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八章 这地方真爽
东疆的天气比南疆要四季分明,虽然也靠海,可是少了几分潮热,到了冬天的时候比长安还要冷,海风一吹,能让人怀疑人生。
有人说北疆的冬天出门去撒尿得带跟棍子,一边尿一边敲。
冻僵的人就呵呵了,我们冬天出门撒尿得带毛巾,一边尿一边擦脸。
北疆雪,东疆风,一样的让人摸不准猜不透。
朝阳城直线西北不到五百里就是渤海国,时不时也会有饿的发慌的渤海国海盗铤而走险,驾船到大宁海域这边作恶,十次有十次都被刀兵抓了绑上石头沉了海。
东疆的战船不多,可是刀兵打出了威名,谁都知道别在大宁的地方撒野,按照大宁的规矩来,那就有钱赚。
最初大宁开放朝阳城的时候还有些来自海外的人觉得自己了不起,后来刀兵在朝阳城门口立了一排木桩,可把人吓死了,再也没有人敢撒野。
木桩倒是没什么,木桩上挂人头。
李逍然在等,他当然不会真的想着划东疆而治,裴亭山就算是疯了也不会答应他,别说王,让裴亭山当皇帝他都不敢这么做。
李逍然知道自己势单力薄,知道自己就如当年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被人送到长安城外一样的无助,他爹信王不可能帮他什么,他那个老子,如果到了朝阳城只怕比他还要快一倍逛完定海街三十二家青楼,剩下的一半时间当然是再逛一次。
裴亭山不动则已,动就不是一个东疆能放得下他。
所以李逍然不急,他又不是真的白痴,只是些许表现出来一些白痴的样子,才会让荀直放心利用他,而他若是不被利用,还能利用谁?
朝阳城大将军府。
已经花白了头发的裴亭山光着膀子练刀,到了他这个年纪依然敢称东疆无敌,自然不是靠着往日那威名,时至今日,便是他倾力培养出来的八刀将也依然没一个是他对手。
人老,刀不老。
谋士洛城抱着裴亭山的长衫站在一边,待裴亭山将院子里三十六根大腿粗的木桩砍完立刻开始鼓掌,他已经鼓掌了好多年,节奏时间掌握的比谁都好。
“洛先生是想说什么?”
裴亭山随手把长刀扔出去,亲兵一把接住,他的刀很特殊,刀柄半米,刀身一米,这把刀若是劈出去,纵然对面是铁甲骑兵也可人马俱断,比西疆重甲的陌刀还要狠,还要锋利,还要无情。
大宁的战兵习惯用直刀,唯独东疆刀兵习惯用带弧度的环首刀,刀兵不是裴亭山训练出来的,大宁立国不久便有,可刀兵是在裴亭山手里名声更为响亮起来的,九千刀兵万里赴长安,那壮举,至今谁人可及?
裴亭山跋扈,但有跋扈的资格,当今陛下的皇位是他一把刀稳下来,长安城城门外,他抱着刀坐在那不动如山,才有现在陛下的江山社稷二十年不动如山。
不是没有人劝过裴亭山收敛些,裴亭山只反问一句:“以我功劳,为何收敛?”
东疆大将军不跋扈,谁跋扈?
洛城垂首回答:“那边来的人这几个月来一直试图见大将军一面,昨日按大将军的吩咐把东西收了,人大将军也见了一面,不过那自然不是要紧的人,只是个傀儡,属下在想,大将军要不要见见真人?”
“乌合之众。”
裴亭山哼了一声:“钱给多少都照收,别的就算了,那点钱也就够让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想如何?至于见见什么所谓真人假人,我没兴趣,他们也不够资格。”
裴亭山披上衣服:“相对于这些宵小之辈,我更感兴趣的是沈冷和孟长安。”
说这话的时候,话锋里有刀锋。
洛城道:“陛下特意把水师分开,就是想让大将军知道别去动那个沈冷,有传闻说沈冷是陛下当年被人盗走的孩子,只是这传闻还无法确定真假,如果是真的,大将军还确实不能随便动他。”
“陛下被盗走的孩子?”
裴亭山沉默片刻:“他是,难道孟长安也是?”
他走到一边洗了把脸,旁边桌子上放着各种肉食,在东疆谁都知道裴大将军爱吃肉,什么肉都爱吃,他练功的时候旁边就得摆着肉,他从不吃面食也不吃米饭,餐餐只吃肉。
捏了一块熟肉塞进嘴里,裴亭山问洛城:“你可知道,为什么陛下敬我?”
“因为大将军功在千秋。”
“不是。”
裴亭山道:“世人皆说陛下当初进长安全是因为我带九千刀兵保护,可若你也这般想,我猜着你是装傻。”
洛城低头微笑:“大将军那时候带刀兵去长安,是顺时势。”
“是啊,顺时势。”
裴亭山嘴里鼓囊囊的说道:“纵然我不去,陛下就不是陛下了?”
他擦了擦手上的油:“之所以陛下敬我,是因为我时不时让陛下知道我的分量,所以我反而还盼着那些暗地里藏着的妖魔鬼怪都来我东疆闹事,唯有这样才显得我分量更重,陛下的意思是不准动沈冷,我自然不能驳了陛下的心意,可难道裴啸就白死了?”
他往书房走:“所以还是得让陛下知道我的分量,想要沈冷活,那就有人得死,东疆稳北疆才能踏踏实实开战,陛下很清楚东疆有多重要,刀兵拦在这,渤海国的人就没办法驰援黑武,若战事吃紧,刀柄往北疆赶路不出半个月就能在黑武国虎浒关砍一刀,黑武人首尾不能相顾,这才是刀兵的重要......所以,我若是跟陛下要一条人命,陛下也不会驳了我。”
他看了洛城一眼:“我给北疆大将军铁流黎写了封信,请他安排孟长安代表北疆率队来我东疆切磋。”
洛城心里一惊,大将军这是在玩火。
“大将军......陛下当初在长安城为孟长安杀了一夜的人。”
“那是当初。”
裴亭山笑起来:“陛下为什么要来东疆?都觉得陛下可能是要不容我了,可你应该清楚,陛下是来安抚我,安抚......难道陛下不明白,唯有孟长安的人头才能安抚我?”
洛城无言以对。
大将军刚愎,这是人所共知的事,这么多年了,大将军什么时候真正的听过别人的话。
他总说没有当年自己带刀兵赴长安陛下也会是陛下,可若是没有那件事,陛下会容的他如此刚愎跋扈?
“我知道你想劝什么。”
裴亭山脚步一停:“我老了。”
他回头看了看洛城:“难道我自己不知道我老了?难道陛下不知道我老了?不出意外,北疆一战之后,我便不会再是东疆的大将军,刀兵不是我的,从来都不是,换了一个大将军,刀兵还是刀兵......啸儿死了之后我也心灰意冷,陛下若是想把东疆大将军给别人,那就给,我不拦着,可啸儿的仇得报。”
他眼神里寒光一闪:“我已别无所求。”
洛城垂首:“属下明白了。”
北疆。
落在地上的血很快就冻上了,马靴踩在上边发出来的声音让人能起一身的鸡皮疙瘩,地上倒着的尸体没多久就去了所有的热乎气,冷硬的好像石头,用不了半柱香的时间,死人脸上能结一层冰。
陆王世子李逍善使劲哈了几口气暖和自己的双手,手上都是黑武人的血,冻僵了。
他侧头去看不远处的孟长安,那家伙正在翻找黑武人尸体上是否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他前阵子完成的壮举已经人尽皆知,黑武人又不傻,自然也知道,所以黑武人最近也在做一样的事,不断有黑武人的斥候精锐潜入大宁想绘制地图,大宁在筹备打这一仗,黑武人何尝不是?
而孟长安就是这些黑武斥候的噩梦,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如何潜入如何选择地形,没有人比他更懂得小规模精锐作战的方式,所以这些黑武人的斥候仿佛都在他眼皮子底下行事一样,来一批,死一批。
那个家伙啊,依然冷硬,比北疆的石头还冷硬。
李逍善搓了搓手,拎着一壶烈酒走到孟长安身边,用肩膀撞了撞孟长安的肩膀:“第六次了,你救了我。”
“希望没有第七次。”
孟长安接过酒灌了一口,似乎完全不会怀疑李逍善的酒里有没有毒。
才到北疆不到一年,李逍善已经换了一个人似的。
如果第一次孟长安救了他的命他还不为所动,依然怨恨,六次了......如果没有孟长安他已经死了六次,他本以为孟长安求陛下把他带来北疆是图谋不轨,现在才明白孟长安的坦荡。
“还是得谢谢你。”
“不用,跟着我的任何一个战兵,我都会救。”
孟长安把酒壶递给李逍善。
李逍善问:“为什么要带我来北疆?”
“厮杀,冰冷,残酷,每一息都在感受死亡。”
孟长安看了四周的手下一眼:“如他们一样,唯有这样你才会变成一个真正的男人,斥候兄弟们互相信任才能保护彼此,互相依靠,没有信任就没有命,世子欠缺的,世子应该清楚。”
信任。
只是这两个字。
当然,还有不够男人。
李逍善带上厚厚的手套,把棉围脖往上拉了拉挡住半边脸:“回去以后我会休了她,虽然有些难为情也会被人嘲笑,可我知道,那才是最正确的选择,予她自由,予我自由,我们本来就不该走到一起,我打过她,但没碰过她,那确实做的很不男人,我觉得很耻辱。”
因为嘴上围着厚厚围脖,话就显得含糊不清,孟长安确实没听全,回头看了他一眼:“什么?”
李逍善笑了笑:“没什么。”
他将黑线刀挂好:“你比我适合她。”
孟长安怔了一下:“你在胡说什么?”
李逍善转身上马:“我想一直留在北疆,这地方......真他妈的爽。”
第四百二十九章 那时他也没来
黑武国的疆域比大宁更大,不过有超过四分之一的地方并不适合人居住,常年被冰雪覆盖,最寒冷的地方气温低到活人坚持不了一个时辰,哪怕穿着厚厚的棉衣,依然撑不住。
靠近大宁北疆这一带也冷,大宁南疆的人来到这必然受不了,可和那片真正冷到极致的地方比起来,这最起码人能活着。
北疆的战兵更习惯称呼黑武人为鬼月人,那群金发碧眼的家伙对月亮充满了敬畏,他们认为人是月神创造的,而月亮就是月神的一只眼睛,时时刻刻盯着这个世界,盯着它创造出来的子民。
晚上自然会比白天的气温低,所以黑武人理所当然的认为,月亮代表寒冷,而他们的国家有那么大一片地方常年冰冻,所以又理所当然的认为月神是在那片地方降生,也在那片地方飞升。
很多年前,黑武国皇帝甚至派遣了一支数千人的精锐队伍深入苦寒之地寻找月宫,传闻在那片冰雪世界里有月神居住宫殿,找到宫殿,就能得到长生不死的仙药,甚至可能飞升到另外一个世界,与月神为伴。
然而数千从各支军队里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在苦寒之地全军覆没,黑武国皇帝却不认为那些人是冻死的,而是因为自己愚蠢的举动触怒了月神,月神降下神罚。
于是他下旨全国与他一同请罪,三天不吃不喝。
鬼月人自然是黑武帝国的大族,不过就如大宁一样并非单一民族组成的国家,除了鬼月人之外还有萨克人,铁勒人,长韦人等等,其中萨克族的骑兵闻名天下,唯有北疆铁骑可与之相提并论,曾经因为萨克骑兵的彪悍,大宁北疆被压制的毫无还手之力,那时候的宁皇下令倾尽全力打造出一支重骑,于是就有了后来连萨克骑兵见到都要避着走的北疆铁骑。
铁勒人好战且凶残,黑武人的边军之中有大量的铁勒人,他们生活在苦寒之地的边缘,地位低下,生活穷困,所有的食物来源都是狩猎,所以凶悍异常,据说即便是遇到了雪地灰熊,铁勒人也敢上去与之搏斗。
而长韦人在黑武帝国之中人数仅次于鬼月人,之所以没有被鬼月屠戮铁勒和萨克那样控制人口数量,是因为长韦人生性温厚,并不好战,他们是天生的牧者,为鬼月人管理着那浩瀚的草场,黑武骑兵的坐骑都来自长韦草原,边军的口粮,也就是大量的牛羊也一样来自长韦草原。
已经到北疆近一年的李逍善对黑武人已经了解很多,宁人不在北疆,对黑武人的仇恨可能还没有那么深刻入骨,到了北疆之后,哪怕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也会生出来一股把刀给老子拿来的怒意和恨意还有壮志,这天下那么那么大,可黑武人和宁人似乎永远不可容忍与对方共存。
这一年来,李逍善纵然算不上日日经历生死,差不多一个月也要参加几场厮杀,整个人从气质上都发生了改变,皮肤不再白嫩如女子,粗粝的好像用沙子蹭过一遍又一遍,脸也黑了,还留了络腮胡,他喜欢喝口水胡子上就结一层冰碴的感觉,也喜欢了这种用刀子片冻肉吃的生活。
从一个文弱书生到悍勇斥候的转变,不到一年而已。
“将军。”
李逍善骑在马背上看了一眼身边并驾齐驱的孟长安:“咱们对黑武人的战争是不是就快了。”
“是吧。”
孟长安的回答依然那么简单,他回到北疆之后就恢复了那种冷冷淡淡又孤傲的样子,话不多,若是没人理会他,他可能一整天都不会主动找人聊一句,不练功的时候,他可以坐在一个地方看着南方发呆好久。
虽然李逍善贵为世子,可军职不过校尉,在军中,不论身份只论军职,尤其是在北疆这种残酷的地方。
“前几天武新宇将军找过我,说是将军你给我又报了军功,武将军算了下,我军功积累够了,所以打算升我为五品将军。”
李逍善低下头:“我拒绝了。”
“嗯?”
孟长安看了他一眼。
“因为我不够格。”
李逍善自嘲的笑了笑:“这北疆几乎每个人都比我要强,因为我是李家皇族的人所以一来就是校尉,而对于弟兄们来说这不公平,我是积累够了从校尉到将军的军功,然而实际上,其实算起来,每个校尉的军功肯定都够,甚至有的人已经远远超过了规定,为什么他们还是校尉?因为边军的数量只有这么多,所以升迁就变得更艰难,维持一支铁骑的钱粮消耗就已经是个恐怖数字,边军其他队伍就不可能无限制扩充......我是李家皇族的人啊,我不能再去和弟兄们争抢这本就来之不易的将军甲。”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总算是把自己想说的说了大概,他并不是想向孟长安证明什么,只是在这北疆,能和他多聊几句的人也不多,大家都知道他是世子,世子这两个字,代表着令人敬而远之,普通士兵们不会和他攀谈,同级校尉对他又太尊敬,唯有孟长安这副天生冷淡的模样,他反而觉得还不错。
所以他真的不是在证明自己什么,只是在分享,和一个冷冰冰的家伙分享。
孟长安却没有回一个字,转过头继续看向前路。
“咱们回来之前说的话不是气话,也不是玩笑话,更不是在刺激将军。”
李逍善声音低了些:“在北疆一年才知道自己原来有多幼稚,所谓的凶狠只是用来打女人,想想就觉得耻辱,每每念及心里好像都被刀子一下一下切割着,很难受......我是认真思考过的,月珠明台不属于我,她是个好姑娘,待北疆大战之后,我就会求陛下予她自由,她去过自己想要的日子,哪怕是回吐蕃。”
孟长安还是一言不发。
李逍善道:“我知道将军坦荡,是我当时太龌龊。”
孟长安依然没说话,可嘴角却不由自主的微微上扬。
这就是改变,很好,不是吗?
他很开心李逍善的改变,因为在西疆的时候他就能看出来李逍善不是一个坏人,只是一个太压抑的人,他的释放变得扭曲,人也变得扭曲,人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其实这句话根本就是一句笑谈,本性难移?压抑久了试试?或是来北疆试试。
就在这时候孟长安却把战马停下来,握拳举起右臂,后边的队伍随即全都停了下来。
距离边疆还有不到三里,他们这次是追击出来的,发现了黑武人的斥候潜入北疆后孟长安率领一百二十彪悍斥候追杀,从北疆一路追出去,追至黑武境内十四里,把人全都宰了。
距离还有三里,孟长安熟悉地形,刚刚出现在眼前的那座被冰雪覆盖的土丘距离关城正好三里,也就是说,已经往回走了十一里,按照孟长安的要求,前方探路的斥候每隔十里就要留下标记,然而孟长安从刚才就注意着,多走了一里,还是没有看到标记。
“戒备。”
孟长安将铁盔上的面甲拉下来,看起来像是一个夜叉。
**十个斥候也同样落下面甲,左手连弩,右手横刀。
四周的雪地里忽然弹起来一个一个的人影,之前这些身披白袍的鬼月人爬伏在雪地中,阳光下雪地反射着刺眼的光,根本就看不出来藏着人。
“回家。”
孟长安用黑线刀打了一下战马,率先冲了出去。
一片羽箭袭来,孟长安伏低身子,人趴在马背上,羽箭就在耳边呼啸而过。
啊的一声惊叫,那声音是李逍善。
孟长安立刻勒停战马,回去一把将中箭落地的李逍善提起来放在自己背后,两人共乘一骑,李逍善的胸口上中了一箭,血流如注。
孟长安没回头:“箭先别拔。”
然后催马向前。
埋伏的黑武边军从四面八方冲过来,羽箭密集到破空之声犹如风嚎。
“将军不用管我了。”
李逍善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的箭:“战马驮着两个人跑不快。”
孟长安还是那副样子,连一个字都懒得说。
黑武人的埋伏原定的并不是在这,这本就是为了除掉孟长安而定下的计策,那些潜入大宁北疆的黑武斥候就是诱饵,他们很清楚唯有这样才能不被怀疑,才能让孟长安现身,宁愿以一百多名精锐斥候为代价,只要除掉了孟长安就值得,甚至是超值。
在黑武人看来,孟长安就是他们的天敌。
只是他们没有料到孟长安追击的速度居然那么快那么凶,本来对孟长安就不敢低估,却还是低估了,所以埋伏就不得不放在距离宁人边关更近的地方,来不及在别的地方布置了,原本布置的埋伏场因为孟长安追击的太凶狠导致那些黑武斥候跑错了路,这里是重新调集边军过来的。
黑武国边军大江辽杀狼的眼里能称之为对手的人并不多,孟长安就是他认为的对手,且是头号对手,甚至超过了和他斗了那么多年的武新宇。
武新宇临阵指挥战场调度胜于孟长安,但战场激战率军冲杀不如孟长安。
这也是为什么,陛下会觉得武新宇更适合做北疆大将军的原因。
“将军你小心些。”
李逍善贴在孟长安后背提醒了一句:“武将军......未必会来救你。”
孟长安的眼神一凛。
距离边关不过三里,援军两炷香内必到才对。
李逍善的声音有些飘忽:“虽然我知道不该这样揣摩武将军心思,可你毕竟是和他争夺北疆大将军之位的那个人。”
那年在封砚台,他便没来。
第四百三十章 死不了就跟着我
羽箭从四面八方而来,这是对孟长安的必杀之局。
黑武人恨透了这个年轻人,一个将骄傲和军人荣誉看得比什么都要高的国家,一道自称为天下至强的防线,竟是被孟长安九进九出,不得不更改了所有的兵力布置,这难道还不是奇耻大辱?
兵力布置可以改,可是地形呢?
黑武国边军大将辽杀狼说过,若孟长安不死,数年后,必成黑武大患。
布置此杀局的时候辽杀狼对手下人说,宁国北疆边军之中,若有人追杀我派遣潜入宁国之斥候,必是孟长安无疑,我麾下斥候只需撤回引孟长安出边城,必可杀之。
他手下人问,若孟长安不追出边城呢?
辽杀狼笑道,那他就不是孟长安了。
出边城十四里,一百多名分队潜入大宁北疆的斥候被孟长安率军逐个击杀,最后一队二十几人最终也没能把孟长安引进埋伏之地,只因为孟长安追的太快,太凶狠,以至于那些黑武斥候从骨子里生出一股惧意。
可此时,最终黑武人的边军还是赶上了。
“好敏锐的嗅觉。”
距离激战之地大概二里外有一片树林,端坐在马背上的辽杀狼就在树林最边缘,身上披着白袍,举着千里眼看向远处战局。
“若我调集人马直接围堵过去,大军动向容易暴露,他必然会提前撤走,合围不易,调动军马太多也会引起武新宇的警觉,所以我才下令兵马于此处埋伏,可还是被他提前察觉到了,有人说孟长安是天生的野兽,最强的野兽,能够嗅到危险......他可不是野兽,他是猎手,最好的猎手。”
辽杀狼举着千里眼只盯着那一人。
“马背上还带着一个伤者,他真的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可以救每个人?”
辽杀狼叹了一声:“终究还是有弱点。”
他往前指了指:“尽快杀了他,武新宇会来。”
“将军。”
手下人忍不住问:“武新宇真的会来?我听闻宁国北疆大将军铁流黎已经年老,准备选一人接替他的职位,武新宇本是最合适的人选,几乎已经算是定下的事,然而这两年孟长安风头太盛,铁流黎甚至收孟长安为义子,怕是这大将军之位有意传给孟长安了,武新宇今日若不来,孟长安必死无疑,那他得大将军之位也就毋庸置疑。”
“你低估了武新宇。”
辽杀狼道:“也低估了宁人。”
他抬手指着孟长安的方向:“你看看,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还要带着一个伤者,宁人都是这般愚蠢的性子,我了解孟长安,也了解武新宇。”
他忽然笑了笑:“你们可知道为什么我只命两千精锐在此埋伏?”
“将军刚才不是说,兵力调动太大,必然会引起武新宇的注意吗?”
“是。”
辽杀狼笑道:“可两千人难道就不会引起他注意了?那边城里不过一千五百人,就算全都杀出来救孟长安也未必救的回去,宁人必点烽火......武新宇如今在瀚海,距离此地不过六十里,烽火起,武新宇必然率骑兵先赶来,我要杀的,可不只是一个孟长安。”
他眼神里有一丝得意一闪而逝:“铁流黎老了,不足为惧,武新宇大局更强,如不出意外宁国北疆大将军必然是他,孟长安毕竟还年轻缺乏历练也缺人脉,不能服众,所以武新宇死比孟长安死更重要,若两个人都死,宁国北疆再无一人令我担忧。”
树林之中,埋伏着的骑兵尽出。
大宁的边城里确实只有一千五百人,?望手于高处看到城外有激战立刻吹角示警,此地边城五品将军杨卓连忙登上城墙观看,发现被围困的居然是一队斥候,便猜到了那人是谁,只留下三百人守边城,自带一千二百人杀出迎接孟长安。
可兵力还是太少,边军又多是步兵,赶到的时候孟长安麾下精锐斥候已经损失大半,杨卓将孟长安接着边战边退,然而埋伏的黑武骑兵赶到,很快就把这一千多人的队伍围了起来。
辽杀狼纵马至高处,举起千里眼看了看。
“我只用两千兵,是给杨卓一个错觉,让他判断自己可以把孟长安救回去,不然的话他也不敢轻易出来,毕竟若是一个不小心,那座小小边城就会被我顺势拿下,宁人骄傲,丢一座小小边城他们也受不得。”
辽杀狼转身:“多部,苏武该,却克,东邻牟,你们四个是我手下最得力的战将,孟长安就交给你们了,如果这样你们还不能杀了他,那你们也就不必再回来见我。”
他带着亲兵冲下高坡:“我去见见咱们的老朋友武新宇。”
边城上烽烟起,一座一座连绵,不过六十里外的瀚海城自然很快就能得到消息。
噗的一声!
一支羽箭从孟长安的黑线刀旁边射过来,刺进了他的右臂,黑线刀洒出去血光将面前拦着的黑武人一刀劈死,孟长安看都没看右臂上的羽箭,左手抬起来抓住箭杆咔嚓一声掰断,继续向前。
“将军,你放下我吧。”
李逍善带着哀求的语气喊了一声,嗓音沙哑。
“我已经救过你六次,若这次把你丢了,我岂不是对不起自己前六次救你。”
孟长安终于回了他一句,话音刚落,六七条长矛刺过来,孟长安一刀将大部分长矛扫断,可还是有两根长矛刺在战马的脖子上,跟随孟长安已有两年的战马一声悲鸣,人立而起。
长矛从马脖子里抽出来,血立刻就喷涌而出。
又几个黑武士兵冲至身前,长矛一阵乱捅,孟长安大腿上被长矛刺中,又中了几枪的战马则再也坚持不住倒了下去。
在战马翻倒的瞬间,孟长安一把将身后李逍善退出去,而他却被战马压住伤腿。
杨卓回头看到想要来救,可队伍被黑武人围死,他面前之敌哪里给他转身的机会,根本就无法抽身回来。
辽杀狼手下最凶悍的部将多部纵马赶来,正好看到孟长安摔倒,他哪里容得错失这种机会,手里的狼牙棒朝着孟长安的头顶砸了下去。
这狼牙棒足有一米半,补满尖刺,这一击便是铁盔也能砸瘪。
多部在马上挥击,必然俯身,就在俯身的那一瞬间一道黑影蹿起来抱住了他的脖子,两个人从马背上同时滚了下去。
多部大怒,明明一击就可击杀孟长安却被人坏了好事,一眼看到竟是个胸口还刺着一支羽箭的宁人校尉,暴怒之下一脚将那校尉踹翻。
李逍善本就重伤,这一脚正踹在箭杆上,羽箭噗的一声从他背后刺穿出来。
紧跟着狼牙棒就到了,李逍善强忍着疼痛翻身避开,狼牙棒砸在冻雪上,残雪纷飞。
“宁狗。”
多部狼牙棒横扫出去砸在李逍善肩膀,李逍善横飞翻滚,还没有来得及站起来多部已经到了近前,一只脚踩着李逍善的胸膛,两只手握着狼牙棒高高举起。
此时孟长安还没能将腿从战马身下拉出来,而且身边有数名黑武士兵正在围攻,能在这种情况下又击杀几人已经足够悍勇。
李逍善忽然觉得世界原来是白的,没有任何别的颜色,都是白的。
在多部的狼牙棒高高举起的瞬间,他脑子里嗡的一声,然后眼睛里看到的所有东西都是白的了,连多部和他的狼牙棒都变成了白的,天空也是。
噗!
李逍善忽然将胸膛上插着的羽箭狠狠拔了出来,血液喷洒的那一刻,白色的世界终于又有了别的颜色。
一抹红。
抽出羽箭的李逍善一箭刺穿了多部的小腿,多部嗷的叫了一声,没想到这看起来孱弱的宁人居然如此狠厉,他踩着李逍善的腿下意识的抬起来,腿中羽箭折断,李逍善手里只剩下半截箭杆,他躺在那身子转了半圈,双腿弹击出去正中多部小腹,多部站不稳往后摔倒,李逍善好像一头杀红了眼睛的野狼扑上去,手里的半截箭杆一下一下刺在多部的脖子上,血一股一股的喷射出来,于是李逍善的世界从白茫茫一片回归到真实,非但有了色彩,还那么浓重,如泼了一盆红墨。
多部的身体一下一下的抽搐着,嘴里往外溢血,眼神里都是不可思议。
李逍善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挣扎着站起来,捡了一杆长矛冲向孟长安那边,正举刀要砍孟长安的黑武士兵被他戳死,然后就再也支撑不住,手扶着枪杆慢慢跪下来,看向孟长安的时候居然还能咧开嘴傻笑了一下:“我总算还了你一次。”
孟长安的几个手下斥候拼死杀到身前,将四周黑武士兵斩杀,两个人架着孟长安的胳膊把他从死马下边拉出,孟长安的腿骨断了,小腿几乎折过来,那样子让人看着头皮发麻。
“各自为战,不用管我。”
孟长安抬起手抹了抹迷住了眼睛的血,一伸手将那杆长矛抽出来,右手刀落将长矛劈掉一截,剩下的一截当做拐杖,左手撑住,右手提刀向前,连杀两人后回头看李逍善:“快死了没有?”
李逍善摇头,咬着牙站起来:“还死不了。”
“那就跟紧我。”
孟长安嘴角上扬,那不是笑,而是狠。
转过头看向前边密密麻麻的黑武人,孟长安拄着拐依然冲在最前。
第四百三十一章 扶将军那个啥
有人曾问,何为亲兵?
答,亲兵当在将军身前死。
一军之中称之为亲兵之众,拿军中最高的赏银,享受最好的食物,穿戴最好装备,常伴将军身侧,看似风光无限,然而逢战之际,将军抽刀向前,亲兵当为将军挡刀剑,将军死,亲兵不能活。
四五个斥候从旁边挤出来,一身是血,他们硬生生杀到孟长安身边的时候,冲过来的十几人只余四五。
“将军!”
四五个人看到孟长安一手拄拐一手挥刀,每个人的眼睛都红了。
“护将军左右!”
“呼!”
四五人,杀出万千人的气势。
他们不是孟长安的亲兵,自孟长安升任为正四品将军,调至此处,没带一兵一卒来,孤身一人,唯有那匹战马与黑线刀相伴。
手下人劝,将军初来,当先选亲兵。
孟长安答:“军中上下,皆我兄弟,我不要亲兵,所有人都一样,战时并肩齐上,闲时把酒言欢。”
这是大宁立国以来,第一个不要亲兵的将军。
人人相同,人人都是孟长安的亲兵。
“为将军赴死!”
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岁的斥候挥刀向前,冲到孟长安身前为将军开路,孟长安却跳了一步与他并肩,两个人刀刀杀敌,刀刀泼血。
一杆长矛刺向孟长安,孟长安侧身避开,单脚跳出去却踩在雪中石块上身子踉跄一下,又一黑武校尉至,一刀斩落,孟长安以左手枪杆抬起挡了一下,枪杆被斩断,孟长安右手黑线刀扫过切开那黑武校尉咽喉,血液喷洒中,一只脚站着的将军如此凶悍。
“我来做将军拐杖。”
另一个斥候冲过来架住孟长安左臂,他将自己的横刀交在左手,右手扶着孟长安,两个人就这样支撑着继续往前杀。
四周汹涌而来的黑武边军越来越多,辽杀狼筹谋已久,调集人马,只为了能杀死孟长安杀死武新宇,这两个人若死了,大宁北疆就在也没有一个与他抗衡的年轻将领,其余之人,他皆不放在眼里。
铁流黎年老,还能撑得住几年边塞风雪?
孟长安将面前黑武士兵一刀劈死,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腿小腿面条一样左右摇摆,他一把将衣袖扯掉,捡了一截枪杆绑在小腿上,勒紧,站直了身子的那一刻,依然巍峨如山。
“萨克骑兵!”
有人高呼了一声,稍显惊慌。
远处,至少两千萨克骑兵踏着飞雪朝着这边冲过来,蹄声如雷,此时厮杀之中的大宁边军已经不足六百人,那两千萨克骑兵加速冲过来,能把这六百大宁边军踩成肉泥。
呜!
呜!
远处有号角响起,一支骑兵从地平线上冒出来,远远的看过去他们身上竟是升腾着热气,他们头顶的空间都被那热气扭曲,那热气是一身浴血,也是一身杀气。
“杀!”
只有五百余骑的大宁骑兵从侧面狠狠的戳进两千萨克骑兵的队伍之中,犹如两条恶龙纠缠在一处,萨克骑兵凶悍无比,人数又多,然而那五百余人的骑兵队伍居然丝毫不惧,而且杀出来一种神挡杀神的霸者气,哪怕人少,依然用一种以强压弱的方式横穿过去。
只一个冲锋,五百余骑把萨克骑兵队伍冲乱,为首的骑兵将军是辽杀狼手下大将苏武该,只一合,被那个领军的宁人将军长槊刺翻落马,宁人将军长槊戳着苏武该的身体纵马向前,长槊在地面上犁出来一条深沟,苏武该被生生切开。
那杆大槊上血光粼粼,在阳光下犹如实质化的杀气。
再看那持长槊的大宁将军,身前至少插着十余支羽箭,白羽已经尽染鲜红。
身披十数箭,将军却面不改色。
他背后亲兵擎着一杆大旗,大旗上一个烈红色的武字。
“跟我把咱们的人带回来。”
武新宇以槊指向孟长安他们那边,催马向前,坐下那匹原本雪白的战马已经染成红色,人立而起一声嘶鸣,骑兵队伍犹如风卷残云浩荡而来。
五百人,若十万铁骑。
武新宇手中长槊如龙出海,身前黑武人无一合之将,骑兵疾冲而来将拦在孟长安他们身前的队伍切开一条口子,武新宇横马在孟长安身前,上下看了看他:“如此狼狈?”
孟长安看了看武新宇身上那十几支羽箭:“将军又好到哪儿去。”
“哈哈哈哈哈。”
武新宇一声大笑,伸手拔下来一支羽箭,摘下战马一侧的硬弓拉弓放箭,那羽箭直飞出去,一箭将远处黑武人一个擎旗的士兵射翻,那面黑武战旗就轰然倒了下去。
“不过为我蓄箭罢了。”
他从马背上一跃而下:“瘸子来骑马。”
不由分说,两只手托着孟长安的腰把他举到自己战马上,他持槊冲在马前:“好好保护我的马,金贵的很,与我纵横北疆数年,不曾被伤过。”
说完这句,直接冲了出去,人在马前。
更远处,从另外一个战场刚刚赶回来的辽杀狼脸色发白,他调集了至少两万骑兵埋伏,结果被武新宇带着一千二百骑兵硬生生杀出来一条血路,那两个早就该死了的家伙居然谁都不肯死,硬生生汇合一处。
半个时辰之内若不能击杀那两人,怕是机会就没了,瀚海城中数万宁国的边军就会赶来,虽然都是步兵,可大宁战兵数量一旦超过一万,战斗力就让人不寒而栗,到了三五万人,那就是一座雄山。
况且大寒山宁军铁骑大营距离此处也不过二百多里,一旦被宁军拖住,铁流黎亲率那支令人头疼的铁骑赶来,别说还想杀孟长安武新宇,就连这几万人的队伍怕是都难以带回去,在这样的平原上厮杀,什么挡得住铁骑重甲?
“不计代价,杀上去。”
辽杀狼脸色阴沉的下令,黑武人的牛皮战鼓咚咚咚的敲响,四周的队伍朝着孟长安武新宇那边汇聚过去,从高空往下看,黑武人就如同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旋涡,而宁军就处在旋涡正中。
“还能战否?”
武新宇侧头看了看马背上的孟长安,孟长安点头:“再杀百人无妨。”
“从不曾与你比试过。”
武新宇长槊一出:“看谁先杀够百人。”
数万黑武人围攻之下,竟是无法将宁军困在原地,哪怕向前每一步都极为艰难,可宁军的队伍依然在朝着边城方向移动,每一步倒下去的人都数不过来,地上的尸体把雪地覆盖。
一炷香,两炷香。
半个时辰。
辽杀狼都觉得不可思议,宁人怎么可能坚持得了这么久。
一片黑云席地而来,从瀚海城支援过来的数万大宁边军步卒到了。
哪怕是以最快的速度驰援六十里,步卒依然维持着极为严整的队列,数万人的气势足可震天撼地,到了此时此刻,辽杀狼知道机会已经失去,他不可能把数万宁国精悍边军全都杀了。
若死战一日,铁流黎必到。
黑武人的鸣金声响起,队伍如潮水般往后退了回去。
边城,靠坐在墙角的孟长安看了武新宇一眼,那家伙身披十几箭居然还能谈笑风生,城中医官有限,只那几人,这次伤者众多,从瀚海城和民间的医者正络绎不绝而来,小小一座边城里顿时变得热闹起来。
“黑武人恨你入骨。”
武新宇靠着墙缓缓滑坐下来,显然也已经累到了极致,他得知孟长安被困,带瀚海城城中一千二百骑兵先行,杀穿两万敌骑围困,此时此刻那口气松下来,看着好像连站起来都难了。
“看起来辽杀狼更想弄死你。”
孟长安挑了挑眉角。
武新宇哈哈大笑:“哪有那么容易的,我和辽杀狼打了这些年,他做梦都想杀了我,我做梦都想杀了他,还不是谁都好好的活着。”
武新宇看了一眼孟长安的腿:“怎么样?”
孟长安笑道:“顾好你自己。”
他指了指武新宇身上还插着的那些羽箭。
武新宇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了孟长安一眼:“我有软甲。”
孟长安:“......”
链子甲太细密,羽箭没办法完全刺穿过去,虽然身上被刺出来十几个血洞,可没有伤及内脏筋骨,都是皮肉伤,这种伤对于武新宇来说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在北疆这些年,那次激战身上没多几处伤。
“没吃亏。”
武新宇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杀敌足过万人,我们的损失要小一些。”
孟长安:“大将军若是到了,铁骑横扫,辽杀狼都走不了。”
“大将军不会来的。”
武新宇沉默片刻,忽然笑起来:“就算大将军得到了消息也不会赶过来,他知道你我没那么轻易就死了的,如果不出意外,大将军得到辽杀狼调集四周黑武边军埋伏你我,他此时此刻,已经带着人在攻打白城了......那几万黑武边军能从哪儿来,还不是白城里的守军,若是你我一身伤,换来一座黑武大城,值。”
孟长安笑:“若再有三千骑,你可能就不是坐在这陪我聊天,你敢追杀回去。”
“你不敢?”
武新宇白了他一眼,扶着墙站起来:“我去看看伤亡,顺便帮你看看有没有医官顾得上你。”
孟长安低头,手在自己断腿处上上下下捏了捏,确定骨头对正了,脸上疼的汗如雨下,却连表情都没变,对正了骨头之后一拳轰碎墙边木门,拆了几块木板下来绑在腿上。
做完之后长出一口气,脸色白的下人。
“让医官给弟兄们治伤,我这边不用了。”
他也扶着墙站起来,然后沉默片刻,竟是有些扭捏的问:“你遇到过我这种情况吗?”
武新宇:“断腿?没有,怎么了?”
孟长安转身:“没事了。”
他一瘸一拐的走向角落,武新宇忽然反应过来,哈哈大笑:“去两个人,扶着孟将军拉屎!”
孟长安踉跄了一下,竟是脸都红了。
第四百三十二章 一人一把
大将军铁流黎真的打下了白城。
白城是黑武国边疆最重要的三座边城之一,驻兵三万六千,辽杀狼从白城调兵两万出来,还有一万六千边军精锐留守,按理说怎么也不可能轻而易举的被宁军打下来。
一万六千人守城,粮草充足,城高墙厚,纵然十万大军围城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攻破的,然而真的被攻破了。
边城激战,武新宇孟长安以区区两千余人拖住了辽杀狼数万大军,铁流黎调遣九百敢死之士,身穿黑武人残缺军服,以几个被收买的黑武人在前,谎称是辽杀狼战败部下,这本只是一次试探,结果白城中黑武守将居然信以为真,打开城门放九百人进城。
九百人死守城门,战死八百余,坚持到了铁流黎率领大军杀至,一口气攻破白城。
白城一破,黑武国边疆就相当于被打开了一个缺口,东侧的律城,西侧的廓尔海城就被切断了联系,宁军进入白城,好像一把刀子狠狠刺了进去,黑武人元气大伤。
武新宇还么有来得及休息养伤就奉命率军进入白城,不出意外的话,黑武人的反扑很快就会来,若不夺回白城,黑武人的一举一动都在大宁边军的眼皮子底下,他们将无比的被动。
武新宇带悍卒三万六千进白城,大将军铁流黎下令孟长安接替武新宇的位置,率军固守瀚海城,分拨一万两千边军归孟长安管辖,瀚海城与白城相隔三百里,互为支援。
瀚海城。
一头花白头发的铁流黎面带春风,进城门之后从马背上跳下来大步而行,和黑武人僵持多年,这次一口气拿下白城,给了黑武人迎头一棒,多久都没有这么爽快过了。
白城战略位置之重要,足以值得举国欢庆。
将来向黑武进军,白城就是踏板。
“腿伤如何?”
铁流黎大笑进城,看了拄拐来接自己的孟长安一眼:“会不会落下残疾?”
孟长安摇头:“医官看过,说不会。”
“那就好。”
铁流黎道:“不愧是我的干儿子,我听闻你是自己对骨的?好,好,好!”
一连三个好字。
孟长安垂首:“恭喜大将军拿下白城。”
“相对于白城来说,我更欢喜的是你武新宇和你两个人如此默契。”
铁流黎脚步顿了一下:“你有没有想过,被围困之际,武新宇不会来救你?”
“想过。”
“嗯?”
铁流黎楞了一下,然后又大笑起来:“你这个痴傻的孩子,我问你有没有,你便是说没有,难道我还会怀疑?偏偏就你傻实诚,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连一句谎都不会扯。”
孟长安笑了笑:“想了就是想了。”
铁流黎问:“若他不来呢?”
“为大宁尽忠。”
孟长安的回答依然平淡,连一丝语气上的波动都没有。
“为大宁尽忠!”
铁流黎脸色微变,抬起手拍了拍孟长安的肩膀:“说的好,不过我了解他也了解你,所以我就知道他必然会驰援救你,而我不来,你会不会怨恨?”
“不会。”
孟长安回答:“白城更重要。”
“放屁!”
铁流黎瞪了孟长安一眼:“我拿下白城只用了一半兵力,你可知道另外一半去了何处?是来救你们的,只是走到半路就听闻战事已了,所以又赶回去支援我攻打白城......孟长安,别说一个白城,就算是十个,二十个,一百个白城也换不了你。”
孟长安心里一暖,笑了笑道:“谢大将军。”
“连声义父都不愿意叫?”
“谢义父。”
“有件事要和你说......”
铁流黎进了将军府之后大大咧咧的在椅子上坐下来,摆手示意上茶的人下去:“不久之前东疆裴疯子派人给我送来一封亲笔信,你猜猜他说了些什么?”
“猜不到。”
“让你去。”
铁流黎笑道:“裴疯子说什么你是北疆最优秀的年轻将领,屡立战功,他想请你过去,好好讲讲是如何在北疆领兵作战的,让他手下那些将领都和你学学,还说什么要把八刀将交给你带一阵子,说是让他们明白明白什么才是虎将,你去不去?”
孟长安摇头:“不去。”
“那就不去。”
铁流黎点了点头:“裴疯子虽然仗着陛下对他厚爱所以跋扈,但再跋扈也跋扈不到我北疆来,你不想去就不去,我瞧着他那张老脸都膈应......哦,沈冷会去。”
孟长安眼神一凛:“他为何去?”
“陛下让他去,他为何不去?”
“我也去。”
孟长安站起来抱拳:“请大将军准许。”
铁流黎笑道:“我问你去不去,你说不去,听闻沈冷会去你又要去,你们两个啊......可你应该明白,裴疯子恨你入骨,生吃你了的心都有,你杀了裴啸,他总是要找你要一条命回去。”
“沈冷在东疆,也可能有危险。”
“裴疯子要杀的可是你。”
“冷子若有什么意外,我可照应。”
“万一他只杀你不杀沈冷呢?”
“万一他杀呢?”
孟长安低头看了看自己封了石膏的腿:“我的战马死了,得选一匹好的。”
铁流黎朝着外边招了招手:“还记得你和沈冷在西疆的时候,杀了吐蕃国勒勤夺得一匹黑色宝马?”
“记得。”
“沈冷赴南疆之前,辗转让人送来北疆。”
铁流黎指了指门外:“我给你带来了,沈冷托人说,这马黑不溜秋的,和你那张黑脸更配。”
孟长安噗嗤一声笑出来,低声骂了一句臭小子。
“名将良驹,我看过那大黑马,是西域名种纵予千金不换,沈冷能托人把马给你送过来,你们兄弟间的情分真让人羡慕......另外,他还托人一并带过来几千两银票。”
铁流黎让人把银票送过来:“送马的人说,沈将军说了,孟长安缺一匹好马纵横北疆,可更缺钱。”
孟长安顿时尴尬起来,伸手把银票接过来:“确实缺。”
“他为什么这么有钱?”
铁流黎忽然问了一句。
孟长安一怔。
铁流黎哈哈大笑:“他有钱没钱关我屁事......逗你的,银票收起来,回头过年过节的也买些像样东西孝敬孝敬你干爹就是了,总不能我直接扣了你的银子,那显得我多不体面。”
孟长安更加尴尬起来。
“我几个干儿子之中,唯独是你,屁都没有送过我一个,偏偏我还觉得你招人待见。”
铁流黎从自己怀里翻了翻,又翻出来几张银票,大约也有千两:“这些算是我借给你的,赏给你手下的兄弟,那些人为了你肯拼命,就是兄弟交情,咱们当兵的总是说将令如山不可有违,可实际上,想要让当兵的对你心服口服,你就得把他们当兄弟,在他们为你拼命之前,你得先为他们拼命。”
铁流黎把银票放在桌子上:“回头打进黑武,替我踅摸几个漂亮的鼻烟壶就算是你还我银子了,若是踅摸几个黑武国的大白妞来,我也收。”
孟长安垂首:“谢大将军。”
“嗯?”
“谢义父。”
铁流黎大笑:“别担心裴疯子,他以为自己在东疆就能一手遮天?陛下是要到东疆的,裴亭山要是敢在陛下面前动你,你且看看陛下怎么动他,那个老家伙想的太理所当然,我就把你送过去,你不去,反而显得怕了他我也怕了他,还有就是......陛下希望你去。”
孟长安楞了一下,陛下为什么希望他去?
“裴亭山有八刀将,死一个补一个,始终八人之数,也都拜他做义父,可在我看来,那八个家伙加起来也不如你一个......所以你若是在东疆吃了亏,他死八个干儿子我也不答应,然事当万全,我麾下十二枪,分六个给你带去,我还听闻你不设亲兵?那就从我帐下亲兵分拨一百二十人给你。”
铁流黎道:“朝阳城里也有我的人,会暗中照应你。”
孟长安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心中感动。
“长安。”
铁流黎沉默了片刻后说道:“北疆之战,应该是我为北疆大将军要打的最后一次大仗了,打完这一战,我也就能功成身退回家养老,我老了,是时候回家去种种花养养草,再收几房年轻貌美的小妾,哈哈哈哈......美滴狠啊。”
他看向孟长安:“北疆大将军之位,陛下的意思应该是要给武新宇的。”
孟长安一笑:“我知道。”
“你......毕竟还年轻。”
铁流黎犹豫片刻后说道:“陛下给我写了一封亲笔信,让我好好对你说,陛下说你能力不在武新宇之下,只是欠缺些威望,日后对黑武人动兵你好好打,陛下说他会给你一个合适的位子。”
孟长安垂首道:“我真的没有想过这些,武将军比我更适合做北疆大将军,倒不是我服了他,只是他性格谨慎稳重,大局更强。”
“你能这么想就好。”
铁流黎招手:“陛下还有一件东西要送给你。”
他手下亲兵两只手捧着一个木盒上来,看起来那木盒足有一米多长,似乎颇为沉重。
“这是陛下派人送来的,陛下说,沈冷有一口好刀,你也应该有,所以着人打造了一把黑线刀。”
铁流黎将木盒打开,开的那一瞬间,竟是仿佛有一道煞气沛然而出。
“好东西啊。”
铁流黎将黑线刀拎起来:“刀有四十几斤,陛下特意嘱咐在这把刀上铸出你的名字,陛下登基二十年来,你是第一个得此重赏的。”
他将黑线刀递给孟长安,刀身靠近刀柄位置,有一个安字。
沈冷那把黑线刀同样位置也有个字。
两把刀几乎一模一样,毕竟都是按照大宁横刀尺寸打造,可一人一把,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陛下说他有你也得有,两个人都有才匹配,自己想想这是多大的圣眷,陛下还说,你数次救了世子性命,又立下战功,所以晋为从三品。”
铁流黎拍了拍孟长安肩膀:“你还年轻,不可限量。”
两个人都有才匹配,这是大宁皇帝陛下的官方宣布了吧?
还有比皇帝更官方的吗?
第四百三十三章 一剑北去
瀚海城。
将军府后院,孟长安让将军府的人都回房休息,他要在后院练功谁也别来打扰,府里的下人们心生敬畏,将军腿还断着呢,居然这样都不落下功课还要习武,果然是常人所不及。
到了后院,孟长安哪里是要练功,把大黑马拴在凉亭柱子上,看着那马嘿嘿傻笑。
“你主人把你送来,你是不是不乐意?”
他自言自语似的问,跟个孩子似的。
大黑马:啾啾啾......
孟长安:“那傻小子予我太多,而我却始终没能帮他什么,当年那个老道人把我带去长安城半路上说的话,我从不曾对任何人提起过,你是冷子的马,我就对你说......沈先生说,冷子可能是皇子,是陛下当年被盗走的孩子,请我以后务必保冷子一命。”
他笑:“其实这些话很多年前那个邋里邋遢的老道人便说过,虽然说的不太一样,那老道人说冷子面相太奇怪,怪到连他都看不透,我那时候年幼问他冷子面相有何奇怪,他说帝与不帝隐隐约约不分明,说完他又后悔了,嘱咐我这些话对任何人都不许提。”
孟长安看着大黑马:“憋的好辛苦,你是马,不是人,那便和你说说......总不算是破了当初誓言,老道人那时候还说,冷子是我福星也是我的命星,冷子在我便在,冷子不在我命星便没了,我也会死,当时我说冷子本就是我兄弟,他死我当然不独活,老道人笑着说那自然好,你们兄弟命相太合,如果是一男一女,妥妥的夫妻互补的命。”
他呸了一声。
“你说是不是胡说八道。”
大黑马:啾啾啾......
孟长安叹了口气,脸色凝重下来:“傻冷子自己还什么都不知道,他命苦,还在襁褓之中就卷入这世上最可怕的阴谋诡计,那是皇家的事啊......皇后当然容不得冷子活,若是将来太子即位,太自当然也容不得冷子活......其实无人知道,我为什么争?为什么拼命?”
他沉默片刻:“老道人的话我一直信,他说我和冷子就是分不开的,所以我才拼命我才去争,非我贪功权,而是必须要握着什么才行,大将军说北疆大将军陛下定了武新宇,我没不服,只是遗憾,若我能领北疆铁骑,将来冷子如出了什么意外,我便挥军南下,大不了和冷子一起杀出一条血路。”
孟长安抬头,看着大黑马的眼睛:“以后,我骑着你,若冷子真遇到什么麻烦,你可得跑快些。”
大黑马:啾啾啾......
孟长安哼了一声:“看你那傻样,和傻冷子一般的傻。”
他一口气将心里话说完,闭上眼睛靠在柱子上休息,也不知道是睡着了做梦还是怎么的,脑子里迷迷糊糊的又出现了老道人把他带离鱼鳞镇的时候那画面,出村之后去码头,寻了一客船,那天客船生意出奇的冷淡,只有他和老道人两个乘客,他不缺钱付了双倍让老翁开船,乐得人少清净。
撑船的老翁坐在船尾哼着渔歌,他和老道人坐在船头。
江水浪声压住了他俩说话的声音,那老翁一个字都没有听到。
又或者,他根本就没心思去听客人们的交谈。
他撑船养家,船尾还站着两只鸬鹚,他更愿意与鸬鹚聊几句。
老道人坐在船头发呆,腰间挂着的酒葫芦早就已经没了酒,他说他从龙虎山一路走来,走到鱼鳞镇的时候看到了扛着大包往码头跑的冷子,于是他吓了一跳,心说怎么会困龙于此?
冷子面相扑朔不定,他就一直跟着看,觉得好奇就进村打听,才知道冷子是个弃儿,是被他爹孟老板捡回家去的,关于冷子是为孟老板捡来为长安挡煞的事鱼鳞镇人尽皆知,随便一打听就能打听到,老道人听说之后吓得脸都白了,说鱼鳞镇的人必有大难。
后来鱼鳞镇里没有什么大难,孟长安爹死了,他家里造了大难。
老道人当时说,鱼鳞镇的人困龙在此,又如此折磨,若无大难才不对劲呢,后来孟长安想了想,鱼鳞镇的人待冷子其实都还好,那条街上跑生活的苦力,哪个没有帮过冷子?一个码头卖力气的人,哪个没给过冷子馒头?街坊四邻的大婶,总是会忍不住心疼这苦孩子,偷偷塞些吃的,或是自己孩子穿过的旧衣服。
于是只有他家造了难,因为只有他爹折磨了冷子。
所以孟长安想着那可能就是报应,以他的性子压着没去报仇,后来还逐渐接纳了沈先生接纳了沈茶颜,还不都是因为对冷子的愧疚。
客船飘飘荡荡,老道人没了酒,于是叼着烟斗吞云吐雾。
“我算过的,大宁江山最起码还能看到五百年太平盛世,不是说大宁只有五百年,而是我只能看到五百年,我厉害不?”
孟长安:“呵呵。”
老道人白了他一眼:“跟你说你也不懂,所以没道理啊......”
时至今日,孟长安也不知道老道人说的没道理是什么道理。
“他确实能给你挡煞,那般人物,岂会连你的命煞都挡不住?”
老道人吐出一口烟气:“你和他不分开,你们两个富贵不止一代,都是世世代代的富贵命,你和他若是背心离德,只怕命都不长久,我在你们那个屁大的村子里先看到了他,吓我一跳,然后看到了你,所以释然......你听没听过神话故事里,但凡提到什么天材地宝了不得的东西,旁边都会有灵兽守护?”
孟长安倒是听说过,镇子里的说书先生平日里也会说些神仙鬼怪故事,提到说什么万年灵芝千年雪莲之类的异宝,往往都会有厉害的灵兽守护,谁若是想去采摘,都会被灵兽所杀。
“你就是灵兽啊。”
老道人笑起来:“这就能解释的清了,你们俩,相伴相生,真好。”
当时孟长安只觉得他神神叨叨满嘴胡言乱语,并不如何在意,毕竟那时候确实年幼无知,等到现在回想起来,虽然觉得玄乎,可却发现老道人的话真有几分道理了。
也不知道闭目休息了多久,孟长安睁开眼睛,然后吓了一跳,大黑马居然在啃院子里的寒松,那东西也能吃?树干都被它啃出来一个豁,牙口真好,也不知道为什么,孟长安就觉得若是那大黑马啃出来的豁里塞一个枕头,特别契合。
“我去给你找些草料来。”
孟长安才醒悟过来大黑马怕是一路到北疆都没正经喂过,拄着拐杖起身拉着大黑马去马厩那边,才走了没多久,忽然感觉有些异样,回头看了看,发现院子里多了一个人。
这一瞬间孟长安头皮发炸,这人是什么时候来的?自己竟是毫无察觉,这可是瀚海城将军府,里里外外军卒无数,这人居然悄无声息的进了后院,刚才他睡着的时候若这人出手,自己已经死过不知道几次。
待看清楚那人背影,孟长安才长长舒了口气,俯身抱拳:“楚先生。”
“北疆之地,真是苦寒。”
依然只穿了一件灰布长衫的楚剑怜回头看了孟长安一眼:“本打算游历四方,多看看这天下万物万景,才到瀚海就听说你受了伤,于是过来看看。”
楚剑怜看了看孟长安的伤腿,手从袖口里伸出来,手里捏着一个小小玉瓶:“这伤药的配方怕是民间早已经失传,换药的时候别再用你们军中医官的药了,虽然也不是太差的东西,可恢复起来要慢许多。”
孟长安连忙过去双手接着玉瓶,俯身道谢。
“其实我来,还因为别的事。”
楚剑怜看了孟长安一眼:“初见你时,就觉得你看我徒儿眼神里有淡淡戾气,虽然你控制的很好可依然有些外泄,是她可曾对不起你?既然来了,我便问问,省得日后不放心。”
“没有。”
孟长安低头:“或许如禅宗说的,都是因果。”
“那就好。”
楚剑怜道:“你性子刚烈直率,说一是一,是我所敬重品质,我也知道你不善说谎......所以还有一事问你,你可知道,沈冷是否是宁皇之后?”
孟长安心里一震!
“我,不确定。”
“那便差不多是了。”
楚剑怜沉默一会儿后笑道:“你无需担心什么,我徒儿与他那般相好,我自然不会对他动杀念,况且我也喜欢那傻小子耿直,只是有些奇怪,我居然会与他俩有那么多纠缠,莫非这便是命?”
他举步往外走:“人间事人间人,太复杂,不如风景单纯,亦不如剑单纯。”
孟长安心说楚先生怕是快要得道成仙了,行事风格如此的难以捉摸。
楚剑怜迈步离开,走了几步像是想到了什么,回头看孟长安:“可有人说过你面相不错?”
孟长安心里又是一震。
“有人说过。”
“唔。”
楚剑怜继续往外走:“你面相看,可有百多岁寿命,挺好。”
孟长安忍不住追问一句:“冷子呢?”
楚剑怜哼了一声:“李家的人,还用看?”
“先生要去何处?”
“黑武。”
楚剑怜人已经在院外,声音飘然而至。
孟长安这才想起来,先生背后缚了一柄长剑。
“先生北去小心些。”
孟长安喊了一声,也不知道楚先生是否听得到。
传闻,黑武国有大剑师三人,黑武国皇帝贴身护卫,三人之剑,可挡千人,称无敌之剑,楚剑怜一人一剑北上,说不得就是听到了鬼月大剑师的事,他倒是别无所求,唯剑一事,容不得中原之外的人称无敌,无关宁楚。
第四百三十四章 东南行
楚剑怜一剑向西北,除了孟长安外无人知其来,料来也不会有人知其归,又或者,那般决绝,那般骄傲,纵一去不回也无妨。
谁叫黑武人敢说,那三剑师剑道无敌?
无关宁楚,只关中原。
瘸腿的孟长安往东南,那边也有大海也有战船,不久之后也会有沈冷。
也不知道是自负还是不想牵连铁流黎,孟长安离开瀚海城的时候竟是没有告诉他,自然也就没带上那六枪将,也没有带上那一百二十大将军亲兵,铁流黎曾说,这一百二十六人,可破黑武两千。
一辆老车一匹老马,孟长安把大黑马拴在马车后边,自己坐在车前挥鞭,拉车的老马拖着旧车起行,有点优哉游哉的模样,它或许会羡慕后边那不用拉车的大黑马,不用拉车也就罢了,时不时还啃一口路边野树,若它有思维,多半会想着年轻马就?n瑟?老了还不是一样牙口不好。
孟长安不敢怠慢自己,因为腿伤未愈,天知道在东疆会打几架。
马车里点了个暖炉,车后边拉了几包木炭,料来省着些可用一个月,一个月,差不多也可到东疆了,他不想走的太快,毕竟冷子到东疆要七月份,此时才五月末,走上一个月,恰好恰好。
马车没有车棚,是孟长安担心这老马会累,加了车厢太沉重,他当然也舍不得让大黑马去拉车,那家伙便是死怕也不肯低头套车。
车上有两床厚厚被子,还有一些干粮食物,旁边放着他一个包裹,里边有几千两银子的银票,还有一本沈冷托人带来的书册,在包裹里,铁流黎自然不会打开包裹看看其中有什么,若看到的话怕是会惊一下,那书册不厚,封面只两个字......禁绝。
沈先生穷数年之功所写的兵法,沈冷已经熟记,所以送予孟长安。
包裹旁边是一把黑线刀,比风雪还冷。
一路上孟长安走走停停,也不急,身上带着楚剑怜送他的伤药,每隔三天换一次,只需薄薄涂抹一层便可,那伤药抹上之后便觉清凉,甚至连疼痛都可消除,只是药效一过,疼痛还会卷土重来。
孟长安对疼痛已经习以为常,在北疆的日子,几乎没有一天身上不疼的,要么是伤要么是累,这种日子别人可能三天也受不得,他却不嫌苦累,甚至想着应该更苦更累,唯有更苦累才能换前程锦绣,他不觉得自己会败给武新宇,却败给了陛下觉得他年轻,想想有些无奈有些遗憾,一直绷着那股劲儿却还是不敢松开,求的便是手握重兵四个字。
唯有握重兵,才可保那傻小子平安。
过州县穿山河,孟长安走了七八天之后就到了赤水,赤水是大宁北方第一大河,顺赤水往东南乘船一路可到东疆,比自己赶车自然要舒服些,难得的,他怕人打扰自己,竟是舍得花银子自己包了一条船,船夫看在银子的面子上把老马黑马一架旧车都装了上来,这船中等大小,船长二十几米,装下一辆马车倒也不显得太拥挤。
船夫只是觉得奇怪,明明船舱里风吹不到日晒不着,这年轻人却只是喜欢睡在他那辆马车上,孟长安没有亮明身份,用被子还压住了黑线刀将军甲,所以船夫哪里能知道他就是北疆赫赫有名的孟凶虎。
船行六日,到齐河口官补码头,船夫停船去买米面蔬菜肉食,孟长安一个人独坐在船头看兵法禁绝,竟是看的入迷,船夫走了他不知,船夫回来若不是与他说话,他依然不知。
“真奇怪。”
船夫拎着米面上船,把东西放好之后看了孟长安一眼,又嘱咐自己老婆准备生火做饭。
“今儿这官补码头真冷清,只有我一个人进去买东西,那算账的掌柜居然手生的很,这么简单的账目竟是算错了好几次,若非怕他受罚,我倒是真想占他便宜不提醒他。”
船夫自顾自的说了几句,也不知道是说给老婆听还是说给孟长安。
“我下去看看。”
孟长安将书册放下,想了想,用自己衣服包裹了黑线刀挂在背后,拄着拐下去,船夫连忙过来搀扶:“军爷你可小心点。”
孟长安一怔:“你倒是看出来了。”
船夫嘿嘿笑了笑:“第一天就看出来了,不然的话我怎么会答应军爷一人包船?军爷腿脚不利索,有什么想买的我帮你去买,别下去走动了。”
孟长安道谢后说道:“我也没有要紧的买,下去随便走走,已经五六日没有走动,身上也紧巴。”
下了船奔码头里边走,按理说这齐河口官补码头虽然不是大码头,可过往商船应该不少才对,冷冷清清的只停了他们一艘船,处处透着怪异。
才到商铺那排木屋,孟长安鼻子里就钻进来一股子血腥味。
他将背后黑线刀摘下来握在手中,左手拄拐迈步向前。
“将军回去吧。”
一家商铺的门里有人开口道:“只是清理了一下试图对将军不利的渣滓而已。”
“你们是谁?”
“奉大将军之命随将军赴东疆,将军走的急,我们追的也急,想着应是将军不习惯身边带着人扰了清净,我们便走陆路跟着,沿河而行,将军也落不下我们。”
商铺里,六个身穿锦衣的汉子站在那,在他们身后堆着至少百十具尸体,掌柜的那间屋子几乎塞满,每一具尸体上都只有一个血洞,一枪毙命,六个人的枪都有些特殊,似乎是同一个工匠打造,枪杆可以拆开,枪就短了一半,拆开之后用枪袋装了背在身后,倒也看不出那是铁枪。
孟长安点了点头,转身要走,又站住:“可有瓜子?”
“有。”
屋子里伸出一只手,直接拎出来一袋子足有五十斤的炒瓜子,孟长安接过来往回走,想着应该够自己嗑到东疆朝阳城了吧。
他回了客船,商铺里的六个锦衣汉子转身从后门出去,官补码头后边的官道上,一百二十精骑在那等着,还有十几个人逃出来被这一百二十人拦住,就跪在路边。
“孟将军在北疆杀敌,你们这些人却想着半路杀他,可耻。”
六枪将上马,摆手:“剁了。”
纵马向前。
亲兵抽刀在手,刀刀落人头。
“走。”
众人上马,踏烟尘而行。
孟长安拎了一整袋子的五香瓜子上船,船夫看得一愣:“将军这是要做什么?”
孟长安淡淡道:“看书无聊。”
船夫隐约看到那袋子上有几处像是血迹,却没敢问没敢说。
啪的一声,孟长安扔给船夫一件东西落在他身边,船夫捡起来看了看,脸色一变,双手捧着那东西给孟长安送回来,那是将军铁牌。
“给你加一些银子,多炖些肉骨头。”
孟长安低头看书:“据说吃哪儿补哪儿,希望有用。”
他看了一会儿书,抬头往河边官道上看了看,一百多骑精悍北疆边军沿河而行。
虎城关,过了此处算是进入东疆地界,城关高大,守城的悍卒有三千六百,领兵的将军是裴亭山手下旧将,虽然不是义子,可在裴亭山帐下时也极被看重,名为高广东。
赤水到了虎城关自然不会断流,不过要想去东疆朝阳城就得从虎城关下船改走陆路,虎城关以北是辽北道,以南就是高航道,朝阳城在高航道最东南与连山道交界处,所以孟长安就必须从此处过关。
城关雄峻易守难攻,过往行人车辆都会被严加盘查,孟长安赶着旧车催着老马而来,城关口守着的士兵接过将军铁牌看了看,吓了一跳,肃立行礼:“拜见将军。”
孟长安微微颔首示意,将将军铁牌收回来:“请问,从这里到朝阳城还要走多久?”
“将军这车马慢了些,估摸着得走半个月。”
士兵规规矩矩回答,又问了一句:“要不要我们帮将军寻一辆好些的马车?”
“不用,多谢。”
孟长安过了城关顺官道南行,总觉得这般轻易过来有些不对劲,他自然知道高广东是裴亭山手下大将,本以为这虎城关会有些难过,就应该难过才对,他昨日里还特意磨了刀。
城关上,将军高广东手扶着城墙看向城下,那旧车老马拉着孟长安缓缓远去,高广东回身看向站在不远处的黑色锦衣男子:“现在你放心了?”
那是一个廷尉府千办,在廷尉府八千办之中地位最高,比耿珊还高,但他比耿珊还要年轻几岁,看起来冷傲的像是一把出了鞘的长刀,不掩锋芒。
他叫方白镜。
“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陛下让我来这看看。”
方白镜转身下了城关,身后跟着一百黑骑。
高广东觉得有些委屈,又想着陛下自然不会告诉廷尉府的人,他是东疆通闻盒之一......他感恩于裴亭山重用,但更感恩于陛下。
手下亲兵看将军面色有些不对,下意识的问了一句:“刚刚过城的那是什么人啊?”
“大宁未来的柱石。”
高广东回头看了一眼:“副将军昨日出城至今未归,你们去找找。”
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闪烁了一下,副将军赵方圆是裴亭山安插在他身边的人,也是这次负责半路截杀孟长安的人。
城外二十里。
不知道为什么会堆起来一排排土包密密麻麻足有二三百,瞧着像是新坟。
昨日时候,方白镜带人来过。
孟长安赶着车恰好走到这二十里处,六枪将带着一百二十亲兵在路边等候。
“已入东疆。”
其中一人抱拳垂首:“我们便不能离将军左右,大将军说,我等一百二十六人为将军刀盾,刀盾可裂,将军不可有事。”
孟长安低头看了看黑线刀:“谁也不可有事。”
第四百三十五章 换人吧
从北疆到东疆,气候逐渐转暖,虽然已走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孟长安的腿上自然还不会好利索,或是突然暖和起来的缘故,伤口有些发痒,又或许是楚先生那药真的神效,恢复的速度竟是比正常情况要快不少。
进入高航道之后顺着陆路往东南,高航道这边的民俗让孟长安十分喜欢,这里的人生活节奏远比长安城要慢的多,气候适中,雨水充沛,让高航道成为东疆产粮之地,这地方的百姓生活安逸,因为安逸,所以待人也亲善,不似北疆那里人人都有几分戾气。
东疆刀兵大营在朝阳城,而东府武库在耀月城,两地间隔足有二百里。
或许真怕了那位东疆大将军,所以把东府武库摆的稍稍远一些,也就免得整日挨骂受气,那位大将军骂起人来可不管你是谁,反正在东疆没人比他更大。
当初东府武库的副司座方荆山刚到的时候被裴亭山骂哭过,可倒也没人会笑话他,毕竟被裴亭山指着鼻子那般辱骂,能不为所动只怕谁都不行,这其实还算客气的,多少地方官被裴亭山下令打过?曾经有个县令,被裴亭山让亲兵抽了二十鞭子,人险些没死了。
后来方荆山升任东府武库的司座,裴亭山对他这才客气了些,只是前尘往事历历在目,两个人关系也就一般。
方荆山为司座之后,裴亭山曾派人送去贺礼以表修好之意,奈何方荆山是真的不愿与他多打交道,送了多少贺礼来,他就多加一份回礼派人送了回去,自此之后裴亭山似乎也明白了他心存芥蒂,虽然这位国公位高权重堪比土皇帝,可东府武库不直属于他,他也无可奈何,他还没跋扈到也敢抽武库司座的鞭子。
曾有一阵子东疆的官吏参奏方荆山的奏折雪片一般往长安城飞,最多的时候内阁一日可收二三十份,都是那些地方官看着裴亭山脸色做事,结果人没参奏下来,半年后因为练兵有功,陛下还加了方荆山的爵,虽然不过一等伯,自然远比不得国公,可国公也不能直接上门打他吧,陛下态度明明白白,就再也没有奏折递上去。
耀月城在朝阳城西北,孟长安要去朝阳城就必然会路过耀月城,本不打算进城去,结果距耀月城还有三十里的时候,方荆山就派人在驿站守候,直接把人请到了城中。
就算是大宁的百姓很多人都依然搞不懂四疆武库的具体职能,大部分人都以为四疆武库练兵是为四疆大将军,可实际上,大宁二十卫战兵,各地边军,四疆大将军的麾下精锐,甚至各地厢兵的校尉教头都是四疆武库送出去的。
其中最强的,自然是被四疆大将军跳走,其余绝大部分士兵在训练满五年后参加选拔,合格者抽选送入各地战兵和边军,成绩差一些的,则安排到各地方县镇的厢兵之中练兵。
大宁战兵,普通士兵五年就要轮换一批,基本上一卫战兵在换兵的时候会有近三分之一的人安排回家,这些人回到地方上之后也会有妥善安置,五年一轮回,老兵带新兵,大宁的战兵就始终都能保持着最强大的战斗力。
从各地优选出来的孩子,在十二三岁左右进入四疆武库参加训练,淘汰率极高,每五年都会有合适年龄的男孩送进来挑选,差不多一个月之后就会有至少一半人淘汰回家。
东疆武库的规模在四疆武库之中排在第三,第一是北疆,第二是西疆,武库规模最小的是南疆。
方荆山是个看起来有几分书生气的中年男人,或是因为常年操劳琐事已经许久不练功了,肚子都挺了起来。
他的人把孟长安接着之后心里松了口气,陛下的旨意,在沈冷到朝阳城之前孟长安就留在耀月城,他唯恐自己把孟长安给丢了,谁不知道孟长安的分量有多重?
“就委屈孟将军了。”
武库司座是正三品,比孟长安高半级,奈何孟长安被封侯,勋职也比方荆山高,所以他反而还要客气些。
“有劳司座大人。”
孟长安抱拳回礼。
“住处都已经给将军安排好。”
方荆山亲自过来扶着孟长安往前走,孟长安也不好拒绝,两个人并肩而行,方荆山笑了笑说道:“陛下前后派人送来两次旨意,可见陛下对将军的在乎,陛下说让将军就在这耀月城里住上十天半个月,不出意外的话,七月中沈将军的水师也就到了,那边时刻有人盯着,只要有沈将军快到的消息,立刻就会送过来,到时候我安排车马送孟将军去朝阳城。”
“陛下到哪儿了?”
“陛下已经在朝阳城了。”
方荆山道:“听说陛下到了之后就与裴大将军去了东海湾,那边有一座定海山,山口有边城拜将台,站在山顶远眺,据说是可以看到大海对面的渤海国,然而都是瞎扯,隔着大几百里,海上风云变幻,怎么可能看得见。”
方荆山道:“陛下让孟将军来,孟将军可知道所为何事?”
“还不知。”
“我倒是略有耳闻。”
方荆山一边走一边说道:“渤海国算是我大宁的心腹之患,若将来对黑武人动兵的话,渤海国必然会出兵牵制我北征大军,渤海国虽然穷苦潦倒,可那些蛮子打起仗来不要命,一个个跟疯子似的,越是穷的地方越是凶悍,而且那些渤海国的庸民居然认为渤海国王是神,崇拜的无以复加,渤海王一句话,举国皆兵。”
孟长安心说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陛下的意思是,可能......”
方荆山看了看孟长安的脸色:“可能陛下会把白山关交给将军你。”
孟长安心里猛地一震。
白山关是渤海**队进攻大宁的唯一入口,山关险峻,如今守城关的是裴亭山手下八刀将之一的闫开松,白山关如果坚固不破,渤海国那些野兽一般的穷兵也就只能从黑武国那边过去驰援,可若那般做的话也就无法牵制大宁,正面对敌,大宁边军战兵怕过谁?
“裴大将军只怕心里会有些不舒服。”
方荆山又看了一眼孟长安的脸色:“若是将军你去了白山关,闫开松麾下兵马就不得不交给将军手中。”
“不会。”
孟长安沉思片刻:“我来之前大将军刚刚下令让我驻守瀚海城,怎么可能又让我去白山关?”
方荆山微微摇头:“我只是听闻,并不确定。”
孟长安忽然想到,若如此的话,那么为什么大将军会把十二枪将分给他一半也就解释的通了,十二枪将是大将军铁流黎最得力的手下,是他的臂膀,铁流黎曾说,若北疆铁骑是一驾马车,十二枪将就是车轮,可见其重视。
说是为了保护他安全,可分过来六个岂不是多了些?
又想起临行之前大将军说,你这人不设亲兵,那我就把我的亲兵分给你一百二十人。
孟长安心中翻腾不定,若陛下真下旨让他接管白山关,裴亭山杀他之心怕是更重了,这就是陛下已经摆明了态度,沈冷已经独领一军为巡海水师提督,负责为陛下北征运送物资补给,裴亭山敢动?那是陛下的态度。
他若是去了白山关,陛下就相当于把北征大军乃至于陛下自己的后背都交给了孟长安,裴亭山敢动?这也是陛下的态度。
有孟长安挡住渤海国人,有沈冷负责后勤支援,陛下安心踏实。
可是裴亭山呢?
孟长安的脑子里转个不停,若如此一来裴亭山必然心生怨恨,那是陛下摆明了不信任他,刀兵的位置就变得尴尬起来。
裴亭山那种性子,如何忍得?
陛下来东疆之前就有人担忧裴亭山或许会有不臣之举,若真如此他去守白山关,这不是逼着裴亭山往皇后那边靠?裴亭山一旦做出什么冲动的举动,太子在长安城即位就名正言顺。
孟长安想到此处,一身冷汗。
“我想去见陛下。”
“将军见不到的。”
方荆山道:“陛下如今在东海湾,距离朝阳城至少有三百里,何时回去还不知道,将军若是先去朝阳城等着,若出什么意外,我担当不起,陛下给我的旨意是留将军你在耀月城直到陛下召见为止,沈将军到了,陛下会召见你们二位,我猜着,若陛下有什么安排,那时候就有明朗起来。”
孟长安只觉得心里不安稳,东疆若出了事,别说北伐,便是大宁都会变得动荡起来。
与此同时,东海湾拜将台。
拜将台是一座边城,规模自然比不得朝阳城那么大,可位置也重要,皇帝站在拜将台的城墙上远眺东海,回头看了一眼大咧咧站在身后的裴亭山,所有人,唯独裴亭山带刀随行,那是陛下当初给他的殊荣,可他应该自觉才对,陛下许你带刀,你就真的带刀?
“渤海人就在那边吧。”
皇帝沉默片刻:“白山关里如今是闫开松?”
“回陛下,是他。”
裴亭山稍显得意:“臣一手培养提拔起来的人,很好用。”
“你用得顺手?”
皇帝忽然问了一句。
“自然顺手,不然也不会把他摆在那么重要的位置。”
“既然你用着顺手,好用,那就应该留在身边用。”
皇帝语气平淡的说道:“调回来吧,在你身边任职。”
裴亭山脸色一白:“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朕想了许久,不如让孟长安去白山关的好,你得力手下都回归你身边来,若北疆用到你,你就可以带着这些你培养出来的得力手下,为朕效力。”
裴亭山的手猛的握紧了刀柄,手背上青筋毕露。
站在皇帝身边的大内侍卫统领卫蓝也握紧了刀柄,眼神微凛。
第四百三十六章 哪里会有他今日?
拜将台的名字由来就没几个人说的上来,说的上来的多半也是胡诌,不过这类名字大部分都和战争故事有关,有学究翻阅古籍却找不出典故,这地方也没有出过一个将军,大宁数百年,楚数百年,拜将台这个地方就没有发生过什么能在史书上大写特写的事件。
差一点就发生了。
如果裴亭山真的抽了刀。
当皇帝说出把闫开松从白山关调回来的那一刻,裴亭山的手握紧了刀柄。
除了大内侍卫之外,能在陛下身边带刀的朝臣不多,整个大宁只有两个人有此殊荣,一是裴亭山,另外一个则是禁军大将军澹台袁术。
然而澹台除了随陛下出门的时候带刀保护之外,什么时候随随便便带过刀?
裴亭山却不一样,御前带刀这是荣耀,显得他与众不同,他自然要带。
在见陛下之前他手下谋士洛城也曾劝过,御前带刀只是一种象征是殊荣,劝他不要真的那么做,可裴亭山怎么肯听?陛下许我带刀的,谁敢说什么?
东疆大将军之刚愎,可见一斑。
他手握刀柄,手背上青筋毕露,只这一个反应,陛下就能下旨将他拿下问罪,裴亭山直视着皇帝的眼睛,皇帝直视着裴亭山的眼睛,两个人就这样盯着对方足足三息的时间,最终裴亭山的手缓缓松开刀柄,抱拳俯身:“臣,尊陛下旨意。”
皇帝的手扶着城墙,手指轻轻的有节奏的敲打着墙砖,看到裴亭山俯身,皇帝的手离开城墙放在裴亭山的肩膀上拍了几下,没说话,大步朝着城墙下走去。
卫蓝握刀经过裴亭山身边哼了一声,声音发寒。
裴亭山立刻抬起头瞪了卫蓝一眼,那眼神里的意思是你算什么东西?
皇帝下了城一边走一边交代了几句,紧随其后的那个小太监年纪轻轻却已经算得上举足轻重,毕竟是御书房内侍总管,陛下身边近臣,他转身看着裴亭山大声说道:“陛下旨意,白山关领兵将军闫开松守城有功恪尽职守,升为正四品威扬将军。”
那声音有些尖锐,以至于城墙上下的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裴亭山挺起胸,嘴角都勾了起来,大步往城墙下走,得意至极。
陛下还不是要给他面子。
皇帝到了拜将台城下,抬起头看了看那座名为定海的山,本打算上去看看,此时却兴致全无,御辇至皇帝面前,皇帝上去之后御辇随即前行,大将军裴亭山一只脚都要迈上去了,御辇却动了,他收之不及险些摔倒,一只手扶在辇车上,或是因为反应不过来,所以手拍在辇车上的声音就很响。
啪的一声。
就好像他故意敲打着御辇。
所有人都愣了。
裴亭山自己也愣了。
这是大不敬。
谁都看到了他来之前是与陛下同乘一车,陛下可是拉着他的手一起上车的,回去的时候,他自是理所当然的以为还是要与陛下同乘一车,奈何陛下没让车驾等他,而这重重的在辇车上一拍,像极了故意而为,是发泄心中不满。
陛下在车里呢,这般拍击陛下御辇,这是要杀头的罪。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一群人都脸色发白,不管是陛下的人还是裴亭山的人都一样,陛下身边禁军和大内侍卫全都严肃起来,每个人的手都握住了刀柄。
裴亭山手下将领亲兵则看着裴亭山,一个个脸色变幻不停。
扑通一声,裴亭山跪下来:“臣崴了脚,可疼死老臣了。”
御辇停下来,片刻之后代放舟从御辇里出来,递给手下人一个小药瓶:“陛下赐给大将军伤药。”
裴亭山双手捧着将伤药接过来,叩首:“谢陛下恩典。”
然后站起来,又拜了拜。
所有人都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不由自主。
五日后,朝阳城。
整个城中都在传着拜将台的事,说裴亭山竟敢冒犯圣驾,以手拍击陛下御辇,这等大罪,陛下居然没有办他,反而还赐了一瓶伤药。
一家茶楼里二楼都已经坐满,唯独空着一个雅间似乎是有人预定了。
世子李逍然登上木楼,耳边都是关于陛下与裴亭山的议论声,只是谁也不敢大声喧哗,私底下议论朝政都不许,何况这大庭广众之下,若是被官府的人听了去,直接拿了下狱都说不出冤枉来。
可对于百姓们来说,这是一个大瓜啊,产自沙地,无籽,还甜如蜜的大瓜,若是不议论两句心里着实憋得慌,就好像舒服极了就要哼哼两声,若硬憋着不哼出来,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咱们这个东疆的大将军啊......”
靠窗那个位置,几个文人模样的人压低声音在讨论着,其中一人小声说道:“着实跋扈了些,这也就是在东疆,陛下怕也忌惮他那蛮横的刀兵,若是在长安,陛下会容得他如此放肆?”
“我看这裴大将军真是心怀不轨了。”
“你小声些!”
有人提醒。
“我倒是不怕他。”
那文人挺起胸膛:“我是大宁的百姓,是陛下的臣民,又不是他裴亭山的百姓裴亭山的臣民,我怕什么?他敢那般放肆冒犯圣驾,难道我还不能骂他?!”
他同伴连忙捂住他的嘴:“你能你能,你当然能,可你也别这么大声。”
被捂住嘴的书生一把将同伴的手拉下来,哼了一声:“我倒是想看看这姓裴的还能张狂多久,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东疆是陛下的东疆!他难道就不是陛下的臣?”
李逍然听着这些话嘴角微微扬起,开心的很。
进了那空着的雅间坐下来,点了一壶最贵的莲心,能称之为莲心的茶寻常百姓自然喝不起,这茶细如绒丝,品相差一些的一斤要一万八千芽,极品莲心,一斤要两万四千芽。
八样精致点心,八样干果,八样鲜果,桌子上很快就摆满,摆盘也极讲究,看起来并不杂乱,二十四盘配茶的小食若是摆的乱七八糟,怎么对得起那么贵的莲心茶。
“你们出去吧。”
李逍然摆了摆手,示意雅间里两个身穿嫩绿色长裙的少女出去,若在平日里,说不得要与这两个模样清秀带着些小家碧玉气质的女孩儿多聊几句,可今日要见的人比较重要,他也不敢胡乱放肆。
等了大概一炷香时间,一个带着帽子压低帽檐的人推门进来,身后跟着一身布衣的荀直。
李逍然连忙起身,微微俯身一拜:“见过将军。”
那戴帽子的人随手把帽子挂在一旁衣架上,抱拳回礼:“拜见世子。”
这人看起来三十岁左右模样,身材中等不胖不瘦,瞧着不像个武夫,也不像个文人,穿一身布衣走在大街上绝不会被人多看两眼,圆脸,浓眉,说不上丑也说不上英俊,他若挑个担子便像是贩夫走卒,可若是认识他的人却都知道,这瞧着和气人畜无害的家伙可是八刀将里最狠厉的那个,暗地里都喊他一声笑面虎。
他叫肖绵湖,与他绰号倒是般配的很,多半这绰号也由此而来。
“肖将军能赏脸过来,我真是开心至极。”
李逍然一脸的谦卑,按理说以他身份,自然不必对一个从四品的将军这般逢迎。
“世子太客气了。”
肖绵湖拉了把椅子在李逍然身边坐下来:“不知道世子有什么吩咐?世子也知道陛下就在朝阳城,今日刀兵换我当值,若非是世子要见我,换做别人我是万万不能来的,世子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我还要赶回去领兵巡戒。”
李逍然看向荀直,荀直对他微微点头。
李逍然打开随身拎来的包裹,从里边取出一个木盒放在肖绵湖面前:“初次见面,也没带什么像样的礼物,这小物件还请将军收下。”
肖绵湖也不客气,伸手把木盒拿过来,大大咧咧的当场打开,一点儿也不顾及自己体面不体面。
打开看了看,盒子里没其他东西,全是银票,粗粗估算怎么也有个大几千两,他嘴角立刻勾起来,看着比刚才亲近友善的多了。
将盒子放在自己一边,肖绵湖笑道:“世子何须如此客气?有什么事想让我办的,只管吩咐就是。”
李逍然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我只是游山玩水到了此处,我平生最仰慕的自然是大将军,只是想着大将军军务繁忙我怕是无缘相见,而大将军手下,我最敬重的就是肖将军你,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想见见将军,别无所图,能与将军聊聊,饮两杯茶,足矣,足矣。”
荀直在旁边笑着说道:“将军军事繁重,哪里有时间闲聊。”
肖绵湖一摆手:“倒也无妨,可稍坐片刻。”
三个人寒暄了几句,荀直看了看李逍然在看他,于是起身亲手为肖绵湖续茶:“我听闻大将军受了伤?无妨吧。”
“受伤?”
肖绵湖像是楞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你是说大将军崴了脚的事?哈哈哈哈......那自然是假的,大将军总得给陛下几分面子。”
只这一句话,便说的跋扈之极。
大将军,给陛下面子?
李逍然却更开心起来。
“我这里还有些东西,劳烦将军代我转送给大将军。”
李逍然取出一个精致的盒子:“这是清心丸,求圣手配置,可消火气去心疾,大将军心里怕是有些憋闷,可别出了什么问题,算起来我也是大将军晚辈,虽然礼轻,可对大将军关切实属发自肺腑。”
这话说的真切,就好像二十年前不是裴亭山把他挡在长安城外似的。
“那我替大将军收了。”
肖绵湖笑呵呵把礼物接过来,然后忽然就叹了口气:“憋闷怎么能不憋闷?那孟长安一来就换了我大哥闫开松的白山关领军将军,义父心里自然不爽,很不爽。”
他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很用力,很不爽三个字也很用力。
李逍然长叹一声:“陛下啊......确实过分了。”
肖绵湖哼了一声:“没有大将军,哪里有他?”
这句话一出口,荀直和李逍然的脸色都微微一变。
第四百三十七章 将至朝阳
李逍然看着肖绵湖那张不服不忿的脸,心里也算松了口气,对裴亭山始终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来接触,皇帝换将,这个机会不容有失啊。
“若非不想大将军背骂名......”
肖绵湖哼了一声,后边的话没有说出来。
“是啊......”
李逍然叹了口气,这何尝不是他担忧的?
他其实很清楚裴亭山就算再跋扈刚愎,再自恃功高,可也不会背上一个弑君谋逆的罪名,那是天下共诛之的大罪,别说他自己一辈子翻不了身,裴家永生永世都翻不了身,裴亭山可能希望皇帝死,但不希望自己惹一身腥。
这就难办。
若裴亭山刀兵不动,怎么能应付陛下带的禁军亲卫?
指望着他手底下的那些刺客,那些自始至终都留着为了杀皇帝而舍不得用的刺客,也不可能杀穿禁军直取皇帝人头,他这些年经营,和南越旧臣勾结,手里掌握了大量的财富,当然也有大量的死士,这些人多半来自南越。
不管是哪个国家都有死忠之士,如今南越国废帝杨玉还憋屈的住在长安城八部巷那个小院子每日抄书,这等奇耻大辱,当初那些死忠越臣怎么能忍?之所以忍了这几年,正是因为李逍然发现了这是个机会,于是派人联络那些人,勾结起来暗中支持他,那些南越旧臣当然知道搞不动大宁,但可以搞大宁皇帝,杀了皇帝一样是报仇。
即便是李逍然那么想杀了沈冷都不曾动用过这些人,他不是个莽夫也不是个白痴,自然知道事有轻重缓急,知道是什么大局,而沈冷再怎么惹人厌也不过是个小角色而已。
皇帝死了,才是天下变。
沈冷死了,什么都不会变。
然而裴亭山不愿意直接动用刀兵,肖绵湖这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其实便是裴亭山的态度。
哪有什么不经意。
“听闻陛下要赴蓬莱岛仙阁为大宁祈福。”
肖绵湖低着头喝茶:“这次东行,陛下也带着大宁的国师龙虎山的张真人,蓬莱仙阁是道宗圣地,出海要走三十几里,蓬莱岛群大大小小百十个岛,唯仙阁岛最大,岛与岛有的相连有的不连,仙阁岛是孤岛,却有一架锁链长桥与仙玉岛相连,要想直接去仙阁岛的话会绕很远,且暗礁纵横交错,大船不敢靠近,小船又不能挡得住风浪,要进仙阁岛就先上仙玉岛,过一百二十米铁索桥。”
他说的很细,像是自言自语。
“仙玉岛很大,为了陛下安全起见,除了我刀兵负责之外,各县镇的厢兵也都会动用起来,以用沿途道路戒备,厢兵,总是会有些纪律散漫之徒。”
他低着头还在自顾自说着:“你们说祈福真的有用吗?”
李逍然道:“那毕竟是陛下挚诚爱民之心,不管有用没用,大宁的子民都会感受到陛下这心意,便足够了......仙阁岛险峻,陛下还要冒险上去,百姓们知道了自然会感恩,百姓对陛下感恩,那这祈福真正的作用岂不是已经达到了?”
肖绵湖哦了一声:“我还有些要紧事,毕竟今日我当值,就不敢多停留,多谢世子殿下请我这个粗人喝茶,虽然我喝不出这茶好坏,可却看得出来这是价值不菲的莲心,世子待我厚道,我记心里了。”
说完之后把东西抱起来,随便拱手算是道谢告辞。
他戴上帽子下楼而去,李逍然看向荀直:“先生以为?”
“没有什么可以为的,肖绵湖说的自然是机会,可这么明摆着的机会,难道陛下他自己看不到?陛下是什么人,真以为谁都能把他算计进去吗?”
李逍然有些颓然,他当然知道陛下李承唐是什么样的人,他胸中格局之大,世人不可相比,他眼光之准,世人亦不可相比,若他一生不犯错,与黑武人一战再定乾坤,那就是大宁有史以来最让人信服的皇帝,甚至可与开国太祖比肩。
“所以先生觉得,这根本就不是个机会。”
“自然不是。”
荀直道:“陛下这次出行,带禁军八千,虽然澹台袁术没有随行而是留守长安,可澹台袁术麾下最强之将夏侯芝领军,夏侯芝的武艺有多强?我只知道,连澹台都说他如夏侯芝一样年纪的时候,未必胜得过他,虽然是褒奖之词,可夏侯芝的实力可见一斑。”
“除了那八千禁军之外,还有大内侍卫数百,侍卫统领卫蓝没人见过他出手,有传闻说他可胜韩唤枝。”
荀直看了李逍然一眼,端茶细品。
“仙阁岛就那么大,就算是加上仙玉岛也就那么大,八千禁军可以把岛封的严严实实,除非数万刀兵围攻,那些刺客想靠近?一阵羽箭就能都射成刺猬,还想杀陛下?”
荀直虽然谋的是皇帝的命,可他对皇帝从来都没有不敬,提及皇帝,也始终以陛下称呼。
李逍然变得更加颓丧:“先生说的我都想过,可只觉得应该有一线机会,听先生说完,似乎一线机会也没了。”
“那也未必。”
荀直笑起来,轻抚长须:“看如何谋划。”
李逍然眼神一亮。
距离朝阳城还有三百里,从南疆来的船队浩浩荡荡的继续东行,战船货船连绵不绝,让人看了心中生畏,沿途所过之处,百姓们皆知这是从南疆得胜归来的水师船队,大江两岸皆有百姓欢呼迎送,这一路上,爆竹声不停,江面上的渔民小船冒险靠近大船,往船上扔一些鲜果熟肉。
士兵们喊着不要不要,奈何扔上来的东西总不能扔回去,那会掉落水中,也会让百姓们心寒,所以扔上来的东西也就留下。
王阔海运气好,接了一个包裹,打开看了看里边是几双绣工不错的鞋垫,还有一封热情洋溢的情书,虽然扔上来这些东西的那少女不知道自己的情书会落在谁手里,可却对一个将军抒发出了仰慕之情,当然她其实也不知道水师里有哪个将军,除了沈冷之外,沈冷能拿到最好,别人拿到也没关系,只是她的一种对战兵的迷恋。
陈冉不服气,也到船边往下看,希望自己也能接到好运。
啪的一声,他接住一包东西,还没有来得及转身,又一包东西上来,实在躲不开直接只好用身体挡了一下。
“那个大爷你注意下啊,送鸡蛋也就罢了,你送生鸡蛋。”
陈冉感觉自己半脸都是鸡蛋液。
旁边一个半脸西红柿的亲兵凑过来:“一会儿配一下?”
陈冉瞪了他一眼:“馋死你。”
百姓们拥军,这便是战兵最大的成就感。
稍微远一些的地方有个校尉一脸无奈:“鸡蛋番茄也就罢了,那边那大娘往船上洒铜钱,砸我这一脸......大娘可能觉得咱们这大船像锦鲤,还许愿呢。”
正好走过来的沈冷噗嗤就笑了,看了看那校尉额头上有个红印,连大宁通宝几个字都快印出来了。
“大娘这许愿之心真诚,手劲儿够大。”
他拍了拍那校尉:“你可以拿你的钱去买他们的番茄鸡蛋。”
校尉一想:“算了吧,我怕陈队正他们把脸上的蹭给我。”
距离朝阳城已经不远,其实沈冷心中还是难免有几分忐忑,东疆形势复杂,裴亭山态度到底如何尤未可知,他忐忑倒不是怕了裴亭山,而是担心裴亭山对孟长安的态度。
沈冷不知道孟长安来了,如果知道的话怕是会更忐忑。
陈冉递给沈冷一颗鸡蛋:“来一个?”
沈冷:“你自己孵。”
陈冉白了他一眼。
王根栋这个老实人就站在一边傻笑,曾经一个多耿直的人,现在看着这群调皮捣蛋的觉得跟亲兄弟似的,半路上弟兄们都去了他家里,也不算太顺路,反正大家都是要去的,办了一个热热闹闹惊动了整个县的婚礼,虽然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月,可王根栋每每回想起来都眼睛湿湿的。
热闹了一天沈冷就带着弟兄们离开了王根栋家,在江边队伍停了三天,沈冷给王根栋三天特假,这事若是被御史台的大人们知道了难免又是一堆奏折,因为一个人而耽误大军行程怎么都说不上对,毕竟陛下还在东疆等着。
陈冉看到王根栋在傻笑,过去一扑跳到王根栋后背:“来,将军背背。”
王根栋:“腰,腰......”
陈冉把自己那半脸鸡蛋液在王根栋身上蹭干净:“你这老牛,才耕了三天,歇了一个月,还不行?”
王根栋脸一红:“瞎说什么呢。”
杜威名在旁边幽幽的说道:“王将军我俩一屋,已经一个月了,他这晚上总能笑醒。”
王阔海一脸担忧:“为什么你一直注视着王将军睡觉,一看就是一夜?”
杜威名:“你以后离陈冉远点......原来多憨厚老实一个人。”
王阔海:“要不咱俩一个屋?”
杜威名:“你磨牙那声音太利尿了,还是算了吧。”
沈冷:“这事我得问一句,你们夜生活这么多姿多彩的?”
就在这时候有几艘船从对面过来,挂着大宁的战旗,看起来应该是东疆的巡江战船,水师向东他们向西,交错而过的时候,沈冷注意到那几艘东疆熊牛战船上的士兵们全都站在甲板上,每个人都将右拳横陈在胸。
“水师的兄弟们!”
一个五品将军站在那边喊:“南疆一战,辛苦了!”
“军礼!”
一声高呼。
砰!
所有东疆士兵用右拳敲响了胸甲。
无论如何,大家都是战兵,大宁的战兵。
“回礼!”
沈冷走到船边肃立,水师的兄弟们全都站直了身子,右拳在胸。
第四百三十八章 商量
高航道的地理位置决定了这里的风土人情,富饶所以安逸,安逸所以亲善,亲善所以多情。
大宁开国之初有位被尊为诗圣的大家,三十六岁开始游历天下,随性而行,至高航道行走于川野之间,感受这里的风情,竟是生出倦鸟归巢之感,走一地爱一地,爱一地住一阵,从高航道归长安时候已经四十八岁。
当然,在这十二年里据说他和三百六十六位姑娘发生了纯洁唯美的爱情故事,或也是流连忘返的缘故之一。
王阔海胸中无点墨自然抒发不出什么花团锦簇的感慨,唯有一句我操是真性情......有少女抛上船一个包裹正落在他身上,包裹中有一封热情洋溢的情书,看的人怦然心动,只是船行渐远,却也看不清楚那姑娘眉目。
王阔海便留下了包裹,包裹之中还有几双绣了鸳鸯的鞋垫,绣工精致,每一针一线似乎都是爱慕,他爱极了那鸳鸯。
“给我一双呗?”
陈冉凑过来看了看,见那鞋垫实在漂亮的很,忍不住想要一双。
“不给。”
王阔海将几双鞋垫抱在怀里:“我的,都是我的。”
陈冉叹道:“你那大脚丫子垫这鞋垫?还得把两只鞋垫拼接起来,那还是鞋垫?那是个扁了的花生,三颗豆四颗豆的那种。”
王阔海:“就不给,你看这鸳鸯漂亮不?”
就在这时候一只脚丫子伸过来,大鞋底子亮在王阔海面前。
沈冷哼了一声:“你那也叫鸳鸯?”
王阔海叹道:“虽然绣工确实比咱们将军夫人差了些,可也好看啊。”
这般忠厚老实的,也一脸谄媚。
陈冉:“我大哥一个人拉低了整个水师的审美啊。”
沈冷:“嗯?”
陈冉:“不是,我大哥一个人把整个水师的审美拉回了正常水准啊。”
沈冷道:“别和大个儿抢鞋垫,大个儿喜欢的东西你硬抢了去多不好,大个儿可曾抢过你东西?回去孵你的蛋。”
陈冉:“不要就不要,我告诉你们,这东疆天气也热乎着呢,等我把蛋孵出来,我以后出门身后跟着一串鸡崽子,看你们羡慕不羡慕。”
王阔海:“那你就是鸡妈呗?”
老实人著称的王根栋楞了一下,觉得王阔海说的不对:“明明是鸡爸。”
所有人都看向王根栋,眼神里都是崇拜。
沈冷点头:“王哥说的对。”
陈冉一回头抱着兜子鸡蛋往回走:“没法做朋友,王将军我还以为你真是个老实人......我这就回去把鸡蛋都煮了大义灭亲。”
王阔海:“虎毒不食子。”
杜威名:“陈冉不吃蛋。”
两位同时抱拳:“鸡爸你好。”
陈冉掩面而去,自此之后在水师中多了一个人人喜欢的外号......鸡慈父。
距离朝阳城不过三百多里,船队顺流而下本就更快些,只几天时间就已经到了朝阳城外,奈何这地方没有适合如此规模水师驻扎的地方,船队便沿江而停,一时之间,大江上千帆尽落,桅杆如林。
沈冷带着人进朝阳城等待陛下召见,进城之后才知道孟长安居然也来了,就在距离朝阳城几百里外的耀月城,朝阳耀月,是东疆最有名的两座大城,被誉为东疆双珠,朝阳有刀兵,耀月有武府,这两个地方便是东疆稳固之根本。
沈冷只觉得心里担忧,连仔细看看朝阳城的兴致都没了。
这城中只一条定海街上就有三十二家青楼,酒楼二十一,赌场十九,茶楼十八,剩下的什么绸缎铺子胭脂铺子瓷器铺子古玩玉器铺子数不胜数,走在这条大街上,便似乎看遍了大宁繁华。
陈冉一眼看到一家青楼门口站着个很高很白还金发的女人吓了一跳,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造型如此奇特的女人,只觉得新奇和好大。
“将军,那是什么国的人?”
沈冷顺着陈冉的指点看过去,心不在焉的回了一句:“唔,大洋马。”
陈冉怔了怔:“何解?”
王阔海在旁边用肩膀撞了撞他脑袋:“这还需要将军明说吗?洋,中原之外,马,骑乘之物,大......是真他妈的大啊。”
陈冉:“就是说,这般在胸口坠着,好辛苦,我想帮她托托。”
沈冷瞪了他一眼:“扣了你的军饷给你攒老婆本。”
陈冉叹道:“将军啊......弟兄们刀口上舔血,战场上厮杀,有今日没明日,我堂堂七尺男儿,现在还是没有尝过......咳咳,那滋味,若我死了岂不冤枉?”
沈冷:“所以呢?”
陈冉:“所以我想申请一笔经费,为国效力。”
沈冷回头看了一眼,那群家伙一个个抱拳肃穆:“愿为国驰骋。”
“我看你们都是吃饱了撑得,还驰骋......专属经费肯定是没有,尤其是陈冉,我答应了大伯帮你攒老婆本,你那军饷一笔一笔我都给你记着,回头一并交给大伯。”
王阔海用肩膀碰了碰陈冉脑袋:“我有。”
陈冉叹息一声:“我觉得将军说的对,这般光天化日之下说那事简直对不起我们身上军服,不如晚上再说。”
就在这时候对面有一队人来,身穿黑色锦衣,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廷尉府的人,为首的是个面容冷峻的千办,沈冷见过一次,知道他叫方白镜。
除了廷尉府的人,居然还有御书房内侍总管代放舟,相对于方白镜那张冷面孔来说,代放舟可就和气多了,离着还远就一脸的笑意。
“沈将军。”
代放舟加快脚步过来,俯身一拜:“一别一年,沈将军别来无恙?”
沈冷笑着回礼:“公公越发的英俊了。”
代放舟立刻飘飘然起来,他本就生的眉清目秀,当然喜欢被人夸赞。
“见过沈将军。”
“方千办。”
双方见面寒暄了几句,代放舟笑着说道:“陛下昨日里得到消息说将军水师将至朝阳,奴婢我是眼瞧着陛下脸上都多了几分笑意,陛下怕也是想念将军了......昨天得到消息之后陛下就让我今日出城迎接,还没有出城将军就到了,还请将军恕罪。”
他看了沈冷一眼:“陛下已经在行宫等着将军了。”
沈冷心里微微一动,陛下要见他,随便派个内侍过来知会一声也就罢了,何必让御书房内侍总管代放舟亲自来?而且还要带上廷尉府千办,浩浩荡荡百十个廷尉。
怕是东疆的形势,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平静,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也并不平静,常年行船的人都知道,有些地方看着只是微波荡漾,可实际上水下暗流汹涌,指不定有多少旋涡等着把人卷进去,就好像吃人不吐骨头的古兽,吞进去便是万劫不复。
陛下行宫竟是不在朝阳城内。
听到这消息之后沈冷心中的担忧更重......若是东疆太平无事,陛下何必要住到城外去?按理说以陛下和东疆大将军裴亭山的关系,住在大将军府里不是更正常才对?那才显得君臣和睦,也显得裴亭山圣眷正隆。
而代放舟和方白镜过来接他,这就更显的诡异起来,行宫在城东,若是不想多是非,他们俩本可早一些出发绕过朝阳城去城西等着,然后乘船直接到城东来,还便捷快速,可那两个人带着廷尉非要等到沈冷进了城他们再进城来接,显然是做给某些人看的,给城里的人看。
出了朝阳城东行十几里就是海边,陛下行宫就在临海处,这行宫兴建已有年月,是上上代大宁皇帝,也就是当今陛下李承唐的父亲时候兴建,老皇帝最爱海景,每隔两年就要来东疆一趟,住上一个月两个月的再回去。
这地方修建的很有意思。
行宫修建在半山腰,一侧是海,靠海的这一侧还是悬崖,虽然不高,可也有十几米落差,山崖下就是一片金黄沙滩,宽有四五十米往外就是海浪起落。
山也不高不大,垂直高度不过百米左右,几乎可以建造房屋的地方都已经造好,行宫绵延而上,从陛下住的地方到山顶凉亭有几百米,陛下此时就在山顶凉亭里观沧海。
沈冷拾阶而上,两侧都是禁军,这地方已经被禁军封住,上山只有一条路,以这行宫的地势,八千禁军戍守,就算是数万刀兵也自然攻不上来。
行至山顶,那亭子新修了顶子,阳光下显得金光灿灿,陛下站在亭子里,脚下踩着的便是大宁的山河大地。
“臣沈冷,拜见陛下。”
沈冷到亭子外边站住,然后撩袍跪倒。
“起来吧。”
皇帝也没回头,看着远处海面上像是在思考什么。
“这一路上回来也累了吧。”
“不算累,只是有些熬。”
“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好的差不多了。”
“朕已经吩咐过随行太医,明天去给你看看。”
“谢陛下,臣已经好的七七八八,真的不用太医再看,只再养一阵就能好利索。”
“七七八八不是十全,那一二分看过朕才放心。”
皇帝回头看了沈冷一眼:“你离朕那么远干嘛?”
沈冷连忙小碎步过去,瞧着有几分可爱。
“这大海壮阔吗?”
皇帝问。
沈冷:“呃......”
皇帝忽然醒悟过来,沈冷一直都在海上飘着,南疆海战已经持续两年,自然不是如他这样见个海还有几分激动的,于是有些略微尴尬。
“海那边就是渤海国。”
皇帝抬起手指了指:“一年只有三个月适合打仗的地方,其他时候苦寒连厮杀都不能,偏偏就是那般穷困潦倒之地养出来一群刁民,朕将来若对北疆之外动兵,渤海人便是心腹大患。”
他看了看沈冷:“所以朕把孟长安调来了,你怎么看?”
沈冷心说我能怎么看?
站在不远处的代放舟却心里一惊,本就知道陛下在乎沈冷,圣眷隆重,可自己感觉到的还是浅薄了,陛下这是在和沈将军商量?
商量的着吗?
可这不就是在商量吗。
......
......
【一家四口全都感冒了,更新的太迟了些,对不起诸位。】
第四百三十九章 有位老将军
皇帝和沈冷在石头山上观沧海,相谈甚欢。
大学士沐昭桐和妻子在等消息,等的却是沈冷来了。
耀月城里有一辆马车出来,沿途精甲护送,车上坐着一个瘸了腿的读书将军,年纪轻轻,挂从三品将军印。
一个看起来须发皆白的老者挺着个大肚子呼哧呼哧上山来,石头山上台阶几百,没隔一个台阶上两侧都各有一名禁军,说起来也奇怪,这布衣胖老头拎着个鱼篓拾阶而上,禁军无人拦,且上一台阶,两侧禁军皆横臂在胸。
他们也是到了这才知道,这老人有多可畏可敬。
禁军将军夏侯芝第一次见到这老人的时候,行了跪礼。
老头带着斗笠披着蓑衣,鱼篓里是三尾刚刚钓上来的包公鱼,还带着海腥气。
等老头儿的身影消失在山顶,所有台阶上的禁军都忍不住长长的松了口气。
无其他,只是因为压力太大。
世人皆知,当朝内阁大学士沐昭桐是三朝元老,雁塔书院老院长也是三朝元老,除了这两位之外,朝廷里还有几位称得上三朝元老的大人物,皆是文官。
说到武将,没有一个人撑得住这么久。
有人说是因为文官心性好少争斗所以长寿,却谁记得将军一身伤?
禁军大将军澹台袁术武艺军中第一,几无敌手,有他在长安城,军心定民心定,又有几人知道他每逢阴雨身上就会旧伤发作疼的浑身发抖汗出如浆?
北疆大将军铁流黎在苦寒之地撑边关二十年,他的铁骑在,黑武人就不敢轻易寇边,又有几人知道他伤痛发作起来咳嗽止都止不住久咳出血?
都说东疆大将军跋扈刚愎,裴亭山若是把衣服脱了,那一身纵横交错的伤疤能把没见过世面的人吓的脸无血色,又有几人知道他整夜不能安睡,失眠痛苦,头痛欲裂?
武将没有三朝元老,因为都命不过六十,甚至挂将印者绝大部分人命不过五十。
上山的老头儿看起来步履不稳气喘吁吁,可好歹活了八十几岁,他不是三朝元老因为早就已经弃官不做,可活了三朝,上一代大宁皇帝是当今陛下李承唐的哥哥李承远,见了这位老人也要拱手拜一拜,称一声大将军。
不为官不上朝所以无争斗,这好像确实能让人长寿些,他五十岁就脱了军甲跑到这东海之滨的行宫里为大宁的皇帝陛下做守门人,一守三十几年。
已经很久都没有人提起来,大宁续昌二十一年,也就是当今陛下的父亲登基的第二十一年,黑武人寇边,年仅二十八岁就被皇帝拜为大将军的苏茂功率军六万与黑武三十万大军激战,连破六阵,杀黑武人七万余。
大宁续昌二十四年黑武人卷土重来,苏茂功只带八百兵夜袭黑武人大营,将黑武大将军斩首,把兵器挂在战马一侧,一手拎着人头一手拎着酒壶高歌而回,令黑武人谈之变色。
大宁续昌二十九年,黑武人与渤海国联手进攻,当夜苏茂功还在与黑武人厮杀,一日一夜后,十二个时辰率轻骑九千奔行四百里,直冲渤海国大军营地,从黎明最黑暗的时候杀到天光大开,破渤海国大军八万。
大宁续昌三十二年,草原人被黑武人收买,数万铁骑杀出草原,西疆大将军正与西域人厮杀,恰好从北疆回长安的苏茂功便奉旨西征,行至半路偶遇草原人大军,苏茂功随行亲兵不过数百,苏茂功将铁盔戴好,抽刀遥指草原大军,大声喊了一句挂旗。
苏字大旗一展,草原人知是苏茂功来,竟不敢战。
老皇帝在位四十年,他守了四十年。
老皇帝驾崩,新皇李承远即位,要拜他为大宁有史以来第一位十九卫战兵大将军,大宁兵马皆归他统率,他却挂印辞官而去,在东海为老皇帝守行宫,再也没有离开过。
老皇帝最爱这海,这行宫,每隔两三年就要来住上一阵子。
老将军挺着大肚子爬到山顶,摘下斗笠擦了擦额前汗水,刚要对皇帝说话,他本是大嗓门,离着还远就要开口,却看到凉亭里君臣二人站在那,像极了自己二十八岁那年在这凉亭里被陛下拜为大将军,那时候他随陛下巡查东疆,北疆黑武人寇边,皇帝将身边所带禁军以及东疆之兵六万尽数交付予他,他没有让老皇帝失望,也没有给别人说老皇帝选错了人的机会,一口气连破六阵。
那年那日,老皇帝将大将军印递给他:“苏茂功,你是大将军了,去北疆替朕把黑武人杀回去。”
此时此刻,站在凉亭里的当今陛下真像是老皇帝,而那少年将军的背影,似乎就是他自己。
有些恍惚,有些唏嘘。
“老将军回来了?”
陛下看到苏茂功归来,笑呵呵的从凉亭里出来:“朕在山上看到你了,你在海边钓鱼,朕在山上看你。”
老将军连忙俯身:“臣这手脚都笨了,大半日,只捉了这三条鱼。”
皇帝将鱼篓接过来看了看:“肥的很啊。”
老将军:“趁着新鲜,可红烧可清蒸。”
皇帝随手把鱼篓递给沈冷:“收拾出来,朕要与老将军饮酒。”
沈冷接过来:“臣去找找厨房。”
“代放舟,你带他去。”
皇帝一摆手,代放舟就连忙过来带着沈冷去行宫厨房,沈冷朝着老将军拜了拜,这才离开,他不知道这老人是谁,也没听说过苏茂功为老皇帝守行宫三十几年的事,毕竟已经太久没有人提及,老皇帝已经驾崩三十几年了。
“那就是沈冷?”
老将军问。
皇帝点了点头:“是他。”
“多大了?”
“二十一不到。”
“他手上握刀的老茧没有三十年不行,而他才二十岁,听闻是从十二三岁开始才练功的?十几年练功练出来别人三十年握刀不辍才有的老茧,挺好的年轻人。”
听到这话皇帝忍不住有几分得意,就好像沈冷是他亲自教导出来的一样,纵然不是,也无妨,总之老将军夸了沈冷两句,他就是有些得意。
“朕也觉得不错。”
他看向老将军:“老将军虽然隐居不出,可天下事老将军还是清楚的很。”
“朝廷里每个月都往东疆送通文,大宁发生的大事,皆在通文上,沈将军的名字最近这几年出现在通文上的次数可是不少。”
皇帝微微一怔:“还有人往行宫送通文?”
“是裴亭山。”
老将军垂首:“裴大将军每个月都会着人送来一份。”
皇帝又笑起来,依然是有些得意。
“陛下来东疆,是因为要对黑武人动兵了吧?”
老将军试探着问了一句。
“朕来东疆,是来向老将军问计的。”
皇帝拉着老将军的手在凉亭那边坐下来:“大宁开国至今,把黑武人打的最疼的就是老将军你,朕若是想对黑武人动兵,不能不问老将军。”
“陛下谬赞,把黑武人打得最疼的,当然是陛下啊。”
老将军也稍稍有些得意,因为那时候,陛下跟着他。
“朕十六岁从军,那时候跟着老将军学习,受益匪浅,朕在北疆的那点虚名,还不是大将军让给朕的。”
“老臣愧不敢当。”
老将军连忙垂首,然后抬起头说道:“黑武人比宁人更多,地域更大,而且黑武人不怕战争死人多,鬼月人借着战争来消耗其他各部族的男人,让其他各族永远都不可能翻身,杀敌多少,对黑武人的打击并不是就有多大,所以老臣以为,对黑武人动兵,其实还是攻心为上......我听闻北疆有个少年将军叫孟长安,策动黑武百姓造反,一把火烧死两千黑武边军,做的很漂亮。”
他停顿片刻后说道:“鬼月人对其他各族的打压历来狠厉,黑武国那些低等的部族只是不敢反抗,却并不是没有反抗之心,陛下若有一场大胜,再趁势策动那些被打压久了的部族群起攻之,才是真的伤及黑武的根本。”
也不知道为什么,皇帝脸上又有几分得意之色。
“陛下是因为什么开心?”
老将军看出来皇帝脸上的得意劲儿,所以问了一句。
“朕刚才问沈冷对黑武人如何打,他的回答,几乎与老将军如出一辙。”
老将军一怔:“他才二十一?”
“不到。”
皇帝这两个字说的声音有点大。
“臣恭喜陛下,得一良将。”
“哈哈哈哈.....”
皇帝起身拉着老将军下山:“走,去尝尝他做的鱼,沈冷领兵一流,做菜......超一流。”
行宫。
大学士沐昭桐和夫人住在一个单独的小院里,他身份特殊,这也是陛下对他的照顾,这一段日子以来不用日日操劳朝政,他人反而精神了几分,瞧着比在长安城的时候要好许多。
两个人说要去海边走走,离开小院之后下山去,身边自然有亲信护卫,婉拒了大内侍卫的随行保护,两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便离开了石头山二三里远。
海边有一座大礁,不少人都在上面垂钓,沐昭桐和夫人便登上去观看,立足在一个渔民身后。
老夫人沉默片刻,声音微寒:“我让你去杀沈冷,他却好端端出现在我面前,你觉得我养你这么多年可是有用?”
假扮成渔民的须弥彦没回头:“贸然行动,自信必胜,反而送了自己性命的是华紫气,夫人若觉得我没用,可换别人去杀沈冷,若还用我,没有十全机会我是不会下手的。”
老夫人脸色更寒:“你是在对我说话?”
“老爷,夫人。”
须弥彦道:“一路上我七次准备下手,七次都没能下手,不是我碌碌无为,而是我不敢有负夫人栽培,若我如华紫气那样死了,谁还能为夫人报仇?”
老夫人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大学士阻止。
“你自己便宜从事就好,我们没有那么急,我本以为自己很急,后来想着,急不急无所谓,他只要是死于我的手里也就够了......我和夫人都已年迈,若我们没撑到你杀了他提头来见,你也不能放弃,你就是我们的手。”
须弥彦脸上变色,垂首:“属下记住了。”
沐昭桐扶着夫人走下礁石:“你最近脾气越来越急了。”
夫人神色黯然,想着手下人告知长安城中她母国来的人都被扣住,心中怎能不急不气?
她更觉愧疚:“老爷,其实有件事这么多年我一直没对你说......”
沐昭桐摇头:“那现在也不必说,你不说我便不知,何必要说?”
他又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夫人不是宁人。
毕竟,朝夕相处。
第四百四十章 风起
老将军爱吃鱼,吃了大半辈子还是吃不够,有人问他为何如此,他说凡事要有度,再爱吃也别日日吃顿顿吃,总是会吃伤,十天吃两次就足够,不能毁了心头好。
有人问那老将军你为什么在这东疆行宫里一住就是三十年,不怕自己住腻了?
老将军笑着回答说,鱼肉味道你再怎么翻着花样的来做也是鱼肉,可这行宫不一样,我守了三十年却每日都能发现新鲜处,怎么会腻?
青砖红瓦小路生苔,哪里还有什么新鲜处,是回忆太多。
想起来一件,便是新鲜处。
皇帝看老将军神情有些恍惚,忍不住问了一句:“可是沈冷这鱼做的不合老将军口味?”
“先帝也爱吃鱼。”
老将军回过神来,连忙垂首歉然道:“只是老臣忽然想起来,先帝身边那几个爱用的厨子,做不出这般滋味,这鱼......先帝没吃过。”
皇帝肃然起来,竟是微微俯身一拜:“父皇身边有老将军,一生无憾。”
老将军站起来,沉默片刻,然后扶着椅子双膝跪倒:“臣有罪。”
“老将军快请起,这是何故?”
皇帝伸手去扶老将军,沈冷也连忙过来要扶,老将军却摇头:“陛下还是让臣跪着吧,有许多话臣一直都想对陛下说,只是不敢,这么多年来好像缩头乌龟一样自我劝慰,可心里那道坎儿哪有那么容易迈过去......陛下,先皇在世的时候曾问臣,谁可继承皇位。”
皇帝释然一笑:“朕当是什么事,原来是因为这个,老将军你快起来吧,这事朕知道。”
老将军一怔:“陛下知道?”
“父皇与朕说过。”
皇帝扶着老将军起来,拉着他手坐下来,两个人促膝而谈。
“父皇有一日把朕找去,问朕说,若他选了大哥他而不是朕,朕可会服气?”
皇帝笑着说道:“朕回答说,不服气。”
老将军脸上更多了几分愧疚:“是臣在那之前酒后胡言乱语了几句......臣说陛下冲动。”
后边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就被皇帝阻止:“老将军啊,你又没说错,朕当年在你麾下的时候因为冲动误了多少次事?朕也有句对不起憋在心里好多年,可朕那时候不想说,朕是皇子,后是亲王,怎么能轻易对你说对不起?朕已经做了二十年皇帝,总算是可以对老将军说一声了。”
做皇子做亲王的时候不说,是因为觉得有些面子上挂不住。
做皇帝要说,是因为已经是皇帝了,还有什么挂不住?
老将军眼睛微微发红,鼻子发酸,握着皇帝的手颤起来,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已经过去几十年的事你还耿耿于怀,说明你觉得亏了朕,哈哈哈......老将军啊,朕很欣慰。”
皇帝给老将军倒了一杯酒:“可是老将军啊,朕觉得你还是的弥补。”
老将军垂首:“臣做什么都愿意。”
“回长安。”
皇帝把酒杯递给老将军:“回兵部,朕看着老将军身子骨没问题,朕再给你三年时间在这东海之滨修养,三年之后,朕派人来接你,你回长安去为朕坐镇兵部。”
说起来,若是苏茂功回了长安坐镇兵部,纵然身上没实职,可兵部那些徒子徒孙谁敢胡作非为?对黑武这一战打起来就不是一年半载,陛下自然也清楚不可能一战而定,黑武那庞然大物根本就不是一口能吞下去的,陛下要的是未来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北疆安稳太平,不再有将士死于风雪,不再有百姓死于战乱,不再有白幡扬,不再有新坟起,不再有一战之后十里哭。
只要能把黑武人打的几十年修养不过来,大宁再利用这几十年的时间发展,未来可期。
老将军也从皇帝的话语之中听出来担忧,若陛下对长安放心,何必召他回去?长安城里一个澹台袁术难道还不够?
似乎是看穿了老将军的心思,皇帝笑了笑说道:“澹台总是要随朕出征的,记得前几日朕特意让老将军见了见那个叫夏侯芝的年轻人吗?朕北征黑武,夏侯芝就留在长安给老将军你做帮手。”
老将军眼神恍惚了一下,那个叫夏侯芝的年轻人见到他的时候,双膝跪地,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孩子眼含热泪。
“朕还没有来得及告诉老将军。”
皇帝道:“夏侯芝的父亲,是老将军当年亲兵队正夏侯持正。”
老将军猛的站起来:“是他的孩子?”
“是。”
皇帝道:“所以他才会以后辈之礼见老将军。”
一瞬间,老人脸上热泪直流。
“夏侯给老臣做了二十多年的亲兵队正,老臣无数次想让他出去领兵,他只是不愿,有一次老臣下令以军棍把他叉出去,把将军印摔在他身上,他依然不肯走,帐外风雪,他就跪了一夜,老臣问他为什么不走,难道不要自己前程?夏侯说......”
老人肩膀微颤:“夏侯说,将军啊,你脚上冻伤不愈,我走了,谁还知道你洗脚的时候用几分热的水,擦什么药膏?”
皇帝扶着老将军肩膀:“老将军辞官,夏侯本意追随,是老将军说让他替你去北疆继续守着,于是夏侯披上将军甲......天成二年他战死于封砚台,是朕亏欠了他的。”
老将军热泪纵横,哭的不能自已。
“臣回长安。”
老将军看着皇帝:“臣就多带带那孩子。”
石头山下,上山的石阶小路起始之处,夏侯芝握着腰畔刀柄来回巡视,山下大街对面负责戒备的是刀兵,这边是禁军,他的眼睛一直都没有离开过刀兵那边。
他腰间佩刀的刀鞘显得老旧,这刀前后已经用了几十年,破损之处用红绳缠绕了不少,刀是他父亲的。
夏侯持正战死于封砚台,将军庄雍自北疆归来,带回来他父亲的刀。
而这把刀,是当年陛下与他父亲同在老将军麾下的时候,陛下赠予他父亲的。
陛下曾经说过,对禁军从没有不放心过,因为澹台在,澹台不在还有夏侯。
廷尉府千办方白镜接着沈冷之后就离开了朝阳城,带着廷尉府黑骑往西北走,战马狂奔风沙起,他接了沈冷还要去接孟长安,都廷尉大人交代过,孟长安这个人必须活着,而去接沈冷是陛下让他去的,所以就显得有些急,两边都要顾着。
一路上不敢耽搁,迎出去百里遇到了精甲护送的孟长安,那家伙居然在马车上吃火锅......与他同吃的,怎么都没想到会是都廷尉韩唤枝。
方白镜看到韩唤枝的时候都愣了,然后才反应过来,沈冷的水师已经到了朝阳城,那么韩大人自然也是一路回来的,只是没有直接去面圣,而是悄无声息的来接孟长安。
铜锅里的汤都没有洒出来,不是孟长安的马车有多好,而是因为这是韩唤枝的马车。
韩唤枝始终觉得,他的马车是当世第二舒服的马车。
孟长安似乎吃的很满意,绝大部分人对火锅都没有什么抵抗力,无论冬夏,也不知道多少人哪怕是光着膀子汗流浃背,也要美滋滋的吃,还得配上一壶老酒。
韩唤枝不满意,因为孟长安执意要吃白汤,多没意思。
“那马不错。”
韩唤枝看了看窗外那匹放荡不羁的大黑马:“沈冷说那马长得跟你一样。”
孟长安:“呵......”
韩唤枝看了看孟长安的眼睛,又仔细看了看车外大黑马的眼睛:“确实一样,都是大眼睛双眼皮。”
孟长安:“......”
韩唤枝放下酒杯,沉默片刻后说道:“有句话我对沈冷说过,也要对你说,陛下越是看重你们这些年轻人,你们就应该越明白陛下的难处。”
孟长安当然明白,用没有投靠在哪个山头的年轻人,是因为陛下要为大宁换血,那些要被换掉的血,自然心有不甘。
“我明白。”
孟长安的回答依然简单。
韩唤枝点了点头:“我当然知道你明白,我对你说这话也不是要提醒你什么,而是想跟你说......既然时势至此,那就无需顾忌,陛下都不怕,你们怕什么?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他笑了笑:“时势,既然在了,那就是风。”
同风起。
孟长安忽然也笑起来,因为他懂了韩唤枝的意思......韩唤枝才不是劝他要珍惜机会什么的,也不是在提醒他要感谢圣恩,这些话还用得着说?
韩唤枝是想告诉他,此去白山关,别怕。
“知道为什么陛下赐给你一把刀吗?”
韩唤枝问。
孟长安原本以为那刀是陛下单纯的奖赏而已,韩唤枝提醒之后就明白的更多,白山关里守军都是大将军裴亭山的人,是闫开松的旧部,这些人未必指挥的动,指挥的动也未必尽心尽力,所以陛下事先给了他一把刀。
韩唤枝看向有些坐在一边的方白镜:“孟将军赴白山关,你与他同去。”
方白镜垂首:“属下尊令。”
从北疆带来六枪将,一百二十亲兵,再加上廷尉府一个千办,白山关里那些人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韩唤枝没有再多说什么,孟长安又不是笨蛋,话到了这里便都已经明明白白。
孟长安却有些话终究是忍不住,于是问:“陛下在东疆,会不会有事?”
韩唤枝笑起来:“若无事,陛下何必要来?”
车外风起。
东疆风起。
第四把四十一章 你请他吃个饭
黑武帝国的疆域有多大,可能连黑武国皇帝自己都不知道。
这个能和中原大宁相抗衡的庞然大物,其出现的过程令人唏嘘,已经过去近千年,所以也就没多人还记得,哪怕是黑武人自己也没多少人还会提起,毕竟也算是耻辱。
中原霸主,宁之前为楚,在楚之前则有一个只存在了不到三十年的国家,名为蒙,然而偏偏是这个只存在了三十年的帝国,横扫大陆,那时候黑武帝国还没有一个统一的国家,大大小小有数百个小国部族。
蒙国大军一路北上高歌猛进,将黑武全境都纳入版图,只是因为军队虽然精锐却数量太少,难以支撑维持那么庞大的疆域,以至于这强大的帝国如昙花一现。
蒙最强盛时不过七十万人马,却打下来相当于大宁加上黑武两国再加上周边十几个小国那么大的疆域,七十万军队,怎么可能控制的过来。
且蒙帝好大喜功,以征伐为乐,并不会经营,以至于统治黑武那片土地不到十年就被推翻。
正因为曾被奴役了十年,各部族都对中原人怕到了骨子里,当时鬼月族中出了一位少年英雄,名为阔可敌,决心建立一个可抗衡大蒙的帝国,于是开始征战四方。
他和他的后人,用了一百多年的时间将所有不愿臣服的部族击败,建立黑武。
黑武历经中原三代王朝更替,楚灭蒙,宁灭楚,黑武却还是黑武。
黑武国的历代皇帝都遵从开国皇帝的遗训,因为蒙国人当时对他们杀戮太狠,所以各部族害怕到不敢反抗,这给了阔可敌启发,他告诫自己的子孙后代,若想长久统治,让黑武万年不倒,就必须控制其他各部族的人口,以杀戮来治天下。
历代黑武皇帝都是这么做的,除了生性温厚厌战的长韦人为鬼月族在草原上牧马放羊并没有被欺压太狠之外,鬼月族的大军每隔五六年就会对其他各部族屠戮一次。
如今黑武国的皇帝正是最鼎盛的年纪,四十岁不到,性格暴戾,刚愎自用,在按照太祖遗训严厉打压各部族的同时,大力发展黑武国内的商业,国力增强迅速。
况且黑武与大宁的战争,基本上死的都不是鬼月族人,黑武边军死十个,其中也就有两三个鬼月族而已。
只是,黑武的皇帝统治并不稳固,不是这一代,而是历代黑武皇帝的统治都不稳定,正因为阔可敌的遗训,导致他的子孙后代都信奉狼性,在黑武皇族之人看来,当然只能是最强大最具有实力的人才能成为黑武汗皇,可终究会有人不服气。
每一次黑武国新帝登基都会是一场无法言表的血腥杀戮,新皇坐在皇位上的第一件事,必然是杀死和自己争皇位的兄弟手足,下手从来都不会有丝毫仁慈,因为他们很清楚,若不杀,极有可能不会是他们的儿子继承皇位。
阔可敌开创了一个帝国,所以他的子孙后代,都以他的名为姓,黑武国当今汗皇名为阔可敌完烈,有着成为一代帝王的一切条件,唯有一样令人心中不满......好战。
完烈太好战,他非但对大宁动兵,对四周那些原本就已经臣服的小国也动兵,他喜爱杀戮之乐,每每出兵,必御驾亲征,所过之处,几乎寸草不生。
黑武国的都城名为星城。
自黑武立国就对中原帝国不服气,不管是蒙还是楚又或是现在的大宁,所以世人皆说长安是当世第一雄城的时候黑武人尤为不服气,于是从三十年前开始大修星城,如今星城终于扩建完工。
完烈带着文武百官登上城墙,看着这脚下的大城心中一股骄傲自豪之感油然而生。
“朕的都城,是不是比宁人的长安还要大?”
他问。
身边几个是自称宁人的降臣,可实际上没有一个是宁人,都是越人。
南越人为报被大宁灭国之仇,筹谋万千,有人勾结宁世子李逍然准备造反,有人试图收买宁国重臣以乱朝政,更有人觉得要灭宁国必须借黑武人之力,于是不远万里跑到黑武来,假称自己是宁人,仰慕黑武,特来投靠。
完烈这种性子,自然开心,
他身边一个假宁人最被他看重,名为杨士德,自称是有大宁后族尊贵血统,他本命阮成林,原南越国吏部一个小官。
其实以他对大宁的了解,交谈多了自然就会败露,然而完烈管他是不是真的宁人,只需要有一个自称宁后族之人在他面前卑躬屈膝也就够了。
“和陛下的星城相比,长安不过弹丸之地,星城如皓月,长安如萤火,在微臣看来,长安不过是星城一个边角,不,连一个边角都不如。”
杨士德垂首道:“以陛下之神武,以帝国之军力,无需三年,定可将宁国灭掉,将中原之地划入陛下版图。”
“哈哈哈哈。”
完烈大笑:“宁国,朕必灭之。”
他转头看向身边重臣,也是他的亲弟弟阔可敌桑布吕:“朕让你去筹备军费,来年春暖就对宁国动兵,可朕听说,你到现在为止却并没有筹集来多少,朕知道你能力非凡,如今朕交给你的事没有办好,要么是你故意敷衍推诿,要么就是那些部族的首领难为你。”
完烈哼了一声:“朕更倾向于后者,你来告诉朕,是哪个部族敢违逆你的话?朕今日开心,星城建成,朕带着这大喜之气携万军之威去把他灭了。”
“陛下。”
桑布吕垂首:“国库其实撑不住对宁国全面开战,就算是逼迫各部族成倍增加贡赋依然撑不住,宁国富庶,兵精粮足,这一战若开打就必然天长日久,陛下还是谨慎为之,若陛下肯听臣弟一句劝,用三年的时间来休养生息,三年后国库充盈,五年后兵甲精悍,再对宁国用兵,自可大胜。”
“五年?”
完烈眼神一寒:“桑布吕,你认为宁人会给朕五年的时间吗?朕告诉你,就算朕可以等五年,李承唐也不会给朕五年的时间,五年之内,若宁人不攻,朕把皇位让给你。”
桑布吕连忙跪下来:“陛下,臣知道陛下分析正确,也确信宁人五年内必攻,正因为如此,陛下才更应该利用这几年的时间准备,而不是持续不断对外开战,国库......已经快空了。”
“那就从各部族手里拿。”
完烈皱着眉说道:“国库空了是你们无能!”
他指着城外:“李承唐要来打,难道朕做缩头乌龟?朕就是要比他快,他五年内必攻?朕明年就先打过去!朕亲提百万大军南下,一口气打到长安,朕看看李承唐还拿什么和朕斗?也看看那长安是不是真的那么大!”
“陛下!”
桑布吕以头触地:“三思啊陛下。”
“你再敢乱语,朕就剐了你。”
完烈本来大好的兴致一下子就散了,气冲冲下了城墙回红宫。
红宫是皇宫的名称,因为建造所用之石材皆是暗红色而得名。
完烈回到寝宫之后依然暴怒难平,直接踹翻了桌子。
“桑布吕若非是朕亲弟弟,唯一的亲弟弟,朕早就把他砍了脑袋!”
当年他登基之时桑布吕才不过十来岁,完全对他构不成威胁,所以才没有将其杀了,如今桑布吕却当着那么多朝臣的面让他下不来台,他心中的火气烧起来就无法平息,最让他生气的,其实是朝中文武很多人都站在桑布吕那边。
“他骨子里怕宁人!”
完烈怒吼,吓得那些侍女一个个跪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出。
皇后脸色发白,她是鬼月贵族之女,嫁给皇帝却还没多久......上一位皇后因为触怒完烈而被杖毙,现在外边的血迹若仔细看还能看的到呢。
谁也不知道完烈会在什么时候杀人,杀的是谁。
“这就罢了。”
完烈咆哮道:“前阵子在朝廷里也是,一直在说朕这样不对那样不对,朕给他面子没有把他如何,现在竟是变本加厉起来,真的以为他这亲王可以左右朝政了?朕的儿子还小呢,他是想拉拢人心,然后杀了朕自己做皇帝吧!”
他忽然一转身看向皇后:“你!现在去把桑布吕找来,就说你要请他吃饭,你就这样说......说朕今日不该对他发脾气,你代表朕请他吃饭,也代表朕给他陪个不是。”
皇后虽然年纪不大,可一瞬间就嗅到了一股危险的味道。
“我和亲王殿下,并不熟悉。”
“用不着你们熟悉。”
完烈忽然就笑起来,仿佛一下子气就消了,过去搂着皇后的肩膀笑道:“你是皇后,你请他来吃饭难道他还敢不来?朕是不方便见他,毕竟刚刚发过脾气,等你劝好了他朕在露面就是,毕竟朕和他是亲兄弟,哪有隔夜仇,就在你宫里吧......朕吩咐人去准备下,算了,朕安排人去请他,你回去宫里等着就是。”
说完之后完烈松开手:“回去吧,朕还要忙。”
皇后像个木头人一样离开皇帝寝宫,眼神里都是恐惧,走路的时候,浑身都在发抖。
上一个皇后还没死多久呢。
陛下要杀亲王,可总得有个差不多的理由,若不是陛下杀的,那自然不需要什么理由。
亲王若是被皇后毒死的,皇帝一怒杀了皇后。
有什么问题?
第四百四十二章 死也要回去
大宁皇帝陛下在东疆设宴犒劳东疆地方官员以及边军将士,陛下喝多了酒心情也很好,席间有个贴身侍卫急匆匆进来,在陛下耳边低语了两句,陛下脸色猛然一变,起身离开,东疆众人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
大家纷纷看向大将军裴亭山,裴亭山也是一脸茫然。
东疆若出了什么事,陛下知道,他也应该知道。
看陛下急匆匆的走了,莫非是长安城出了什么事?
不多时,内侍总管代放舟回到席间,说陛下请大将军裴亭山,巡海水师提督沈冷,大学士沐昭桐等人到行宫议事,一时间气氛都变得紧张起来,代放舟带着人离开之后,立刻就变得议论纷纷。
皇帝坐在书桌后,手里拿着一张牛皮纸,桌子上有个打开了的木盒,看起来是才刚刚开了火漆,众人进屋的时候看到陛下脸色凝重,谁也没敢先开口说话。
“裴公。”
皇帝把手里的牛皮纸递给裴亭山:“你看看。”
裴亭山心里一喜,脸上也就带出来这一喜,只是刻意压制了下。
陛下有什么重要的事,第一个还是要告诉他的,而不是大学士沐昭桐,也不是那个他横看竖看都看着不顺眼的年轻人沈冷,屋子里大员五六位,陛下还是最在乎他。
裴亭山双手将牛皮纸接过来看了看,脸色也跟着一变:“这下有些麻烦了。”
他把牛皮纸递给沐昭桐,沐昭桐看过之后虽然有些不愿意,可还是递给了沈冷。
“黑武出了些事。”
皇帝语气有些低沉,显然心情很不好。
“朕谋北疆,自然不是从这两年开始谋划,多年之前朕听闻黑武汗皇阔可敌完烈是个刚愎自用性格暴戾之人,穷兵黩武,好大喜功,所以朕安排人去了黑武那边,用了两年时间才成为完烈身边近人,又用了四五年才获取信任,有他在完烈身边,就能让这个本就好战之人更加的疯狂,唯有他疯狂,才会动念对大宁先动手,朕让完烈知道朕五年之内必对黑武动兵,逼着他先动手,朕也知道黑武国库空虚,他们先动手,消耗三五年后朕挥师北伐,自可一战而定。”
皇帝叹了一声:“可完烈被杀了。”
送来的密信上说,黑武国皇帝完烈竟是在洗澡的时候,被皇后和几个宫女勒死了......
死的这么草率,死的这么突然,以至于陛下对黑武那边的布置一下子就乱了。
“按理说,黑武汗皇暴毙,对大宁来说是好事,可是接任汗皇的人是阔可敌桑布吕,这个人啊......”
皇帝皱眉:“比完烈要强百倍。”
裴亭山垂首道:“完烈不足为虑,臣也听闻他是个暴戾之人,薄情寡义,黑武上下对他颇有怨言,只是没想到居然是被黑武国的皇后和几个宫女勒死了,桑布吕此人心思缜密行事谨慎,他是不主战的,非他惧战,而是他知道黑武已经内忧外患,这个人成为新的汗皇,怕是黑武要改变对大宁的策略了。”
皇帝点了点头:“这个人,是大患。”
他思虑了一会儿:“传闻黑武汗皇身边有三个大剑师,几乎与他寸步不离,怎么会那么轻易被勒死的?”
这谁能知道为什么。
沈冷这才明白过来,皇帝谋黑武,何止是大宁秣马厉兵,甚至派了人去黑武那边分化黑武皇帝与朝臣之间的关系,只是没想到居然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朕的人已经不得不撤回来,桑布吕要杀他,他临行之前匆匆派人给朕送来密信,此时人在何处尤未可知,怕是也凶多吉少。”
皇帝道:“朕派去的人在黑武已经经营多年,本来按照原定的计划,他促使完烈明年开春对大宁动兵,北疆朕已经安排了对策,为了消耗黑武人的兵力财力物力,朕甚至已经吩咐过铁流黎,可以弃了新得的白城,瀚海城,诱敌深入,将黑武军队拖上三年,三年......朕舍弃两三座边城,将黑武人国力拖垮。”
皇帝心情显然不好到了极致,语气越发低沉。
“前功尽弃。”
按照陛下的筹谋,陛下安排在黑武汗皇完烈身边的人已经成功,促使完烈明年一开春就对北疆动兵,现在桑布吕成为新的黑武汗皇,所有的计划都要推翻,桑布吕和完烈完全不同,此人虽然年纪不大可谋虑过人而且懂得隐忍,若黑武从现在开始不再对大宁北疆进攻,三五年后,黑武国力恢复过来,陛下北伐就变得极为艰难。
“本来有朕的人在完烈那边,黑武人才会年年月月对北疆进攻,国力始终在消耗。”
皇帝摇了摇头:“这些事暂且不议了,北伐之事暂且放在一边,得先把朕的人接回来。”
“那人是谁?”
裴亭山问了一句。
皇帝看了裴亭山一眼:“朕还不能告诉你。”
裴亭山没言语,可面露不悦。
“韩唤枝到了没有?”
“已经快到了。”
“让他到了之后立刻来见朕。”
皇帝摆了摆手:“沈冷留下,你们都回去吧。”
裴亭山看了沈冷一眼,眼带寒光,他也没说什么,转身离开行宫书房,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沐昭桐也跟着离开,脸色看起来倒是没有什么变化。
“朕的人在黑武那边必是极凶险,朕让韩唤枝带人去接一下。”
皇帝离开座位,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孟长安到了之后,朕也不留他了,让他即刻去白山关赴任,你的水师随时待命,若朕的人到了白山关,你水师派船走海路直接把人给朕带回来,不容有失。”
沈冷虽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可从陛下的神色和语气之中就能看出来,对那人陛下极在意。
想想也就知道那人有多不容易,潜入黑武,甚至成为黑武国汗皇身边的近臣,在黑武那个无比仇视宁人的国家能做到这一步,那得具有何等的大智慧,也要具有何等的勇气?
“臣遵旨。”
“朕本就安排他走白山关回来的,只是没想到会这么突然,若无此事,白山关那边,朕觉得让孟长安去慢慢梳理,本来还有三五年可等,以他的能力朕相信他可以将白山关守好,也能把原来闫开松的人都收拾服帖,可现在出了这件事,他手下的人未必够用,你从你部下之中选一个得力之人给他做帮手,再分拨几百精锐战兵给他做亲兵。”
“臣遵旨。”
沈冷沉思片刻:“杨七宝可去。”
“嗯。”
皇帝想了想:“升杨七宝为五品将军。”
沈冷立刻垂首:“谢陛下。”
与此同时,黑武东南那片被冰雪覆盖之地,行百里都不见得遇到一个活人,这里的村子稀疏,大部分愿意生活在这苦寒之地的都是为躲避鬼月人镇压的少数部族,他们宁愿在这般恶劣的环境之中求生存,也不愿意和黑武人打交道。
几十匹战马呼啸而过,马蹄子带起来的残雪飞上半空,这些骑士身上裹着厚厚的毡毯,棉布围巾遮挡住口鼻,只露出一双眼睛。
呼出来的热气很快就在围巾上冻成冰碴,每个人的眉毛上也都一样,他们不时回头看看,在这茫茫雪原上显得有些狼狈。
一口气奔行数个时辰,人马俱疲,为首的人指了指远处白桦林,队伍朝着那边冲了过去。
几十人冲进白桦林中,为首之人从马背上下来活动了一下四肢,然后摆手吩咐了一声,手下骑士开始铲雪挖坑,看天气,风雪很快就会到,若不能做好防备的话,他们都得冻死在这。
不过若风雪来,也能掩盖他们一路奔行留下的蹄印,事事皆无定数,坏天气带来的未必都是坏事。
雪坑挖的很大,战马若是冻死了,他们想逃回去就连一线希望都没了。
“剐一些树皮下来喂马用。”
为首那人将脸上围着的厚厚围巾往下扯了扯,低头抓了一把雪沫子扔上去,看风向之后让人把雪坑的方向做了些调整。
“熬过这三天,咱们就有一线生机。”
他坐下来大口喘息,白乎乎的热气很快就让他脸上结了一层的冰碴。
“大人。”
他手下人递过来一壶酒:“暖暖身子。”
那人嗯了一声,用厚手套在脸上抹了一把抹掉冰碴,眉目初现,竟是黑武国汗皇身边那个假宁人杨士德......他哪里是什么假宁人,他是真宁人假越人。
若非完烈出了事,他也不至于如此逃命。
“有些可惜。”
杨士德脸色有些难看:“筹谋六七年,竟是被几个宫女把大事搅乱。”
可又能想到,那三个黑武汗皇身边的大剑师,竟是接连出事,一个个被杀。
他用了两年的时间才接近了黑武汗皇完烈,而他的聪明之处就在于,他说自己是宁人,还是后族血统,可只要是明眼人仔细观察,他这身份很容易被识破,但这本就是他故意为之,他若是让黑武人相信一个宁人可以死心塌地的跟着汗皇,太难了。
可若是让黑武人相信一个南越国的逃亡贵族死心塌地的跟着黑武汗皇,那就要容易的多,以至于,黑武国朝廷上上下下都知道他是个越人,是想利用黑武国给南越报仇,所以谁还怀疑他是个真真正正的宁人。
谁又能想到,堂堂黑武汗皇居然在泡澡的时候睡着了,然后被皇后和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宫女活活勒死,桑布吕即位,第一件事就是宣布全面停战,不只是对大宁,对周边各国的战争都停了,然后就是要杀他......
桑布吕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宁人,但是桑布吕知道完烈这几年穷兵黩武,和他有一定关系。
“大人。”
手下人把他从思绪之中拉回来:“咱们为什么要走白山关?那可是渤海人的地盘。”
“比走北疆要安全些,一个是九死一生,一个是十死无生,我和陛下约好了的,若回来,就走白山关。”
杨士德抬起头看了看那黑乎乎的天:“纵然必死,死之前,我也要回到陛下身边。”
......
......
【感冒加重昏昏沉沉,昨天那一章出现多处笔误,已经稍稍修改,不过大意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