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四章 目标渤海
沈冷看到李不闲和须弥彦的时候忍不住楞了一下,上次见这两个人的时候可没这么土没这么狼狈......须弥彦身上的那件棉衣如果脱下来的话能立在地上,李不闲衣服里露出来的棉花捻出来的小揪揪能有几百根,显然从北疆到东疆这一路走的很辛苦。
“我先写一封信送去北疆给大将军武新宇。”
沈冷提笔,李不闲好奇的看了一眼,然后皱眉。
他是个教书先生,有些事是不能忍的。
可还是忍了。
沈冷写完了信之后递给亲兵:“走军驿送北疆给武新宇大将军。”
沈冷看向须弥彦:“无论如何你也是逃兵,按照大宁律例,逃兵要重罚。”
须弥彦吐出一口气:“来的时候便和教书先生说过,要罚也是到沈将军这边来领,那边的人做事按部就班,我不服气。”
“按部就班不是坏事。”
沈冷想了想:“这事如果一点儿都不罚你是军法不明,纵然我给你求了请,可求情也是律法之外的人情,七宝大哥,带他出去领二十军棍。”
杨七宝拍了拍须弥彦的肩膀:“忍一下就过去了。”
沈冷又招手把陈冉叫过来低声交代了几句什么,陈冉笑着离开,须弥彦跟着杨七宝出去领军棍,不多时外面噼噼啪啪的响起来军棍打在屁股上的声音,打军棍是一门手艺活儿,想打死人能打死,想让人重伤就能重伤,想让人看起来皮开肉绽惨得很可其实没伤筋骨也不难。
沈冷让陈冉交代了一下,打的很热闹,可实际上只是红伤,修养个几天也就没什么大碍。
到了下午,沈冷推开房门进来看了看趴在床上的须弥彦那撅腚朝天式就忍不住笑起来:“陈冉说执法队的人打你的时候忍了好久,都说这么弹的屁股要是不多打几下简直是糟蹋了。”
须弥彦:“......”
沈冷把伤药放在床边:“这是从长安带来的伤药,敷上之后明日就可结痂,三天之后行走如常......你既然来了这边,我得问你自己到底想干些什么?铁甲重骑你都不愿去,跑到这边来,总得有个目标。”
须弥彦道:“我特意来投奔你。”
沈冷:“嗯,我知道。”
须弥彦:“就是想跟着孟长安将军干。”
沈冷:“......”
他瞪了须弥彦一眼:“我在后悔交代执法队的人打轻些了。”
须弥彦自从跟李不闲认识了之后好像人生的某种技能被打开了似的,原本一个沉稳内敛的杀手,现在变得好像另外一个人,又或者他本身就是这样的人,只是常年在那种严苛的暗杀训练之下人变得压抑阴暗起来,他很喜欢现在的自己,而这一切他觉得应该归功于李不闲。
须弥彦笑道:“开玩笑的,我曾经说过,以往我想杀你,算我欠你一次,这次来找你就是要把欠你的还给你......我留在你军中做事,你安排我做什么都行。”
沈冷摇头:“你若是这般想,那我倒是更愿意你去跟着孟长安。”
须弥彦:“斥候。”
他看着沈冷认真的说道:“抛开一切不谈,我最想做的是斥候。”
沈冷嗯了一声:“伤好之后去斥候队报到吧,先做个伍长。”
“好嘞。”
须弥彦笑起来:“伍长每个月有多少军饷?”
“干嘛?”
沈冷问。
“来的路上实在没有钱吃饭,我们两个也不会去抢,路过一家农户的时候偷了人家一只鸡,但是留了字条,以后一定要把找鸡的钱给人家送过去。”
沈冷:“若是你记得仔细,我回头给当地官府的人写封信,然后捎过去一些银子,下次别说找鸡的钱,真特么难听,再说你们两个大老爷们,偷人家鸡,幸好不是当了我的兵之后再去偷的,不然我跟着丢不起那人。”
“我们留的字条上写的是水师提督将军沈冷麾下战兵临时借鸡一只。”
“......”
沈冷觉得自己被气的肝儿疼。
杨七宝说,这天生就是你的兵啊。
“先是当了逃兵,我得写信过去给你擦屁股,半路上还偷了人家的鸡,你们这一路上到底还做了些什么都说出来,我看看我能不能撑得住。”
“没了没了,鸡是大事。”
须弥彦不好意思的说道:“除了鸡就没什么别的大不了的。”
沈冷:“就一只鸡的话那还好。”
须弥彦:“不是,不是一只鸡,我的意思是鸡是大事,除了鸡没别的是大事,我们这一路上过来一共偷了一百三十八只鸡......不过将军你放心,我们都留了字条。”
沈冷啪的一声在自己脑门上拍了一下:“打你二十军棍真特么的是打少了,我居然还让人打轻点......”
须弥彦:“按照大宁现在的市价,也不知道我一个月的军饷够不够还人家的。”
“你以后三年都没有军饷。”
沈冷起身往外走:“气死我了,头一回我让别人给气成这样......肝儿疼,真疼。”
须弥彦:“将军,鸡是大事啊。”
“我知道了!”
“小事还有十几只鸭子。”
“你大爷。”
沈冷回头瞪着须弥彦:“你们还挑食?”
须弥彦:“我们也是有苦衷的,一路上吃鸡,将军你想想,那是多痛苦的一件事。”
沈冷捂着心口:“行了行了,你以后五年都不见得有军饷了。”
须弥彦:“找鸡一百三十多回才三年军饷,找了十几次鸭子就加两年?鸭比鸡贵吗?不过说真的,每天,一日三餐都是鸡,那是一种多么悲痛的体验,后来我们商量着去偷一头猪,可是失败了,猪......真不好偷。”
沈冷大步离开,他怕自己在这多待一会儿都会被气出个好歹来。
回去之后又找杨七宝商量一下让他带着王阔海杜威名回长安的事,杨七宝他们三个只是不应,不管说什么都不应,眼看着大战在即,三个人若是都走了,沈冷和孟长安身边可用之人就真的太少太少,最后好说歹说,王阔海和杜威名决定留下,杨七宝回京参加诸军大比。
这件事解决完沈冷也算是松了口气,晚上特意做了一顿饭给杨七宝送行,菜才摆在桌子上,李不闲搀扶着须弥彦就来了,那可怜兮兮的样子啊......须弥彦闻着那一桌子菜香,咽了咽口水:“这才是饭菜啊,千鸡不换。”
沈冷:“......”
第二天一早杨七宝收拾好了东西回长安,孟长安特意让人找来军医杨暖说是沿路给杨七宝继续调理身体,其实也还是想让他们两个多些独处的机会,杨暖从来都没有去过长安,这次去也能顺便看看都城是什么样子,结果杨七宝他们俩才走了四五天,竟是遇到了在路边等着他们的两辆马车,沈冷派人接了杨暖的爹娘一同去长安,同时还有一份房契,沈冷把自己在长安的一处小院送给了杨七宝。
如此一来,杨七宝和杨暖的婚事大抵也算是定了下来。
又五天,夏侯芝率领两万北疆边军赶来。
此时息烽口内外,大宁战兵汇聚,辽北道战兵四万余人,孟长安和沈冷麾下的战兵加起来两万多,夏侯芝两万,白山关有闫开松两万刀兵,从息烽口到白山关一线,十万大宁战兵严阵以待。
有这十万大军的底气,纵然北院大将军野图率军三十六万南下又如何?
又十五天,野图大军到达格底城以北,给黑武长公主沁色写了一封信送来,意思是让沁色打开城门迎接大军入城,沁色直接让人把信使轰出城外,这态度鲜明,自然是做给沈冷和孟长安看的。
苏拉城和格底城互为犄角,野图北院军队纵然势大,可在后勤补给还没有跟上的时候也不敢贸然开战,东北边疆这一线的战事一触即发,双方却又都小心翼翼的不越过那条线,从到了格底城之后的第三天,野图就开始分派大军,然而并不是对大宁这边的布置,而是从附近州县搜刮粮草,临近格底城十几个县都被野图控制,又分派出去三万人强行霸占了位于格底城往东六百里的一座粮仓。
就这样僵持了十天,唐狠率三千轻骑到达息烽口。
不管是黑武还是大宁,双方从边疆内外到朝野上下都很紧张,打起来就是影响两国格局的大战,而僵持着对于双方来说似乎又消耗巨大,尤其是野图这边,只能不断的扩张地盘,两个月后,方圆千里之地都被他分派的兵力控制,哪里像是要和大宁开战的。
这一僵持就是数月,双方互有试探,可都是小规模的冲突,一触即退。
从一月初到五月初,双方这对峙似乎根本就没有尽头似的,野图下令大军抓捕来大量的民夫工匠,硬生生用五个月的时间在格底城以北三十里修建出来一座石头城,虽然规模比不得格底城那么大,可有了这堡垒,他的底气也足了些。
五月底。
沈冷的巡海水师归来,运送到北疆的大批粮草物资经过武新宇协调之后又转运到了东北边疆,新汇聚了数万大军,宁军的气势一时之间更盛。
已经转暖,边疆之外的黑河开冻,水师的战船在黑河上晃荡了一圈,黑武人的军队就向后退了十几里。
沈冷巡视边防归来,看了看地图:“得到消息说渤海王调集十五万军队已经到了白山关外,似有驰援黑武之势。”
孟长安笑道:“你那脸色一点担忧都没有。”
沈冷笑了笑:“是啊......等了好久,终于等来了。”
他转身看向王根栋:“我给你留五分之一的人,但你要做出来水师大军都在的假象,每日沿黑河巡防,其余人我要带走。”
孟长安长长吐出一口气:“是时候去和渤海人打打交道了。”
第六百一十五章 对手
白山关外,野槐坡。
一队渤海国的斥候小心翼翼的靠近,这个位置是观察镇东关上宁军防备情况的最好的地方,而就在一年多之前,这个地方还不叫镇东关,也不属于宁国。
渤海军的斥候队正从野槐坡上悄悄露出头举起千里眼往对面城关上看了看,城墙上的守军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他们到来,这里白雪皑皑,峡谷中冰雪常年不化,见不到太阳的地方阴寒总是会肆无忌惮,而他们身上披着同样雪白的大氅,爬伏在高坡上若是不动的话谁都会以为那只是积雪。
“记下来。”
斥候队正压低声音说道:“宁军的换防大概一个时辰一次,城墙上常备守军的数量大概有五百人左右。”
身后的斥候点了点头:“记住了。”
队正嗯了一声,觉得自己身子下边的冻雪似乎松动了一下,侧身看了看,然后就看到草居然在蠕动。
草又不是虫子,没有风的时候怎么会蠕动?
这个斥候队正立刻翻身想起来,从雪层下边有一把短刀刺出来戳进他的心口,温热的血从心口里喷涌出来,很快就染红了好大一片雪。
雪层下边有人翻出来,刀子横扫,又将后边的渤海国斥候脖子扫开。
靠近野槐坡的大概十六七个渤海国斥候连二十息都没能撑住就尽数被杀,倒在地上的尸体很快就变得僵硬起来。
沈冷将身上那件草衣脱下来,蹲下来按了按脚边渤海人的尸体,确定人已经死了,于是摆了摆手,他手下的斥候迅速的将尸体都拉到不远处的林子里,将渤海人身上的军服拔下来换上,为了方便区分,每个人的手腕上都绑了一根红绳。
他们换好衣服之后从林子出来,顺着渤海斥候来时留下的脚印往远处探索。
镇东关外边的峡谷很长,渤海人的斥候可以轻而易举的靠近野槐坡这样距离城关不足五十丈的地方显然不是穿越峡谷而来,若是从对面过来的,城关上高处的?望手早就已经示警了。
正因为接连几天都发现有斥候到过城外的痕迹,可却又没有发现斥候的来路,所以沈冷才亲自带人埋伏在这。
“林子。”
沈冷蹲下来打了个手势,斥候随即全都停了下来。
“渤海人是从这片林子里穿过来的,可是之前斥候队这一带都查过,林子不大,对面就是崖壁,山崖足有几十丈高,渤海人不可能是飞下来的......”
沈冷说到这的时候停顿了一下:“所以一会儿可能会遇到他们的接应,大家小心些。”
众人低低应了一声,沈冷往前指了指,须弥彦带着四个斥候先进了林子里边。
虽然已经进了六月,可是山谷林子里不经常见到太阳的地方积雪很厚,而且很硬实,大部分人觉得脚踩在积雪上一定会留下痕迹,可冻雪坚固,用带着的树枝随便扫几下,浮尘扫掉脚印也就没了,就算是不处理,一阵山风之后也什么都看不到。
越往山里走冻雪越硬脚印越浅,到了林子边缘,须弥彦摆手示意停下来。
他一个人往林子外靠近,藏在一棵树后边往对面山崖上看了看,而他完全没有察觉到头顶上有一根绳子慢慢的放下来,没有丝毫声音,绳子到他头顶的时候下来的速度骤然加快,精准的套进须弥彦的脖子里,树上藏身的渤海国斥候猛的往上一拉,须弥彦的身体就被提了起来。
好在,他是须弥彦。
在被拉起来的一瞬间,须弥彦的脚在地上用力一蹬,随着他跳起来脖子上被勒住的绳子就变得松了,在半空中他伸手将绳套从脖子上摘下来,半空中双脚在树干上一蹬身子横着出去,树上的渤海国斥候就被拉了下来。
附近几棵树上有弩箭激射,箭矢瞬息而至,须弥彦也不停,犹如一头猎豹般在林子里穿梭,背后挂着的那个人只好松手,可是才站起来,却没有想到须弥彦居然兜了一个圈子又跑回来,一拳打在他脖子上,这一拳打的渤海国斥候嗓子里咔嚓一声,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断了。
弩箭从好几个角度而来,须弥彦左右闪躲,弩箭在他身后一支一支的戳进冻雪。
后面的大宁斥候支援过来,躲在树后以连弩还击,树上的渤海国斥候人数似乎不少并没有打算撤退,他们以为这是一支宁军标准的斥候五人队,所以想仗着人数优势一举将这个五人队拿下。
就在这时候沈冷带着人从侧翼包抄过来,须弥彦听到砰地一声,回头看,一具渤海人斥候的尸体从树上掉下来摔在不远处,他脚步一停,另外一个方向也有尸体掉下来,砰砰砰的声音不绝于耳,只是短短片刻,至少十几具尸体掉下来,散落各处。
沈冷和杜威名陈冉三个人从树上跳下来,往四周看了看,有藏身在较远地方的渤海国斥候跑了。
“他们怎么敢靠的这么近?”
沈冷微微皱眉:“孟长安说过,渤海人被打的怕了,几乎都不敢靠近镇东关十里之内,这可不像是被打怕了的。”
孟长安在守白山关的时候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带着斥候道山中狩猎,那些渤海国的斥候把孟长安看做恶魔,以至于到了后来,真的没有人敢靠近十里范围,在渤海军中,斥候提到孟长安又恨又怕。
沈冷蹲下来检查了一下那些渤海人的尸体:“带回去两具尸体给孟长安看看。”
手下人随即上来,抬着两具尸体往后撤。
沈冷出了林子之后往山崖上看,依稀看到有个人站在山崖边上似乎也在看他,两个人遥遥对视了一会儿,那人转身离开。
斥候队撤回到了镇东关,孟长安闻讯过来看了看。
“是渤海人没错,可他们斥候的装备似乎不太一样了。”
他蹲下来看了看:“多了不少小物件,但看起来颇为实用,你刚才说他们的斥候居然敢直接出手,这就是不对劲的地方,渤海人的斥候见到大宁的斥候第一反应就是跑,绝对不会贸然出手,他们的胆子突然之间大了起来......”
须弥彦摸了摸自己脖子,上面还有淡淡的血引没消。
“很准,而且很稳。”
须弥彦道:“虽然武艺上差了些,可他们似乎并没有害怕,不是我不小心,如果换做别的兄弟可能已经被吊上去了。”
“有人在帮渤海人训练斥候?”
“会不会是黑武人。”
“不是黑武人的套路。”
孟长安摇了摇头:“黑武人的斥候渤海人的斥候我都接触过太多。”
他刚要继续说,外面有亲兵跑进来:“将军,出事了......刚刚留下继续巡查的几名斥候兄弟被人偷袭,五个人全都死了。”
孟长安眉角一抬,侧头看向沈冷。
沈冷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以往的话,渤海人的斥候肯定已经跑远了,可这次居然敢回来偷袭了断后的大宁斥候,这不是以多攻少的事,大宁的斥候都是精锐之中的精锐,一个五人队配合默契,就算是面对百名渤海边军的追击最起码也能撤回来,哪怕有伤亡也不会全都被杀。
“这个人熟悉大宁斥候的行动方式。”
孟长安看向沈冷:“这似乎不太对劲。”
“是啊......”
沈冷往外走:“看看尸体。”
报信的斥候摇头:“别去看了,死的兄弟们被砍了太多刀,血肉模糊。”
沈冷的脚一停,拳头逐渐握紧。
孟长安拍了拍沈冷的肩膀:“渤海人对我们大宁的仇视还在黑武之上,仇恨的由来,只是因为大宁的生活比他们好太多,所以恨,我和渤海人打过,他们对宁人不留活口。”
沈冷点了点头:“我记住了。”
与此同时,渤海大营。
面容阴沉的年轻男人回到自己的营房,他没有人让任何人打扰自己,站在山崖上的时候他看到了那个年轻的宁人将军,他猜测有可能是白山关守将孟长安。
可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孟长安此时应该在苏拉城,为什么会突然回来?
也有可能是猜错了。
他希望是猜错了。
如果他是个渤海人的话,他一定会提醒这次率军前来的渤海国将军朴万书,可他不是,所以那个人是不是孟长安他才不会去管,如果是的话更好,因为他渴望杀了如孟长安那样的宁人猛将,那样的话,他将扬名天下,就算不扬名天下也是值得骄傲一辈子的事,因为他不喜欢宁人。
就在这时候外面想起敲门声,年轻人起身去把房门打开,渤海国将军朴万书看了他一眼:“我听说你这次带人出去损失了几十个?”
年轻人皱眉:“战争有生死,那是天术,没有生死的战争,那是儿戏。”
朴万书对他的态度很不满:“陛下请你来,不是让你来拿我们渤海国的精锐士兵送死的。”
“精锐?”
年轻人看着朴万书的眼睛:“如果精锐的话看到宁人就跑?最后宁人留下的一个五人队又发现了你们的斥候,五人队追着几十个人跑,如果不是我回去接应,你的所谓精锐数十人就会被宁人的一个五人队杀光。”
朴万书脸色似乎是微微红了一下,哼了一声:“这些我不管,陛下许以重赏让你来练兵,你到现在为止也没有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
“我不需要给你交代。”
年轻人看着朴万书的眼睛认真的说道:“我是你们渤海王请来的,要给交代,我给他交代,至于你......你的级别太低了。”
他坐下来:“你那么生气,要不然你杀了我?”
朴万书眼睛骤然一红,手握着刀柄,却终究没有抽出来。
这个人是渤海王请来的,桑国人,据说是第一批去大宁学习的人,只不过他在大宁只停留了一年就因为桑国战事吃紧而被调了回去,也是迄今为止,第二个活着从宁国返回的桑人,另外一个如今正在桑国领兵作战。
“记住我的名字,菅麻生,以后你会感谢我的。”
年轻人摆了摆手:“不送。”
第六百一十六章 赏罚
从沈冷和孟长安到了白山关之后的十几天的时间,最直接的是双方斥候的较量,而和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大宁的斥候不再是一边倒的压制,最初的时候因为轻敌甚至被反杀了两次。
这近半个月的时间,双方的斥候在白山关外的峡谷里林子里各处都有遭遇,每一次都厮杀的极为惨烈。
而这更让沈冷和孟长安确定,渤海**队里有一个了解大宁军队的人存在,这个人不是宁人的话,那么就只能是从四海阁里出去的。
廷尉府的调查随即展开,只是消息从长安往返回来要数月之久,可能会长达半年。
对渤海国开战的时机只有三个月而已,沈冷他们不会因为一个人而推迟计划,况且计划本来就不在白山关这边,是渤海人把主要精力都放在这罢了。
六月中,孟长安留在白山关继续和那十五万渤海**队对峙,给渤海人造成错觉,让他们以为宁人绝不可能两面作战,在息烽口对面可还有数十万的黑武大军压在那,不管怎么看宁人都没有能力双线作战。
沈冷则率领水师舰队三万六千余战兵离开,配合闫开松的两万刀兵,战兵辅兵总计十万余,历时二十天入海,从渤海国的南边发起攻击。
这是早就制定好的策略,沈冷和孟长安一直都在等渤海国的大军到来策应北方的黑武野图大军,只要渤海国的军队到了,那么水师的优势就能发挥出来,绕到渤海国南侧猛攻,渤海国虽然号称可以随时挥军百万,可那不过是发给了武器的民夫而已。
暴君统治之下的渤海利在于渤海王之令无人敢质疑,而弊则在于因为对渤海王太过畏惧所以领兵的将军不敢战败,一旦战败必死无疑。
战败,也不敢报。
这计划的关键就在于,渤海国基础落后,军队运转自然远不如大宁国内那般道路通畅行动迅捷,况且渤海国内多山,军队从北方再调回南方根本来不及,沈冷和孟长安推测,渤海王调集来策应黑武国的军队必然是其精锐而非拼凑起来的民勇,而之前闫开松杀入渤海屠民三十万,烧毁数座大城粮仓,对于渤海国力打击巨大,本就穷苦缺粮,几座粮仓的损失若是对于大宁来说不过九牛一毛,可对于渤海来说那是供养军队的关键。
打渤海,沈冷和孟长安制定的计划归根结底就一个字......快!
不需要去想什么一城一地的争夺,长刀直入。
七月初,沈冷和闫开松分兵两路,一路攻打渤海国南方重镇翰城,另外一路继续向北推进直奔渤海国最大的粮仓所在之处应崖山。
七月末,在白山关外的渤海军队开始撤走,一夜之间营帐就空了。
孟长安代领白山关一万战兵,夏侯芝两万战兵,出白山关从北往南进攻,势如破竹,几万人的战兵队伍,黏在渤海国十五万大军后边追,渤海国的军队停下来他们也停下来,只要动他们也动。
东疆大将军裴亭山率军三万进驻白山关坐镇后方。
九月初。
皇帝坐在肆茅斋的书房里看着窗外已经熟了的蔬菜,想起来那日沈冷在菜园里翻地的样子,不由自主的勾起嘴角笑了笑,那个家伙身上有一种憨厚,偏偏又有些不要脸,还有些升斗小民的市侩,然而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人觉得讨厌。
算计着日子,那两个小家伙要过生日了,时间真是快的令人无法把握,一转眼小沈继和小沈宁都已经两岁了。
皇帝有些发呆,不知不觉间,从第一次见到沈冷至今已经数年过去,那个小子如今正代表大宁代表他征战渤海,昨日刚刚有消息从东北边疆那边传回来,说是沈冷的水师已经从渤海国南海岸登陆,消息走的速度很快,可也走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估摸着那家伙已经打进渤海国很深的地方了吧。
皇帝有些得意。
虎父无犬子,况且老子是皇帝。
当年他可以杀入黑武,他相信沈冷早晚有一天也会如此。
就在这时候看到珍妃和茶儿带着那两个小家伙又来御园玩,皇帝起身迎了出去,抱抱这个抱抱那个,越看越觉得这两个小家伙像自己,眉眼都像。
就在这时候又有军报到,东北边疆那边的军报一天一份,可见宁军推进的速度有多快。
内阁次辅赖成手持军报快步过来,俯身见礼之后压低声音对皇帝说道:“沈将军似乎要有麻烦了。”
“嗯?”
皇帝微微皱眉:“什么事?”
“刚刚收到从东北边疆送来的军报,沈将军和孟将军两个人一南一北两面夹击,推进速度快的让人不敢相信,可是他们的打法......内阁诸位大人都颇有微词,说是有辱陛下仁慈声誉。”
“说。”
皇帝看了赖成一眼。
赖成把军报递给皇帝:“从军报上来看,沈将军和孟将军的打法太狠,攻破一城屠一城,所过之处青壮男人杀绝,而且除了留下大军所需的粮草之外,抢夺的粮草都付之一炬,渤海国百姓饿死者不计其数。”
“不然呢?”
皇帝眉头一皱:“没有这一仗,渤海国每年饿死的人还少了?”
他哼了一声:“朕仁慈的声誉?朕什么时候对敌人仁慈过!一群没有带过兵打过仗的人却在这说仗不该这么打,好啊,朕现在就下旨把沈冷和孟长安调回来,你回去告诉内阁的人,朕每人给他们发一把黑线刀一套锁子甲,让他们去渤海国打。”
赖成被噎的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会儿试探着说道:“这仗,不应该是稳扎稳打吗?打下来一座城稳住一座城,安民养田,徐徐图之。”
“放屁!”
皇帝的眼睛都瞪圆了,把不远处的小沈继和小沈宁吓了一跳,珍妃和茶儿连忙一人抱起来一个离开。
茶儿有些担心,回头看了皇帝那边一眼:“似乎内阁的诸位大人对冷子有些不满意?”
“不用理会。”
珍妃笑了笑道:“他们满意不满意你何须在乎,看陛下满意不满意才对,陛下很久都没有发过脾气了,所以你别担心,陛下发了脾气,内阁的诸位大人们也就只好闭嘴。”
她们身后,皇帝瞪着赖成:“你治国一流,可若是让你领兵打仗你连三流都不是,你知道渤海国什么气候吗?一年之内只有三个月可以打仗,这三个月之内若是拿不下来,前后二十万大军就会被冰天雪地困死!按照你说的,拿下来一座城就安民养田,你告诉朕,那朕打渤海是为什么?是去普度众生的?”
赖成连忙垂首:“臣不敢,臣只是......只是觉得屠戮太重。”
“所以你们永远不会理解边疆将士。”
皇帝摇头:“朕北征的时候,带着你们一起去北疆那雪原上看看仗是怎么打的,看看人是怎么死的,血是怎么把地都染红了的......你身在内阁,你应该知道兵部每年给北疆送去多少羽箭,那你告诉朕,这些羽箭都做什么了?做篱笆?那是杀人用的。”
赖成哑口无言。
“知道为什么当初大宁可以灭楚吗?”
皇帝看着赖成,不等赖成回答继续说道:“楚以文官监军,临兵作战,将军的权利没有文官大,文官说怎么打就怎么打,可若是打输了呢?有罪的是将军,是那些拼死拼活的士兵,楚国真的很弱吗?楚可以平西域荡草原,可以创立数百年基业,就是因为那几百年太安逸,以至于重文轻武......朕一直告诫自己,文武分开,扁担的两头要持平,不然大宁也会变成楚。”
赖成知道这些话的分量有多重,哪里还敢再说什么。
好一会儿之后见陛下脸色缓和了下,赖成才嬉皮笑脸的说道:“臣知道错了,以后臣多学习,也多去体谅,陛下龙体重要,不要被臣这不懂装懂的话气坏了身子。”
皇帝瞪了他一眼:“术业有专攻,武将不敢在内阁指手画脚,你们也不应该对武将指手画脚。”
赖成:“臣记住了,臣自请罚俸一年。”
“算了吧。”
皇帝看了赖成一眼语气有些淡淡心疼的说道:“朕还不知道你?朝臣都说你是赖老抠......可他们那是不了解你家事,为官这么多年来,你一个铜钱都不收,说到清廉,朝廷里没人比你更清廉,十几年前你家里一场大火,你父兄都遇难,你那点俸禄除去家里的吃穿用度之外,全都送回去给你嫂子持家用,那场大火连累了街坊四邻,你每年还要每户都送银子过去,罚你一年的俸禄,朕怕心口疼。”
赖成站在那,那么大一个内阁次辅,低着头搓手,如此能言善辩之人,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朕知道你辛苦,所以给你的赏赐也比别人都多些,可总不能无端赏赐,你养着你一家,养着你兄嫂那一家,养着你家里有死伤的下人全家,还养着那场大火导致失去亲人的街坊四邻......朕都想让你贪一些了,你在御史台做都御史别人为了堵你的嘴应该也会送不少银子,可你这么多年来怂的要命,朕都想过,你若是贪一点,朕不治你。”
皇帝抬起手拍了拍赖成的肩膀:“不过,做错了事该受罚也得受罚。”
赖成侧头不敢让陛下看到他眼睛的微红。
“臣领罪。”
“那边。”
皇帝指了指珍妃和茶儿那边:“那两个小家伙已经快两岁了,你的字好,闲暇时候教教他们写字,算是朕罚你了。”
赖成楞了一下,笑起来:“臣领旨。”
皇帝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可不能让他们俩随了沈冷那一笔破字啊......唉,是真的破。”
......
......
【对不起大家,更新这么迟,今天是我生日,放纵了一个白天没有码字。】
第六百一十七章 何为宁人,何为宁官。
虽然陛下对赖成发了脾气,可内阁里关于沈冷和孟长安杀戮太重的话题却没有断,主要是大宁对外战争好像没有这个打法......以往似乎没有,想想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
对求立。
而对求立之战,貌似沈冷也是主导者之一。
所以这就延伸出来一个问题,为什么沈冷参与的战争都会变成这样?一味的杀杀杀,会不会让四方臣服之民觉得大宁的天下是靠杀戮维持的?会不会让那些臣服之民觉得陛下是个暴君是个屠夫?
这并不是开玩笑,读书人觉得这是很严重的问题,第一是有失仁慈,第二是有违教化,第三是有损国体,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可能会导致陛下背上不该有的骂名。
虽然赖成回到内阁之后将陛下的态度表明,可内阁诸位大人还是决定联名上书,请陛下做出决断。
这事,说的好听些是为陛下的名誉着想,说的难听些,是在谋求平衡,大宁这几年都在打仗,平西域,灭南越,水师初立就打下来南理窕国求立三国,然后又挥师北上如今距离灭掉渤海国似乎也不远了,之后还要对黑武开战,武将的分量似乎已经超过的文官。
需要制衡。
难道他们不知道陛下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处置沈冷处置孟长安?
他们当然知道,说的白一些,他们只是在提醒陛下罢了。
在朝中为官不是游戏过家家,内阁诸位大人也是辛苦之中求一点点存在感,说开战是边疆将士们的厮杀,可也离不开后勤补给,对渤海之战陛下装作不知情,可内阁这些大人们谁傻?不过是陪着陛下演戏罢了。
而一旦开战,内阁就立刻高速运转起来,在大军汇聚东北边疆之前难道内阁诸位大人们不知情?那是不可能的,他们不说,是因为他们很清楚陛下装傻的时候他们也得装傻。
可是光配合陛下装傻还不行啊,内阁要迅速协调各衙门,后勤补给,武器甲械,所有能想到的东西都必须立刻去着手安排。
他们只是一群付出了很多之后,合理的朝着陛下发发牢骚让陛下知道他们功劳的小可怜。
小可怜这个词啊,内阁诸位大人若是知道了的话可能会发脾气。
可陛下就是这么觉得的,他看到那联名奏折之后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还笑了,做皇帝的,又好像是个有一大群儿女的父亲,每个孩子是什么品行,有什么能力,善于做什么事,做父亲的都要了如指掌,同样的,每个人的付出也要了如指掌。
而在这些付出了辛苦的小可怜在耍耍小脾气的时候,陛下还得安慰一下。
两天后又有军报从东北边疆送来,皇帝从赖成手里接过来军报打开看了看,眉角一抬:“打的不错。”
消息是八月初的,到长安就算昼夜兼程的送也送了一个月还多几天,毕竟要过海回来,然后再安排军驿马不停蹄的往长安城送。
八月初八,沈冷率军攻破应崖山,占领了求立最大的粮仓。
八月初十,闫开松率军攻破瀚城,杀十余万人。
皇帝看向赖成:“明日早朝的时候你们准备怎么骂?”
赖成一脸委屈:“陛下你这样不好,臣要是提前把词都告诉陛下了,明天上朝的时候诸位大人们慷慨陈词的时候陛下再跟着说出来,显得有些尴尬。”
皇帝:“朕安排你进内阁难道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赖成:“难道不是因为臣是治国之才吗?”
“那是小事。”
皇帝因为捷报而心情不错。
他看着赖成笑道:“你进内阁,就是朕的卧底。”
赖成:“这是额外的活儿啊,得加钱。”
皇帝:“前几日是谁说要自请罚俸一年的?”
赖成闭嘴。
皇帝看着赖成笑道:“你回去告诉他们,朕知道他们辛苦,为了这场仗在边疆的将士们不吃苦,不受罪,少死人,内阁的诸位爱卿最多的已经有一个月又五天没有回过家了,你再告诉他们,朕也知道,明面上文官和武将吵的不可开交,尤其是内阁你们这些人,恨不得跳起脚来骂,可一旦开战,你们是一边骂着一边不停的送吃的送穿的送补给,给前线将士的补给晚送到一天你们这些文人就要露杀气,你们嘴里的那些带甲莽夫,你们可以骂的,但是别人不能让他们受了委屈,一边骂着一边疼着,就好像你们的孩子一样护着......”
皇帝说到这,赖成的鼻子已经微微发酸。
“朕都明白。”
皇帝缓了一下:“你们啊......”
他看向赖成:“还记得你的前任都御史方未然吗?”
“臣记得。”
“那时候他做都御史,六十几岁的老人了,因为一件小事跳着脚的骂澹台,把澹台气的发誓说要把他胡子拔了,下朝之后这位老人家还不罢休,出了大殿就指着澹台骂是莽夫小儿,澹台一怒真的把他胡子拔了几根下来,两个人扭打一处,要多丢人有多丢人,后来老御史家里人受了气,澹台带着五百禁军把另外一家从头打到尾,带兵走的时候老御史又跳着脚的骂,说我家的事用得着你来管?你个莽夫小儿,我一定要在陛下面前参你!”
赖成低着头:“然后澹台大将军说,你爱怎么样怎么样,随便你。”
皇帝嗯了一声:“结果呢,老御史大人跪在朕面前说,把他自己罢官吧,不要去责怪澹台......这事朕又不是不清楚,老御史太清廉也太朴素,儿子成年之后搬出去住,没有出仕,就开了个私塾,结果邻居家是一户蛮横改不讲理的,把他儿子打了,老御史去评理,没穿官服,那户人家把老御史也给打了。”
“按理说,这事顺天府应该管,可消息让澹台袁术知道了,带了五百人去,把那家从头砸到尾,房子都给人拆了,人打的满地找牙。”
皇帝停顿了一下:“为什么?”
赖成:“那年澹台进军,老御史大人在户部为官,亲自督运粮草,三天四夜没有合眼,把粮草交给大将军之后就昏了过去,老御史便是这样,一边骂着大将军是莽夫,一边恨不得把自己吃的那口粮食都分给大将军。”
皇帝点了点头:“所以朕很欣慰。”
他起身:“沈冷和孟长安在渤海国那边杀戮是狠了些,可不狠不行......朕听说,昨天你们几个在内阁商议了一下骂沈冷和孟长安的奏折怎么写,然后就跑到武工坊那边去催弓箭甲械的进度,方同轩已经一个月又五天没有回家了,衣服脏的让人心疼,困了就趴在那眯一会儿,醒了就继续干。”
赖成知道这位方大人就是那位老都御史的儿子,被人打的那个。
当初因为这件事,陛下把澹台袁术降一级罚俸三年责令思过,然后亲自见了见方同轩,方同轩不入仕不是因为没有才学,而是老都御史觉得自己一辈子得罪人太多,怕儿子入仕会被欺负,会被打压,索性让儿子做个私塾先生......陛下后来安排方同轩进户部做了个小吏,老都御史当夜和他儿子都喝多了酒,老都御史拉着儿子的手说,陛下爱才,你既然要做官了,那就别让陛下失望别丢了我的人,做官就要做个让陛下放心的也能托付重任的官。
十几年过去了,方同轩已经是内阁次辅之一,依然不敢有丝毫懈怠。
皇帝道:“联名书上有方同轩的名字,可他写完了奏折之后就跑去查看给边疆征战将士们的冬衣送走了没有,因为进度慢了些,他一口气办了十几个负责此事的官员,回来的路上吐了血,他吐血不只是因为气的,还是担心,是心疼,进了十月渤海国就天寒地冻,冬衣不送上去他怕将士们受冻。”
赖成低着头,没有说话。
皇帝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朕知道你们的心思,你们害怕朕重武轻文,朕说过,一碗水端不平就会洒出来,扁担挑不好就会一头往下坠,朕是端水的人,朕也是挑担的人,端着的水是大宁的湖海大河,挑着担子是大宁的万里江山,这加起来,就是大宁的黎民百姓。”
皇帝停顿了一下:“朕不糊涂。”
赖成跪下来:“臣,谢陛下。”
皇帝伸手把赖成扶起来:“朕已经让御医去看过方同轩了,朕跟他说,再不回家好好睡一觉朕就罢了他的官,再到老御史的墓前去评理,你也一样,你已经二十一天没有回过家,今天就回家去看看。”
赖成嗯了一声:“臣领旨,臣回去。”
皇帝点了点头:“去吧。”
赖成拜了拜,出了肆茅斋之后就深吸一口气,揉了揉眼睛,活动了一下双臂,觉得九月的长安城真是让人舒服,秋高气爽。
出御园上马车,车夫问大人咱们去哪儿?
赖成沉默了片刻,吩咐了一声回内阁。
大宁这么大啊,大宁这么强啊,因为有他们。
皇帝坐在肆茅斋里看着窗外湛蓝湛蓝的天空,看着天空上慢慢飘走的云沉默了好久。
九月十九,捷报再传。
沈冷和孟长安已经会师,兵围渤海都城。
也许当消息传到长安城的时候,那两个被皇帝寄予厚望的年轻人已经攻破了渤海国的都城,把那位号称将来要打破长安让大宁皇帝跪在他脚下的渤海王从宝座上揪了下来。
大宁的儿郎啊,专治各种吹牛逼。
往死里治。
第六百一十八章 请战!
渤海国的都城为平光城,要想从南边攻到平光城下就要先渡过安水河,安水宽有二百余丈,水师本想将战船开上来直接带战兵横渡,可是水师走到距离平光城大概还有几百里的地方便不能再向前,那一带水路极狭窄,水流太急,大船过不去,小船必翻。
所以这一仗,是没有水师支援的一战。
沈冷似乎比刚刚出来征战的时候稍稍黑了些,倒不是晒黑了,而是已经好几天没有正经洗过脸,从进入渤海之后就一直没有停下来,杀,除了杀还是杀。
已经进了九月,等进了十月渤海国的气温就会让大军难以行动。
沈冷眼睛盯着沙盘:“如果大军奔行几百里汇合水师,渡河过去,然后再奔行几百里回来,不说时间上的问题,只说体力......”
他看向闫开松:“只怕也难以应对大战,为了稳妥起见,将军带刀兵去那边汇合我部下水师渡河,我带人在这试试能不能杀过去。”
闫开松摇头:“攻一阵再说。”
沈冷道:“渤海国所有善战之兵现在全都聚集在平光城外,再加上拥挤于此的难民,平光城外的人数就差不多有百万之众,虽说算起来能打的绝不会超过二十万人而且气势不盛装备简陋,可背靠平光,前有大河,还有数以百万计的难民,这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守住就能拖延到天寒地冻我们不得不退兵,大雪封路之后粮草都运不上来,现在军中的粮草最多还能坚持半个月。”
他摇了摇头:“不好打。”
闫开松:“斥候回报的消息说,渤海王打开武库,给城外的那些难民都发了武器,虽然大部分弓箭甲械都简陋,等大军渡河的时候,那么多弓箭,我们损失必然很大......这一战不好打,可若是真的去绕路的话,半个月之后我军粮草耗尽,体力又亏,一战若是不能定的话大军就会陷在这,过了河想退回来都回不来了,会被活活冻死,饿死,甚至是被那些穷凶极恶的难民吃了。”
他看向沈冷:“所以虽然强渡安水必然损失巨大,可咱们拖不起。”
渤海这个地方,不是人不好打,而是在于气候地形,当初大楚的时候三征渤海都是铩羽而归,最后一次更是将三十万精锐都扔在这,因为战事被拖住,十月末的时候楚军粮草就供给不上来,三十万精锐也已经打过了安水,围攻月余无法攻破平光,以至于想撤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被渤海人黏着杀,三十万精锐尽丧于此。
楚军名将,在这一战中死伤十数人。
自此一战后楚国力大降,楚皇却又复仇心切,强行征兵,增加赋税,以至于楚国内百姓怨声载道,没一年就义军四起,杀官吏抢粮仓,第二年楚国大大小小的义军就有上百支,到了第三年,楚国皇帝的命令都已经出不了都城。
大宁的开国皇帝就是在那时候率军起势,东征西讨,最终杀败数十支义军,灭楚最后精锐,兵围紫御城,逼着楚皇投降。
三十万楚军的尸骨如今就还在这大河两岸的土层下,也许已经腐朽,也许还能挖到枯骨。
渤海人将三十万楚军的人头全都割了下来,沿安水两岸以人头搭建人头墙,绵延十里。
如今沈冷也要面临这样的问题了。
渤海人曾经守住过一次,并且间接将楚国送进地狱。
如今在平光城外的是宁军,可这一幕,似乎在历史上见到过。
沈冷他们已经足够快,打渤海的第一关键就是必须快,可再快,在有平光城这样的地利之下,渤海人也还没有怕到不打就举手投降的地步。
“孟长安的人到了没有?”
闫开松看向沈冷。
沈冷回答道:“我已经安排小队斥候绕过渤海军防线渡河过去,向北打探孟长安所部消息,可是以此往北渤海人太密集,我担心斥候队过不去,就算是过去了,没有三五天也回不来。”
闫开松嗯了一声:“没有渡船,那就只能造浮桥,我已经安排辅兵砍伐树木造桥,可是河太宽了,近两百丈,若是拼接浮桥,就要打桩,南岸这边还好些,到了近北岸打桩的时候对面那几十万发了弓箭的难民就算瞎射,咱们的人也必定损失惨重,靠近北岸三十丈之内,我们的造桥的人会全都死在那。”
沈冷点了点头:“先安排砍伐树木,造桥造木筏。”
他将铁盔抓起来往外走:“我去河边看看。”
闫开松点了点头:“你小心些。”
沈冷嗯了一声,出门之后看了一眼蹲在外边的黑獒,黑獒刚刚啃了一块肉骨头,看到沈冷之后立刻站起来摇尾巴,沈冷翻身坐上狗鞍,黑獒驮着沈冷冲了出去。
安水河边,沈冷让黑獒停下来,他站在高坡上往对岸看,安水那边黑压压的都是人,大部分人连帐篷都没有,就露天坐在那,为了让这些最后的难民成为平光城的护盾,渤海王下令打开都城粮仓,城外的人每天有一碗粥喝,也就勉强保证他们不死。
可这一碗粥对于那些难民来说就是希望,有这一碗粥他们就能熬过一天又一天,没有的话,他们可能明天就会是这河边两岸原野上不起眼的死尸。
也正是因为这一碗粥,可以让他们像疯了一样拼命。
沈冷揉了揉黑獒的脑袋,黑獒随即自己跑下高坡玩去了,沈冷将千里眼举起来往对面看,北边岸边渤海军严阵以待,南岸这边至少有十万带甲之士,虽然甲胄简陋兵器也粗糙,可那是一群将最后希望寄托在平光城的哀兵,厮杀起来会好些野兽一样。
渤海王当年下令拓宽平光城外的安水河道,河流不算很急可是宽度太大,一里多宽的河道,浮桥不打桩的话水流再缓也能冲走,一里多长的浮桥承受水流的冲力会有多大?而若是一个一个的打桩过去,修浮桥等于让辅兵去送死。
若是不修浮桥,怎么打?
陈冉在旁边也皱着眉:“咱们水师的弟兄水性都没的说,要不然我晚上带一个营的兄弟游水过去,抢下来一块地盘,白天的时候浮桥该怎么造怎么造,我尽力带着弟兄们守住对岸那一小块地方,争取让辅兵把浮桥搭过去。只要浮桥通了,咱们的人杀过去就好说。”
“没那么简单。”
沈冷指了指对岸:“他们的床子弩射成就有一里,咱们这边造浮桥的位置一确定,他们的床子弩就会运过来对着,到了河道正中附近,几十架床子弩对着射,再加上十万计的弓箭手......”
陈冉啐了一口:“你说特么的这个渤海王是不是有病,一个国家所有的钱都用来制造兵器随时准备打仗,老百姓都穷成那样了,每年饿死的不计其数,可他还是在不停的造,据说平光城里的羽箭储备多的堆积如山,你看看对岸那些破床子弩,简陋的很,射程虽然不及咱们的,可数量太特么多了。”
沈冷叹道:“后悔没带弩阵车,若是有弩阵车的话压制对岸弓箭手,渡河就就会简单些。”
他举着千里眼看着对岸:“对了,昨天有斥候上报消息说,对岸居然敢安排斥候偷偷渡水过来,遇到咱们的斥候也没有落荒而逃,进退有度配合默契,猜着应该是白山关外那个人到平光城了。”
陈冉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他娘的哪个王八蛋。”
“你去安排下,今夜增加巡防,粮草物资那边增加一倍兵力防守,从各营抽调斥候在粮草营地外围布防,虽然不知道他是谁,可若他足够疯狂,就可能带人过来烧咱们的粮草,只要粮草被烧了的话咱们就不得不退兵,而一旦退兵,在没有粮草的情况下,渤海人就会好像疯狗一样追在咱们身后撕咬,不撕咬,咱们也没办法带着兄弟们饿着肚子走回去。”
他抬起手指了指对面:“那边的人,已经不把吃人当做多可怕的事了。”
陈冉应了一声,吩咐传令兵把沈冷的命令尽快传达下去。
“这个破地方之所以撑过了周,撑过了楚,又在咱们大宁撑了几百年。”
陈冉叹道:“只是因为地方太他娘的苦了,那些老百姓也是没得可选。”
沈冷的注意力都在对岸,听到陈冉的话嗯了一声,忽然间想到了什么,缓缓放下来手里的千里眼,侧头看向陈冉:“你还真是个天才。”
陈冉懵了:“我怎么了?”
沈冷招手:“去传令,每个营轮流调到岸边来,大概上学几句渤海人的话也不难,就朝着那边喊,愿意投降过来的人不杀,还管饭,管饱,有肉吃。”
沈冷看向沈冷:“下令,火头军在岸边埋锅造饭,现在吹的还是南风,怎么香怎么做。”
陈冉道:“可是咱们的粮食也只够坚持十五天的。”
“也许用不了那么久。”
他转身往高坡下边走:“你刚才还说晚上渡水过去?召集一些精锐斥候来,换上难民的衣服,要精通渤海人话的,挑出来之后要说明白,过去可能就没办法活着回来......到了那边之后不要杀人,尽量躲避渤海军的巡逻,只管在难民营里挑拨,有机会就放火,没机会就忍着,难民身上有戾气,若是不能挑唆起来他们对抗军队,就想办法让难民打起来。”
陈冉站住,转身看向沈冷,肃立行礼:“属下陈冉,请战!”
沈冷:“你......你不行。”
“凭什么?”
陈冉大声道:“都是爹娘生养的男儿,别人去得我也去得,渤海话我没问题,冷子你说过,到一个地方就要学一个地方的话,从进军渤海我就一直在学,我保证渤海人连口音都听不出来,而且说到挑拨打架这种事,没有人比我更适合。”
“我和他去。”
不远处的须弥彦看向沈冷,也肃立行礼:“卑职须弥彦,请战!”
第六百一十七章 煎熬
连陈冉都没有想到真的被沈冷猜对了,他们在准备连夜渡河的时候,渤海国的斥候居然真的过来了,而且目标明确直奔粮草辎重营地,如果不是沈冷提前安排了双倍的兵力守着,而且在外围布置大量斥候,谁也不确定会不会被他们烧掉粮草。
战争啊,有些时候往往都是一群看起来不怎么起眼的人改变局面。
如果这些敢死队冲进粮草营地放火,渤海国这边几乎风不停,火势一旦起来就不仅仅是损失粮草那么简单,南岸宁军就会立刻崩溃,渤海人趁势追杀,宁军就可能如几百年前的楚军一样全都死在这,人头被割下来摆在安水河边。
一个合格的领兵将军不但要善战,还要思谋足够缜密才行。
“追,但别追的太凶,给渤海人斥候往回跑的机会。”
沈冷得到消息之后立刻带着人往粮草营地那边赶过去:“传令,让陈冉和须弥彦带着人趁机一块渡水过去。”
“沈将军。”
闫开松大步跟在沈冷身边有些不解:“对岸派人来偷袭粮草,可以猜到他们在对面肯定有接应的队伍,咱们的人这个时候过去岂不是危险更大?”
“正因为对面有接应的人才要这会儿过去。”
沈冷一边走一边说道:“他们不知道自己派过来的斥候死了多少人,所以游水的时候有声音他们无法判断,告诉我们的人近岸边不要立刻上岸,带着芦苇竹管之类的东西,在近岸处停下来,如果对方足够谨慎会往河道里放箭,在水里寒冷可能会被冻坏,可只要撑过去就能顺利上岸,他们巡岸的队伍时刻盯着水面上,如果咱们的人单独游过去的话,靠不了岸就会被发现。”
闫开松一边走一边思考沈冷的话,虽然沈冷说的很急逻辑上前后有些不通顺,可他还是很快就明白过来。
沈冷的意思是让大宁的斥候跟着游过去,借助敌人溃逃的时候游泳的水声掩盖他们游过去的水声,然后躲在近岸处水下,等到岸上的人撤走再上去。
另外一边,很快得到命令的陈冉和须弥彦对视了一眼,带着数十名精挑细选出来的斥候到岸边等着,趴在芦苇荡里,看到远处火把密集起来,那是宁军追杀潜入粮草营地的渤海斥候,陈冉和须弥彦死死的盯着河边,借着微弱月光看到有人跳进水里之后,陈冉立刻下令,所有人从芦苇荡里游了出去,跟在那些撤走的渤海人后边。
被追杀的这么急,潜入过来的渤海人都不知道自己这边有几个逃回来的,只顾着往前游。
对岸,菅麻生脸色阴沉的站在那。
宁军的反应那么迅速让他惊讶,显然是被宁军将领猜到了他夜袭粮草营地的策略,白天的时候他不顾斥候生死安排人过去,就是为了探知宁军粮草辎重营地的位置,死了几十个斥候才把位置确定,他只是没有想到那个叫沈冷的宁国将军竟然警惕性那么高。
“弓箭手!”
菅麻生举起手喊了一声。
北岸这边,上千名弓箭手已经严阵以待。
菅麻生借着月光看到河面上一阵波光,那是撤回来的人已经快到岸边了。
“放箭!”
他的手猛的往下一压。
弓箭手的领兵将军楞了一下:“那是咱们的人。”
“你怎么确定那是咱们的人?”
菅麻生看了那将军一眼:“渤海王请我来,我就要尽自己的责任,那些人之中若混有宁军的斥候过来就可能会有危险。”
“就算是过来几个斥候又能怎么样?岸边大营有十万大军,几个斥候还能杀光十万人?咱们的斥候可都是你派过去的,你怎么能亲手杀了他们!”
“要么你死,要么他们死。”
菅麻生转身看向那个渤海五品将军:“如果出了意外,你全家也得死,另外......你脑子太笨,不会想到几个人就毁掉一支大军的办法。”
弓箭手的将军眼睛都瞪圆了,咬了咬牙下令:“放箭!一个活人都不许上来!”
虽然弓箭手全都懵了,可军令就是军令,他们开始朝着靠近岸边的自己人放箭,羽箭密密麻麻的射过去,河道里顿时传来一阵阵惨呼声,还有怒骂声,朝着他们射箭的可是自己人而不是宁人,可那箭一样的凶狠无情。
“别停下来。”
菅麻生语气平淡的说道:“他们的水性都很好,为了躲避羽箭可以潜入水中,不过人毕竟是有极限的,憋不住了他们还会再浮上来,继续射!”
就这样,上千名弓箭手不停的发箭,没有被射死的渤海国斥候纷纷潜入水下躲避,可他们没有准备呼吸用的东西,在水中憋气的时间终究有极限,憋不住了就浮上来缓口气,结果羽箭密集而来,一个一个的把他们射死在距离岸边已经没有多远的地方。
尸体漂浮起来,顺着河道缓缓的往下游冲走。
弓箭手将军看了菅麻生一眼:“我会记住你今天下的命令,死的都是我们渤海人!”
“随你。”
菅麻生根本就不在意他什么态度。
“咱们撤!”
弓箭手将军大声喊了一句。
“还不能走。”
菅麻生伸手一拦:“所有人留在这一个时辰,盯住了水面上,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只管放箭过去。”
“一个时辰?!”
弓箭手将军怒道:“这么冷的天气,你让我的人在河边迎着风站一个时辰?”
“其实有半个时辰水里的人可能就冻死了。”
菅麻生嘴角勾起来:“如果,水里还有人的话......可水里的人尚且能坚持半个时辰,你的人在岸边为什么不能坚持一个时辰?你的一言一行我都会如实禀告给渤海王,你觉得他是会信你的话还是信我的?渤海王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他在关键时候宁愿相信我这个外人。”
弓箭手将军怒视着菅麻生,可菅麻生根本就没有看他。
一个时辰,对于水下的人来说是一种什么样的煎熬?
终于,有人撑不住了,一个斥候挣扎着从水里浮上去,还没有来得及呼吸几口空气就被渤海人乱箭射死,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至少七八名斥候因为在水下实在坚持不住而浮出水面,可一个都没能活下来。
南岸,沈冷站在岸边举着千里眼看着对岸那一排火把,已经快一个时辰了,对岸的弓箭手还没有撤走,他的心在滴血,另外一只手攥紧了拳头。
“陈冉......你得撑住啊。”
他一直站在那看着,为了不让自己被对岸的渤海人发现,他独自一人站在岸边芦苇荡处,不让人点火把,如果被渤海人注意到这边岸边一直有人,那就会让渤海人更加确定水下还有宁人斥候。
“这么冷的水下,没有人可以坚持一个时辰。”
菅麻生笑了笑:“不过还是不能掉以轻心......一会儿你带人在难民营里多走动,但凡看到是身上湿了的人,全都砍了。”
弓箭手将军哼了一声,一摆手:“回营!”
一千多名弓箭手随即撤离,而在对岸这边沈冷还在那看着,嘴里一直自言自语的说着:“陈没盖子,陈没盖子你再坚持一会儿,不要马上上去,马上上去必死无疑。”
水下。
须弥彦觉得亮光消失,刚要浮上去,被身边的陈冉拉了一下。
两个人又拉了身边的斥候。
菅麻生并没有随弓箭手队伍离开,他带着他手下斥候大概百余人又在岸边站了会儿,确定没有人浮上来之后才离开,走的时候菅麻生指了指难民营那边:“你们也去,一会儿仔细搜搜看,身上衣服湿的人一个不留。”
“是!”
他手下那些斥候随即朝着难民营那边过去。
陈冉拉着须弥彦悄悄浮上来,确定岸边已经没人之后才爬上去,可是到了岸上才发现,跟上来的斥候已经不过十几个人,陈冉在水下的时候上来之前拉了身边的斥候一把,却没有拉动,然后才醒悟过来,身边的斥候兄弟为了不让自己浮上去连累兄弟们,在水下抱起来一块石头坐在那,早就已经死去。
他盘膝坐着,石头压在腿上,而像这样死去的斥候不止一个。
他们长眠在这里。
陈冉趴在岸边冻的哆嗦,整个人都蜷缩成了一团,止不住的颤抖着,也止不住的哭着。
须弥彦也一样,皮肤都快被泡烂了,不敢碰自己,也不敢碰身边人,可能一碰连肉皮都能掉下来,缓了一会儿后他们十几个人咬着牙艰难的爬到芦苇丛里,身上的衣服全都是湿的,夜风吹在身上,那种冷是何等的残酷,可他们不能出去,身上的衣服湿着很容易被渤海国的巡防军队发现。
就这样熬着,所有人抱在一起取暖,然而哪里有什么温暖,每个人都那么冰寒,他们都背着用好多几层牛皮包着的干衣服,可根本就没有力气换,也不知道泡了这么久那衣服还是不是干的。
足足又过去一柱香左右的时间他们才差不多能使唤自己的手脚,艰难的更换了衣服,好在准备的足够充分,衣服基本上没有什么问题,换上之后人才好像回了一口气。
陈冉思考了一会儿后说道:“不要急着过去,他们说不定还在查,算计着时间等到天亮前最黑的那会儿再过去,那也是守军最疲惫的时候,把衣服埋了,不要露出来。”
所有人用匕首把土挖开衣服埋好,他们不敢出声,就在芦苇荡里蹲着活动,又不敢停下来,停下来可能就会死。
就这样又熬了一个时辰,身上逐渐回暖,甚至可以清晰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血都流的痛快起来,可借着月光可以看到彼此的脸,一个个都和死去的人一样,那么白。
“走!”
陈冉压低声音说道:“能不能攻破平光就看咱们的了,兄弟们,活着回去!”
“活着回去!”
所有人用最低的声音同时说了一句,然后跟着陈冉出了芦苇荡。
......
......
【解释两件事,第一所有宣称说本书已经完本的人都是骗子,大家不要上当去购买。第二,有的读者以为这本书是已经写完了才发在网上的所以才会上当受骗,真的不是这样,基本上所有的网络小说都是连载,每天码字更新,有的人很勤快所以会有存稿,而我.......】
第六百一十八章 策乱
潜入北岸的大宁斥候一夜没睡,每个人都如同从鬼门关走了一圈,有的人活着出来了,有的人留在鬼门关里边再也出不来,而在南岸的沈冷也一样一夜没睡,天光大亮他依然站在芦苇荡旁边看着,左手举的酸麻了就换右手,右手酸麻了再换回来左手,他知道陈冉他们应该已经暂时安全,可只是不放心,又怎么可能会放心。
闫开松找到沈冷的时候,发现沈冷的铁甲上竟是有一层霜。
“天气要转了。”
沈冷侧头看向闫开松:“今年转冷比往年还早,我们没有预计的那么多时间。”
闫开松扶了沈冷一下:“快回去歇会吧。”
沈冷嗯了一声,迈步,才发现双腿疼的竟是一时之间迈不出去,长时间站在这一动不动,非但腿都已经不行了,连眼睛也一样,涨红涨红的。
“按照计划,让兄弟们继续在岸边喊,辅兵继续砍伐木材打造浮桥和筏子,不要怕多,越多越好。”
沈冷活动了一会儿才勉强可以顺畅走路:“等上三天,最多三天,已经下霜,雪很快就会来了。”
回到营地里之后沈冷让亲兵打来一些热水跑了跑脚,脚伸进水盆里的时候竟是一阵刺骨的疼,可他知道,自己承受的这些比起陈冉他们在那么冰冷的水里潜伏一个时辰什么都不算。
第二天,手下众将来请示何时进攻,沈冷回答说等等看。
然后他在岸边站了一天。
第三天,手下众将又来请示何时进攻,沈冷回答依然是等等看,然后在河边又是站了一天。
当夜,沈冷升帐议事。
“已经三天两夜,咱们的人还没能把难民挑唆起来,我相信他们已经尽力,如果再给他们一些时间一定可以成功,可我们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继续等下去。”
沈冷缓了一口气:“这几天来,辅兵营已经砍伐了足够多的木材,计算了一下,足够搭建五座浮桥所需,可你我都知道,我们也许一架浮桥都搭建不起来,然而到了现在我们已经没有别的选择,白天搭建浮桥的话伤亡会太大,所以我想从今夜开始。”
闫开松楞了一下:“晚上搭建浮桥,难度太大。”
“伤亡相对小一些。”
沈冷道:“我们看不清楚,他们也一样看不清楚,凭声音判断朝着咱们这边射箭的话,终究比瞄准了射要差不少,告诉大家,我将带领亲兵营与所有辅兵一起下水打桩。”
闫开松脸色一变:“沈将军,这不行。”
沈冷摇头道:“没有什么行不行的,陈冉带人去北岸之前我不许他去,他说都是爹娘生养的孩子,凭什么有人去得他去不得,还是这句话,都是爹娘生养的汉子,凭什么辅兵下得了水我就下不了?今夜所有参加打造浮桥的人不管是战兵还是辅兵,将军还是队正,每个人发一壶酒,咱们缴获的酒可不少,给大家发下去暖身子用。”
他看向亲兵:“去给我也拿一壶酒来。”
沈冷起身:“以往都是辅兵的兄弟们帮着战兵打仗,今天咱们反过来,每一名打桩铺造浮桥的辅兵身边都必须有一名战兵持盾守护。”
所有将军们抱拳肃立:“尊将军令!”
沈冷一边往营帐外边走一边大声说道:“刚才我已经吩咐过火头军做饭,今晚加一餐,所有第一批上去造浮桥的人跟我一块先把肚子填饱,吃饱了之后上去,我们可以征服渤海一国,难道还不能征服一条安水河?!”
“杀!”
“杀!”
“杀!”
与此同时,平光城北七十里。
一场厮杀,月光下,能看到大地上那密密麻麻的尸体,血腥味浓到风一次一次的席卷都带不走,每个人的鼻子里那股味道久久散不掉,到处都是残肢断臂,到处都是死不瞑目,血液的气味和人死之前会无法控制的失禁气味混合在一起,这才是战场的气味。
孟长安抬起手抹去迷住眼睛的血液,侧头看了看肩膀上卡着的那把弯刀,一抬手把刀子拔下来随手扔掉,亲兵想过来给他包扎,孟长安翻身上马,一把将自己被砍的残缺不全的左边肩甲扯下来大声说道:“一边走一边包,吹角,继续往前!”
身边六枪将之一的刘昊劝道:“将军,弟兄们已经厮杀快一天一夜了,让弟兄们歇歇吧。”
“到了平光城外再休息,我们可以等时间,时间不会等我们。”
他看向南边黑暗之中,仿佛能看到那个傻小子憨厚的笑容。
冷子,等我。
安水河南岸,数千名辅兵吃饱了肚子,互相鼓舞着,抬着大量的造桥物资往河边冲,沈冷将玄铁黑甲脱了,只穿了一件单衣,扛着几根木头和辅兵们一起向前。
“弟兄们,你们谁没有取媳妇的?”
沈冷喊了一嗓子。
有人大声回答:“将军,我还没有婆娘呢!”
“那好办!”
沈冷指着河对岸:“渤海国的男人快被咱们杀光了,把姑娘们娶回家去,让她们看看跟着大宁的男人过日子是什么样的,让她们看看大宁比渤海强多少!”
一阵哄笑。
刚扛着木头冲到岸边,对岸的号角声就响了起来,河道上有扑通扑通的水声,那是对岸的床子弩激射过来的重弩箭,弩箭足有胳膊粗,打在人身上几乎能把人打成两截,可是渤海人在晚上看不清楚宁人的浮桥造的怎么样了,只是盲目的发射而已,射程却没有这么远。
辅兵们卷着裤腿冲下河道,为了给彼此打气,他们唱着大宁的战歌,歌声似乎把整个夜空都给撕裂。
开始的时候在河岸南边造桥的速度很快,五座浮桥同时开始搭建,打桩的声音砰砰砰的连成了一片,站在河水里的士兵们抱着木桩,非但要忍受着河水的冰冷刺骨,也要忍受着重锤砸在木桩上的震动,下了水的人身上都用绳子绑着连在一起,水流虽然不算特别急,可万一有人被冲走,有绳子连着大家还能救回来。
那打桩的声音,那歌声,让夜晚为之颤抖。
河北岸的渤海人好像疯了一样嗷嗷的叫喊着,火把将整个北岸都照亮了,大批的弓箭手开始往河边聚集,而那些发了弓箭的难民也被驱赶着往河边过来。
陈冉随着难民一起往前走,不远处一个难民被挤倒在地,有人伸手想把他扶起来,旁边的渤海军士兵上去就是一棍子:“磨磨蹭蹭,你们是怕死吗?都赶紧往前走,宁人杀过来你们一个都活不了。”
陈冉心急如焚,自己到了这边已经三天了,却还是没能策动难民暴-乱,他知道沈冷必然是没办法再等下去了才开始强行建造浮桥的,因为自己没能完成任务会有多少大宁的兄弟被乱箭射死在河道里?
看到那难民倒了下去,陈冉忽然就急了:“你干嘛!”
他用渤海人的话嘶吼了一声,冲过去护住那个被打的难民大声喊道:“不要以为我们不知道,宁人不会杀难民的,要杀我们的是你们,你们不敢和宁军去打仗就让我们到前边去送死,你们拿走了我们的粮食,可打仗的时候却不能保护我们,还要我们去送死!”
那个打人的渤海士兵楞了一下,拎着木棍朝着陈冉脑袋就砸了下来:“你是不是找死!”
陈冉咬着牙没躲,棍子打在他额头,血一瞬间就流了下来,他脑袋里昏昏沉沉的,站都站不稳,伸手扶着身边一个难民大声喊着:“他们这些当兵的一日三餐吃干饭,三餐都是干饭,那是我们种出来的粮食!可我们呢,我们一天只有一碗稀粥,现在要打仗了,他们吃饱了的却不敢上去,而是让我们送死!”
须弥彦从远处挤过来,本是想保护陈冉,听到喊声之后立刻也跟着喊起来:“我们也要吃饱饭!让我们打仗可以,我们也要吃干饭,吃饱饭才能打仗!”
之前那个动手的渤海士兵被众人推开,一下子就暴怒起来:“你们是想造反吗!”
须弥彦看准了机会,从背后一脚踹在那士兵后背上,士兵往前扑倒的时候陈冉的匕首划过那士兵的脖子,因为动作太快,而且人挤着人的,谁也没有注意到匕首的一闪即逝,那士兵倒下之后抽搐起来,被人翻过来才发现已经快要断气了。
“杀了啦!”
陈冉嗷的喊了一嗓子:“有人杀了当兵的!大家快跑啊。”
让难民暴-动起来杀当兵的他们不敢,可让他们跑他们当然敢,甚至绝对不会愿意跑在别人身后,前边的人拥挤着,后边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却被恐慌所传染跟着跑了起来,恐慌比瘟疫要传播的更快。
“官军杀人啦!”
陈冉趁机又喊了一嗓子,混在人群里的宁军斥候跟着喊了起来。
“快跑啊,官军开始杀人了!”
“他们想把我们都杀了,已经没有粮食了!”
“有人投降了宁军,渤海王下令把我们都杀了!”
“大家快跑啊,官军的弓箭手是朝着咱们来的,他们不是要杀宁人,而是要射死我们!”
“把弓箭手杀了!”
“杀了弓箭手!不然大家都得死!”
喊声此起彼伏。
人是一种群体动物。
在宁军斥候的怂恿和引领下,大批的难民朝着弓箭手那边冲了过去,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干什么,总之就是不能白白送死。
数十万难民从一个点开始乱起来,可是很快,乱就连成了一大片。
南岸。
听到那喊声沈冷往北岸看了看,眼睛立刻就亮了。
“大家加把劲,渤海人那边自己乱了,他们乱了!”
嘶哑着嗓子喊出来这句话的时候,沈冷忍不住想哭。
陈冉,陈冉......你坚持住,我们马上就过去了。
第六百二十一章 兄弟
暴-乱起来的难民是不听指挥的,没有人可以指挥他们说你们给我冲你们给我上他们就会奋不顾身的上去,但是可以喊着我们快跑啊引导他们朝着一个方向冲击,在那一刻,人是盲目的。
陈冉不顾头上的血疯狂的嘶吼着,他就是故意挨的那一棍子,人有同情心,哪怕是在极度恐慌的时候也有。
他疯狂的大喊大叫引领着难民犹如潮水一样朝着弓箭手的阵地冲了过去,后边的难民根本不知道为什么往这边跑,可就是跟着跑。
“射死他们!”
一个渤海国将领眼看着弓箭手的阵列要被冲击的时候哑着嗓子喊了一声。
他没有下错命令,这个时候只有死亡才能让难民潮害怕。
弓箭手整齐的转身,羽箭铺天盖地而来,靠近的难民被射翻了一层又一层,陈冉趴伏在地,又爬起来招手,可已经没有人敢再跟他往前冲。
“粮仓!”
须弥彦把陈冉扶起来。
陈冉眼神一亮,招手大喊:“跟我去抢粮食啊!”
城外的其实并不是粮仓,而是从城内运出来的粮食,城外有十几万军队数十万难民,如果每天都从城内运粮出来的话显然不太现实,所以之前不断运输出来的粮草就堆积在军营之中,重兵把守。
陈冉自然不心疼会死多少人,死的不是宁人。
难民们又好像看到了曙光一样朝着军营冲过去,很快就冲进了营地,大批的渤海军士兵不得不冲过来阻挡,可却根本就挡不住。
河道上。
“兄弟们,我叫张承志!”
一个辅兵一边挥舞着重锤砸着木桩一边喊着:“如果我死了,请大宁记住我的名字!”
“我叫杜海!”
“我叫李万生!”
“我叫王峰!”
“我叫王春来!”
他们喊着,一个一个的报上自己的名字,重锤却没有停下来。
噗!噗噗!
三支羽箭戳进张承志的胸口,已经为他挡住了绝大部分羽箭的战兵啊的喊了一声,扶着张承志的尸体倒在浮桥上,张承志躺在那握着战兵的手:“兄弟你记住我名字了吗?”
“记住了!”
那战兵用力的点头。
张承志笑了笑,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战兵红着眼睛着站起来,将重锤握在手里一下一下的砸着,一边砸一边喊:“我叫张承志!我叫张承志!我叫张承志!大宁啊......大宁一定会记住这个名字!”
噗!
羽箭戳在他身上,他低头看了看那没入自己身体里的箭,又看了看倒在身边的同袍,摇摇晃晃的从浮桥上倒了下去,人掉在水里,顺着水流被冲走。
“我叫......张承志。”
尸体被水冲的越来越远,很快就消失在夜幕之中。
浮桥不断的向前铺造,而越是靠近北岸渤海人的弓箭射来的越密集,人一个一个的从浮桥上倒下去,后边一个一个的递补上来,他们喊着自己刚刚听到的那些名字,只是为了让活下来的人记住这些名字,让将来的大宁记住这些名字。
一艘木筏上有七八个大宁战兵划着水往前冲,站在水里扶着木桩的辅兵大声喊着:“兄弟们小心些啊。”
那个木筏刚要冲到对岸,几百支羽箭攒射过来,木筏上的七八个战兵没有一个人活下来,每个人身上都是羽箭,他们还没有触碰到对岸就全都倒了下去,木筏无法继续向前,也朝着下游缓缓的飘了出去,木筏上的尸体也将远去,不知道飘向何处。
战争从来都没有仁慈。
登上木筏的战兵知道他们就算是靠岸,凭着几个人也没办法攻上去,可他们也知道,木筏不断的朝着对岸冲击,就能让造浮桥的兄弟那边少挨上几支羽箭,最终大队人马冲过去靠的还是那五座浮桥。
对岸。
陈冉带着人趁机放火将粮草营地点燃,火势一起来难民就更加的慌了。
“不好了!”
陈冉让人分散开大喊大叫。
“不好了,官军来杀我们了。”
“大家快冲出去。”
“放火,烧死他们!”
疯狂的难民已经完全迷失了本性,他们只是看到别人在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别人放火他们就放火,有人扛着一袋子粮食跑出来,他们又不顾一切的冲进他们自己点燃的火堆里去抢夺粮食。
到处都是焦臭的味道,烧焦的有粮草也有人。
陈冉他们在人群里不断的穿梭大喊,终于让那些难民将整个粮草营地全都点燃,然后难民潮在火海里冲向别的军营,几十万的难民疯狂起来,河边那些渤海军的弓箭手也早就慌了,那些难民也都是发了弓箭的,没有难民协防,对于宁军来说就减少了一大半的压力。
可是最初,那些难民不敢用手里的弓箭朝着渤海**队射,等到后来人疯了,也就没有什么干不出来的,人性里的丑恶在这一刻暴露无遗。
在这样的厮杀之中,还有人疯狂的拉扯着女人,他们不会去管那是谁的女人。
终于,陈冉他们带着难民朝着岸边冲回来,陈冉从地上捡起来弓箭朝着岸边射过去,有了第一个人这么干,很快就出现了第二个人第三个人,难民们笨拙却粗暴的将弓拉开,很多羽箭根本就没有射出去多远,然而对于岸边的渤海军队来说这压力已经足够大了。
一群渤海士兵在将军的指挥下朝着难民挡过来,羽箭洒过来一片,须弥彦一把将陈冉拉倒在地,他的肩膀上被一支羽箭洞穿,而陈冉的脖子上被划出来一道血口,如果须弥彦没有拉他的话,这一箭可能射穿他的脖子。
“谢了兄弟。”
陈冉爬起来:“咱们回去喝酒!”
须弥彦嗯了一声:“回去喝酒!”
两个人站起来,带着难民,用捡来的兵器冲了进去。
须弥彦的刀子左右横扫,眼睛都杀红了,他学过很多的杀人技,可以有无数种方法将他要杀死的人一击必杀,可是在这战场上这些杀人技似乎都忘了,只是劈砍,不断的劈砍,他经过的那些严苛残酷的训练让他出手更快杀人更狠,倒在他身边的渤海士兵尸体很快就铺了一层。
噗!
一支羽箭射在他的右臂上,手里的刀子没能握住掉了下去,一个同样红了眼睛的渤海军士兵冲到须弥彦面前一刀砍落,须弥彦用肩膀把人撞开,夺了弯刀过来左手握刀乱劈乱砍,一条长矛从侧面刺过来洞穿了他的大腿,须弥彦疼的喊了一声倒在地上,那长矛拔出来,渤海人狰狞的脸就在他面前。
渤海人士兵将长矛举起对着须弥彦的心口戳了下去,须弥彦翻滚着避开,一脚将那士兵踹翻在地,他死死的掐住那士兵的脖子,眼睁睁的看着那士兵的眼睛翻白呼吸逐渐消失,可他还没有来得及站起来,一把弯刀砍在他肩膀上,整个弯刀的刀身全都进入他的血肉之内。
须弥彦疼的嘶吼一声,一把攥住那渤海国士兵的手腕,那士兵嗷嗷的叫着往下压刀,须弥彦则拼尽全力的要把那把刀抬起来。
砰的一声,从侧面冲过来的另外一个渤海国士兵一脚踹在须弥彦的脑袋上,须弥彦的身子摇晃了一下,眼睛都翻了起来,脑袋里嗡嗡的响着,视线逐渐模糊。
他依稀看到那个渤海国士兵将刀子抽出来又高高举起,他知道自己在下一息就将离开这个世界。
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他想到了李不闲,那个告诫自己绝对不要北上的??录一铮??烧媸欠橙税?.....说话絮絮叨叨的,而且还穷酸,须弥彦在过去应该绝对不会想到自己会和那样一个书生成为朋友,可是有这样一个朋友真的很美好啊。
无比的美好。
听不到他再??铝恕?/p>
弯刀带着月光落下,凄寒之中透着杀气。
砰地一声,一个人像是疯了一样从远处冲过来,用自己的身体把那个渤海国士兵撞翻,他满脸都是血还没有来得及擦,像是一头保护自己同伴的狼,这个人撞翻了渤海人之后顺手摸到身边的石头,一下一下砸在那渤海人的脸上,没几下就砸的血肉模糊。
陈冉把须弥彦扶起来,一只手握刀乱扫将靠近的渤海人逼开一边往后退。
难民和渤海军队已经打的乱七八糟,谁也不知道砍在自己身上的刀子来自谁的手里。
一群难民冲过来将围攻陈冉他们的士兵冲散,有人被扑倒在地,脏兮兮的手掐着他的脖子那么狠那么用力,很快倒在地上的人就失去了气息。
掐死了人的难民艰难的站起来,那张黑乎乎的脸上露出笑容,牙齿还很白。
陈冉不认识他,可记得他,就在不久之前,这个难民摔倒在地的时候被渤海军的士兵打了一棍子,他为了激起民变所以冲了上去。
那个难民朝着他笑,嗓子沙哑的很,说了一句话之后就冲向别的地方。
陈冉的渤海话学的很好,他知道那人说的是什么。
活下去,朋友。
他侧头看向须弥彦:“活下去。”
须弥彦居然还能笑起来:“我以为必死无疑了,看来还能再撑一会儿。”
“我不会让你死的。”
陈冉把须弥彦扛起来往没有火光的地方跑:“我以前有个兄弟叫李土命,他死在我怀里,我发过誓,我要救每一个我能救的兄弟,每一个!”
须弥彦嘿嘿笑,疼的要命,可只想笑。
第六百二十二章 东疆,北疆
陈冉扛着须弥彦朝着火光不亮的地方跑,四周的声音好像浪潮一样涌进耳朵里,女人和孩子的哭声,男人的怒骂声喊杀声,临死之前的哀嚎声,还有兵器和兵器碰撞之声,所有的声音好像海浪一样一下一下冲击着陈冉的耳膜。
他很累,额头上还在流血,可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再让任何一个自己可以去救的人死在自己面前,只有经历过这一切的人才会明白那一刻有多疼。
军营角落处有一堵矮墙,陈冉把须弥彦放在矮墙角落里,他蹲在旁边检查了一下须弥彦身上的伤口,来的时候每个人都带了伤药,裹在干衣服里边,可是须弥彦这伤就算是有药不及时缝合的话也会出大问题,死亡之神就在须弥彦身边站着,随时准备把他带走。
“你忍忍。”
陈冉拍了拍须弥彦的肩膀:“等我一会儿,很快回来。”
“你去哪儿?”
须弥彦只来得及问了一句,陈冉就一头冲进还在燃烧着熊熊大火的军营里。
须弥彦看着陈冉消失的方向,闭着眼睛,嘴角还是带着笑......他在暗杀组织里的时候身边也有很多同伴,可他从来没有在别人身上感受过温暖,每一个人都是冰冷冰冷的,看似都和和气气可也在互相戒备着,似乎谁都在怀疑身边的人会不会下一息变成敌人。
他们接受最冷酷无情的训练,把杀人当做唯一的目标,所以他们是最不把人命当回事的人,而从一开始他们就被告知,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最没有意义的东西。
直到,他在辽北道找到了李不闲。
那个碎嘴子的家伙真的很烦人,可很暖。
如刚才跑出去的陈冉一样,看起来也很烦人,也很暖。
他不知道陈冉去做什么了,但他知道陈冉这样的汉子永远也不会丢下自己的同袍,在军中他才感受到真正的男人与男人之间的那种感情,杀手组织里也都是男人,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也被要求互相信任,可那不可能是真正的信任,在战兵队伍里,他和那些斥候同生共死,可以将自己的后背心甘情愿的交给他们,也可以为了他们心甘情愿的去拼去闯去厮杀。
远处的火焰晃动了一下,身上冒着烟的陈冉抱着个什么东西跑了回来,他身上的衣服上着了火,头发都被烧的好像团在一起了似的,烟从脑袋上往上冒。
冲回来的陈冉一口气跑到须弥彦身边,大口喘息着把怀里抱着的东西放下。
“我想着军营里一定会有医官所用的东西,我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只能碰运气,不过你小子运气真他娘的好......回去之后我得带你去赌两手。”
陈冉一边说一边打开药箱,哪里顾得上自己身上还冒着火苗,须弥彦艰难的抬起手把陈冉肩膀上的火拍灭,陈冉对他笑了笑:“我不会缝合,从来都没有干过这事,可你的伤口如果再不清理缝合的话你一定会死,所以左右都是死,如果是因为我没缝好把你弄死了,你到了阴曹地府可别来找我索命,我还没活够,长安城的小淮河两岸还有我那么多相好的姑娘等着我呢,你要是觉得不拉一个走不行......等我七老八十了你再拉我。”
须弥彦扑哧一声笑了:“你这嘴比李不闲的还碎。”
陈冉虽然嘴里说个不停,可手上的动作也却没有丝毫影响,他麻利的翻出来伤药,找到了绷带和针线,虽然他从来没有为别人缝合过伤口可看的次数并不少。
“忍着!”
陈冉把匕首翻出来递给须弥彦,须弥彦把匕首塞进嘴里咬住。
陈冉把一块找到的一壶酒扭开闻了闻,那烈酒的味道一下子就钻进鼻子里,几乎忍不住想狠狠的灌一口进嘴里才爽。
用烈酒清洗伤口,然后开始缝合,须弥彦死死的咬着匕首不发出声音,甚至强忍着不让自己皱一下眉头,他怕自己若是反应太大,陈冉会自责内疚。
何为男人?
须弥彦的额头上都是汗水,那种疼可想而知,但他始终没有任何表示,一声都没吭,陈冉笨拙的用弯曲的针给须弥彦缝合伤口,他的额头上也是密密麻麻的汗水,很快就把他脸上的血迹都冲的一条一条的。
缝合了一处伤口之后洒上伤药,然后继续下一处,两个人在火光照耀下的这个角落里,不由自主的会让人想到那四个字......相依为命。
终于把最后一处伤口封好,须弥彦低头看了看,啐掉嘴里的匕首:“你这针线活不行啊。”
“闭嘴。”
陈冉抬手抹了抹脸上的汗,小心翼翼的把伤药洒上去后开始包扎。
须弥彦:“对不起,原来你包扎的手艺更不行,你说我堂堂一个七尺男儿,杀敌无算,负伤多处,若能活着回去得是一种什么样的气概,战兵兄弟们看到我都要挑一挑大拇指,可是看到你绑的这蝴蝶结就有些不好了,你就不能换个样式?”
“雄壮之中不失可爱,刚烈之中不失俏皮。”
陈冉瞪了他一眼:“多好。”
须弥彦认命了。
陈冉把绷带都绑好之后好像被抽空了力气似的瘫坐在须弥彦身边,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忽然间一把弯刀朝着他头顶砍了下来,他自己并没有看到,须弥彦看到了。
在这一刻,须弥彦没有丝毫犹豫扑在陈冉身上,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那一刀。
当!
弯刀飞上半空。
轮不到他用身体挡。
须弥彦楞了一下,回头看,在火焰和烟气之中看到了那个浑身是血名字叫沈冷的家伙,那家伙第一个冲上岸,杀穿了渤海人的阵列,一次一次左右冲突只为了找到他们,不知道多少渤海人被这把仿佛入了魔的黑线刀砍死,刀上的死者魂魄好像化作了黑气环绕在那。
沈冷一刀将渤海人的弯刀荡开,刀锋横扫将那个渤海国士兵脖子切断,血液喷洒在他身上,脸上一片温热,可他却根本就没有看那个敌人一眼。
“牛-逼!”
陈冉看到沈冷之后嗷的叫了一嗓子:“咱们杀过来了?”
沈冷伸手把两个人拉起来:“杀过来了。”
他在前边开路,一把黑线刀泼洒出去的是来自地狱的召唤,一个又一个的敌人被砍翻在地,就这样一路杀回到岸边,沈冷安排人把须弥彦送回南岸大营里医治,然后看向沈冷:“你也一起回去。”
“回去个屁。”
陈冉一伸手从亲兵手里拿过来一把横刀,身上难民的衣服脱了,光着膀子,又要了一个臂盾绑在自己左臂上。
“没我在你身边,你杀的可真慢。”
陈冉看向远处还在抵抗的渤海人:“再去杀一个来回?!”
沈冷深吸一口气,将黑线刀指向渤海人:“杀!”
宁军往前直冲,刚刚登陆没多久,他们的兵力显然不足,可是却并没有什么劣势,后续不断加入进来的宁军扩大阵列,将渤海人的队伍切割开然后撕碎。
“守住岸边!”
沈冷大声喊着:“把弟兄们上岸的路守住。”
平光城南侧这有数十万难民还有十万军队,虽然已经彻底乱了套,可远比宁军抢滩过来的人数要多,在将领的指挥下,渤海军开始疯狂的反扑想把宁军压回河道里。
那是一场让人无法用语言描述出来的杀戮,每个人都忘记了除了杀人之外的一切,宁军在岸边组成了单薄的阵型阻挡渤海人如大海浪潮一样一次一次的拍击,倒在他们面前的尸体铺了一层又一层,可是哪怕死伤巨大,渤海人知道他们决不能让宁人全都杀过安水,安水是平光城最后一道城外防线了。
五座浮桥上快速跑过来的宁军士兵向前挤,对面的渤海军队也在往前挤,河道一线,兵力全都淤积在这。
“刀兵!”
沈冷的身后传来一声暴喝,那是闫开松的声音。
“杀!”
整齐的杀声出现,闫开松带着刀兵冲了上来,这些裴亭山亲手训练出来的战兵如同洪荒猛兽一样,很快就帮助沈冷他们把岸边的阵地扩大。
“重甲!渤海人的重甲!”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沈冷抬起头往远处看了看,渤海人的队伍开始分开,队列整齐的重甲步兵好像平移的山一样往岸边挤压过来,重甲步兵身上厚厚的锁子甲难以砍破,就算是长矛也不容易捅进去,而他们手里的陌刀却可力斩奔马。
这是和大宁学来的。
“守住!”
沈冷暴喝一声,士兵们跟着呼喊着,连弩放出去可根本打不穿重甲步兵厚厚的防御,弩箭打在他们身上火星四溅可难以杀伤,宁军在岸边的防线开始被挤压,他们的横刀砍在对方身上没有多大效果,可对方的陌刀横扫就会把人一刀两断。
沈冷一脚将挤到自己面前的重甲步兵踹倒,黑线刀往下一戳切进脖子里,血从链子甲下边一股一股往外冒出来,可并不是每个人都有他这样锋利沉重的黑线刀,宁军的防线正在一点一点的被挤压回河道。
就在这时候,沈冷忽然看到重甲后边一阵大乱,紧跟着看到一个人飞身而起,蹲在一个重甲步兵的肩膀上,黑线刀横着一插将那步兵脖子刺穿,那人跳下去的时候往后一拉,重甲步兵随即摔倒在地。
“北疆边军!”
在渤海国重甲步兵南边厮杀的东疆边军看到之后欢呼起来。
“是咱们的北疆边军!”
重甲步兵身后,孟长安黑线刀一指:“杀光他们!”
第六百二十三章 求降
从夜晚到黎明。
渤海人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宁军从四面八方杀来,再加上难民的冲击,他们本来可以把局面挽回的重甲步兵在腹背受敌之后撤了,他们也是不得不撤,因为除了他们之外所有人都跑了,可是重甲步兵移动缓慢,想撤走谈何容易?
黑暗带来的恐惧不仅仅是黑暗本身,还有对敌人的不了解,宁军的喊杀声太大,压过了数十万渤海人,难民逃了,弓箭手逃了,轻甲步兵跑了,只剩下孤军作战的重甲步兵。
“小腿!”
孟长安嘶哑着嗓子喊:“砍他们的小腿!”
渤海国重甲步兵身上的锁子甲太厚重,刀是破不开的,除非一群人朝着一个人乱砍,可这样打下去谁也不知道城中的渤海军会不会支援出来,而逃走的军队也有可能反身杀回来。
小腿,是渤海国重甲步兵的弱点,他们的小腿上绑着一根一根的铁条,并不是如大宁西疆重甲那样的全身铠甲,主要还是因为渤海国太穷,根本无法支撑那样一支军队,也挑选不出来那么多雄壮的士兵。
所以他们的防御主要都在上半身,小腿和大腿是用竖着的铁条阻挡刀剑,晚上的时候还看不清楚,天一亮这弱点就暴露无遗。
大宁的战兵开始疯狂的往对方腿上乱刺,如果重甲阵型不乱的话,这弱点也算不上弱点,可以互为支援,可是他们撤了......任何一支队伍,在被敌人粘着杀的撤退途中也没办法保持不乱。
一个一个的重甲步兵到了下去,而杀死他们最有效的手段不是用刀子去砍,而是用脚踩。
倒下去的重甲步兵想站起来都比正常人要难,更何况宁军战兵是不可能给任何一个已经倒下去的敌人再站起来的机会。
笨重的甲胄下边血肉可能都被踩成了泥,也可能身体看起来还好但内脏都已经被踩的碎裂。
铁甲之下血水一股一股的涌出来,明显可以感觉到甲胄下边的人已经空了,直接把一个人踩出来空的感觉那是多残忍的一件事?
可战场上的主旋律就是残忍。
这场杀戮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四千余渤海国的重甲步兵全部被杀。
如果不是渤海人已经被杀的胆战心惊,如果不是城外的难民太乱,也许城中的渤海守军会支援出来,可在这一刻渤海王选择了放弃,他没有勇气打开城门,他害怕那些状若疯虎的宁军趁机杀进城门,如今他唯一的依靠就是这城墙高大坚固的平光城。
沈冷和闫开松率领的宁军渡河成功与孟长安所部汇合,在平光城下安营扎寨。
虽然渤海军的军营和粮草几乎被焚烧一空,不过也不至于没有地方把营地建造起来,士兵们开始打扫战场,将能用的羽箭和兵器收拢回来,把战死将士们的尸体搬到一边等待埋葬。
沈冷侧头看了看陈冉,那个家伙脑袋上鼓起来一个大包,看着可别扭了,那脏兮兮的脸上血和泥混合着,一条一条的,无比狰狞。
“真丑。”
沈冷说。
陈冉撇嘴:“夸我。”
沈冷:“夸你。”
陈冉:“......”
孟长安大步过来,沈冷抬起手要打个招呼,手都举起来了在那摇了几下,可孟长安却根本没兴趣和他击掌,直接大步走到沈冷身前然后一个熊抱将沈冷抱住,那么用力。
“没死就好。”
孟长安说。
沈冷愣在那,然后嘿嘿笑起来:“渤海人没有杀我的刀。”
孟长安松开手,又过去抱了抱陈冉,陈冉也不适应......
孟长安伸手指了指陈冉脑袋上那大包:“真丑。”
陈冉:“......”
队伍整顿,大营在建,沈冷孟长安他们几个人在河边蹲着洗脸,捧着冰冷的河水在脸上使劲搓,那种感觉别提多爽,所有的疲乏所有的困倦似乎一瞬间就被洗了去,杀意也被洗了去,他们互相看了看,然后莫名其妙的就哈哈大笑起来,想停都停不下来,好像傻了一样的笑着。
“这一战多亏了陈没盖子。”
沈冷看了看陈冉:“说说,你是怎么做到的。”
陈冉捧着河水喝了几口,然后清了清嗓子:“我不知道你们看出来没有,我身上有一种独有的领袖气质,虽然我穿着难民的衣服,虽然我脸上也和他们一样脏兮兮的,可是当我站起来的那一刻,所有人都要仰望,他们像看着神一样看着我,仿佛我的脑袋后边有个金色的光圈,散发着我无比圣洁的光辉。”
沈冷:“你脑袋后边有没有金色的光圈我不知道,我知道你脑袋前边有个红色的大包。”
陈冉瞥了他一眼:“你还不信,如果你们亲眼所见你们就会相信,我当时站在人群之中慷慨陈词,历数渤海王的残暴不仁,那些难民听的义愤填膺,纷纷要求我做他们的首领共同推翻渤海王建立新的王朝,我一再推辞,可终究还是因为个人魅力实在是没办法降低,只好勉为其难的答应了他们。”
沈冷笑了笑道:“你知道吗?前朝是楚国,前朝的前朝是周国,周国时候有一个美人叫甄姬。”
陈冉楞了一下:“听说过,可和我有什么关系?”
沈冷:“你知道甄姬最擅长的是什么吗?是用蒲柳编筐,周国的皇帝听说她才貌双全特意亲自去看她,她当着周国皇帝和文武百官的面表演编筐,可是一不小心把手刺破了,没法继续编,于是她妈妈站了出来,帮助甄姬完成了表演,周国皇帝赞叹道......都说甄姬能编,原来是甄他妈能编啊。”
陈冉:“......”
孟长安:“冷子说的故事不完整,我听说的是其实当时甄姬他妈的手也被刺伤了,这时候传授给她们两个编筐绝技的甄姬她爸站了出来,用最优美的姿势把筐编完,行云流水一般,把所有人都看的呆住了,周国皇帝不由自主的赞叹道......甄姬爸能编啊。”
陈冉蹲在那,看了看沈冷又看了看孟长安,然后扑哧一声笑了。
三个人笑的好像傻那啥一样。
笑够了之后三个人躺在河边看着天空上飘过的蓝天白云,什么都不想做,就想这么躺着。
远处,有士兵脱光了跳进冰冷的河水里冲洗身上的血迹,嗷嗷的叫唤着,他们像是疯了一样的吼着叫着,发泄着,而这欢呼声对于城内的渤海人来说是那么的刺耳。
半个时辰之后,洗了澡的沈冷他们在刚刚搭建起来的军帐里议事。
沈冷看了看闫开松:“损失如何?”
闫开松道:“比预计的小很多,战兵的伤亡数量比辅兵还要少一些,建造浮桥的时候辅兵的伤亡......虽然确切的数字还没有清点出来,可我估算着至少有两千人左右。”
沈冷嗯了一声:“传令下去,辅兵营的所有管带立刻统计出来阵亡人数,名单,我要为他们请功。”
闫开松看向陈冉和须弥彦:“首功要给他们这些冒险潜入北岸的人,如果没有他们的话,我们就算再多一倍的损失,甚至两倍三倍的损失也未必能顺利打过安水。”
陈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用不用。”
闫开松道:“当然要,这功劳太大,陛下会直接升你为将军。”
陈冉听说自己能做将军随即笑起来,他和父亲发过誓,一定要光宗耀祖,一定要让父亲以后回鱼鳞镇的时候可以风风光光,现在,似乎这一切近在眼前。
“算了吧。”
陈冉忽然摇了摇头:“将军没劲,不如给冷子当亲兵队正来的痛快。”
须弥彦道:“你该去做你的将军就去做你的将军,队正这个差事我可以干。”
闫开松羡慕的看了沈冷一眼,沈冷笑着摇头。
“让弟兄们都休息一下。”
沈冷道:“安排人轮值,休整两天,咱们的粮草还够坚持大概十天所有,后续的粮草补给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上来,我们打的太快,沿途缺少控制,运粮队会被骚扰,所以我们必须做好没有粮草支援的准备。”
闫开松嗯了一声:“休整两天之后,七天之内,必须攻破平光城。”
就在这时候外面忽然一阵嘈乱,沈冷派人出去看了看发生什么事,不多时亲兵带回来一个人,竟然是渤海王派来的使者,那家伙显然吓得够呛,只是还强撑着不让自己看起来很狼狈。
“咳咳,我乃......我乃渤海国左丞相韩元衍,奉我渤海国皇帝陛下之命来,来,来这个奉劝诸位,陛下仁慈,可以不计较你们之前所犯下的诸多罪过,只要你们愿意退兵的话,我皇,咳咳......我皇可以既往不咎。”
沈冷摆手:“叉出去。”
韩元衍连忙说道:“将军听我说完,咳咳......陛下的意思是,若是,若是将军愿意退兵的话,陛下愿意拿出来五万两银子作为谢礼。”
陈冉:“五万两?你们渤海穷成这样了吗?”
韩元衍脸一红:“陛下说,愿意,这个......愿意向宁国称臣,以后和黑武国断绝一切来往,只要大宁皇帝陛下一声令下,我渤海国上上下下必然奉旨而行,打黑武,我们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陈冉扑哧一声就笑了:“你们还有钱吗?”
韩元衍又咳嗽了几声:“将军你们也应该明白,想攻破平光城那是痴人说梦,当年楚国三十万大军围攻月余都没有攻破,将军如今手下连十万兵都没有吧?若是将军体恤手下士卒,不如就此和谈,将军提出来条件,我带回去禀告陛下,陛下会斟酌的。”
沈冷:“刚才你说什么?”
“啊?”
韩元衍看着沈冷:“哪句?”
沈冷:“你说渤海王愿意称臣?”
韩元衍:“是是是,陛下是这么说的。”
沈冷:“那自然好,我答应了。”
韩元衍都懵了:“将军说什么?”
沈冷道:“我答应了,可我说了不算......这样吧,你辛苦一趟,来人,挑一个十人队来,把这位使者大人送回长安去见陛下,若陛下答应了的话,火速把人送回来,不要耽误了渤海王的投降大事。”
陈冉嘿嘿笑了笑:“好嘞。”
他一招手,亲兵上去把韩元衍按住带了出去。
“军中廷尉府的人呢?”
沈冷笑了笑:“去问问他,看看哪位渤海王在城里还有几分本事。”
第六百二十四章 术业有专攻
陈冉溜溜达达的从军帐里出来,闲来无事,忽然想到廷尉府的人在审问那位渤海国的左丞相韩元衍韩大人,顿时来了兴趣,又溜溜达达的奔廷尉府的营帐那边过去。
到了账外听了听没有惨叫声,有些失望。
门外守着的几名廷尉都认识他,笑着打了招呼。
陈冉问:“哪位大人在问?”
一名廷尉回答:“是百办聂大人。”
在白山关的廷尉府千办方白镜回长安之后,现在军中廷尉府主事的是百办聂野,聂野年纪不大,据说才十九岁,是方白镜极为器重的一名手下,大家都说他将来也必然会是廷尉府千办之一,而从年龄结构上来分析,韩唤枝退下去有极大的可能是方白镜升任都廷尉,才十九岁的聂野升任千办,将来或许就是下一任都廷尉的人选。
陈冉之前和聂野见过几次,觉得是个挺有意思的年轻人,不过一直都学着方白镜那股子劲儿,整个人绷着,冷酷倒是冷酷,可就显得没有什么人情味。
实际上,方白镜是从韩唤枝那学来的冷酷劲儿,聂野又从方白镜那学来。
廷尉府上上下下,被韩唤枝影响的人太多了。
可自从上次陈冉找个没人的地方想方便一下,看到树林里聂野也在撒尿,而且撒尿写字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孩子并没有那么简单。
绝大部分男人都干过撒尿写字这种事,一半人写的都是比较简单的字,比如大,但绝对不会有人写过小,心理作用,有人写过自己的姓,有人写过别人的姓,可是像聂野这样写了个浪字的一定不多。
陈冉进了军帐,看到聂野坐在椅子上正在剪指甲。
这是廷尉府的惯用套路,先什么都不问,只是坐在对面安安静静的剪指甲,在某种时候,指甲刀其实是一种暗示,剪指甲也是一种暗示,会带给犯人很大的心理压力。
这也和韩唤枝学来的。
军帐里很安静,所以那咳哒咳哒的剪指甲的声音都显得有些刺耳。
聂野一抬头看到陈冉进来连忙起身:“陈队正。”
陈冉笑起来:“我也没事就是过来看看这位使者大人招了什么没有,将军让我去睡觉休息,可哪里睡得着,觉得你这边应该有意思就过来学学,聂百办问出来什么没有。”
“还没问。”
聂野让人拿了一把凳子来放在自己身边,两人坐下来后他对陈冉说道:“好歹这位也是渤海国的左丞相,一国重臣,所以总不能一上来就拔人家指甲,也不能上来就先把头发剃光,当然更不能用竹签插指甲缝,先礼后兵。”
陈冉点头:“对对对,先礼后兵。”
他看向韩元衍:“你知道大宁廷尉府是干什么的吗?”
韩元衍不知道才怪,廷尉府的那恶名可不仅仅是在大宁之内被人熟知,大宁周边各国,包括黑武在内,大部分都知道宁国廷尉府是干嘛的,也都知道廷尉府里是一群什么样的人。
韩元衍咽了口吐沫:“知道,可是你们这样难道不觉得有失风范吗?宁国自诩天朝大国,我为使臣,自古以来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大宁皇帝陛下恩义之名传播于天下,你们这样做也会让大宁皇帝陛下脸上蒙羞。”
“哪个说要斩你了?”
陈冉指了指聂野:“聂大人说的是拔光你的指甲,或是往指甲缝里钉竹签,这和斩你是两码事......对了韩大人,你见过往人指甲里插竹签吗?”
韩元衍的额头上已经紧张的冒出来一层汗,被陈冉和聂野这一吓,额头上的汗水更多了起来,顺着脸往下流,不住的用衣袖擦拭。
“没,没见过。”
“来,可以见见。”
聂野朝着外面喊了一声:“带个俘虏进来。”
不多时,两名廷尉押着一名身穿残缺不全校尉军服的渤海**人进来,那人看起来四十岁左右,典型的渤海人相貌,高颧骨,单眼皮,嘴唇显得很薄,看着就有一种让人不喜的阴损相。
聂野让人把那校尉绑在一把椅子上,椅子之前已经固定在地上,然后他拉着自己的椅子坐到那校尉对面。
“平光城里有多少守军?”
聂野问。
那校尉紧张的看了看聂野,又下意识的看了看韩元衍,以他的级别还不到认识这位左丞相的地步,可他认得出来韩元衍身上那件官服。
“我......不知道。”
“插吧。”
陈冉在旁边说了一句:“忽略审问这个步骤,太麻烦。”
聂野本来还想走一便程序,想了想也就无所谓,指了指那校尉:“上刑。”
两名廷尉上来把那校尉的手按在座椅扶手上,一名廷尉打开随身带着的布包,里边是一枚一枚细长的铁钉,最长的那根能有一尺,陈冉倒是第一次见到这东西,他还真以为是竹签的,原来是铁的,寸长的那种是钉指甲缝的,那一尺多长的那个是往哪儿插?
聂野看到陈冉严重的疑惑解释道:“竹签那种一次性的东西太浪费了。”
陈冉没好意思说你解释的不是我疑惑的,可他又不好意思问那一尺多长的铁钉干吗用,总觉得有些猥琐。
廷尉将一根铁钉抽出来,在那校尉惊恐的视线注视下将铁钉接近他手指,这名渤海国的校尉开始剧烈的挣扎起来,不停的吼叫,可是身边两名廷尉把他按的死死的,椅子又已经固定住,他怎么可能挣扎的出来。
“别,求求你们不要,不要啊。”
那校尉嘶哑的喊声让韩元衍都颤抖起来,他是个文人,他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
聂野淡淡道:“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平光城里到底有多少守军?”
“我......”
校尉脸色惨白的看着聂野,又一次转头看向韩元衍。
韩元衍吓得扭头不敢看他。
“唔。”
聂野拉着椅子坐到韩元衍身边:“看起来他似乎把你当主心骨了,也对,你身居高位是渤海国左丞相,既然渤海王派你来就说明对你也足够信任器重,你看你的人如此可怜巴巴的看着你,你不该有所表示吗?”
韩元衍只是扭头不看聂野,也不看那名校尉。
陈冉在旁边笑着说道:“廷尉府有一位韩大人,面前这位也是韩大人,在廷尉府里治一位韩大人,想想还挺有意思的。”
聂野笑着摇头,指了指韩元衍:“直接给他上刑吧,难为一个级别很低的校尉也没有什么成就。”
捏着铁钉的校尉随即转到了韩元衍这边,而那两个按着校尉的廷尉也过来,一个站在韩元衍身后按住他的肩膀,另外一个俯身将韩元衍的手按在座椅扶手上,韩元衍一下子就好像炸了一样,疯狂的想站起来,可他一个文人哪里敌得过两个如狼似虎的廷尉,被一拳打在嘴角上,嘴也破了,血也流了,脑袋里还嗡嗡的。
“上刑。”
聂野吩咐了一声,廷尉手里的铁钉随即对准了韩元衍的指甲缝。
而坐在旁边的那个渤海国校尉竟然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
“六万!”
韩元衍忽然高声喊起来:“平光城里有精锐禁军六万,都是能征善战之兵,除了这六万禁军之外还有退守城中的败兵,加起来也有一万多人,可你们应该明白,渤海王恩威之下,城中二十万百姓也都会是他的护卫,到时候城中几十万人,都是守城的军队。”
“我其实没兴趣知道城中有多少守军。”
聂野走到韩元衍身边,手掌按着韩元衍的肩膀:“我只不过是想看看你的心理防线坚固不坚固,你可能自己没有想过,当你开口给了我第一个答案,那后面的答案就会源源不断。”
韩元衍脸色发白:“不可能。”
韩元衍指了指那名校尉:“把他放了,送回到平光城下,就说是作为交换把韩大人留在这了,他回去跟渤海王复命。”
那校尉的脸色顿时一喜。
可紧跟着眼睛里有出现了恐惧。
“不!”
韩元衍立刻就急了:“不能让他回去,让他回去胡说八道渤海王会杀了我全家。”
聂野招了招手:“再多带几个人回来,要校尉级别以上的俘虏。”
不多时廷尉又押着六七名渤海国的俘虏进来,其中两名五品将军,一名四品将军,剩下的都是校尉。
“你们认识这位韩大人吗?不认识的话我介绍一下。”
聂野指着韩元衍说道:“这位就是你们渤海国的左丞相韩元衍,他已经弃暗投明,他愿意协助我大宁的军队攻破平光城,所以我给了他保证,城破之后非但不杀他全家,而且还保留他的官职,将来可以继续做官,为我们留守平光城的人做事,做的好还有丰厚的奖励,甚至可以把家人送到长安城定居。”
聂野看向那六七个人:“你们呢?有没有愿意和韩大人作伴的。”
韩元衍大声喊道:“我没有!”
“那刚才是谁告诉我说,城中守军有六万禁军的?”
聂野立刻问了一句。
韩元衍顿时哑口无言。
“把人带出去。”
聂野吩咐了一声,廷尉随即把那六七个人带了出去。
聂野坐在韩元衍对面,直视着韩元衍的眼睛:“我刚才跟你说的不是开玩笑,只要你能协助大军破城,我保你全家无事,还可以给你大笔的银子,让你到我大宁随便一个地方定居,你若是不想离开故土,可以留在平光城里做官,协助大宁军队维持秩序,当然,你也可以不答应。”
聂野笑了笑说道:“刚才进来的那些人我会都放回去,我也不知道他们会和渤海王说什么,我想着你这样的一位重臣,渤海王必然是信你不信他们的,所以你全家老小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事,你这样位高权重的人应该也不怕赌一把对不对?”
韩元衍恐惧的看着聂野,在他眼里看到的那不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而是一个恶魔。
“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自己想想。”
聂野起身,看了看陈冉:“咱们出去走走?”
陈冉对聂野佩服的五体投地,出了门之后就挑起大拇指:“了不起。”
聂野笑道:“术业有专攻,我们就是干这个的......这个韩元衍你杀了他没有意义,放回去才有意义,他若是能协助大军打开城门,我们就能少死很多兄弟。”
第六百二十五章 必娶她为妻
陈冉和聂野两个人蹲在河边聊天,对于上次看到聂野撒尿写字的事陈冉一直都很好奇,忍了好几下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上次我去小树林里撒尿的时候遇到你,你还记得吗?”
聂野嗯了一声:“记得啊,陈队正撒尿的姿势真是......别致。”
当时陈冉是想把树杈上的一只小虫子冲下来。
“你为什么写个浪字?”
陈冉问。
聂野楞了一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其实一直都喜欢这个字,浪,尤其是见过大海之后就更喜欢,浪拍击岸边无休无止似乎永不服输,如果一个人能有这样的能力精力那该多好,我一直都在想年轻人应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态度活着,好像浪这个字最合适,在可以大浪拍岸的年纪,也应该有大浪拍岸的勇气。”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若有所思,而陈冉却并没有看出来。
陈冉只是想着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是真的浪呢,他没有注意到聂野眼神里有一抹决绝。
“陈队正,有件事我想告诉你,但你别跟沈将军他们说。”
聂野看了看陈冉:“我知道做决定之前谁都不要告诉的好,可我想着得个人交代一下,就当是交代后事吧,我这个年纪就交代后事好像有点奇怪,哈哈......交代,不只是为大宁也为我自己,陈队正,你是我信得过的人,虽然之前并没有接触太多,可我就是相信你,所以我把事情交代给你......虽然现在控制韩元衍已经有七分把握,可我不能用七分把握去赌上咱们近十万兄弟们的生死。”
陈冉看他严肃起来,心里一紧。
“你想做什么?”
“我得确保韩元衍不会出什么岔子。”
聂野看着陈冉说道:“对于一个人的把控,按照廷尉府的惯例要试探三次,可我们没有时间试探那么多次了,我知道军粮最多还够十天,可对于我们来说七天之内拿不下来平光城所有人就已经陷入危险,剩下的粮食不足以支撑着我们走回去,后续的粮草到现在还没有消息,说不定遇到意外了。”
他认真的说道:“我打算跟韩元衍去平光城。”
陈冉脸色一变,可他还没有说话就被聂野阻止:“这是廷尉府的人应该做的事,没有时间试探三次也要试探一次,我自己去试探他,第一是试探他会不会有异心,第二是试探他有没有帮大军打开城门的能力。”
“你打算怎么做?”
陈冉问。
“放他回去,约定今夜他带我进城,选择一处位置,让他安排人在城墙上放下吊篮把我吊入平光城,如果他做到了,那就证明他有能力召集一批人把城门打开,不管是收买还是怎么做,只要城门能开就行,如果他连带我入城都做不到,那他就更没有能力打开平光城城门。”
陈冉摇头:“太危险了,他把你骗进去杀了呢?”
“死我一个不算什么。”
十九岁的少年笑了笑,笑容明朗。
“死我一个来为大军避险,赚了。”
“赚个屁。”
陈冉道:“你这办法不行。”
聂野道:“陈队正,我一直很崇拜沈冷将军,所以刚才在思考这件事的时候我也一直都忍不住的去想,如果换做沈冷将军是我的话,他会不会和我做一样的选择?你是最了解沈冷将军的人,你告诉我答案,沈将军会不会也这样做?”
“他......”
陈冉真的很想说谎,可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他会。”
“那不就得了。”
聂野笑着说道:“我告诉你,只是想让你以后为我证明一下,我死在平光城里,可我不想就那么籍籍无名的死了,你帮我证明一下,这样我死后家里能有个抚恤,廷尉府的人也会以我为傲,等你回了长安再帮我去见一个人,告诉她我是怎么死的。”
他站起来,看着安水:“怎么样?我浪不浪?”
陈冉低着头,心情沉重。
聂野大声朝着安水河喊了一句:“年轻人啊,要如滔天大浪。”
陈冉不知道说些什么,此时此刻,一点也不觉得那个浪字好笑。
“喝酒吗?”
陈冉忽然问了一句。
聂野不好意思的说道:“廷尉府的规矩太严,在军中的时候不能饮酒,现在军中廷尉府的人都以我为表率,我不能让他觉得我自己都不守规矩。”
“管他什么规矩。”
陈冉一把拉着聂野往自己营房那边走:“今天再不喝我怕以后没机会喝你喝一杯,你要是死在平光城里,我想在你坟前喝都没机会,你他娘的哪儿来的坟?”
聂野犹豫了一下后点了点头:“行,兄弟陪你喝,但现在还不行,我得先去看看韩元衍。”
两个人回到廷尉府的营房,陈冉不敢去听聂野和韩元衍说了些什么,因为在这一刻他觉得聂野说的那些话都像是遗言,他不敢听也不敢去思考,他只想和聂野喝一回酒。
半个时辰之后聂野从营房里出来,满面笑容。
“成了。”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我已经都安排好了,一会儿就会把人送回平光城里,今夜子时,他会带人在城墙上接我,若是没有来的话咱们就只能想办法强攻了,可我看着那么多兄弟们战死我心疼,真的心疼,如果能拼一次机会出来就好,一次机会就好。”
陈冉嗯了一声,心情越发沉重起来。
几壶酒,没有菜。
两个人谈天说地吹牛-逼,本不算太熟悉的两个人因为这几壶酒仿佛变成了至交老友,他们勾肩搭背的说长安城小淮河,陈冉如同一个老手一样天花乱坠的夸着他去过的青楼姑娘有多好看有多柔情似水,还说回到长安一定要请聂野去一次。
天快黑了。
聂野深吸一口气,站起来:“哥,我走了。”
不是陈队正,是哥。
陈冉还在笑着,笑刚才他自己讲的那个笑话,似乎完全没有听明白聂野说的是什么,又好像听到了也没有在意,只是抬起手来随便的摆了摆:“去吧去吧,快去快回,记得长安城小淮河,哥哥欠你一次。”
“嗯。”
聂野走出营房,出门之后又站住,回头朝着陈冉笑起来:“你说的那家不好,我去过更好的,我带你去,但是我若回去之后应该不会再进那个地方了。”
陈冉哈哈大笑,没心没肺的笑,笑的咳嗽,等到聂野的身影消失在逐渐黑暗下来的天色中,他笑的哭了出来。
那是十九岁的年轻人。
回到自己的营房,聂野取了一套还没有穿过的新衣服出来,这本来是准备等着和大军一起凯旋回家的时候要穿的,想了想,决定还是今夜穿上它。
他用针刺破了自己的手指,在衣服里边画了一个很小的图。
廷尉府的标徽,只是看起来有些像,他不敢画的太像。
穿戴好,他就闭着眼睛坐在椅子上休息等着约定的时间,之前交代过手下人提醒他,可他的身体里却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闹钟,想提醒他的廷尉才刚要进来,聂野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检查了一下随身带着的装备,然后大步出门。
营房外,数十名廷尉肃立。
看到聂野出来,所有人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聂野一句话都没有说,大步向前。
陈冉站在远处看着他走出营房,两只手握紧了拳头,因为太用力,双手都在发抖。
之前在他的营帐里和聂野喝酒,他对聂野说:“你才十九岁,在长安城普通百姓家里,这个年纪的少年还没有能力持家,家境富裕些的,十九岁的人还在河边钓鱼,在原野上放风筝,或是在偷偷看着自己心爱的姑娘,心里想着怎么才能让她也多看自己几眼,你呢,你却要独自一人去平光城里为大军拼命。”
聂野笑,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脸上有些淡淡的红。
“咱们这些穿军服的,不管是廷尉府的军服还是战兵的军服其实都一样,拼命啊,不正常吗?我们拼命,就是为了那些和我们同龄的人比我们年纪还小的人可以一直无忧无虑,想想看,我们也挺牛-逼的。”
他看着酒杯:“我也相信,当有一天大宁需要他们的时候,你说的那些年轻人,会放下手里的鱼竿,放下手里的风筝线,不管是家境富裕的还是寻常的,他们会鼓起勇气走到自己心爱的姑娘面前说一声我喜欢你,然后穿上和咱们一样的军服,大步走,不回头。”
陈冉大口喝酒。
聂野问:“陈哥,你有没有心爱的姑娘?”
“没有。”
陈冉摇头:“我眼光高。”
“拉倒吧。”
聂野像是在笑话他:“都是一样的人谁还不知道谁?生死未卜,没权利去喜欢一个姑娘。”
他把酒壶里的酒喝光:“我有一个心爱的姑娘,住在长安城庆余街,她家里是做裁缝的,我去她家做过衣服,她知道我是在廷尉府做事,所以总是有些怕我,而我也觉得自己还配不上她,我喝酒,打架,还去过青楼去过赌场,我没有能力让自己不去沾染这些之前不能跟人家说我喜欢你,哥......我这次若是能活着回去的话,你帮我去保媒?”
他抬起头看着外面的天空:“我觉得我可以了,在做出决定要去平光城里之后,我觉得我也有把握不再多喝酒,不再胡乱去打架,不再去赌场也不再去青楼,我若都能做到,必娶她为妻。”
第六百二十六章 开门
聂野走的时候和廷尉府的人约定好,如果他没有出事,次日夜里子时会在城墙上点燃廷尉府特有的信号烟花,遵守聂野的吩咐,廷尉知道聂野被吊篮吊上了平光城的城墙之后才回去禀告沈冷孟长安他们。
沈冷知道之后沉默了很久,然后看了看陈冉,陈冉站在那低着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从这一刻起,时间变得慢了下来,每一息都是煎熬。
第二天,平光城中。
韩元衍府邸。
韩元衍一脸担忧的看着聂野道:“我妻子的侄儿是禁军将军之一,倒是有权利调动兵马,可是聂大人你也知道,禁军四将军,光是他一个人也未见得有能力确保城门打开后不会出事,而且,我与我侄儿元昌昊说过此事之后他并没有答应,而是说今夜过来与你见过再说。
“今夜?”
聂野沉默片刻:“今夜子时便是我与城外大军约定好的时间,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内心摇摆不定,不想死又害怕渤海王,所以便将决定推给元昌昊来做,这是一个人懦弱的表现,不过我不怪你。”
他笑了笑:“只是觉得你足够愚蠢,将自己一家人的生死交给别人来掌控,还祈求会有一个圆满的结局......韩大人,我就在这等着那位元昌昊元将军来,今夜子时城门不开,城外沈将军必然会有些生气,到时候强攻平光城,我宁军损失必然很大,可我可以认真的告诉你,平光城挡不住我大宁的雄兵,你是不是以为城外的大军就是这次攻打你们渤海国的全部军队?”
他停顿了一下:“如果你这么想的话那就真的是幼稚了,孟长安将军从北方杀到平光城外,带着的不过是先锋军而已,不出一天,我大宁东疆大将军裴亭山所率精锐之师就会赶到,大宁已经把你们渤海打成这样了,只剩下平光一座孤城,会就这么放弃?”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看起来更舒服了些,然后缓缓的闭上眼睛。
“平光城破城之日,因为大军损失不小,沈将军一怒一下先杀谁你自己很清楚。”
韩元衍脸色变幻不停,下意识的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妻子,他妻子朝着他微微点头。
渤海王任人唯亲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韩元衍的妻子和渤海王妻子的亲姐姐,她家中姐妹五人,渤海王的妻子最小,剩下四人也皆是显贵之妻。
元昌昊是禁军四大将军之一,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元家的人曾经也是四大将军之一,只是后来因为触怒了渤海王被杀。
韩元衍剑妻子对自己点头,于是连忙出了客厅,不多时外面一阵阵兵甲之声,大队的禁军士兵从韩府门外涌了进来,很快就把院子里挤了个水泄不通,无数弓箭已经端起来瞄准了客厅里的聂野,所有的房门窗户都开着,羽箭只要放出去,纵然聂野武艺超绝也必然会被乱箭射死。
院子里密密麻麻的都是士兵,弓箭手后边就是手持弯刀的近战步兵。
聂野往外看了一眼,视线往房顶上瞄了瞄,然后嘴角微微一勾。
禁军将军元昌昊身穿铁甲手提弯刀带着一群亲兵从外边大步进来,进门之后站在客厅里直视着聂野,而聂野坐在椅子上根本就没有起来,非但没有起来,还伸手拿过来茶杯抿了一口,顺便还用轻抬的眉角鄙视了一下这渤海国的茶叶不好喝。
“你站起来!”
元昌昊一声暴喝。
手下亲兵弯刀出鞘指向聂野。
聂野放下茶杯,看了一眼元昌昊后淡淡的说道:“没必要大呼小叫,我项上人头在这里摆着,你若要杀只管来取就是。”
元昌昊心里一怔,虽然没有怎么表现出来,可却还是迟疑了一下。
直接杀?
直接杀不是他今天要做的事。
“罢了。”
聂野起身,一边走一边说道:“似乎你也没有那个胆子,哪怕我是你的敌人也没勇气直接杀了我拎着我的人头去渤海王面前请功,我在韩大人家里舒舒服服的住了一夜,喝了茶吃了饭还聊了一会儿,你们还没有想好怎么处置我对不对?我帮你。”
他过去伸手抓住距离自己最近的那名渤海国士兵的手腕,那士兵楞了一下,脸色明显有些害怕。
那士兵吼了一声,却挣脱不开,聂野的手指稍微一发力那士兵的手腕好像被捏碎了似的那么疼,手里弯刀掉了下去,聂野松开他的手腕手往下一沉将弯刀接住,那些渤海国的士兵全都往后退了一步,连元昌昊的脸色也变得微微发白。
“你要干什么?”
“成全你。”
聂野轻蔑的看着元昌昊:“你来,不过是想试探我而已,你没有胆子直接杀了我,韩元衍已经把我带进来了,你们无论如何都不好在渤海王面前解释,据我说知,渤海王虽然任人唯亲可不是个念及亲情的人,若他怀疑韩元衍与我大宁有所联系,我倒是替你们担忧,所以你们犹豫不决,想向我大宁投诚还又害怕渤海王,想直接杀了我又怕我大宁战兵攻破平光城之后的报复。”
聂野的手一转,刀锋对准自己的心口:“我帮你们做决定,你们不敢杀我,我自己来,你们都得死啊,所以还是得死在我大宁战兵的刀下好,我死之后,大军必然屠城,我先去等着你们了。”
他的手缓缓往回压,刀尖刺入他的衣服之中,眼看着衣服就被血染红了一片,而那刀子还在缓缓的往里刺,元昌昊脸色大变,握刀的手都在发抖,他看着聂野,却在聂野脸上看不到一丝恐惧也看不到一丝迟疑,那是一张无比决绝的脸,眼神里的寒意让他害怕。
“停!”
元昌昊一个箭步冲过去握着刀柄不让聂野继续往回刺。
“虽然你承诺了撑破之后我们可以安全,但我如何信你?”
“大宁从不反悔,也从不会推翻诺言。”
聂野淡淡的说道:“只有两面三刀的人才会对自己的承诺有多怀疑,另外再告诉你一句话,大宁从不谈判......我们给出的条件不会改变,你答应就答应,你不答应就战场上见,这是大宁历来的态度。”
他的手一震,元昌昊握刀的手就被震开。
“我手里的刀谁也左右不了。”
聂野缓缓吐出一口气:“我死之后,我的鬼魂将在这里飘荡,等着大军入城之后的屠戮,我将看到那一幕,等着你们在地狱见。”
“有话好好说。”
元昌昊嗓音发颤的说道:“其实我们也只是需要一个认真的承诺,一个绝对不会有意外的承诺,我和手下数千禁军的生死全都在你手里,我如何能不小心?”
聂野将刀子放下来,随手丢在一边:“信我的话今夜子时将城门打开,所有人以白布绑在右臂,这是我与大宁军队约好的,进城之后,所有胳膊上缠着白布的人全都不杀。”
“我......”
元昌昊看向他姑母而非韩元衍,韩元衍的妻子沉吟片刻后走到聂野面前:“我们可以答应你,但是作为交换条件,你要留在我家中,我有两个儿子,三个孙儿孙女,上上下下府里二十几口人,我需要大人你一直留在这,有你在,宁军入城之后才不会杀入我家中。”
聂野皱眉,沉思。
“请大人给我一个答复。”
韩元衍的夫人看着聂野的眼睛。
“好。”
聂野点了点头:“去取一块白布来。”
韩元衍连忙吩咐人取了一块白布,聂野用自己胸口的血在白布上画了一个廷尉府的标徽:“城破之后我就站在你家院子里,你让人将这布挂在门口,大宁的战兵看到这标徽自然不会来袭扰,宁人不管说什么都不会出尔反尔,我说你一家无事,你就一家无事。”
当夜子时才到,城墙上升起一团烟花。
不大,却那么好看,像是血液飘起来在蓝天白云之下的盛放。
元昌昊带着他所部数千禁军打开了城门,早就等在城外的沈冷看到信号之后就开始率军向前疾冲,城门打开,右臂上缠着白布的渤海国禁军纷纷避让,宁军好像灌进了城里的潮水一样迅速的蔓延所有街道。
沈冷看了一眼孟长安:“你带兵攻皇城。”
孟长安点了点头,率军直入。
沈冷带着陈冉寻到打开城门的渤海国将军,那人正是元昌昊。
“我们的人在哪儿?”
沈冷问。
元昌昊不敢直视沈冷的眼睛,低着头回答:“在韩元衍家里,人没事,人真的没事。”
沈冷点了点头:“跟我过去接人。”
陈冉带着队伍跟在沈冷身后,这个夜里,身穿黑色战甲的宁军迅速的将平光城笼罩,比黑夜笼罩的还要彻底,孟长安和闫开松带着大军进攻各府衙,围住皇城,沈冷则带着亲兵营直奔韩元衍家里。
陈冉走到门口,大门开着,他看到那个家伙胸口缠着绷带,笔直的站在院子正中,当聂野看到陈冉的那一刻就忍不住的笑了起来。
陈冉冲进去,上上下下看了看聂野,然后松了口气。
“妈的,吓死我了,我以为去不成小淮河了呢。”
聂野哈哈大笑。
......
......
【今天有事着急出门没来得及修改,我回来之后会修这一章,祝大家周日快乐。】
第六百二十七章 你要努力噢
平光城,皇城外。
大军围城,皇城外大街小巷到处都是渤海国士兵的尸体,从夜里厮杀到黎明,整座平光城里唯一还没有攻破的地方就是这里,代表着渤海国最后的尊严。
皇城修建的很坚固,城墙很高,最后的守军全都退入皇城之中,也许他们也并不坚定,平光城已经被攻破,只剩下一座皇城又能怎么样?
可是除了抵抗之外,他们似乎也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渤海王的余威犹在,这么多年靠杀戮和威吓统治的政权在轰然倒塌之后,那些士兵们却还将希望寄托在他们伟大的渤海王身上。
他们其中很多人依然坚信渤海王是神的化身,坚信在最危险的时候,渤海王会召集天兵天将来将这些侵入他们家园的宁人全都杀了。
又或者,渤海王登上城墙召唤来暴风骤雨,雷霆闪电将那些宁人全都烧成残渣。
再或者,渤海王化作千丈高的巨人,一只脚就能把宁军围在外面的人踩成肉泥。
可是,他们什么都没有等来。
那个已经让渤海国上上下下害怕了很多年的渤海王,此时此刻哪里还有什么威严可说,披头散发的坐在自己的宝座上,看着大殿上稀稀疏疏的朝臣,整个人好像已经没有了灵魂一样,只剩下驱壳,渤海王一直都很自信,哪怕是宁军攻入国内他依然没有太多的恐惧,他坚信自己可以如几百年前的那位渤海王一样,硬生生拖死了楚国三十万精锐。
他前后七次派人去黑武,其中三批人被宁军半路截杀,还有四批人冲了出去,他一直期待着黑武大军从天而降将宁人杀的片甲不留。
可他不知道的是,他派出去的七批人,三批被截杀,冲过去的四批人,在走到边疆看到宁人的封锁之后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逃匿。
他们就算可以侥幸从国内宁军的防线偷偷逃出去,又怎么可能过得去白山关?
那位须发斑白却依然可以威震东疆的大宁东疆大将军就在白山关,莫说他们渤海人,就算是黑武人又怎么敢轻易寇边?老将军当年抱刀坐在长安城外换来大宁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老将军抱刀坐在白山关,就能让鬼魅退避强敌胆寒。
此时此刻,沈冷和孟长安两个人坐在皇城外的矮墙上,那是一座被烧塌了的民居,身后依然还有淡淡的烟气冒出来。
晃荡着两条腿的沈冷在这一刻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大杀四方的将军,更像个坐在乡下小河边树杈上看着波光粼粼憧憬未来的孩子。
“想茶爷。”
沈冷看着自己的两只脚,战靴里边的袜子是茶爷亲手做的,上面绣着的鸳鸯已经有模有样。
看不到,可是能感受到,似乎那一对鸳鸯在保佑着他。
“赶紧想。”
孟长安在擦刀。
“这次打完了渤海之后陛下必然会召你我回长安,然后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把咱们痛骂一顿,这是擅自开战之罪,陛下非但要骂,文武百官都要陪着陛下骂,可好在咱们打赢了,如果是打输了的话就不只是骂。”
沈冷笑起来:“你明知道一旦打输了或是被战事牵连死伤惨重,你我回去最不济也是被罢官丢进大牢里,正常来说应该是要秋后问斩的,可你并没有劝过我说别打。”
孟长安摇头,没言语。
他们两个似乎都是异类,沈冷在大宁朝臣眼里就是无法无天的典范,孟长安更单纯些,只是陪着沈冷而已,不管做什么。
“国法就是国法,擅自开战,这罪够诛三族了。”
沈冷却知道,就算是打输了,陛下也绝不对牵连到茶爷牵连到他的两个孩子,当然也不会牵连到孟长安的家眷。
“歇的差不多了?”
孟长安看了沈冷一眼,他的刀已经擦的很亮。
“差不多了。”
沈冷从矮墙上跳下来,朝着皇城那边大步走过去,孟长安比他稍稍慢了些,在半步距离之后跟着。
围在皇城外面的宁军士兵们看到两位将军过来自发的让开一条路,两个人走到前边,抬起头可以看到宫墙上那些明显已经胆寒了却不得不站在那的渤海国禁军士兵。
“怎么打?”
孟长安问。
沈冷回答:“欺负人的打法。”
然后他下了一个命令,两万名将皇城围着水泄不通的大宁战兵开始向皇城里放箭,覆盖性的射箭,城墙上的渤海国禁军士兵一个一个的被射翻下去,他们之中可能很多人已经做好了最后殊死一搏的准备,可宁军并不会选择可他们近身肉搏。
如今实力相差悬殊,何必要去近身肉搏?
不多时,十几架弩车从后边运了上来对准了皇城的大门,大门坚固,门板厚重到若是倒塌下来可以把人砸成肉泥,里边用一根一根很粗的木头顶住,想从外边撞开也是不可能的事。
可沈冷也没打算让人冒着渤海人的箭雨去撞门,到了这一刻,没必要再让士兵们冒险。
十几架弩车开始狂吼,一支一支小腿粗的重型弩箭狠狠的冲击在皇城的城门上,每一次冲击都让城门颤抖。
“一直射。”
沈冷站在一边,看起来并不心急。
弩车是渤海人的,弩箭也是渤海人的,渤海人的武器储备绝对比粮食储备还让渤海王放心,所以沈冷借用来,更加的不用心疼消耗。
足足小半个时辰的狂轰滥炸,再厚重的门板也禁不住这般持续不断的冲击,终于,门板被射穿了一个又一个的洞,在门后顶着木棍的渤海国禁军士兵也被射翻在地,杀伤力那么大的重型弩箭穿过去,后边的几个人都能被穿成糖葫芦。
从开始到结束大概半个多时辰,两扇厚重的宫门硬生生被射成了木屑。
“杀进去。”
孟长安提刀向前,六枪将带着刀兵紧随其后。
战争的结束毫无悬念,攻破皇城的喜悦甚至还远不及攻破平光城,士兵们横扫皇城,所有还在抵抗的渤海国禁军士兵被屠戮殆尽。
大殿。
沈冷和孟长安闫开松三个人迈步进来,大殿里已经空荡荡的只剩下渤海王一个人还坐在那高高的宝座上。
披散着头发的渤海王机械的抬起头看了看进门的宁人,忽然就笑了起来,那笑容难看的犹如鬼魅。
“你们!”
他抬起手指着沈冷他们,声嘶力竭的吼了一声:“你们凭什么是宁人?宁帝凭什么是宁帝?!”
然后他从宝座旁边将他的佩剑抽出来,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整个人都在颤抖着,那么剧烈,可能他自己也想稳下来,却根本做不到。
“要不要阻止一下?”
孟长安问。
沈冷想了想:“我们是擅自开战的。”
闫开松:“所以呢?”
“所以没有陛下的旨意把他活着带回去关在八部巷里。”
孟长安:“还是争取一下的好。”
沈冷:“唔......”
他看向那个颤抖不已的渤海王:“长安城有条八部巷里边住着不少亡国皇帝,你要不要去凑凑?”
渤海王啊的嘶吼了一声,一剑抹了自己的脖子。
沈冷看了看孟长安:“他不想。”
三个人转身出了大殿,沈冷一边走一边说道:“我和孟长安会连累你,虽然打下来渤海可未必能有什么奖赏,不过陛下赏罚分明,对你应该不会有什么惩罚,会有小小的升迁吧。”
闫开松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膀:“我倒是没什么,就是想着总不能让弟兄们觉得这一趟打的不够爽,最后再有点憋屈就更不好。”
孟长安:“反正也要受罚。”
“嗯。”
沈冷点了点头:“是啊,反正也要受罚......传令下去,平光城内所有朝臣的家都去查封,搜查到的东西分给将士们,皇城里也一样,不过要发严令,不许随意冲闯百姓的家,不许侵害女人,不许滥杀无辜,不许放火烧房,违令者定斩不赦,粮仓重地安排重兵守护,渤海国国库的武备库打开,弟兄们想要什么就进去挑个一两件。”
他沉默了一下:“这军令是我下的。”
孟长安撇嘴。
闫开松笑而不语。
士兵们开始进入狂欢模式,他们冲进武库,想选一些趁手用的东西,结果发现渤海人武库里的装备对他们来说一点吸引力都没有,皮甲没有大宁的皮甲厚,刀没有大宁的刀好,至于什么弩箭长弓之类的东西更别提,所以顿时就变得兴趣索然。
然后狂欢模式就结束了。
没有人去抢夺百官家里的财产,查封之后就安排人守着,擅动者军法处置。
没有人去抢夺皇宫里的那些宝物,一样的查封装箱。
用一个大宁战兵的话来说:“将军们下了命令让我们随便拿,那是将军们心疼我们,我们难道就不心疼将军们?我们拿了东西不会有事,可回去之后陛下会处置诸位将军,这事,我们可干不出来,再说了,回去之后挨骂的是将军们,陛下给我们的赏赐什么时候少过?”
用另外一个士兵的话来说:“就是就是,再说了,这破地方的东西也真的不值得我们犯错误啊......你瞧瞧那些渤海国文武百官家里穷的,连块肉都翻不出来,一坛一坛的都是他娘叫什么泡菜的东西,那东西也是人吃的?”
用另外一个士兵身边的那个士兵的话来说:“谁还有力气去抢一些不值钱的东西,留着劲儿以后去黑武抢吧。”
陈冉带着亲兵营在城里转了一圈有些懵,士兵们按照各营驻扎,没有任何乱糟糟的迹象,他们宁可去睡会觉越没有去抢东西。
回到皇宫去寻沈冷汇报,转了一圈也没找到人,忽然间就醒悟过来,陈冉一路小跑的找到了皇宫御膳房所在。
果不其然,那三个将军坐在那正吃呢。
沈冷:“这个是什么味的?”
孟长安:“我受不了了,你能去做点饭吗?”
沈冷:“凑合吃吧,你看这一桌子几十个菜你还不满足?”
孟长安看了看那一桌子几十种泡菜,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闫开松可怜巴巴的看向沈冷,孟长安可怜巴巴的看着沈冷,又加入了一个陈冉,学着孟长安和闫开松的样子可怜巴巴的看着沈冷。
沈冷把筷子一扔:“我是来给你们做菜的?”
“是的。”
三个人异口同声。
孟长安抬起手抖了抖刚刚找到的围裙:“努力!”
第六百二十八章 姜还是老的辣
十一月的天高云淡很特别,天气很冷,可阳光很好,就会让人觉得冰冷并不可怕温暖可期,午后的时候还会有老人坐在院墙外边晒太阳,三五个人坐在小板凳上谈天说地,一壶茶一把瓜子,说书人一样要有个开场,往往都会以一句我年轻的时候如何如何开始。
皇帝从肆茅斋回到了东暖阁,屋子里的温度让他嫌弃,他还不觉得自己是个老人,也耐得住寒冷,可这屋子里暖和的穿一件单衣也不觉得冷,甚至还有些闷热。
他总是一次一次的想伸手去推开窗户,然后在代放舟的视线注视下一次一次的把手缩回来,每每这个时候,他就觉得自己像个没自由的孩子。
趁着代放舟出去的时候他偷偷将窗户推开一条缝隙,外边的凉风吹进来扫在脸上的那一刻他得意的笑了笑,像是成功找到家长藏起来的糖果偷偷摸摸的吃了一小块,然后看到赖成从外面内阁的房子里出来,他连忙把窗户关好,还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就好像小孩子偷吃之后不忘了擦擦嘴角。
赖成手里拿着一份加急军报,步伐很快,即便是他这样的人手都在微微发颤。
“陛下!”
赖成进东暖阁的时候还被门槛绊了一下,跌跌撞撞的进来,脸一红,觉得自己这样真的有失体统。
“渤海国,拿下了。”
他将军报递给皇帝,皇帝虽然心里一直确定沈冷和孟长安一定会把渤海国拿下,可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去接军报的手还是忍不住颤了一下,很细微,他当然不能表现出什么,皇帝啊,要稳重。
“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看看你那样子!”
皇帝白了赖成一眼,赖成嘿嘿笑了笑,心说陛下刚才你手抖那一下难道还以为臣没有看到?
皇帝随意的扫了扫军报,没有在军报上看到谁受伤的消息,所以看似很漫不经心的把军报放在一边:“朕知道了,拟旨,让沈冷孟长安闫开松三人尽快回长安来,擅自开战之罪,看朕怎么治他们!”
赖成嗯了一声,然后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臣那边,该骂多大力度?”
皇帝去拿奏折的手停了一下,侧头看着赖成:“奔着满门抄斩的骂。”
赖成笑起来:“好嘞,臣明白了。”
皇帝也笑:“拿下渤海之后,将来大军北征就没有后顾之忧,不必在担心侧翼被渤海人袭扰,满朝文武都知道这是大功,可朕偏偏还不能赏......朕这些年来对外开战有些频繁,灭南越,灭窕国,灭求立,灭南理,灭西域三国,如今又灭了渤海,都是好消息,可难免会被人说朕穷兵黩武。”
他看了赖成一眼,赖成心说陛下你看我干吗。
皇帝缓了缓后说道:“沈冷知道这一战必须打,可朕实在没办法说服满朝文武,哪怕朕是大宁的皇帝也得讲理是不是?”
赖成:“是是是。”
皇帝又看了赖成一眼,赖成立刻低下头。
“这样吧,沈冷不是被朕降了一级吗?那就升回来正三品?”
赖成抬起头看着皇帝,皇帝被他看的有些发毛,然后叹息一声:“行了行了朕知道了,暂时就先不升回来,以后再说。”
赖成嗯了一声。
“孟长安也不动了吧?”
他问皇帝。
皇帝有些无奈的点了点头。
“闫开松要赏。”
身为皇帝说这几个字的时候居然有些底气不足。
赖成想着闫开松一定要赏,那是裴亭山的人,若是连闫开松都不赏的话那位脾气火爆的老将军指不定会怎么办呢,虽然这段日子以来按照陛下的吩咐御史台的人一直都在不断的在说裴亭山的坏话,可似乎陛下觉得还不到时候,还在积累,所以他作为都御史也作为内阁次辅就有必要把事情往更多的方向去考虑,在陛下还没有决定做什么之前,裴亭山那边就还得照顾到。
赖成点头:“闫开松将军有功无过,所以该赏。”
皇帝嗯了一声:“去拟旨吧。”
赖成俯身一拜,出门的时候又站住,回头看向皇帝:“陛下刚才看臣的那一眼似乎若有深意,不会想着该怎么罚臣吧?”
皇帝一摆手:“罚你不用想。”
赖成顿时美滋滋起来,脚步轻快的出了门,走了几步之后越来越觉得陛下这句话说的有点问题,罚你不用想?那到底是罚你不用想,还是罚你不用想......
渤海之战后,大宁在东北边疆之外的所有隐患被荡平,虽然渤海说不上是个强国,那那般畸形发展的国家军事实力并不弱,这次攻打渤海之所以能如此顺利,第一要说的还是大宁的强大水师,如楚国那样精锐尽出也一样打到了平光城,可却也将三十万大军埋葬于此。
沈冷和孟长安制定的战术让渤海国没有还手之力,就是利用了渤海人兵力调集速度不快的弱点,先是用北疆战事引诱渤海国出兵援助黑武,等到渤海国的十五万大军一到,立刻就以水师为主力猛攻渤海南疆,以渤海国内的道路状况,在北疆的十五万精锐想调回去哪有那么快。
等到那十五万人想要往回赶的时候,孟长安黏在后边杀,以几万兵力硬生生将那十五万大军杀到片甲不留。
东暖阁里,皇帝开心的想要喊几声,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好像一下子又回到了自己年轻领兵的时候,说来也奇怪,如果这一战是别人打赢的皇帝也会开心,但绝对不会开心成这样。
楚国三攻渤海而不破,大宁一征则定,这难道不就足以说明大宁远远的超越了楚?
未来在的大宁的子孙后代,提到他李承唐的时候会想到什么?
南灭诸国,西灭诸国,东灭渤海。
就算是没有北疆之战,他也已经是大宁开国皇帝之后的第一人。
再想想,这些灭国之战,哪一战没有沈冷?
那是个福星啊。
皇帝越想越开心,处理奏折的速度都快了些,天色将晚,皇帝换了衣服让代放舟准备车马,让人知会了韩唤枝和叶流云,三个人又到了那家小面馆吃面。
掌柜的老贺看到陛下来了,笑的嘴角都快裂到耳朵,把门外挂了暂不接待的牌子,然后连忙精心收拾了几样小菜,又烫了两壶酒送上桌,看着皇帝和韩唤枝叶流云三个人在那有说有笑的样子,他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自己在云霄城开小面馆的时候。
好像也跟着年轻了几十岁。
就在这时候外面有人敲门,老贺连忙过去在门口陪笑着说道:“抱歉抱歉,今日家里有客人,就不开张了。”
门外传来老院长的声音:“我只是个来蹭饭的。”
皇帝他们听到老院长的声音都笑起来,让老贺开了门,老院长穿着厚厚的衣服,看起来身子比去年又弯了些,只是精神还是那么好,一进门老院长就抽了抽鼻子,然后才俯身一拜:“臣拜......”
皇帝一招手:“别拜了,过来坐。”
老院长笑呵呵的过来坐下,皇帝亲自给他倒了一杯酒:“先生真是无所不能,朕躲到这儿来偷口酒喝也能被先生寻到。”
老院长道:“臣蹭饭,比较专业。”
皇帝笑道:“先生怕是听闻渤海大捷所以算到了朕会找个地方庆祝下,宫里不行,又没在迎新楼,那就只能是这里了。”
老院长叹道:“本来在书院里已经煮了粥,听闻渤海大捷臣披上衣服就往外跑唯恐找到陛下晚了蹭不到这口酒,臣确实先去了迎新楼,结果陛下不在,想了想,也就这面馆还和陛下口味。”
皇帝问:“书院距离迎新楼那么近,先生为了一口酒还让人备车,精神可嘉。”
老院长稍显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陛下误会臣了,臣怎么可能为了蹭酒从书院到迎新楼还要坐车的,臣是到了迎新楼发现陛下没来,所以在门口雇了个车。”
皇帝:“......”
皇帝笑道:“先生来的也正好,朕有件事实在捉摸不定,所以想请教先生。”
“陛下请说。”
老院长眼睛盯着那杯酒回了一句。
“沈冷和孟长安,朕想赏,可是却没法赏,那么大的功劳,就因为是擅自开战所以这赏赐若是给了就有违国法,不办他们两个已经是法外开恩,最多就是个功过相抵......”
老院长沉思片刻:“臣听闻沈冷和孟长安在灭渤海的时候发现了一株六尺高的珊瑚树,珊瑚树的形状像极了大宁的宁字,这是瑞相,是国运,献宝有功,还是该赏的。”
皇帝一怔:“哪里有什么珊瑚树。”
老院长耸了耸肩膀:“陛下说有就有了,献宝有功,又不是打渤海的事。”
皇帝看了看韩唤枝,韩唤枝指了指叶流云:“让他去搞。”
叶流云一脸问号。
老院长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后慢悠悠的说道:“可惜了,两个人辛辛苦苦发现的宝物让人千里加急送回长安献给陛下,结果送宝的船在半路被桑国海盗给劫走了。”
皇帝手里的筷子一停。
嘴角带笑。
韩唤枝和叶流云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时端起酒杯。
“敬老姜。”
老院长哈哈大笑,喝了一口酒:“真辣真辣。”
陛下将来是一定要打桑国的,所以老院长才会想到这个办法,这办法对于给沈冷和孟长安增加一些赏赐并不好也不妙,宝物还丢了,所以别说赏赐,再加个罚也行,然而若是因为这事好歹赏赐一些,朝臣也不会说什么。
最主要的是,那是一棵珊瑚树,一棵像极了宁字的珊瑚树。
满朝文武若知道被桑国海盗给抢走了,能忍?
未来陛下决定对桑国动兵的时候,想到这棵像是宁字的珊瑚树,只怕别说武将,文官也要在心里喊一声干他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