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三章 兄弟
暴风雪来的比预期还要猛烈,风吹过的声音好像是曾经战死在这边冰原之中所有的冤魂全都冲了出来在疯狂呼喊,风雪遮天蔽日,仿佛真的可以看到一个一个的残缺不全的鬼魂在风雪中飘荡,他们身穿着锈迹斑斑的铁甲,眼神空洞茫然,手里还握着断了的兵器,朝着他们自己都看不明白的方向劈砍,风声如刀破空,或许正是因为他们。
杨士德他们挖了七八个很大的雪坑,堆起来雪墙阻挡风雪,战马因为恐惧而不安,想冲出去躲避,可这种天气下战马也一样很快就会被冻死。
骑士们压着自己的战马不让它们挣扎起来,人和马死死的抱在一起,靠彼此的体温求生存。
已经没有去猜测这样的风雪还要吹上多久,只是盼望着能熬过去。
雪坑被逐渐封闭起来变成了雪洞,天就变得更加黑暗。
啪的一声轻响,雪洞里出现了一抹光亮。
杨士德用火折子点燃了烟丝,握着烟斗的手在不听使唤的颤抖着,事实上,为了点燃烟斗,他对准了好几次都没有能点上,手抖的厉害,根本就没办法把火对上。
雪洞里烟气缭绕起来,似乎带来了一丁点的温暖。
“大人......”
手下人看向杨士德,发现大人的脸都已经没了血色。
之前剩下的一些酒都分给手下人喝了,他一直都说自己还备了一壶,直到这时候手下人才明白过来,大人哪里还有什么酒。
每个人分到的那一口酒能不能御寒谁也不知道,可那是希望。
“如果咱们回不去了。”
杨士德说话的声音有些奇怪,那是因为实在冷的受不了,似乎连嗓子都冻住了。
“你们有没有什么遗憾?”
他问。
年纪最小的那个手下叫张威,一个很寻常的名字,也是一个很寻常的人,可是自从他跟着杨士德踏上黑武人的土地之后,他就注定不会再平凡。
“想回去看看爹娘。”
张威低着头,厚厚围脖上都是冰,以至于围脖下边发出来的声音都显得那么模糊。
“我离开的时候,爹娘问我去做什么,我说去做生意,爹把我狠狠打了一顿......我家是军户,爹是战兵校尉,后来没了一条腿才回家,他让我继承了他的黑线刀,让我带上刀继续和黑武人干,可是大人找到我的时候,告诉我无论对任何人都不许说,我就把黑线刀还给了我爹。”
他像是长长的叹了口气,围脖下边冒出来一股白气。
“爹打我,把他的拐杖都打坏了。”
张威抬起头看向杨士德:“大人,若是我回去了,我爹问起来,咱们什么都没干成......我会不会还挨打?”
“怎么会。”
杨士德艰难的抬起手拍了拍张威的肩膀:“虽然我们没有完成陛下的交代,可我们依然是英雄,这话是我说的,你,我,大家都是英雄,我们这六七年来所做的事,比在战场上和黑武人真刀真枪的干还要危险,大宁的百姓们无人知道我们的存在,如果不出现意外,甚至连敌人都不知道我们的存在,我们已经很了不起。”
张威再一次低下头:“可我爹还是希望我带着黑线刀回到边疆。”
“会回去的。”
杨士德吐出一口气:“我说的。”
外面的风雪声似乎小了些,杨士德往前拱了拱身子,一把推在堵在雪洞外的雪堆上,雪堆坍塌下去,外面的阳光一下子钻了进来,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
还有零星的雪花飘落,可太阳已经重新照耀在天穹之上。
杨士德没有直接钻出去,而是像个蛤蟆一样趴在地上不断的活动着,大概持续了将近半柱香的时间才爬出雪洞外边,侧耳听了听,风声依然如刀,也只有这风声。
杨士德长长的松了口气,这么大的风雪,追击他们的黑武骑兵也必须停下来躲避,风雪之后掩盖了他们之前留下来的痕迹,对他们来说这就是目前最好的情况了。
雪洞里陆续有人出来,可是当大家聚在一起才发现,人少了六七个,战马冻死了四五匹。
“埋了吧。”
杨士德叹了一声,心中想着,若他日大宁的雄狮踏破黑武,必把你们接回家去。
推倒了雪墙将尸体封在雪洞里,或许很多年之后他们的面容依然栩栩如生。
还活着的人必须抖擞精神,距离安全还有很远很远的路要走。
“向南而生。”
杨士德跨上战马,指了指南方:“我们的家。”
队伍重新整装出发,离开了白桦林,再次回到了冰原,马嘶鸣着,似乎是在宣泄着之前的恐惧。
距离他们几十里之外,白桦林的另外一边,数百名黑武骑兵从雪壳子里钻出来,为首的那个黑武将军晃了晃脖子:“杨士德那些人一定会在这片白桦林里躲避风雪,下传令下去,队伍分散开一路往东南方向走,从白桦林里穿过去,谁发现了脚印就吹角。”
他吩咐了一声之后上马:“他们一人才一匹马,我们一人三匹马,就不信追不上。”
“哲别将军。”
有人不解的问:“这些南越人为什么一口气往东南跑?那边可是渤海人的地盘了,依着渤海人那种性子,看到他们是外人还不得把他们生吞活剥了。”
“他们没地方去。”
叫哲别的黑武将军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他是黑武国南疆边军将军辽杀狼的亲弟弟。
“又不敢走咱们的边关,只能往渤海人那边跑去碰运气,陛下说他们不是南越人,现在看起来,倒是真有可能是宁人的奸细。”
“真的会是宁人?”
亲兵觉得不可思议:“杨士德在陛下......在先皇身边的时候那么得宠,因为他,先皇可是没少杀人,难道先皇看不出来他是假的南越人?”
“谁看出来了?”
哲别催马向前:“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如果我把他们放回去了,陛下不会听我解释那些人有多狡猾,只会说我无能。”
“驾!”
随着一声大喝,骑兵队伍轰然向前,冲出去一段后队伍平着展开,几百人拉成一条横着的线往前平移,白桦林只有那么宽,几百人之间保持着能看到彼此的距离,白桦林之中任何痕迹就都不会被放过。
终于,在白桦林最南边看到了杨士德等人留下的痕迹,出了白桦林之后又看到了雪原上的马蹄印,如果不是在白桦林里走,刚才直接出了白桦林在茫茫雪原上追赶,只能是把人追丢了,别说太远,百米外阳光照在雪原上都看不清楚那残留的马蹄子印。
错过去,就指不定偏离多远。
黑武人的骑兵加速追上去,犹如一片黑云卷地。
大宁东疆。
韩唤枝急匆匆的上了马车,顺手把孟长安也拉了上来:“你的车马太慢,上我的车,跟我一起去白山关。”
大约两百多黑骑,耿珊和方白镜两位千办,孟长安的六枪将加上一百二十铁流黎亲兵,再加上沈冷精选出来的数百名水师战兵,还有一个万人敌杨七宝。
这个队伍的配置已经很高,近千人的队伍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朝阳城,朝着西北方向而去。
这次在朝阳城,沈冷和孟长安一共没有说上几句话。
上车之前,沈冷看了看孟长安那条伤腿,撇嘴:“当年书院的先生都没能打断了你的腿,你却让黑武人把腿打断了,丢人不?”
孟长安也撇嘴:“你难道没让求立人打的浑身窟窿眼?说起来,求立人还不如黑武人。”
沈冷:“我腿没瘸啊,三条腿都没瘸。”
孟长安:“三条腿?”
这个平时冷冷淡淡的家伙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哼了一声:“流里流气的。”
沈冷拎着一个包裹扔给孟长安:“租给你了,一天一百两银子。”
孟长安接住:“什么东西?”
“送你一个红肚兜,贴身穿,可按摩胸肌。”
沈冷哈哈大笑,然后摆手:“赶紧走,别耽误了事,在白山关站稳了脚之后我去找你喝酒,没站稳我是不会去的,怕被你连累了,到时候一进城门提你的名字再被人乱刀砍死了。”
孟长安挥手:“滚。”
沈冷:“快滚。”
马车里,孟长安将沈冷给他的包裹打开看了看,里边是一件看起来极精致也极坚韧的链子甲。
韩唤枝眯着眼睛看了看,忍不住有些羡慕:“他在西疆缴了吐蕃人亲王一匹大黑马,给你了......这件链子甲是从求立亲王身上扒下来的,又给你了。”
孟长安:“他吃我家面长大的。”
低着头看着那件链子甲:“虽然没吃几口。”
韩唤枝笑着摇头,这两个小家伙之间的关系,坚不可摧。
孟长安将外面的长衫脱了,把链子甲套在身上,拍了拍:“合身。”
韩唤枝:“是不是还带着沈冷的体温?”
孟长安不可思议的看了韩唤枝一眼:“流里流气的......”
韩唤枝哈哈大笑,掩饰住自己眼神里的担忧,除了陛下之外没有人比他更担忧,只是在没有把人接到之前他不能表现出什么,也不能泄露那个人的身份,当初那个人离开大宁远赴黑武的时候,只有微服出宫的陛下和韩唤枝两个人送,长安城门口,他说保重,陛下说一切小心,那个人笑了笑说等我回来那天,准备好东西,我应该很想吃个火锅,还要有饺子。
孟长安是沈冷的兄弟,那个人是他兄弟。
那个人不叫阮成林,也不叫杨士德,他叫叶北枝。
第四百四十四章 两剑
东疆的大海似乎不如南疆的蓝。
这是沈冷枯坐在石头山顶上看着海面唯一的感慨,他已经坐在这小半个时辰,陛下说让他在山顶上等着,而陛下此时此刻正在与朝廷重臣商议对北疆之战的变数。
沈冷在等着的时候打了一趟拳,于台阶处跳上跳下千余次,大汗淋漓之后坐下来休息,看着东边的海面发呆。
没有思考北疆之战,没有思考那位隐藏在黑武的英雄是谁,也没有思考他在南疆没能抓到的大海盗海浮屠此时此刻躲去了什么地方,更没有思考裴亭山和陛下的关系。
只是单纯的想茶爷。
茶爷在长安城也不知道怎么样了,算起来,又已经差不多一年没见。
陛下曾经许诺过,东行会带着茶爷和沈先生,可是因为陛下并不放心长安城里的人和事,所以请沈先生和茶爷留在长安,不为其他,只为护着老院长。
太子性格并不张扬,自然不会去故意触怒老院长那样的三朝元老,若他将来想坐稳大宁皇帝宝座,自然明白老院长这样的人总是要亲善才对。
可是太子不愿的事,皇后未必不愿。
前提是,陛下在东疆会出事,只要陛下在东疆出了意外,老院长坐镇内阁必然会一查到底,皇后自然不愿意看到这一幕。
沈先生虽然伤重不能再动武,可别忘了茶爷的剑。
澹台大将军威武无双,毕竟不能无时无刻守着老院长,沈冷在东疆这石头山顶上想茶爷的时候,茶爷跟在老院长身边进了未央宫,内阁外,多了一个带剑小书童。
这是未央宫,剑自然不能露出来,所以她的破甲在伞里。
老院长在内阁屋子里喝茶聊天的时候,她就站在院子里看着东边的天空,看,那朵云,像不像傻冷子的脸?
沈冷不知道为什么陛下要见他,也不知道陛下会和裴亭山他们商议出一个什么结果,以他现在的官职地位自然有资格参与议事,可陛下没让他去,这就有些耐人寻味。
行宫陛下的书房里,那些大人们看到沈冷将军没来,想着莫不是陛下终究要给裴大将军几分面子?谁都知道裴大将军不喜欢沈冷,于是陛下连议事都不召沈冷?
猜测归猜测,谁还敢去问了。
沈冷在石头山上坐着,左等不来右等不来,于是起身想再去练功,就在这时候看到旁边不远处草丛微动,沈冷眉头一挑,一把剑如毒蛇般从草丛里出来,快的不可想象。
这是沈冷遇到的除了楚先生和茶爷之外最快的一把剑,快到让沈冷都没有机会反应,明明发现了那里有些不对劲,明明看到了剑从草丛里出来,可就是躲不开。
因为那把剑刺的不是沈冷,而是刺的沈冷避让之处,他似乎很了解沈冷的习惯,猜准了沈冷会往什么方向避开,也算准了沈冷移动的步伐会有多大,那把剑就在那等着了。
噗的一声,剑刺入沈冷左肩,如果再正一点点,这一剑刺的就是沈冷心脏。
肩膀上的疼让沈冷脸色一变,这个人的剑如同有智慧一样,在沈冷之前到了沈冷要到的位置。
出剑的人脸上蒙着黑巾,身上穿着夜行衣,之前躲在草丛石头后边暗影处,悄无声息。
以沈冷现在的武艺和在战场上厮杀历练出来的对危险的警觉,他在石头山上这么长时间居然都没有察觉到刺客存在,而这个刺客也耐心到了极致,他似乎看穿了沈冷哪怕是坐在那休息背对他的时候也依然保持着警惕,哪怕这石头山上上下下都是禁军沈冷也依然没有丝毫松懈,所以他始终在等。
而就在刚才那一刹那,他看到沈冷的肩往下一松。
沈冷有心事,他在思考陛下为什么让他在这里等着,只是稍稍分神,剑就到了。
沈冷向后暴退,剑尖从他的肩膀上抽出来,血随即被带出来几滴。
那人一剑没能杀了沈冷,居然没有再抢攻,立刻转身逃离,他不是朝着石阶方向逃,那里有大量的禁军护卫在,他是朝着断崖那边跳下去的,沈冷冲到断崖边,才往下一看,剑居然再一次刺了出来,比刚才的第一剑更快更突兀,谁会想到,跳下断崖的刺客居然没有掉下去?
刺客应该很了解这里的地形,跳下去的地方断崖有一棵横生出去的小树,不大,只有手臂粗细,可足以挂住他的身体,他跳下去的那一瞬间一手抓住小树,他似乎是算准了沈冷会追过来看,在沈冷低头的那一刻剑已经到了沈冷面前。
沈冷的身子向后暴退出去,刺客这才发现沈冷手里攥着一个好像刀鞘似的东西。
刀鞘里有一根细丝连着不远处的凉亭柱子,沈冷是借助刀鞘的拉力加速向后退回去的,刀鞘收回铁爪的力度很大,沈冷借力向后,同时头猛的往后一仰,那剑就在他面前停了下来,距离皮肤近如发丝,沈冷甚至已经感觉到了那剑上的冰冷。
刺客第二击还是没能杀了沈冷,他眼神里闪过一丝让沈冷看不懂的意味,再次转身跳下断崖。
而此时此刻,守在四周的禁军已经冲了过来。
刺客往下一跳,手里甩出去一根绳索,绳索一头似乎绑着什么东西,绕着那小树转了一圈后勒住,他往下急坠几十米,只有小拇指粗细的绳子居然极坚韧,到了尽头后刺客被拉住往上弹了一下,趁势松手一个后空翻扎进山崖下的海水之中。
他算的极准,这片断崖下边是沙滩,唯有一条宽不过三米的地方有海水,而他落下去的位置没有丝毫偏差,落进水中后犹如一条鱼一样快速的游走,很快就消失不见。
谁能想到,那地方的海水居然还挺深,沈冷推测此人显然仔细勘察过这里的地形,而在陛下来东疆住进行宫之后他不可能有充足的时间做这件事,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在陛下住进行宫之前就已经把这里的地形摸的清清楚楚,更可怕的是,如果他刺杀的不是沈冷而陛下,可能陛下在第一击的时候就已经被杀了。
消息传到行宫书房,听闻沈冷受伤,陛下龙颜大怒。
侍卫统领卫蓝被陛下派人喊来痛骂一顿,陛下责令他带着人抓住刺客,并且下令除了禁军之外,所有东疆兵马向外围阔出去二里布防,严加盘查。
“看清楚了吗?”
皇帝问沈冷。
沈冷摇头:“很快,且蒙着黑巾,看不到面目。”
皇帝吩咐其他人全都退出书房,他来来回回的踱步:“快到你接不住?”
“接的住,是臣大意了。”
“为何大意?”
“因为臣觉得山顶上断然不会出事。”
皇帝嗯了一声:“世上哪里有什么事是定数,你认为安全的地方才是会被人利用的地方。”
沈冷觉得皇帝态度有些不对,也觉得那刺客有些不对。
“陛下。”
沈冷沉默片刻后问:“陛下知道臣会被人击伤?”
“知道。”
皇帝坐下来,取出来一瓶伤药:“是朕安排的人。”
沈冷虽然有怀疑,可此时听到陛下这么轻易的承认还是忍不住愣了一下,刺客刺中他的那一剑收了力,剑尖只是堪堪刺入就立刻抽了回去,而在刺客跳崖之后的第二剑,显然也没有奔着沈冷沈冷要害处刺,停的很快也很稳,沈冷甚至确定那一剑若是还能刺中自己,刺客依然会收力。
伤口很浅,以至于完全不用去担心这伤会有什么影响,可流了血,看起来就有些狼狈有些凄惨。
“要杀你的人还是有。”
皇帝走到沈冷身边,忽然抽出一把匕首,沈冷站在那却没有动。
陛下用匕首划开沈冷伤口处的衣服后把匕首随手仍在书桌上,将伤药打开给沈冷敷上,然后又剪了纱布给沈冷把伤口包扎好:“你是不是在怨恨朕?”
“臣不敢,臣只是不懂。”
“朕没理由无时无刻把你带在身边,你又不是代放舟......你就算是想做代放舟朕也不答应,可是朕还有很多很多事要忙,忙起来就顾不上你,现在每个人都知道是你在等朕的时候被人刺伤,朕下旨让你跟着朕也住进这行宫里来,也就没有人再议论什么,你知道,虽然朕是大宁的皇帝,可也没理由随随便便让你住在行宫中,况且,那么多人把你夸的天花乱坠,朕也想看看你的武艺是不是真的那么厉害。”
皇帝把绷带绑好,回到书桌后边坐下来:“还借着这件事,朕让东疆刀兵向后撤了二里,更借着这件事,让大内侍卫把山上山下行宫内外翻一遍。”
沈冷只好奇一件事。
“陛下,那人是谁?”
“卫蓝。”
皇帝看向沈冷:“现在知道,你并不是个十了吧。”
沈冷脸上一红,心说陛下怎么连自己这个习惯都知道了,他与人对战,总是喜欢以等级划分对手的实力,从一到十,他坚定的认为自己是十。
沈冷摇头:“只能说,卫蓝也是十。”
皇帝白了他一眼:“纵然你说的对,可你难道就能辩驳若刺杀你的人与你实力相当,也有机会杀你?”
他本想把要杀沈冷的人引出来,可是那需要用沈冷做诱饵。
他舍不得。
所以干脆让沈冷也住进行宫算了。
皇帝很想知道那位大学士夫人手里攥着几个人可用,相对于皇帝的力量那几个人自然不值一提,可那几个人藏着,就是威胁,如果是以沈冷的安全为代价,皇帝根本就不会去考虑。
第四百四十五章 看不明白
沈冷住进行宫,水到渠成,谁也不会提出反对,当然反对也没用,毕竟他刚刚受了伤,至于伤有多重除了陛下的人谁也不知道,可大家猜测着既然皇帝下令沈冷搬进行宫里,怕是伤真的不轻,内侍总管代放舟和人聊起来的时候似乎有句话说漏了嘴,大概意思是陛下让沈将军住进行宫是为了方便太医诊治。
一时间,从沈冷伤有多重的猜测逐渐延伸出去,到为什么山顶上会有刺客,那刺客要杀的究竟是谁。
人是很复杂的物种,复杂在于思考,而一旦开始思考就会变得更复杂起来。
有人说那刺客本就是朝着陛下去的,不然的话为什么是行宫山顶?
遇事不明,可问胡思乱想。
君臣心思,大家xjb猜。
还有人说之所以刺客对沈冷出手,是因为沈冷发现了刺客藏身之处,打斗起来将沈冷重伤。
更有人说,沈冷将军武艺非凡,能在战场上厮杀那么多次往来冲杀如入无人之境的高手居然被重伤,可见刺客的武艺更强,而在东疆,这般武艺的人能出自何处?
又有人说,刺客居然逃了谁敢保证是没有内应?八千禁军封山,那刺客若不是对行宫地形熟悉无比,又怎么可能伤人之后全身而退?行宫就在朝阳城外十几里,这行宫大部分时候都空着,平日里负责维护这里安全护卫的可是刀兵。
一时之间,东疆的风从吹起到狂卷。
风向直指大将军裴亭山。
东疆可是没有什么出了名的江湖客,就算是有,无冤无仇为什么要行刺沈将军甚至是陛下?再说了,当年东疆大将军裴亭山一声令下,除了在官府备案的镖局之外,连江湖门派都不许私藏兵器,前些年东疆举办了一界武林大会,擂台上高手们用木刀木剑比试的时候可......可爱了。
所以,刺客似乎只能是来自军中,军中高手,只能是来自刀兵。
陛下虽然什么都没说,然而下令刀兵向外围退了二里,这其中的含义明眼人就算是闭着眼也能感觉出来不对劲,难不成大将军真的敢对陛下动手?
谁敢保证呢?
从陛下来之前就有传闻在东疆散布开,说大将军裴亭山的那个过继的儿子裴啸是被孟长安和沈冷杀的,这话没多少人信,要说孟长安也就罢了,毕竟都在北疆,沈冷一个水师的人怎么可能跑到北疆杀人去。
其实就连说孟长安杀了裴啸也没几个人信,只是后来陛下到了之后,将裴亭山手下八刀将之首闫开松从白山关调回来,将本在北疆的孟长安调来,这就有些意味深长。
紧跟着就出了行刺的事,且还是韩唤枝刚刚离开了朝阳城。
总是会有好事之人将这些事前前后后连贯起来,发现居然很紧密,于是孟长安杀了裴啸的事就被越来越多人的相信,大将军的反常举动似乎也就能解释的清楚,比如带刀陪君,比如一掌拍在陛下的御辇上。
茶楼,还是那个雅间。
李逍然迈步上来发现二楼竟是空荡荡的,和上次来的时候人满为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最近传闻纷纷,对大将军裴亭山越发不利,从前天开始大将军下令刀兵在朝阳城里戒严,昨天另外一家茶楼里几个人议论此事的时候被刀兵抓了,现在还生死未卜。
过过嘴瘾也就罢了,涉及生死,还是暂时修一下闭口禅比较好。
茶楼里空荡,老板的脸色自然也就不好看,从昨天到今日只订出去这一个雅间,客人上来之后老板亲自跟上来笑脸陪着,把茶楼里最漂亮的两个茶师叫过来服侍,奈何那公子虽然看到茶师的时候眼神一亮却还是摆手让人离开了。
李逍然坐下来等着,他不急,越来越不急,因为他发现东疆这气氛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也许再往后看看根本无需他去筹谋什么,裴亭山就敢真的一刀把那个当初夺走他皇帝位的李承唐剁了。
那多好。
荀直陪着裴亭山手下八刀将之一的肖绵湖上路,进门的时候,李逍然一眼就看出来肖绵湖的脸色难看的要命。
“将军这是怎么了?”
李逍然连忙起身问了一句:“看气色不太好。”
肖绵湖骂了一句:“草他妈的,也不知道是哪个乌龟孙子王八蛋去伤了那个姓沈的,还是在陛下行宫山顶,有这胆气,妈的为什么不去直接给那人一刀算了!”
他终究没敢直接说出来给陛下一刀算了。
“现在所有人都在私底下议论刺客是我们东疆刀兵的人,这不是扯淡吗?”
肖绵湖的手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大将军要想做,难不成还需要请个刺客来?真有那心思,调过来一百架弩车,朝着行宫里射他一个时辰,连行宫都能拆的稀巴烂,八千禁军能守住路,能守得住弓弩?”
荀直连忙道:“将军消消气,这话可不能乱说。”
肖绵湖似乎是反应过来,脸色变了变:“我这他妈的也是被气的,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刺客,现在所有人都怀疑大将军,大将军冤不冤。”
“息怒息怒。”
李逍然亲自给肖绵湖倒了一杯茶:“陛下这不是还没有说什么吗?”
“陛下要是真说什么,那我还能和世子你坐在这喝茶?”
肖绵湖叹道:“陛下自然不能随意表态,东疆这边的事没有大将军可怎么行?我猜着,就算是陛下也觉得那刺客是大将军安排的人,他也不会直接点出来,真撕破脸,最终什么结果谁能确保?”
荀直看向肖绵湖,沉默片刻后忽然站起来抱拳:“给将军道歉。”
“为何?”
肖绵湖一怔:“你这是什么意思?”
荀直俯身一拜:“其实我不叫宋安来,我叫荀直。”
肖绵湖的脸色显然一变:“名闻天下的荀先生?!”
荀直郑重道:“我和世子来东疆,也不是真的游山玩水,而是有人托我来给大将军送一封信......”
肖绵湖:“信在何处?何人之信?”
“口信。”
荀直道:“将军也应该知道,但凡大事,怎么可能有书信来往......话已至此我就明说了吧,长安城里,有人不希望陛下回去。”
肖绵湖猛的站起来,手下意识的去抓刀柄,可是却发现没带刀来。
“荀直,你好大的胆子!”
他抬起手指着荀直的鼻子怒骂:“你这是要谋逆!”
“我的话,似乎比将军刚才的话要轻多了,将军刚才那些话若是传扬出去,怕是比我的罪还要大些,牵连的也不是将军一人,一百架弩车啊......”
荀直坐下来,给肖绵湖把茶满了:“将军,我问你一件事。”
李逍然趁机过来拉了拉肖绵湖:“将军且先坐下喝茶,听荀先生说完。”
“你想问什么?”
“将军,若陛下出了什么意外,谁来即位?”
“自然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如今在何处?”
“当然是长安!”
“将军明白了吗?”
肖绵湖脸色猛的一白。
“荀先生,你这话是要诛九族的。”
“我知道将军坦荡,所以我才如实相告,若将军要去告发我的话现在就可以走了......不过将军也应该明白陛下是什么样的人?从陛下登基至今二十年,先帝当初重用之人只剩下一个沐昭桐,也已经被架空了身份,别说控制朝权,在内阁里的分量都大不如前,一朝天子一朝臣,先帝的人当今陛下自然不会一直用,这说明什么?说明陛下疑心病很重。”
他看着肖绵湖的眼睛:“劳烦将军回去问大将军说一声,陛下若开始疑心他,他还可安稳坐东疆?”
肖绵湖的手似乎都在微微发颤,下意识的端起来茶杯喝了一口却烫了嘴,啐了几口后显得越发的烦躁起来。
“将军可是大将军的臂膀,若大将军出了事,将军前程尽毁,莫说将军,八刀将可还有一人能撑得住?只要大将军不在了,东疆这边的人上上下下就会被换一茬,过那么个三两年再看,换下去的人谁知道活没活着,又有几人会在意?”
肖绵湖:“你不要再说了。”
荀直却自顾自继续说道:“可太子不一样,太子正是用人之际,况且太子即位名正言顺,太子应允过......若陛下回不去长安城,大将军还是大将军,爵可进郡王......大宁开国至今从无外姓王,大将军便是开国第一人,东疆还是大将军的东疆,将军你们也还是大将军的臂膀。”
肖绵湖再次站起来:“我不知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我也什么都没有听到,今日我更没有来过这茶楼,我也不知道你荀直和世子殿下到了东疆。”
他起身往外走:“之前收了你们的东西,我会派人给你们送回来,你们若自己想死,莫要拉着我,也莫要拉着大将军。”
说完之后他直接下了楼。
李逍然看向荀直:“先生,现在怎么办?”
“赌一把。”
荀直看着窗外,不多时肖绵湖的身影出现在大街上,拉低了帽檐之后大步离开。
“赌什么?”
李逍然问。
“我们就在这坐半个时辰,半个时辰若没有兵甲来捉你我,我们的事就快成了。”
荀直举杯:“世子,喝茶。”
李逍然举杯,抿了一口后问:“先生刚才为什么直接报出太子?”
“如果陛下真的出了事,而这事又爆出来是太子安排人做的,太子还怎么名正言顺的即位?”
荀直笑起来:“世子,我能为你做的,都做了。”
李逍然忽然觉得有些迷茫,他当然知道荀直是皇后的人是太子的人,是荀直在利用自己,可现在却看不明白了......难道荀直真的是要帮自己?
第四百四十六章 赢来的
沈冷伤过很多次,他上半身的伤痕数量比肌肉线条也不少,可这次的伤真的算不上什么伤,卫蓝的剑轻刺即出,力道把握之精准让人不得不敬佩,真伤了也就罢了,装伤对沈冷来说是很不舒服的一件事。
他不喜欢卧床不起,可陛下让他卧床不起。
躺在床上看着外面蔚蓝蔚蓝的天空,他脑子里想着的是卫蓝那一剑。
精准。
如果一个人的剑足够快,称得上可怕,快且精准,那就不仅仅是可怕,精准两个字指的不是朝着一个固定不动的靶子去刺剑,那样的精准并没有多大意义,实战之中,没有几个人会站在那一动不动等你刺,便是寻常人也知道躲闪。
卫蓝的剑精准,是因为他的头脑极好,他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判断出对手闪避的方向或是移动的距离,那把剑会提前一丝去那里等着。
所以沈冷确信,他练剑的方式应该和茶爷相似。
咦?
不由自主的又想到了茶爷,这当然不是故意想茶爷的,只是顺便。
沈冷一转眼就忘了自己之前在想什么,既然想到了茶爷那就好好想想......茶爷练剑的时候,会把一个只比剑宽度大一点点的圆环挂在绳子上,然后让绳子摆动起来,在这种情况下千刺千中,能简简单单用可怕两个字来形容吗?
茶爷不只是刺圆环,也斩落叶。
落叶自然没有什么固定轨迹可言,每年秋叶黄,茶爷就会提着她的剑站在树下等落叶,下来一片斩一片,最长的一次,她在树下站了两炷香的时间,没有一片树叶是完整落地的,直到沈冷在树上踹了一脚。
于是那棵树上多了一个枕头,沈冷看到就绕着走。
有一次沈冷嘴贱说茶爷你这见一棵树就绑个枕头,是在占地盘吗?
茶爷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当她看到黑獒在树下撒了泡尿,于是沈冷的脑袋上被茶爷绑了个枕头,沈冷还觉得很庆幸,不是茶爷逼着黑獒在他身上撒一泡尿。
院子里的树都绑了枕头,所以树都是茶爷的,但这并不是重要的事,重要的是沈冷是她的。
行宫很大,从山的十几米高处一直绵延到山顶百米高处,坡度又小,所以建筑群足有近千米,因为依照山势而建,就显得错落有致,行宫的风景比长安城未央宫的御花园还要漂亮不少,可沈冷不喜欢。
太安逸。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同理,由勤入懒易,由懒入勤难。
安逸的久了,就会变得堕落。
太医推开门进来的时候沈冷正在屋子里背着手蛙跳,已经不知道跳了多少圈,大汗淋漓的,看到太医进来沈冷随即起身,随便抹了抹额头汗水:“先生又该给我换药了?”
太医连忙道:“陛下说,一日一次不能少,沈将军啊......这个,你好歹也得躺在床上啊,你这样大量的运动,对伤口恢复太不好了。”
沈冷叹道:“我要是再不蹦蹦,下次你来伤口都愈合了。”
太医都想捂脸。
好歹换了药,沈冷再一次躺在床上,脑子里就不得不想到东疆的局势......裴亭山跋扈刚愎是早就知道的,未见之前,却不知道他如何跋扈刚愎,到了东疆之后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管裴亭山叫裴疯子,哪里是因为他当初带着九千刀兵赴长安一件事,而是因为他大部分时候都是疯的。
一个疯子,做出什么事来都没有人奇怪,比如他当初下令东疆靠近朝阳城的六郡地方官,每年拿出来相当于上交国库税赋的一成交给刀兵,要交给国库的当然不能少,于是这六郡百姓就不得不每年多交一成,这自然不是大宁治民之道,地方官府也当然不敢随便给,于是将裴亭山告到了陛下那,这种犯忌讳的事他都敢做,更过分的事也未必做不出来。
可是沈冷坚信陛下说的那句话......四疆大将军,没有一个会造反。
既然如此,那陛下在做什么?
陛下让他住进了行宫之中,又让刀兵后撤二里,难道防备的就不是裴亭山?
就在这时候外面有人推门进来,这种不敲门就进来的人自然只能是陛下,沈冷连忙从床上起来俯身施礼,皇帝随意摆了摆手,看起来像是有些劳累的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水呢?”
沈冷连忙跑过去泡茶。
“朕真是荒废的太久了,今日事少些,打了一趟拳,又想如你那样跑几圈,结果累的气喘吁吁。”
皇帝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你小时候就这么能跑的吗?”
沈冷点头:“是,臣小时候就指着跑。”
皇帝本想多了解一些沈冷小时候的事,说者无心,忽然间反应过来沈冷从七八岁开始做苦力,过了十岁就开始扛着麻包往码头跑,不跑他就不能生存。
皇帝心里微微一紧,转移了话题:“跑跑出一身汗还是有些好处,朕的肩膀脖子皱巴巴的疼,打了一趟拳跑了几圈明显好多了......”
他说这话,可脑子里不由自主的就出现了画面,一个光着脚衣衫褴褛的小男孩,扛着一个比他还要大的麻包艰难的往码头那边跑,每一步跑出去都有汗水在挥洒,皇帝眼神恍惚了一下,似乎真真切切的看到了那小男孩跑起来的时候血糊糊的脚底。
不敢再想了。
“你小时候一定没有太多时间玩。”
皇帝招手:“代放舟,去取一盒子珍珠来,挑着圆的。”
守在门口的代放舟连忙跑出去,心说陛下这又是要重赏沈将军了,沈将军真是好福气好运气,也不知道为什么陛下就看着他那么顺眼,可越是这样代放舟越明白,自己应该和沈将军保持足够的距离,太祖遗训现在还在未央宫保极殿东暖阁墙上贴着呢,后宫的太监若是和朝臣走的太近,那是要砍头的。
越是陛下看重的人,内侍就越是要故意拉开些距离,代放舟知道那样完全断开关系也不好,若即若离,时不时让沈将军记得自己,而陛下又不会觉得自己和沈将军走的亲近,那才最好。
沈冷也在想着,自己是无功不受禄,什么也没做,陛下这又要赏珍珠了,还是一盒子珍珠,还得挑着又大又圆的给,沈冷脑子里也出现了一个画面,他用陛下赏的一盒子珍珠给茶爷做了一个霞披,珠子缀的一颗挨着一颗,走路都反光,乱七八糟的反光,往四面八方反,那架势一定美极了,到了晚上拿灯火依照,那肯定更美。
这审美......
后来沈冷想了想也不能那样,不然的话茶爷出去逛街,别人还以为她是蚌精......
不多时,代放舟捧着一个木盒跑进来,木盒里装的都是珍珠,大大小小,大的能有近乎一个鸡蛋那么大个,小的也有手指肚那么大,皇帝把盒子接过来看了看,觉得数量还可以。
“谢陛下。”
沈冷已经拜了下去。
皇帝一怔:“你......是不是以为朕要把这些珍珠赏给你?”
沈冷也一怔:“不......不是?”
皇帝哼了一声:“当然不是,朕刚才问你小时候怕是没时间玩过什么游戏吧,那你玩过弹球吗?”
沈冷低头不让皇帝看到自己嘴角都在抽:“弹球不是泥球吗?”
“朕也没有泥球啊。”
皇帝哗啦一下子把珍珠撒了一地:“朕只有珍珠,凑合用吧......来,陪朕弹球,若是你都赢了,朕就都赏给你。”
沈冷眼神一亮,把袖口都挽起来:“来来来!”
然后觉得有些失态,又把头低了下去,略尴尬。
皇帝也把袖口挽起来往地上一蹲:“你先去挖个坑儿。”
沈冷:“这是行宫啊陛下。”
“行宫难道不是朕的?让你挖你就挖。”
沈冷看了看这坚硬的青砖地面,手里又没带兵器这怎么挖,于是一脸难处的看向皇帝:“陛下,要不然咱俩去外边玩吧,外边泥土地好挖坑。”
皇帝瞪了他一眼:“朕和你到外边众目睽睽之下玩弹球?”
沈冷又把头低下去了。
虽然皇帝觉得那么干好像很刺激的样子,但肯定不会那么干,真要是干出来了,御史台那个赖成能堵着行宫书房的门从天亮骂到天黑,别的也就罢了,玩个弹球被都御史骂......史书上要是多了这一笔,他就是个昏君。
“用这个。”
皇帝随手从腰带上解下来一个佩饰扔过去,那是一把镶嵌了七宝的匕首,很小,只有一巴掌长,但真真切切的价值连城。
沈冷把匕首抽出来戳青砖的时候,戳一下,代放舟的心都跟着疼一下,而皇帝还蹲在那没心没肺的乐,就好像那至宝不是他的。
而接下来沈冷的动作让代放舟更是瞪大了眼睛,好悬没喊出来......沈冷挖完了坑,居然把匕首踹进他自己怀里了。
真顺手啊。
皇帝伸手:“拿出来。”
沈冷脸一红:“臣习惯了。”
“朕知道,当初沈小松就这样顺朕的东西,没少顺走。”
沈冷把匕首递给代放舟,代放舟刚要还给皇帝,皇帝道:“就当是彩头,他要是弹球赢了朕,这七宝匕首朕就赏给他了,若是输了,朕就扣他十年俸禄。”
沈冷脸一白:“臣能不玩吗?”
皇帝大手一挥:“别废话。”
行宫大殿外边,沐昭桐和裴亭山联袂而来,想探望沈冷伤势,两个人都带着目的,虽然不太一样。
内侍说陛下正和沈冷将军在商议要事,两个人也不好直接去打扰,就在大殿外边等着,不时听到大殿里有陛下爽朗的笑声传出来,两个人对视一眼,心说那君臣二人这是聊了些什么。
大殿里沈冷一脸沮丧的站直了身子,分给他的珍珠都输光了。
可能还得搭上十年俸禄。
皇帝看着沈冷那空空如也的双手,笑的不能自已。
“匕首赏给他吧。”
皇帝朝着代放舟吩咐了一句,代放舟连忙过去双手捧着把七宝匕首递给沈冷,沈冷接过来却还是不满意,觉得这东西哪有十年俸禄实惠。
皇帝笑着回到书房里坐下:“珍珠也归你了。”
沈冷这才觉得没亏。
“陛下,弹球怎么能玩的这么准。”
“你知道那匕首是怎么来的吗?”
“总不能是陛下弹球赢来的。”
沈冷无心的说了一句,只顾着蹲在地上捡珍珠。
皇帝笑了笑没说话。
那七宝匕首,是他小时候和老皇帝玩弹球赢来的。
第四百四十七章 你多教教他
沈冷输了十年俸禄,当然皇帝未必作数,只是该给他的不该给他的,悉数都给了,抱着一盒子珍珠的傻冷子笑的合不拢嘴,从皇帝拿得来的东西,他却想着怎么给茶爷给沈先生给孟长安。
孟长安太穷,这盒珠子分一半给他吧。
也不行,开始还想着这一盒珠子都给茶爷做首饰,怎么一转念就要分孟长安一半?不行不行,最多不能超过三成,于是这家伙居然找代放舟说想借个盒子用,代放舟寻来一个,他把珍珠分成两份,多的给茶爷,少的给孟长安,至于沈先生,这把匕首看起来漂亮的很,给沈先生挂在腰畔一定很气派。
然而他哪里会知道,若沈先生看到这把七宝匕首是万万不敢要的,别人不知道陛下这把匕首的来历,沈先生自然知道,毕竟在留王府那么长时间,必定知道陛下对这把匕首的珍爱。
那些年,陛下被老皇帝夺了所有兵权送到偏远之地做了个闲散王爷,陛下心中又怎么可能没有怨念,然而正是因为有这把匕首,陛下时常拿出来看看,想着自己年幼时老皇帝对他的诸多好处,那怨气自然也就消散了不少。
如今这把匕首到了沈冷手里,若沈先生知道的话,一定会想更多更多。
此时此刻与那年那月何其相似?
论能力,纵然沈冷没有得到过皇族的正统教育,没有锦衣玉食没有侍从无数,可比太子难道就差远了?
那时候陛下虽然不是老皇帝选中的人,也一早就送到了书院里学习,十六岁就离开长安城去领兵,难道能力就比那个早早被选定的李承远差了?
都是为了安慰。
当初老皇帝给了陛下这七宝匕首,曾经让李承远极为羡慕,可陛下怎么可能知道老皇帝拉着李承远的手说匕首给了你弟弟,朕把江山给你。
现在呢,江山是太子的。
沈冷这个傻小子最大的坚持就是对他的亲人始终不疑,沈先生说以后再告诉你,他就乖乖的等着以后,他相信先生早晚都会跟自己说清楚那些他不清楚的事,既然相信,就那么等着。
陛下待他这般好,他也想着多半都是因为沈先生,因为庄雍,因为很多很多人都在陛下面前为自己说好话。
沈冷很小家子气的把本已经分盒装好的珍珠又倒在床上,一颗一颗仔仔细细的数,一边数一边傻笑,就好像刚刚得到了好多零食的地主家的傻儿子。
陛下不是老皇帝,不会对沈冷说出匕首给你江山给太子的话。
可也只是不说。
在行宫里憋了好几天之后沈冷终于得到准许可以出去走走,不过也要装的像一些,胳膊挂着,还拄了个拐杖,出门的时候身边大内侍卫好几个,以至于朝臣看到他的时候频频侧目,想着原来沈将军真的伤的不轻。
坐在山顶凉亭里看大海,沈冷觉得这几日的安逸还远不如在南疆的时候与求立人厮杀的日子来的爽快,这般憋闷,快憋出来毛病了。
就在这时候都御史赖成从山下闲庭信步一般溜达过来,似乎也在闲逛,他这个职务说重要就重要,说不重要也不重要,说忙就忙,说不忙也不忙,总之时间比其他官员似乎都多些,主要还因为他比较懒,一般需要参奏谁的时候他都是指派别人去写奏折,唯独骂陛下的时候才摞胳膊挽袖子亲自上阵,可起劲。
赖成对沈冷没意见,也不是,最大的意见是沈冷那笔字。
沈冷见到赖成的时候其实有点怕,他不怕敌人有多强,不怕刺客有多阴,不怕江湖有多险恶,不怕战场有多残酷,唯独怕赖成那张嘴,能把人说活也能把人说死,还能把陛下气的想撞墙。
没办法,人是陛下自己选的,想撞墙也得忍着。
“沈将军,这是赏日出?”
赖成一脸笑意的走到沈冷身边,沈冷已经站好了等赖成过来,到近前之后很认真的行礼,都御史是正三品,他是从三品,行礼也是应当。
一听到日出两个字,沈冷就不由自主的想到当初在南平江上的时候陈冉吟诗......日出江花红胜火,多美,从他嘴里出来就变得那么龌龊,当时这句话在陈冉嘴边流连忘返。
关键是那个家伙念这句诗的时候断句很气人,谁见过前三个字和后边断开的念法?
日出江,花红,胜火。
“日出一会儿了,只是闲着无聊,坐在这看看风景。”
“唔,日出一会儿了。”
赖成只是随口一说,沈冷突然就觉得这个应该文质彬彬的家伙也变得龌龊起来。
“赖大人也是上山来看日出的?”
“不是,看你。”
赖成坐下来,然后就叹了口气:“陛下说我闲着也是闲着,让我趁着沈将军养伤这段日子给沈将军好好补补课,将军在战场上厮杀英勇无双,可学识上似乎差了些。”
他说的直白,因为他本来也没打算给沈冷留面子。
沈冷:“那就听陛下的,赖大人打算从什么地方开始教我?”
赖成想了想:“不练字,什么都行。”
两个人坐在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看似很无趣,可是两炷香之后赖成对沈冷的看法就大为改观,他本以为沈冷勇有余而学识不足,大部分领兵作战的将军也都不喜欢读书,当然也不乏儒将不能一概而论,然而他不管和沈冷聊什么,沈冷都能对答上来,而且颇有见地。
哪怕就是聊一些诗词歌赋沈冷也依然能说的头头是道,这哪里像个不学无术的莽夫,分明是个渊博的莽夫啊。
“沈将军。”
赖成有一事不解:“你看过很多书吧。”
“还好。”
“你看书上的字,是不是四四方方很好看?”
“是。”
“那为什么你的字就像是......”
赖成想了想:“你看,又顺又直的是黄瓜,绕了一圈的也是黄瓜,虽然都是黄瓜,可是哪个好看?”
沈冷:“绕了一圈的好看。”
赖成起身:“告辞。”
沈冷连忙拉了一下:“来都来了,多聊会儿。”
他在行宫里这几日都快憋出病来,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聊天的,还聊的很愉快,怎么会愿意这么快就把赖成放走,赖成见他实在是心诚,只好又坐下来:“好,咱们不说字体的事了......咱们聊聊过去。”
赖成随便捡着楚时候的几件事聊,都是发生在楚朝堂上的一些大事,可即便如此,寻常百姓自然不会知道,唯有读书多的人才能分明,沈冷却都听沈先生讲过,对答如流而又鞭辟入里,赖成的脸色就越发的和善起来,沈冷忽然发现,原来当初硬着头皮和沈先生学这些他不愿意学的东西总算有使用价值了,能跟赖成这样的书呆子聊天,况且不只是沈先生教他那些,这段日子以来,窦怀楠教的也不少。
真好。
不知不觉,两个人竟是聊了足足一个半时辰,直到要吃午饭的时候赖成才依依不舍的离开,越来越觉得沈冷招人喜欢,回到行宫里,还没有坐稳就被陛下派人喊了去,赖成都觉得有些好奇了,为什么陛下对这个沈冷如此在乎?
“如何?”
皇帝问。
赖成看了看左右也没别人,索性就放开了些:“学识有,且学识杂而不糟,臣问的事,他都能对答如流且很有想法见解,年轻人之中算是不可多得的读书多的人,尤其还是领兵的人。”
皇帝:“你还是看不起领兵的人。”
赖成:“领兵的什么时候又看得起读书人了?”
皇帝:“朕又是个领兵的又是个读书人。”
赖成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张了张嘴,没敢说,哪里敢轻易说出那样的话......沈冷似乎也是?
皇帝何尝不是也忍着,赖成是和太子走的很近的朝臣,是他授意如此,因为他将来是要让赖成做内阁首辅大学士,赖成本就是为太子准备的人,所以自然要提前和太子有所接触,可是他真差一点就问出来,沈冷比太子如何?
一个没敢说,一个没敢问。
于是气氛就莫名其妙的变得尴尬起来。
“你以后若闲着,就多去找他聊聊,他还要在行宫里养伤一阵子,看得出来你和他也算投缘。”
皇帝缓了口气才让自己不那么尴尬,赖成也松了口气。
“只要陛下不让臣教他练字,什么都行。”
皇帝忽然问了一句:“你的底线是什么?”
赖成一怔:“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皇帝笑道:“朕给你什么好处,你愿意教他练练字。”
“请陛下罢免了臣这都御史。”
“唉......”
皇帝叹道:“说早了,朕应该三年后再说。”
“陛下,是想让臣给沈将军授课?”
“朕只是让你们闲聊。”
皇帝看了赖成一眼:“你愿意聊什么,朕难道还给你一套教程?”
还没等赖成说话,皇帝忽然点了点头:“也不是不行。”
他从书桌上拿起来几本书册递给赖成:“按这个教。”
赖成心说进坑了。
沈冷还在山顶上看海,唯有这个时候才平静,不去思考那么多事,只是想想先生想想茶爷,然后他就注意到海上远处有几艘船似乎奇怪了些,似曾相识。
船自然样子都差不多,可那几艘船行进的方式显然不是寻常渔船,那是战斗阵型。
第四百四十八章 桑国人
沈冷往崖边走了几步仔细看,那几艘船从大小规格来看绝非大宁战船,也不是他国战船,那就是渔船,可寻常渔船为什么能有如此合理的战斗阵列?
一开始沈冷以为是巧合,几艘出去打渔的船恰好那般排列,然而仔细看了好一会儿,渔船队列不变,几艘船首尾呼应可攻可守,他转身请身边大内侍卫去寻个千里眼来,不多时侍卫回来,沈冷举着千里眼又看了一会儿,确定第一艘船吃水更深,船外侧还绑了木头,前端蒙着帆布,竟像是一艘冲撞船。
这么明显,倒像是怕人看不出来。
往第二艘船上看,渔船上有三五个渔夫模样的男人看不出什么不对劲的,也未见兵器,就在这时候从船篷里钻出来一个女人,走到船头站住,忽然就抬起一条腿踩着船舷,举起手里的酒葫芦往嘴里猛灌,那一身红色长裙,那一条裙下的白腿。
沈冷顿时一惊。
红十一娘。
一个南海的海盗,跑到东海来做什么?
沈冷立刻想往山下跑,跟着他的大内侍卫连忙拦了一下,沈冷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挂着胳膊拄着拐,于是连忙请大内侍卫帮忙到他的巡海水师里去,让王根栋将军带几艘船出海。
可是毕竟耽误了些时间,那几条渔船已经消失在远处,沈冷举着千里眼一直看着那几艘渔船的动向,眉头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
他不讨厌红十一娘,一个杀海盗的海盗也是一个被南海渔民奉为英雄的海盗,更何况还是个女人,非但不讨厌,还有几分敬意。
可她绝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从南疆到东疆,如果她走的是海路,天知道会经历多少凶险走上多久,那是她完全陌生的地方,看似一样的大海,可处处都是危机。
几艘渔船离开之后本打算就此远离,可没想到红十一娘一声令下,让渔船掉头沿原路回去,手下海盗全都懵了,那船港里就是大宁水师的战船,若再走一趟岂不是自寻死路?
“我得确定他明白了我的意思。”
红十一娘灌了一口酒:“少他娘的废话,老娘让你们回去就回去,就算是死了,有老娘陪着你们,你们就偷着乐吧。”
手下人无奈,只好将渔船调转过来又重新走了一遍,山顶上沈冷刚要放弃,忽然发现那几艘船又回来了,忍不住心里一喜。
王根栋的船队已经驶入大海,十来艘伏波一艘万钧,别说是红十一娘手下那几艘渔船,就是把渔船都给她换成战船也不是对手,毕竟那船实在太小了些。
果然,看到大宁水师出海之后,红十一娘的船队开始加速逃离,然而渔船的速度自然不能和战船相比,双方的距离在不断的缩短。
沈冷之所以是让王根栋跟着,不是杜威名不是王阔海,是因为王根栋谨慎小心,沈冷没打算把红十一娘抓住,因为红十一娘是来给他报信的。
大盗海浮屠,一定就在东海。
红十一娘没有门路见到沈冷,但她知道沈冷就在这边,她也不确定自己带着渔船在这转悠沈冷会不会看到,如果看不到那她就一直转下去,幸好,看到了大宁水师战船出来,就证明沈冷看到了。
“老大,怎么办啊。”
一个老海盗顿时慌了起来:“那是万钧,不用打,直接撞过来就能把咱们的船全都撞碎了,咱们这就是拿鸡蛋撞石头,还是巨石。”
“怕什么。”
红十一娘将酒葫芦里的酒一饮而尽:“老娘这么美风华正茂都不怕死,你都老成那样的怕个屁?安心就是,如果沈冷不是个白痴就知道怎么做。”
老海盗都快哭了:“万一他是白痴呢?哪有看到海盗不剿的道理。”
红十一娘:“老娘又不是正经海盗。”
她手往前一指:“只管往前开,大宁的战船要是动手,算我的。”
“老大,算你的什么啊。”
“算我......倒霉。”
一群海盗脸都黑了。
然而谁也没想到的是,大宁的战船居然真的没有动手,明明已经到了弩车的射击距离,明明只要再加速万钧大船就能把那几艘小渔船全都撞沉,可大宁的水师却降速了,只是在后边跟着。
“那家伙果然不傻。”
红十一娘大笑起来,笑的胸颤:“再给我拿一壶酒来!”
“大当家,有意思吗?”
老海盗松了口气:“上次你说过戒酒的。”
“老娘说的是什么时候杀了海浮屠,老娘就把酒戒了。”
老海盗沉默了很久:“大当家,有句话我憋在心里很久了,始终都不敢说,今日既然已经到了这份上我就豁出去了......海浮屠对大当家你的心思连我们都看得那么清楚,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他再怎么杀戮,也不曾对你动过杀念,你这又是何必呢?咱们都是一个窝里出来的,相安无事不好吗。”
“他不曾对我动过杀念,可他杀了多少无辜人?”
红十一娘灌了一口酒:“老娘的亲爹亲娘是怎么死的?是海浮屠的亲爹杀的,他亲爹把我收养了我就能忘了恨?小时候眼睁睁看着海盗杀我全家,眼睁睁看着一块出海讨生活的乡亲们倒下去,血把甲板都流慢了,老东西以为那时候我才四五岁不会记得,可我现在一闭上眼睛,那血就在我眼前流。”
老海盗哆嗦了一下:“可是大当家,你这样做若是让海浮屠知道了,怕是他连最后一丝情分也要舍了。”
“没有情分。”
红十一娘转身,摇摇晃晃的回船篷里:“水师的船一路跟着,就差不多能知道海浮屠在附近,不知道他的藏身处,最起码可以让水师警醒。”
说完之后钻进船篷里,再也没有出来。
老海盗看着后边跟着的大宁战船一阵长叹......心想老当家当年是何必呢?杀了人家爹娘全家同族老小,唯独把这个姑娘剩下,真以为一日三餐就能把仇恨养没了?他从海浮屠的爹是海浮屠的时候就做海盗了,可因为胆子小从来不敢去杀人,只好去做做伙夫之类的活,后来海浮屠和红十一娘闹翻,海浮屠带着大队人马离开,红十一娘身边剩下的,大多都是当初被海盗劫掠去的孩子,心里那恨根本就没忘了,以前不敢反,只是怕。
可他不一样,他已经活了这么大岁数,只想落个善终。
想想小时候那俩孩子多好啊。
还记得红十一娘七八岁的时候,被几个男孩子欺负,海浮屠上去就一阵暴打,甚至直接把一个半大的孩子打死了,为这事,老当家还奖励了海浮屠,说是男人下手就该如此,既然打了就往死里打,动手不是目的,杀人才是,唯有敢杀人,才会让人怕。
那时候,海浮屠也才十来岁啊。
后来海浮屠性格越来越暴戾,谁敢靠近红十一娘他都会露出爪牙。
从四五岁到十四五岁这十年来,是海浮屠和红十一娘关系最好的时候,真是青梅竹马让人看着都羡慕,直到有一天红十一娘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知道了仇人是谁。
老当家曾经指着海浮屠的脖子骂:“老子把她留下就是给你养的媳妇儿,养了十七八个,你就看上她了,你却他娘的不敢下手?人都你敢杀,一个丫头你不敢睡?!”
海浮屠说,大婚的时候再说。
红十一娘说,你敢进我门,杀不了你,我就杀了我自己。
谁也不敢提红十一娘名字的来历,那是老当家给他儿子养的第十一个女孩。
有至少七八个女孩子没有等到被海浮屠挑选的那天,就被喝醉了酒的老当家祸害了。
傍晚的时候王根栋带船归来,在行宫门口求见沈冷,沈冷请示了陛下之后让人把王根栋叫进来,似乎是好奇,陛下也与沈冷一同听王根栋的汇报。
“陛下。”
王根栋规规矩矩的跪倒行礼,然后又朝着沈冷抱拳:“提督大人。”
“说吧。”
皇帝示意王根栋起身:“怎么回事?”
王根栋道:“将军安排臣带船出海,臣就知道将军的意思,若是为了全灭那一小股海盗,将军就会让王阔海杜威名他们跟着,唯独让臣自己带队,是将军想让臣只是跟着。”
沈冷挑了挑大拇指。
王根栋继续说道:“那伙海盗是南海很有名的凶匪,为首的是个女人叫红十一娘,说杀人无数不为过,然而她从不祸害百姓,而是专杀海盗。”
“杀海盗的海盗?有点意思。”
皇帝眼睛微微眯起来,似乎对这个红十一娘好奇起来。
“红十一娘突然出现在东海,就说明海浮屠一定在这。”
“海浮屠又是谁?”
沈冷随即解释了一下,皇帝的脸色忽然就凝重下来:“在南海过不下去了,害怕被朕的水师剿灭,所以就从南海跑到东海来?”
“臣觉得,他或许是和桑国的人勾结上了。”
沈冷仔细思考了一下:“从这几年开始,东海上桑国的海盗突然就多了起来,虽然没有猖獗,也不敢到近海劫掠,可是显然有所图,前几日臣听说,朝阳城里有一群桑国人住了已有两个月之久,也不做生意也不远行,就在朝阳城里吃喝玩乐,像是在等人,韩唤枝大人到了之后本是要查查的,可是临时有事去了白山关,这事就没再提起来。”
皇帝脸色一沉。
“等人?”
从长安城里送来的消息说,桑国那个皇子被扣下来,但逃了一个侍卫,名为矢志弥恒。
“人走了?”
皇帝问。
沈冷摇头:“还没有,臣安排人盯着呢,可毕竟臣带的是水师不是廷尉府的人,无权细查。”
皇帝转身:“卫蓝,进来!”
第四百四十九章 盯住了
沈冷和陛下请示了一下,天黑之后穿着寻常禁军的军服出了行宫,到无人处换了衣服回到水师大营,营地还在修建,毕竟水师规模太大了些,一时之间想造好也不容易,只是尽量搭建一些必须的东西,比如栈桥。
第二天一早,沈冷带着王阔海和杜威名陈冉几个人,挑选了百十个精锐亲兵,乔装成当地渔夫,寻了几艘渔船出海,一群人也是胆子大的要命,竟是在红十一娘带到的地方转了起来。
“蓬莱这边岛屿太多了。”
王阔海手搭凉棚往四周看了看:“除了那边仙阁仙玉等几座比较大的岛屿之外,往四周延伸出去能有几百座岛,若是海盗派人在岛屿山顶处?望,咱们水师的战船还没有靠近他们就跑了,若是小船这样找,找到的话咱们估计也凶多吉少,那边的岛屿都很大,别说藏个几千人,藏上十万人都没问题。”
“我忽然间明白桑国人为什么这几年在附近海域转了。”
沈冷想到了一件事。
“海浮屠当然也不了解这里,他要想来此处藏身的话,一头扎进来,天知道会不会遇到暗礁遇到暗流,悄无声息的来然后藏的这般好,多半是有桑国的海盗接应。”
“可是,为什么桑国的人要和海浮屠勾结?”
陈冉有些想不通:“本就是一个在东海一个在南海,哪里有什么联系。”
“如果不是桑国人先熟悉这里然后接应了海浮屠。”
沈冷皱眉:“那就是东海还有别人在接应他......可我暂时想不到别人能是谁。”
东海不似南海,南海那边海域宽阔海盗众多,东海湾这边的海盗多是渤海国人,可又不敢靠近大宁近海,他们虽然凶悍,可也是那种人多聚在一起的时候才天不怕地不怕,有一股傻气,若人少,几十几百个怎么敢胡来。
海浮屠从没有来过这边,若说他没有接应沈冷绝对不信。
又想到陛下说的那个叫矢志弥恒的桑国人,他一个人从长安城逃出来,不敢走大路,没有身份凭证,风餐露宿能走到朝阳城这边自然要慢许多,朝阳城里有一伙桑国人已经住了两个月,显然是在长安城出事之前就已经在做准备,若是长安城那边廷尉府没有动手,可能那些在四海阁求学的桑国人全都已经撤走了。
“是桑国人早就和海浮屠接触过?”
沈冷眉头越皱越紧:“如果不是巧合的话,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在书院四海阁求学的桑人已经在准备撤走,那些所谓的桑国海盗就是准备接应的,结果廷尉府在长安城出手把人都扣了,只逃了一个......而桑国内乱,在四海阁的所谓皇子也不过是一方诸侯的儿子,大大小小上百个甚至几百个诸侯,谁都想一统桑国,他带着从大宁学到的东西回去,若是......”
沈冷看向王阔海他们:“若是在很久之前也开始接触海浮屠,趁着这次机会将海浮屠和那个桑国皇子一块带回去,得了这么强力的一支海盗军队,他们在战场上就会大有优势。”
沈冷暂时只能想到这么多,似乎也比较合理。
“我们找不到海浮屠。”
沈冷摆手:“回去吧,看看古乐和卫蓝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朝阳城里那伙桑人若是盯住了,矢志弥恒只要到了朝阳就一定会想办法和他们接触,到时候再找到海浮屠和桑国那些海盗就不难。”
蓬莱岛群大大小小数百座岛屿,最大者并不是最有名的仙阁,之所以那里那么出名,归根结底只是因为距离海岸比较近,最大的景色最好也更有仙气的岛屿叫望乡岛,名字寻常无奇,在海上被命名为这个名字的岛屿找不出十个也能找出六七个。
望乡岛四周被数十个小岛围住,那片海域极复杂,暗流汹涌,不熟悉这里的人驾船根本就靠近不了,十之七八会被暗流卷进去,十之一二或是触礁或是沉没。
海浮屠就在望乡岛,接应他的也确实是桑人。
这几年在东海湾一带活跃的桑人海盗大大小小有十几支,可实际上都是英条柳岸的父亲那个自称为朝露王的英条川康派来的,就是为了接应他儿子回去,只是他怎么都不会想到,因为沐昭桐妻子也就是他亲姐姐的缘故,廷尉府把人扣在了长安城。
“很多年前。”
站在海浮屠身边的桑人名叫矢地浪,是英条川康的义子,从小和英条柳岸一同长大。
“朝露王的姐姐秀诘大人在最艰难的时候离开家园,想在海外寻找适合生存的地方,那时候,我们被敌人围攻,我们控制的地方从千里缩小到只有百里,大家都人心惶惶,谁也不知道明天天亮睁开眼睛的时候敌人的刀会不会就出现在面前。”
他看了海浮屠一眼:“秀诘大人当时是背负着很大的责任离开的,是我们最后的希望,若我们实在守不住了,秀诘大人还能带我们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只是后来我们运气很好......我们敌人的敌人趁机发动进攻,我们与之联手,将敌人彻底击败,夺回了原来的土地,按理说,秀诘大人应该返回,可她却没有回去。”
矢地浪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她在你们宁国爱上了一个男人。”
海浮屠摇头:“我不是宁人。”
矢地浪耸了耸肩膀:“无所谓,差不多......秀诘大人到了宁国之后彻底被那个地方迷住了,她写信派人送回去给朝露王,说她找到了天国,一个无比美好无比强大也无比辽阔的国家,她说她不想回去了。”
海浮屠:“我不感兴趣。”
矢地浪却好像没听到似的,依然自顾自说着:“你猜,朝露王给秀诘大人的回信第一句话是什么?”
海浮屠没说话。
“王问秀诘大人,宁,可征服吗?”
他笑了笑:“如果真的如秀诘大人描述的那样,宁是一个无与伦比的美妙地方,那么何不征服?若能得到宁地,桑国又算的了什么?秀诘大人回信说,永不可征服......于是朝露王就换了个想法,宁为什么那么强大?既然强大,就必然有我们可以学习的地方,学到宁人的强大,我们就能一统桑国。”
“现在,距离这个目标已经很近了,柳岸殿下就要回国了。”
他似乎很兴奋:“得到了你的支持,柳岸殿下再带着宁人先进的东西回去,我们只需要三五年时间就能完成大业!一统桑国之后,我们再来征讨这宁人之地。”
“呵。”
海浮屠从嗓子里挤出来一个字,充满了不屑和嘲讽。
矢地浪脸色一寒:“你觉得不实际?我觉得你怎么像是在讽刺我?”
海浮屠:“我觉得我应该去睡觉了。”
说完之后转身就走,丝毫面子也不给。
矢地浪看着海浮屠的背影,冷冷的哼了一声,自言自语的说道:“若非以后需要你们这些卑贱的海盗为我们拼命,我岂会对你客气,等将来把你的力量榨干了,你会知道对我无礼是一件多可怕的事。”
八千海盗,对于他们来说确实是太大太大的助力,实际上,所谓的朝露王手下一共也不过三万人马,这在数百个诸侯之中还算是比较强的。
那些小的所谓诸侯,有的只有几百个人,占据一城一地就敢称王。
海浮屠往回走,手下亲信段彪压低声音说道:“咱们的探子说,十一娘也到了。”
海浮屠脚步一停。
“是不是应该采取些手段,不然的话,大事可能会被她搅了。”
“由着她吧。”
海浮屠继续往前走:“她那二三百人老弱病残,能做什么。”
段彪张了张嘴,却没敢继续再劝什么,谁不知道海浮屠对十一娘是什么心思,这么多年了,唯一一个让海浮屠动心的女人就是她,可她呢?却时时刻刻都在想怎么干掉海浮屠。
所谓孽缘,不过如此吧。
朝阳城。
换了一身便装的古乐斜靠在茶楼窗口,盯着对面那家青楼,几个桑人进去已经有一个多时辰还没出来,这些人来之前就喝多了酒,一个个走路都歪七扭八的,不管是衣着还是发型又或者是桑人自带的那种猥琐气质都让古乐看不顺眼,若不是还有要紧事,古乐真想把那几个家伙打一顿。
沈冷登上茶楼,古乐听到脚步声立刻回头,见是沈冷来了脸面俯身一拜:“将军。”
沈冷扶了他一把:“别总这么客气。”
他往对面看了看:“还是没有什么收获?”
“还没有。”
古乐道:“那个叫矢志弥恒的人身上没有身份凭证,想进朝阳城都难,所以属下还安排了人在城外巡查,一旦发现可疑的人立刻通报,可属下怀疑矢志弥恒根本就不会进城,对他来说太危险了,所以属下又安排人打探出来城里这一伙桑人的船停靠在什么地方,一直盯着,人盯不住,船总是能盯住的。”
沈冷笑道:“让你到廷尉府果然是对的,你的头脑适合在廷尉府做事。”
古乐摇头:“属下还是觉得跟着将军在水师与敌厮杀来的爽快。”
沈冷:“以后别说属下这两个字了,韩大人听到了不好。”
“属下谨记。”
沈冷笑着摇头:“盯住了就好,别打草惊蛇,长安城那边扣下桑人办的不算张扬,如果矢志弥恒还没有和城里的桑人接触,他们也未必知道英条柳岸已经被扣下了。”
古乐点头:“将军放心吧,卫蓝大人也派人盯着呢。”
他看向斜对面,那家青楼旁边的茶楼里,卫蓝站在窗口,遥遥朝着沈冷举杯。
沈冷微微颔首致意。
桑人不算什么,沈冷没放在眼里。
他在乎的是海浮屠。
第四百五十章 棋子
那几个桑国人似乎毫无防备,长安城的事他们应该还不知情所以依然在这朝阳城里逍遥快活,若知道英条柳岸已经被扣下的话,怕是早已经慌了,他们不知情,对盯着他们的人来说就轻松些。
沈冷在茶楼和古乐盯了好一会儿也未见什么动静,陛下那边还等着他回去,只好和古乐告辞,硬着头皮回到行宫继续装伤者。
到了天黑之前,忽然有人送来消息说古乐出城了,盯着几个桑人出去的。
沈冷想着多半是发现了什么,以古乐的身手还有大内侍卫统领卫蓝在,他也没什么可担心,又想了想,还是让人出去到水师,调派王阔海带几个十人队跟上古乐。
可是派出去的人才走没多久,有内侍急匆匆进来。
“廷尉府千办古乐重伤。”
听到这句话沈冷猛的站了起来:“人在哪儿?”
“在往回送。”
沈冷哪里还有心思继续装受伤,刚要冲出去,陛下迎面而来。
“回去。”
皇帝看了沈冷一眼:“你还没到该出去的时候。”
“可是古乐......”
“朕已经派人去接了。”
皇帝让沈冷跟着进来,回头吩咐了一句:“去对外说一声,就说沈冷将军伤情恶化,原来刺客剑上带了毒,伤口腐烂,人已经难以行动。”
代放舟连忙出去,这消息很快就会被散播遍及全城。
沈冷不懂。
“古乐的伤你担心也没用,就算你出去了你还能比太医院的太医更好?朕让你留在这不仅仅是担忧你的安全,还因为不久之后将会安排你做更要紧的事。”
沈冷心急如焚,奈何陛下不许,他也就没办法出去看看古乐伤情如何。
不多时,一个廷尉府廷尉快步进来,跪倒在地:“陛下万岁。”
皇帝嗯了一声:“怎么回事?”
廷尉回答:“千办大人发现桑人要出城而且速度很快神态慌张,没来得及召集人手就先跟了出去,卫蓝大人正好回行宫来了,不过卫蓝大人留下的几个侍卫也随千办出了城,我们追出城的时候......城门口外二里处荒野之中,古乐大人已经中刀倒地,六名大内侍卫被杀,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几个桑人的尸体。”
沈冷问:“伤势如何?”
“刀伤在要害,不过估算着千办大人中刀之前有所反应所以避了一下,刀子稍稍偏开,现在还不知道伤情到底如何,其他几位侍卫皆是被一刀毙命,刀口都在脖子上,动手的人应该是太自信,又或者已经被发现,所以没有再出手,不然千办大人可能也......”
大内侍卫,个个都是高手,出刀的人连杀六人还能重伤古乐,武艺可窥一斑。
“那几个桑人都死了?”
“都死了,有几个应该是千办大人所杀,还有几个刀伤与侍卫同,应该是其中一个桑人做的。”
“桑人杀了桑人?”
皇帝微微皱眉:“如果是矢志弥恒,这个人真不可小觑了,足够心狠,连自己人都杀,在场的人都死了谁还能知道他行踪,他从长安城一路逃亡至此,身无分文,也没有身份,怕是一路杀人回来的。”
他看向内侍:“卫蓝呢?”
“卫蓝大人之前按惯例回行宫重新设置防卫,更换口令,完成之后已经赶回去了,此时怕也在城外搜寻。”
“派个人去知会裴亭山。”
皇帝沉思了一会儿后说道:“让他调遣刀兵,在城内外搜查。”
“是。”
代放舟连忙回头吩咐人去,又回过身来:“陛下,虽然那贼人不敢靠近行宫,陛下还是不要轻出宫门的好。”
“他不是来杀朕的,他是要回去。”
皇帝看向沈冷:“朕知道你心里有怒火想出去把矢志弥恒翻出来,可他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而已,古乐的伤朕会派人尽心治疗,矢志弥恒朕也不会放过,朕让你留在行宫里,是因为未来要做的事确实比这个人重要的多,你且忍忍。”
沈冷也只能忍着。
到了第二天的时候,忽然又有消息传出来,水师大营里进去了刺客,重伤了巡海水师副提督王根栋,还重伤了刚刚提升的五品将军杜威名和王阔海,这一下,水师里能征善战之人全都受了伤,一个接着一个的被送进行宫接受太医诊治。
一时之间,整个朝阳城内外人心惶惶,那刺客被形容的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而阴谋论者,再次将矛头指向了大将军裴亭山。
陛下身边可供调遣之人,除了八千禁军将军夏侯芝之外,还有的就是巡海水师提督沈冷等人,除此之外,东疆兵力,自然尽在裴亭山之手。
沈冷重伤,他手下人又陆续重伤,如今能调兵遣将保护陛下者只剩下一个夏侯芝。
有人甚至断言,这些事若不是裴亭山安排人做的,他把秤砣吃了。
行宫里,沈冷看了一眼王根栋:“你们怎么也都重伤了?”
王根栋叹了口气:“奉旨重伤,不敢不伤。”
几个人身上都缠着绷带,然而倒也没真的受伤,这些事都是陛下安排出来的,除了古乐是真的重伤之外其他人全都是假的。
“陛下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陛下不说,谁能猜到?”
几个人都有些郁闷,只是郁闷也没办法。
在外人看来,太医院的人进进出出忙的不可开交,血水一盆一盆的往外泼,大家随便想想也能想到那几位的伤势有多重,再加上大内侍卫统领卫蓝一直带着人在外巡查,听说还有一位廷尉府千办奄奄一息,朝阳城的气氛之诡异让人有些承受不住。
陆续有人上书,请陛下回长安城。
陛下说,朕还没有去仙阁岛为大宁百姓祈福,朕若是不去,还当是朕怕了,朕为天子言出法随,朕说去仙阁岛就去仙阁岛,后天就去!
茶楼。
这次李逍然没请人来,只是和荀直两个人相对而坐。
“裴亭山那边有所松动。”
荀直看向李逍然:“我昨日又和肖绵湖见了一面,他说裴亭山最近日日暴怒,打了好几个下人,还摔了陛下赐给他的一件玉器,咱们安排在裴亭山府里的人也已经向我汇报过,确实如此,肖绵湖还说裴亭山已经快扛不住了,昨日里还和他提起过皇后那边的情况......”
荀直笑了笑:“我们本也不想让裴亭山动手,只是我们动手的时候裴亭山可以坐视不理便足够。”
“仙阁岛已经布置好了?”
李逍然问了一句。
“布置好了。”
荀直笑道:“陛下的禁军不敢轻离行宫,裴亭山居然是让肖绵湖带人在仙阁岛布防巡查,你觉得这是裴亭山什么态度?我们还需要裴亭山这个人,世子殿下可还记得当初为什么没进得了长安?”
李逍然脸色一白:“先生为什么又提及此事。”
“因为殿下扬眉吐气的时候就要到了,当年是裴亭山带着九千刀兵横陈在长安城外拦住了殿下,那么这次就让裴亭山亲率刀兵护送殿下进长安城,禅宗的人经常把因果轮回挂在嘴边,原来也真是有因果轮回,陛下死,裴亭山难逃关系,就算他只是置之不理也一样难辞其咎,唯一的办法就是与殿下联手,他率领刀兵保护殿下进长安,护驾有功,自然也就没人追究陛下遇刺之事,因为殿下不追究,那谁还能追究?裴亭山自然深知此理,对他来说,可选并不多,陛下如今要动他,现在不动,回长安之后必动,裴亭山难道还要坐以待毙?”
“太子呢”
李逍然忽然看向荀直:“先生是太子的恩师,也是皇后娘娘的座上客,我一直觉得,先生是在为世子谋划,而不是我。”
“太子?”
荀直摇头:“我记得我和殿下聊过,殿下当初问我为什么不入仕,我说入仕最大不过沐昭桐,不屑为之,我心中抱负自然也不会随便乱说,皇后妇人之心眼界那么低而又歹毒,世子有没有想过,我为皇后安排了这一切,陛下真的出了事,皇后第一个就会杀了我?”
李逍然点头:“是。”
荀直笑起来:“既然我明明知道皇后是什么人,为何还要为她鞠躬尽瘁......太子懦弱,他母亲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虽敬重我可却保不住我,那我也就只好对不起太子了......陛下一死,东疆这边立刻昭告天下,是皇后与太子合谋弑君篡位,太子在长安城也坐不稳的,禁军岂会听他随意调遣?殿下你信不信,当初大将军澹台袁术不开门,这一次,世子若与裴亭山回长安,澹台袁术必定开门,澹台袁术和陛下的关系太好,他怎么会容忍一个弑君杀父之人坐上皇位。”
“当初让世子抱恨的两个人,一个裴亭山,一个澹台袁术,日后都会成为世子登极的助力,不管他们愿意不愿意,都逃不了的,那时候裴亭山带刀兵阻拦殿下,日后让他亲自护送,那时候澹台袁术闭门不开,日后让他亲自开门迎接,世道轮回,最爽快莫过于此。”
荀直笑道:“我也知道,仙阁岛上动手,世子必早有安排,因为殿下与我皆知,陛下自然不是那几百个死士就能随随便便杀死的,可我不问,世子也不必说,若世子他日登极,我愿入仕为官。”
他站起来抱拳,李逍然脸色微变:“多谢先生。”
他不怀疑荀直这些话,因为他知道皇后必然会杀荀直,两个人这是第一次开门见山,心中倒也轻松了不少。
沐昭桐已经老了,他日荀直为内阁大学士,大宁何愁不强?
“先生说的对,我确实还有些别的安排,怪就怪陛下自己几年前就说要来东疆,有几年的时间准备,只是暂且不方便说,待事成之后再告诉先生知道,先生大才,若我他日入主长安,先生便是内阁首辅,先生之算,我钦佩至极......裴亭山也好,澹台袁术也好,明明什么都没有做,最终却成为先生手里的棋子,妙哉,妙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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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有几章这一卷就收尾了,在东疆结束四海扬这一卷,其实有点想法,我就不说。】
四百五十一章 算不出
七月对于百姓来说有些特殊,家家备黄纸,因为七月中有个中元节,是祭祖送纸钱的日子,也不知道是陛下有意还是无心,他选择上仙阁岛永昌台为大宁百姓祈福就定在了这一天。
永昌台建造于楚时候,仙阁岛上的道观楼阁也一样建造于楚时候,只是当初楚皇远在紫御城,据此万里迢迢,楚数百年,只有两位皇帝曾经到过蓬莱,本来应该有三位,另外那位走到半路就烦了,索性直接掉头回去。
仙阁岛,是楚皇定的名字。
大宁皇帝李承唐觉得不妥,于是下旨改仙阁岛为祈宁岛,改仙玉岛永安岛。
大宁的皇帝陛下说天下无仙,那自然就无仙,道宗龙虎山上的小张真人也得点头称是,那么仙阁里当然也就没有了神仙,之前供奉的道家祖师迫不得已从仙班上退列出来,陛下说庇佑大宁的不是所谓仙人,而是大宁的边军。
于皇帝之前,小张真人先上祈宁岛,这里的一切布置都还得按照道家规矩来,陛下何时登山何时祈福,都得要小张真人算准了时辰。
小张真人脸上戴着一个奇怪的东西,像是两个瓶底扣在了眼睛上,多了几分可爱,也走出几分春风得意。
看得清楚了,自然得意。
或许是因为那两片厚水晶实在有些坠,他不时还要用手往上托托,所以就多了几分老学究的气质,显得更为老成,这般清秀模样显得老成,其实更显得好玩。
仙阁观也被改名为祈宁观,于是大宁就有了两家名字里有宁字的道观,对于大宁这样将神权打压到没多少尊严的国家来说,道宗已算殊荣,想想前些年禅宗初入中原的时候也算得上意气风发想做大做强,后来才发现宁人真可怕,他们不是没信仰,而是信仰这个国家。
别说收香火钱,后来进了禅寺的人只要登记就送米油,促销了好一阵,也没实效,特别没面子。
祈宁观里有几十个道人,老老少少,瞧着都有几分惶恐,毕竟他们又不是经常接待帝王将相,要来的可是大宁皇帝陛下,万一伺候不好可怎么办?
小张真人来了,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拯救,一切按照小张真人的吩咐办,错了自然也是小张真人错了。
小张真人到了祈宁观第一件事就是召集所有道人,在道观正殿讲了一堂课,虽然他年纪小可地位高学识也高,一开始或许还有人不服气,可道家典故他信手拈来字字珠玑,小半个时辰之后已经无人不服。
下午的时候小张真人回到行宫见陛下,陛下问他的第一句话是:“你觉得如何?”
“不舒服。”
小张真人回答:“看不出什么,但就是不舒服。”
“道人归道观,便如归家,你却觉得不舒服,那就是有问题了。”
皇帝:“眼睛看得清楚了,为什么你却看不清楚了,只是感觉了些不舒服。”
“臣想去祈宁观住一晚。”
小张真人俯身:“明日陛下赴祈宁观之前,臣再回来。”
“去吧。”
皇帝沉默片刻:“你从龙虎山来,一个门下弟子都没带,未央宫里的几个道人这次随行,你都带上就是,总不能输了场面,让祈宁观里的道人觉得你没排场。”
小张真人心说陛下还是个讲排场的人?想了想,这不是废话吗,陛下当然得是讲排场的人。
“你也无需回来与朕一同去祈宁观,就在祈宁观里等着就是了。”
皇帝道:“卫蓝,安排一些侍卫随真人今夜住进道观。”
大内侍卫统领卫蓝随即点头:“臣这就去挑选人手。”
“矢志弥恒可有线索?”
“臣失职,查到现在依然一无所获,那人狡猾多端心狠手辣连自己同伴都杀就是为了隐藏行迹,臣一直派人盯着桑人在城外的船队,也无外人靠近。”
“先去忙明日祈福的事吧。”
皇帝看了卫蓝一眼:“大事小事,只在明日。”
卫蓝脸色肃然:“臣知道。”
不管是谁,若要对陛下不利,唯一的机会就是明日祈宁岛上陛下祈福之际,祈宁岛四面环水且暗礁又多,当地熟悉的渔民都说不好能在什么地方登陆,不似永安岛那样地势较为平坦且有沙滩可以登岸,最安全的方式就从永安岛上走索桥过去,索桥又窄,宽度只能容两人并肩,而且还不能有太多人同时走过去,不然会有垮塌危险。
这地方就像是一座监牢,一旦困住了,想出来都不容易。
小张真人带着几个从长安城未央宫里来的道人离开行宫,再一次回到祈宁观里,观里的道人才松一口气就又绷紧了神经,只好小心翼翼的应付着这位年纪小却来头大的小道人。
卫蓝分派过来十二名大内侍卫,就在小张真人住的院子内外布防,就算是祈宁观里的道人也不能随便靠近更别说进出,然而小张真人总是那么不省心,大半夜了还在观里转悠,似乎是觉得壁画精美也觉得木像雕工不错,看的都很仔细。
然而还是没有看出个所以然。
第二天天一亮,大队禁军先一步到了永安岛,内内外外左左右右全都是衣甲鲜明的禁军士兵,所有道路几乎都被封死,然而陛下又爱民,所以不许禁军阻止百姓靠近,路两边都是等着陛下车驾到来的当地渔民,一个个看着都激动的无以复加。
普通人这一生,有几个能见到皇帝的?绝大部分宁人都和陛下想法一样,认为世上无佛无仙,真要说起来,陛下就是他们心中的佛心中的仙心中的神。
马车里,大学士沐昭桐脸色有些难看,大学士夫人伸手过来握着他的手:“老爷在怕什么?”
“怕见证。”
沐昭桐抬起头看向夫人的眼睛:“你知道,今日必然会见证什么,昨日守岛的还是刀兵,一早突然换了禁军......”
大学士夫人沉默片刻:“若真的会见证什么也是历史的必然,大宁到今天,历史到今天,老爷到今天,不是巧合不是偶然,而是必然,老爷也不用过于担心。”
“我不是担心,是怕。”
沐昭桐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当年我想阻止陛下进京,那是阻止,所以心中没几分怕,今日要见证的怕就不是阻止什么,而是......”
他再一次低下头,片刻后闭上眼睛:“夫人说的对,这不是偶然,顺其自然。”
陛下的御辇旁边,禁军将军夏侯芝手持长槊骑马随行,他的槊是大将军澹台袁术亲自教的,在很久之前大将军就说过他的槊攻夏侯芝只学到了五分,槊是兵器之中最霸气的东西,当然只能攻,大将军说夏侯芝只学了五分并不是贬义,而是赞美,他的后半句是......另外五分所悟,在我之上。
在御辇另外一侧,大内侍卫统领卫蓝看起来倒是表情平静,只是今日却带了三柄剑,腰畔两侧各挂了一柄,后背上还背了一柄,看起来模样就有些奇怪。
一大早,水师战船就分拨出来一批进入海域,在仙阁岛附近巡游,然而水师的几位主事人全都受了重伤,这就更让人忧心。
陛下今天早上起来之后忽然下了一道旨意,东疆刀兵退出永安岛范围之外十里,没有旨意,不许靠近。
朝臣们一阵惶恐一阵担忧,也一阵阵害怕,陛下这是真的要和大将军裴亭山撕破脸了,陛下在东疆祈福,不许东疆刀兵靠近,大将军裴亭山的脸面被陛下撕的支离破碎。
原本在永安岛祈宁岛上负责布防的刀兵将军肖绵湖被直接调了出来,禁军扫地一样在两座岛所有人迹可至之处扫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问题又重新分派队伍护卫。
一大清早,陛下就打了裴亭山一闷棍。
所有人都在担心裴亭山会当场翻脸的时候,裴亭山却寒着脸一路跟着陛下御辇登岛,谁都看的出来那张脸有多难看,可他却克制住了,若拂袖而去,怕是今天真的会出什么大事,然而有些人却更担忧,克制住了的裴大将军,未必不是有所图。
刀兵后撤十里,两座岛上就只有禁军。
陛下的御辇在岸边停下来,从岸边到永安岛有一架石桥,石桥长近四百丈,也颇宽阔,石桥两侧是几乎人挨着人的禁军士兵,锋如林,胄如山。
陛下从御辇上下来,身边一左一右是卫蓝和夏侯芝,前边是禁军夏侯芝手下亲信三十六名手持长槊的禁军校尉,这些人都是夏侯芝手把手教出来的,三十六槊锋,可开山,也可破海。
后边则是一队大内侍卫,手不离刀柄。
裴亭山寒着脸走在陛下身后,与他并肩的则是大学士沐昭桐,两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又把视线分开。
祈宁观外,小张真人坐在门槛上一脸忧愁,几个随行道人也不敢打扰他。
“一夜没睡,陛下让我看清楚,我还是没有看清楚,祈宁观里里外外没有任何异样,那些道人也皆是不会武艺之人,所以这里平安无事?”
他问。
他都看不出来,手下道人哪里能看得出来。
一个道人有些担忧的说道:“真人看不出来,若无事还好,若有事,真人要倒霉。”
言下之意,他们也跟着倒霉。
小张真人正在郁闷上,听了这话就更郁闷起来:“衣服穿的不够整齐!”
那几个道人全都懵了,心说这火气是撒到我们身上了?
“随我去接驾。”
小张真人起身,想了想:“算了,就在观门口等着。”
他声音很低的自言自语了一句:“陛下几年前就定了要来东疆,那些人有几年的时间准备,又岂是一时半会儿能看出来的,今日若陛下真有什么意外的话,龙虎山一脉怕也是要断了,我来之前,师父却说龙虎山气象与大宁国运相连,难道师父又算错了?”
袖口里,他的手指不断移动,算来算去,也算不出个吉凶祸福。
第四百五十二章 我谋的天!
海上风平浪静,天空风轻云淡。
真是个杀人的好日子......不,真是个祈福的好日子,似乎大宁陛下想做什么的时候,连天都要给面子。
陛下一身龙袍大步走过石桥,石桥四百丈,这一路走过去,求的是大宁风调雨顺,所谓祈福不是从陛下诚心祈祷那可算起,而是陛下动念算起,所以每一步都是在祈福,所以每一步陛下都走的庄重。
永安岛四周大宁的战船在来回巡航,看起来依然条理清晰井然有序,纵然没有沈冷王根栋等人指挥,水师又不会变成一盘散沙。
陛下要去祈祷,在距离永安岛几里外的另外一座小岛上,信王世子李逍然也在祈祷。
他面前没有高台没有祭坛,只有一捧香。
“不肖子孙李逍然叩拜李家列祖列宗,今日所做之事,实属无奈,还望列祖列宗宽恕同宗相残之罪,李承唐穷兵黩武好大喜功,若天长日久,大宁必将国之不国,民不聊生,我为大宁江山社稷,为大宁子孙后代,为千秋万世计,不得不行险,望先祖庇佑。”
说罢之后起身,行至高处,举起千里眼往永安岛那边看过去,那一身龙袍的李承唐已经走过石桥开始登岛,走到永安岛半山腰便是索桥,从索桥步入祈宁岛,那里便是李承唐的坟墓。
“先生,今日之事,后世之人将如何评价我?”
李逍然问。
“世人不会评价殿下,只会骂皇后歹毒,骂太子不孝。”
荀直是真心真意如此,他确实是在为李逍然谋划,与皇后接触的久了便会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心肠的女人,为太子的名声,所有参与谋逆之事的人不管身份高低轻重,都会被皇后一一除掉,他自然明白下场如何。
荀直又生性自负,纵然不谋逆太子即位也是名正言顺,有什么挑战可言?
大学士沐昭桐当年想捧李逍然为皇帝却没做到,他若是做到了,自然就证明他比沐昭桐要强的多,他有一身的学识抱负,他日入主内阁,大宁这万万里江山,就是他棋盘,大宁之内所有人都是他的掌中棋。
“愿今日之后,大宁永昌。”
李逍然默念了一句,然后举起手。
在他身后,有几个黑衣死士只等一声令下。
“李承唐错就错在太自信,他以为大宁皇权在握,也以为自己算无遗策,他从来都不把任何人当做对手,永远那样一副高高在上的面孔,几年前我得知他欲东行便开始谋划,而谋划之始在平越道而非东疆,谁能看穿分毫?纵然是韩唤枝沈冷他们几个在平越道查的时候,我心中一无波澜,因为我知道他们什么都不会查到,最多只能查到南越国那个亡国的国师身上。”
李逍然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我谋在平越,谋在南疆,唯独谋不在裴亭山,先生,怕是你也以为我来东疆是要看裴亭山脸色行事?不,我来东疆,只是在坐等落最后一步棋。”
他看向天空:“世人都说我玩世不恭,说我懦弱,还说我倒霉,当年我若入得长安城便是九五之尊,可那道门挡住了我,我便只是个闲散世子也就是个笑话,连我父亲都骂我痴心妄想,甚至亲情日渐淡薄,时至今日,他怕是已经不觉得我是他儿子,可没关系,他依然是我父亲,我登帝位,他是太上皇。”
他回头看向荀直:“先生不是问我谋划何处吗?今日我就一一告诉先生,谋划都在哪儿。”
他举着的那只手落下来。
身后死士随即点燃烟火,很快黑烟就冒了起来。
此时此刻,陛下刚刚登上永昌台。
李逍然举着千里眼看向祈宁岛最高处,喃喃自语:“你便为大宁尽最后一份心吧,你为大宁祈福,朕......念你一些好处,可当年之羞辱朕如何能忘,不会予你全尸。”
祈宁岛是座孤岛,唯有一座索桥与永安岛相连,索桥狭窄,只能容两人并肩而过,所以陛下若被困在祈宁岛上,救兵想要冲过来都不容易。
况且,索桥没了。
陛下过索桥到时候若有人一刀砍断,陛下自然会摔的粉身碎骨,然而索桥两侧皆有禁军和大内侍卫守护,谁能近前?
可陛下已经过去了,索桥两侧的守护就变得薄弱了些,祈宁观的屋顶上忽然间瓦片纷飞,那屋顶竟是被人改造过,里边有空间可藏人,几年前祈宁观因为破败重修,这自然不是什么值得注意的事,而重修之事,是李逍然亲自谋划。
死士掀开瓦片,点了火的羽箭射出去落在索桥上,不多时索桥便燃烧起来。
索桥起火,陛下再无退路。
永昌台是祈宁岛上最高处,高台十六米,是个圆台,分为五阶,最底下面一层直径足有近百米,这底下一层暗格打开,死士从里面冲了出来。
陛下站在永昌台高处,那里摆着一张香案。
陛下所站之处忽然动了一下,紧跟着一柄剑从陛下脚底位置刺出来,犹如毒蛇吐信,快且狠厉。
可就在这一刻,陛下身边伸出来一只脚,那是卫蓝的脚,脚踹在长剑上,当的一声长剑折断,卫蓝护着陛下往后退了几步。
高台上砖石塌陷,第三层竟是垮塌下来,若退的不及就可能被陷进去。
卫蓝一手架着陛下掠下高台,黑衣死士从垮塌之处纷纷掠出。
另外一座小岛上的荀直举着千里眼看着,手心里都是汗水:“殿下,若仅此数百死士,怕依然杀不了陛下,他身边卫蓝武艺非凡,夏侯芝力敌万人,就是这两个人护着也未必能有人近身。”
“那只是开始。”
李逍然笑了笑,一脸从容一脸自信。
“我刚才说过,我谋东疆,先谋平越道,这些死士都是平越道那些杨玉的忠臣帮我寻来的,也是他们帮我训练的,他们对李承唐的恨化不开,最好利用,韩唤枝查来查去只不过查了些皮毛而已,真正的杀招韩唤枝连看都没有看穿,然而我也知道,只靠这些武艺不俗的死士想杀李承唐还是难了些,所以我才谋南疆。”
就在这时候,望乡岛那边千帆出。
“那是何人的队伍?!”
荀直脸色大变。
“海盗,海浮屠。”
李逍然道:“几年前我就开始派人接触海浮屠,谋的就是今日这孤岛,海浮屠麾下八千善战之兵,可他自己难道就不明白,纵然他再势大也不过是海盗,若没有贵人帮他,他永远也翻不了身,大好男儿麾下还有精兵战船,谁不想要一身将军甲?我应允了他,若今日杀李承唐,他便是将军。”
那是莫大的诱惑。
“李承唐也是个聪明人,他害怕自己被海上来的人围住,所以才会调沈冷的水师来东疆,所有人都以为李承唐是想让裴亭山明白别动沈冷这个道理,那真的太肤浅了,李承唐确实心思缜密,他提前调来水师,自然是可挡住海浮屠,然而沈冷伤了,水师领兵的几个都伤了,纵然水师善战,无头苍蝇一样拦不住海盗靠近祈宁岛,就算沈冷在如何?”
李逍然笑道:“他在也拦不住海浮屠,因为我不只是有海浮屠。”
千帆尽出,自然不只是海浮屠那八千悍匪。
还有桑国人。
李逍然道:“长安城中那个桑人的世子是可利用的,难不成我还能忘了他?他父亲朝露王不过控制桑国境内一隅而已,图谋一统桑国,先生或许好奇我为何明知道沐昭桐已经是心无斗志还要与他联络,是因为当年我查他的时候,意外查出来他夫人居然是桑人,先生不觉得有意思?”
荀直看着李逍然那张自信满满也已经开始得意起来的脸,一阵阵害怕。
这真的是那个被人嘲笑了二十年的世子?二十年来,多少人骂他不务正业,多少人骂他过街老鼠,多少人茶余饭后想起来就会讥讽几句癞蛤蟆?
李逍然这几年,谋的是天。
惊天大局。
“后来我派人盯着四海阁里那个叫英条柳岸的人,发现他竟是经常暗中与大学士夫人联络,大学士住在内阁里十天半个月不回家,自然不知道,我却知道,于是稍稍接触,英条柳岸的家世也就查的一清二楚,他父亲朝露王想做桑国皇帝,那我就给他一个承诺,助我杀了李承唐,我封海浮屠为水师大将军,再分给他两万战兵,去桑国协助朝露王。”
他看向荀直嘴角一勾:“现在先生知道为什么海浮屠会与我联手了吗?”
他还是不习惯称朕,时而我时而朕,就显得不伦不类。
“海浮屠自然不相信我,我说许他大将军,他当然怀疑我会事后杀了他,可是我许诺他不登岸不进长安,只在自己队伍里等我,我再给他两万兵,他带着这支队伍真的会去帮朝露王?有那数万精兵,他难道就不想自己在桑国做皇帝?”
李逍然指了指自己心口:“这里有野心,谁都有,只要是个男人都会有,我能利用这些人,就是因为我知道他们的野心是什么。”
荀直听的一阵阵脸上变色,他之前始终都觉得李逍然是个浪荡子不学无术,整个天下都把他当做一个笑话看,而他却谋了这么多大事,荀直不由得问自己,若自己是李逍然还能做得更好吗?
“时至今日。”
李逍然大声道:“数年来,为我而死的人很多,他们的仇将会在今日一并报了,他们的恩,待我日后登基也会报了,天时地利人和都在我手中,李承唐他凭什么不死!”
最后这一句声音骤然提高起来,似乎震的天上云都散了几分。
那是二十年的不甘,二十年的屈辱,二十年的愤怒,二十年的仇恨。
他凭什么不死!
海域上,桑人的战船和海浮屠的战船迎风破浪而来,算起来兵力至少有一万四五千人,大宁的水师已经开始朝着这边拦截过来,但毕竟不是整个水师都在,桑人也好海浮屠也好他们并不担心,战船不是人那么灵活,他们只需要有三分之一的战船冲过去登陆即可,祈宁岛上什么位置可以靠岸李逍然已经派人查的清清楚楚。
矢地浪看向另外一艘大船上迎风而立的海浮屠,嘴角勾出一抹冷笑,他又看向身边的另外一个桑人:“你我情同手足,今日之战,杀宁帝,你我之名不但会在桑国传扬千年,在宁地亦然,可说起来我不服气,殿下看重你,朝露王也看重你,矢志弥恒,今天就比一比,是谁手刃了宁帝。”
矢志弥恒眉头紧皱,看着远处那座岛,握紧长刀。
第四百五十三章 最后的疯狂
荀直问自己,若他是李逍然,按照李逍然的思路,李逍然的办法,李逍然掌控的这些东西来谋划,可否能比李逍然做的更好?
答案是不能。
在此基础上,李逍然已经做到了极致,这就是一场豪赌,赌那孤岛上李承唐被杀,赌李承唐死后他有能力把东疆把控,疯狂且荒唐,可他除了赌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
只能冒险。
倾尽全力先干掉皇帝再说,至于后面的事,听天由命。
所以荀直垂首:“殿下大才,我所不及。”
“先生谬赞了,以后还得指望先生帮我。”
“我现在就可以帮世子,我带人去在百姓之中制造混乱。”
“多谢先生!”
李逍然眼神一亮,此时本就乱着,若让百姓再乱起来那自然更好,如今在永安岛四周聚集的百姓足有数万人,一旦百姓乱起来,拥堵之下,禁军调动更为不顺。
荀直带着手下两个死士往小岛下走,其中一个死士低声问荀直:“先生,我们如何制造混乱?”
荀直摇头:“制造什么混乱?趁现在乱着,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为什么?”
手下一惊。
“李逍然必死无疑。”
荀直一边走一边说道:“他能做的已经做到极致,可绝不会成功,若他不如此疯狂,我今日另有安排,杀皇帝,稳军心,未必不能......他却太自负,觉得靠着那八千海盗几千桑人就能成大事,甚至为了做皇帝而对蛮夷做出承诺,对海盗做出承诺,这是大宁的皇帝陛下该有的风范气势?他只是个疯子,我本该看清楚的,从他小时候被挡在长安城门外就疯了。”
死士了然。
是啊,大宁的皇帝陛下,怎么能对海盗妥协?怎么能对对桑国那弹丸之地的蛮夷妥协?
“他今日可对桑人许诺,明日就可对黑武人许诺,若他登上帝位,大宁才会是国之不国,我本欲帮他谋的是帝位,谋的不是灭国,想着他本是个无能之人,无能也就罢了,我恰好可以发挥自己的才智能力治理国家,奉一个无能之主才是我的目标,而他是个疯子,他日对北疆战事稍有不慎他就可能做出割地赔款之事。”
荀直摇头:“何必再共谋?”
两个死士护着荀直加速离开,而此时,小岛上的李逍然脸都已经因为激动而扭曲起来。
他不管以后,他只要现在,杀了皇帝,唯有杀了皇帝。
李承唐就是他的心结,是他的梦魇,是他一辈子挥之不去的阴影,唯有李承唐死了他才能心安才能踏实,起源于二十年前的屈辱让他多少个夜晚不能安眠,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别人对他的嘲笑。
小时候的一幕一幕都浮现出来,他父亲指着他痛骂,挥舞着木棍打在他背后,在无人的时候他蹲在树下嚎啕大哭,他和蚂蚁对话诉说自己的委屈,他用刀子削出来两个木人一个是李承唐一个是沐昭桐,然后用刀砍用针刺用火烧,希望自己某一天睡醒了忽然得到消息说......李承唐死了!
他坐在河边一次一次的想跳进去,站在山崖上亦如是,他甚至渴望着被父亲活活打死算了。
“我会是千古一帝,我会是千古一帝!”
站在小岛高处的李逍然仰天大喊:“我才是真命天子!”
他拼了命的挥手,像是手里有一把刀子,能一刀一刀将远在祈宁岛上的皇帝李承唐碎尸万段,他嘴角上挂着狞笑,似乎真的看到了自己手握一把开天长刀,一刀将祈宁岛都劈成了两半。
祈宁岛,永昌台。
大内侍卫围城了一圈将皇帝护在其中。
“陛下,此处太过显眼,可暂避至林中。”
侍卫统领卫蓝劝了一句。
“不必。”
皇帝站在那,看着四周死士疯狂的冲上来,眼神里却只有轻蔑。
“朕站在这,是给他们希望。”
藏在永昌台和祈宁观里的死士有数百人,好像根本就不知道死亡为何物,只是一批一批的冲上来,然后一个一个的倒下去,陛下身边的护卫难道还能是酒囊饭袋?
禁军将军夏侯芝带着人从左边杀到右边,从右边再杀回来,那长槊上血迹斑斑,三十六校尉和他组成的战阵好像绞肉机一样,那些所谓的南越精悍死士在他们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我就说,哪里不对劲,哪里不舒服。”
小张真人站在陛下旁边往上推了推那厚厚的镜子:“屋顶上藏了人,暗带杀气,所以才会不舒服。”
皇帝叹道:“真人此时总算是看出来了什么。”
小张真人脸一红:“陛下恕罪。”
他问皇帝:“陛下,咱们如何下去?索桥已经毁了......”
皇帝指了指海盗来的方向:“他们从哪里登岛,咱们就从哪里下去。”
“啊?”
小张真人脸色一白:“迎面杀过去吗?”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白白净净的双手:“那就杀过去,臣不会杀人技,却还是能为陛下挡箭。”
皇帝哈哈大笑:“不错,不错!朕选你为国师,你愿为朕挡箭,朕很开心。”
此时,海盗和桑国人的战船已经突破了大宁水师的封锁,毕竟来的突然,四周巡航的大宁水师战船数量又不多,仓促之间哪里还能防守稳固,那些海盗一个个都跟吃了药似的,要杀的可是皇帝啊,莫名兴奋。
他们的船在祈宁岛一侧停靠,距离岛屿还有大概几十米大船不能过来,不等船停稳,这些海盗和桑人就从船上跳下来,嘴里叼着刀子往岛这边游,远远的看着,就好像下饺子一样。
“陛下,还是暂避一下吧。”
卫蓝又劝了一句。
“有什么可担心的吗?”
皇帝回头看了看,身边有块坍塌下来的石头,在石头上坐下来:“真人,过来为画个棋盘。”
小张真人一怔,然后点头:“这个臣真的会。”
海盗和桑人嗷嗷的叫唤着从祈宁岛一侧爬上来,夏侯芝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回望陛下:“陛下,等到何时?”
“等到全都上来。”
皇帝语气平淡的回了一句。
一万多海盗和桑人,全都上来?
“列阵!”
夏侯芝一声暴喝。
散出去将死士全部击杀的禁军士兵全都收拢回来,围着皇帝列了一圈圆阵,禁军士兵有数百人,再加上百十个大内侍卫,皇帝身边不足护卫不足五百,而杀上来的贼寇足有上万。
棋盘纵横十九道,小真人就在地上用石子划出来。
皇帝随手捏了些残碎的木块:“我以木块为白子。”
他看向一直站在他身边的裴亭山:“大将军,你以碎石为黑子,下一局?”
裴亭山笑起来:“那臣就陪陛下手谈一局。”
他往远处看了看,那个冒黑烟的小岛:“臣的刀兵,此时应该已经封了那座岛。”
皇帝嗯了一声:“这几日委屈你了。”
裴亭山笑起来:“哪里有什么委屈,臣心中欢喜。”
皇帝不疑,臣下不变。
多美好。
很久很久之前陛下就说过,他从不相信四疆大将军任何一人会反,哪怕是裴亭山。
呜呜!
号角声响起。
大宁的水师战船从大江出海口进入海域,一艘一艘万钧伏波,看起来如此壮阔,战船上的士兵们已经憋足了劲,只等着那些家伙入瓮来,此时大部分海盗和桑人已经下船登山,水师的人围过去,谁能走得了?
另外一边,数万刀兵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谁也没有想到,石桥那边围观的百姓之中居然有一小半都是刀兵,人群散开,里边是一艘一艘之前靠人群挡住了的蜈蚣快船,都是之前夜里从水师运过来的。
刀兵举着蜈蚣快船下水,十五对船桨划起来,船如同在水面上飞一样朝着祈宁岛方向而来。
还有数千刀兵已经对李逍然所在的小岛合围,雀儿都飞不出去一只。
祈宁岛上,皇帝看了一眼裴亭山落子:“裴公心事不宁?”
裴亭山垂首:“臣担忧。”
“朕都不担忧。”
裴亭山道:“毕竟这里只有不足五百人。”
“裴公的刀老了?”
皇帝笑问。
裴亭山微微昂起下颌:“臣的刀没老。”
“那朕怕什么。”
海盗蜂拥而上,一个个扭曲的好像恶魔。
“弩!”
夏侯芝一声令下,大宁武工坊精制的连弩随即将弩箭激射出去,刚刚露头的几个海盗立刻就被放翻在地,尸体顺着斜坡滚了下去。
海浮屠选了一处站住,往上看了看:“弓箭手上去,看看他们那几百人能不能给皇帝把箭都挡了。”
矢地浪从他一侧冲上去:“你放你的箭,我去拿宁帝的人头!”
他回头看了一眼,却未发现矢志弥恒,心里想着那个家伙去哪儿了?
天空之中一片白羽落下,海盗的羽箭铺天盖地而来。
裴亭山猛的站起来挡在皇帝身前,可皇帝却伸手拉了他一下:“棋还没下完。”
砰地一声!
一面巨盾挡在了皇帝身前。
这一声巨响把小真人都吓了一跳,持盾的人是从自己身边冲过去的,那人高高大大穿着一身道袍,是他带来的未央宫里的道人,因为视力不好,他以前也没认清过那些道人长什么样子,那人的盾竟是拼接起来的,之前就藏在几个人的道袍之内,持盾的人若一座雄山,一人一盾将陛下和大将军挡的严严实实。
“好一个壮士!”
裴亭山眼睛一亮:“哪里来的勇士?”
“巡海水师提督沈将军帐下王阔海!”
裴亭山一听到沈冷的名字,哼了一声。
皇帝也没抬头:“沈冷呢?”
“刚才离开了。”
王阔海挠了挠头:“不知去了何处。”
第四百五十四章 没人可以杀我
皇帝问,沈冷在何处?
持巨盾挡在皇帝面前的王阔海挠了挠头发:“臣没有看到将军去哪儿了,刚才一晃神他就不见了。”
裴亭山在旁边哼了一声:“不知轻重!”
上万海盗桑人围攻永昌台,这边只有五百护卫,沈冷自然不应去别处,剿匪之事自有支援过来的刀兵和水师战兵,在援兵赶来之前,他只能在皇帝身边。
可他没有。
皇帝也微微失神,若沈冷只顾着自己冲出去杀敌痛快,就算是他出其不意的击杀敌酋,可终究算是不识大体。
皇帝就算不怪罪他,裴亭山眼睁睁的看着,本就对沈冷持有敌意,这件事让裴亭山抓住把柄的话难免会狠狠的参奏沈冷一本。
嗖!
一支羽箭从皇帝头顶飞了出去,第一个从下边钻出来的海盗直接被洞穿眼窝,羽箭直接穿透出去,这一箭力度大的吓人,破开脑壳之后居然又在后边一个海盗的头顶上划过,若这个海盗再跑快些难免也会被射死,结果这一箭头顶正中擦过去后,留下了一个中分头。
沈冷在高处。
皇帝身后。
身边立着三个箭壶,百十支羽箭。
他站在那,身上道袍宽大碍事已经被他扯掉,里边是一套皮甲,头顶带着一个铁盔,面甲也已经拉了下来,皇帝和裴亭山说了些什么他当然听得到,他也不在乎,他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箭如流星,几乎首尾相连,羽箭一支一支的射出去,一个一个的海盗或是桑人被击杀,没有一箭落空,若想登上这永昌台高处,只有一条石阶路上来好走些,四周陡峭不好攀爬,沈冷这一人持弓站在那便是万夫莫开。
海盗只敢在高坡下边用羽箭往上抛射,夏侯芝带的禁军早有准备,每个人背后都背着圆盾,虽然不至于护住全身,可五百人结成盾阵,对于抛射的羽箭防御起来也不算特别难。
皇帝回头看了一眼,残缺不全的永昌台上,沈冷站在箭雨之中依然在自顾自发箭,上来一人被他射翻一人。
“王阔海,去给你家将军挡箭!”
皇帝沉声吩咐了一句。
王阔海刚一动又回来了:“将军说,我哪儿都不能去,就挡在陛下身前。”
皇帝脸上动容,再看沈冷,依然如山。
抛射的羽箭从半空之中落下,沈冷的身上被几支羽箭擦中,有的刺入,有的火星四溅。
幸好羽箭是从高空落下,若是迎面而来,他这铁盔面甲也挡不住,羽箭从半空落下,箭簇擦在铁盔上打出来一串火星,而沈冷身上已经没有了软甲,他那件送给了孟长安。
噗!
沈冷肩膀上中了一箭,明显看到他的肩膀颤了一下,皇帝的脸色瞬间一变,猛的就站了起来:“沈冷,给朕回来!”
此时护卫都被箭雨压制,若没有沈冷一人一弓守在那,海盗就能从台阶下边冲上来,台阶只有那么宽,上来的人一露头就死,可对于沈冷来说太凶险。
沈冷却似乎没听到一样,一伸手从箭壶里抓出来三支羽箭同时搭在硬弓上,弓开如满月,三支箭同时射了出去,那三箭平行,一块冲上来的三个海盗立刻被射翻下去。
短短半柱香的时间而已,台阶下边滚过的尸体已经铺了一层,沈冷也已经射空了一个箭壶。
他横跨半步将空了的箭壶踢下去:“装满!”
杜威名一把将箭壶接住扔给王根栋,他自己直接冲了上去,一人一刀站在沈冷身边,仰着头劈砍落下来的羽箭。
皇帝的眼睛都红了。
那是三石的硬弓,寻常人一次都未见得能拉开,沈冷已经射空了一个箭壶,此时再拉弓的时候明显能看到他的手臂在微微发颤,即便是对他来说连续拉开三十几次这么大力度的硬弓也已经吃力。
可他没有停。
他的水师正在赶来,他不仅仅是为了保护皇帝,一个赏识他维护他的皇帝,也是为了他的水师在争取时间。
“我来替将军。”
王根栋拎着一个装满了的箭壶上去,将沈冷的弓接过来连放几箭,可沈冷的弓对他来说确实太硬了些,只拉了三五次两臂就一阵阵酸麻。
“滚开。”
就在这时候一个粗暴的声音响起,裴亭山一跃上了高台,抬手把王根栋手里的硬弓拿过来,肩膀一抖就把王根栋撞到了一边。
须发皆白的裴大将军拉弓射箭,出箭的速度居然快到令人咋舌,连续开弓三十几次也射空了一个箭壶,老人已经是脸色发红,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珠。
嗖!
突然之间一支羽箭从侧面过来,快的让人避无可避。
发箭的是海浮屠。
沈冷看到侧面闪了一下,那是箭簇飞过来的时候反射的阳光,只是一闪箭已经到了,他左手伸出去凌空一抓,箭速那么快,寻常人别说抓住,看清楚都难,然而沈冷居然真的一把抓住了!
他握住羽箭,箭杆在他手心里往前冲,然后是箭羽,那箭居然是铁羽箭,在沈冷手心里割出来好几道口子。
箭停下来,距离裴亭山的眼睛不足一寸。
沈冷随手把铁羽箭扔在一边,撕了一块布下来随便把手包扎了一下,然后面无表情的把自己的弓从裴亭山手里接过来,继续发箭阻挡试图冲上来的海盗。
这三个人凭着一张弓守住上来的台阶,竟是足足守了一炷香还多的时间。
不管矢地浪如何催促,他手下人眼睁睁看着上去一个被射死一个,谁还敢第一个往上冲。
裴亭山站在那看了沈冷一眼,依然只是哼了一声后从高处跳下来,他蹲在皇帝身边长长的喘了口气:“臣果然是老了,才发了三十几支箭而已,竟是累的这样。”
皇帝却没说话,脑子里都是刚才沈冷为裴亭山抓住的那一箭。
当时裴亭山已近乎力竭,如果沈冷没有反应过来,或是故意反应不过来,裴亭山就死了。
站在沈冷的角度看,裴亭山一死,孟长安在白山关也就高枕无忧,况且裴亭山是海盗杀的,沈冷反应不过来谁能说出他错了?
可沈冷还是抓了那一箭。
裴亭山看皇帝眼神有些恍惚,知道陛下也是在想刚才那一箭的事,他沉默片刻:“算臣欠他一个人情吧,孟长安......臣不会再追究了。”
皇帝吐出一口浊气,还是没言语。
就在这时候一群桑人武士终于从侧面陡峭处爬了上来,好像疯子一样嗷嗷叫着往前冲,矢地浪冲在最前。
杀宁帝,青史留名!
一剑光寒,矢地浪向后猛的一仰头,剑光从他面前刺了过去,矢地浪的长刀横扫逼退面前之人,发现出剑的是一个身穿湛蓝色锦衣的侍卫,身上带着三柄剑。
“死!”
矢地浪往前一冲,刀光炸起。
桑国刀术,只一个快字。
卫蓝眼神一凛,剑挡出去,他剑身单薄这刀直接将剑斩断,刀势稍稍一顿却还是落了下来。
卫蓝的左手剑刺了出去,若那刀落在他身上,他的左手剑也能刺穿那桑人胸口。
矢地浪无奈之下侧身避开,脚在地面上滑出去的声音有些刺耳,身子绕了半圆刀横扫过来直奔卫蓝的腰,卫蓝身子凌空翻转了一圈,左手剑当的一声撞在长刀上,剑断,刀也断。
噗!
第三柄剑不知道何时被卫蓝抽了出来,剑穿过矢地浪的咽喉。
矢地浪握着断刀向后退了几步,左手下意识的抬起来捂住了脖子,血一瞬间从指缝里喷涌出来,场面血腥之极,卫蓝的长剑抖了一个剑花,噗噗噗噗噗......一息九剑,矢地浪的身上多了九个血洞。
断刀脱手,矢地浪往前跪倒,眼神里都是不可思议。
他不相信,宁人居然还有比他出刀更快的人。
就在这时候号角声响起,大队的刀兵和水师从两侧登岛,战兵和海盗厮杀在一处。
就在这时候,一直都在小真人身边的一个穿道袍的人忽然冲了出去,疾冲之中道袍闪落,那一身红裙在人群之中显得如此醒目。
皇帝看向沈冷,沈冷身上插着四五支羽箭,脸色发白。
人群之中,海浮屠知道大势已去,自己豪赌这一把算是赌输了,可他不觉得没了以后......以他的本事,只要杀出去,将来东山再起又能有多难。
“海浮屠!”
一声凄厉的喊声在他背后响起,然后就是一把刀刺向他后心。
海浮屠转身,刀光泼洒出去,一刀将红十一娘的刀震飞。
可红十一娘的身形不停,刀脱手的同时,左手往下一摸,从靴口上将匕首抽出来,近身之后连续三刀刺向海浮屠的胸口,海浮屠向后退了一步左手一把将匕首抓住夺了过来,右手一刀落下,刀故意偏了一分,削断了红十一娘的长发。
“非要杀我?”
海浮屠问。
“非杀不可。”
红十一娘答。
“当初杀你爹娘的不是我,你要杀的人也已经死了,何必还要这样?”
海浮屠问。
红十一娘看着海浮屠的眼睛:“你和他有什么区别?你不死,还会有多少我这样的人!”
海浮屠沉默了一会儿:“你杀不了我的,你的刀是我教的。”
他往四周看了看,大宁的战兵沸汤泼雪一样将他的海盗屠杀,人心败了,哪里还有勇气抵抗,他的八千海盗经此一战怕是没人能活着逃出去,他自己逃出去再重新打拼?视线扫了一圈回到红十一娘脸上,眼前这女人眼睛里只有恨意,才是最让他心灰意冷。
“你为什么喜欢穿红衣?”
他问。
“老人长说,女人若是死的时候穿一身红衣会化作厉鬼。”
红十一娘一头断发飘舞,眼睛里的恨化都化不开。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是因为小时候我说你穿红衣最美。”
海浮屠喃喃自语:“没人可以杀我。”
然后一刀戳进自己心口:“你也不行,但我可以为你而死。”
仰面摔倒。
第四百五十五章 赏与罚
北疆有一种烈酒叫一杯封喉,后来陛下觉得应该改名为疆歌,预示着北疆高奏凯歌,伐北是陛下心心念念之事,从陛下十六岁领兵开始,这念想就一直挥之不去。
陛下不是好大喜功,也不是穷兵黩武,以大宁的国力并不担心会因为一战而拖垮,如果有这样的担忧,陛下就会小心翼翼封存起来自己的心思,他不能北伐,还有他的儿子,孙子,大宁早晚有一天会把北边黑武人的隐患打掉。
陛下要打,是因为他不想把这场恶战留给子孙后代。
行宫大殿。
皇帝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李逍然,只是看着。
李逍然却已经红了眼睛,如果可以的话,他现在就想冲过去把李承唐活活掐死。
“朕以为你还有几分胆魄,朕在等你过来。”
行宫这大殿里陛下没留侍卫,只是他们两个人。
“你没有冲过来做最后一搏,是因为你知道连单打独斗也打不过朕。”
皇帝摇了摇头:“其实朕还算欣赏你,李家的子孙哪里有差的了?只是你太心急了些,朕放了这么明显的一个口袋也会往里边钻......如果你心态再平和些,等过几年朕北伐之际,你总是有机会的。”
他坐下来,指了指旁边的座位:“坐下说话吧,无论如何,你也是朕的侄子。”
李逍然绷着的神经猛然间就松开了,然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当年的事,朕从来也没有怪过你,那事本来也与你无关。”
皇帝倒了两杯茶,一杯给自己,一杯给李逍然,但他知道李逍然没有勇气真的坐过来,也没有勇气端起这杯茶,所以皇帝在心里暗叹一声......如果李逍然真的坐过来了,真的能端起这杯茶和他聊几句,那皇帝可能不会杀他,坐下来喝杯茶,是释然。
“朕东来之前,你父亲给朕写过一封信。”
皇帝放下茶杯:“他提醒朕,你可能要在东疆对朕不利。”
李逍然猛的抬起头,血红血红的眼睛里骤然间又满是仇恨。
“别怪你父亲,他比你明智,他知道劝不住你,打也打不住你,所以他放弃了......这些年来他看似风流,朕也曾写信劝过他,他给朕回信说,担心有一天你真做了什么要满门抄斩的错事出来,他就要绝后,所以他风流,只是想多生几个孩子出来。”
皇帝摇头:“你们两父子,一样的偏执。”
李逍然被这句话再次击溃,他的心态此时已经完全崩掉了。
“你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吗?”
皇帝语气平淡的说道:“如果你真的只是想杀了朕,朕拼着不顾大宁国法不顾李家家规也可能会饶你一次,就当是当年因为无意之中伤害了你的补偿,虽然朕没必要补偿你,伤害你的也不是朕......可你不该勾结海盗,也不该勾结蛮夷,利用那些人,拉低了李家人的身份。”
皇帝摆了摆手:“若你没有什么话想对朕说,你就出去吧。”
李逍然抬起头看着皇帝:“成王败寇罢了,你别装的这么道貌岸然,你以为真的是你比我更强?只不过是你坐在皇帝位上,你可以用的一切都比我强,并不代表你自己比我强。”
皇帝点了点头,甚至没辩驳。
在他看来,毫无必要。
而正因为皇帝的不辩驳,在李逍然看来这是对他更大的羞辱。
他啊的叫了一声,往前冲了几步,可是在距离皇帝还有两米左右又停了下来,因为他看到了皇帝的眼睛,看到了皇帝眼睛里的杀意,所以他怕了。
皇帝十六岁领兵,多少次厮杀冲锋在前,所有人都因为他是皇子而淡忘了他是将军,而如今因为他是皇帝,太多人又因为这个身份而忽略了他在战场上厮杀那么多次为什么可以全身而退?
陛下在战场上,没有被敌人的刀砍到过。
“你出去吧。”
皇帝又是一声长叹:“你已经算不上是李家人了。”
李逍然慢慢转身,失魂落魄的往殿外走。
“你父亲在给朕的信上最后一句说的是......虽然情知不可,但他还是想求朕若可以的话就放你一条生路,哪怕是断了四肢,或是打得呆傻了都可以,因为他最爱的孩子始终都是你,残了废了,他都养着你。”
李逍然脚步一停,忽然啊的叫了一声,然后冲向殿外,一头撞在柱子上。
皇帝往殿外看了一眼,缓缓闭上眼睛,良久之后吩咐道:“骨灰送去信王府,告诉信王,朕不会牵连到他家里,传沈冷进来。”
守在门口的代放舟连忙应了一声,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陛下的脸色,可他也没什么能做的。
大宁之内造反的,哪里有过外人,立国至今仅有的几次争端还都是皇族之内的争端,这对于皇族来说其实有些悲凉。
不多时沈冷从外边进来,看起来已经洗了澡换了衣服,衣服里边鼓囊囊的,应该是刚刚包扎过。
“为什么要跳上去?”
皇帝闭着眼睛问。
沈冷一怔:“跳哪儿?”
皇帝抬起手往上指了指:“在祈宁岛永昌台,你为什么要跳到最高处去?”
沈冷笑了笑,抬起手挠了挠脑门,没回答。
沈先生说,要向暖而行,对自己有恩的人要报答,沈先生还说,一个真心对你的人就必须以真心相对,沈先生也说过,人生在世无愧于心,不外乎将心比心。
陛下待沈冷好,沈冷就想报答陛下。
只这么简单。
“别人都邀功请赏,朕给你机会你却不说?”
皇帝睁开眼睛看了看沈冷那鼓鼓的肩膀:“伤怎么样?”
沈冷:“没什么事,皮肉伤。”
皇帝嗯了一声:“纵你不说朕也知道,你站在高处去,那样的话一可以阻挡从下边冲上来的贼寇,二是吸引那些贼寇的注意,让他们只顾着看你,恨不得把你剁了,就忽略了朕。”
沈冷又笑了笑,有些难为情。
“沈小松教了一个好徒弟。”
皇帝再次闭上眼睛:“你为裴亭山挡那一箭,是因为孟长安?”
皇帝想知道一个确定的答案,如果沈冷真的是为了孟长安的话,皇帝不得不提醒他几句。
“不是。”
沈冷回答:“那种时候哪里还有心思想那么多,站在臣身边的都是同袍,自然要挡。”
“站在身边的都是同胞。”
皇帝喃喃自语似的重复了一遍,不知不觉间,嘴角带笑。
这才是他喜欢的沈冷,这才是他喜欢沈冷的原因,而不是一个在战场上也工于心计的人。
“朕听说庄雍在南疆给了你一件从求立亲王身上扒下来的软甲?”
“臣送人了。”
“朕知道。”
皇帝指了指对面的桌子:“那里有一件软甲,大概放了三十年了......赏给你,别嫌旧。”
沈冷笑着往前走:“不会不会,白得的东西怎么会还嫌弃这嫌弃那的,臣什么都不嫌弃,陛下要是还有三十年不用的银子也可以赏些。”
皇帝噗嗤一声笑出来,不是他现在不庄重,皇帝哪有不庄重的,上朝面对文武百官自然要练就板着脸的威严,除非是实在忍不住。
沈冷其实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皇帝说那是一件放了三十年的软甲,还能是谁的,只能是陛下当初征战的时候自己身上穿的那件,传出去的话也不知道会羡慕死多少人,那是莫大的荣耀,就算是四疆大将军哪个得到过陛下这种赏赐?
并不是说这件软甲有多值钱,也不是什么金丝玉缕编造而成,而在于意义。
“你要那么多银子干嘛?”
皇帝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眉角。
沈冷把盒子抱起来退回刚才的位置:“臣想着攒钱,将来买下来一座小山头,盖个院子,让沈先生养老......院子要够大,能种菜,养猪,养羊,养大白呢。”
“养大白什么?”
“大白......鹅。”
皇帝有些懵:“朕给你封候的时候,不是跟你说过的有食邑封地?”
沈冷也懵:“有的吗?”
皇帝叹了口气:“你可能是大宁立国以来心最大的一个侯爵了。”
沈冷讪讪的笑了笑,仔细想了想上次封侯的时候陛下真的说过吗?还是自己一直在外征战,把这事就给忘死了.......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上次朕赏给你的珠子,随随便便卖出去几个,买下来一片地也不是问题。”
沈冷:“那不行,臣得给茶儿做霞披。”
皇帝:“......”
他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朕手里没有三十年不用的银子,这次从海浮屠海盗手里缴获来的银子,从里边提三千两出来算是赏给你的,三千两不少了。”
沈冷连忙再次行礼,然后想起来一件事:“臣有罪。”
“你是说私自把海盗红十一娘带进祈宁岛永昌台的事?”
“是。”
“确实做的不好,不管她是杀海盗的海盗,还是什么海盗,海盗就是海盗,你明知道那时候朕身边没有多少人护卫,却还是私自把她带上了,朕没办法为你开脱,众目睽睽那么多人看着,若是朕反而装作视而不见,那就是大宁司法不公,是朕不公。”
沈冷垂首:“请陛下责罚。”
皇帝想了想:“你是不是已经被朕扣了十年俸禄了?”
沈冷:“是是是。”
皇帝:“再扣有些不合适。”
沈冷一喜:“是是是。”
皇帝:“就罚三千两银子吧。”
沈冷:“......”
第四百五十六章 喝汤不?
沈冷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除了茶爷之外他还没有试图挽留过哪个姑娘。
这次有些不一样,红十一娘的眼界,武艺,对大海的了解,以及她那带着海盗神出鬼没的打法,都让沈冷觉得把她留下来才是正确的,虽然一个女人在军中有诸多不便,但错失这样一个人才他又觉得可惜。
从行宫里出来,沈冷把自己的谋士窦怀楠推荐给了皇帝,也算是又完成了一件心事。
窦怀楠就不适合在水师里做事,他虽然在努力适应,可他的才能在军中施展出来的不过十之一二罢了,若能进朝堂,最好是能进内阁,对于窦怀楠来说才是最大的舞台,只是他资历太浅,纵然有沈冷推荐,皇帝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把他召入内阁,哪怕是内阁之中最寻常的群辅,他资历也差的多了些。
不过沈冷让皇帝记住了窦怀楠这个名字,这便足够。
朝阳城的一家茶楼里,沈冷有些尴尬,这是他第一次请茶爷之外的女孩子喝茶。
“将军有话说?”
还是红十一娘先打破了沉默,也打破了尴尬。
沈冷:“呃......是有。”
红十一娘微微昂着下颌:“若是看上我了,将军还是免开尊口。”
沈冷噗嗤一口把茶都喷出来:“看上你?你误会了,我看不上看不上,你别乱想,我真看不上你。”
红十一娘:“......”
沈冷也没觉得自己话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在他看来看不上就是看不上啊。
“告辞!”
红十一娘起身要走。
沈冷:“也不是看不上,是......”
红十一娘哼了一声:“就知道你们这些当官的都一般心思,看我貌美便有了龌龊心思,我之前问你是否看上了我了,你却还不敢承认,此时又改口,有意思?”
沈冷:“你误会了......你哪儿貌美啊。”
红十一娘:“......”
沈冷:“罢了还是直说吧,你貌美不貌美的我没注意,我只是觉得你这一身本事若是再混迹江湖有些可惜了,若你不嫌弃的话我在巡海水师之中为你谋个职位,你那些海盗手下也都干净,所以我就一并都收了,大宁路上诸军皆有斥候队伍,但水师还没有,我召你为水师斥候校尉,你可愿意?”
红十一娘:“你难道不是故意留下我,日后好图谋不轨?”
沈冷:“我师父医术高超,回头我带你去看看。”
“看什么?”
“看脑子。”
沈冷起身:“若你愿意加入水师的话,三天之内给我个消息,三天之后我将带水师开拔......就算你不为你自己考虑也为你手下人考虑,还回到南海去杀海盗?你的人未必愿意。”
说完之后沈冷转身下了茶楼,店小二迎上来:“爷,你看谁结一下茶钱?”
沈冷:“谁后走谁结。”
本来还坐在那沉思的红十一娘险些栽倒在地。
她本以为沈冷开玩笑的,谁想到沈冷真没结账。
沈冷出了茶楼抬起头看了看天空上漂浮着白云,心情都好了些,想了想此时此刻陛下的心情应该好不到哪儿去,毕竟谋逆的可是他侄子,想到这沈冷又长出一口气,往前走了几步忽然想到也不知道白山关那边怎么样了,大宁那位潜伏在黑武国的英雄又到底是谁,此时可是平安。
路过朝阳城里一家异国之人开的首饰店,沈冷想着好久没给茶爷买过礼物,随即进门,小伙计是宁人,看到有客人进来连忙热情接待。
“爷,你是想买什么?”
“簪子。”
“簪子在这边,金的,银的,玉的,应有尽有。”
小伙计问:“爷你是想买个什么款的?”
沈冷:“大花。”
与此同时,白山关。
白山将大宁与渤海国隔断,只有一条峡谷可通行,白山关就将在这峡谷隔开,在白山关对面大概五里外还有一座城关,对比之下显得破旧不堪,不过那是渤海国的边关,名为圣山关。
渤海人称白山为圣山,他们传说当今渤海王的祖先就是从圣山里走出来的,带着神辉降临,解救万民,创立了天下第一强国渤海国......当然他们是这么认为的,除了那些明事理有眼界的朝臣之外,渤海国的百姓大部分都对此深信不疑。
渤海王还宣称黑武国为天下第二大国,是依附于渤海国的附属国,而黑武的敌人大宁是天下第三大国,不过与第二大国属于伯仲之间,两国交战互有胜负,什么时候黑武国吃了亏,他们就要出兵去帮忙,毕竟要照顾小弟不是。
反正渤海国天寒地冻,连黑武人都懒得去。
天气太冷,孟长安的腿伤恢复的速度就会慢起来,好在之前已经恢复的差不多,楚先生给他的伤药实在灵验,在白山关只需保暖就没什么大问题。
韩唤枝已经带着人往西北方向去,孟长安本也要去,可还要和闫开松交接所以就耽搁下来。
闫开松被誉为东疆八刀将之首,是裴亭山最信任也最得意的一个部下,传闻闫开松是习武很晚,十六岁的时候才开始,他是个孤儿,有一次裴亭山出征归来,看到雪地之中有个半大的孩子奔行如飞速度快的令人咋舌,竟是手擒脱兔,裴亭山觉得是可造之材,于是收留下来。
然而当时除了裴亭山之外并没有几人看好他,他习武太晚了些,十六岁,很多动作都已经施展不开,骨骼已经发硬,而且到了这个年纪已经没办法彻底沉下心。
谁也没有想到,习武四年之后的闫开松已经令人刮目相看,二十岁随裴亭山出征,一把开山刀杀穿敌阵,往来三次。
自此之后一发不可收拾,屡立奇功,被裴亭山收为义子。
他也是裴亭山的第一个义子。
孟长安本以为会很难接触,毕竟从这么重要的位子上把人挤了下去,他心中虽无歉疚之意,也觉得有些不好开口,然而没有想到的是,闫开松在他到的当天把所有东西放在桌子上,交代了手下人一句以后以孟将军军令为准不可有违,若被我知道谁不尊将令不守军律,我从朝阳城也要过来砍了他脑袋。
说完这句话之后,只带了三五个亲信随从就走了。
潇洒的一塌糊涂。
孟长安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朝阳城。
沈冷买到了心仪的大花簪子,美滋滋,出了门之后舒了口气准备回水师,一眼就看到红十一娘带着那群海盗找了一家酒楼进去,他心中好奇,于是悄悄也进了酒楼,在稍远些的地方坐下来。
红十一娘点了一桌子丰盛酒菜,拎着一坛子酒啪的一声拍开:“今日是我最后一次饮酒,大家就陪我多喝一些,我说过杀了海浮屠之后就把酒戒了,虽然我不是男子汉大丈夫可也说话算话。”
给每个人倒了一碗酒,然后回头吩咐小二:“我让你秘制的那道菜快些。”
店小二一脸奇怪的表情,然后点头,看起来那脸都扭曲了,沈冷想着是什么秘制的菜让他反应如此之大?一会儿偷偷去看看,若是好的话,回去做给茶爷吃。
红十一娘端起一碗酒:“这一碗酒,我敬大家这些年不离不弃,你们喊我一声大当家,我却带着你们过了好几年的苦日子,我对不起你们。”
说完之后一仰脖干了。
然后又倒满一碗:“这一碗酒,我敬大家这些年来守住本心,我知道在海上漂泊有多辛苦,即便大家再怎么艰难也没有去想过做伤天害理之事,我敬大家忠义!”
然后又干了。
她倒满第三碗酒:“这一碗酒,我敬大家都是与我一样的孤苦伶仃之人,我们的父母都死于海浮屠之手,今日海浮屠一死,纵然不是那个海浮屠,可也算大仇得报,敬大家!”
第三碗酒也干了。
她要倒第四碗,那个老海盗一捂脸:“大当家,你想自己把酒喝完就直说。”
红十一娘呸了一声:“今日酒管够。”
老海盗叹道:“是怕你喝多了伤了身子,现在恩怨已了,你身上那股劲儿突然就松了,再这样狂饮,不出事才怪,我们都把你当兄弟,这份情义我们也珍重,不用多说什么,以后大当家去哪儿我还是跟着去哪儿。”
红十一娘眼睛微微发红:“若......从军呢?”
老海盗一怔:“大当家你刚才说啥?”
“巡海水师提督沈冷将军找我谈过,希望我带着你们加入他的水师。”
“要当兵了吗?”
“当兵是不是要受管制啊......”
红十一娘觉得难过:“你们放心,就算是进了水师有我罩着你们,也不会让你们被欺负。”
老海盗:“不是,当家的你误会了,我们好开心,我们要被管制了啊,以后你就再也不能随随便便欺负我们了。”
“是啊是啊,有人管着你了,好幸福啊。”
红十一娘:“......”
坐在远处的沈冷都没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红十一娘回头看了沈冷一眼,沈冷也不好意思装下去,走过来打了个招呼:“肚子饿了,本想找地方随便垫补两口,谁想到这么巧,大家都在啊......”
红十一娘:“呵呵。”
沈冷尴尬起来。
海盗们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官儿,毕竟是从三品的大员,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见到的,一个个都有些局促,沈冷陪着他们聊了一会儿后众人才放松下来。
就在这时候店小二皱眉端着一个大海碗上来,放下之后就转身走了,跟逃命似的。
沈冷好奇,心说这八成就是那秘制的什么菜了吧,仔细看了看,不过是煮鸡蛋而已。
“这个是治我这老病的。”
老海盗一脸不好意思:“我常年在海上飘荡所以落了久咳不愈的病根,好久都没治好,托人打听了一下,说是童子尿煮鸡蛋能治,当家的一直都惦记着,每次离海登岸都会找人煮了给我吃。”
他捏了一个鸡蛋出来递给沈冷:“将军你也来一个?”
沈冷尴尬:“不不不,我不......我不爱吃鸡蛋。”
老海盗也觉得有些尴尬:“不吃啊,那要不喝口汤?”
沈冷:“......”
第四百五十七章 突变
红十一娘手下不过百十个人,她执意要求不管老幼都留下,若从军少一人不可,要么就大家一起走要么一起留,沈冷看重她才干,于是留了下来,只是暂时未编入水师正式队列之中,毕竟这些海盗虽然个人武艺不俗,但纪律性和训练都差的太远。
沈冷让杜威名暂时带着他们训练,水师队伍也在做最后的准备往北疆去,从窕国运送来的大量物资若是再不运过去的话,粮食保护的再好也难免会发了芽或是发霉。
皇帝在行宫召见沈冷,这也是在东疆沈冷临行前最后一次见面。
“孟长安的事,你也不必担心太多。”
皇帝看了沈冷一眼:“朕把闫开松调回来,你应该知道朕的用意。”
沈冷自然知道。
闫开松守白山关多年劳苦功高,从不言累,把他调回来在东疆休息一阵是其次,主要是因为皇帝要敲打裴亭山,东疆这局势说是做戏也是做戏,说是敲打也是实打实的敲打。
皇帝从不怀疑裴亭山的忠诚,可对裴亭山的态度却不满,这是两码事。
沈冷垂首:“臣明白。”
皇帝嗯了一声:“朕知道你脑子灵活,自然能理解朕的苦心,只是还有一层意思朕不曾对别人讲过,今日对你讲了之后你也不能随意对别人提及......闫开松,是朕放在东疆的通闻盒。”
沈冷心里一惊。
当初裴亭山把闫开松安排到白山关,陛下放在他身边的通闻盒就失去了意义,所以借着这次机会皇帝把闫开松调回来,还提拔了他,连裴亭山都觉得闫开松受了委屈,以后闫开松在裴亭山身边也就更稳当些。
帝王心术。
不疑归不疑,可是该做的事必须要做,这就是帝王。
“孟长安早晚还是要回到北疆去的,朕对北疆之战,怎么可能少了这么一员勇将。”
皇帝喝了一口茶:“把他按在白山关那算是屈才了,除了朕刚才说的,至于另外一层用意,你能想到吗?”
“是因为武新宇。”
沈冷回答:“陛下是要让武新宇将军接任北疆大将军的吧?把孟长安暂时调离北疆,是为了安武新宇的心,待到北疆之战开始之前再把孟长安调回去,孟长安已经离开北疆数年,当然不可能再去接任北疆大将军,那于理不合,所以这样以来武新宇便能理解陛下苦心也能踏踏实实的在北疆领兵。”
皇帝嗯了一声:“朕没有看错你,沈小松教的也好。”
沈冷没再说什么,只是觉得委屈的是孟长安。
“孟长安欠缺的其实不是什么大局观,他大局观不输于武新宇,当然也不是什么资历,朕用人从来都不看这些,只要人尽其才......沈冷,朕知道你觉得孟长安委屈了,若朕告诉你,日后朕打算让他做东疆大将军,你还觉得委屈吗?”
这些话皇帝本不该说,对谁都不该说,可对沈冷却说的如此自然而然。
沈冷猛的抬起头,眼神一喜。
“朕不能让他在裴亭山身边几年吧,若是在朝阳城和裴亭山日日抬头不见低头见总是会出现什么问题,裴亭山那性子霸道,孟长安又孤傲,不出事才怪,但朕既然将来打算着让他来东疆,那总得提前熟悉,他熟悉这里,也让这里的人熟悉他,所以白山关是最好的选择,在白山关往西北可直入北疆,就算是裴亭山给他施压他也难为不到哪儿去。”
“在东疆几年,再去北疆随朕出征,以他的能力积累功劳自然无须担心,对北疆之战结束后,算起来裴亭山就快七十岁了......”
皇帝看了沈冷一眼:“安心了吗?”
沈冷嘿嘿笑,像个孩子。
皇帝无奈的摇了摇头,心说自己怎么和哄孩子一样,还要惦记着这个小家伙的情绪。
“臣谢陛下。”
“比朕封赏了你,你还要开心。”
沈冷嗯了一声:“沈先生说,救命之恩最大,是其一,孟长安与臣情同手足,是其二。”
皇帝觉得欣慰,想着这或许是沈冷的运气吧,那些年的苦日子也不都是苦,若是在皇宫里长大,虽然锦衣玉食没了风吹雨打,可皇帝自己没太多时间去教导他,指望着那些唯唯诺诺的下人陪着,珍妃万般皆好可必然溺爱,怎么可能培养出沈冷现在这般坚韧勇毅的性格。
当年自己就是因为自幼远离宫廷,才和其他人不一样。
“你回去吧。”
皇帝起身回到书桌那边继续批阅奏折:“这几年暂时不会有什么让你再牵扯进去的大战,南疆那边有庄雍在朕心里踏实,诸卫战兵灭求立也只是时间长短问题,你把水路熟悉下来,流程熟悉下来,几年后对黑武一战,朕可是把后背交给你了。”
沈冷起身一拜:“臣,谢陛下信任。”
“从北疆归来之后,你让王根栋领兵南下,朕给你半年的假。”
皇帝没抬头,可是嘴角那溺爱又怎么可能比珍妃差了。
“王根栋回窕国求立运送粮食再返回,最快也得半年时间,你算计日子,待王根栋率水师归来你去江南道那边汇合就是了......才新婚没多久朕就让你去了南边,说起来也对不起茶儿,休假半年在长安多陪陪她......争取尽快给朕生个......”
给朕生个孙子这句话几乎脱口而出。
皇帝自己怔了一下。
“生个大胖小子出来,朕若是看着喜欢,就找人教导他。”
沈冷嘿嘿傻笑。
只顾着开心,哪里反应过来皇帝刚才语气之中透出来的一股子亲情味。
北疆。
大将军铁流黎一脸担忧,看向武新宇:“谁能想到临战之前居然出了这样的事,桑布吕即位,立刻就调整了对咱们的态度,黑武人已经差不多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没来骚扰过,就算是咱们过去挑衅他们也闭门不出。”
武新宇叹了口气,心中自然也担忧。
陛下对北疆的策略没问题,高瞻远瞩,结果黑武那边出了问题这是谁也不可能控制住的,黑武汗皇易位,桑布吕其才远胜他兄长,若自此之后黑武一心备战,数年后两国交手,胜负真的没办法确定。
“陛下派人送来旨意。”
铁流黎道:“对黑武的策略要变了,自即日起,你多安排人潜入黑武,不惜重金,看看能不能多收买一下小部族的首领,陛下说攻黑武,攻心为上,若不出意外桑布吕也会改善和这些小部族的关系,但黑武人天生高傲,一时半会儿也改变不了什么。”
武新宇道:“属下已经在着手去做了,安排人去见那些本亲近上代黑武汗皇的部族首领,这些人和那些被打压了多年的部族首领不一样,后者以为汗皇换人将迎来利好,所以反而不好收买,倒是那些原本走的亲近的人担心被新汗皇打压,更容易下手。”
铁流黎嗯了一声:“听闻桑布吕还有个姐姐,性格刚硬,早年间也曾领兵,在黑武军中也素有些威名,她和桑布吕关系并不是很好,可以试试看能不能从中做些文章出来。”
武新宇点头,沉默一会儿后看向铁流黎:“大将军,这些事属下都已经安排去做了,属下今日想说的是孟长安。”
“嗯?”
铁流黎看向武新宇:“你想说什么?”
“对孟长安不公平。”
武新宇深吸一口气:“属下知道陛下的心意,也知道大将军的心意,可是......”
铁流黎一摆手:“你们都是我的义子,我自然不会有远近亲疏,陛下把孟长安调去白山关另有深意。”
铁流黎道:“你只管全力准备几年后对黑武一战,别的不用去管,也不用去想。”
他站起来:“你应该很清楚,这一战打好了,大宁未来数百年国运会有多强,至于分化黑武各部的事,我也在联络其中一些人,你我都尽心些,莫要辜负了陛下。”
说完之后他起身离开,武新宇送出大营之外,寒风凛冽,可心中却是一股暖意。
接下里的日子有些平常无奇,到了十月水师送来大批物资,这些东西对于北疆来说至关重要,而此时陛下也已经从东疆返回长安城,东疆大将军还是那个东疆大将军,可是大家都看得出来,陛下离开东疆之后,裴亭山这个人似乎变了些,最主要的是,身上老气更重了。
十月末的长安城已经很冷,皇帝又从肆茅斋搬回了东暖阁。
代放舟小心翼翼的给屋子里的火炉加了些炭,没让一丝碳灰飞起来,到了这个时节气候干燥,陛下有时候会咳嗽,他这个内侍总管能做的就是让陛下的身子别出什么意外。
加了炭火,他轻轻的走到一边站住,不敢声音太大,唯恐打扰了陛下思路。
皇帝把手里奏折放下,看了看窗外:“算计着日子水师也快从北疆回来了吧,昨日刚刚收到庄雍送回来的好消息,他已经兵围求立国都,若不出意外,下个月就会有更好的消息送过来,灭求立,南疆太平稳固,朕心里也就踏实了些。”
代放舟笑着说道:“庄大将军真是了不起。”
“朕带出来的人。”
皇帝得意的笑了笑,想着那傻小子不出意外的话,能在长安城过年。
就在这时候侍卫统领卫蓝从外边快步进来,垂首:“陛下,北疆送来紧急军情。”
皇帝一怔,黑武人已经改变了态度,北疆已经有阵子没有战事了,为什么会有紧急军情?
“什么事?”
他伸手把军报接过来,只扫了一眼就猛的站起来,脸色白的吓人。
片刻之后,皇帝剧烈的咳嗽起来,竟是咳了几口血出来。
北疆大将军铁流黎,中伏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