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四章 一年一次
沈冷和茶爷两个人手拉着手从迎新楼往回走,大婚的热闹已经过去,两对新人也已经各自返家,叶云散那边回去应该就要收拾东西了,已经定下来大年初二就北上,此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长安,叶云散之前对陛下说,不破黑武誓不还。
北疆。
老将军铁流黎去世之后武新宇好像变了个人似的,他以前极注重自己的仪容,衣服不能脏脸上不留胡子,看起来永远都是那么清清爽爽,可自那之后他完全不在乎个人的形象,脸上留起了络腮胡,衣服许久都不换,可整个人看起来更加刚强。
“队伍派出去了吗?”
“回大将军,已经派出去。”
世子李逍善抱拳:“支援息烽口的队伍已经出发,黑武人也没有真要打的意思,只是为了支援渤海稍稍骚扰一下,咱们的队伍只要动一动,黑武人应该就会撤回去了。”
“世子,你错了。”
武新宇一边走一边说道:“你分析的的很对,但想法错了,每一战不管能不能打起来,都要当做必然会打起来去准备,我们都以为黑武不会真的动息烽口,以为只是以为,兵法上有以为,战争里没有以为。”
李逍善垂首:“卑职记住了。”
“你们都会去休息吧。”
武新宇看了看天色:“我一个人走走。”
如今他已经是北疆大将军,督管整个北疆军务,乃至于北方几道的战兵都归他节制调遣,这莫大的权力却并没有让他喜悦,他更愿意跟着老将军铁流黎干,哪怕被铁流黎呼来喝去,哪怕被骂的狗血淋头他也愿意,铁流黎是他义父,可从没有把他当义子看,而是当亲儿子看。
让跟着的亲兵都回去休息,武新宇一个人到了老将军铁流黎原来的住处,他不修边幅,可是老将军这住处每日都要让人过来打扫,若是得空了,他就会亲自过来,打一盆水,把老将军常用的那些东西都擦一擦,亲兵做事他也不放心,就好像害怕老将军哪一天忽然就会推开门进来,看着没有擦干净的桌椅没有擦干净的笔架发脾气。
大将军铁流黎的样子,就是不修边幅,但决不允许房间里不干净。
武新宇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手在桌子上摸了摸,确定没有灰尘,起身去酒柜那边打开门取出来一瓶酒,这柜子都是老将军当初的存酒,其中一部分是他给买的,剩下的是大将军其他义子,部下买的,唯独没有孟长安买的,因为那个家伙从来都想不到这些事。
“义父说,孟长安不懂得孝敬。”
武新宇倒了三杯酒,一杯酒放在老将军灵位前,一杯酒放在自己面前,另外一杯酒放在对面。
“可义父和我其实都知道,长安对义父之心犹在我之上,义父遇害,如果不是沈冷派人去拦着,后来陛下又压着,还有廷尉府韩大人在,长安便是拼了自己功名前程不要也会回来为义父报仇。”
他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端起来孟长安那杯也一饮而尽:“我代长安敬义父一倍,义父......过年好。”
武新宇站在那看着老将军的灵位沉默了许久许久,外面有人喊他,他才恍神回来,将酒和酒杯都收好放回原来的位置,转身走出房间。
“大将军。”
手下亲兵抱拳俯身:“黑武人上当了。”
武新宇点了点头并无什么反应,似乎一切都在他算计之内。
辽杀狼是个聪明人,他一直都把武新宇当自己的第一对手,可实际上,武新宇什么时候都没觉得辽杀狼能和自己相提并论,只是日常轻视而已,可在战场上他从不曾轻视过任何一个对手。
他调派人马前往息烽口驰援孟长安,那是做给黑武人看的。
辽杀狼必然料到武新宇会派兵,以他的性子若不半路伏击的话那还是辽杀狼?而武新宇则料定了辽杀狼会盯着瀚海城这边的动向,一旦北疆分兵出去,他必然调集人马半路拦截。
“我让杜向辉支撑两个时辰,两个时辰是敌我俱疲的时候,高东海你带两万人再支援过去,从左翼冲击敌阵,午晚亭你带两万人绕路到黑武军后撤之路拦截,三面杀敌,与杜向辉里应外合内外夹击,可破敌军。”
武新宇边走一边说道:“取胜之后不要松手,追着黑武人后边杀五十里,不够五十里不准回来。”
两个手下将军对视了一眼:“大将军,你呢?”
“我另外还有事。”
武新宇道:“此战不难,你们三个若是连这样一战都打不好,我以后也不敢在放心交给你们带兵,算计时辰,你们两个现在出发到杜向辉被围之处需要一个半时辰多些,最后那一段路走慢一点,不用急,杜向辉撑得住,让士兵们恢复些体力,然后一鼓作气。”
“切记,追不足五十里不要回来,追过了五十里,怕是难以全身而退,黑武骑兵的驰援速度你们都知道,不要恋战。”
“是!”
午晚亭和高东海两个将军抱拳:“属下遵命。”
待这两个将军领兵出瀚海城之后,武新宇披挂甲胄上马,伸手从自己请手里将长槊拿过来:“亲卫营何在?”
“在!”
一千二百名槊骑上马抱拳。
“跟我走。”
武新宇率军出城,一千二百多骑浩荡而去。
带的人不能再多,再多容易暴露行迹,有孟长安的地图,有前阵子安插进去的内线,所以现在对黑武的了解比原来要详细的多,前面的路是那片白桦林,穿过那片白桦林之后其实才凶险。
黑武国。
一大片营地里男女老少来来往往,已经到了下午,正是牧民放牧归来的时候,牛羊入圈人归家,妇女们已经在做饭,现在是冬季,比春夏时候放牧的时间要长,部族有两片草场,一片被称之夏季牧场一片被称之为冬季牧场,两个牧场距离足有一百**十里。
两片草场间隔这么远,驱赶牛羊要走上三四天,牛羊慢,尤其是大规模的这样迁移,之所以冬季草场还能供给是因为独特的地理环境,让这里的气候虽然也冷但并没有什么风雪,干了的牧草也能为牛羊提供足够过冬的营养,而一年的收成如何,其实全看冬季熬不熬得过去。
钦察尔是新的部族首领,上一代埃斤大人死了之后他始终都不踏实,因为他知道埃斤把战争引到了部族之内,那一次,宁人不知道多少骑兵杀进部族,一把火将营地几乎都烧的干干净净,而老埃斤果布尔帖也被杀,部族实力一下子就被打了下去。
那次之后,部族里的牛羊被烧死无数,经过小半年这才勉强恢复过来一些,这一批牛羊就是部族明年的希望了。
好不容易到了冬季牧场安顿下来,钦察尔心里稍稍放松了些,冬季牧场位置隐蔽,除了自己部族的人之外很少有人知道。
他站在高坡上,看着放牧的人归来,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让他有些困意。
就在这时候他看到远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条黑线,他皱眉,摸了摸腰上挂着的千里眼,调整了一下后往远处看,然后脸色大变。
那不是什么黑线,而是骑兵。
大宁的骑兵。
飘扬着烈红色战旗的大宁骑兵犹如海啸一样从远处卷地而来,一瞬间,钦察尔的脸色就变得惨白。
“吹角!”
他嘶哑着嗓子喊:“敌袭!”
手下人连忙跑到高处将牛角摘下来吹响,才吹了没几声,一支铁羽箭飞过来精准的戳进那人的心口,尸体翻滚着从高处掉了下去。
黑色的铁骑犹如洪流直接摧毁了堤坝,牧场的围栏被撞翻,然后就是一片弩箭袭来。
宁人的连弩可怕的让人连抵抗之心都没有,在这个距离,就算是牧民再善射也没有任何意义,铁骑冲进来的那一刻其实已经有了结局。
仓促准备迎战的部族骑兵没有多少人来得及上马就被砍翻,大宁的铁骑好像铁犁一样在营地里来来回回的犁了一遍又一遍,一开始是大队列的冲锋,然后铁骑分成五十个人一队来回交错屠杀,片刻都不停。
钦察尔的身上中了两箭,被大宁的骑兵抓住押到了武新宇面前。
武新宇抬起手将夜叉铁面推上去,那面甲看着让人心里发寒。
“果哥儿部的埃斤?”
他问。
钦察尔嗓音颤抖着回答:“将军......我是,我请求你放过我们吧。”
武新宇没有理会他,看了看四周火光冲天的牧场:“把所有牧草都烧了,牛羊也一并烧了,我不管用什么法子,一个时辰之内做完。”
然后他看向自己的亲兵队正:“把牧场里果哥儿部的牧民都驱到一处。”
他看了看不远处那辆马车,指了指车轮:“只要是到了车轮那么高的男人,全杀。”
“是!”
亲兵队正答应了一声,带着人扑了出去。
武新宇看向钦察尔:“我不杀你,我只是想让你记住我的话,从今年开始,我没把你们果哥儿部灭绝之前,每年我都来杀一次。”
他吩咐了一声:“砍掉他的右臂,生死由他。”
说完之后拨马离开,亲兵上去按住钦察尔,一刀将右臂剁了下来。
钦察尔哀嚎着倒在地上,看着远处那大将军的背影,脑海里却还是那句话在来来回回的飘荡着......没把你们灭绝之前,我一年来杀一次。
牧场没了,牛羊没了。
他自己的命,不知道还能不能有。
火光滔天之中,那黑甲大将军下马,抱拳,跪下来磕了个头,也不知道是什么用意。
然后起身上马,骑兵屠杀一遍之后,呼啸而去。
第五百二十五章 你是谁?
真正优秀的将军永远自信,但不会自负。
武新宇的优秀在于他有着自身的优势,还善于学习,他从不觉得从别人身上学习什么是耻辱的事,包括敌人。
沈冷上次突袭果哥儿部的打法让他明白自己和孟长安和沈冷的不同之处,若让他循规蹈矩如下棋一样,一招一招杀过去,棋子步步落的分明,他不输于任何人,哪怕是大将军铁流黎。
可说到兵走诡道,他不如孟长安也不如沈冷。
那两个,就没有一个是循规蹈矩的。
曾经北疆也有个老将军,在陛下登极之前威震雪原,因为杀敌太多,所以高寿,如今已经从东海边上的行宫里返回长安城,在兵部做个闲职,可谁也不敢轻看他。
曾经,铁流黎对武新宇说过,自己将来若得善终,或许也是一样去东海行宫里守宫门,逍遥自在,两个老人还能喝喝酒聊聊天,比比谁杀的人多,吹吹牛皮。
所以武新宇杀心重,日益重。
从果哥儿部冬牧草场归来,他又带兵去了果哥儿部原本的营地,一千二百铁骑穿营地而过,又杀了一个血海翻腾,能烧的烧了,能毁的毁了,因为果布尔帖设计诱杀了铁流黎,武新宇这杀心也许很久不会消散。
从北疆归来,正要穿过白桦林回瀚海城,黑武人的骑兵追了上来,武新宇让亲卫营将军带一千人先走,违令者斩,然后他自带二百余人断后,走一段,返回去冲杀一阵,又杀敌数百。
就这样安然返回瀚海城,一时之间令黑武震动。
这其中自然也有辽杀狼带走大量精锐的缘故,可不能不说,武新宇之强悍令人畏惧。
他不是铁流黎,但他知道如何做好一个大将军。
手下三个将军将辽杀狼的埋伏杀穿,破敌万余人归来。
黑武人不想打,辽杀狼以为宁人觉得黑武人不想打,所以他又输了一次,武新宇说,兵法上有以为,但战场上没有以为,若辽杀狼知道了这句话不知道将作何感想。
将军府。
夜。
世子李逍善给武新宇满了一杯酒:“前日是大将军半年忌,我大概想到了将军不会让果哥儿部的人过踏实,可下次还是别这样,将军现在一人肩负北疆重担,若万一出什么意外,北疆十万将士如何是好?”
武新宇笑了笑,摇头不语。
李逍善取出一个信封:“昨日大将军不在的时候收到黑武南院大将军苏盖送来的一封信,信是给大将军的,他知道兵败之事,所以料来应该就在白城对面黑武人正在新建的要塞之中。”
武新宇将信封打开看了看,沉默片刻后他将信扔进火炉里。
“他说若我愿去黑武,他可将南院大将军给我。”
武新宇的表情没有丝毫改变:“示弱而已。”
李逍善想了想道:“大将军逼得苏盖那样的人物示弱,已经殊为不易。”
“苏盖示弱就是真的弱?”
武新宇摇头:“派人传令,边关诸城所有将士最近没有我的军令不要出城,斥候的范围收回到城关外三十里,所有五品以上以上军职出行带亲兵,不可独行,违令者按军法处置。”
“这是何故?”
李逍善不解。
武新宇道:“世子,苏盖示弱又不能引得我主动去打他,他自然知道我也不会上当,那么他唯一想要的就是这边因为骄傲轻敌而放松警惕,黑武人的策略变了,战争从来都不只是战场上正面厮杀,暗地里的刀光剑影比在战场上可能还要凶险,边疆这么长,不可能保证一个黑武人都漏不进来,各边城之内,也有不少黑武人安插进来的密谍和刺客,他们正面不打,别有所图。”
他看向李逍善:“世子从今日起也要小心些。”
李逍善问:“我倒是无妨,黑武人哪里会在乎我这样一个人......不过大将军,难道咱们就没有办法把将诸城里的隐患都清一清?”
“有,杀人多些就好。”
武新宇淡淡道:“总是会杀错一些,但最有效,然而若如此一来,军心如何安稳?”
李逍善:“要不然我试着去查一查?”
“世子倒也不用太担心。”
武新宇看了看窗外:“我们都应该相信廷尉府。”
“从现在开始,战争的味道变了。”
与此同时。
息烽口。
孟长安击退了一次黑武人的进攻,本就不是什么你死我活的必争之战,黑武人只是做做样子而已,可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所以佯攻也可能变成实打实的猛攻,只看如何应对。
下午的时候接到大将军裴亭山派人送来的消息,对渤海国的攻势已经收回来了,闫开松屠三十万人归来,东疆刀兵要撤回大营,裴亭山令他回白山关驻守。
孟长安留下一千兵力,下令若一个月内黑武人再无攻势,这一千人也返回白山关。
回白山关的路上,孟长安想着大将军裴亭山对自己的态度转变,仔细思考,才明白陛下对裴亭山始终没有拿下军权的念头是为什么,裴亭山跋扈刚愎这不假,可大是大非知轻重,孟长安只不过是个北疆五品将军的时候,因为裴啸的死,裴亭山动念杀他,那是因为孟长安当时并不重要。
如今孟长安身份地位皆已经变了,裴亭山也变了。
用人不疑,是陛下做事的根本。
他又想到了傻冷子,何尝不是一样?
冷子的身份太特殊了些,如果未来太子即位,冷子将如何面对?换句话说,太子如何面对冷子?孟长安才不会相信,太子如皇帝如冷子一样用人不疑。
可现在的他,并没有多少能力去帮冷子。
一日不为大将军,一日不能动朝局。
所以是时候多准备一些了,一定要做到如裴亭山那样,裴亭山敢带刀兵去长安城拦住世子李逍然,刀兵就敢跟他去,若有朝一日需要他带兵去的时候,他必须有兵可带,兵也敢去。
北疆归于平静,白山关归于平静,似乎在这冬天最后的一段日子,一切都要归于平静。
京畿道某处不平静。
白念跟着杨心念的队伍一直走,快出京畿道的时候发现队伍在一个小镇子里停了下来,此时白念身边只有两三个人跟着,他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跟下去。
杨心念的队伍进了镇子之后找客栈住下,白念让手下人也去寻个附近客栈,他自己到客栈对面酒楼里点了几个菜,就在二楼窗口继续盯着斜对面杨家的队伍。
年前杨家居然派了杨心念出城显然是有所图,他如今已经没有任何其他念头,只要是能对付杨家,不管是任何人,也不管事任何事,他都愿意做。
白家那上上下下数百口人命,在他肩膀上扛着。
酒楼距离那客栈差不多有三四百米远,所以也只能是盯着客栈里有没有杨家的人进出,其他的自然看不到,就在他喝了一杯酒的时候,门外忽然想起敲门声,不等白念起身,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杨心念从外边进来,眯着眼睛看了白念一眼:“你是谁的人?”
白念皱眉,下意识的想拔刀,然后忍住:“你是什么人?”
杨心念走到对面坐下来,看了看桌子上的酒菜:“我不太喜欢装傻的人,因为大部分时候装傻就是示弱,而我不喜欢我对手示弱,那样就会显得很无趣。”
她抬起手敲了敲桌子:“给你一个机会死后得个全尸,告诉我你是谁的人,刚刚看到你的时候便觉得有几分面熟,只是想不起来。”
她居然想不起来?
白念眼神里有一抹恨意闪过。
那时候杨心念到白家来,上上下下哪个不是把她当祖宗供着,她一言一行,在白家人看来就如皇帝的圣旨一样,她来过白家几次,每次来白家的年轻人都要陪着她玩,像是她的仆人一样,而她也习惯高高在上,就如现在一样,永远是那么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
还记得那一年,杨心念才十二三岁左右,到白家的时候,让他们这些白家的年轻人把衣服脱了在地上爬,一边额头上写着狼,一边额头上写着羊,她来指挥狼群围猎羊群,被抓住的羊会被真的打,如果不打,她就亲自动手,打的会更惨。
即便如此,白家也没有人敢怎么样。
那一年,他站起来说我不做侮辱同族之人的事,才十二三岁的杨心念立刻笑起来,好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的,觉得他很好玩似的。
那天,白念被杨心念打到了无数次,他一次一次站起来,一次一次被杨心念击倒,在武艺上,他似乎一辈子也别想把这个仇报了,他永远也不是杨心念的对手,那时候他已强壮,自幼苦练,却连一点希望都没有。
最后一次倒在地上的白念已是遍体鳞伤,杨心念蹲在那用她的手绢擦掉白念额头上那个狼字,笑着说你不是狼,你不配,吩咐人取笔来在他额头上写了一个猪字。
然后对他说:“一个月之内你若是敢擦掉,我就拜访你爹娘。”
此时此刻的白念看着面前这个女人,眼睛里的恨意再也压不住了。
“你恨我?”
杨心念皱眉更深:“看起来恨的还很重,可你是谁?”
第五百二十六章 还给你
白念看得出来,杨心念是真的认不出他了,也是啊,那般高傲的一个人,把白家的人当蝼蚁当猪狗,对于她来说,自然记不住一只蚂蚁和其他蚂蚁有什么区别,都是低等世界里的低等生物罢了。
“这个世界上应该有很多人恨我,可你的眼神不一样,我们之间的仇恨很深。”
杨心念的手指有节奏的敲打着桌子,像是在审问犯人,在她眼里,白念的生死不过是她一念之间。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应该爱惜。”
杨心念语气平淡的说道:“能落个全尸,何必非要让我动手把你拆的支离破碎?你跟了我很久,我没有理会你是因为最近我不想生事,可已经快出京畿道你还跟着,我就只能让你去该去的地方,还是刚才那句话,你告诉我是谁派你来的,我给你一个全尸。”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白念忽然仰头大笑。
“同样的受之父母,为什么你可以羞辱别人?!”
他怒问。
杨心念微微皱眉:“我羞辱过你?没有什么印象,只是觉得你略微有些眼熟,况且这个世界上被我羞辱过的人着实多了些,我怎么可能都记得住?”
她仔细看了看白念那张脸,越看越觉得眼熟,只是怎么都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罢了。”
这种感觉让杨心念有些烦躁,她起身:“不管在哪儿见过你,你应该不重要,若重要的话我一定会记得住,至于是谁派你来的,我现在也已不感兴趣。”
她绕过桌子朝着白念走过来,就在这一刻白念忽然抬起手,右手手腕上有一个铁护腕似的东西,对准杨心念打出去四五支铁钉,速度奇快,而且极为突兀。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已经不过两三米而已,这个距离,正常人怎么可能反应的过来?
可杨心念不是正常人。
她猛的蹲下来,那几颗铁钉几乎是擦着她的头顶激射过去,有一根发丝被铁钉打断飘落在她衣服上。
避开这一击,杨心念眼神里的杀意渐浓。
“我似乎不该仁慈,一开始就说给你个全尸。”
她站起来,看着白念问:“还有什么手段?”
白念惨笑:“还有什么手段?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为了杀你我准备了多少,只要能把你送进地狱,什么手段我都用的出来。”
他猛的抬起左手,杨心念看到他左手手腕上似乎也有那么一件东西,立刻向一侧闪了出去,可白念却只是将她逼退,利用这短暂的时间将后边衣服下藏着的连弩拽了出来,连弩挂在腰带上用披风挡住,摘下来稍稍有些不方便。
连弩在手,白念朝着杨心念点射几次,弩箭比铁钉的速度更快,几乎看不到弩箭的痕迹,一闪即逝。
杨心念在屋子里闪躲几次,那么迅疾的弩箭居然被她全部避开,这么近的距离,足以令人瞠目结舌。
“就只这些?”
杨心念冷哼了一声,鼻音之中充满了不屑。
难道随随便便谁都能伤到我?
可是念及此处,立刻就想到了那个叫沈茶颜的女人,她比自己更快更强,杨心念在这之前从不相信有一个女人比自己强,而在那一天之后,她才明白自己没有想象之中那么强大,那天如果沈茶颜有杀她的念头,她可能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高手之间只差分毫,差在何处?
快。
白念手里的连弩打空,手指一推,弩匣从连弩上弹了出来,他立刻从腰带上取下来第二个弩匣准备装进去,然而杨心念怎么可能会给他这样的机会。
一张桌子朝着白念飞过来,白念向后一边退一边装着弩匣。
砰地一声!
一个拳头从桌子后面打过来,一拳打在白念的脸上,白念只感觉脑袋里嗡的一声向后倒了下去,杨心念将桌子甩飞,一脚朝着白念的咽喉踩了下来。
白念在这一刻抬起左手,手腕上那个东西里喷出来一股白色粉末似的东西,距离这么近,这粉末比暗器要难躲的多,杨心念只觉得鼻子里钻进来一股异味,抬起手捂住口鼻,却似乎晚了些。
白念翻身滚开,弩箭已经装好,朝着杨心念又是一阵点射,杨心念向一侧跳出去,半空之中一个转身,两只脚在墙壁上蹬了一下扑向白念,抓住白念的衣领之后一个背摔将白念扔了出去,在那一刻,杨心念感觉自己后背上微微一疼,然后是有些麻。
她皱眉,大步朝着摔倒在地的白念走了过去。
白念勉强扶着墙壁站起来,还没有站稳杨心念的拳头就到了,这一拳重重的打在白念的脸上,半边脸好像被打碎似的那么疼。
白念往一边歪倒,杨心念侧腿一脚踹在白念心口。
白念摔飞出去三四米远又撞在墙上,落地的时候,墙面上似乎有些密密麻麻的小坑。
杨心念皱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底,鞋底上也有一些小坑。
“呵呵......我说过了,只要是能杀你什么样的手段我都能用,不管是光明正大的还是下三滥的,我都会用。”
白念身上的长衫已经千疮百孔,他衣服里边居然穿了一件特质的皮甲,皮甲上钉进去很多铁钉,尖朝外,大概有一截手指肚那么长。
皮甲是他跟韩唤枝要来的,出长安的时候穿在里边,有一天他忽然想到若是自己报仇又打不过杨心念怎么办?想了半夜,终于想到了这个法子。
皮甲钉好之后他找人买到了些蛇毒,每日都会涂抹一遍,所以他从不让手下人靠近他,大部分时候他也都以披风裹着身体,唯恐钉尖从衣服里刺出来被人看到。
杨心念只感觉自己身体逐渐发麻,眼前竟是变得恍惚起来。
白念深吸一口气:“你不记得我是谁了没关系,我想过很多次,若有机会杀你一定要清清楚楚的告诉你我是白家的人,我叫白念,我是在为白家报仇,白家祭祖的那天,你带人进了白家的门,不久之后我白家上上下下几百口没人灭门,老人,孩子,无一人幸免。”
白念吐了一口血,眼前也变得模糊起来。
连续被打翻了几次,钉子又没有眼睛。
他往旁边看了看,自己的短刀还没有来得及拔出来就掉在一边,他一步一步走过去,弯腰将短刀捡起来:“你不记得我是谁,一定还记得有一年你在白家一个年轻人的头上写了一个猪字,还一个月不许他洗掉,不然就杀了他爹娘。”
他将短刀捡起来,拔刀出鞘。
杨心念后退了几步,扶着墙站好:“你?怪不得了......那时候只觉得你在白家那群不入流的男人之中还算勉强看得过去,所以多和你说了两句话,原来你对我记恨这么深,早知道......当初就应该把你杀了。”
白念笑:“对啊,当初你就应该把我杀了。”
他一步一步走到杨心念面前:“这是我唯一想到的能杀你的法子了,因为你确实比我强,那时候我不管站起来多少次都会被你再次击倒,你看我的眼神就好像看着一个白痴。”
“不。”
杨心念不知道为什么也笑了笑:“我在你额头上写了一个猪字,是因为觉得你真的是一头猪那么笨,别人都不出头为什么你出头?别人都忍着为什么你不忍着?所以别人是狼是羊而是你只能是猪。”
白念一刀刺向杨心念心口,刀尖就要刺进去的那一瞬间,杨心念忽然抬手抓住了白念的手腕,另外一只手压着白念的手肘往回一顶,白念的短刀噗的一声刺进他自己的脖子下边,刀身全部刺了进去。
杨心念嘴角一勾:“你真的是一只猪。”
就如那日的轻蔑一模一样。
那天她把他打倒在地,将白念的两条胳膊别在身后压在那,一只脚踩着白念的胸口,低下头,脸几乎是贴着白念的脸在他耳边说道:“猪,虽然你笨,但这群人里也就看你顺眼一些,所以就多打你几次,谁叫你笨呢?”
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或许觉得说他是猪就是最大的讽刺。
白念当时躺在地上,眼睛死死的盯着杨心念的眼睛说道:“早晚有一天,我会把你压在下边,在你的额头上也写一个猪字。”
“那一定很丑。”
杨心念撇了撇嘴,松开白念:“不过以你的本事,这辈子都没机会了。”
此时此刻。
白念脖子下边那个伤口往外流血,他却忽然咧开嘴,然后猛的一把将杨心念抱进怀里,两只手抓住杨心念的胳膊,用自己的体重将杨心念压倒在地,不知道有多少根铁钉刺破了杨心念的皮肤,就好像那天一样,杨心念胳膊被压在身体下边,伸不出来。
“你这个恶心的东西......给我起来。”
杨心念想推开白念,可却感觉自己身上的力气正在迅速的消失,那种麻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白念就那么压着她,脸贴着她的脸。
他嗓子里还能断断续续的发出些声音,可不管是他自己还是杨心念,都听不清楚了,因为那声音本就不成话,而阳杨心念也已经失去神智。
可是这些话,白念觉得自己一定要说出来。
“这次轮到我压着你了。”
这是白念想说的,可说出来的只是嗓子里的咔咔声。
他拼尽最后的力气抬起手,把短刀从自己身体里抽出来然后戳进杨心念的心口,因为力气已经丧失了大半,所以就用自己的身体重量往下压短刀,直到全都压进去,他用手指蘸着杨心念的血在她额头上写了一个猪字,写了一多半......就此气绝。
趴在她身上。
第五百二十七章 身后名
准备南下江南道整顿家族生意的杨心念死在这不知名的小镇子一家不知名的酒楼里,似乎一切都显得巧合了些,如果她不是自己来,而是随便遣一些手下人来看,她自然不会死,白念也未必会死,可她偏偏自己来了。
酒楼老板吓得几乎腿软,派人去镇衙里报案,这镇衙一共也没三五个当差的,只有一个正经捕快,其他人都是帮工学徒,小镇子哪里出过命案,所以一下子也慌了神。
可好歹他们还知道应该怎么做,封锁了现场,然后派人骑马到县衙里禀告,组织镇子里的青壮男人巡查看看有没有可疑之人。
捕快虽然有些业务不熟练,也看得出来这两个人是同归于尽,所以他有些脸红,因为他和自己的帮工学徒不止一次说过,这个世界上哪里会有那么巧合同归于尽的事,大部分都是小说里杜撰出来的,正常情况下,只能是一人杀死另外一人。
杨家的人发现了不对劲,想把尸体抢出来,可这光天化日之下那么多百姓围观,若强行动手难免会暴露更多,所以只能是看着,一个个急的好像热锅上的蚂蚁。
正在他们想办法的时候,跟着白念的那几个廷尉府的人赶来,他们身上有廷尉府的腰牌,当地捕快一看是廷尉府来人,立刻就轻松下来。
天塌下来,有廷尉府扛着呢。
消息快马加鞭的送回长安城,廷尉府的人不眠不休,这大几百里的路两天赶回来。
留下两个人配合当地县衙的人,想办法将尸体运回长安城。
可事情到了这一步,杨家的人已经没办法忍,一旦尸体被廷尉府的人运回去的话,杨心念的身份自然暴露,这件事杨家人追究不追究?
怎么追究?
不追究的话会说杨家的人有问题,追究的话那当然问题就更大。
所以商量了一下,杨心念的手下趁着看护尸体的人少,没人留意的时候泼上火油,一把火将运尸体的马车烧了,廷尉府的两个人发现之后连忙扑上去把白念的尸体抢出来,而杨心念的尸体则被火吞噬。
长安。
古乐得到消息之后皱眉沉思了一会儿,这件事若是韩大人在的话如何处置?
杨家灭白家满门的事陛下显然都不打算追究什么,韩大人当时说还不到时候,那伙装扮成马贼的杨家死士如今也还在廷尉府地牢里押着,所以杨心念和白念同归于尽这事就变得不好处置,似乎最好的方法就是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想来想去,也不敢私自决定,又不能去打扰正在养伤之中的韩唤枝,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副都廷尉谁知道去了何处,如今他在廷尉府里主事,一下子就没了主心骨,所以他只好去找沈冷问。
将军府。
沈冷听古乐说完之后就陷入沉默,他和白念不熟,白念对他也颇有敌意,但此时此刻的沈冷对这个汉子心中充满敬意。
为报仇而死,终究是令人尊敬。
“他在水师的时候,与求立人作战从不会落于人后,与大宁战兵之中穿将军甲的人一样,冲锋在前,对士兵也爱护,我到求立见庄将军的时候他还说过,白念领兵有些门道,逢战必胜,将来可堪大任。”
沈冷缓缓吐出一口气:“我不知道他以前做过什么,他少年从军,军中的事我知道,他是个合格的大宁战兵将军,所以不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古乐道:“可他按理说应该算逃兵了。”
“所以我得想办法。”
沈冷让古乐回去等消息,他又去了雁塔书院。
老院长听完之后也有些头疼,白念的事他知道,韩唤枝不久之前跟他聊起过,正因为知道所以才觉得有些难办,沈冷说的没错,一个为大宁厮杀过几十战的将军不能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了。
“若是廷尉府压下这件事,杨家那边自然也不会声张。”
沈冷低着头看着茶杯里冒出来的热气:“可这样一来,算失踪。”
老院长点了点头:“是啊,失踪,没有好名声,没有好结局,没有任何东西,可沈冷啊,你知道失踪已经是最好的安排,算失踪,水师庄雍将军那边也就不会上报逃兵,可失踪,终究也是名声不好听。”
“人都死了,失踪也一样会被人说成是畏战潜逃,连抚恤都没有。”
沈冷看向老院长:“我能不能去直接找陛下说。”
“还是不要去了。”
老院长摇头:“陛下不喜欢这样......终究还是要落在廷尉府那边,若是廷尉府的人愿意给个理由出来,谁不信?”
沈冷叹道:“现在就是廷尉府不知道给个什么说法,还没有想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老院长看向沈冷:“你去见赖成。”
“赖成?”
老院长点了点头:“对,都御史赖成,他会有办法的。”
沈冷想着这事怎么就到了都御史赖成身上,不过老院长说的必然有道理,所以他忍不住往老院长的桌子上看了看,老院长立刻站起来挡在那:“你半路自己买东西,别惦记我的。”
沈冷讪讪的笑了笑,心说自己果然是太暴露了,一个眼神老院长就猜到了他想干嘛,这大过年的去求人,如果不带些东西的话怎么都有些说不过去,礼数上不周到。
沈冷起身:“不带你的就不带你的,小气的很。”
老院长胡子几乎都翘起来:“你也不看看自己现在什么名声,叶流云韩唤枝,哪个不说防火防盗防沈冷。”
沈冷嘿嘿笑了笑告辞出门,在外边街上挑了些好茶和点心包好,拎着东西找到了都御史赖成家里,赖成很懒,这是出了名的,整个朝廷谁不知道,除了骂陛下的时候他来劲,骂谁他有兴趣?
御史台那边不管是参奏谁,都是都御史手下人写的奏折,大部分时候赖成连看都懒得看,而赖成每天下了朝会之后就跑回家眯着也不是什么秘密。
陛下都懒得理他,谁还管?
况且他是都御史,御史台谁还参奏他。
看到沈冷上门赖成显然惊讶了一下,沈冷也没隐瞒,直接将自己来意说清楚,赖成看了看沈冷提来的东西,摇头:“白念是请假回家祭祖,这不算私自潜逃,可家族出事之后他没回水师而是潜入长安,这就是他错处,廷尉府把他留下......那是廷尉府的错处。”
沈冷一听就要坏事。
“赖大人,这事可不能参奏到陛下那,更不能在朝堂上说出来,你若是在朝堂上参奏韩唤枝一本那可怎么行。”
赖成又看了看沈冷提来的东西:“分量不够啊。”
沈冷:“......”
他把东西接过来放在一边:“裕泰庄的茶倒是不错,顺合兴的点心也不错,可加起来也不过三五两银子的事,你拿这些东西,想让我帮忙给白念求一个死后好名声,真的是分量不够。”
沈冷站在那,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
赖成却点了点头,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可他自己的分量够,一个为大宁奋勇杀敌数十场,斩敌无数,战功显赫的将军,若是没有身后名,我觉得这不对。”
他看向沈冷:“这件事我管了。”
沈冷抱拳:“多谢赖大人!”
沈冷问:“那大人准备怎么办?看大人的意思是想参廷尉府?”
赖成认真的说道:“韩大人重伤未愈,且新婚不久,当然不能骂他......我们骂陛下。”
沈冷退了一步:“这奏折我不要署名权。”
第二天一早上朝,陛下处理了一些政事之后问朝臣谁还有什么要说的,赖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迈步走出来,先是俯身一拜,然后抬起头:“臣,有本奏。”
“所奏何事?”
“臣参陛下,公私不分,枉顾朝臣性命,令臣下寒心。”
皇帝一懵,心说赖成你又要胡说八道什么。
所有人都看向赖成,甚至隐隐约约的还有人抱着看好戏的心思,谁不知道这赖成骂皇帝是朝堂上最好看的戏码,特别好看,要是哪个月赖成没有上来说几句什么,朝臣们都会觉得怅然若失......
“话出何处?”
皇帝问。
赖成清了清嗓子吼说道:“有水师从四品鹰扬将军白念,于前些时候请假回家祭祖,可白家遭逢大难,虽然湘宁白家是因为勾结山匪分赃不均而导致灭门惨事,可白念并不知情,此人少年离家,于武府之中求学数年,然后分拨至水师领兵,自南下之日起,大大小小数十战,逢战必在人先,杀敌不下数百,为大宁开疆拓土立下汗马功劳,在求立之地,曾率军突进百里追击剿灭求立败兵,也曾埋伏两日两夜觅得战机将敌军杀的措手不及,这样一个人,回到家之后,却发现家门巨变,一时之间举目无亲,他能做什么?”
赖成看了看四周朝臣,然后大声说道:“他只能来求陛下做主,他做错了吗?可是陛下因为白家是与山匪勾结案情分明而并无安抚,只是让他去廷尉府协同查案,若是陛下能多在乎他一分,他也不会为求一个公正而自己去追查残余山匪下落,最终与匪首同归于尽。”
这话一说完,满朝文武都惊了一下。
“同归于尽?”
“这白念将军真乃壮士也。”
一时之间一片窃窃私语之声。
皇帝坐在那,瞪着赖成。
赖成依然在大声说着:“臣以为,陛下此举,伤了万万千千大宁战兵的心。”
皇帝叹了口气,又看了赖成一眼。
赖成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咳嗽了几声后说道:“还请陛下严查此案,还白念将军一个清白。”
皇帝缓缓吐出一口气:“这件事确实是朕欠考虑,是朕的疏忽,朕......决定追封白念为正四品威扬将军,拟兵部按规制厚葬。”
赖成:“臣,谢陛下!”
一拜到地。
皇帝起身:“若没有别的什么事,今日朝会到此为止。”
代放舟喊了一声:“退朝。”
朝臣们议论着离开,还在赞美着白念的忠烈。
皇帝走了几步回头想吩咐一声让赖成跟过来,一回头就看到赖成在后边跟着呢,他哼了一声:“你倒是自觉!”
赖成嬉皮笑脸道:“臣这不是跟上来了吗,陛下要骂一会儿痛快骂,臣听着,听着,绝不反驳。”
第五百二十八章 赖大人
迎新楼。
叶流云的房间里布置的极奢华,但是看着并不繁琐复杂,所有家具的用料名贵,可看着又让人没有那种对暴发户似的厌恶感,屋子里的檀香味道也让人觉得舒服,对坐喝茶的三个人都对脾气,所以就更舒服。
赖成看了一眼沈冷:“陛下骂了我半个时辰。”
沈冷:“辛苦了。”
赖成:“所以呢?”
沈冷:“辛苦了。”
赖成叹了口气:“我就该在你找我的时候多要一些才好,以前,我对象说做一个市侩之人最好,做什么事都衡量一下价值,与人共事也好,做生意也好,什么都好,都应该事先讲清楚,清清楚楚就不会有争执,除非遇到不要脸的人。”
沈冷:“她说的对。”
赖成奇怪的看了沈冷一眼后继续说道:“还有一次我对象说,有些东西无价,比如我之前做的事,但这并不妨碍我的对你的看法。”
沈冷:“......”
他觉得赖成在胡言乱语。
赖成:“下一次我对象一定要说,不要和沈冷打交道。”
沈冷:“大人这把年纪,还没成亲?”
“我儿都已经十二岁。”
赖成瞪了沈冷一眼:“你说我成亲没成亲?”
沈冷:“就是啊,我知道大人已经成婚多年,上次去府上拜访的时候还见过公子,所以不解大人何故总是引用你对象说的话?莫不是还有红颜知己?”
“红颜知己个屁。”
赖成:“我觉得与人打交道太辛苦,而陛下又累我,让我做御史台都御史,整日都是做的与人打交道的事,看的越多就越是觉得麻木,所以不办公事的时候,我尽量不与人打交道,可我又贫嘴,所以经常去陛下御兽园里,那里有一头大象也不爱言语,整日就知道逛吃逛吃,我是对它说的,怎么了?我对它说些什么都好,它又不会卖了我,不像是有些人,陛下一召见,立刻就把我卖了。”
沈冷:“你对象说......”
赖成:“还不许了吗?”
沈冷:“许,许......以后我也这么说,哈哈哈哈。”
赖成哼了一声:“笑个屁,今日若没有一顿正正经经的好饭菜你休想打发了我,早就听闻你武艺二流做菜一流,今日必须你亲自下厨。”
沈冷:“武艺一流,做菜超一流......难道赖大人你还能不走了吗?”
赖成:“我就能不走了,怎么的?”
沈冷:“这不是我家,这是迎新楼,赖大人你不走应该问问叶先生。”
赖成:“行吧,明日我想想用什么法子参奏你一本,我听闻你的俸禄已经扣了二十年?经过昨日朝堂上一事,陛下可能也希望某人得到一点点教训,比如再扣俸禄十年之类的小小惩罚陛下应该很满意,我这个人又懒,不喜欢自己写奏折,御史台的人写了些什么,我哪里会认真看看用什么措辞,我只会照着念。”
沈冷:“我去做菜了,赖大人你真是一个好赖......大人。”
赖成耸了耸肩膀:“你还年轻。”
沈冷起身去了迎新楼后厨,做了五六样菜品出来,放在一个托盘里自己端着上楼,上了三楼用屁股顶开叶流云的房门,下去做菜之前屋子里只有赖成和叶流云两个人,端着菜上来放下屋子里已经摆好了一张大桌子,围着桌子坐了大概七八个人,满满当当。
沈冷吓了一跳:“诸位......”
老院长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旁边坐着澹台大将军,一侧是叶云散,首位上坐着的那位当然是皇帝陛下,沈冷看清了之后苦笑起来:“陛下你什么时候到的。”
皇帝:“昨日朝堂上赖成让朕背了个骂名,朕问他如何办,他说请朕吃饭,朕还想着他那般一毛不拔的样子怎么舍得,原来是诓了你。”
沈冷:“为陛下做菜,臣心甘情愿。”
赖成:“呵呵......”
皇帝看了看沈冷端上来的菜品:“少了些,人多。”
沈冷:“臣再去做。”
从楼上下来,沈冷觉得堂堂大宁皇帝,总不能为了骗一顿饭吃还藏起来吧,这说出去多掉身份。
三楼。
皇帝看了看那些菜品,他不先动别人自然不能先动。
“朕刚才躲在后边的事谁若是说出去,朕就罚谁二十年俸禄,朕堂堂天子,为了一餐饭而藏起来稍显丢人了些。”
“是是是......”
一群人连忙点头。
皇帝动筷,其他人才能动,吃了几口之后皇帝嘴角微微上扬,也不知道那个傻小子是怎么做到的,明明都是最寻常的食材,可他做出来的味道总是能让人觉得与其他人做出来的不一样,他曾经给沈冷派过去两个御厨,本想着的是让那傻小子征战之中也能吃上几口热乎舒心的饭菜,他年少时候吃苦,稍微热乎些的馒头对他来说便是美味佳肴,总得补偿一些才是。
可是后来召回那两个御厨,皇帝问他们两个沈冷把你们当战兵练你们也愿意?难道你们忘了自己是厨师?
御厨回答说,沈将军说,不想当将军的厨师不是好士兵。
另外一个御厨说,臣等二人做菜又做不过他......
皇帝问难道你们当兵就当的过他?
两个人异口同声,跟着沈将军当兵爽快啊。
还别说,如今他俩是宫里御膳房体力最好的两个御厨,一口气炒上几十个菜,脸不红气不喘,还嫌弃御厨里帮工的力气小,扛起米就走,没事就爱脱了衣服显摆那六块腹肌。
皇帝一边吃一边说道:“赖成,果然很赖,你说请朕吃饭却诓沈冷去做菜,用的是迎新楼叶流云的东西,朕难道还要念你人情?”
叶流云道:“陛下说的对,回头臣让赖大人把菜钱结一下。”
赖成:“若非是诓沈将军亲自掌勺,陛下怕也不会来。”
皇帝微微一笑,端起酒杯:“难得,再有三天就除夕,朕这些天也清闲了些,朕就借赖大人这饭局敬你们一杯,以感谢你们过去一年来为朝廷为大宁的付出。”
所有人连忙起身端杯,陪着陛下喝了,赖成侧头看向叶流云:“这杯酒是陛下敬的,一会儿你算菜钱的时候,可别多加了酒钱。”
叶流云:“......”
皇帝瞪了赖成一眼:“你少在这里犯贫,过了年之后你就去书院吧,你爱说话,那就和书院的学生们去说,未来大宁的人才被你教出来个什么样子,朕想想还有几分担心。”
赖成看了老院长一眼:“陛下不是说给臣三年时间吗?”
“从明年算。”
皇帝道:“先生还是院长,但先生毕竟年纪大了诸事少操劳些,你多担当,没事的时候先生就多到东暖阁里陪朕说说话,就算是不说话,朕批阅奏折的时候先生坐在朕身边,朕心里也踏实。”
老院长笑起来:“那得给臣发两份俸禄。”
皇帝:“你们什么时候都变成了这样!”
大家都往门外看了看,正好沈冷端着一个托盘进来,刚刚做好的几个菜还冒着热气,要进门,发现屋子里的人齐刷刷的看着自己,沈冷被看的有些发毛。
皇帝指了指沈冷:“扣你一年俸禄。”
沈冷:“啊?”
什么就什么啊,怎么就扣了一年俸禄。
可是还不敢问。
皇帝指了指对面:“菜也差不多够吃,去对面坐下。”
沈冷把菜放好,颠着到对面坐下来,也不知道大家是有心还是无意,正对着陛下的位置是空着的,沈冷根本就没有在意这些,说来也奇怪,换做别人在大宁皇帝陛下自然会拘束紧张,可能会连话都说不利索,他反而觉得在皇帝面前很轻松,并没有什么压力,旁人都说陛下威严,他只觉得陛下亲切。
正因为放松,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这细节。
皇帝等沈冷坐下来之后说道:“刚才朕敬了他们一杯酒,你迟到了,就罚酒三杯。”
沈冷:“臣刚才在做菜啊。”
叶流云垂首道:“陛下,看沈将军的表情似乎稍显不满,还耍赖。”
“三杯!”
沈冷立刻抓起酒杯:“臣干了。”
连干三杯。
赖成拉了拉叶流云衣袖:“这几杯酒也不能算我的。”
叶流云受不了:“算我的,都算我的。”
赖成点了点头:“还是叶先生慷慨,既然如此,那就再上两壶酒?”
叶流云:“......”
皇帝也轻松,在座的都是他最信任的人,朝廷里的柱石,左手边的澹台大将军在这,长安城无忧,京畿道无忧,右手边的老院长在,皇帝就觉得心里踏实,一个人再强大,也有需要别人支撑的时候,老院长就是陛下觉得可以依靠的人。
赖成,未来不久的内阁首付,叶云散就要北上,对黑武一战,他是关键。
说起来这顿酒其实是皇帝特意安排给叶云散送行的,只是随意找了个借口而已,若是直接与叶云散这样说,怕是叶云散反而会有些压力,赖成这种人精,没有几个人比他看皇帝的心思看的更透彻,所以才会主动说请陛下和叶云散老院长他们吃饭。
皇帝端起酒杯:“这杯,朕单独敬云散。”
叶云散连忙端着酒杯站起来,皇帝看着他说道:“坐下来喝......朕敬你,是希望你去北疆之后能把自己照看好,朕可以不与黑武一战,也不想让你累垮了自己,大宁江山,归结起来是人,人才是大宁根本,人在,大宁在。”
叶云散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人在,大宁在!”
原本是挺有气氛的几句话,叶云散也心中感动,可就在这时候赖成这个家伙又扭头看向叶流云,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叶流云看着他连忙主动说了一句:“这也算我的,我说过,都算我的。”
赖成点头,微笑。
......
......
【前天欠了一更,昨天欠了两更,加上今天应该更新的两章,一共五章补齐了,不补齐我都不敢解释,昨天几个同学来家里,吃了午饭吧还想吃晚饭,然后还赢走我几百块钱,唉......】
第五百二十九章 匠人
年前最后这几天似乎大家都清闲下来,连陛下都不让自己再那么辛苦,连续两日睡的多了些,精神看起来足了不少,再加上昨日在迎新楼蹭了一顿饭心情不错,所以嘴角上的笑意都比往日更让人觉得轻松。
长安城里庙会在腊月二十七这一天也正式开始,东西南北四城有四个庙会,最热闹的莫过于北城的栅栏山庙会,长安城内靠北有山起伏,只是规模不大,高处也不过百丈左右,但在春夏秋冬三季风景不错。
这座山应该算是北边燕山山脉断开的一截,东西绵延有二十几里,形状酷似百姓家里菜园子外的栅栏,所以被称为栅栏山。
栅栏山下是好大一片空地,正因为这里足够大所以庙会才更热闹。
相对来说,东城的锦绣堂街庙会就显得文雅一些,去那边的也多是达官贵人,他们才不愿意去北城的大庙会和百姓们接踵擦肩,拥挤不说,他们也不适应那浓烈的市井气。
西城的庙会以戏曲为主,各大戏班子都会在那边搭台唱戏,南北曲调应有尽有,所以贵人们倒也愿意去那边转转,看看自己喜欢的角儿登场亮嗓。
南城庙会又被称之为土庙会,是因为庙会是在原来的一座废弃砖窑附近,没有什么野草,人多了走在那就显得暴土扬尘,百姓们开玩笑说一家三口逛土庙会,回家抖抖衣服,能把院子垫一垫,要是街坊四邻一起去一起回,一路走一路抖,能把路铺平。
栅栏山庙会会一直持续到正月十五,然后转变为灯会。
最初时候,是一些来大宁做生意的番邦行商发现大宁百姓对过年的重视程度令人难以想象,他们不明白,为什么指定一个日子定为某个节日,就会演变成一种无法更改的习俗,甚至是情怀。
他们不理解,但是他们发现了商机。
尤其是从西域那些小国来的行商,他们甚至会为了这将近二十天的庙会而大作准备,他们提前至少七八个月开始安排人回到西域去,带回来大量的货物,就等着庙会开始摆出去售卖。
大宁百姓富足,这些番邦行商每年都会赚的盆满钵满。
沈冷和茶爷到了庙会附近车马已经没法继续向前,真的是人山人海,沈冷下车让车夫在路边等候,然后拉着茶爷的手走进庙会场地。
在沈冷的身前大概五六米处,有便装亲兵,左边,右边,后边,全都有,旁人自然看不出什么稀奇,可若是从上面往下看,就会看到这些人始终和沈冷茶爷保持着同样的速度。
若沈冷自己来玩当然不用这样大费周章,可茶爷现在有了身孕,沈冷不得不小心。
“这是什么?”
茶爷看到路边有个番邦商人用蹩脚的宁语介绍着他的货物,一个一个的小盒子,打开之后会有很美妙的音乐声传出,他说这是魔盒,能给人带来好运气,卖的奇贵无比,这么一个小东西,要价十五两银子。
“魔盒,魔盒。”
那番邦商人看到茶爷注意这边,伸手抓向茶爷的手:“来看看,魔盒。”
啪的一声,那只手被沈冷打开。
番邦商人疼的哼了一声,眼神里闪过一抹戾气。
但很快,这戾气就消失不见。
“这位客人,请你看看我的魔盒。”
他指着自己的货物说道:“来自神秘的西方,用魔法做成,谁买了回去都会带来好运气。”
沈冷看着他:“魔盒能给人带来好运气?”
番邦商人立刻说道:“当然能,你们宁人不知道我们那边的神奇,我们有魔法,用魔法创造了这些可以发出美妙乐声的东西,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买了魔盒的人可以保佑平安,比你们的神仙管用。”
沈冷:“唔......那这些魔盒都是你的,是不是你自己的运气比谁都好?”
番邦商人楞了一下,似乎是没有想到还有人这么抬杠的。
他瞪了沈冷一眼,似乎是刚才觉得茶爷喜欢这个东西,所以又伸手去拉茶爷的手:“你来摸摸,这东西能让你更美。”
啪的一声,那只手又被沈冷打了下去。
番邦商人有些恼火:“你干什么!”
沈冷:“你还没回答我,你这些能带来好运气的魔盒能不能给你自己带来好运气。”
“那当然!”
番邦商人道:“你要买就买,买不起就走开,我不喜欢你,这些魔盒都是我的,给你们的好运气当然也是我给的,我不喜欢的人,不配拥有魔盒,也不会有好运气。”
沈冷招了招手,身后两个亲兵按着一个人的脖子上来。
他看了一眼那个被按住的人,又看了看番邦商人:“似乎,没给你带来什么好运气......你故意拉扯打算看你货物的百姓,然后趁着别人的注意力都在你的货物上,你的同伙从后边偷走他们的钱袋。”
沈冷叹道:“这魔盒看来真的能给我带来好运气,不过没给你带来。”
番邦商人脸色一变:“你不要胡说八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是个正经的商人,我的魔盒那么好,我为什么要去偷盗。”
沈冷从那个被抓回来的人身上翻了翻,翻出来自己的钱袋子:“知道我刚才为什么察觉到你偷我东西,但我却没有当场抓住你吗?”
他把钱袋子在番邦商人眼前晃了晃:“因为你逃不掉。”
番邦商人哼了一声:“我不认识这个人,也许是你故意把你的钱袋子塞到他身上然后陷害我,大宁是个讲道理的国家,我不和你这样的人打交道,你赶紧走。”
沈冷嗯了一声。
“既然你说大宁是讲道理的国家,那我和你讲讲道理,你的这些货物进货的时候应该有底单,按照大宁的律法规定,番邦商人,没有货物底单,没有明确来源,视为走私。”
他看着那番邦商人的眼睛:“来,用你的魔法给我变出来。”
番邦商人哼了一声,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我不和你说话,你是个坏人。”
四周有七八个番邦人往这边靠近,似乎是要协助同伙。
沈冷问茶爷:“喜欢哪个?”
茶爷笑着摇头:“只是看到这里不对劲,所以才多看了几眼,这种小玩意他们也好意思说什么魔法......”
沈冷伸手拿起来一个所谓的魔盒看了看,之所以挑了这个,是因为这个魔盒上的图案是花,大花。
“这个吧。”
沈冷把东西递给茶爷看,然后取出钱袋拿了十五两银子出来放在番邦商人的货摊上:“吃点好的。”
番邦商人没有想到沈冷居然会掏银子买东西,他都已经准备今天收摊回客栈避一避了,宁人高傲,在别的国家对他们这些外国来的还多客气,甚至有人觉得他们比本国人要高贵,这个世界上,最骄傲的就是宁人,其次是黑武人。
“你什么意思?”
他看着那银子问了一句。
沈冷道:“大宁的牢房里可以点菜,只要你银子足够多,很温暖,让你感觉自己就像是回家了一样。”
他摆了摆手:“全都拿下。”
四周的亲兵立刻动起来,之前靠近过来的七八个番邦人立刻被按在那,连反应都没有,他们又怎么可能看出来四周还有这么多人是那个家伙的手下。
场面一下子就乱了,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
不多时,负责维持秩序的官差就跑了过来,他们都是顺天府的捕快,看到这局势都有些懵。
沈冷把腰牌摘下来扔给其中一个捕快,捕快一把接住,看了看,连忙又双手捧着给沈冷递回来:“将军,怎么回事?”
“将......将将将将将,将军?”
番邦商人脸色一下子变得发白:“这个小东西当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将军大人你不要误会,这些人真的和我没有关系,我不认识他们,我真的只是个正经做生意的人。”
“连同伙都卖。”
沈冷把自己花银子买的所谓魔盒装进他那个心爱的小书包里,拉着茶爷往前走:“走吧走吧,据说前边有小吃一条街,各种好吃的。”
消息传的很快,不出半个时辰,整个栅栏山庙会里所有来自异域番邦的那些行商全都老实下来,很多货物的价格直接往下降了一大半还多。
沈冷自然不会因为这小事而坏了心情,带着茶爷逛吃逛吃,小吃街上那些美味一路走一路买,最终他脚步一停,视线停留在一个很冷清的摊位上。
不同于其他商人,这个人的货摊前连一个人驻足都没有,因为他的货摊上是空的。
这个大胡子番邦人面前摆了个矮桌,桌子上铺着一块干干净净的白布,他的两只手放在上面,除了两只手外再也没有别的什么东西。
“你卖什么?”
沈冷问。
“手。”
大胡子回答的很简单。
要是换做别人一定嘀咕一句神经病,可沈冷却更加好奇起来。
“怎么卖?”
他问。
大胡子抬起头看了看沈冷:“宁银,五千两。”
沈冷唔了一声,指了指那两只手:“怎么吃?”
大胡子懵了:“什么,怎么吃?”
沈冷看着那两只手说道:“五千两银子倒是可以,有价就行,只是我不知道这手应该怎么做,红烧,似乎不理想,清蒸的话看着又恶心,剁碎了吃肉馅?那又体现不出来这是价值五千两银子的肉馅。”
大胡子瞪了沈冷一眼:“你不懂,你走吧。”
沈冷:“把你的手翻过来。”
大胡子眼神一亮,把手翻过来,那两只手的掌心,一层厚厚的老茧。
沈冷看了看茶爷:“捂着耳朵。”
茶爷也不明所以,但还是把耳朵捂上。
沈冷往下压了压身子,距离很近的对那个大胡子压低声音说道:“我不是挑事,我只是真的好奇,你这手......你自己用的时候疼不疼?”
大胡子瞬间就脑了。
沈冷连忙笑着摇头:“别生气......你手上的茧子不是握兵器所致,你是个匠人?做什么的?”
“铁匠。”
大胡子看着沈冷的眼睛认真的说道:“造杀器的铁匠。”
沈冷:“刀剑?”
大胡子摇头:“和我造的东西比,那是玩具。”
第五百三十章 八百一千六
栅栏山庙会一个靠角落的位置有一家卖热面的摊位,老板是夫妻二人,手艺不错,有好几种面可供选择,刀削面,热汤面,看着热气腾腾闻着香气扑鼻,沈冷还不知道家在何处的番邦大胡子铁匠已经一口气吃掉了四大碗面,看起来依然意犹未尽。
“不是我舍不得请你。”
沈冷拦了大胡子一下:“你再吃会出问题。”
大胡子感激的看了沈冷一眼:“多谢,但我没钱还给你,我也不会贱卖我的手,所以只能是感谢你请我吃面。”
“你多久没吃过饱饭了?”
“不是多久没吃过饱饭,我已经三天没吃过饭。”
大胡子看着沈冷:“我一路从黑武走过来,走了一年多,身上的钱早就已经用完了。”
沈冷皱眉:“你从黑武来?”
“是。”
大胡子看着沈冷:“我本打算把我这双手卖给黑武,他们非要让我先拿出来我的本事看看,我说先给我五千两银子,他们不给,还骂我骗子,然后用棍棒把我赶出去......我说只要你们买了我的手,我就能帮你们击败宁国,他们没人信我。”
沈冷忽然抬手一个耳光抽在大胡子脸上,啪的一声,那声音响亮的把面摊老板两口子都给吓了一跳。
“你干嘛!”
大胡子猛的站起来。
沈冷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又给按着坐在那,啪啪啪啪啪......连续抽了七八个耳光,抽的大胡子脸都肿的老高,脸的面积都扩大了不少,人的身体真是构造神奇,只要充血就会变大。
沈冷抽完了之后坐下来,在大胡子衣服上蹭了蹭手上沾上的面汤。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本事,但我知道你的第一选择是去帮黑武人打我大宁。”
大胡子捂着脸:“看在你请我吃面的份上我不还手,要不然打死你。”
啪!
沈冷又是一个耳光抽过去。
大胡子再一次站起来怒视沈冷,沈冷看着他淡淡的说了两个字:“还手。”
大胡子一脚朝着沈冷踹过来,沈冷坐在那没躲闪,抬手抓住大胡子的脚腕往后一拉,大胡子的腿就以一种惊人的幅度拉开,大胡子丛中那张嘴裂开嗷的叫了一声,疼的脸都扭曲起来。
沈冷的手往下一压,大胡子的腿几乎都卡裂了,一只手扶着桌子哀求:“别,松手。”
沈冷:“嗯,别松手。”
又往下一压。
似乎,隐隐约约的听到了咔嚓的一声轻响,大胡子眼睛往上一翻,显然疼的到了极致。
沈冷松开手,大胡子摔倒在地。
沈冷把凳子往前挪了挪,坐在那看着大胡子那张已经畸拧了的脸:“我是大宁的将军,现在以黑武奸细的嫌疑把你抓回去,你可以仔细思考一下一会儿审问的时候如何回答,但有一样可以确定,你的心是黑武那边的,所以不出意外,你将会被砍头。”
沈冷起身:“绑了,带回去交给廷尉府。”
大胡子似乎也听说过廷尉府,挣扎着起来跪在那,卡着腿跪的那种,主要是一时半会的腿也闭不上。
“将军,将军,不要杀我,我真的有可以改变国运的能力,我的手可以创造出来的武器,可以让大宁的军队在战场上战无不胜,我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
沈冷抓了他一只手按在桌子上,从衣服里把小猎刀的刀鞘取出来:“这个东西一般我只剐人的脸,你走运,是第一个被我剐手的人。”
说完之后刀鞘在大胡子的手背上蹭了一下,一下子就掉了一层肉皮,大胡子的手背上毛很浓密,这一下可能连毛-囊都给剐没了。
“啊......放开我,你这个魔鬼!”
大胡子哀嚎着,看起来真的已经怕到了极致。
沈冷松开手,擦了擦小猎刀刀鞘:“现在告诉我,你到底能造出来什么东西。”
一个时辰之后,沈冷的将军府。
偏房里,大胡子看了看自己包扎的好像猫爪一样的手叹了口气:“你比黑武人还要可怕,他们只是赶走我,以为我是骗子,而你呢,你信我,但是你却这么对待我。”
沈冷微微皱眉,大胡子赶紧闭嘴。
“说。”
“是是是......将军你也知道,火药是你们中原人最早发明的,那时候我还小,来自你们中原的商人把烟花贩卖到了我们的国家,一时之间,立刻风靡起来,那些有钱的大户人家都以能买到你们的烟花为傲,可是那种东西不好保存不好运输,所以卖的奇贵。”
“我家里很穷苦,所以买不起烟花,幸好还能看别人家里燃放,真的漂亮之极啊,美的让人觉得梦幻,再后来,我实在忍不住去一户有钱人家里偷了几个出来,我就想看看那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大胡子看了沈冷一眼:“爆竹。”
“给我启发的就是你们的爆竹,那种可以炸开的。”
他看着沈冷认真的说道:“将军你能找到爆竹吗,我演示给你看。”
又半个时辰之后,砰地一声巨响,沈冷那屋的窗户都被炸开了。
在正屋的茶爷吓了一跳,从屋子里冲出来,然后就看到两个黑乎乎的家伙从屋子里跑出来,脸黑的好像抹了好几层锅底灰,那个大胡子番邦人头发都炸起来了,还冒烟呢。
“太简陋了,太简陋了,没有一个合适的地方让我安心的制造就容易出问题。”
大胡子看了看沈冷:“将军,但是你应该相信我。”
沈冷咳嗽了几声:“信你,现在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你脸上那么多坑了,炸出来的吧,在抓你回来之前我动念剐你的脸,可是刀鞘取出来之后我改变了主意,剐你脸,也就是勉强给你脸上找个平。”
大胡子讪讪的笑了笑:“将军,你给我十天时间,给我足够多的火药,待会儿我再给你列一个清单,把我需要的东西准备好,我保证给你一个惊喜。”
沈冷回头看了看偏房:“惊喜已经有了,如果你真能制造出来什么大杀器,回头给你的银子我得扣一部分修房子。”
他问大胡子:“你只不过是偷过一次烟花,为什么会这么多想法。”
“后来......”
大胡子拍打着身上的药灰:“一个你们中原的商人觉得运输太耗费人力物力,于是在我们的国家建造了一个工坊制造这些东西,为了搞清楚,我就去那个工坊做了学徒,不要钱管饭就行,你们中原人最喜欢我这样的,所以就留下了我。”
大胡子说道:“那个人坏的很,饭都不给吃饱,还经常打骂我,但我也不亏,我每天都会偷他一些东西带回家里,整日都在思考这些,我在那个工坊里做了五六年的苦力,所以我的宁语才说的这么好。”
沈冷摇头:“你说的话口音不对,更像是南边被大宁灭掉的越国人。”
大胡子楞了一下:“不是宁人吗?”
沈冷:“我不确定,但你那口音不对。”
大胡子唔了一声:“那看来是我错怪了,那个老板待人太坏了,我三年学徒出徒之后他还是不给我工钱,后来又招了一批人就把我赶走了,所以我就去了黑武,我就想让你们宁人知道我不是好惹的。”
沈冷看了看那张被自己打的跟猪头似的脸:“倒也没有打亏了你,你连什么人都不确定就想报复大宁?”
大胡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一笑更丑:“将军,能不能帮我安排一个地方,我一定会让你看到我有多了不起。”
沈冷问茶爷家里还有多少银子,茶爷取了一些银票出来,大部分钱都在天机票号,家里也有千八百两的银票,沈冷数了整八百两出来:“这个给你做定金,若你做出来有用的东西,我再补给你四千二百两银子,若你做不出来,我就亲手砍了你脑袋。”
大胡子连连点头:“将军你放心,我一定会做出来的。”
沈冷吩咐人把大胡子送走,自己去洗了把脸,茶爷好奇:“他到底能做出来什么东西?”
“弩阵。”
沈冷想了想:“暂时就叫这个名字吧,他跟我说了他的想法,大宁的连弩可以击发十二支弩箭,已经让四方之敌畏惧,如果按照他的想法能做出来,一次可击发一百支甚至两百支弩箭,你想想,如果我们能造出来一百架弩阵车,进攻黑武的时候会有多大的作用,他的意思我大概听明白了,以火药和构造奇特的木箱为主,将弩箭置于其中,木箱构造极其复杂,大概就是炸开的时候震开一个铁片,铁片弹出去将弩箭射出。”
一次打出去几百支弩箭,力度足够大的话,能让黑武人的军队感受到绝望。
“这个家伙幸好没落在黑武人那边。”
沈冷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安排人保护他,别让他出事也别让他跑了,我现在进宫去见陛下。”
茶爷:“这么急?”
沈冷道:“当然得急,我自己掏了八百两银子呢,我得跟陛下要回来。”
茶爷:“要是陛下问你哪儿来的八百两银子呢?”
沈冷:“这个.......”
茶爷指了指自己:“你就说我的,我和别人借来的。”
沈冷:“我们这样骗陛下的银子好吗?”
茶爷:“如果八百换八百的话,似乎确实不好。”
沈冷:“那我就要一千六。”
茶爷:“支持你!”
沈冷:“等我好消息。”
第五百三十一章 剑神归来
从未央宫里回来,沈冷就直接奔了他向大将军澹台袁术借的那个独院,院子很大,在禁军大营之内,四周戒备森严,之所以把大胡子安顿在这,第一是为了他的安全第二是怕他跑。
这个人的脑子有洞,能把敌人吞噬进去的大洞。
有时候沈冷都觉得天是真的眷顾大宁,不然的话,这个大胡子留在黑武人那边,三五年之后,真的就没准让他造出来什么大杀器,那时候会有多少大宁的战兵儿郎枉死沙场。
大胡子倒是不觉得这被关起来怎么样,他就是个疯子,给他足够所需的东西他便足不出户,沈冷到之前他一直都在画图,之前本来画好了很多构图,只是到了黑武怕被人搜了去,索性一把火都烧了。
重新再画,很多细节需要再次推敲。
沈冷看着一张张图,看的头大:“每一张图都是一个部件?”
“对。”
大胡子看了沈冷一眼,看起来有些疲惫,但依然很兴奋:“我在工坊的时候,一直在从师父那偷学画图,这东西一架造出来可能就要有几千个部件。”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得意。
沈冷看不懂那些图,在他看来那就是一堆线条,他觉得太复杂。
他心急:“如果一架弩阵车就需要几千个甚至更多部件,那何年何月才能装备军队?”
大胡子沉默了片刻:“不好说,虽然我认为我的图没问题,可造出来之后并不一定就一次成功,可能需要反复调整试验,如果运气不好的话可能会全部推倒重做,就算是快,两年能造出来一架算不错的,但如果第一架造出来且没有什么问题的话,之后再造就没那么慢了。”
沈冷:“能不能简化?”
“怕是不能。”
大胡子看着沈冷认真的说道:“我曾有过想法,不做这么繁复的东西,而是用一个很粗大的铁管将威力更大的东西打出去,就好像抛石车抛出巨大的石头那样,不过我们是抛出比石头威力大几十倍甚至百倍的火药弹。”
他摇头:“可是,造不出来,也不是永远造不出来,是目前造不出来,我们需要造一个特别大的炉子,能把铁熔化,再把铁水做成了一个巨大的铁管,还要有其他部件,太难了,只是个想法,首先要把合适的铁熔掉都不容易,我在工坊的时候偷偷试过,将铁烧红用了很长时间卷了一个铁管,然后试着发射火药,可是炸了。”
沈冷嗯了一声,心中的兴奋降低了一些。
看来任何事都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你需要什么就和外面的士兵说,他们会为你提供一切。”
大胡子点了点头:“十天,就如之前我答应将军的那样,十天之后我做一个最简单的模型出来,弩阵车可以打出几百支弩箭,模型只是其中一个独立的部件,十天之后将军再来。”
沈冷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大将军澹台袁术的书房,沈冷坐在那发了一会儿呆,大将军看他样子忍不住笑了笑:“你性子里有些不够沉稳的东西,你自己察觉到没有?”
沈冷:“我知道,可是距离与黑武开战并没有多远,三五年的时间一晃而过,心急。”
澹台袁术笑道:“你可想过,如果没有这个人呢?”
沈冷笑了笑:“这不是有了吗。”
他看着澹台袁术道:“我想从安阳船坞和大宁武工坊挑选一些最好的工匠过来,术业有专攻,我不懂,可是匠人与匠人之间,一定更容易沟通。”
澹台袁术道:“这个倒是不难,陛下是怎么说的?”
“陛下说让大胡子尽快造出来看看。”
“那我来写调令吧。”
澹台袁术提笔写了两封信用印,然后喊了亲兵过来:“走军驿,给大宁安阳船坞和京畿道黄化武工坊送过去,让他们年后尽快挑选出最好的工匠过来。”
他对沈冷说道:“长安城内武工坊的匠人,过了年就能挑人调过来。”
亲兵将书信接过来送走,以大宁军驿的速度,估计最迟十几天就能到安阳船坞,京畿道的武工坊,估计有六七天就到了。
“练两手去?”
澹台袁术笑道:“你可有阵子没来被我打了。”
沈冷嘿嘿笑:“贱内苦苦哀求,让我年前不要出门。”
“嗯?”
澹台袁术眯着眼睛看了沈冷一眼:“你大声些。”
沈冷下意识的往外看了看,感觉背后有一双眼睛。
从澹台大将军那回家已经又到了晚上,沈冷一进门,黑獒就跳起来扑到他身上,沈冷要想抱住这个庞然大物还得气沉丹田下个马步才行,大黑狗两只爪子搭在沈冷肩膀上,大脑袋在沈冷的脑袋上蹭。
抱着这家伙到门口,沈冷往旁边一扔:“自己吃屎去。”
大黑狗咬着沈冷裤脚拉着他往外走,好像还没和沈冷玩够。
沈冷:“我才不陪你吃......”
茶爷已经做好了饭,沈冷洗了手坐下来看着茶爷傻笑:“今日去见陛下,陛下说我捡了个宝贝也算是为大宁立下功劳,所以把扣我那二十年俸禄给免了,还赐金百两。”
茶爷也嘿嘿笑:“那么好,八百两银子要回来没。”
沈冷:“贪心了啊。”
茶爷:“没给啊。”
沈冷:“没有......”
茶爷刚要说话,忽然间眉角微微一抬,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挂在门口的破甲剑,沈冷立刻反应过来将茶爷挡在身后,其实他并没有察觉到哪里不对劲。
“楚先生?”
茶爷试探着往外问了一句。
“嗯。”
院子里有人嗯了一声。
沈冷连忙过去将门拉开,一眼就看到楚剑怜站在院子里,站在树下抬头看着树上挂着的红灯笼在发呆,也不知道这片刻时候他又想了些什么,这种世外高人的脑子总是和正常人不一样,说的实在些,沈冷觉得楚先生从来都不是个正常人。
“先生何时回来的?”
“算计着日子从北疆回来,明日除夕,赶的急了些,早到了一日。”
楚剑怜看向茶爷:“为什么没住在我送你们的院子,我先去了那边。”
“茶儿有身孕了。”
沈冷解释道:“之前一直都住在那边,不过年后我将出征,将军府这边安全些。”
楚剑怜嘴角微微上扬:“原来是我要有徒孙了。”
他迈步进门,坐下来,身上有风尘,可气质出尘。
“我去做饭。”
沈冷给楚剑怜泡了一壶茶:“先生你和茶儿聊一会儿,我很快就做好。”
“不用,进长安的时候随便吃了些。”
楚剑怜示意沈冷坐下来。
“宁,是不是就要与黑武开战了?”
“是。”
沈冷问:“先生为什么问到这个?”
“我自黑武归来。”
楚剑怜道:“黑武汗皇身边有大剑师四人,号称剑术无双,四人联手可敌千军,我去试了试,原来是吹牛......不过黑武之中最强的却不是那四人,那四人师出同门,汗皇是请了他们四个在身边做贴身护卫,后来我又去拜访了黑武剑门,只是因为杀那四人受了些伤,伤好之后才去的,到剑门才发现已经人去楼空,剑门所有人都被黑武汗皇征调进了军中,所以我料来,可能会有大战。”
沈冷和茶爷异口同声:“先生的伤如何?”
“无妨。”
楚剑怜笑了笑,心中温暖起来。
“沈冷,你出来。”
他起身往外走,看了看门口放着一把笤帚随手拿起来,沈冷不敢怠慢,跟着楚剑怜回到院子里。
“黑武人的剑与中原剑术不同,他们最擅长的是一种双手重剑,尤其是剑门弟子,所用之剑往往超过四尺,更有甚者佩剑近五尺,剑身宽阔,重几十斤,力度十足,他们的剑技有些意思,你以后若与黑武人交战可能会遇到剑门之人,因为他们的剑太重太大,以人御剑就会显得笨拙,所以剑门最厉害的是配合重剑的身法,在我看来,是以剑御人。”
他双手握住笤帚:“你来攻我。”
沈冷深吸一口气:“好!”
半个时辰之后,茶爷用温毛巾给沈冷敷脸,沈冷看着楚剑怜一脸哀怨:“虽然我知道先生是好意,可明天就除夕了,先生用笤帚打了我满脑袋包......”
楚剑怜喝了一口茶微微带笑。
茶爷也笑,又心疼。
沈冷道:“这黑武剑技确实有些诡异,以重剑的力量带动人的身体移动,让人措手不及,所以他们的重剑反倒是其次,当注意力都在剑上的时候,往往会被人所伤。”
然后他反应过来一件事:“先生与四个重剑大剑师交手,那剑沉重锋利,先生的伤?”
楚剑怜淡淡道:“没有人能用剑伤到我。”
那日他与四个大剑师一战,只是因为对方四人身法奇怪,他一开始没有防备得当中了一脚,只是那般实力之人,一脚之力也足够沉重了。
“你可记住。”
楚剑怜道:“若以后在战场上真的遇到了黑武剑门的弟子,不要专注于看他们的剑,中原武者,你观他出招,先看肩膀,哪怕再强之人,也不可能做到出招之前肩膀没有任何痕迹可查,然而黑武剑门弟子,既然他们的剑不是重点,那么你就要多看他们的腿。”
“腿?”
沈冷闭上眼睛,脑海里出现画面。
很久之后他才睁开眼睛,点了点头:“记住了。”
茶爷笑道:“师父倒是偏心,回来先教冷子,却不教我这个正经弟子,他可只是你弟子家属。”
楚剑怜看了茶爷一眼,微微摇头:“你?你不用。”
茶爷:“为什么?”
“你一剑就杀了,学这些做什么。”
沈冷:“......”
第五百三十二章 有喜
楚先生要在长安过年,沈冷自然明白这对沈先生对茶爷的意义有多大,尤其是对沈先生来说,那是救命之恩,那时候沈先生被追杀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求助楚剑怜,是楚先生一人一剑保沈先生平安。
可是,陛下未必喜欢。
无论如何,楚剑怜都是楚皇族的人。
所以沈冷和茶爷商议了一下,这事不管怎么说也不能瞒着陛下,瞒着更不好。
于是第二天一早茶爷陪着楚先生去见沈先生,而沈冷一个人进宫。
未央宫外,沈冷独自一人站在宫门外等着,最近这段日子陛下放的松,后宫里诸多嫔妃的家人也都进宫来看看,明日就是除夕,陛下重孝道重团圆,只要不来烦扰了他,后宫嫔妃与家里人走动多些也无妨。
陆陆续续来了好几拨人也在宫门外等着传见,来的多是女眷,只有沈冷一个男人站在那略微有些别扭。
这些宫里嫔妃的家人到了一起自然少不了明里暗里的攀比,什么这个贵人得了陛下什么赏赐,那个贵人得了陛下什么恩典,又或是谁谁谁和珍贵妃关系特别好,沈冷站在一边想不听都不行,那话一个劲儿的往耳朵里钻。
旁边一个小姑娘看着沈冷也不知道是好奇还是怎么的,看了一眼又一眼,还和旁边的两个妇人窃窃私语,那两个妇人也不时看看他,一副品头论足的样子。
然后沈冷就隐隐约约的听到说他是不是禁军内卫在外面守门的,这时候进宫的多是女人,年轻男人单独进宫的那多不好看。
又说年纪轻轻看身穿锦衣应该有功名,看着人长的也不错,要不然问问是谁,说给你家闺女什么的。
沈冷眼观鼻鼻观心,心说女人果然可怕。
还是茶爷好,又好看又贤惠。
不管是和谁对比,茶爷都好看。
沈冷本以为她们只是说说,可谁知道真的有两个看起来四五十岁上下的妇人真就朝着他这边走过来,身上的衣服隆重的很,显然是为了进宫而精心准备。
“你也要进宫的吗?”
其中一个妇人问。
沈冷礼貌的以晚辈之礼施礼:“是。”
“你是要去宫里拜访哪位贵人?”
“求见陛下。”
“我就说,哪有一个年轻男人独自去后宫的,看被我说中了吧,这位公子你姓什么?看你年纪应该才入仕,在哪个衙门做事?能得陛下召见是天大的好事,真是了不起。”
沈冷觉得和她们聊天比上战场还可怕,连忙回答:“我姓沈,军中做事。”
按理说,说到姓沈和在军中做事,她们也应该猜到什么了才对,可是这两位贵妇哪里会想这些,事实上,绝大部分部分官员的夫人对朝廷大事并不关心,相互之间走动,又怎么可能聊聊军国,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倒也情有可原。
“军中啊。”
其中一个妇人立刻笑着说道:“我儿也在军中做事,如今已经在京畿道甲子营战兵之中为五品将军了,虽然都已经二十六岁才到五品比他父亲差的远了,可好歹也不算太丢人,你呢,你在何处从军?”
沈冷道:“甲子营啊,能进甲子营必然是极优秀的,曾经有人也想让我去,但陛下不许。”
“别灰心。”
妇人用安慰的眼神看着沈冷:“也许下一次陛下就准了呢,你好好努力,如我儿那样勤学苦练,早晚也能加入甲子营。”
沈冷抱拳:“多谢。”
妇人显得冷淡了一些,走到一边和另外一个妇人说道:“倒是个知书达理的,看着也精神,只是若连甲子营都进不了,怎么配得上你家闺女。”
另外一个妇人道:“也怪你,人家好端端的站在那碍着你什么了,你非要过去说几句。”
“还不是我着急。”
那妇人道:“你看看我女儿,都已经入宫五年,陛下待她可好了,你闺女与她关系那么亲近,自幼一起玩耍,我可是也待她如亲女儿看待的,你还怪我。”
另外那个妇人索性闭嘴,不再说些什么,心想着早知道这样就不答应陪你进宫了,说出去还是你带我进宫见世面。
就在这时候代放舟一路小跑着从宫门里出来,一群人连忙围了上去,左一个代公公好右一个代公公过年好,代放舟是御书房秉笔太监内侍总管,后宫各宫里的贵人见到他也得客客气气,谁不知道他在陛下面前说一句好话,顶的上那些贵人们自己献殷勤十次的。
代放舟左右应付着,好不容易才突出重围,一脸歉意的走到沈冷面前俯身拜了拜:“沈将军,怎么还在等着,陛下可是准你自由出入未央宫的,每次将军都要通禀。”
“我也不知道陛下忙着没有,还是事先通禀一声的好。”
“快走吧我的沈将军,陛下早就等着你了。”
代放舟转身在前边走,可是身子却是微微弓着引路。
那两个妇人互相看了看,都是一脸诧异。
“那是谁?”
“还能是谁?难道你们还没想到吗,沈将军,还有哪个沈将军?”
“巡海水师提督,一等侯沈冷?”
“肯定是他啊。”
那个妇人脸瞬间有些发红:“怪不得陛下不许他去甲子营,听我儿提及过,甲子营战兵将军在诸军大比后和陛下提起过两三次,想让沈将军去甲子营那边做副指挥使......”
“你刚才说人家什么了?和你儿子多学学?”
未央宫,东暖阁。
陛下听沈冷说完之后点了点头:“朕难道还没有这容人之量?楚剑怜是茶儿的师父,在一起过年自然不算什么,你还专门跑一趟来告诉朕。”
沈冷道:“韩大人与楚先生说过,请他尽量不要再来长安。”
“朕是天子,可容天下人天下事,怎么会容不下一个已经亡了数百年的楚国后人,莫说他,才亡了没几年的南越国皇帝朕都容得。”
沈冷心说陛下你那么容南越亡国皇帝杨玉,他可能不乐意。
“韩唤枝是都廷尉,他的职责就是不容人,若他处处时时都容人,怎么管好廷尉府。”
皇帝看着沈冷说道:“后天大年初一,记得带茶儿到珍妃宫里给她拜年。”
“臣记住了。”
皇帝嗯了一声:“你说楚剑怜自黑武归来?那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
沈冷将楚剑怜的话说了一遍,皇帝随即微微皱眉:“黑武人永远不会被动的等着战争开始,他们不在战场上接招,就会在别的地方下手,朕也听闻过黑武剑门,剑门弟子个个武艺不俗,桑布吕将整个剑门都召入军中怕是有所图谋。”
“他们战场上不打,或许要针对边疆诸位将军。”
沈冷道:“武将军应该已经有所戒备。”
“朕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皇帝看了沈冷一眼:“你虽然提到的是武新宇,可你心里惦记着的是孟长安,若说起来,怕是黑武人恨孟长安比恨武新宇还要多些,如果朕是黑武汗皇,朕也会在大战之前把孟长安这样的勇将除掉......不过朕早就已经想到这些,不然的话,为什么安排方白镜在那边?”
沈冷当然知道,可就是不可能放心的下来。
方白镜,传闻之中下一任都廷尉的不二人选,据说深藏不露,武艺可能比韩唤枝还高,而且他是韩唤枝自进入廷尉府之后一手带出来的,忠诚自不必多说。
廷尉府第一千办,岂会是浪得虚名。
古乐曾经对沈冷说过,他若是与方白镜交手,怕接不住一剑。
这倒不是两者差距悬殊,而是高手之间比试,一剑的差距便是生死。
就在这时候代放舟从外边进来,垂着头说道:“陛下,小张真人求见。”
皇帝嗯了一声:“刚好,朕本想着让他去你家里一趟,忙起来就忘了,让他进来。”
小张真人从外边进来,鼻子上扛着一个眼镜,因为工艺实在是没到那么高明的地步,所以看起来那眼镜厚且大了些,所以就更显得小张真人脸小,他本就是个眉清目秀的,戴上这个之后,看起来多了几分可爱,越看越像个女孩子。
“臣拜见陛下。”
小张真人一进门就朝着沈冷拜了拜,皇帝咳嗽了几声,小张真人这才转过身:“臣拜见陛下。”
一进门,眼镜就白了,那里还看得到谁是谁,沈冷离得近他就看到了个模糊人影,还不如不戴眼镜的时候,最起码能看到陛下是黄色的。
他慌手慌脚的把眼镜摘下来擦了擦,戴好之后一脸歉意,身子压的极低:“臣有罪。”
皇帝哪里还会在意这些,看了他一眼:“你来见朕是何事?”
小张真人垂首道:“陛下命臣再观星象之事,臣昨日已经有了结果,不敢轻言,又仔细核对了一遍,确定不会有错这才来觐见陛下,臣前些日子禀报,观紫微星侧隐隐约约多一小星,虽然闪烁不定若隐若现,可臣却已经连续多日看到,所以推测得出陛下可能又有喜事,应是皇族要添丁了。”
皇帝嗯了一声:“朕上次听你说过之后,着人到后宫各处都问过,你看的似乎不准。”
小张真人脸色微微变了变:“怎么可能,臣看得仔细。”
皇帝心说难道朕还骗你?
前阵子听小张真人说过之后,陛下就让代放舟到各宫里都问了问,没有什么异常,不放心,又让太医院的人给她们都诊了脉,也确定没有哪位贵人有喜。
忽然之间皇帝反应过来什么,看了沈冷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把沈冷和小张真人都笑蒙了。
皇帝啊,那一脸的释然。
第五百三十三章 小人书
小张真人觉得自己不可能看错,人的面相会有变化,人的命途也会有变化,可他觉得天象星辰不会,只有人骗人,没有物骗人。
所以皇帝说他看的不准,小张真人倔强的顶了一句嘴。
那也是个冬天,也是过年,他师父老张真人和他一大一小两个道人坐在龙虎山道观门口的台阶上看满天星辰,师父对他说,星辰流转但有规律,同一个夜里的不同时辰看星辰位置都不同,但那不是星辰不定,只看一夜自然看不出什么,若是看的多了,看上几千个晚上后,就会发现其中奥妙。
师父说,可能不是星辰在东,而是我们的世界在动。
他问师父,为什么你要看几千个晚上的星星。
师父说,他也是被捡来的。
师父的师父说,人走之后,会化作天上星辰,多看看,解思念。
于是师父每天夜里都坐在台阶上看,师兄弟都说他傻乎乎的,人死了怎么可能变成星辰,说那是师父的师父骗他的,可师父不信,他觉得把他捡回来给他衣穿给他饭吃的那个老道人一定舍不得他,每天夜里都会变成星星偷偷来看他。
龙虎山上的道人都是捡来的,一代一代。
道人行善,也是一代一代。
只有人骗人,星辰万物不骗人,这话就是他师父的师父说的。
现在,轮到小张真人每天晚上都会坐在未央宫道观的台阶上看星星,宫里的道观不算小,其他道人都是早早睡觉,唯有他会等到所有人都睡了之后才会去洗漱,后来他对陛下说不习惯和陌生人共处,道观前后两院,陛下准他一人住在后院,道观里的其他道人无事不要轻易打扰。
他觉得陛下待他也好。
待他好的人,他总是想报答。
所以他自然不会骗陛下,当然,有些事他还是骗了陛下,但那也是没办法。
可他却觉得师父骗了他,他看了好久好久,到现在也没看出来哪颗星星是师父。
东暖阁里陛下释然一笑,不再问,小张真人觉得没道理,他还没搞懂,难道陛下已经搞懂了?
“小张真人眼神不好,沈冷,你送他回去。”
陛下揉了揉太阳穴:“朕还有事处理,你们两个都退下吧。”
沈冷抱拳俯身,小张真人也施礼告退。
出了东暖阁,小张真人似乎有些怕沈冷,所以一直都走在前边也不说话,宫里的道观位于偏僻处,越走人越偏,沈冷只觉得小张真人很紧张似的,走路很急,走的急就姿势就变得奇怪,所以沈冷忍不住摇了摇头,自从茶爷有了身孕之后已经好久没那个啥,怎么连看个男人走路都觉得妩媚了起来?
自己是不是病了。
可怕。
就在这时候,他看到小张真人的道袍下边垂下来一条白色的东西,吓了他一跳。
难道世上真有妖孽?
小张真人是妖精?
尾巴都露出来了。
他仔细看了看,那东西越来越长,忍不住加快脚步跟上想看个仔细,近前才看清楚原来那只是一截布带,小张真人却没有察觉,听到脚步急,他也加快脚步。
沈冷觉得好玩,上去一脚把那布带踩住,谁想到布带绊住了小张真人的脚,他一个重心不稳就摔了下去,沈冷吓了一跳,心中顿时升起愧疚,他反应奇快,在小张真人倒下去的瞬间一把揽胸抱住。
小张真人吓得嗷的叫了一声,声音都突然之间变得尖锐起来,连忙将沈冷推开,转身背对着沈冷,好像肩膀都在微微颤抖。
沈冷从地上捡布带捡起来递给他:“你尾巴......不是,你东西掉了。”
小张真人转身看了那东西一眼,忽然脸色就一白,然后就红的透彻,一把将东西拿过来转身就跑了,沈冷觉得奇怪,心说这小张真人的表现不太对劲,难不成真的是个妖精?
可是突然之间就反应过来什么,所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手张开,还动了动,似乎虚空握住了什么。
那只刚才抱住了小张真人的手。
于是沈冷也加快脚步离开,他懂了,所以觉得不好意思。
一路上,沈冷坐在马车里都在想这件事,闭着眼睛回忆了一下,然后又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抬起另外一只手在那只手上狠狠打了两下,叫你手贱,叫你手贱!
回到家里之后沈冷一脸歉疚的看着茶爷,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
茶爷和沈冷面对面坐着,看着那张脸,忽然扑哧一声笑了:“怎么去了一趟未央宫见陛下,回来之后一脸被迫**了的表情,若你不是主动的,我原谅你了。”
沈冷眼神一亮,抬起头:“真的?”
茶爷:“嗯?”
沈冷低下头:“那要是主动的呢。”
茶爷:“你把陛下怎么了?”
沈冷:“呸.......”
茶爷:“难道是代公公!”
沈冷:“正经点。”
茶爷嘿嘿笑,坐直了身子:“那你说。”
沈冷把小张真人那奇怪的反应和茶爷说了一遍,又说自己踩了人家衣服里掉出来的布带把人家绊了一跟头,往前扑倒的时候他当然去扶,结果环手一抱的时候摸到了有些让人脸红心跳的东西。
沈冷低着头:“当时我也傻,居然有句话险些脱口而出,若是说出来怕是要更尴尬。”
“什么?”
“他那胸肌不结实,太软。”
当。
茶爷在他脑壳上敲了一下:“还挺有手感是吧。”
沈冷连忙低头:“不是不是,虽然我是有主动意识去扶他,可是哪想到一个男人也会有那东西。”
“男人......”
茶爷叹道:“那时候我年少时跟先生行走江湖多有不便,我也会用布带缠起来的,料来老张真人是知道的,但是怕她在道观里被欺负,又或是不方便,所以就让她缠了起来,而她又那么聪慧,老张真人觉得只有她才适合继承龙虎山衣钵,所以......”
沈冷叹道:“我回来的路上一直安慰自己,她不是女的,她只是和陈冉一眼胸大。”
茶爷扑哧一声就乐了,然后又板起脸:“你做错事了。”
沈冷再次低头:“你说如何罚,就如何罚。”
茶爷:“哪只手摸的人家?”
沈冷伸出右手:“那不是摸,是扶,不一样的。”
“伸出来。”
“唔......”
沈冷把右手伸出去,茶爷抬起手,狠狠落下,到了沈冷手背上的时候却骤然停下来,轻轻打了那么一下:“下次记住不许再犯了,人家小张真人现在指不定多难过,要不然我回头进宫去找她聊聊。”
沈冷道:“你若是找她聊她岂不是更尴尬,这事还是不要说出去的好,我们就帮她守着这秘密。”
茶爷嗯了一声:“也好。”
沈冷道:“可若是陛下知道了的话,那岂不就是欺君之罪,也不知道陛下会怎么罚她。”
茶爷摇头:“可这事终究还是不要说出去的好......”
茶爷忽然想到了什么,看着沈冷的眼睛问:“你说,会不会陛下早就知道?”
“为什么这么说。”
“龙虎山老真人最不愿意来长安,捡了小张真人回去后,好像连道观都不出了,难道不是决定守着她?第一怕道观里小张真人师兄弟看出破绽,可又觉得她可怜自然不能在她扔掉,后来老张真人觉得自己大限将至,所以就让她来了长安。”
沈冷顺着茶爷的思路往下说:“陛下是知道的,所以答应了老张真人的请求,让小张真人常住在长安城里,那样一来就不容易被人看破,她独居,谁还能看破什么,如果这样说的话,难不成从一开始老张真人就没有瞒着陛下?”
茶爷点了点头:“若如此,那我们更不要说了。”
沈冷:“要不然你再打我两下吧。”
茶爷:“晚上再打。”
“为何?”
“就晚上打。”
茶爷起身往外走,背着两只手甩着马尾辫:“我前两日进宫的时候珍妃娘娘带我找女官诊脉,女官说......咳咳,若是小心些,还是可以的。”
沈冷懵了一下,然后跳起来:“我去找找东西。”
茶爷:“烧了!”
沈冷:“噢......那么好的小人书,为什么要烧了呢。”
未央宫。
道观。
小张真人取了一条新的干净布带出来,把房门关好,门栓插好,然后又把窗帘都拉下来,确定没有什么问题之后将身上衣服脱了,走到铜镜前,看着胸前那一对恼人的东西发愁,想到半路上布带竟然会松了脱落下来,还被那个家伙踩了一脚就更尴尬。
她对着铜镜,用布带一圈一圈的缠好,这样勒着自然不舒服,可是她又怎么敢不缠起来。
她正是大好年华,身材又好的没话说,若不缠起来,铜镜里映照出来的那身姿足以颠倒众生,偏偏随着年龄增长那地方也会增长,越发觉得懊恼。
缠好之后穿回衣服,坐在椅子上发呆,忽然就看到刚才那条布带,哼了一声,过去拿起来扔进垃圾桶里,想了想觉得不行,又捡回来要烧了......拿着布带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只是去洗了,晾在屋子里。
再次坐下来的小张真人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师父说,世上人心险恶,他走了之后自己多小心,师父还说,算到大限将至所以只能让她去长安,留在龙虎山虽然不至于出什么麻烦,可若被看出来,怕也没办法做真人。
她不想做真人,可师父说,龙虎山的传承在她身上。
东暖阁。
陛下看了一眼窗外,想到刚才小张真人说有后的事忍不住就笑起来,这不就证明了傻冷子是他的孩子吗?小张真人看的可不是人,是天。
那就不会错了。
然后想到那个小姑娘一个人在道观里,快过年了也冷清。
他拉开抽屉,将那封老张真人的亲笔信取出来,一字一字重新读了一遍。
臣敢欺天,不敢欺陛下。
臣敢破龙虎山规矩,不敢破陛下规矩。
臣敢逆道而行,不敢逆陛下。
臣将死,求陛下开恩。
陛下吐出一口气,将书信收好。
起身吩咐了一声:“去珍妃宫里。”
想着让珍妃多把小张真人叫去照顾些总是好的。
......
......
【大年三十了,祝大家春节快乐,身体健康,万事如意,最主要的是发大财行大运。】
【我看看过年这段时间是不是有空把番外小人书写出来,发在公众号:作者知白。】
第五百三十四章 大年三十我有家
因为小张真人的事沈冷也尴尬了好一会儿,想着人家是个姑娘,只怕是更尴尬才对,一时之间,沈冷都不知道下次见面该说些什么。
大年三十的上午,沈冷来到了军营,在禁军大营里有一片营房划出来给了沈冷的亲兵营,千八百号亲兵如今都住在这,沈冷回家过年,可他们却没办法回家过年。
这些亲兵跟着沈冷出生入死多少次,天南地北哪儿的人都有,最远的从长安回到家里怕是要走几个月的时间。
其实昨天沈冷就把陈冉王阔海杜威名三个人找来,让陈冉买了很多春联幅字还有很多东西,年三十一早,陈冉就带着弟兄们把春联贴好,军营里也喜气洋洋。
沈冷到了的时候弟兄们正在和面的和面择菜的择菜,大年三十,沈冷和茶爷说好了,她中午去沈先生那边,沈冷来军营。
一进营地就看到陈冉捏着个爆竹轻手轻脚的往茅厕那边走,不用想就知道茅厕里肯定有人。
沈冷嘘了一声,从亲兵手里拿过来一串鞭炮,等陈冉猫着腰到了茅厕那边,沈冷把鞭炮点燃扔了过去,陈冉那边还没把炮点响呢,脚底下爆竹炸了一片。
嗷的一嗓子,吓得陈冉险些掉进粪坑里。
又是嗷的一嗓子,茅厕里的王阔海拎着裤子就跑了出来。
“昨天说要预备的那些东西预备齐了吗?”
沈冷笑着过去,陈冉白了他一眼:“买齐了,都在那边。”
陈冉喊了一声:“兄弟们,把东西都摆好,今天咱们给将军露一手。”
“好嘞!”
士兵们应了一声,从营房里将一口一口铁锅搬出来,空地上临时搭建起来一连串十几个灶台,十几口大铁锅放上去,柴火烧起来,没多久大锅就烧的通红,开锅之后用猪皮抹油,一口一口新锅就看起来锃光瓦亮。
“说好了啊,今天将军吃咱们炒的菜。”
陈冉把袖口挽起来洗了洗手:“昨天都谁吹了牛说自己能炒菜的站出来。”
一群老爷们儿摩拳擦掌,没多一会儿就烟气缭绕,十几口大铁锅同时开灶炒菜,那场面也有些壮观。
沈冷笑呵呵的站在一边:“一会儿品尝啊,谁的菜做的最好有红包。”
没半个时辰,营房里百十张桌子就摆好,每个桌子上十六个菜,十个人一桌,虽然看起来那菜确实说不上好看,毕竟都是大锅炒出来的,可味道确实喷香扑鼻。
沈冷站起来举杯:“过年说吉祥话,可在这之前我先说几句大家不爱听的......今日可痛饮,但醉酒不可上街,我昨日让你们陈校尉买来不少小玩意,小赌怡情大赌伤身,骰子牌九麻将,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别伤和气,没喝多的愿意逛街就去逛街,不惹事,踏踏实实过年。”
所有士兵站起来:“遵将军令!”
沈冷笑着说道:“行了,该说的说完了,大家坐下吧。”
所有人都坐好,陈冉笑着说道:“将军你先别坐下,站一会儿。”
沈冷不解:“干嘛?”
“你站一会儿。”
沈冷嗯了一声:“看看你搞什么花样。”
陈冉伸手指了一圈:“我不是针对谁啊,论喝酒,我觉得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
一群人顿时嗷的喊了起来,那场面几乎炸了天。
沈冷:“这么好玩啊。”
他看着陈冉:“你坐下,我也说一遍。”
陈冉:“......”
沈冷端着酒杯说道:“酒有绵柔有辣烈,我知道你们都怂,所以今日上的酒都是绵柔老酒,我喝的是北疆的一杯封喉,最烈的酒,即便这样,我今日来者不拒,我就想知道今天你们谁能把我放躺下!”
“噫!!!”
“给我们换烈酒!”
“我们也要喝一杯封喉。”
所有人都炸了:“将军莫吹牛,来来来,大家一杯对一杯,车轮战不算赢你。”
“就是,将军喝一杯我们喝一杯,但最后比你多一杯!”
沈冷一仰脖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来!”
“来!”
一千多号人同时举杯饮尽。
那辛辣的烈酒入喉,胸腹里立刻就好像烧起来一团火。
“敬将军!”
“敬你们!”
一杯又一杯。
半个时辰之后,士兵们差不多都已经多了,有的趴在桌子上,有的扶着墙吐,沈冷也喝的面红耳赤,然后忽然就哭了,端起一杯酒泼洒在地上:“敬李土命。”
陈冉和王阔海杜威名三个人互相看了看,眼睛也微微发红:“敬土命兄弟。”
“敬这几年来,随我征战而拼死的兄弟们。”
沈冷又干了一碗酒,哭的不能自已:“我一直都想着盼着,跟着我出去的人一个都不要丢一个都不要少,我带你们多少人出去带多少人回来,可我没能做到,我对不起李土命,对不起那么多拼死在沙场的兄弟。”
哭的像个泪人。
快天黑的时候茶爷和沈先生到军营里来接沈冷,就知道他会喝多,只是没想到会喝成这样。
喝多的人士兵都被抬到了屋子里睡,呼噜声此起彼伏。
沈冷杜威名王阔海陈冉四个人却还在喝,菜早就已经凉透了。
四个人一人拎着一壶酒,靠坐在那棵大柳树下边,围了一圈,背对背,自顾自说话,谁和谁其实也搭不上,可就是在那不停的说。
沈冷举着酒壶对天空:“土命兄弟,我将来有本事了,一定让你做万户侯。”
陈冉在旁边说道:“将军说的对,你若是办不到,我将来就把我那万户侯让给他。”
王阔海:“我让我让。”
杜威名转身面对着大树,对着大树说道:“将军,弟兄们其实都一直念你的好,若不是跟着将军你,弟兄们哪里有今日,我更应该感谢你,当初若不是将军你拉我一把,我一步迈进去那个是非坑里,只怕再也出不来,我还得谢谢将军救了我爹娘,这么多年我一直想说没好意思,今日索性都说了,我把将军当亲人,当大哥。”
说完之后对着树咣咣磕头。
陈冉笑骂:“大个儿,你看这个傻-逼喝多了,哈哈哈,拉他起来,哭什么哭。”
他回头看了看树,抬头又看了看:“大个儿你他妈的怎么又长个了。”
王阔海从树那边转头过来,一下子趴在地上,还抬着头,也看树:“我还真是长个儿了,真他妈的高。”
陈冉站起来给了树一脚:“让你帮忙扶起来老杜,你都不来动的。”
王阔海趴在地上:“你干嘛踹我。”
杜威名挡在树前边:“别踹大个儿。”
沈先生和茶爷站在那看着,一时之间心里有些心疼。
回去的马车上,沈冷躺在茶爷腿上睡着了,可睡得不踏实,满嘴胡话。
“茶爷真好看。”
沈冷鼻子动了动,似乎是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嘴角勾起来:“茶爷是仙女。”
然后又睡着了。
过了一会儿睁开眼睛看了看,此时外边天已经黑了,车厢里自然更黑些,他看不清楚,伸手摸索着,摸到了旁边沈先生的脸:“咦,陈没盖子,你留胡子了?”
沈先生:“......”
沈冷嘿嘿傻笑,然后又沉默下来,好久好久之后自言自语的说道:“我梦到好几次李土命了,每一次都会看到他对我喊,说团率啊,我好疼啊......”
沈茶爷脸色变了变,伸手握住沈冷的手,沈冷就抓着茶爷的手那么用力那么用力。
“我朝着他喊土命你别走,我带你回家去......可他不理我啊,他说团率你就听我说话,别跟我说话,我是不会理你的,老人们总说,梦到了已经故去的人,那是他想你了,陈没盖子,你梦到过土命没有?他说他想咱们了,想我,想你,想那时候一起上战场的兄弟们。”
“他还说团率,天上有一颗星是你,你一定能做大将军,做了大将军也别忘了你土命兄弟。”
沈冷哭:“我没忘啊,我真的没忘,一起进水师的兄弟们我一个都没忘,每一个都在我脑子里呢,土命兄弟啊,我也想你。”
茶爷抱着沈冷,抱着,使劲儿抱着。
沈冷或许是冷了,冷的哆嗦。
沈先生把自己的大氅解下来盖在沈冷身上,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他这性子,我把他引到这条路上来也不知道到底是对了还是错了。”
沈先生低着头:“那时候我对他说,要多记得好少记得坏,还说人和人之间应该多温暖少冷酷,他都记得。”
茶爷心疼的感觉的好难过。
“老杜,大个儿,陈没盖子,你们回去睡吧,我得回去陪茶爷陪沈先生了。”
沈冷忽然坐起来:“我得回家,我有家了。”
又两个时辰之后,沈冷接过来茶爷递给他的热毛巾,擦了擦脸:“我是不是耍酒疯了?”
茶爷笑着摇头:“没。”
沈冷:“我没胡说八道什么吧。”
茶爷:“没。”
沈冷:“那还好......”
茶爷:“你说茶爷最好看,算胡说八道吗?”
沈冷:“肯定不算,茶爷本来就最好看。”
他晃了晃脑袋:“这是在哪儿?”
“未央宫。”
茶爷回答。
沈冷猛的精神了:“怎么在宫里?”
“陛下说,大年三十,过年要团圆,所以把夏蝉亭园里的人都请到未央宫里来过年,大家都在,陛下刚才还来看过你,说你睡着的样子可真丑。”
沈冷嘿嘿笑:“不可能,我怎么都帅。”
他往四周看了看:“沈先生他们呢?”
“大殿里呢。”
茶爷拉了沈冷一把:“若是能走动了,咱们就出去,陛下让人把保极殿大殿收拾出来,今年大家都在一起过年,还等着你去敬酒呢。”
沈冷:“可不能再喝了。”
他和茶爷往外走:“陛下为什么要让我们来宫里过年?”
茶爷没回答,不知道怎么回答。
一出门进入大殿,就看到陛下他们回头朝着这边看过来,陛下哈哈大笑:“看看,朕的水师提督醒酒了。”
沈冷肃立行礼,还没行完,陛下忽然指了指自己面前:“跪下来行礼。”
他手里拿着一个封好的红包:“你今天得跪。”
沈冷:“臣哪天不都得跪?”
皇帝笑起来,看了身边的珍妃一眼,珍妃也取了一个红包递给皇帝,皇帝把红包递给沈冷:“今天不一样,今天......过年了。”
......
......
【大年三十,祝大家团团圆圆和和美美顺顺心心和和气气万事如意。】
第五百三十五章 出征
大年初二,叶云散就要带着家眷一同远赴北疆,大宁在这一刻将正式开启与黑武之战的倒计时,大家都在保极殿里吃了年夜饭,也是因为陛下的在乎,对叶云散的在乎,对沈冷的在乎,对每一个人的在乎。
可就在大年初一的鞭炮声中,一份从南疆来的紧急军报送到了长安,送军报的人看起来已经累的虚脱,军报递进宫里之后人就倒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
大宁水师提督将军,督求立窕国南理三地的封疆大吏庄雍出事了。
前阵子才收到庄雍派人送来的捷报,大宁战兵已经围困求立都城,破城指日可待,可是这大年初一的早晨消息来的并不喜庆。
庄雍重伤。
围攻求立都城,久攻不下,庄雍亲自上阵督战,意外负伤。
皇帝坐在书桌后边,手里的军报滑落在桌子上。
“他是想年前给朕一个喜报。”
皇帝的视线有些飘忽:“传沈冷进宫。”
半个时辰之后,因为除夕而几乎通宵没睡的沈冷就赶到了未央宫东暖阁。
陛下将军报递给沈冷,沈冷看完了之后脸色猛的一白。
“带沈小松与你同去,朕再让太医院选最得力的人出来与你一同前往,朕知道此去求立最快也要几个月的时间,只希望庄雍能等等,他被铁羽箭击穿小腹,你......”
皇帝看向沈冷:“得赶快些。”
沈冷转身往外走:“臣立刻出发。”
“沈冷。”
皇帝叫了一声。
沈冷脚步一停:“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若......庄雍出事,给朕屠了求立都城。”
“是。”
沈冷大步走出。
出宫回家,沈冷吩咐手下亲兵去禁军大营通知陈冉他们立刻整顿军备,他在家中好歹收拾了一下行李,出门之前,沈冷蹲在茶爷身前,耳朵贴着茶爷的小腹,就那么抱着她抱了好一会儿。
“家中你只管放心,先生虽然与你同去,可还有林姐姐他们,况且珍妃娘娘早就让我住到她宫里去了,我们娘俩一切都会很好,你只管去救庄将军。”
沈冷站起来,抱着茶爷使劲儿亲了一口:“孩子出生之前,我会尽量赶回来。”
他出门,揉了揉门口蹲着的黑獒:“我不在家,你要保护好茶爷。”
黑獒仰天叫了一声,气吞山河。
沈冷出门的时候,沈先生正好也到了门外,他进门又交代了茶爷几句,两个男人都知道在这个时候同时离开对于茶爷来说有多难过,可且不说圣命难违,只说与庄雍的关系,他们就不可能不去。
两个人刚要走,内侍总管代放舟亲自带队赶来,珍妃宫里的马车到了沈冷将军府门口,随行的除了太医院的人还有禁军内卫。
代放舟上前几步垂首对沈冷说道:“陛下让奴婢告诉沈将军,家里的事陛下会照看好,将军无需担心,奴婢奉了珍妃娘娘之命来接县主进宫,珍妃娘娘也交代,请将军一切小心。”
沈冷点了点头:“我会的,劳烦代公公了。”
代放舟连忙说道:“将军这说的哪里话,奴婢等将军凯旋。”
沈冷和沈先生两个人赶到了禁军大营,亲兵营已经集结完毕,所需军备,澹台袁术下令直接从禁军大营里调拨给他,并且还给士兵们每个人准备了双份的护甲和兵器。
队伍在大年初一的中午出长安城,在码头上了战船,几艘伏波战船朝着南疆破浪而去。
东暖阁。
听到消息的老院长急匆匆赶来,他当然知道陛下对庄雍的感情,担心陛下心里难过,老院长连午饭都没吃就进了宫,看到陛下坐在那似乎有些发呆,老院长垂首说道:“那年在封砚台,庄雍带兵断黑武人归路,黑武人兵力是他的几十倍,杀到最后,他身边剩下的人屈指可数,他身中数箭都没有倒下,这次他也一样能撑住,黑武人的羽箭都杀不了他,更何况蛮子求立人。”
陛下看向老院长:“这次可能不一样......”
老院长摇头:“不会的。”
皇帝沉默了好一会儿:“先生说到封砚台,朕心里一直有愧,那一战他打的太狠太累太辛苦,眼睁睁看着自己手下的兄弟一个一个战死沙场,可那时候朕没办法完全顾及他,军功也只能分给了裴啸。”
老院长刚要说话,陛下摇头阻止。
“这件事,先不要告诉庄雍的夫人和若容姑娘。”
“臣明白。”
皇帝看向窗外:“朕只希望,沈冷能赶得及。”
水师伏波战船全速向前,一路上换人不停船,昼夜不休的往南边赶。
在大运河上遇到了北上的巡海水师舰队,巡海水师副提督王根栋也是在半路得到消息的,又不敢耽搁北疆之事,虽然也想杀回去,可军令在身,只能继续往北。
沈冷上了巡海水师的旗舰,如今他也有了一艘超级战船神威。
“王将军,你继续带船队往北疆运送物资,我从队伍里带走八千战兵,带走一批战船,伏波船速慢了些,我得换万钧。”
王根栋连忙垂首:“将军下令就是。”
沈冷嗯了一声,沉默片刻后说道:“到了北疆之后,想办法打听一下孟长安的消息。”
“是。”
沈冷交代完,调集八千战兵,全部换乘大船万钧再次赶路南下。
可是,那么远的路,不是想到就立刻能到的,从长安到南疆就算战船日夜不休也要两个月的时间,正常情况下要走的更久,再过海进求立,没有三个月的时间不可能见到庄雍。
沈冷只是害怕,怕见不到庄雍了。
与此同时,求立,大宁战兵大营。
脸色惨白的庄雍平躺在床上,看起来哪里还有什么血色,重伤之后失血过多,虽然已经止住,可那么重的伤他自己也明白,除非是上天眷顾,不然这次真的凶多吉少了。
从重伤到现在已经熬了三四个月,伤势不见好,他知道自己已经时日无多。
那铁羽箭比寻常羽箭大的多,距离三十丈外还能击穿他的铁甲,甚至透体而过,可见这发箭之人的臂力有多大,而在这之前,这个人始终没有出手过,显然就是一直在忍着,忍着等庄雍出现在战场上的那一刻。
求立即将国灭,哪怕是一箭射死了庄雍也阻挡不住求立被灭国,可是求立人自然不甘心,曾经他们的水师可以在海上横行无忌,肆无忌惮的去侵略袭扰大宁的海疆,如今大宁已经兵围他们的都城,这种巨大的落差他们如何能够轻易接受。
杀庄雍不能阻止求立国灭,可能让他们泄恨。
“大意了啊。”
庄雍看着屋顶:“我从来都没有心急过,这次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总是想着攻破求立都城的消息若是在年前给陛下送到该多好,战场上对任何一方都是公平的,这次是我犯了错,所以得到惩罚的是我。”
海沙站在庄雍身边:“总督大人,你好好休息,少说些话。”
“话还是要说的。”
庄雍强忍着剧痛笑了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些。
“若这一次过不去了,再不多说几句话岂不亏了?海沙,我有一件事请你帮忙。”
“大人只管吩咐。”
“大宁灭求立,我并不担心,哪怕我死,灭求立也已成定局,我半生征战,亏欠最多的还是家里人,我死之后,劳烦你将我骨灰派人送回长安城家中。”
“大人你不会有事的,那么多次尸山血海里杀出来,这次也一样会安然度过。”
“我自己的情况我自己知道。”
庄雍又笑了笑:“若是在长安,我这伤可能还有的治,求立这边天气恶劣,炎热难当,伤口不容易好,况且又没有足够好的医者......你听我把话说完,我死之后,消息到了长安,陛下必然震怒会下旨屠求立,你不要遵旨,未来对黑武之战,求立是大宁北征的粮仓,若是对求立百姓太狠难免会出什么乱子,对求立军队,当灭就灭,对求立百姓,该安抚还得安抚。”
庄雍缓了一口气:“陛下心心念念是破黑武,求立之地本不重要,现在却变得重要起来,你我为人臣,当为陛下分忧,陛下一怒伏尸千里,可那样对北疆战事无利,求立,窕国,南理三地气候温暖,水稻一年两熟有些地方甚至可以三熟,若是民事安抚的好了,军粮就能源源不断的送到北边去。”
海沙垂首:“大人吩咐的,属下都记住了。”
庄雍嗯了一声:“若陛下知道了可能会怪你,会骂你,但你应该相信陛下不会真的难为你,因为陛下是大宁立国以来最圣明的君主啊......你去取纸笔来,我坐不起来,就躺在这,你帮我拿好纸张,我想给陛下再写一份奏折,原原本本说清楚,不会让陛下迁怒与你。”
海沙双目含泪:“总督大人明日再写也不迟,今天该休息了。”
庄雍摇头:“我撑的足够久了,也许明日我还指不定如何,今日精神还好,该做的就多做些......我写完奏折之后,你可让全军去四周各地寻白布,求立人必然以为我已经死了,然后你带大军后撤五十里......”
庄雍休息了一会儿,干裂的嘴唇上都不见血迹。
“求立人必然会有所举动,他们知道都城守不住,必然会试探着冲出来,保护阮腾渊杀出重围,此时可一战而定。”
海沙抬起手擦了擦眼泪:“大人你不要再说话了。”
就在这时候,有个亲兵急匆匆跑进来:“将军,外面有人求见。”
第五百三十六章 大术
求立全国如今还没有被宁军打下来的地方已经屈指可数,除了都城之外,最有希望能苟延残喘的莫过于靠东北那大概两郡七八个县的地方,求立国小,他们的一县之地自然不能和大宁的一县之地相比,不过七八个县也有四五十万人口,况且那地方山脉连绵易守难攻,如果真的被求立皇帝阮腾渊突出重围跑到那边,可能还会再硬扛上一段时间。
东朝山连绵数百里,山势险峻,即便是求立当地人也极少有人深入山中,多虎豹,有凶鳄,寻常百姓自然不敢胡乱走动。
如今求立都城之中尚且还有从各地退回来的两三万残兵,再加上阮腾渊禁卫,各王公大人家里的护院,凑出来一支几万人的队伍自然也不难。
阮腾渊坐在他的宝座上看着下边一个个悲悲戚戚的朝臣,越看越不顺眼。
可时至如今他也没有心情再发脾气,国之不国,他这个皇帝最后还得依仗如今的这些眼前人,若连最后这批人的人心再散了,结局可想而知,若是与国同望也就罢了,可最终还得靠他们。
所以连朝臣们都觉得不适应,一个不会发脾气的皇帝,一个说话软言细语的皇帝。
曾几何时,谁敢看阮腾渊的眼睛?
“诸位。”
阮腾渊沉默了片刻之后说道:“朕知道,如今朝廷里有些声音偏于向宁人投降,有些人觉得时局动荡大厦将倾,所以开始为自己谋算。”
所有人的心都悬起来,若以往,接下来就是阮腾渊大开杀戒的时候,怎么可能不人人自危。
可是阮腾渊却话锋一转。
“朕知道你们是心里怕,怕是人之常情......朕也听闻,有人说,阮腾渊他做皇帝用人为官,难道宁人坐了这天下就不用人为官了?宁人终究是管不过来求立这么大的地方,所以最终还是得以求立人治理求立人,若是现在投降,将来宁人入城,也还能谋个一官半职,更有甚者,说阮腾渊自然不会投降,皇帝投降就不再是皇帝,可大臣投降,有可能还是大臣。”
众人低着头,一个个脸色发白。
阮腾渊道:“仔细想想,这些话倒也不错,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如今宁人大将庄雍就要死了,一旦他死,宁军破城之日,你们谁能躲得过宁人报复的屠杀?”
朝臣们面面相觑,有人恍然,怪不得陛下从前阵子开始就亲自上城墙督战,始终没有出手,直到几个月之前看准了庄雍所在之处才发了一箭。
阮腾渊是怎么坐上求立皇位的,几十年过去,大家似乎都已经忘了。
弓马娴熟,有万夫不当之勇。
他就是故意要杀庄雍,唯有杀了庄雍,才能让剩下的这些朝臣无路可退。
“你们都知道宁人行事作风,庄雍若死,城破之日怕是这都城里要被宁军屠戮殆尽。”
阮腾渊从宝座上下来,走到朝臣们中间:“然而你们也无需太过担心,朕有办法突围出去......今日一早,有人报于朕说宁军大营之中开始布置,在城墙上远眺,可见宁军在更换白甲,也就是说,庄雍真的死了,朕那一箭本该早就杀了他,可他却硬撑了几个月。”
阮腾渊扫视群臣:“若宁军为庄雍发丧这就是机会,倾尽都城之中所有兵力,打开北门,往东朝山方向突围,朕在东朝山那边还准备了数万精锐,只是被宁军拦在外边一时之间不可救援,若与那数万人马汇合,进入东朝山内,经营数年之后,朕有信心带着你们杀回来。”
阮腾渊道:“宁人不可能一直把十几万战兵精锐都放在这,待到大部分战兵撤回去,你们随朕把江山打回来,那时,你们便如开国之臣一样,朕岂会亏待了你们。”
所有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先搭话。
阮腾渊心里恼火,可还得压着性子:“不过要想突围去东朝山也不容易,若宁军紧追不舍,他们的骑兵厉害,我们未必跑得过,所以......”
阮腾渊又扫了群臣一眼:“朕需要一员勇将,在宁军发丧之际,率军假意攻击宁军大营,引宁军注意,为其他人突围出去争取时间。”
他问:“谁愿担此重任?”
谁也不愿,谁不知道那就是自己去送死的。
将军阮焕林上前一步,却见皇帝对他悄悄摆手。
如今兵围在都城外的宁军战兵有十万之众,那是大宁的战兵,厮杀过的人都知道,大宁战兵在陆地上没有对手。
“朕知道你们不愿。”
阮腾渊长叹一声:“既然如此,朕这个皇帝就为你们做一件事吧。”
他看向将军阮焕林:“朕决定了,城中所有可带兵甲之人,凑起来也有五万,兵部府库里,把兵器甲胄都分发下去,五万人的队伍人人有甲胄人人有兵器是足够的,队伍分成两批,朕留下两万人。”
他走回到宝座那边坐下来:“阮将军,你与朕带两万人,从南门出进攻宁军大营,剩余三万兵力,保护其他人从北门冲出去,你们记住,到了东朝山之后为朕建一座石头城出来,朕自会带兵与你们去汇合。”
“陛下,不可啊。”
“是啊陛下,此举凶险。”
朝臣们开始劝阻,毕竟刚才陛下说的话足够感人了。
“朕以往对你们太严苛了些。”
阮腾渊摇了摇头:“朕已经意识到自己错了,以后......若还能再复河山,朕绝不会如以往那样胡作非为,这最后一战,朕能活下来,你们能活下来,就都是朕的手足兄弟。”
他摆手:“散朝吧,都去准备,若不出意外,明日宁军必为庄雍发丧,到时候朕为你们拖延足够的时间,朕不负诸位爱卿,诸位爱卿也请不要辜负了朕。”
一群人都跪下来磕头,场面感人至深。
第二天一早,都城城墙上的守军看到宁军大营那边已经一片素白,人人白衣,连忙派人到宫里向阮腾渊禀报,阮腾渊立刻召集群臣,下令以禁军一万人,城防军挑选出来的一万精锐为主攻,他亲自率军,阮焕林留在他身边,其他人包括后宫嫔妃还有他的母亲孩子都随大队人马往北门突围。
阮腾渊穿上金甲,站在高处大声说道:“朕举龙旗,穿金甲,出都城南门为卿等争取一线生机,卿等到了东朝山尽快安顿,整顿军备,记得分兵迎接朕,你们在,朕心里就有底气东山再起。”
他深吸一口气,上马,抓了自己的长刀:“禁军儿郎,随朕杀出去破敌!”
两万精锐,朝着南门进发。
另外一边,朝臣们哪里还有心思为陛下送行,一个个拖家带口驱车赶马的往北门冲,北边的城门打开,队伍拥挤不堪,男女老少加起来足有六七万人,如何能方便出去,没办法,又打开像个三里的另外一座城门,老百姓和队伍混合在一起涌了出去。
南门内,大街上士兵们密密麻麻的站在那。
将军阮焕林看向皇帝:“陛下,为何还不下令出城?”
“朕很寒心。”
阮腾渊看向阮焕林:“你也看到了,朕昨日说需要一员勇将为朕断后的时候,除了你之外,竟无一人往前跨步,你欲开口,是朕当时摆手阻拦。”
他长叹一声:“固然有朕做的不对之处,可朝臣诸卿如此,朕心里也难过......其实你应该知道,以这两万兵力进宫宁军大营无异于以卵击石,就算为他们争取上半日的时间又能如何?”
阮腾渊摇头:“无济于事。”
阮焕林脸色大变:“可是陛下,他们已经出城了。”
“那就让他们为朕吸引宁军注意吧,朕已经交代过了,出城之后,会有人举起朕的龙旗,到时候宁军以为朕也在北去的队伍之中,宁军主力必穷追猛进......朕何尝不明白,纵然庄雍死了宁军军心也不会涣散,那是宁军战兵啊......时至今日,朕才懂得宁军的可怕。”
他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待北边战事起,你带着这两万人随朕出西门,一路往鞍子山方向冲,其实东朝山那边并无朕布置之兵力,倒是鞍子山那边尚且还有将军宋冒的两三万人马驻守梧桐关,鞍子山与东朝山无异,山势险恶易守难攻,汇合宋冒之后,以五万左右兵力固守,宁军想攻入山中又岂会容易?你可知道,为什么朕始终都没有调宋冒的人马回京?是因为鞍子山中有粮仓。”
阮焕林脸色变幻不停,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阮腾渊道:“宁军要想一击必胜,必然会把出北城的人放出去至少二三十里才会进攻,他们是不会再让人逃回来的,那二三十里路,算是......算是宁军的屠宰场,朕的母亲妻儿都在队伍里,爱卿,你还不明白朕的决心?朕只把你一人留下了的啊。”
阮焕林只好垂首:“臣,与陛下共进退。”
他的妻儿,自然也在北去的队伍里。
大概一个多时辰之后,斥候来报,在城墙上北望,可见四周宁军聚集。
“咱们杀出西门。”
阮腾渊一声令下,两万精锐护着他从西门冲了出去。
而北城外这边,已是人间修罗场。
宁军战阵犹如绞肉机一样,冲出去的求立队伍本就慌乱毫无秩序,宁军突至,哪里有人能组织起来有效的抵抗,眼睁睁的看着宁军从这头杀到那头,厮杀起的这方圆十里,果然变成了屠宰场。
大地铺血。
宁军大营这边,倒是显得很安静。
喝了一小碗米汤的庄雍看起来精神稍稍好了些,经过昨日昨夜长达两个多时辰的治疗,他虽然更虚弱,可好消息是或许会有回转的可能。
站在他床边是一个看起来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眉目俊秀,只是难掩疲惫。
一个敢想,一个敢让他去做,这就是他和庄雍的决绝。
“沈家医术,名不虚传。”
庄雍看向年轻人:“谢谢你了。”
“还没有过去危险。”
年轻人道:“医治之前我就与大将军说过,按我的法子做,九死一生,若不做,十死无生,现在看来还算顺利,不过未来半个月内,将军伤口若无感染,才可放心。”
庄雍虚弱道:“这已经是我的运气了,赶上你们沈家有人在求立。”
年轻人名叫沈晚衣,沈胜三之子,沈先生的侄子。
“求立盛产药材,我也是知道大宁军队已经几乎打下整个求立,才敢带队来这边采买,恰好听闻将军重伤的消息所以昼夜兼程赶来,可还是迟了些,将军伤口已经恶化,唯有将腐肉全都剜掉,再缝合,只希望半个月之内平安无事,那我也就放心了。”
沈晚衣往后退了几步在椅子上坐下来:“将军睡一会儿吧,一会儿我独创的那麻熏散药效一过,疼意上来,将军想睡都睡不着了。”
他闭上眼睛。
“我会在这守着。”
庄雍侧头看着那年轻人,心里不由得感叹一句。
世上医者,按方开药,是小道。
此人开膛破肚,缝合伤口,是大术。
第五百三十七章 我瞒着陛下做了件事
庄雍重伤,经过长达两个多小时的治疗后清醒过来一段时间,然后又沉沉睡去,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天黑,宁军对求立都城的进攻也差不多到了尾声。
“大将军伤的太重,所以还不能正常进食,可能以后很久都不能正常进食。”
沈晚衣看起来更加疲惫,他已经差不多两夜一天没有休息过,两只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他有些话还不敢说,他怕庄雍对自己失去希望。
以庄雍现在的身体来说,每日最多喝一两小碗米汤来续命,还不能有一粒米,如果庄雍自己再失信念的话,他医术纵然通神也无济于事。
“我能撑得住。”
庄雍闭上眼睛:“劳烦转告海沙将军,切勿屠城,求立皇帝阮腾渊心性狡诈,破城也未必能抓到他,徐徐图之,不可焦躁。”
沈晚衣点头:“大将军放心。”
他说完之后起身出了房间,海沙等人就在门口站着。
“辛苦沈先生了。”
海沙等一众将领抱拳俯身。
满满一个院子的将军,整整齐齐的俯身一拜。
“我受之不起。”
沈晚衣连忙伸手扶住海沙:“大将军的话海将军应该也已经听到了,军务事我也不能多嘴,我现在回去睡一会儿,请将军安排医官在大将军房里守候,不要吵,也不要动他,每隔四个时辰给他喝一小碗米汤,以米汤送药,除此之外,不要给他喝水吃饭,若口渴的紧了,给他以棉蘸水抹抹嘴唇就好。”
“我记住了。”
海沙再次抱拳:“沈先生大恩大德,我们铭记在心。”
“同为宁人。”
沈晚衣摇头:“海将军这话说的见外了。”
海沙陪着沈晚衣去给他安排的房间,与庄雍在同一个院里的厢房,进门之后海沙沉默片刻后问道:“我知道不该打扰先生休息,可有些话却不得不问......大将军是不是依然凶多吉少?”
“是。”
沈晚衣道:“人力有极限,我脑子里有诸多想法,可在当有条件之下却无法做好,若想治好大将军,需要破开他的肚子,清理伤口,将受了伤的地方截掉,然后再缝合,可其一......没办法及时清理出血,血肉模糊,无法缝合,若一个不小心,还没有把伤口处理好大将军就已经去了。”
“其二,缺少我所需的器材药品,我来的匆忙,若这件事在沈家做可能还要好些,有与我同理者协助,哪怕再多一人也好,现在我给大将军做的只是最保守的治疗,若他伤口不继续恶化,我派人回去联络家中,以最快的速度安排人过来,或许还有得救。”
海沙问:“最迟多久?”
沈晚衣:“家族在江南道,此去往返,需要五个月。”
海沙脸色一变:“大将军还能撑住多久?”
“药效有用,又无感染,最多两个月。”
沈晚衣道:“将军......两个月,只靠米汤能撑两个月已经是极限。”
海沙脸色发白:“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没有。”
沈晚衣摇头长叹:“我知道的太晚了,若受伤七天之内我到此处还好办些。”
“尽人事。”
海沙深吸一口气:“就算最终什么都做不到,我也不会放弃,请先生给我列一个单子出来,需要什么东西我尽快派人去备齐。”
沈晚衣从怀里取出来一张纸:“所需东西我都已经写好了,一共两份,一份已经交给我随行之人,他们也去准备,将军取这一份。”
海沙嗯了一声,将东西接过来贴身放好:“先生,多谢。”
再次一拜,转身出门。
沈晚衣疲惫不堪的在椅子上坐下来,脑袋里昏昏沉沉,眼睛都涨的发疼,可就是不想睡......大将军的伤势太重了,按照他的想法,需选一石台,以他配置的药清洗干净,不可沾染任何杂物,然后将大将军放在石台上,有人协助他,以他独创之麻熏散使大将军昏迷,然后开膛破肚,有助手不断将血液清理吹开,他用最快的速度缝合之后再缝合肚皮。
他脑子里想法清晰,可他知道这并不容易。
另外一个院子里。
海沙看向众将:“搜索全城未见阮腾渊,怕是在那支向西突围出去的求立队伍里,这个人足够阴狠狡诈,竟然不惜以他的妻儿母亲为诱饵,向西是鞍子山,距离此地大约三百里,鞍子山易守难攻,应还有求立残余兵力数万,若阮腾渊汇合那边兵力据守鞍子山,想攻破鞍子山,比攻破都城更难。”
手下一员战将抱拳道:“将军,卑职愿带人马追击。”
“如今诸卫战兵将军分散四周对都城形合围之势。”
海沙道:“都城已破,诸卫战兵将军应该也不宜在求立久留,所以此战应该尽快。”
他看了看众将:“我亲自带兵追击阮腾渊,留下的人,好好守着大将军,不准任何人轻易靠近,沈先生所需之物品尽快找齐,搜索皇城太医院,应该会有不少的东西用的上。”
他站起来:“诸位。”
抱拳:“阮腾渊不死,纵然都城告破,我们也没办法说求立已灭,我已经派人联络诸卫战兵将军,请他们相机行事,清理各地,阮腾渊这一战,我们平南军自己打,大将军的一箭之仇,我们自己报。”
“呼!”
所有将军站起来,右拳横陈在胸。
距离沈晚衣到这已经过去一个多月,再有四五天就满两个月。
一直到了过了子时,将治疗方案又仔仔细细想了很多遍的沈晚衣终究撑不住了,后半夜才睡,只睡了两个时辰东方便已经微微发亮,他像是身体里有个闹钟似的,起身洗漱,带着药箱又进了大将军庄雍的房间。
或许是睡得太多,大将军也早就醒了,伤口依然剧痛难忍,可他这般的将军又怎么可能轻易被疼痛击败?看起来虽然脸色惨白毫无血色,但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大将军看起来气色不错。”
沈晚衣进了门之后就逼着自己展开双眉,也逼着自己嘴角带笑,他知道医者看起来轻松些,对于患者来说极为重要。
“哪里会有什么好气色。”
庄雍声音很轻的说道:“沈先生到我身边来坐......我有话说。”
沈晚衣在庄雍身边坐下来,伸手捏住庄雍脉门。
庄雍躺在那眼睛看着屋顶:“其实我也知道,先生医术天下无双,可我这伤已经太久,也太重,怕是没法子治好了吧?先生不用着急,我亦并无气馁,那年在封砚台我率军孤立无援,比此时境况还要差许多,我身中数箭,也没有气馁过,当时却已做好了随时死去的准备。”
他自顾自说着:“那时候我身边缺医少药,伤势开始恶化,后来想着,总不能就这样死了,我女儿若容才出生没多久,我还没有好好抱过她呢。”
沈晚衣心里一疼:“大将军少说些话,会牵动伤口。”
“不怕。”
庄雍嘴角微微勾起来:“那时候我也话多,总觉得要死了,该说很多话才对......先生知道我此时最想做什么吗?我一生至此从无强人所难,可现在我真的想逼着那个傻小子娶了若容,唯有他我才可信任,唯有他,才能将若容照顾好。”
沈晚衣问:“谁?”
“那个傻小子。”
庄雍嘴角笑意渐浓。
想到那傻小子刚进水师的时候那般青涩,看起来是个正经的,哪知道是个不要脸的,可自己还偏偏就喜欢那家伙那股子不正经的劲儿。
“他一定会来。”
庄雍看着屋顶:“一定会来,沈先生,若他没来我却已经走了,请妥善保管我的尸体,不要那么急着下葬,总得让那傻小子看一眼,不然他会难受......请你替我转告他,若他真的不能接纳若容,就让他与若容拜为兄妹,长兄为父,以后若容就交给他了。”
沈晚衣点头:“大将军说的我都记住了,但我可保大将军无事。”
“还在骗我。”
庄雍看起来依然没有丝毫颓废:“我不想死,但我得认清现状......对了,今天什么日子了?”
“已经三月末了。”
庄雍算计了一下:“我竟是已经撑了有快半年......想想看,只是不死心,想见见家里人,但我想着,陛下一定不会告诉她们两个。”
沈晚衣低头不语。
庄雍问:“先生的父亲是不是叫沈胜三?”
“是。”
“我有个朋友,过命的朋友,叫沈小松,是你大伯。”
沈晚衣点头:“我知道。”
“也是个不要脸的。”
庄雍又笑了笑,侧头看向窗外,似乎是感觉到有什么在向他招手,又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在呼唤他,他朦朦胧胧的觉得窗外有一片金光,好像有个人驾车在半空之中等着他,一直在等着他。
“该走了。”
庄雍对窗外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你终究还是来了,我本想再拖上一个月,算计着,再过一个月那傻小子就该到了,以他性子必然会竭尽全力赶来,只是带着大军,最快也还得一个月。”
说完之后他看向沈晚衣:“先生记住我对你说的话了吗?我死之后不要下葬发丧,一定不要,想办法保存我的尸体,也别让我看起来那么丑,总不能烂乎乎的让他看到,傻小子看我一眼算是送我最后一程,我不难过,我怕他看不到最后一面,他难过的余生都受不了。”
“哪个要看死了的你。”
门从外面被人推开,一身尘土,眼睛血红,脸黄的好像不是肉而是一层蜡一样的沈冷迈步进来,那身上的衣服可能有一两个月没有换过,走路的时候,身上尘土还会往下掉。
“我要看活的。”
沈冷大步走到庄雍面前,低头看着那张惨白的脸:“我把大队人马扔了。”
庄雍忽然就哭了:“我是大将军,那得罚你。”
“罚,想怎么罚怎么罚。”
沈冷握住庄雍的手:“你别激动,激动容易牵扯伤口,不过想罚我的又不止你一个,你得排队,估计比你更大的更想罚我。”
他回头看向门外:“我出长安的时候瞒着陛下做了件事,若说到罚,陛下得在你前边。”
庄雍问:“怎么了?”
沈冷指了指门外:“我把夫人和小姐偷出来了。”
门外,跑的没有沈冷快的庄夫人和庄若容同样一身尘土,两个人冲到门口,看到庄雍的那一刻,两个人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却依然咬着牙不肯哭出声,泪水流过,脸上便出现泥痕,看着有些丑。
哪里丑。
第五百三十八章 愈
求立的气候温暖,风中带着些让人有些不欢喜的潮热感觉,大宁的长安城三四月份还有倒春寒,这边却已经热的让人烦躁。
门外的人因为等待所以心情更加焦急,屋子里不时传来的争吵声更加的让人难以踏实下来,那是太医院的御医和沈先生沈晚衣之间的争吵,一开始声音还小,后来嗓门越来越大。
院子里站着的所有人都紧张的盯着屋子里边,虽然门隔开了他们的视线,什么都看不到。
听闻沈冷赶来的海沙从数百里外昼夜兼程的回到大营里,此时此刻就站在沈冷身边,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彼此的眼神里都是担忧。
屋子里传来的争吵声越来越大,太医院的人似乎快被气疯了,已经忍不住咆哮。
而沈晚衣的声音却依然平静,似乎想说服那两位圣手。
海沙回头看了看隔壁院子,大将军庄雍如今就在那里躺着等待消息。
“如何?”
海沙终究还是沉不住气问了沈冷一句。
沈冷道:“沈晚衣的说法匪夷所思,听着不像是救人倒像是杀人,可却似乎是唯一的方法。”
海沙:“那不是随随便便去赌的事,那是大将军的命。”
“谁也不想赌。”
沈冷摇头:“除非到了不得不赌的时候,赌输了和没有去赌的结局一样,那么我们唯一的希望就是赌赢。”
就在这时候庄若容从门外走进来,院子里一群将军甲连忙抱拳同时让开一条路,似乎在这个时候,真正可以做主的是庄夫人和庄小姐了。
“父亲让我来告诉几位先生。”
庄若容看起来十分憔悴,眼神里也是难掩的悲伤,可她却好像在寒冬腊月里于石缝之中开放的一朵小野花,风大雪大她摇曳不定,却不肯低头,不肯认输。
“父亲说,与天争命,不争是归天,争是赌一口气,那就争一争。”
应是在隔壁院子里的庄雍都听到了这边的争吵,所以他来做决定,他觉得,应该由自己来做决定。
“父亲说,兵法上有破釜沉舟背水一战,领兵从军之人,心无畏惧。”
沈冷看到她说话的时候,肩膀都在微微颤抖。
对于她来说,说出这些话需要的是何等的勇气?
对于她来说,这是何等艰难的抉择?
赌的,是她父亲的命啊。
屋门吱呀一声拉开,两位御医从屋子里先一步出来,对庄若容抱拳:“既然是大将军的抉择,我们就按照大将军的意思办,小沈先生的方法我们之前闻所未闻,甚至从不曾想过居然还能有这样的法子,虽然我们两个并不赞同,但我们愿意尽最大能力的辅助。”
庄若容俯身一拜:“代父亲谢几位先生。”
然后跪下来:“谢几位先生。”
那俯身一拜是代她父亲庄雍拜的,这跪下来叩首代表的是她自己。
沈先生出门来把庄若容扶起来:“容儿,你带母亲暂时离开,得到消息之前最好不要返回,接下来的几个时辰,院子四周数百米之内也不可有人靠近,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
庄若容起身:“我这就带母亲离开。”
她们才是庄雍的至近亲人,所以她们必须离开,如果她们不走,或许会让几位先生分神。
“大将军亲兵何在?”
海沙回头说了一句。
“在。”
“封锁大营,除亲兵,所有人退出大营之外,封锁四周过往道路,不可有车马靠近,不可有嘈杂声音,传我军令,若有胡乱走动者,发声吵闹者,斩无赦。”
沈先生,沈晚衣,还有两位御医进入庄雍住的那个院子,除了留下的亲信之人外,所有人都退出去很远,包括沈冷和海沙。
四周一片安静。
安静到距离小院很远之外的沈冷觉得自己呼吸声都很吵。
空地上,几十个身穿将军甲的人紧张的看着那边,没有一个人说话,他们紧握着腰间的佩刀,这是第一次,他们除了在战场上之外,用握刀来给自己安慰。
有风声。
将军们连风声都厌恶,若可一刀斩之,必一刀斩之。
沈冷看了海沙一眼,虽然没有说话,海沙却明白了沈冷的意思,海沙对他微微点头,沈冷随即转身离开。
大营之外的湖边凉亭里,庄夫人和庄若容两个人坐在那,也一样没有交谈,只是两个人的手紧紧的握在一起。
沈冷走进凉亭,看了那两个彼此依靠的女人一眼后轻声说道:“我其实一直都不相信什么命运,也不相信什么注定,很多事都是人力改变,但现在我深信的是若运可因祈念而变,这大营内外,数十万将士的祈念,远在大宁的陛下的祈念,都会有用。”
沈冷发现自己并不会安慰人。
可他知道,如今庄夫人和庄若容需要一个人说几句什么。
“将军说过,一人执念不散则事可成,万人执念不散则战必胜,千万人执念不散,则国运昌隆。”
沈冷道:“这么多人执念不散,大将军必安然无恙。”
庄夫人感激的看了沈冷一眼:“一路上都没有来得及对沈将军说声谢谢,谢谢你带我们来。”
沈冷摇头:“因为大将军最需要的是你们,所以我在想,等那边的治疗结束之后,大将军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应该也是你们才对,所以夫人和小姐现在应该洗漱更衣,等到大将军看到你们的时候,也就少些因为夫人你们万里迢迢一身风尘的心疼。”
夫人和庄若容对视了一眼,此时心思早就乱了,忽然觉得沈冷说的极有道理,其实沈冷也不过是胡言乱语,随便找些话来说,她们两个却当了真,觉得自己这般脏兮兮的确实不好,于是两个人真的就去沐浴更衣,因为想起来有人说过,若诚心祈祷,当先沐浴更衣。
足足一个半时辰。
有亲兵快步从小院那边跑过来,脸上难掩激动,看到沈冷之后喘息着还使劲压着自己的声音:“沈先生他们已经出来了,说很顺利,接下来就看到大将军何时苏醒。”
沈冷忽然叫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安慰庄夫人和庄若容的时候,何尝不是在安慰自己?
接下来漫长的等待更熬人,六个时辰之后,庄雍醒来。
院子里多少将军甲握紧拳头,却不敢放声欢呼。
沈晚衣交代过,接下来的半个月依然不许任何人去打扰大将军,就连庄夫人和庄小姐也不能进去,哪怕是他们几个医者,进屋之前也要先洗澡更衣,并且吩咐人在院子里铺了一层石灰,再以石碾压实,每一次进门所穿的鞋子鞋底上都不能沾染泥土,屋子里每日都以沈晚衣所配置的药水擦拭一遍。
这半个月,紧张的让人吃不下睡不着。
第十七天之后,沈晚衣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些轻松表情,对众人说大将军伤势已经基本控制住,庄夫人和庄小姐也可进来探视了。
一个月之后,沈冷的巡海水师也到了大营,而此时庄雍已经可以喝一些稍微浓稠些的流食。
坐在庄雍床边,看着已经瘦得皮包骨的大将军,沈冷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嘴唇微微发抖却还笑着,看着庄雍那张已经完全脱相了的脸,沉默了很久。
庄雍看他模样忍不住微微笑了笑:“我此时看着是不是很丑?”
沈冷也笑:“大将军说的哪里话,好像原来就不丑似的。”
庄雍想笑又不敢大声,忍着。
“臭小子,要不是念及你还欠我银子,我就让人把你拖出去军法处置。”
沈冷:“堂堂一个大将军,二十两银子惦记多少年了。”
庄雍道:“我已经进了鬼门关,阎王殿上,阎罗问我,你世上可还有什么未了之事?我说,亏欠妻儿,亏欠部下,尚未偿还,阎罗说,哪个下来不是这么说的,谁死之后我问都说亏欠这个亏欠那个,听的厌烦,这可不是我让你回去的理由,我想了想说有个臭不要脸的欠我钱不还,阎罗立刻就说,那怎么行,你回去吧,什么时候把那家伙欠你的钱要回来,你再下来。”
沈冷:“这是免账了?”
庄雍哼了一声:“阎罗肯定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若知道,怎么会放我寿命。”
沈冷:“原来大将军寿命是看我有多不要脸了,那恭喜大将军,我活多久大将军还能活多久,欠你的钱你怕是要不回去了。”
庄雍哼了一声:“我怕什么,是阎罗失算了。”
沈冷哈哈大笑,庄雍也笑。
沈冷问:“大将军刚才说的,是真的?”
“我也不知道。”
庄雍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可能是小沈先生他们为我治伤的时候睡着了做的梦。”
“还梦到什么了?”
庄雍看着沈冷的眼睛认真的说道:“现在想来还有些难以置信,那日梦到的,我现在闭上眼睛,一切犹如就刚刚发生,清清楚楚......我梦到自己迈步进了阎罗殿,阎罗说我该入轮回,我说我偏不想入,阎罗说这是阴曹地府,他的话便是定数。”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就在这时候,我忽然看到阎罗殿上有金光,金光破殿而入,金光之中,一脚踩碎了阎罗案,隐隐约约听到陛下声音,陛下说......阎罗又如何?朕说不许就不许,不放庄雍回来,朕旌旗十万,踏平地府,斩你阎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