岁看向那厚重的窗帘,好像可以穿透窗帘看到外面的世界。
“当时皇后说求我做两件事,做了这两件事她就可以不用死,也不用被陛下废掉后位,我当时心中一软就问了她让我做什么,她说第一件事是把她被我查到的那些事都抹掉,神不知鬼不觉,这些事都抹掉了,陛下不知道,皇后也就安稳了。”
商九岁咽了口吐沫,感觉自己嗓子里火辣辣的疼,依然还烫的热茶被他几乎一口喝光。
“我知道那是大罪,可我还是答应了皇后,我问她第二件事是什么,她只说是等到我把第一件事做好之后再说,我既然答应了皇后,那就去做了,我是个不经常会反悔的人,我把掌握的所有关于皇后的不好的消息全都抹掉,那些人也都被我杀了,然后我又去见了皇后,没想到的是,她却以此来要挟我。”
韩唤枝叹道:“你已经上了她的船,我记得很久之前我就和你说过,小算计,没有人比皇后更精明,她利用你除掉了那些人,你只觉得那是在报恩,也是在维护陛下和皇后的关系,你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可是当你做了之后,你就已经是她船上的人了。”
商九岁点了点头:“是......你也知道我以前做事单凭喜好,我喜欢做的就做,不喜欢做的谁求也不行,可唯独皇后求我,我没办法拒绝,杀了那些人之后我又去见了皇后,她那天的笑容知道现在我回想起来依然害怕......她说你已经杀了那么多人,难道就不怕陛下知道吗?”
他看了韩唤枝一眼:“我怕。”
韩唤枝道:“所以,一步错,步步错。”
“我当日和皇后翻脸,说大不了都在陛下面前请罪,皇后却说她之所以做了这一切,也是为了维护陛下。”
韩唤枝眼神一凛。
商九岁道:“我当时和你也一样的表情,我也不相信,可她跟我说......她说她怀疑当时珍妃根本就没有怀胎,又或者根本就没有生下一个男孩。”
韩唤枝摇头:“不可能,我问过沈小松多次,他发誓当时他带走的确实是个男孩,他逃离云霄城之后带着那孩子几个月的时间,是男是女怎么可能不清楚,而且我相信沈小松在这件事上绝不会说谎,他对沈冷的态度已经足以说明一切。”
商九岁嗯了一声:“所以,我一直在考虑前边的那个可能......珍妃娘娘虽然得陛下宠爱,可没有孩子的话,她无论如何也难以和皇后抗衡,所以她假装有了身孕,然后抱来别人的孩子,皇后知道了这件事之后将孩子偷走交给了沈小松。”
“这也不合常理。”
韩唤枝道:“若皇后确定那孩子不是陛下的,为何不是直接去见陛下而是把孩子交给沈小松?”
“她说,她知道自己说了陛下也绝不会信她的,我后来想过,那时候陛下和皇后关系已经很不好,就算是没有进京之前,陛下和皇后也会多日不说一句话,和珍妃关系正亲密,所以她说的这一点倒是有几分可信,她把孩子交给沈小松,本意是想让沈小松去说。”
韩唤枝:“沈小松并没有提到皇后说过这些话。”
商九岁点了点头:“所以我也想不明白,皇后既然觉得沈小松是陛下最信任的人之一,让他去说,陛下必然相信,那她为什么把孩子给了沈小松却没有把事情说明白?以至于,连沈小松都不知道皇后把孩子交给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韩唤枝沉默了很久很久:“你有没有当面问过沈小松。”
“有。”
商九岁眼神里都是不解:“沈小松对我说,皇后只是给了他孩子,并没有交代他带着孩子去见陛下。”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似乎都想看看对方的眼神里是不是藏了些什么。
......
......
【关于商九岁这个人,有读者在书评区留言说出现的太突兀,大家可能不记得了,应该是在二百一十六章左右我写到过,那个时候就已经写到是商九岁重伤了沈先生。】
【关于沈冷的身世,重要吗?】
【废特么话,当然重要啊,所以这么重要的事当然不能随便写明白啊......】
第六百三十一章 对不起
本就昏暗的屋子里因为安静而更显得阴沉,有人说韩唤枝的这间很大很大的书房里有一道门连接着地狱,他可以从地狱鬼差那边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一切,之所以他无所不能,是因为有鬼差帮他在阴曹地府查到他想查到的任何事任何人。
可这里没有什么所谓的通向阴曹地府的通道,这里只有一个兢兢业业的都廷尉。
他也不是无所不能,他只是尽其所能。
商九岁或许是因为坐的时间太久了,挪了挪身子:“这件事的答案归根结底还在皇后和珍妃两个人身上,沈小松确定那个孩子是男孩,而且从你说的来看,沈冷不管是行事风格还是领兵作战的能力都像极了陛下,所以这件事从一开始也可能就是皇后的阴谋。”
韩唤枝摇了摇头。
有句话他没有说出来。
沈冷像极了陛下?
这个世界上比沈小松还要了解陛下的人并不多,别忘了沈冷是沈小松手把手教导出来的人,他听闻沈小松曾经写了一本兵法给沈冷,名字叫《禁绝兵法》,而这兵法里的内容,或许正是总结了当初陛下领兵作战的诸多实例,还有大宁历代名将的作战实例。
像极了一个人,是可以人为塑造出来的,他是廷尉府都廷尉,他的职责就是去怀疑。
男孩,女孩。
韩唤枝脑子里一直都是这四个字在来来回回的出现,他确定沈小松不会说谎,那是关乎陛下子嗣的大事,沈小松没有必要也没有目的来杜撰出一个故事。
而且他能从沈小松的眼睛里看清楚,那眼神之中没有欺骗。
“这件事先放一放。”
韩唤枝起身:“这新的廷尉府里你自己可以随便选一个地方住,我着人给你收拾出来,不过你还不能在长安城里随意走动,我们是兄弟,正因为是兄弟所以有些话我可以说的比较直白,你曾为皇后做过事杀过人,这件事陛下不追究了,你用二十几年的时间闭门思过,可事情发生过就是发生过。”
商九岁苦笑:“我知道。”
他曾经差一点杀了沈小松,差一点成为千古罪人。
“你随便给我安排一个住处就好。”
商九岁起身:“我到门外等着。”
不多时韩唤枝手下人带着商九岁到了一个独院,院子本就是干净的,屋子里的陈设俱全,床褥都是新的,等廷尉府的人走了之后商九岁就一个人坐在窗口发呆,从下午一直坐到了晚上,看着天空,像是能从天空上看着自己想要看到的什么东西。
深夜。
商九岁起身,没有去睡觉,而是走到院子里感受着长安城寒冬的凛冽。
他闭上眼睛,就能清清楚楚的看到那一天他拦住沈小松的时候,他一掌将沈小松击败,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那个女孩儿,沈小松挣扎着过去将那女孩儿护在身后,像是一个父亲。
像是一个父亲。
正是在那一刻他忽然醒悟过来,自己已经深陷进一个恐怖的深渊,皇后就好像一个来自地狱的接引使者,一步一步把他带到了黑暗之中,而他却以为自己在正义的做着每一件事。
韩唤枝的房间里黑暗,而皇后整个人是黑暗的。
商九岁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他从来都没有对人提起过,当他看到沈小松把那女孩儿护在身后之后猛然间醒悟过来,沈小松那样的人又怎么可能做出对不起陛下的事?看着那女孩儿充满仇视的看着他,恍惚之中错觉那是自己病死的妹妹。
然后他呆呆的看着沈小松,一直看着,手足无措。
沈小松起身,虽然重伤,却依然将孩子抱了起来,跌跌撞撞的继续往前走,经过商九岁身边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谢谢你忽然想起来我们曾是兄弟。”
那一刻,商九岁如遭雷击。
小院里的商九岁猛的抬起头,感觉天空上垂落无数柄利剑,一剑一剑的戳在他心口,剑从他的身体里穿透过去,他渴望带走他的生命。
负罪感,真的很痛苦。
院门被人轻轻敲响,商九岁楞了一下,过去把门打开,门外的韩唤枝举了举手里拎着的酒壶:“喝两杯?”
商九岁没想到韩唤枝会来,两个人之前刚刚长谈了一次,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韩唤枝看了一眼发愣的商九岁忍不住笑了笑,进来之后顺手把门关上,也不理会还傻愣愣站在那的商九岁自己进了客厅,把手里拎着的酒菜放在桌子上,又到院子里把火炉点上,商九岁就这么看着韩唤枝忙活,好像个木头人一样。
韩唤枝把火炉点好搬进屋子里,在火炉上烧了水,坐好之后才回头看了看依然站在院子里的商九岁:“还打算站多久?”
商九岁有些机械的走进门在韩唤枝对面坐下来,韩唤枝把酒菜摆好,等着水开了之后把酒壶放进盆里暖上酒,捏了一颗花生米放进嘴里,看起来似乎很轻松,而实际上,他们白天的时候谈话内容让人一点都轻松不起来,而这个动作,只是韩唤枝在掩饰自己内心之中的不轻松。
之前的时候韩唤枝说了一些话让商九岁心里疼,尤其是那句......无论如何你是帮过皇后做事的人,你还险些杀了沈小松,你住在院子里不要随意出去走动,毕竟你的事还没有说清楚。
从韩唤枝嘴里说出来的这几句话,冰冷无情。
“在我书房里谈话的时候,我是大宁廷尉府的都廷尉,我所问你的每一个问题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不代表我个人,代表的是陛下是大宁的律法。”
韩唤枝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官服脱了,拎着酒上门,我是来看我的老兄弟。”
商九岁张了张嘴,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我身上那件衣服让我不敢懈怠,不敢放松,从我心里一直信任你从不曾怀疑,可我该问的该办的一件也不能少问不能少办,陛下之事无小事。”
韩唤枝看了看酒已经温了,给商九岁倒了一杯:“可是九岁,现在我要和你说的不是这些。”
商九岁木然的把酒接过来,一饮而尽。
“陛下说,时间在往前走,人也在往前走。”
韩唤枝抿了一口酒,看起来有些伤感:“可你却一直停滞不前,我能体会到一个人始终活在二十多年前那愧疚的瞬间有多难受,闭上眼睛是那一刻,睁开眼睛还是那一刻,别人我不知道有没有过这感觉,我有......”
他从怀里摸索了一会儿,摸出来一个小布包放在桌子上往前推了推。
商九岁下意识的问了一句:“什么?”
“刚到留王府的时候,你身边带着一件东西,我见你经常拿出来看便好奇,有一天趁你不在屋子里的时候我就偷偷溜进去,在打开你那个小包裹的时候玉佩掉出来,我不小心给摔碎了,我怕你发现,就把东西偷走了......”
商九岁猛地抬头。
韩唤枝却低下头:“那个时候我不敢告诉你,怕你骂我,怕人说我是小偷,后来你嚎啕大哭,哭的撕心裂肺,我才知道那是你父亲留给你的唯一的遗物。”
商九岁颤抖着手把那布包打开,里边是一块粘好了的玉佩,虽然粘好了,可上面的裂纹依然清晰可见。
“好多次了。”
韩唤枝低着头说道:“每一次我见到你都想把这块玉佩还给你,可我不敢,一看到你,一看到这块玉佩,我就想到那天你在留王府院子里哭的撕心裂肺的样子。”
他将杯子里的酒喝完,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你困在原地二十几年,我被这块玉佩困在原地三十几年,我后来走遍大江南北,每到一地就去转转玉器铺子,想找到一件和你的玉佩一模一样的,可我找不到,有一次发现了一块十分近似的玉佩我买了下来,想着还给你的时候,你已经那么多年没有见过了,总是会印象模糊,没准就糊弄过去了呢?可最终还是放弃了,伤害之后的欺骗,比第一次的伤害还要可恶。”
砰!
韩唤枝的脸上被重重的打了一拳,这一拳打的韩唤枝从椅子上摔了下去,嘴角也被打破,血很快就把牙齿缝隙都染红了。
他扶着桌子站起来,看到商九岁已经把那块玉佩拿了过去在手里轻抚。
“扯平了。”
商九岁看了韩唤枝一眼:“这一拳打你是因为你偷东西。”
他把玉佩握在手心:“另外,这玉佩本来就是碎的。”
韩唤枝怔住。
商九岁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谢谢,我想我知道该怎么走出来了。”
他看着韩唤枝的眼睛:“我想离开长安去见见沈小松,如果他也能打我一拳的话就好。”
韩唤枝笑着摇头:“如果我知道玉佩本就是碎的,可能早就还给你了。”
“那你也是偷东西。”
商九岁指了指自己:“就如我,错了的事就是错了。”
韩唤枝嗯了一声:“陛下说你可以去任何地方。”
商九岁怔住:“陛下何时说的?”
“刚才。”
韩唤枝把嘴角的血迹抹去:“我刚从宫里回来,陛下说九岁永远都是那个留王府里最让人放心最单纯的九岁,如果他不够单纯的话就不会困在一个错误里出不来,世故圆滑的人总是会容易忘记自己犯过的错,偶尔念及,也会为自己的错处找诸多借口,他们比单纯的人更能轻易的享受心安理得。”
韩唤枝看着那玉佩:“真的以前就是碎的?”
“是。”
商九岁摸了摸玉佩放进怀里的位置:“我自己摔碎的,我想忘了父亲,那样就不会回忆他把我架在肩膀上跑,不会记得他拉着我的手给我买我最爱吃的东西,也不会想到我躺在他的胳膊上看星星看着看着就睡着了......我把玉佩摔碎了,我以为那样就不会再想他。”
他看了看韩唤枝,笑:“可是哪有那么容易啊......幸好我没有忘了他,哪怕是现在,闭上眼睛我依然能够清清楚楚的看到他的脸,他的模样一直没变。”
那笑容,有了几分释然。
韩唤枝倒了一杯酒喝下去,火辣辣的,心里好像烧起来一团火。
“你可以等身体好一些再去找沈小松。”
“不用。”
商九岁往房门外看了看:“对不起这三个字,原来说的迟真的很难受。”
韩唤枝低下头喃喃自语似的说道:“对不起。”
“喝酒。”
商九岁举起酒杯:“因为我犯了错,让你一个人撑着廷尉府,对不起,你辛苦了。”
第六百三十二章 寻与别离
十一月末的长安城里大街小巷行人都不多,今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还要冷些,尤其是这大清早的,除了有要紧事要赶路的人之外,谁都愿意在被窝里多眯一会儿。
冬天的时候听着窗外风声裹紧了被子睡觉,似乎也是一种享受。
商九岁到了车马行用韩唤枝送他的银子买了一辆小驴车,那驴看起来没那么倔强,倒也听话,商九岁赶着车南下,这一路靠一辆驴车走到南疆去再渡海去求立之地,也不知道要走上多久。
可他发现自己并不觉得漫漫长路熬人,或许是因为把自己关在那个小院子里的时间太久了些,赶着驴车听着小毛驴脖子上那铃铛响,觉得这冬天都不萧条,处处都是风景。
北疆这边,沈冷和孟长安商议了一下,觉得打渤海这事人家裴亭山虽然没有表态可该做的都做了,支持的不遗余力,所以两个人从渤海返回后先去白山关面见裴亭山,请示大将军如何留守渤海。
裴亭山见他们两个回来向自己请示心情自然不错,他这般地位的人,在乎的还不就是年轻人对他在乎,所以大将军也算是和颜悦色。
最让裴亭山满意的事,闫开松留守渤海,沈冷和孟长安这是有意在向他示好。
既然小辈人示好了,裴亭山自然也不能输在气度上。
虽然长安城里还没有旨意过来,可他知道陛下必然要把沈冷孟长安闫开松三个人召回长安,所以安排了自己的另一位义子去渤海国领兵换闫开松回来,然后又以老辈人的身份告诫沈冷孟长安这次回长安之后要小心文官那张嘴。
大将军当然知道最近长安城里风向不对,御史台那边几乎一天一份奏折骂他。
朝廷里风向往哪边吹,还不是陛下的心思。
回到营房,沈冷好好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衣服,又去找孟长安商量了一下,大将军如今坐镇白山关,他们俩要是留在这等陛下旨意,大将军那个人心思不定再瞧着他俩日久生厌,指不定又会出什么幺蛾子,索性不如躲一躲,于是两个人又跑去求见裴亭山,说是担心息烽口那边,请求大将军准许他们去息烽口。
裴亭山是多辣的老姜,自然明白这两个小辈人的心思,他也不想和这两个人相处时间太久,大手一挥就准了。
两个人带着亲兵营欢天喜地的离开了白山关,到了息烽口的时候整个人都轻松下来。
刚到息烽口,一个年轻的将军带着人在营地外边迎接,看到沈冷那标志性的坐骑之后连忙迎上来,俯身一拜:“卑职霍丁,拜见沈将军,拜见孟将军。”
霍丁?
沈冷仔仔细细的看了看这个年轻人,这是连叶流云都不放心特意写了一封亲笔信派人送来提醒沈冷注意的人,在霍丁低下头的那一瞬间,沈冷在他的笑容上没看出什么问题,可是在眼神里看到了些许不如意。
然后沈冷忽然间明白过来一件事,心里对裴亭山的佩服又提升了一个层次。
太子为什么突然安排人来东北边疆?
还不是收到了风声沈冷要打渤海,他是太子,消息自然灵通,他在那个时候立刻安排一个人离开甲子营到东北边疆来,是来蹭军功的。
如果沈冷和孟长安出征的时候带上他,这个军功是必然会蹭上的,而且太子还会博得一个美名,什么慧眼识英才啊之类的,还可以说他是担心沈冷和孟长安人手不够用特意安排人过来,是为大局着想之类的。
然而这个人到了东北边疆之后就被裴亭山按在息烽口了。
现在这局面,傻子都看得出来黑武野图那三十多万大军没打算真的进攻大宁边疆,那就是来南院瓜分地盘的,息烽口根本就打不起来,把霍丁按在息烽口,一个铜钱那么大的军功都捞不到,而霍丁自然又没办法不听裴亭山调遣,哪怕他是太子派来协助东征的人,裴亭山以息烽口兵力不足领兵之将更缺少为由把他留下,他难道还敢和裴亭山硬抗?
所以他眼神里才会有几分不如意,一个正春风得意的年轻人,有太子做靠山,本想着到了东北边疆之后可以大展拳脚,回去之后就能加官进爵......可惜咯,被裴亭山这老狐狸按的死死的,别说军功,只怕以后想离开息烽口都难了。
霍丁陪着笑脸跟沈冷和孟长安进了军营,聊了一会儿之后霍丁面露难色:“卑职有个不情之请。”
沈冷笑道:“霍将军有什么事直接说就是,若是能帮上的我自然不会推诿。”
霍丁立刻笑起来:“卑职在长安城的时候就仰慕两位将军风采,一心想到两位将军账下听令,到了这里之后却被大将军留在息烽口领兵,卑职冒昧,想请两位将军和大将军说说,能不能调卑职到两位将军账下?”
沈冷问:“那是我还是他?”
霍丁连忙道:“两位将军都行。”
沈冷看向孟长安:“我没有问题,你有问题吗?”
孟长安:“你没有问题,我自然也没有问题。”
沈冷嗯了一声,然后和孟长安异口同声的说道:“那剩下的就是大将军的问题了。”
霍丁脸色一变。
沈冷道:“这样,我现在就派人到大将军那边请示,若大将军应允的话,你可以来我帐下也可到孟将军那边,随你挑就是了。”
霍丁就知道没那么容易,又不好立刻拉下来脸,还得继续陪着笑,可他怎么都觉得沈冷像一只得道的狐狸,就和裴亭山一样一样的。
霍丁是太子的一步长棋,他要想在军中有自己的实力就不能靠现在的任何一个人。
老一代的人,如裴亭山如谈九州如澹台袁术不可能为他所用,中生代如武新宇海沙唐宝宝之类的人,也不可能为他所用,新生代的沈冷孟长安就更别说,他想用?不针对他就已经是好事了。
唯有从新人里边培养,霍丁就是太子挑选出来未来他在军中的依靠,他相信以霍丁的能力在军中占据一席之地不难,也许连太子都没有想到,霍丁到了东北边疆之后遇到的第一个阻碍会是裴亭山。
霍丁真的是郁郁寡欢,息烽口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能有什么作为。
只好苦等沈冷和孟长安去裴亭山那边说,结果五天之后却等来裴亭山的任命,他正式被任命为息烽口领兵将军,息烽口常驻一千二百战兵以后是他的人了。
这是如遭雷击。
白山关,大将军裴亭山坐在书房里喝茶,窗子开着,以他的年纪,尚不惧风寒。
和陛下在长安城未央宫里不一样,东暖阁的那扇窗户不归陛下管,那是代放舟管的,可在东北边疆,诸事都是裴亭山的,他想开窗他就开窗,他想让谁调到什么地方,那就能把谁调到什么地方。
“太子手开始往外伸了。”
裴亭山看了一眼刚刚回来的闫开松:“这次回京之后,太子也必然会和你接触,他越是表现的谦逊有礼你越是要当心,谨记这大宁是陛下的大宁,为臣者是陛下的臣而非太子的臣,将来太子即位你我自然效忠,可太子现在只是太子。”
闫开松垂首:“孩儿谨记。”
裴亭山笑了笑:“你们几个之中,你是大哥,我对你也最放心,你老成持重心思缜密,其实也无需我多交代,到了长安之后唯有一件事要切记,不要因为谁拜访了你就挨个回拜,边军之将回长安之会后过度交际那是大忌,给你送礼的可以来者不拒,但不要回礼,送给你的东西挑着喜欢的留下几样,其余的都交给兵部。”
“是。”
裴亭山看向窗外:“但是这个世上啊,最难办的就是人情世故,沈冷和孟长安有意把军功让给你,所以我推算着,陛下最不济也要提你为从三品,也许是正三品,所以这个人情我得还,霍丁是太子的人,太子和沈冷之间那点事我也略有耳闻,所以就把霍丁按死在息烽口吧。”
闫开松点了点头:“义父安排的妥当。”
裴亭山笑道:“看起来你经此一战和沈冷孟长安的关系也变得好了不少。”
“孩儿只是敬佩他们两个领兵作战的能力。”
“是两个好苗子。”
裴亭山沉默了一会儿,给闫开松倒了一杯茶:“不管陛下是升你为从三品还是正三品,对你来说都是好事,可对我来说是别离,你必然会出去独领一军,陛下多半是会安排你去北疆。”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以后见面的机会就少了。”
闫开松心里一疼:“孩儿,孩儿会经常来看望义父。”
“说什么胡话呢?”
裴亭山把茶杯放下来严肃的说道:“领军之将哪有擅离职守的,你以后在北疆做事,要听武新宇调遣,他虽然比你还小几岁,可比你强的不少,多学学,要心无旁骛,至于我,距离离开东疆也不远了......”
闫开松刚要说话,裴亭山摆了摆手阻止:“听我把话说完,我收你们几个当义子,很多人都说是我收买人心,还有人说给你们义子之名就可以少给你们升迁的机会,然而有一件事你们都清楚,不投脾气,就算是在我门外跪死难道我就收他?”
他看了看闫开松:“其实我知道,你多半是陛下安排在东疆的通闻盒。”
闫开松猛的抬起头,脸色瞬间变得发白。
裴亭山笑着摇头:“这个不必在意,若是不到离别时这话我也不会说,你敬我,便是我的兵,也是我的儿,我这个做大将军也是做义父的便不会疑你,也不会疑陛下,是因为陛下从不疑我,通闻盒也好,不是也罢,你无需解释。”
闫开袖口里的松手都在发颤。
“孩子啊。”
裴亭山站起来走到闫开松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没有亲生骨肉,我为大宁奉献一生,我是真的把你们几个当亲儿子看待,此去......若以后还有机会再见到,我不想听你喊我大将军,也不是义父,再见的时候,你喊我一声父亲。”
他转身摆手:“走吧。”
那一刻,大将军背影萧条,也不知道是不是从窗外灌进来的风太大了些,他的肩膀都在微微发颤。
第六百三十三章 先生可还记得古人之托
长安城往南三十六里有个小镇子名为驮牛镇,镇子不小,人口数千,这地方繁华起来的原因单纯的是因为地理条件,从这往北三十多里到长安,寻常人出门多是步行,剩下这三十多里的时候就会觉得有些远,在镇子里住一晚上再走似乎更好些,更何况这镇子里客栈酒楼俱全,还汇聚南北小吃,于是越发繁华。
镇子治理的好,原本这里的衙官名字连陛下都听过,所以不久之后就被调入户部做事,虽然算不得平步青云,可也是人生巨大的转变。
到了户部之后两年,从一名小吏又外放出去,做了顺天府治下方城县的县令。
离开驮牛镇之后两年又回来,已经不是一镇的衙官而是县令大老爷,大宁是七品官员制度,衙官最多也就算个九品,说白了就是不入品,如果没有户部那两年履历,想升为正七品县令谈何容易。
陛下爱才,这人治理地方有建树也有头脑,知道怎么发展,条理清晰,放在地方上自然比放在户部做个刀笔吏要强得多。
商九岁自然不知道这么多事,他只是觉得这驮牛镇看起来真的好,有一条街从这头到那头都是各种小吃,汇聚大宁南北地方特色,镇子的规模如今已经堪与方城县县城媲美,来往行人如织,走了三十几里路确实也有些饿了,索性就在这街上寻个小馆子填饱肚子。
看到不远处有家驴肉火烧的店面,肚子里馋虫被勾起来,多年不曾好好吃过饭,这次出来心情又开阔了不少,所以食欲倒是也好了起来。
把驴车放好刚要进门,商九岁歉意的看了一眼拉车的小毛驴,拍了拍驴头:“真是对不起你们一族,拉车也就罢了,我还来吃......”
忽然间从侧面过来两个人一左一右把他拦住,那两个人脸上带着笑意,可眼神里却有戒备。
“可是商先生?”
其中一人抱拳。
商九岁点了点头:“我是,你们是谁?”
刚才说话的那人陪着笑说道:“有贵人想见见先生,请先生移步到那边东山酒楼,贵人已经备下酒席,只等先生到。”
“是贵人要见我?”
商九岁问。
那人连忙点头:“是是是,贵人要见先生。”
商九岁道:“不管是什么贵人,既然是要见我,那自然是他来找我,请我移步过去......抱歉,没兴趣。”
他迈步上台阶,另外一人再次伸手拦住:“先生莫误了贵人的事。”
“你真的想拦住我?”
商九岁眼皮微微往上一抬。
那人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可能是想着这般瘦弱的人又能如何,后退一步也显得自己跌了面子,于是又回来继续拦在那:“贵人交代的事,还请先生不要为难我们两个。”
商九岁侧头看了看,不远处有一棵大柳树,正是隆冬时节光秃秃的,那大柳树上的喜鹊窝也显得光秃秃的。
“你觉得那里如何?”
商九岁问了一句,举步上了台阶,那人伸手去抓商九岁的衣服,也不知道怎么了就突然天旋地转起来,等他感觉自己停下来的时候已经卡在那喜鹊窝上,心里大惊,想下来,然后疼痛的感觉才从双臂传来,再看时,两条胳膊竟是不知何时被人家折断,慌乱起来结果从树上摔下,摔在那就动不了了。
另外一个拦着商九岁的人脸色发白:“还请先生三思,这贵人先生也得罪不起。”
“唔。”
商九岁继续迈步:“你也想上去?”
那人下意识的让开,哪里还敢拦着。
商九岁进了店门,要了三个驴肉火烧一碗混沌一碟小菜,坐下来等着,不多时热乎乎的火烧上来,都说天上龙肉地上驴肉,那味道着实让人食欲大增,拿了一个火烧咬上一口,驴肉那种独特的香气立刻就弥漫唇齿之间,火烧烤的金黄酥脆,混合着驴肉的香味咽下去,感觉胃里都能尝到滋味了一样。
这感觉真的爽,商九岁三口两口吃完第一个火烧,门外脚步声就乱了起来,不多时有人撩开棉布门帘,一个身穿锦衣带着斗笠的男人缓步进来,扫了扫店里的人,然后坐到了商九岁对面,将斗笠摘下来的时候商九岁才发现这个人自己并不认识,是个看起来四十几岁的中年男人,眉目倒是慈善,而且身上有一种博学大儒的气质。
“商先生好。”
那人微笑颔首。
“好,特别好。”
商九岁拿起第二个驴肉火烧:“如果你能从我面前消失,我会更加好。”
“先生真会说笑。”
中年男人笑道:“我知道商先生为人爽快,性格坦荡,所以有些话我就直接说了。”
他往后指了指,带来的人随即开始清场,那些在店铺里吃饭的人被挨着个的请了出去,没有什么暴戾的行为,每个人都是陪着笑脸的赠送了五两银子,拿了银子的食客自然也欢喜,五两银子对于普通人来说可不是小数目,凭白得来的财,谁会抗拒呢?
老板两口子得了十两银子,也很开心,于是按照要求到门外远处去等着了。
门外站着四个大汉将店门挡住,谁也不许靠近。
店面里只剩下商九岁和那中年男人和他随从,商九岁也不在意,倒是更在乎手里的驴肉火烧,第一个他吃的很快,第二个就变得细嚼慢咽似乎要细细品味那驴肉香,中年男人也不急,等着他把第二个火烧吃完才开口说道:“商先生这些年辛苦了,其实先生当年也并没有做错什么,却自罚闭门思过,足以说明先生是重情重义之人,既然重情义,那么故人所托,先生应该还没有忘记吧?”
商九岁拿起第三个驴肉火烧,下意识的往柜台那边看了看,掌柜的夫妻二人都不在屋子里,于是他有些懊恼。
不够吃。
见商九岁不理自己,那中年男人倒也不脑,起身过去给自己泡了壶茶,这小店面里的茶叶自然不好,往往都是最便宜的茶碎,北方人多喝茉莉花茶,本就带些苦味,茶碎味道浓厚,苦味也就更重。
中年男人倒了杯茶抿了一口,似乎是第一次喝这种不值钱的茶所以微微皱眉。
“当年一位故人委托商先生南下去见一个叫沈小松的人,商先生出手将其重伤,可这个人没死,那个孩子商先生也没有找到,说起来,商先生这就算没有完成故人之托,我听闻商先生是那位故人所救,商先生的父亲当年战死北疆之后不久母亲也郁郁而终,村子里的人倒是有照看,官府也时不时派人来看看你们生活,可命运总是那么无情,一场瘟疫夺走商先生妹妹的性命,于是商先生就变得孤苦伶仃。”
商九岁稍稍停了一下,然后继续专注的吃。
中年男人看了看商九岁的反应,觉得这如此便宜不入流的茶碎第一口苦涩的要命,可竟是有淡淡回甘,于是又喝了一口。
“商先生后来被那位故人寻到,带到了西蜀道云霄城,其实说起来,那位故人也是为了讨好她在乎的人,那时候他们夫妻关系还好,只是后来被人横插一脚,于是便有了裂痕。”
商九岁把第三个烧饼吃完,开始进攻那碗混沌,碗里飘着几颗油星,像是点缀,让紫菜和虾皮也变得漂亮了不少。
中年男人见商九岁还是没有什么反应,于是继续说道:“可能是那时候那位故人还没有自己的孩子,所以对商先生视如己出,对商先生照顾的总是比对别人更好些,吃穿住行面面俱到,商先生这些事应该都还没有忘记吧?”
商九岁吃了一口混沌,觉得稍稍有些咸,于是又抬头看了看柜台那边,没有人做火烧,他的心情就变得更加烦躁起来。
“如果商先生还念及旧情,有件事想请商先生帮忙。”
中年男人沉默了一会儿后继续说道:“倒也不是让商先生去杀人放火,也不是去针对谁,只是想请先生留下来做个帮手。”
商九岁第三次看向柜台那边,想着若自己去做的话会不会味道差了些?
中年男人顺着商九岁的视线也往身后看了看,他哪里能猜到商九岁看了三次只是因为没吃够。
“商先生若是愿意留下来的话,不管提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他看着商九岁的眼睛认真的说道:“虽然商先生的那位故人已经不在人世,可是我们这些曾经也一样为她做事的人始终心怀感念,我们想着,虽然那位故人已经去世,可还是有很多事需要我们去扶持去帮衬,若是先生答应的话,很多人以后都会唯商先生马首是瞻,先生一言,可号令半个江湖。”
“半个江湖?”
商九岁终于开口说话。
中年男人一喜,连忙说道:“至少半个江湖。”
“太小了。”
商九岁摇头:“没兴趣。”
中年男人微微皱眉:“商先生难道一点也不念及故人旧情?于先生来说,那是救命之恩。”
“唔。”
商九岁看了那中年男人一眼:“谢谢你提醒。”
中年男人道:“如今是半个江湖,可未来可能是......”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商九岁摆手阻止,商九岁看着中年男人的眼睛无比认真的说道:“你会做驴肉火烧吗?”
中年男人一怔:“商先生什么意思?”
商九岁微微一叹:“如果你不会做,那么你可能要死了。”
中年男人猛的起身,店面里他带来的那些护卫也靠拢过来。
商九岁一脸意犹未尽:“真的很好吃啊,为什么你们要打搅我吃饭呢?没吃够,是一件很令人不爽的事,我不爽,你们又没有人会做,所以我觉得你们也应该变得不爽起来才公平。”
中年男人立刻后撤一步:“拦住他。”
哪里拦得住?
半盏茶的时间之后,屋子里堆着十几个人,一个个都被打昏了过去摞在一起,那个中年男人站在炉灶后边半脸的恐惧半脸的愤懑,他看着面前那些面那些肉不知道如何下手。
“你做不好,你就死。”
商九岁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知不知道打断别人吃饭是很不礼貌的事?”
中年男人知道今日怕是要出大事,只好硬着头皮揉面,可他哪里会?
商九岁走过去,拿起他的一只手:“我教你?”
中年男人怔了一下,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那只手就被商九岁按在炉灶上,滋啦滋啦的声音立刻就传了出来,一股青烟出现味道刺鼻。
中年男人疼的啊啊大叫却挣脱不开,商九岁按了一会儿后松开手,看了看那只掌心已经黑乎乎的手。
“劳烦你回去告诉让你来的人,我已经二十几年没有开杀戒,莫要再来惹我,你知道吗?杀人是会上瘾的。”
商九岁拎着自己的小包裹出门,抬起手摸了摸那小毛驴。
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小毛驴觉得他眼神不对劲,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商九岁砸吧砸吧嘴,上车。
小毛驴好像都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似的。
......
......
【早晨四点多起来码字,好饿,想吃驴肉火烧。】
第六百三十四章 地字科
我有一头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偶尔有天心血来潮骑着去赶集,我手里拿着小皮鞭心里正得意,毛驴说求求你别打我的小屁屁......
商九岁有些时候单纯的就好像真的九岁,他姓商,那年被皇后的人找到送去云霄城留王府,留王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我姓商,留王点了点头,又问了一次你叫什么名字,他的回答依然是我姓商。
于是留王便称呼他为九岁。
留王也是个很单纯的人,他能和一群孩子打成一片,那时候韩唤枝叶流云他们还都是孩子,当然留王也比他们大不了许多。
当时有人劝,说王爷你应该有些王爷应有的气度和威严,整日和一群孩子打打闹闹疯玩疯跑,有失体面。
留王看着远处韩唤枝他们在玩笑着说气度个屁威严个屁,他们都是孩子,他们缺失的不是一个给他们吃穿却板着脸的家伙,他们缺失的是童年。
孩子,就应该疯,就应该玩,就应该打打闹闹。
于是,堂堂亲王就带着这些孩子下水摸鱼上树掏鸟,**岁带孩子应该干的事他一样没落的都带着这些孩子们干了,他们在雪地里一趴就是一个时辰,只为了等一只野兔撞网,他们可以去不远处的果园偷果子吃,但事后留王会带着他们登门致歉并且补齐了水果的损失。
他们玩玩闹闹的长大,在留王进京的那一夜之间成长为国之栋梁。
商九岁真的骑在毛驴上唱歌,唱着我有一头小毛驴,所以路人频频侧目,看着那一个骨瘦如柴也年纪不小的家伙像个孩子一样,然后低声议论他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小毛驴想着你骑我就骑吧,只要不吃我就行,从驴肉馆出来之后那家伙就始终盯着它浑圆肥硕的屁股看,小毛驴可能也知道自己的屁股很漂亮,很圆很翘,所以肉一定很好吃。
所以这一路往南走,小毛驴从来都没有犟过。
一路南行,走出了京畿道地界之后风景似乎一下子就变得不同,京畿道太肃穆严整了些,哪怕是民居也都建的极有规划,每个地方看起来都是规规矩矩,可出了京畿道之后就变得洒脱起来,村子也不再是一眼望去别无二致的四方四正,那感觉就好像从一个结界跨入了另一个结界。
出京畿道不久就要渡过南平江,商九岁才舍不得他的小毛驴车,所以自然不会乘船南下,他雇了渡船到了江南岸,继续骑着他的小毛驴快活的往南走,人们还是要议论纷纷,议论着为什么他骑着毛驴还要拉着一辆车?
毛驴也就是不会说话,毛驴要是会说话的话应该会骂一句你们管的着吗?
长安城。
腊月初八,这天应该是个比较重要的日子,腊八节要喝腊八粥泡腊八蒜,家家户户里的年味都越来越越浓。
东宫。
手掌上缠着厚厚绷带的荀直走进太子书房,另外的一只手里拿着一份密报,进来的时候他脸色不太好,看到太子脸色也不太好之后心里就更堵了些。
太子不是皇后,太子比皇后更强,也更令人畏惧。
“又是什么不好的消息?”
太子看了荀直一眼:“先生似乎最近也没有给我带来什么好消息。”
“人字科两个小队全灭了。”
荀直把密报放在桌子上:“刚刚得到的消息,商九岁过南平江之前杀了我们跟上去的两个碟子,过了南平江之后人字科的两个小队动手,结果十二个人全死,杀人的方法很独特,是用手指戳破脑门杀死的,每一个都是。”
太子想了想那十二个手下的死相,每个人的脑门上多了一个洞,那样子应该很可怕也很嘲讽,就好像被人点着脑门问你蠢不蠢?你蠢不蠢?
“所以,先生觉得应该怎么办?”
太子看向荀直:“先生之前献计说让霍丁去东北边疆混一些军功,我按照先生的主意办了,结果霍丁被裴亭山那个老东西按死在息烽口,我想把人调回来都没办法,先生后来又献计说可以拉拢商九岁,还是先生亲自出马,结果一样的铩羽而归,再之后先生说一定要除掉这个人不然会有大患,现在人字科两个小队十二个精锐刺客被他一个人杀了,还送了我十二个朝天屁-眼,先生觉得我应该开心吗?”
荀直垂首不语。
太子沉默了好一会儿:“我请先生来的时候就说过,我对先生极信任也极仰慕,先生的安排我不会多过问,如今还上不得台面的事全都交给先生去布置,可先生似乎到现在为止也一样心不在焉,是因为我对先生不如母后对先生好?”
荀直的肩膀微微颤了一下:“殿下言重了,确实是臣的疏忽。”
“先生。”
太子看着荀直的眼睛:“一个人有能力就会得到尊重,我始终尊重先生,可现在若是一直这样敷衍下去,我如何还能始终保持尊重?因为先生不尊重我。”
他起身走到荀直身边:“霍丁留在北边不算什么损失,在息烽口待上一年两年,我自然有办法让他升迁,可是商九岁这个人的处理方式先生是不是欠考虑?”
荀直低着头:“臣会立刻再安排人去处置。”
“我还是信任先生,先生说立刻派人处理,那我就等着先生告诉我个好消息,好久没有好消息了。”
太子回到书桌后坐下来,拉开抽屉取出来一个包裹:“这是我特意吩咐人从南方寻来的白茶,先生不喜欢喝北方的茶,我就尽量让先生过的舒服些,先生想要喝白茶,那就有白茶,先生想要住的好一些,我在长安城给先生寻了一处还算不错的独院,先生的手受了伤......要不要我为先生换一只新手?”
荀直的脸色瞬间一白:“臣知错了。”
太子的手在那小包裹上拍了拍:“先生回去歇着吧,商九岁的事最好年前给我一个好消息。”
荀直嗯了一声,俯身告退。
“先生的茶。”
太子指了指。
荀直连忙又回来拿了茶叶,缓缓的退出去。
出了门的荀直抬起头看了看碧空如洗,心情却越发阴郁起来,脑子里都是太子刚才说的那几句话......先生什么都要好的,我就什么都给先生好的,先生的手坏了,要不要我帮你换一只新的?
长安城大通镖局。
大通镖局崛起于二十几年前,江湖上的人或多或少都听过关于大通的事,比如总镖头一怒之下杀入九星寨夺回被劫走的货物,把九星寨杀了一个鸡犬不留,还比如江南赈灾,大通镖局暂停所有业务,一百多辆镖车都到了江南用于运输救灾物资。
这样的故事有很多,所以大通镖局在江湖上的地位也很高,总镖头尚善水在江湖中的威名也就很大,但凡是他发话,江湖中人还是都要给几分面子。
大通镖局的后门打开,带着垂纱斗笠的中年男人快速闪身进来,开门的小伙计往外看了两眼后迅速把后门关闭,中年男人走进后院在客厅里坐下来,不多时有人上茶,前院那边有阵阵的喊声,那是镖师在带着手下人练功,作为长安城最大的镖局,大通镖局里上上下下有千余人,镖师就有近二百人。
他听着那喊声将斗笠摘下来,又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那只受伤的手。
尚善水从外面进来,看了他一眼,视线也停留在那只手上。
“我跟你说过的,不要去随意招惹商九岁。”
尚善水在荀直旁边坐下来:“当初最早跟着皇后做事的那批人,十个有九个是被商九岁杀的。”
荀直叹了口气:“我以为一个人一旦犯过错,就容易被打开缺口。”
“那是别人。”
尚善水摇头:“商九岁这个人是个疯子,你不要用揣摩正常人的心态去揣摩他,他行事向来不拘一格,谁也猜不透......当年我们这批人从他手下逃出来的不过四五人而已,皇后娘娘已经提前知会我们,我们也提前离开长安,可他就好像一条疯狗似的追着不放。”
尚善水沉默了一会儿:“直到五年后我才敢回来,在长安城按照皇后娘娘的吩咐创办大通镖局,有皇后娘娘财力物力上的支持,大通镖局才一路走到今天。”
荀直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所以你是不是已经忘记自己是地字科的主事人?”
“要是忘了该多好。”
尚善水低着头:“我一直在努力的经营镖局,一直在把形象做的更好,江湖之中我也有一席之地,可是皇后娘娘就好像在我心里种了一把种子,这种子生根发芽,时时刻刻提醒我就算是隐藏的再好,一旦我被陛下的人查出来也是要掉脑袋的,韩唤枝比商九岁还疯狗。”
“太子有了新的想法。”
荀直看着窗外:“地字科的人要动一动了,因为霍丁被按在了息烽口,所以太子发现想要把年轻人塞进军营里各衙门里再等到他们可以独当一面太久了,若是有些人不想让他们出头就会如霍丁一样被按死,所以......只有那些三十岁到四十岁之间被陛下所看重的人死的多一些,咱们的人才能顺利的上位。”
尚善水皱眉:“何必冒这么大的风险?太子已经是太子了啊。”
“就因为他已经是太子了,我们有的选吗?”
荀直看着自己那只废了的手:“皇后娘娘死了之后,他心中已经没有什么在乎。”
尚善水沉默下来。
荀直吐出一口浊气:“太子想看看地字科的能力,检验能力的人就是商九岁,你安排人把商九岁除掉......我只是来传个话,如果你不满意可以自己去见太子。”
荀直起身要走。
尚善水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很失望?”
“失望?”
荀直苦笑:“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现在的话,没有希望,何谈失望?”
第六百三十五章 我要杀商九岁
尚善水看着荀直离开,觉得那个人仿佛一下子就老了十几岁,不知不觉间,后背竟是已经有些驼了,他忍不住有些唏嘘,起身回到自己卧房准备休息一下,经过铜镜,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背也驼了。
他对商九岁这个名字并不陌生,那是一个魔鬼,一个彻头彻尾的魔鬼。
皇后娘娘刚到长安之后不久就开始布置自己的隐线,开始为她的幼子筹谋,她始终都敌视珍妃,她始终都在害怕珍妃的孩子抢走皇位,那是一个心结,解不开的心结。
唯有珍妃死了,唯有那个孩子死了,唯有太子真正的即位之后,皇后那颗始终不曾放下的心才会真正的平静下来。
留王府里,皇后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丈夫和珍妃如胶似漆,眼睁睁的看着皇帝和她渐行渐远,所以她将一切的恨意都发泄在珍妃身上。
而她越是如此,皇帝就越是厌恶她。
这是一个死循环。
其实珍妃刚刚嫁入王府的时候她们的关系还没有恶化,只是皇后受不了皇帝给她买什么礼物也要给珍妃带一份,受不了皇帝看似公平的待遇,她是王妃,她是正室,为什么要和一个野路子出身的江湖女子享受公平?
于是她抓住珍妃的一次算不得错误的错误狠狠修理了一顿,她的目的很简单,让珍妃自己害怕起来主动离皇帝远一点,珍妃也忍了并没有告诉皇帝,可当时王府里的事有什么是能瞒得住他的?
所以皇帝回来之后大发雷霆,自此之后逐渐与皇后疏远。
皇后坚信珍妃一直在心里憋着一股劲儿想报复她,所以她始终担心珍妃会生下一个儿子,尤其是在得到消息说留王将要成为大宁皇帝之后,她的心就好像烧起来一团火。
到了长安城之后她就开始利用后族的势力布置一切,然而当时皇帝正在气头上,直接打压后族,以至于杨家始终抬不起来头。
不得已,皇后开始在暗中筹谋,招揽江湖中人,尚善水就是在那个时候成为皇后手下的,他为皇后做了很多事,这些事被商九岁查到,然后商九岁直接去找了皇后劝诫,皇后对商九岁说那你就帮我把那些人都杀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做这些事,于是商九岁大开杀戒。
皇后自然不会告诉尚善水他们,是她让商九岁去杀人的。
尚善水闭上眼睛脑子里还能清晰的出现当时那场杀戮,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有多可怕,他们这些被皇后招募来的江湖客本就实力不俗,彼此之间谁也不服谁,也就是对甄轩辕心存敬畏,可在商九岁面前他们的自尊自傲根本不值一提,商九岁没有兵器,他的手就是他的兵器,那天夜里,商九岁开始杀人,他们得到了皇后的提醒不情愿的撤出长安,他们并不觉得一个人能有多可怕,他们有那么多高手在,有什么值得担心的。
可皇后却说,你们加起来也挡不住商九岁。
他们逃到了长安外,尚善水那次是和二十六个人一同撤出,离开长安城之后先到了距离长安差不多五十里的方城县里住下,二十几个人凑在一起商量着该怎么办。
夜风吹歪了烛火,有人去关窗,然后看到客栈院子里站着一个年轻人。
那个年轻人也在抬头看他们,他没有任何帮手,一身黑色的长衫让他看起来像是从黑暗之中走来,那时候的商九岁也就是沈冷和孟长安那样的年纪,站在院子里他也没有什么凌厉的气势,倒像是一个正在赏月的云游书生。
二十六个人,只有四个人逃了出来,那天,血顺着客栈的楼梯往下流,尚善水脑子里一出现这个画面手就会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那个时候的他何尝不是一样的自负?他一样的觉得自己在江湖上并没有什么对手,年轻人,什么时候会在不交手之前就对另外一个年轻人心服口服?
所以他上去了。
尚善水停在铜镜前,拉开自己的上衣,胸口位置还有一个淡淡的黑色掌印,这么多年了,每逢天气不好这掌印依然在折磨着他。
他后来苦练武艺,用了二十几年的时间想要报仇,想要杀了商九岁,那是他的心魔,可二十几年后的今天哪怕他再一次认为自己可以完胜商九岁,可念及那个名字依然会害怕。
那天夜里商九岁的两只手在月下滴血,而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尚善水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视线从铜镜里离开,他在靠窗的椅子上坐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又变得阴沉沉的,也许很快雪就会下来,想到每逢冬天或是深秋阴雨他的心口就会疼,尚善水一阵阵烦躁。
就在这时候门外有人到来,轻轻敲响他的房门。
“进来吧。”
进门的人摘下头顶的帽子露出一个光头,像是刚刚刮过,所以头顶上那道伤疤就显得那么刺眼。
“你怎么来了?”
尚善水看了那人一眼:“不在你的人字科主事,跑来我的镖局是要托我给你带什么东西?”
光头坐下来:“我刚刚把头发剃了剃。”
“所以呢?”
“所以就更容易想起来那年他一掌将我震飞,我的脑袋撞在台阶上留下的这道疤痕,他以为我死了,看都没有看一眼,而我懦弱的像个被老虎咬伤了的兔子,只敢闭着眼睛装死连呼吸都不敢有,我能感觉到当时他从身上跨了过去,他眼里根本就没有我,因为兔子肉太少了吧,凶虎不感兴趣。”
“所以呢?”
尚善水又问了一遍。
“你这些年还会做梦吗?”
光头问:“那种噩梦。”
尚善水低头看着桌子上的热茶:“会。”
“我也会,不断的重复那天的事,还有很多次我梦到他就站在我床边低着头看着我,像是那年他没有从我身上迈过去而是停下来看看我是不是死了,我不知道你有没有那种感觉,梦里的我拼了命的憋住气拼了命的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一个死人,可那是梦啊......无数次被梦吓得瑟瑟发抖,却还想着一定会死,因为我在发抖。”
光头抬起手摸了摸那道伤疤:“我遮挡了二十几年怕被人看到,现在不想遮了......我知道荀直刚刚来过,太子应该是对我人字科失望了,所以想让你安排人去杀了商九岁,我想请你把机会让给我。”
“胡吾。”
尚善水看向光头:“就好像你自己的这个本名一样,你应该早就忘了才对。”
“我的本名可以忘掉,但我忘不掉商九岁,忘不掉那天夜里在客栈的杀戮。”
胡吾眼神有些迷离:“在那之前从来都没有想到过一个人可以可怕到那个地步,我不想再做噩梦了,也不想再时时刻刻担惊受怕,皇后已经死了,我们现在变成了太子的人,似乎一下子连明天都变得模糊起来。”
“我们本就是皇后娘娘为太子准备的。”
“你甘心吗?”
胡吾看向尚善水:“我不甘心,我想去试试。”
尚善水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说道:“你有把握吗?”
“没有。”
胡吾想了想:“但总比当年要有把握,我苦练二十几年而他自罚闭门思过二十几年,听说连饭也是四五天才吃一餐,现在的他已经骨瘦如柴,二十几年没有动过武人是会退步的,你我都是习武之人明白这个道理,这是我抹去心魔最好的机会,以后他恢复过来,我们都没有机会。”
“太子知道了会生气。”
“如果我杀了他,太子知道了就算生气也不会怪我,反而会因此而觉得他低估了我的能力,如果我杀不了他必然会被他所杀,都要死了,我还在乎太子干嘛?”
尚善水再次陷入沉默。
胡吾看着他说道:“我不是要和你争功,你自己明白那不是应该去争的功劳,那是争命......也是争一口气,只要他还活着,就是压在我身上的一座山,压的我喘不过来气。”
尚善水抬起头:“你若是真的想去,应该去问问徐雪路。”
“他?”
胡吾哼了一声:“你真的相信他和商九岁交过手却还能全身而退?”
“可是他真的完好无损的逃走了。”
徐雪路,地字科的另外一个主事人,不过不在大通镖局,他开了一家当铺,利用当铺掌握江湖消息,还能将来路不明的钱财洗白。
“我不拦着你去杀商九岁。”
尚善水看着胡吾认真的说道:“但你绝对不能轻视他,这个人哪怕被关了二十几年可他依然是一头凶虎,和徐雪路聊聊,他是唯一一个完好无损脱身的人,别忘了连甄轩辕都是死在商九岁手里,而那时候甄轩辕身边还有十几个手下在,对于我们来说,当年商九岁和甄轩辕那一战,是神仙打架。”
胡吾沉思片刻后起身:“那我就去见见徐雪路,既然你答应了把机会让给我,我念你的人情,我若是能活着回来以后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只管说。”
“你活着回来再说吧。”
尚善水端起茶杯,胡吾随即起身告辞。
长安城兴泰大街,胡吾走进裕福当铺,抬起右手,食指中指无名指三指并拢伸直,大拇指和小拇指弯曲,当铺里的人看到这个手势之后连忙把人请到了后院,后院很大,前后两进,那位曾经和商九岁交过手还能全身而退的徐雪路就坐在书房里品茶。
看到是胡吾来了徐雪路脸色一变,他们都是一路人但不在一条线上,胡吾突然出现他担心是出了什么大问题。
“来和你请教一件事。”
胡吾看着徐雪路的眼睛:“你是当年唯一一个和商九岁正面交手还能全身而退的人,我想知道,你这么多年来有没有想过如何才能杀了他?”
徐雪路的脸色一变:“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你难道想去杀商九岁?”
他手里端着的茶杯都晃了一下,茶水洒出来一些。
“看来你也没有办法。”
胡吾看了看徐雪路的手,摇头:“你的心魔比我还重。”
“你杀不了他的。”
徐雪路声音突然都变得沙哑起来,似乎是想掩饰眼神里的恐惧所以低下头,很轻的说道:“别去了,如果你还不想死,我是在认真的劝你。”
胡吾转身:“那我自己去找办法。”
徐雪路抬起头看着胡吾的背影,眼神恍惚了一下,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二十几年前。
那天夜里,他们的首领甄轩辕和商九岁大战,甄轩辕开始时候还能和商九岁平分秋色,可一盏茶的时间之后就逐渐露出败势,在附近藏着的徐雪路鼓起勇气站起来要去帮忙,可是那两只脚好像不听使唤一样根本迈不出去,地上的死尸好像都在嘲笑他,他咬着牙从怀里摸出来一把飞刀朝着商九岁扔了过去,根本就没敢看到底是打中没有,距离有七八十米远,那飞刀就算打中了怕也没有什么用,扔出去之后他转身就跑。
如今他已经贵为地字科的主事人之一,地位仅次于尚善水,他当然不会说那天晚上,他其实是逃了。
头也不敢回的逃了。
什么正面交手,八十米外扔了一把飞刀,转身就跑。
......
......
【又到月底了,我表个态,下个月更新一定多,一定多!】
第六百三十六章 江湖无趣
胡吾从裕福当铺里出来,正好看到一队巡城兵马司的人大步走过,兵甲整齐器宇轩昂,尤其是走在最前边的那个校尉,挺胸抬头威风八面,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了,就那么看着,莫名其妙的就想到如果当初自己也选择这样的生活,穿上校尉甲,应该也是这样的威风八面吧。
每个人的人生路上都会面临很多次选择,当时来看最适合自己的未必正确,而最正确的又未必适合自己。
他当年进长安城的时候脑子里想的都是一百一十年前八卦刀门二百六十弟子北上抗击黑武人的故事,二百六十弟子称为大刀营,在北疆战场上砍出来江湖的威名,多大的江湖客,最终似乎都要向朝廷靠拢。
胡吾摇头。
很多事都没有回头路,当年他选择了跟随皇后,图的是利,而他也得到了利,似乎也没什么可后悔的,以杀人换荣华富贵,虽然二十几年前有商九岁带来的恐惧,可这后二十几年他活的很好,应该比绝大部分江湖客活的都要好不少。
和地字科一样,人字科也有一个明面上的生意,位于城西的长恒车马行就是人字科的藏身处,长安城西城住了很多富户,车马行的生意也不错。
胡吾回到车马行之后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他需要再仔细思考一下自己的决定是不是足够冷静,虽然他已经去见了尚善水要来了去杀商九岁的机会,可直面心中恐惧并不是容易事。
后院很大,前院车马行的嘈杂不会传到后院来,有人说当速度足够快之后会让时间慢下来,胡吾不知道对不对,他知道若一个武者速度足够快,可以让人连喊叫声都没有就会死去。
不知不觉夜色降临,冬天风大,所以夜空很美。
没有一丝云遮掩,星空璀璨的让人觉得如同梦幻,前院的嘈杂声也消失不见,关了店门的伙计们放下迎客的笑脸,互相看着彼此那熟悉的模样却又觉得陌生,长时间的双重身份会让一个人心理出现问题,这问题在长恒车马行里的每个人都有。
他们习惯了这平凡无奇的生活,可在黑暗到来之后他们又一次一次的接到来自上面的任务,去杀人,去盯梢,去做一些正常人想都想不到的事。
皇后去世之后他们有一段时间变得清闲起来,每个人竟是都有些不适应,皇后的小局谋划很强,虽然大局观上的不足总是让她被动起来,可算计人的时候她能算计到人心里去。
人字科有个很重要的任务,那就是负责盯着整个长安城里所有四品以上的朝臣,这些人暗中会做什么生意有没有什么朝廷法度不允许的经济收入,这些是人字科的人盯的重点。
皇后要想把控更多人,就必须掌握更多人的秘密。
可实际上,他们在做的事远不如廷尉府做的好,所以接触了一些朝臣之后皇后有些悲哀的发现,她以为的那些把柄根本不是把柄,因为这些事廷尉府早就知道,如果皇帝想要以这些把柄来难为那些大人们,又怎么会等到现在?
后来皇后又给人字科加了一个任务,盯着长安城里那些崭露头角的年轻人,皇后很清楚,老臣她抓不住,中坚力量她也抓不住,唯有从年轻人下手。
皇后没了,人字科突然变得没了目标,有的人在没有上层指令的情况下还是会出门去选择一个目标盯着,并不是他们多爱这份差事,而是他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奉荀直先生之命,人字科一共调集了四个小队跟上商九岁,其中两个小队被全灭,另外一个负责后勤支援的小队始终没露面,最后那个小队在知道那两个小队全都被杀之后干脆撤了回来。
那不是他们能应付的人。
胡吾从书房里出来,吩咐人去把张非喊来,张非是撤回来的那个小队首领,他看到了商九岁是怎么动手的。
站在院子里感受着十二月的冷冽,胡吾告诉自己这一次一定要从梦魇里走出来。
心事重重所以就显得思绪纷乱,许久之后他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他吩咐人去叫张非过来,人已经去了很长时间,从后院到前院用不了多久,张非的住处也不远,一来一回,用不了一盏茶的时间。
胡吾皱眉。
就在这时候后院的门被人推开,那吱呀一声像是撕裂了夜空。
从门外迈步进来一个男人,门口的灯火并不是很亮所以看不出面目,然而在这一刻,胡吾的心脏却好像停住了一样,呼吸瞬间变得粗重起来。
“一家车马行的人没理由会跟着我。”
迈步走进后院的那个人很瘦,瘦的让人觉得他除了骨头之外就是一层皮,可偏偏却并不会让人觉得丑陋,也许是他正常的时候太有风采,哪怕骨瘦如柴也一样带着三分气度。
“我在前院问了问,他们似乎也说不清楚。”
商九岁看着胡吾,想着这个人自己见过吗?
没印象。
“看来韩唤枝做事还是有很多不足之处,以车马行掩人耳目并不是什么很妙的办法,廷尉府的人不知道你们的存在,那就只能说明两件事......第一,韩唤枝没有二十几年前的戒备心了,第二,你们始终没有敢盯过廷尉府的任何一个人。”
商九岁走到胡吾面前。
他不是一个喜欢被动的人,虽然他已经走出了京畿道甚至已经过了南平江,可当他杀了十几个人之后想着自己南下这一路如此杀来杀去的会很麻烦,索性就又回来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个很怕麻烦的人,所以杀人向来是杀完为止,实在杀不完,大概也是他漏下的。
而且他做事从来没有什么约束,他想做的事谁也拦不住,他不想做的事也没几个人能强求。
胡吾深呼吸,让自己变得冷静下来。
可哪里冷静的下来。
“你最好快些。”
商九岁回头看了看前院那边:“我的毛驴车就停在门外,我怕被人偷了去。”
胡吾忽然就忍不住了,啊的喊了一声朝着商九岁冲了过去。
“唔。”
看到胡吾的反应,商九岁眼神里闪过一抹疑惑。
“看来有仇。”
胡吾一拳砸向商九岁的面门,一边出拳一边大吼:“你可记得二十几年前你追杀的那些人?你应该感到后悔没有把人全都杀死,所以才会有今日,让我可以亲手杀了你!”
吼声如雷,带着滔天的恨意和杀气。
商九岁像是一个不倒翁,他的双脚根本没有离开位置,身子却好像无视重力一样前后左右的摇摆来躲避胡吾暴风骤雨一般的攻势。
“你只有这点本事了吗?”
胡吾怒吼:“二十几年前的你多厉害,我在你面前连一招都接不住,可你已经二十几年没有练过攻了,我却用二十几年的时间苦练,每一天我都要告诉自己如果懈怠就没办法杀了你!”
他的拳太快,快到在灯火下商九岁的身前出现了一片拳影。
奈何再快,也没有一拳打在商九岁身上。
“我确实二十几年没有练功了。”
商九岁的身子忽然从几乎倒地的状态笔直的弹回来,那双腿好像就不是腿,回来的那一刻他的手从看不清的拳影之中伸过去,完全没有道理可讲的一把掐住了胡吾的脖子。
“可你还是一招也接不住。”
商九岁似乎有些失神:“若我这二十几年一直都在练功,我应该在哪儿?哪里能放的下我?我应该去做什么?什么又值得我去做?”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居然松开了手。
胡吾大怒,恐惧也让他扭曲,他再次疯狂的进攻,可他却发现商九岁的表情逐渐变得迷茫起来,根本就没有去注意他的拳头,然而即便如此已经走神的商九岁却还是避开了每一拳,像是身体的本能反应一样,看得出来,他根本就没有在看胡吾,也没有重视胡吾的拳头。
大概十息之后,商九岁好像缓过神来,随随便便的一伸手,那只手依然不讲道理的从拳影之中伸了过去一把掐住了胡吾的脖子。
“我觉得我若是二十几年一直都在练功,我可能疯了。”
他叹了口气:“我应该已经无敌了吧,无敌的人一定都会疯掉。”
他再次松开胡吾的脖子,这让胡吾感觉自己当众被人抽了几个耳光,不......远比被人当众抽几个耳光更让他觉得耻辱。
商九岁看了胡吾一眼,微微摇头:“仇恨会让一个人变得疯狂。”
胡吾嗷的叫了一声扑向商九岁,商九岁那只手再一次出现,也再一次掐住了胡吾的脖子。
“可你应该还会仇恨一阵子。”
商九岁的手指发力捏住往旁边一扭,胡吾的脖子随即往一边扭了过去,嗓子里挤出来一声闷哼,人立刻就变得软绵绵的。
“江湖还是这么无趣。”
商九岁抓着胡吾的脖子往外走,胡吾好像一条麻袋似的被拖了出去,走出后院进前院,前院地上躺满了人,有的死了,有的昏迷。
商九岁走到一半的时候又站住,拖着胡吾走到马厩那边,车马行自然不会少了马厩,马厩里自然不会少了草料,他认真的站在马厩前看了看,然后认真的问了问一匹马:“好吃吗?”
马估计也很疑惑。
自然得不到答案,商九岁往前凑了凑,用胳膊夹住装满草料的料槽往下一搬,砰地一声把整个料槽都搬了下来,一只手拖着胡吾一条胳膊夹着料槽出了长恒车马行的大门,门外那小毛驴看到商九岁出来,四蹄轻快的踩着地面,像是在跳一曲欢快的舞蹈。
“给你带的。”
商九岁把料槽放在小毛驴面前:“和马借的,也不知道你们这一类的口味是不是差不多。”
小毛驴看了看商九岁手里的胡吾,商九岁摇头:“这个不能吃。”
第六百三十七章 廷尉府的刑房
韩唤枝的书房一如既往的昏暗,以至于商九岁总是会忍不住怀疑韩唤枝在这屋子里会不会有些不想为人知的习惯,他听说有的人在专注做事的时候会有某种怪癖,比如之前有位大学士在自己家里书房做事会脱光衣服,也不知道是不是那样更能聚精会神。
大学士身份多高,所以这事当然不能乱说,虽然有伤风化有违体统,可人家在自己家里脱光衣服又没做过什么对不起社会的事。
商九岁就忍不住问了韩唤枝一句:“你是不是也有怪癖?”
“嗯?”
韩唤枝正看着手里关于长恒车马行的调查报告,放下卷宗抬起头看了商九岁一眼:“什么怪癖?”
商九岁:“就好像那年我查到某位大学士习惯在家光着屁股一样,你这屋子里一天到晚的昏暗阴沉,会不会也一样有如此怪癖?”
韩唤枝:“我像是那种吊儿郎当的人吗?”
商九岁沉默片刻:“这个词为什么如此形象?我一直以为是形容词,原来是动词。”
韩唤枝白了他一眼:“你去调查人家大学士在家是不是习惯光着屁股就不是怪癖了?”
商九岁笑了笑起身:“你有的忙我就不和你扯皮了,明天一早我还要离开长安,今夜我先回去睡一晚,那个小院还没有让给别人吧?”
“那是你的。”
韩唤枝连眼皮都没抬,看着手里的卷宗语气平淡的说道:“你的东西,用过一次也是你的,谁也不能碰。”
商九岁笑起来。
他走出书房,突发奇想:“如果我把你的窗帘扯了,你会不会发脾气?”
“会。”
“那你发脾气会做什么事?”
“买个新窗帘。”
商九岁再次笑起来:“唔~”
他回到那个小院里洗了澡换了衣服睡觉,似乎一个人闯入长恒车马行并不是一件多了不起的事,当然他是真的不觉得有多了不起,从他离开云霄城之后,唯一能让他在乎些的对手只一个甄轩辕,那也是唯一一次他会偶尔回想起来的战斗。
除此之外,都很无趣。
少年人背剑入江湖之前都会很兴奋,觉得自己就要闯荡,一定会异乎寻常的热血,一定会异乎寻常的壮阔,江湖是每个人的江湖,每个人都是主角,只是每个人也都是别人故事里的配角,所以生死富贵身不由己,初入江湖也会去想在闯荡江湖的过程中自己会遇到什么样的敌人什么样的朋友,会期盼会幻想。
商九岁不会,在商九岁看来,不管是什么样的敌人都没关系,反正都是不如他的敌人。
他才不会去期盼在江湖中闯荡会遇到多有趣的事多有趣的人,因为有趣的人一直都在他身边,再有趣莫过于韩唤枝,再无趣莫过于叶开泰,年少时候的韩唤枝可不是现在这样一副在别人面前始终冷冰冰的样子,那个家伙小时候疯起来什么坏事没干过。
商九岁靠在床上,脑子里所有的回忆都是云霄城的那一群少年。
廷尉府,刑房。
韩唤枝推开门进来,刑房里的廷尉连忙俯身施礼然后退到一边,胡吾被挂在墙上,肩膀上穿了两个洞,铁钩子勾着肩膀,两只脚上还锁了铁链,看起来模样有些凄惨。
韩唤枝在胡吾对面坐下来,并没有急着开口问什么,他打开手里的卷宗翻看,找到想看的那页停下来:“商九岁以为我没有察觉到你们,其实我只是还不想动你们罢了,有些话也无需遮掩,不动你们长恒车马行是因为还不知道你们如何与另外的线联系,所以始终只是盯着。”
啪的一声,他把卷宗合上。
“上午你出门了一趟,不得不说你的警惕性很高,我安排的人身手远不如你,所以跟了两条街之后被你甩开,你去了什么地方我不知道,知道的就是知道,不知道的就是不知道,没必要诓你。”
韩唤枝看着胡吾的眼睛:“不过很巧,一个时辰之后你出现在裕福当铺,我的人刚好在那附近,或许是因为你遇到了什么无法解开的难题所以心神有些恍惚,你的戒备心也就低了些,所以你并没有察觉到我的人。”
韩唤枝问:“我说了很多,是想告诉你,你一直都在廷尉府的人眼皮子底下,你需要我再把审讯的流程走一遍吗?”
他站起来走到胡吾面前,抬着头看着胡吾的眼睛说道:“你也可以撑一下试试看,你隔壁的刑房里有个人选择撑,大概已经撑了半个时辰,很了不起,若你不服输的话就尝试一下。”
“是谁!”
胡吾的嗓子里艰难的挤出来两个字。
“还不知道本名,现在用的名字自然是假的,不过裕福当铺这个名字刚才我已经说过了,所以是谁你心里有数。”
韩唤枝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又站住,想到了什么似的,嘴角微微勾起来:“你左边刑房里的邻居应该你也认识,就因为他所以我才能知道你的车马行有问题,不过这个人虽然算不得一个男人,却撑的比谁都久,到现在为止只供出来一个车马行。”
他摆了摆手:“把那位邻居带过来给他看看。”
廷尉府的人随即应了一声,不多时门外锁链响动,有个人被两名廷尉架到这间刑房里,看起来被折磨的好像已经没了人样,披头散发,身上也都是血迹,应该能看出来他之前的日子并不好过,在廷尉府的刑房里不管是谁又怎么可能会好过?
被架进来的人艰难的抬起头看了看,第一眼看到的是韩唤枝,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然后视线随着韩唤枝的手指转移到了墙壁那边,他看到了被挂在那的胡吾,他看到胡吾之后并没有什么诧异也没有什么震撼,甚至觉得理所当然。
“你们终究忍不住了?”
那人问。
韩唤枝没回答,迈步出门。
挂在墙上的胡吾却咆哮起来:“高玉楼!”
走出刑房,韩唤枝推开另外一间刑房的门进去,里边的廷尉正在洗手,打人打久了难免会沾上血迹,手也会疼。
墙上挂着的是徐雪路,自称曾经与商九岁正面一战还能全身而退的人。
“看来你也还能撑一会儿。”
韩唤枝摆了摆手,刑房里所有廷尉都退了出去,他一个人站在徐雪路面前:“有些话我知道你不好说,毕竟你背后的人身份显赫尊贵,你可以悄悄告诉我,对一个人说比对很多人应该压力小一些。”
徐雪路哼了一声:“你们廷尉府就这点手段?”
“抓你的时候一剑将你刺伤的人叫卫蓝,是大内侍卫统领,我派人请他来帮忙。”
韩唤枝笑了笑:“明白我话里的意思吗?”
徐雪路当然明白,胡吾走了之后不久廷尉府的人就围了他的当铺,他想撤离的时候被一个年轻人拦住,他并没有在意甚至还有几分想笑,难道每个人都是商九岁?
然后就被那人一剑所伤。
原来是大内侍卫统领,怪不得。
既然那个人是大内侍卫统领,他出来协助廷尉府办案抓人,那么皇帝必然也是知道的,所以皇帝也一定知道他们背后的人是太子,如果皇帝都知道了,那么太子筹谋的这一切还有意义吗?
“高玉楼也在我们手里,你知道吗?”
韩唤枝拉了把椅子坐下来,看了看旁边的火炉,用夹子添了几块木炭。
“高玉楼一直表现的很能撑,可人啊,总是会选择性的看不到自己的懦弱,他已经把人字科招供出来为什么不肯招供出地字科天字科?所以真的不是他能撑,而是因为他只知道人字科。”
徐雪路的眼神恍惚了一下,扭头不看韩唤枝。
“既然我很确定高玉楼只知道人字科的事而不知道地字科和天字科,为什么我还要每天都例行公事一样打他?很简单,就是例行公事,每天都打一打,万一还有什么消息能逼问出来自然最好,若是没有了,将来有一天不小心打死了,应该也不会觉得遗憾。”
韩唤枝烤着手,他的手很干净,修长,好看。
“我跟你说这些话的意思是,高玉楼可以随时死,而你不一样,廷尉府有很多种能让人痛不欲生但偏偏还死不了的刑罚,你应该感激创造这些刑罚手段的人,曾经他也是皇后的人。”
韩唤枝看向徐雪路:“每个男人都想做英雄,英雄就是那种胜了之后可以肆意狂傲,败了之后也不能随便出卖别人的人,祝你成功。”
他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回头:“商九岁也在。”
徐雪路猛的抬起头,于是看到了韩唤枝嘴角的笑。
“原来你也认识他,那就要追溯到二十几年前了。”
韩唤枝出门,吩咐了一句:“再好好问问,二十几年前被商九岁追杀的那批人都有谁。”
守在门外的廷尉重新回到刑房里,韩唤枝长长吐出一口气,心里有些发堵。
这个案子是他最不愿意触碰的案子,那些不仅仅是有违国法的人,真的算起来那是陛下的家事,这些人先是皇后的人现在可以断定是跟着太子做事,而陛下最厌恶的就是这种行为,太子才刚刚学习处理朝政而且表现有目共睹,若真的查出来什么确凿的证据,陛下会怎么处置?
那是他的儿子啊。
然而他身为廷尉府都廷尉,有些事就必须要去做,这是他的职责,就比如高玉楼活着被抓了回来,陛下的意思是人不要活着回来了,可韩唤枝却觉得这个人也许将来会用到,这是第一次韩唤枝违背了陛下的吩咐。
太子啊。
韩唤枝看向夜空。
希望你不要走皇后的那条路,希望你好好看待亲情。
第六百三十八章 返程之路
轻舟南下,乘船的人心情也如轻舟,没有一丝压力也没有一丝疲倦,相对于战场厮杀来说舟车劳顿根本就不算什么,当然如果不是那么冷的话心情应该会更好一些。
沈冷看了一眼靠在船舷处耍酷的孟长安,想着外面那么大的风你难道不觉得吹的慌?真的以为靠在这吹吹风是很潇洒的一件事?幼稚!
靠在另外一边船舷上耍酷的他决定不能输,一定要继续耍酷下去。
“我坚持不住了。”
孟长安回头:“你为什么大冷天要在船外装......”
后边那个字不太雅,毕竟这船里不只是他们俩。
“我以为你在装。”
沈冷在手上哈着热气:“我是不会认输的。”
孟长安瞪了一眼:“白痴。”
沈冷:“反弹!”
孟长安:“幼稚。”
他往回走了几步,一转身:“再反弹!”
沈冷:“......”
孟长安一脸淡淡得意,然后就听到沈冷说了一句反弹无效。
孟长安觉得这是非常不讲道理的一句话,说反弹还有情可原,说反弹无效就没依据了,他这么想的时候就好像觉得反弹有依据似的。
沈冷颠着肩膀的样子有些欠揍,颠到孟长安身边说道:“年轻人,你在书院里的时候一定没有先生教过你反弹无效这种用法吧,估计在书院里的生活也很无趣对吧,你的童年真的很缺失啊,问你个问题,像尿尿和泥这么欢愉的事你玩过没有?”
孟长安板着脸:“恶心。”
沈冷:“嘁......枉你也是生活在江边的人,在江边沙滩上尿尿和泥多有意思,你连尿尿和泥都觉得恶心,那你一定没有试过坐在细沙滩上感受放屁崩坑的快意。”
“滚......”
孟长安瞪了沈冷一眼,沈冷一举手晃了晃:“反弹!”
对于他们俩的日常闫开松是不理解的,他熟悉的是战场上那个杀伐果断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沈冷,熟悉的是那个带着六枪将数百刀兵就敢在万军之中横冲直撞的孟长安,都已经是三品大员了,怎么还能如此幼稚?两个人身居高位,聊天难道不应该多聊一些军国大事吗?
什么就尿尿和泥放屁崩坑了......
可这八个字却好像有魔力似的,在闫开松的脑海里盘旋不断,没一会儿就会想起来,赶紧晃晃脑袋让自己把这八个字甩出去,可没一会儿又想起来,他觉得自己可能也病了。
船在赤河的某处码头停靠下来补充给养,闫开松看着沈冷和孟长安那两个家伙又晃荡到了码头那些商铺里,也不知道他俩怎么有那么多东西可买的,沈冷这一路上买的东西都已经装满了两口大箱子,孟长安估计最少也买了有一箱子半。
刚才他俩约闫开松下船逛逛,闫开松觉得无趣就拒绝了,上一次在码头停靠的时候那两个家伙每个人买了二十几个拨浪鼓回来,大大小小各种款式,幼稚的很。
闫开松靠在船舷一侧看着码头上来来往往的人,看着小孩子从船上下来撒了欢的奔跑,想着出远门真是很累的一件事,尤其是还带着孩子。
孩子?
尿尿和泥?
咳咳!
闫开松使劲摇了摇头脑袋,想着自己应该回到船舱里去看一会儿书,说不定看上一会儿就会困起来,美美的睡上一觉,就算是刮风下雨打雷都不醒,一觉睡到长安城才好呢,这么冷的天气哪里都不如被窝里暖和。
他往回走,正好看到一阵小小的旋风在河边细细的沙滩上卷过,他看了一会儿那小旋风也就散了,在沙滩上留了一个圆圆的小坑。
放屁崩坑?
闫开松觉得自己快疯了,小跑着回到船舱里,盖上被子,被子里的世界没有那么幼稚,肯定没有。
如果要是在刚才小旋风留下的那个坑里再撒一泡尿会什么样?
岸上,沈冷哪里会想到自己那略显粗俗的八个字会对闫开松影响那么大,闫开松是正正经经大家大户出来的人,从小的时候父亲教导就严,母亲虽然疼爱但也不会由着他性子来,四岁开始读书写字,六岁的时候开始练习武艺,父亲说习武之人不读书就会变得肤浅粗俗,在他家里吃饭有吃饭的规矩,说话有说话的规矩,总之把他培养成了一个各方面都优秀的人才。
哪里会有过沈冷那么野的路子。
沈冷在码头的商铺里转了转,一般码头商铺都会跟来往客商进货,各种小玩意俱全,有的铺子里首饰的款式多的比长安城里的大店铺还要让人目不暇接,大宁的治安好,码头里有厢兵守护,所以也不用太担心匪患,尤其是水师强大之后水匪都已经几乎销声匿迹。
沈冷毫不犹豫的买了两个大花的簪子,并且极力向孟长安推荐。
在孟长安看来,沈冷的审美至少和他有四十年的差距。
他选了两个吊坠,一个是只有指甲盖那么大的五瓣花,一个是小小的星星,而且链子都很细,那似沈冷买东西,什么大什么好。
“没品位!”
沈冷把自己手里的超大花金簪举起来对着阳光看了看:“真美。”
孟长安呵呵了一声。
后边又有一艘船缓缓的驶入码头补充给养,这艘船也是从东北边疆那边长途过来的,目标应该同样是长安,大宁百姓都很想到长安去看看,看看雄阔的城墙,看看巍峨的雁塔,看看磅礴的未央宫,看看那宽敞的承天门外大街,而坐船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船大小差不多,所以停靠的码头也一致,上一次这艘船也是跟着沈冷他们的船一块进的码头,船上大概有一百多名客人,要从辽北道到长安是个漫长的旅程,船费也不低,不过大宁百姓生活富足,倒也不是支付不起。
一个身穿棉布长衫的年轻男人靠在那艘船上看着码头,视线来回移动,当他注意到沈冷和孟长安之后脸色明显有些变化,就好像一个猎人,盯了许多日的猎物差一点就跑了最终又被自己发现的那种欣喜。
他是菅麻生。
在渤海国,他被渤海王请来训练斥候训练军队,可是他来的太晚了,如果他能早到渤海国两年的话,他坚信就算是大宁兵强马壮想要攻破渤海也没有那么轻易,他有自信可以指挥渤海国的军队将宁军打的一败涂地,虽然他只在大宁长安四海阁一年,但对于有些人来说学习的时间长短并不是什么问题。
“大人。”
一个手下靠近菅麻生:“发现了?”
“分一半人下去转转,不要买东西,随意走动一下就好,绝对不要靠近那些宁军的人,也不要盯着,自然一点。”
菅麻生语气平淡的说道:“每次停靠都不低于一半的人下船闲逛。”
“是。”
他手下人应了一声,想走,忍不住又问了一句:“大人,咱们什么时候下手?”
“不急。”
菅麻生看着码头上那两个有说有笑的男人,嘴角微微一勾:“我知道你们已经心里很急,而且你们每一个人都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你们的家园被宁人攻破你们的亲人被宁人所杀,而指挥宁军的就是那艘船上的三个人,一个叫沈冷,一个叫孟长安,还有一个叫闫开松。”
他看着那边,嘴角上的笑意有些恶毒:“简简单单的杀人是一件很没有意思的事,你们觉得杀了他们三个就算报仇了?不......既然你们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愿意以死殉国,那么何不做些惊天动地的大事?我们等到了长安之后再动手,到了长安会变得有趣很多。”
手下人嗯了一声:“家没了,家人也没了,这条命就是为了杀宁人而留下的。”
“去吧。”
菅麻生摆了摆手:“不要心急,既然都已经不怕死了,那就让你们的命更有价值。”
他的视线从码头那边回来,其实他也不明白沈冷和孟长安那两个人为什么要买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上个码头有一家铺子专卖拨浪鼓,那两个人一人抱着一堆出来,前边那家商铺好像是卖金银首饰的,两个人又在里边转了好一会儿,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两个大男人这么有购买**的。
“宁人的生活真是安逸。”
他看着那些旅人,微微叹息。
他的家乡还在战乱,已经战乱了上百年,诸侯并起谁也不服谁,有时候走上几十里路都看不到一户人家,可是随便在一处草丛里翻翻没准就能翻倒死尸。
对比来看,宁人的生活真是太好了,好的让人妒忌。
家乡战乱之地,有的人为了一口吃的而拼命,有的人甚至会把孩子互换煮了吃,那并不是什么耸人听闻的谎言,他亲眼见到过。
如果,如果桑国人可以拥有宁国这么大的疆域,那么所有的桑人也就不必为了一小块地盘而厮杀,宁国就算是分裂成几十份也够那些诸侯分的,把宁人变成奴隶,享受着这片大地上的一切美好。
菅麻生想到自己出生的那个小村子,贫瘠,荒凉,女人们面黄肌瘦,男人们个子矮小,再看看面前这些宁人,越看越厌恶,越看越觉得世间不公平。
菅麻生转身回到船舱里,打开他会记录自己生活的那个本子,这样的本子他已经写满了好几个,一直都带在身上,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就心血来潮,把本子翻倒最后一页,提笔写下几个字。
桑人统治着宁国,把宁人变成了奴隶。
写下这句话之后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希望不会遥远。
第六百三十九章 联名上奏
紧赶慢赶,沈冷和孟长安他们三个还是没有赶上回长安过年,不过好在赶在正月十五之前进了城,当然不能直接回家,按照规矩得先到未央宫外等着陛下召见,可能是因为今日陛下太忙了些,三个人竟是在宫外等了小半个时辰,进进出出的人看向他们三个,眼神都有些复杂。
沈冷和孟长安两个人半路买的东西已经安排人先送回家里去,而来自渤海国的那些人则暗中跟着。
未央宫外,天气寒,所以铁甲寒。
沈冷看了看孟长安:“陛下召见征战回京的人为什么都要穿甲胄?”
孟长安:“没听说有什么明文规矩,可大家好像都这样,回京不卸甲。”
沈冷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玄铁黑甲,血迹早就已经擦的干干净净,不过上面那些刀痕犹在,再坚固的甲胄也不可能被沉重的刀砍中之后没有一点痕迹,所以这甲胄就多了几分肃杀。
孟长安看着他的玄铁黑甲,沈冷有些不好意思:“你那的新铠甲我离开长安之前已经托武工坊的人在赶制,到现在也已经快两年的时间,应该早就做好了。”
孟长安嗯了一声:“和你的一样?”
“不一样。”
沈冷道:“当然没我的威风。”
孟长安:“唔。”
沈冷:“不过打造铁甲的材质一样,我请林落雨她们帮忙去寻的材料,应该花了好多小钱钱,你打算什么时候把账结一下?”
孟长安举头望苍穹。
沈冷叹道:“看来是收不回来了。”
孟长安嘴角一勾。
就在这时候代放舟从宫门里边快步跑出来,看到沈冷之后眉眼都笑开了:“三位将军怎么还等着,陛下之前就吩咐过的,若是三位将军凯旋归来可直接进宫。”
沈冷他们三个人同时打了招呼,沈冷笑道:“规矩是规矩,还是不能乱的。”
代放舟引领着三个人进未央宫,到了东暖阁外边代放舟小声说道:“陛下一直都在惦念着三位将军,每日都会问问三位将军的行程,知道今日会进宫,陛下一直都在忙着准备东西,三位将军请先稍后片刻,奴婢进去禀告。”
“让他们进来吧。”
皇帝的声音从东暖阁里传出来,代放舟笑道:“陛下请三位将军进去。”
进了殿门就闻到一股香味,沈冷的眉角都抬了起来:“火锅?”
转进东暖阁才看到,陛下挽着袖口正在切肉,他让人在书房里摆了一张桌子,蔬菜都已经洗好,肉片也已经切了不少,桌子正中那火锅已经开了,咕嘟咕嘟的冒着泡,锅底的香气在整个书房里弥漫,那味道让人亲切的想哭,在东北边疆很久都没有正经吃过一顿饭了。
“朕想来想去,你们三个在东北边疆应该是吃不好,所以就着人去御膳房那边搜刮,多年没有亲自动过手也生疏了,切的薄厚不均你们就凑合吃吧。”
三个人互相看了看,心中暖意比东暖阁里的火炉还热乎。
“朕一开始是让御膳房过来人准备,可他们弄的那些东西太精细,看着还行,吃起来不过瘾。”
皇帝捏起来一块肉片:“还是稍稍厚实一些吃的爽快。”
除了皇帝之外,东暖阁里还有两位大宁的重量级人物在,一位是老院长路从吾,一位是禁军大将军澹台袁术,沈冷他们三个又朝着两位重臣见礼,皇帝却摆手道:“哪里有那么多规矩,自己去搬凳子坐。”
沈冷他们三个连忙去把准备在一边的凳子搬过来,他寻了地方洗手,凑到皇帝身边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要不然臣来?”
皇帝把菜刀递给他:“你来就你来,站的朕这腰都酸了。”
他让开位置,看着沈冷认真的说道:“不许比朕切的好,不然拉出去斩了。”
沈冷笑道:“臣灵机一动有个马屁要拍。”
皇帝道:“拍来看看。”
沈冷清了清嗓子:“陛下说若是臣切的比陛下好那就砍了臣的脑袋,臣是丝毫也不在意的,臣就算是全力以赴也不可能刀功超过陛下,现在不能将来也不能,自然不担心脑袋搬家。”
皇帝撇嘴:“这个马屁拍的痕迹太重,很浮夸。”
沈冷:“......”
皇帝道:“罚你给所有人斟酒。”
沈冷一边切肉一边道:“吓死了,臣以为又要扣俸禄。”
“你倒是提醒了朕。”
皇帝拉了把椅子坐在桌边看着沈冷切肉:“你自己说说吧,扣你几年俸禄的好?”
沈冷:“......”
皇帝看了看闫开松有些拘束,笑着说道:“你又不是第一次见朕,也不是第一次和朕吃饭,怎么看起来像是刚过门的新媳妇般不自在,若你觉得这样坐着难受,那就去那边把白豆腐端过来,老院长最喜欢吃的东西。”
闫开松连忙起身:“臣只是心中惶恐。”
“你惶恐什么?”
皇帝摆了摆手,书房里伺候的下人随即都退了出去,他笑道:“朕没打算罚你,还打算给你提到正三品,朕是打算罚那两个家伙,你看他们两个惶恐吗?”
孟长安其实也有些不自在,他毕竟常年不在京城,和陛下接触也太少,只是坐在那一脸平静的样子让人错觉他比闫开松放松些,他听到皇帝说要罚他和沈冷,想着怎么接话才好,想了好一会儿后觉得还是要出于本心,于是问了一句:“只罚沈冷一个不行吗?”
皇帝噗嗤一声笑出来:“果然是好兄弟。”
孟长安又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沈冷把肉切好,又接过来闫开松递给他的白豆腐:“豆腐可不好切,刀上要抹一点点水,这样就不会粘刀也不会切的太碎,非但要吃起来不觉得碎了麻烦,看起来也会舒服些。”
老院长:“你就算是切出来花儿我也不会帮你求情,擅自开战之罪,你自己想想应该怎么领罚?”
沈冷看向澹台袁术,澹台袁术摇头:“你又没给我切豆腐,你看我做什么。”
皇帝心情大好,屋子里的人都是让他怎么看都不会厌恶的,每一个都是他可以推心置腹之人,孟长安和闫开松拘束,皇帝并不觉得他们俩疏远。
沈冷规规矩矩的切完了所有的肉和菜品,然后再次洗了手给众人往火锅里下食材:“东北边疆之事都是臣自己临时起意,硬生生拉着他们两个去打的渤海,陛下若是要罚,罚臣一个就好,反正臣也习惯了。”
皇帝:“嗯?”
沈冷:“不是......臣心悦诚服。”
皇帝哼了一声:“既然你把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那朕就成全了你,一会儿吃完了这餐饭后自己去菜市口等着,朕会让韩唤枝去监斩。”
沈冷:“韩大人也辛苦,让他好好休息一下,臣不急的。”
皇帝瞪了他一眼,嘴角的笑却收不住。
沈冷道:“这件事确实和他们两个没关系,是臣撒泼打滚耍无赖他们迫不得已才参与其中......要不然这样,罚臣十年俸禄?要不然二十年,二十年也行。”
皇帝笑着摇头:“朕已经着内阁拟旨,你已经被降到了从三品暂时就先不接着降了,罚俸是必然要罚的,就先罚五年,责令你回去之后闭门思过,十天之内没有朕的旨意不许出门,憋也要憋出来一道请罪的奏折,言辞要恳切,写的要认真,朕是要给满朝文武传阅的。”
沈冷一惊:“所有人都要看啊。”
皇帝嗯了一声,忽然间反应过来沈冷这害怕的点在哪儿,于是哈哈大笑起来:“朕让你好好练字,你就是不听,不过你也不要太担心,满朝文武谁不知道你的字破。”
沈冷:“......”
皇帝将酒杯端起来:“朕先敬你们三个一杯。”
三个人连忙站起来双手捧杯。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朕知道你们辛苦,也能想象的出来你们在渤海打的这几个月时间有多凶险,没有朕的旨意,却要赌上你们自己的身家性命,朕得谢谢你们,知道朕为什么让你们穿甲胄进宫吗?知道朕为什么故意让你们在宫门外等一会儿吗?朕是想让更多的人看看你们身上这刀砍枪刺留下的痕迹。”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朕,以你们为傲。”
闫开松哽咽起来,竟是流了泪。
沈冷和孟长安也是心中触动,好歹年纪轻一些,眼泪倒是忍住了。
皇帝道:“你们理解朕,朕理解你们。”
他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明日早朝之后你们都在家里好好休息几天,至于朝臣怎么说,朕来处置就是,闫开松升正三品加一等侯,孟长安也升正三品,沈冷没有赏。”
沈冷诚恳的说道:“如果不罚就更好了。”
皇帝又被他逗笑:“吃完饭之后就都回去歇着,好好洗个澡和家里人团聚,明日上朝的时候不管有人说什么,你们都忍着就是了。”
“臣遵旨。”
三个人俯身。
就在这时候外面响起脚步声,代放舟进来:“陛下,内阁次辅赖成求见。”
“这个家伙的鼻子真灵。”
皇帝笑道:“让他进来吧。”
赖成手里拿着两份奏折进来,一进门施礼之后就忍不住笑起来:“真是来的巧了。”
皇帝:“真的是巧?”
赖成:“巧就巧在臣算计时间算计的准。”
皇帝白了他一眼:“自己搬凳子坐。”
赖成道:“臣先说正事吧。”
他把手上的两份奏折双手递给皇帝:“第一份奏折,包括臣在内,内阁上下二十三人联名参奏沈冷,孟长安,闫开松擅自开战之罪,枉顾国法,不敬朝堂,不尊陛下,请陛下重罚。”
皇帝脸色微微一变,虽然知道内阁的人还会上奏,可这个时候来说显然是连皇帝的面子都不给。
“第二份奏折,包括臣在内,内阁上下二十三人联名上奏,沈冷,孟长安,闫开松等人为国开疆拓土有功,灭渤海,功在千秋社稷,利在黎民百姓,请陛下重赏。”
皇帝一怔。
沈冷他们也一怔。
第六百四十章 小别胜新婚
沈冷站在家门口看着敞开的大门,看着门口站着的那个已经快两年没见的傻丫头,看着她嘴角上的笑眼角的湿,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一身风尘舍不得抱她,可是两条胳膊却又不听使唤的伸了出去。
嗖的一声,茶爷好像八爪鱼一样挂在沈冷身上。
身后为沈冷捧着将军甲的亲兵扭头看向别处,嘴角却露出老母亲一般的微笑。
闫开松回到家里自然不是这样一翻场面,他到家门口,夫人也在家门口相迎,两个人见了面之后距离还有丈远就停住,然后十分认真的互相行礼。
茶爷也是认真学过这一套礼仪的,在宫里住着的时候女官也跟她说过,她觉得自己记住了,可看到傻冷子的时候要礼貌的走一下过程?
开什么玩笑。
她挂在沈冷身上才不会下来。
将军府里有不少人,因为珍妃也会到这边常住,所以府里的下人比沈冷离开的时候多了一倍不止,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见到将军大人,当然也是第一次看到主母这般表现。
“我给你带回来的东西你看了吗?”
“没呢,都在箱子里,我得让你一件件跟我说。”
茶爷的脸枕着沈冷的肩膀:“哪一件是在哪儿买的,买的时候是不是想我。”
“别胡闹。”
沈冷板起脸:“不买东西的时候我也想你啊。”
茶爷嘿嘿笑:“我也给你准备了礼物,宫里带出来的,可不好带出来了。”
沈冷笑道:“你想从宫里往外带东西还有什么是不好带出来的,真要是不好带,珍妃娘娘会亲自给你送过来吧。”
茶爷贴着沈冷的肩膀说道:“那可不是珍妃娘娘能带出来的东西。”
在旁人看来这夫妻二人的举动真的是有些惊世骇俗了,哪有当着下人们的面这般亲密的,不都是应该礼敬有加吗?可沈冷和茶爷都不是在乎别人怎么看的人,从来都不是。
“孩子呢?”
沈冷问。
“吃过午饭都睡着了,我带你去看看他们。”
“让他们先睡着,我主要是想看你。”
茶爷又在傻笑了。
“北疆边军那边也有教怎么哄妞儿开心的课程吗?”
“如果边军里有这门课程的话,你想想一群大老爷们互相勾搭是什么样子?”
沈冷一边走一边说道:“一个大汉对另外一个大汉说,天上星虽美却远在天上,身边人却是心里人。”
茶爷噗嗤一声笑出来:“你们军营生活这么丰富多彩吗?”
沈冷也噗嗤一声笑出来。
就这样抱着茶爷进了客厅,珍妃娘娘因为知道沈冷回来了所以已经回了宫里,倒不是躲着沈冷,而是想给他们小两口留下一些私人空间,若是她还在将军府,指不定沈冷会多别扭,他已经离开长安快两年,这两年来对于沈冷对于茶儿来说每一天都有相思苦,珍妃自然理解这份相思,就正如她对陛下的感情也是一样。
沈冷抱着茶爷进了客厅,茶爷盘在沈冷腰上的腿松开,两只脚一左一右将房门关上,然后腿又盘在了上边,后边跟着的亲兵和下人看了看,然后又互相看了看,亲兵捧着将军甲看着茶爷的丫鬟:“天气可真冷啊。”
丫鬟:“是啊......”
有些尴尬。
进了门茶爷的唇就印在了沈冷的唇上,沈冷支支吾吾的说道:“我应该先......唔.......漱漱口,我还没有.......唔,洗洗澡。”
好一会儿才分开,沈冷已经有些燥热。
茶爷却从沈冷身上跳下来,一脸的小得意,那样子像一只小狐狸。
她蹲在那两口大箱子旁边:“快打开让我看看。”
沈冷嘿嘿笑着蹲下来,虽然某处在蹲下来的时候略有不便,可还是强撑着假装没问题,他打开箱子,取出来半路买来的各种礼物:“这个是半路看到的簪子,我离开长安的时候没见过这款式,也不知道现在长安城有没有,这个是给你买的魔盒,哈哈哈哈,我还记得上次庙会的时候你喜欢这小玩意,后来打听到黑武人那边也会做,正好这次会面的是黑武国的长公主,就和她讨要了两个。”
“这个漂亮不?”
沈冷取出来一个小东西:“这个在渤海国找到的,一颗鸡蛋那么大的宝石。”
茶爷把那颗宝石拿过来看了看:“这么大,戴在哪儿啊。”
沈冷:“回头做成挂坠带着呗。”
茶爷哈哈大笑:“这么重,给我坠成一个小老太太。”
沈冷把礼物都取出来,每到一地他都会去找一些茶爷应该会喜欢的东西,其实不管是什么东西对于茶爷来说意义都一样,因为那是傻冷子送她的,她每一样都喜欢,喜欢的不得了。
“那箱子里都是买给孩子的东西。”
沈冷在地上坐下来:“抱抱。”
茶爷坐在沈冷腿上捧着沈冷的脸:“我去给你准备热水,好好泡个澡。”
她又怎么会看不出来沈冷的脸上都是疲惫。
“你要送给我的礼物呢?”
沈冷伸手。
茶爷眯着眼睛神秘兮兮的说道:“等一会儿再给你看,我先去给你烧水。”
她起身,沈冷抓着她的手一拉又把人拉回自己腿上,捧着那张笑脸使劲使劲再使劲的亲了一口,茶爷的脸红扑扑的,好看的没办法用任何言语形容出来。
与此同时,未央宫。
东暖阁里,皇帝看了一眼面带笑意的珍妃:“你这是还记得自己家在宫里咯?莫不是被人家小两口赶出来的吧,自从有了那两个小家伙,你也是越发不把朕当回事了。”
珍妃笑着说道:“早就看腻了你,是你自己还没察觉。”
两个人相处的时候,他才不许她叫什么陛下什么万岁。
“你是觉得朕老了提不动皮鞭了吗?”
皇帝一把将珍妃拉过来,站在门口的代放舟连忙把东暖阁的房门关上,一摆手,守在外边的人立刻远离,皇帝拉着珍妃坐在他腿上:“已经多少天没回来过了?说吧,你想如何补偿朕?”
珍妃想了想:“那就罚我给你挠痒痒吧。”
皇帝哈哈大笑:“那痒痒挠比你可差远了。”
珍妃:“唔......陛下是拿我和一个痒痒挠作比较吗?”
皇帝笑着摇头:“这次沈冷回来之后朕打算让他在长安好好休息一阵子,北疆的战事没有太多可担心,黑武那边自顾不暇,哪里还敢主动侵犯边疆,朕罚他闭门十天,明天早朝之后开始算起,十天之后你让茶儿带着那两个小家伙来宫里玩,让那傻小子来做菜吃。”
珍妃嗯了一声。
皇帝提到沈冷的时候,她的眼神不自觉的闪烁了一下。
沈冷舒舒服服的泡了个热水澡,没有什么是比泡个澡更能去乏的事,换了干净衣服,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感觉自己好像轻快的能飞起来似的。
他回到正屋那边,两个孩子都已经醒了,他一进门,小沈继忽闪着大眼睛看着他,伸手抓住茶爷的衣服,看起来稍稍有些害怕。
倒是小沈宁看起来没有什么反应,也是抬头看了看沈冷,然后继续低着头玩那一大堆玩具,那些都是沈冷半路买回来的,小孩子喜欢新鲜的东西,哪怕拨浪鼓家里也有,可自然还是新的好。
她举起一个拨浪鼓摇了摇:“响!”
沈冷哈哈大笑,过去伸手要抱她,小沈宁往后缩了缩躲开:“娘亲,坏人。”
沈冷心里微微一疼,蹲下来说道:“爹不是坏人,爹是你爹。”
茶爷本来也有些心里微微发疼,可听到这句话忍不住笑出来:“哈哈哈哈.......爹是你爹。”
她拉着小沈宁的手:“叫爹。”
小沈宁:“叫爹。”
茶爷指着沈冷:“宁儿乖,你叫他爹。”
小沈宁:“宁儿乖,他叫你爹。”
茶爷:“......”
沈冷:“哈哈哈哈哈......”
小沈继却忽然在床上站起来,走到沈冷身边奶声奶气的叫了一声:“爹。”
沈冷顿时呆住了。
怔怔的看着孩子,伸出去的手都在微微发颤。
小沈继坐在小沈宁身边:“娘亲说让你叫爹。”
小沈宁:“你叫爹。”
小沈继:“爹。”
小沈宁:“嗯。”
入夜,终于等到了入夜。
和沈冷玩了将近两个时辰之后孩子终于认可了他,两个小家伙吃过饭又拉着沈冷骑大马,又玩了好一会儿后玩累了,沈冷和茶爷一人一个把孩子抱起来放在床上,盖上小被子,两个小家伙似乎很快就睡着了。
沈冷躺在茶爷身边:“你给我准备了什么礼物?”
茶爷脸一红,看了看孩子,然后从枕头下边取出来一个小册子:“小人书!”
沈冷噗嗤一声,把那两个小家伙都吓了一跳,茶爷在沈冷肩膀上拍了两下,沈冷使劲儿憋着才没有笑出猪声。
茶爷哼了一声:“这可是宫里女官帮我偷出来的。”
沈冷:“哈哈哈......这个好,大宁官方版的小人书,未央宫出品,必属精品。”
他刚要亲茶爷,就听到小沈宁奶声奶气的说道:“爹,娘,你们在说什么小人书?”
沈冷:“没事没事,乖,快睡吧。”
茶爷把沈冷不老实的手打下去:“你等会,等孩子睡着。”
一盏茶的时间之后,沈冷压低声音问:“睡着了吗?”
茶爷:“应该是睡着了。”
小沈宁:“嗯,宁儿睡着了。”
沈冷捂脸。
一炷香之后,沈冷再次压低声音问:“睡着了吗?”
茶爷仔细看了看,有些小激动的点了点头:“睡着了。”
沈冷一翻身刚要那啥,小沈继睁开眼睛:“娘,尿尿。”
沈冷连忙过去:“爹抱你去。”
放下小沈继后再次躺到茶爷身边,两个人脸对着脸躺着,嘿嘿傻笑。
“这下总算都睡着了。”
“嗯嗯......”
“爹,给我拨浪鼓。”
沈冷:“.......”
......
......
【明天就是新的一个月了,大家手里会有保底月票,提前求一下,下个月争取每天三更,如果少了,那我再好好想个借口......】
第六百四十一章 审问是一种艺术
将军府的后院里有一个小演武场,一如既往,天还没亮的时候沈冷就已经在演武场上练功,楚先生在东北边疆的时候教他和孟长安刀法,其实只是在他们自身刀法基础上加以改进,楚先生天下无双,越是这般强大的人越有自知之明,兵法战阵上的事他不如沈冷亦不如孟长安,所以对于战阵刀法他自然也不会全都推翻,而是以沈冷和孟长安自身刀法为根,刀法还是那般的大开大合,可却让每一刀都变得更为霸道。
楚先生说,既然是战阵刀,那自当霸道。
江湖之中没有霸者,可战场上有。
霸到极致,便无解。
院子里的木桩是茶爷平日里练剑用的,沈冷站在那一片木桩前,闭上眼睛回忆了一下楚先生所教的要义,眼睛睁开的时候,刀已经劈了出去。
如长虹贯入,如大江奔流。
一趟刀法练完,好端端的木桩都被砍断,半截木桩散落一地。
沈冷看着那一地的狼藉忍不住叹息一声,也就是现在生活条件好一些了,不然的话这么砍每天换新木桩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一会儿茶爷看到了她的木桩都被砍的这么惨,说不定会把沈冷埋在这当木桩。
沈冷将刀子插在一边,拳法如风,风中卷雷。
一拳打在残断的木桩上,木桩爆裂。
等他练功之后,小演武场上已经没有一处好的地方。
蹲在一边看着这满地碎渣沈冷在想明天练刀一定要用木刀才行,算计了一下时间该去早朝,还要应付内阁诸位大人的盘问,虽然大家都知道那只是个过场,可过场并不好过。
那些大人们一个个的嘴毒心软,嘴毒起来就显得欠揍,可是你一想到他们的付出又觉得他们不容易,刚要心疼吧,又能被他们骂的狗血淋头一无是处,恨不得上去把他们的胡子一根一根都拔了,沈冷忽然想到这事大将军澹台袁术干过,或许应该去问问他是不是很爽。
茶爷已经准备了早饭,看到沈冷之后抱拳:“多谢。”
沈冷懵了:“谢......谢什么。”
茶爷:“多谢相公一早劈柴。”
沈冷:“嘿嘿,不客气。”
茶爷:“明儿一早我练功的时候如果我的木桩没有如数放好,我就把你戳在那。”
沈冷:“早上亲亲的时候还叫人家小甜甜,现在却要把人家当木桩,女人啊......”
茶爷眼睛微微一眯。
沈冷乖巧的坐在桌边喝粥:“下次不要这么早起床给我做饭,我上朝回来之后再吃就好,其实也可以半路随便买些。”
他仔细认真的看了看茶爷的胸:“唉......在最好的年纪没能和孩儿们一起共用早餐午餐晚餐夜宵加餐,想想就觉得好像失去了什么。”
茶爷起身去了里屋,沈冷想着这是要干嘛?不多时茶爷拎着一个枕头出来,沈冷立刻低下头:“府里的人都起来了,咱们晚上再撞行不行?”
茶爷:“我只是腰有些酸,拿个枕头靠一下。”
腰有些酸是重点。
沈冷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茶爷指了指门外:“刚才你没注意到吗?你在后院练功的时候前边院子里的树我都绑好了,你出门上朝之前自己都撞一下,试试头感如何。”
沈冷这才想起来外面院子里的树有什么不对劲,起身往外看了看,院子里每一棵树上都绑着东西,不过不是他熟悉的枕头,而是搓衣板。
沈冷:“这怨念是因为我昨天晚上太快了吗?”
茶爷:“你大爷。”
沈冷噌的一声蹿了出去,再看时人已经到了门口,他站在那朝着茶爷摆了摆手:“我下朝回来之后在与你切磋。”
茶爷朝着沈冷输了一根中指,沈冷点了点头:“好哒。”
茶爷脸红了。
沈冷出门上了马车,说实话从边疆突然回到长安城舒服安逸的有些不太习惯,在边疆在渤海,每天一睁眼要面对的都是厮杀,在家里,处处都是温暖。
靠在马车里沈冷闭着眼休息,可脑子里却安静不下来,一直都在思考......沈先生为什么去了南疆?茶爷说是沈先生不放心庄将军的伤势所以去看看,沈冷却想着应该不是那回事,万里迢迢的过去一路上舟车劳顿,沈先生那么懒......
再想到黑眼莫名其妙的去了东北边疆见孟长安,黑眼说只是护送商客路过顺便看看,可沈冷不信。
似乎很多人都在瞒着他做什么,而做的这些又可能都和他有关。
与此同时,廷尉府。
韩唤枝推开门,看了一眼挂在墙上已经奄奄一息似的胡吾,廷尉府的手段有多可怕没有接触过的人谁也体会不到,廷尉府是大宁最暴力的执法衙门,仁慈在这里没有土壤可以生长,廷尉府的职责就是用暴力手段来维护大宁的治安,讲仁慈的话就去道院,可大宁道院里那些仙风道骨的,真要是需要他们提剑杀人的时候,哪个也不会再慈眉善目。
韩唤枝摆了摆手,胡吾被廷尉从墙上摘下来,每天都要受伤每天都有人给治伤,如此反复,后来的十天却根本没有人在审问什么,只是例行公事的来折磨他,折磨完了就走,而这十天的时间竟然没有重复任何一种刑罚手段。
胡吾在椅子上坐下来,垂着头,忽然笑起来:“原来这就是廷尉府。”
“并不是。”
韩唤枝伸手,随行的手下将捧着的卷宗递给他。
韩唤枝接过卷宗看了看:“你认为廷尉府只会刑讯逼供?只会靠折磨人来获取答案?如果廷尉府这么简单的话,那就真的把人看的太肤浅,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不怕折磨的人,也真的存在不惧生死的人。”
他看着卷宗说道:“你是西蜀道人,在陛下来长安之前,皇后就已经派人在联络江湖中人,如果我猜得没错,是因为皇后想以江湖人治江湖人。”
他有些话不方便说的太明白,这句江湖人治江湖人就已经足以说明一切。
胡吾当然明白。
西蜀道的江湖是谁的江湖?是马帮老当家的江湖,二十几年前马帮老当家春秋鼎盛之际统治力有多可怕?虽然那时候陛下尚未即位,可老当家已经基本肃清西蜀道江湖上那些还敢为非作歹的江湖败类,马帮的生意是多大的利益?老当家的一家独大,就相当于断了许多人的财路。
这些人可不仅仅是江湖人,还有官场之中的人。
皇后自然知道珍妃娘家在江湖之中的分量,她在那时候就开始拉拢江湖客,只不过最初的目标并不是为了太子,而是为了针对珍妃家里人。
胡吾最早和皇后派去的人接触,还是珍妃刚刚嫁入留王府不久,当时皇后觉得只要将珍妃家里的江湖势力铲平,珍妃没了家中靠山,自然就更没办法和她斗。
只是那时候胡吾却没有接受皇后的拉拢,他当然知道针对马帮老当家是多可怕的一件事,事不关己,还是不多事的好,只是后来他也没有想到,马帮协助西蜀道官府查到了他家里的私盐生意,家道一下子败落。
韩唤枝语气平静的说道:“虽然已经过去二十几年,可有些事并不难查到,之前查不到,不是因为你们有多厉害而是商九岁把当初查到的事都抹去了,所有的卷宗都被他烧掉,可这次是你们自己蠢,为什么时隔二十几年你还是对他念念不忘?如果不是你去找他的话,他也不会想起来这些。”
他看了一眼胡吾:“西蜀道江湖人才辈出,曾经有一个时期,大宁江湖上排名靠前的高手有一半出自西蜀,皇后在那会儿就接触了你们,查到了你,也就不难查到其他人。”
胡吾冷笑:“既然你已经查到了,何必再来问我?”
韩唤枝将卷宗递给手下人:“并不是来问你的,只是单纯的炫耀。”
他起身:“另外,也不是所有人都如你一样咬的住。”
他摆手:“把人处理掉,这个人已经没用了。”
说完转身往外走,胡吾猛的抬起头:“徐雪路是不是说了什么!”
韩唤枝没回答,迈步出门。
“徐雪路你这个王八蛋!”
胡吾怒吼着。
廷尉过去给他绑上,两个人架着他往外走,胡吾不断的咒骂着,此时此刻若是给他一把刀,他能冲过去将徐雪路碎尸万段。
押着他往外走的那个廷尉一边走一边说道:“其实你也应该明白,你们当初靠到那边去也是江湖中人都会做出的选择,不管多强,江湖客最终都要靠向朝廷,可靠向谁一旦选错了就会牵连身家性命,是你自己当初选错了。”
“我有的选吗!”
胡吾怒吼着:“马帮的人查到我家的私盐生意,我家破人亡,我们这些人哪个不是和马帮有仇的,哪个不是血海深仇!你告诉我,我有杀父之仇,我该怎么选!徐雪路,你今日说出去一切,难道你以为还能活着?你会死无葬身之地!”
走在前边的缓缓之脚步一停,回头看了他一眼:“徐雪路检举有功,廷尉府会保护他。”
“韩唤枝,你想的太简单了。”
胡吾怒视着韩唤枝的眼睛:“那是血海深仇,解不开的仇,就算徐雪路被你藏在廷尉府里,他也一定会死!”
“血海深仇?”
韩唤枝哼了一声:“我倒是想知道,谁会因为复仇心切而跑到廷尉府里杀人。”
“你去问商九岁,问问他当初杀了谁,杀了人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韩唤枝看向胡吾:“甄轩辕已经死了,除了甄轩辕之外还有谁能是商九岁的对手,还有谁有能力杀了徐雪路?”
“甄轩辕死了,可他还有儿子。”
胡吾凶狠的看着韩唤枝:“你们都得死。”
韩唤枝笑起来:“把人带回去。”
胡吾猛的一怔,忽然间醒悟过来自己好像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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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二章 抹去
一人眼中只一人是夫妻,夫妻之间最重的莫过于在乎。
一人眼中天下人是君王,君王与百姓之间莫过于在乎。
沈冷在乎茶爷,在乎沈先生,在乎孟长安,在乎很多人,在乎他的兄弟在乎每一个士兵,所以他成了将军,谁也不能说他如今这成就这地位和在乎这两个字没关系。
陛下在乎江山,所以他是陛下。
早朝上该走的过场一样没落,沈冷和孟长安挨的骂一句没少,两个人都是眼观鼻鼻观心,你们骂你们的,若满朝文武辱我骂我诽谤我如何处之?
在心里骂回去。
记住,在心里骂。
这个流程走了一遍之后就要议别的朝事,今日又不是专场。
户部那边上奏,说是请陛下体恤民情,陛下问何地民情,户部官员说是求立之地,那边收的太重了些,求立百姓怕是难以翻身。
皇帝摇头说,求立之地,三代受尽其苦可赎罪,三代之后,方为宁人。
户部官员又问,那渤海之地如何处置?
皇帝沉思片刻回答:“求立之民侵扰大宁边疆,屠戮沿海百姓,赎罪三代可为宁人,渤海之民教化不开又养其为患,三代受罚,三代之后若还有渤海人在,是朕仁慈。”
这话,狠了些。
因为这话狠了些,所以户部官员不敢再说。
接下来要议的则是诸军大比,来自各地各军的良才都已经汇聚长安,诸军大比的日期也已经三次提请陛下核准,陛下只是没有批复,现在看来,陛下怕是在等沈冷和孟长安闫开松三人归来。
“沈冷孟长安你们两个闭门思过十日,写一份请罪奏折上来。”
皇帝并没有立刻回答关于诸军大比的事,看了看沈冷和孟长安:“沈冷曾是诸军大比第一,孟长安却因故未能参与,再感受一下也好,往届的诸军大比都是澹台主持,今年你们两个去给澹台做帮手。”
他起身离开龙椅:“就定在十日之后吧。”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等沈冷。
朝臣们心知肚明,却也不好说什么。
东暖阁。
所有人都已经回到各自衙门里做事,唯独沈冷被皇帝叫到东暖阁里问话。
“朕问你,渤海之民如何处置?”
皇帝看了沈冷一眼:“你刚刚从渤海回来,你认为在渤海设置道府可有意义?”
“设置道府?”
沈冷深思片刻:“西域三国尚未设置道府,南疆三国亦未设置道府,渤海那边倒是不急,陛下可让大将军裴亭山分派兵力驻守,设渤海军护府,以军管制,好过民治。”
皇帝嗯了一声:“闫开松如何?”
沈冷回答:“可为。”
皇帝点了点头:“那就让闫开松回渤海去吧,朕一会儿着人拟旨,渤海军护府将军,正三品,领兵五万,可在渤海招募民勇,以渤海人治渤海人。”
沈冷道:“是不是加一句,请大将军裴亭山酌情安排?”
皇帝看了沈冷一眼:“也好。”
他指了指旁边的茶壶:“给朕倒一杯茶来。”
沈冷过去给皇帝倒了杯茶,皇帝接过来的时候看到了沈冷手背上手腕上的伤痕,纵然有他赐给沈冷的玄铁黑甲,可战场厮杀又怎么可能会安然无恙,渤海人狠厉,打起来就像是疯狗一样,那玄铁黑甲如此坚固,沈冷尚且伤了这么多处,可想而知那一战一战的有多凶险。
“朕亏了你,以后会补给你。”
沈冷垂首:“陛下没有亏了臣,陛下待臣已经极好。”
皇帝沉默,看着沈冷手腕手背上的伤痕:“你已经是三品将军,以后冲锋陷阵已经没必须身先士卒,领军之将,以勇冠三军是中品,以勇带军,以谋破军,方为上品。”
他拉开书桌的抽屉,从里边取了一件东西递给沈冷:“上次你说过想买下来一个小山头,建一座庄园,让沈小松在庄园里养老,朕说你是有封地的,你自己却还从没有去封地看过吧?朕让叶流云派人去那边,把你封地之外十五里的小秋山买了下来,朕不能在明面上给你,也不能轻易阔你的封地,所以......”
沈冷看着那木盒,木盒里应该是地契。
一座山的地契,想着陛下真是任性。
“臣,谢陛下隆恩。”
“朕罚了你五年俸禄,以你的俸禄纵然买不下来也差不了许多,就当是朕替你把钱花了。”
皇帝又问:“朕让赖成去教那两个小家伙读书写字,也让老院长偶尔过去指点,你可有什么意见?”
沈冷连忙垂首道:“臣凭陛下吩咐。”
皇帝嗯了一声:“朕罚你闭门思过,但朕以前也说过让你多指点二皇子武艺,所以朕想了想,从明日开始,朕着人每日把二皇子送到你家里,你来指点,严苛些也好,他被懿妃护的太好了,性子偏软了些。”
沈冷道:“臣遵旨。”
皇帝看了沈冷一眼:“二皇子朕就交给你了......你们,你们多亲近。”
沈冷觉得皇帝有话没说完,可又不好意思问是什么话。
“回去吧。”
皇帝道:“你的水师有王根栋带着,他已经是正四品了吧?你多日不在军中他也操劳,朕回头想想怎么封赏,你若是想到了,就写奏折上来......算了,你还是进宫来与朕说,朕不想看你的奏折。”
沈冷尴尬的笑了笑,弓着身子往外退。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着说道:“你回来的时候给那两个小家伙带了礼物,也给茶儿带了礼物,给珍妃也带了,朕看过,算是用心,朕也喜欢你给朕带回来的礼物......你回长安已经年后,可破渤海是在去年九月,你破平光城当日,是朕的生日。”
沈冷笑起来。
他知道。
出了未央宫之后在半路上买了菜,已经许久没有亲手做菜给茶爷吃,现在可以在家里好好休息一段时间,自然要每日都自己烧菜才行。
东宫。
太子看了一眼东宫内侍总管曹安青:“高玉楼会不会是被廷尉府的人拿了?”
“奴婢还在查。”
曹安青垂首道:“人出了京畿道进辽北道之后不久就失踪了,要么是高玉楼有人暗中接应,要么是被廷尉府的抓了,若是真的在廷尉府,奴婢觉得殿下应该早做准备。”
“准备?”
太子的手指敲打着桌子,很轻,也有节奏。
“我倒是想准备,可人若是真的落在廷尉府手里,我还能有什么准备?”
“弃了人字科地字科。”
曹安青道:“人字科地字科已经没有存在的价值,奴婢不相信胡吾和徐雪路能在韩唤枝手下撑这么久,人字科和地字科已经成了隐患。”
“胡吾是知道天字科一些事的。”
太子看向曹安青:“如何应对?”
“天字科无论如何不能丢,胡吾知道的并不多,也多是他自己猜测而已,徐雪路知道的更少。”
“谁去做?”
“让天字科的人自己去做。”
曹安青道:“他练功二十几年,武艺是好的,可没养出来杀气,这次甩开一些本就不利的东西,让他去善后,也好好养养他的杀气,人字科地字科对殿下的帮助也没有多大,割掉了,反而是好事。”
“你去安排吧。”
太子摆了摆手:“我还要去内阁。”
曹安青点头:“奴婢这就是去安排。”
“对了。”
太子又想到一件事:“父皇让沈冷去教二弟长承武艺,还让人每日把长承送到他家里去,这是什么意思?”
“陛下怕是要立懿贵妃为后了。”
曹安青垂首道:“之前说陛下再三和珍妃商议想立珍妃为后,可珍妃只是不肯,考虑着珍妃无后,后宫里能够上位的也只有懿妃一人,主要是因为有二皇子在。”
太子的脸色一变:“她做皇后?凭什么!”
曹安青连忙道:“殿下息怒,还需谨记,陛下如何安排,殿下就接受安排,不要有气恼更不能表现出气恼。”
太子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罢了......长承还小倒也不用去计较那么多,想想以往懿妃对我也还不错,若父皇真的如此安排我就忍了,总好过珍妃为后。”
他闭上眼睛:“你去安排吧,我休息一会儿,一会儿还要去内阁,装的这般辛苦,也不知道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本是一句牢骚,可曹安青的心里也忍不住颤了一下。
装?
殿下啊,若你真的以为这样是在装模作样给陛下看可就错了,纵然以后陛下不在了,殿下你继承大统,也要一直这样下去才行,而不是装。
可他哪里敢说。
未央宫,奉宁观。
小张真人抱着一摞书从钦天监那边回来,看了一眼那几位奉宁观的道人正在院子里喝茶聊天,这般冷的天气,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在院子里喝茶。
道观里的那位主事看到小张真人进来,连忙笑呵呵的站起来打招呼,其他人也都起身。
那个看起来最憨厚的年轻道人从柴房里出来,抱着一捆柴往外走,一如既往的,看到小张真人后笑了笑,露出嘴里整齐洁白的牙齿,小胖道人一直都是被欺负的那个,烧水他来烧,盛饭他来盛,谁教他最小,可即便是小,应该也已经二十六七岁了才对。
人啊胖乎乎的总是显得年纪小一些,尤其是胖的还有几分可爱。
“出去啊。”
小张真人礼貌的打了个招呼。
小胖道人腼腆的笑了笑,他一看到小张真人就会这样笑,每次都会让小张真人错觉自己的女儿身是不是被这个家伙看破了?
“出去一趟很快就会来,我帮你烧了热水放在你门口了,你爱喝的茶我昨日出门也帮你买了些,一块放在那。”
小胖道人把那捆柴扛在肩膀上:“我知道你怕乱糟糟的,剩下的柴我放回去。”
小张真人稍显紧张的点了点头,快步回了自己屋子。
后院是她自己的。
台阶上放着一个大铁壶,里边是烧开的水,旁边还有一个茶叶罐,还有三颗糖。
小张真人的脸又红了红,想着那个小胖道人是不是真的看出来自己是女的?
第六百四十三章 离奇
长安城北边有一条大河名为渭河,出长安二十里即到,渭河宽阔水流平缓,虽然天气严寒却不冰冻,不少人喜欢到渭河冬钓。
一艘渡船离开南岸向北而行,渡船不大,船上只有十来个人,坐在船头的是一个看起来四十几岁的男人,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所以脸色不太好,也不知道是不是病了,他身上的衣服虽然说不上名贵,可做工剪裁都极好,所以应该家境富裕。
船尾坐着一个很奇怪的人,像是个樵夫,背着一大捆木柴,奇怪就奇怪在谁会背着一捆木柴过河?难不成渭河北岸的人还会到渭河南岸来砍些干柴回去?
可奇怪归奇怪,谁也没有好事到去问问你为何背着一捆柴。
撑船的汉子看了看那坐在船头的中年男人,又看了看坐在船尾的那个樵夫,总觉得这俩人非同寻常。
不过好在这是大宁帝都长安城外,倒也不用担心会遇到什么歹人,船夫哼着小曲儿,很快船就靠近对岸,就在这时候背着一捆柴的那个樵夫忽然坐直了身子,像是醒悟过来什么似的,从怀里取出来一个小小的钱袋,数了几枚铜钱出来:“船夫大哥,我还得回去。”
船夫当然不会拒绝,说了一句不急,下船再给我就行了。
而这时候船头那个中年男人却猛的站起来,看了看到对岸的距离已经不过一丈多些,突然脚下一点纵身而起,人一跃到了对岸,回头看了一眼,也不知道是看谁。
这一脚之力按理说极大,船身却几乎没有摇摆。
那人到了对岸便扬长而去,没说一句话。
船夫想了想这人提前给了自己船钱,又不是为了逃这几个铜钱,何必急于一时?
到了岸边所有人都下了船,唯有那樵夫坐在那没动,他嘴里嘀嘀咕咕的说了几句什么,船夫反正是一个字儿也没听明白。
船又摇回南岸,樵夫从船上下去,还客气的道了谢。
很平常,没有任何问题。
船夫继续在岸边等着客人来,樵夫往长安城那边去了,头也不回。
水里,有个身材矮小到让人怀疑他是不是个怪物的人钻出来,爬上北岸,往四周看了看,岸边也没人,他抖了抖身上的水,那样子像是什么动物似的,哪有人是那样抖水的。
他穿着一件小孩儿的衣服,可走路的样子奇怪的很,身子侧着,还跳着走。
船夫又撑船两个来回,看了看太阳已经快要落山觉得不会再有生意,正准备收船回家,那个背着一捆柴的樵夫再次到了岸边,一脸歉意:“抱歉,我还要去北岸。”
船夫觉得只载他一个人到北岸去有些不值得,为了几个铜钱就要辛苦确实没多少动力,刚想着该怎么拒绝,那樵夫把钱袋放在他船上:“大概有三两银子,够吗?”
三两银子撑船一个来回,当然够,肯定够啊。
船夫欢天喜地撑船载着这唯一的渡客过河,可刚到北岸,距离岸边还有一丈左右,那樵夫忽然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然后看向船夫认真的说道:“三两银子够一个来回吗?”
船夫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有病,可三两银子别说一个来回,三个来回也够,反正他自己也要回南岸去,带一个人和空船并没有什么区别。
“够。”
于是船夫调转船头:“你这是在干嘛?来来回回两次了。”
“没什么。”
樵夫低着头:“打发时间,有些时候不能回家太早,太早了就会很难熬。”
船夫心说那三两银子对于你来说应该也是全部身家了吧,想着莫不是家里有人对不起他,所以宁愿坐船来来回回的也不愿意回家去,可转念一想又不对,不想回家,随便找个地方歇会不行?南岸边上有栈桥,栈桥不远处就有个小茶汤铺子,在那花上几十个铜钱连吃带喝都有了,何必把银子都用来坐船。
他看向那个樵夫想多问问,樵夫低着头像是在沉思,他也就没好意思打搅,忽然间觉得不对劲,船尾处为什么有些水迹?
樵夫没有下船,上一次和这一次都坐在船尾,哪里来的水迹?
樵夫到了南岸之后背着他的那一捆柴再次离开,走的时候依然客客气气的道谢,船夫就多看了几眼,然后发现那捆柴在往下滴水,好奇心之下他又到船尾看了看,船尾有一滩水迹,好像还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他用手抹了抹那水,发现颜色有些不对劲。
两个时辰之后,廷尉府。
上个月刚刚提拔为千办的年轻人方白鹿站在韩唤枝面前,虽然进韩唤枝的书房已经不是第一次,可他还是不适应这屋子里如此阴暗的光线。
方白鹿是方白镜的堂弟,两个人的人生轨迹也差不多,他的父亲是方白镜父亲的弟弟,老一辈的兄弟就在廷尉府里做事,到了他们这一辈也理所当然的进了廷尉府。
“有个案子很奇怪。”
方白鹿看了一眼韩唤枝,说话的时候尽量语速放开而且尽量把每一个字都说清楚。
“不久之前顺天府衙门接到报案说,渭河北边六里左右发生了一起命案,有个人在大路上被杀了,前后都有人,所以看到了凶案发生的人并不少,当时天色也不算太晚,绝对不会看错什么,怪就怪在,那么多人都没有看清楚人是怎死的,死者走着走着脑袋就自己飞了起来,更奇怪的是飞起来的脑袋没有掉回地上,像是凭空消失了,顺天府的人已经把尸体带回来,脖子上切口很整齐,应该是被利刃所杀。”
韩唤枝皱眉:“人头自己飞上半空的?”
“是,当时看到这一幕的有**个人,都是从同一艘渡船上下来的,而死的那个也是和他们坐同一条渡船到的北岸,走了六里之后,那人好端端的脑袋就飞了,斜着飞出去的,应该是飞到了树上,可是当人们往树上看的时候竟是什么都没有,人头不见了。”
韩唤枝的眉头越皱越深,他查案这么多年都没有听说如此诡异的案子,更别说见过。
“去顺天府看看。”
韩唤枝起身。
刚要出门,外边有人进来禀告,说是顺天府总捕求见。
其实顺天府的总捕是个苦差事,也是个省心的,说差事苦,基本上都是廷尉府不办的案子才会给他们,说他们省心,也是因为廷尉府不办的案子才会给他们,可是别忘了,刑部有些案子也是要拿过去的。
顺天府的差役们办的多是小案子,习惯性的把大案子都交给廷尉府来办。
所谓顺天府其实就是长安府,长安府的总捕薛签上一次曾经想办过一件大案子,那是好几年前了,他接到报案说有人腰带上挂着人头去酒楼,连忙带人去查,结果查到那个人是书院的弟子孟长安,他硬着头皮去求见书院老院长希望能把人交给他,结果自然可想而知。
薛签有时候也会一阵阵的暗自庆幸,如果当时自己硬是要办这案子的话,可是把孟长安得罪透了,孟长安如今已经是正三品将军,他的好兄弟沈冷也是三品将军,据说还是北疆大将军铁流黎的义子,虽然铁流黎已经故去,可新的北疆大将军武新宇也是铁流黎义子,所以孟长安和北疆大将军就是干兄弟。
好复杂。
薛签一进门就连忙给韩唤枝行礼,这几年他越发的学乖了,在长安府做事,只要不犯错就行,大案子自然有廷尉府的人去办,哪里需要他劳心费力。
“都廷尉大人,卑职薛签有个案子实在是没有头绪,只好来求见大人,请大人解惑。”
韩唤枝已经知道了案子,问了一句:“死者是谁有线索吗?”
“死者身份倒是不难查。”
薛签连忙将手里带着的卷宗递过去:“死者名为郭连城,是大通镖局总镖头,大通镖局的东家叫尚善水,卑职来之前已经安排人去见他,不过还没有消息回来,郭连城在江湖上颇有名气,也是大通镖局的第二号人物,地位仅次于尚善水。”
“这么快就查到身份了。”
韩唤枝欣赏的看了薛签一眼。
“接到报案之后卑职安排人去问了那几个看到现场的人,其中有人见过他,所以一问就知道了。”
薛签好奇的问道:“这个郭连城武艺极高,怎么会无缘无故的自己脑袋飞上天?”
韩唤枝自然也不好回答,反问了一句:“所有涉案人员都带回来了吗?”
“带回来了,与他同船的人全都带来了,还有撑船的船夫也都带回来了。”
韩唤枝嗯了一声:“去你衙门里问问。”
“不用不用。”
薛签笑着说道:“人都带到廷尉府来了,如今就在大门外边候着呢。”
韩唤枝看了薛签一眼:“你在长安府做事很多年了,六年前升任为长安府总捕,是正六品......你愿不愿意到廷尉府来做事,我可以直接提你为千办佥事,正五品,一年后我可以提你为千办,从四品。”
薛签愣住,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韩唤枝。
千办方白鹿笑道:“还需要大人说两遍?”
薛签连忙俯身:“卑职愿意,卑职一直都想来廷尉府办案。”
“明日我会去见长安府治大人把你要过来。”
韩唤枝往外走:“有过简单问询吗?”
“路上卑职把该问的差不多都问了一遍,所有看到死者身死过程的人口供一致,都说是人头自己飞起来的,然后人头就消失不见了,卑职也问询了那个船夫,船夫说确实有一个奇怪的人,可那个人并没有随死者一同过河,也就没有杀人在场的证据。”
韩唤枝道:“先把人都问过再说。”
与此同时。
未央宫,奉宁观。
小胖道人坐在院子里看着夜空发呆,天色刚刚黑下来不久,但星空已经璀璨。
小张真人从后院出来,陛下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要召见她,她到前院一眼就看到小胖道人坐在那发呆,打了个招呼就往外走,小胖道人连忙站起来憨厚的笑了笑:“这么晚了还出去啊。”
“陛下召见。”
小张真人回了一句,她觉得胖道人面善心善就多说了几句:“夜风寒,你别在外边坐着了。”
小胖道人受宠若惊一般,连忙点头:“这就回去这就回去。”
他转身要进屋,小张真人看到他后背颜色发重,应该是湿了,这么冷的天气衣服还是湿的,他也不怕受了寒。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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