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三章 你得跑快点
未央宫里有个很特殊的地方,位于最西边角落处,距离浣衣坊没有多远,是个占地大概两亩左右的独院,这里就是大宁国师龙虎山真人偶尔来长安会住的地方,叫做奉宁观,整个大宁之内的所有道观都算上,只有这一个道观名字里有个宁字。
本来是冷冷清清的地方,之前十几二十年都几乎没有人住过,虽然每天都有人打扫,可宫里人都习惯了这里的空荡,突然之间有个小道人住了进来,整天叮叮当当,他一个人住也热闹的不得了。
因为初来此地路不熟,小道人眼神不好,今天撞了门明天摔了跤,可怜兮兮的。
于是宫里的下人们觉得他不容易,就多提醒他,慢慢的小道人对这里便熟悉起来,出正门走几步拐弯,院子里的树在什么位置,那口水井千万要避开,这些事情想的多了,小道人就觉得自己好荒废。
他看书的时候要把书几乎贴在自己眼睛上看,直到有一天,钦天监的人送来一件东西,不大,像是个小一号的团扇,可是扇面却透明,钦天监送东西的人可自豪,说这东西叫做明察秋毫镜。
皇帝给钦天监旨意的时候,钦天监的人还觉得这不是他们应该做的事,可是后来居然上了瘾,那从西域寻来的透明水晶磨成什么样子,什么厚度,凹一些还是凸一些,所看到的东西都不同,他们觉得有意思,废掉了几十块,终于找对了方向,做出来的这透明镜子看东西会清楚很多。
小道人举着这所谓的明察秋毫镜跳起来,看东西好大,让他觉得人生都变得美好起来。
“这名字拗口不好记。”
“那国师你说应该叫什么?国师饱读诗书,学富五车,必然会有想到一个更贴切也更文雅的名字。”
钦天监送东西的那小学徒一脸的期待。
“放大镜。”
小道人一本正经。
这个就叫放大镜,只能叫放大镜,取名字花里胡哨的,有意思吗?
虽然看的还是模糊,但是大了啊,大了就管用。
于是这个小道人每天都举着一面镜子到处走,可是撞墙次数更多了,因为距离变得更摸不准。
小道人觉得美好有瑕疵,可美好就是美好,他看书的时候就用,不看书的时候就不用,反正这院子已经熟悉起来,大不了就是撞几次。
自从有了这个东西,小道人更不愿意出门,每天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看书,可是后来他发现自己看东西更模糊了。
懊恼。
皇帝来奉宁观的时候小道人正在吃饭,他习惯了自己做饭吃,虽然大部分时候都只是一小锅粥。
听到脚步声,小道人连忙起身拜了拜:“参见陛下。”
皇帝一怔:“眼睛好了?”
“没有,一片金光耀眼,自然知是陛下来。”
皇帝觉得好笑,心说下次换件衣服来,看你怎么认。
还一片金光......
皇帝坐下来,看了看小道人碗里的粥:“为什么只吃这些?”
“太胖了。”
小道人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
皇帝哼了一声:“你们龙虎山上道观里的那些家伙,唯独是你吃肉不多吧?还太胖了......朕听闻前些年有文士慕名去拜访你们龙虎山的道人,你大师兄接待,文士觉得道人应该也风雅,于是指着山林说了一句林深时见鹿,本想等你大师兄对上一句妙语,你大师兄当时说了啥?”
小道人脸更红了:“大师兄回头喊,来人抓鹿,起锅,烧油!”
皇帝笑起来,然后忽然说了一些听起来有些乱的东西,小道人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陛下说的那是一个人的生辰八字。
皇帝不确定一些事,忽然想到珍妃总不能记错了自己孩子的生辰,于是特意去问,问过之后便来寻这据说龙虎山上算术三代最强的小道人。
小道人捏着指决算了好一会儿,垂首:“陛下要算的这生辰八字,富贵的很。”
皇帝顿时松了口气,然后又隐隐有些担忧:“多富贵?”
“怕是一人之下。”
皇帝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想着一人之下就对了,太子将来即位,冷子当然是一人之下。
小道人低下头装作沉思,心说自己这般胡说八道也不知道蒙对了没有,不过师父教过他的,算命这种事全靠话来圆,比如师父那年的得意事,当年有三个书生进京赶考之前特意跑到道观里求他算命,他师父装模作样算了算,然后伸出一根手指,那三个书生问什么意思,他师父神秘兮兮说了句天机不可泄露。
小道人那时候更小,才五六岁,在那三个书生走了之后好奇的问他师父:“师父师父,你是说他们只有一人高中?”
“我可没说。”
老真人一脸骄傲:“算命啊,就是看怎么圆自己说的话,艺术,这是艺术......我伸出一根手指,若一人中了,那就是一人中了,若是两人中了,那就是一人没中,若是三人全中,那就是一起中了,若是三人都不中,那就是一个都没中。”
小道人当时思考了好一会儿,点头:“确实不要脸。”
但他活学活用啊,陛下问多富贵,他说一人之下,其实说的是每一个人都是陛下之下的,将来算不准有人问起来,他就会学着师父那样子摇头晃脑的说,普天之下都在陛下之下,那自然是一人之下。
皇帝却以为他说的是太子一人之下。
于是皇帝很开心的走了,小道人心说连皇帝都这么好蒙的吗?怪不得师父能做国师。
关键是,皇帝还赏了。
小道人坐在那发呆,看着太阳已经落到西边院墙下边去了,天边红了好大一片,想着那生辰八字真是奇怪,是富贵命不假,可不是大将军的那种富贵命啊。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学艺不精,又想到跟着师父学的东西还真是样样都不能精,真精通了师父的那些东西,那就是真真正正大骗子。
叹了口气,起身去熬粥,不知不觉已经又该吃晚饭,一坐就是半天虚度,想想就觉得自己真是荒废。
林深时见鹿,抓来煮。
海蓝时见鲸,先去腥。
妈哒,大师兄的这些话比师父教的那些东西还记得清楚,刻骨铭心。
蹲在那生火熬粥,吃过之后洗碗,洗了碗出门泼洗碗水,那个挺照顾他的小太监急匆匆过来拦住他:“提醒过你很多次,又忘了?”
“什么?”
小道人真忘了他提醒过自己什么。
小太监一脸的无奈:“就怕你忘了,我还在门口对面墙上贴了那么大一张纸,写的字也那么大,你还是看不清?”
小道人更懵了:“倒是认出来了,可是看不懂啊。”
出门是过道,过道对面墙壁上贴着一张纸,纸上写着五个大字。
不样泼脏水。
来自北疆的小太监急了:“怎么就不懂了,写的明明白白,不样泼脏水啊。”
小道人转身回去,心说你个鬼。
小太监跟着进来,然后才看清楚那盆水干干净净,不像是洗碗水,连忙进了厨房,发现小道人果然又把吃过粥的碗放在一边,把另外一个干净碗洗了。
“手也瞎?”
进了宫没多久还不知道国师有多大的小太监一脸嫌弃的把粥碗拿过来洗了:“光吃粥,看你怎么长彪了。”
小道人嘿嘿笑:“要不然你每天帮我洗碗,我教你算命啊。”
小太监好奇:“那你看看我什么命?”
小道人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自己去悟吧。”
小太监下意识的也举起一根手指晃了晃,看着奇怪:“为什么是中指?”
未央宫,东暖阁。
皇帝心情不错,晚上多吃了些东西,所以又出门走了走,不知不觉就又走到了珍妃的宫里,因为没提前派人知会,珍妃宫里的下人看到皇帝全都懵了,连忙要跪,皇帝摆了摆手阻止,听到院子里有说笑声,那是珍妃不多见的笑声,笑的很放松。
“沈茶颜在这?”
“是,娘娘说要留县主在宫里过夜。”
皇帝点了点头,转身走了:“不用告诉珍妃朕来过,让她们聊吧,朕记得珍妃说过沈茶颜喜欢吃甜食,去御膳房吩咐一声送一些过来。”
说完之后皇帝忽然想起来,宫里那些已经吃腻了的甜品点心,沈冷还一口都没吃过吧?
南海,求立。
沈冷从县城府库里出来,一脸的不满意。
“这个小县穷的很,整个府库都没有搜出来多少银子,完全不值得上缴国库。”
于是他摆了摆手:“大家分了吧。”
手下战兵们欢呼一声,一个个喜气洋洋。
沈冷出征之前就对他们说过,所有从求立抢来的银子,留下一成分给将士们,这是他们应得的,然而这个小县城里一共只翻出来几千两银子,都分了每个人也就一二两。
就在这时候陈冉忽然跑过来,压低声音对沈冷说道:“问出来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那个县令居然是阮青锋的远方亲戚,阮青锋这段时间对求立国内诸事的了解,都是偷偷派人来找他打听的,这个家伙刚才熬不住打招了,他说阮青锋要回来了。”
听到这句话沈冷就开心起来,因为他就是在等阮青锋回来,那两万多战兵,几百条船,始终都是大宁货运航线的隐患。
陈冉有些担忧:“将军,我们只有十一艘船。”
沈冷嗯了一声:“十艘。”
“啊?”
陈冉愣了:“为什么?”
“你带一艘船回去。”
沈冷道:“已经快两个月了,提督大人分拨给我的战船怕是早就到了阔海县船港,把我的船带来。”
他拍了拍陈冉的肩膀:“你要是慢了,我可能撑不住。”
第四百一十四章 你有一份来自海外的礼物
有些案子的诡异是无踪无迹,查无可查,廷尉府的人很烦这样的案子,但不担心,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了无痕迹的事,只要发生了就一定能找到什么,越是掩饰的精巧细致其实越不用太气馁,因为有一丝细节败了,这种案子也就破了。
廷尉府烦的是,处处都有线索,找不到人。
此时在福田县,韩唤枝面临的就是这样的问题,那些人不是无迹可寻,时不时就会露出破绽,然而这破绽那么明显一眼就能看出来是故意露给他看的,所以当然抓不到人。
“想拖住我。”
韩唤枝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叶开泰:“所以他不是想杀我。”
“沈冷?”
叶开泰问。
韩唤枝点头:“傻小子树敌太多。”
叶开泰:“你怎么打算?”
韩唤枝道:“若我离开,他们会继续杀人。”
“我来吧。”
叶开泰手指轻轻敲着茶几:“你只管去找沈冷,这里的事我来办。”
韩唤枝:“你......”
“我怎么了?”
“你官儿太大,真是抬举他们了。”
韩唤枝起身:“道府大人可有办法?”
“有,先不告诉你,你去忙你的。”
韩唤枝点了点头:“反正这是在你地盘。”
叶开泰也站起来,看着韩唤枝走出大门,忽然喊了一声:“回来的时候到家吃顿饭,你嫂子说,已经有十几年没见过你了,当年在府里的时候,她是把你从小打到大的。”
韩唤枝笑起来:“嫂子还是那般霸气?”
叶开泰:“开玩笑,还不是对我服服帖帖。”
韩唤枝:“吁。”
叶开泰:“......”
南疆。
大海茫茫,在海上的日子久了,人都会变得孤僻怪异,很多出远海的人都会有这样的感觉,可沈冷他们不会,这群家伙一个个随沈冷都随到骨子里一样,只要心中没有压抑,便不会出现抑郁,沈冷知道怎么带兵,知道怎么让他们在连续作战的情况下还能减轻压力。
士兵们最喜欢听沈冷讲他和孟长安的事,不少人都追着问,比如去西疆的时候和吐蕃国大战,孟长安是如何潜入吐蕃国大军之中击杀敌军主帅的,比如沈冷是如何带着轻骑砍翻吐蕃大纛的,这些故事对于年轻人来说很真实,近在咫尺,沈冷和孟长安就是他们这些寒门出身的人可以看到的最真切的希望。
大宁因为有沈冷有孟长安这样年纪轻轻就已经崛起的少年英才,还都是寒门子弟,所以就给了无数人希望,他们在沈冷和孟长安身上看到了自己,就不会觉得从军无望。
陈冉每次看到那些家伙缠着沈冷讲故事,讲沈冷和孟长安的友情,他都会感慨一句。
兵弯弯一个,将弯弯一窝。
“这一战怎么打?”
副将王根栋年纪比较大了,是这支军中受人尊敬的老大哥,以前在军中的时候总是难免压抑,尤其是在沐筱风手下,每一天都好像背着一座大山活着,到了沈冷手下之后王根栋感觉自己以前那么长的从军生涯可能都是白混了,就正如那些士兵们说的,在沈将军手下当兵那才叫当兵。
可他知道,他必须提醒主将,他们的敌人远比他们要强大。
阮青锋再不济也还有两三万人大大小小数百条船,这边现在只有十艘战船,勉强两千人,敌人的船是己方的几十倍,敌人的兵力是己方的十几倍,这还没算上阮晔那支水师,虽然那只水师是求立拼凑起来的,可有两百余艘战船,双方兵力如果汇合一处,那这一战似乎没有一分胜算。
“将军,你心里肯定有把握的吧?”
王根栋实在是忍不住,找到沈冷问了一句。
“没有。”
沈冷嘴里叼着一根牙签坐在甲板上,看着天空之中仿若悬挂在那的棉花团一般的云发呆。
“没有?”
王根栋脸色骤然有些发白:“将军难道还没想过如何去打这一战?”
“没有。”
沈冷笑了笑:“如果你是问我如何去打阮青锋,那是真的没有去细想,因为还没到那一步。”
王根栋愣住:“没到这一步?将军不是已经派陈队正回去调集水师战船了吗?”
“对。”
沈冷道:“陈冉还没有回来,自然就不会去打那一战,我又不是神,吹口气对面数百条战船就会灰飞烟灭,在陆地上两千打两万我还可以考虑一下,在大海上......”
沈冷拍了拍王根栋的肩膀:“我们现在要去干的不是阮青锋。”
就在这时候前面有一艘船回来,在前边开路的战船上打出旗语。
“找到了。”
沈冷嘴角一勾,将皮甲套在身上,哪怕他已经到了正四品威扬将军,也还是不喜欢穿铁甲。
士兵们如沈冷一样,光着膀子套上皮甲,一个个晒的黝黑,那一身腱子肉在阳光下让人心潮澎湃,他们将长刀拎起来在皮甲上蹭了蹭,刀就更亮更锋利。
“前边就是求立人的船港。”
探路的船靠近过来,杜威名从那艘船直接跳过来抱拳道:“阮晔的队伍在前边船港里休整,他们出海十几天没有找到咱们,刚刚回到船港,我让战船远停,划小船从另外一边靠岸,求立人沿岸的防御已经极松懈,他们兵力严重不足。”
沈冷嗯了一声:“求立南疆,咱们的人快把求立举国上下掏空了。”
他看了看四周:“把各船的管带都喊过来,我交代一些事。”
其他战船的管带乘坐小小船到了沈冷的船上,一群人围坐一圈,沈冷扫了众人一眼后说道:“我们水师从江南道安阳郡南下之前,这里是什么样子?”
他指了指船外:“茫茫大海,却不属于我大宁,区区求立,却制霸南海,可现在已经不是那个时候了,求立人出海都不敢出去远了,所以我想问一句,我们牛-逼吗?”
“牛-逼!”
一群人喊起来,个个都激动起来。
“我们确实牛-逼,谁也不能说我们不行,从一开始我们就没让求立人嚣张起来,以后更不会让求立人翻身,我也觉得我们牛-逼的让人无话可说,可这还不够,因为我知道我们还可以更牛-逼。”
沈冷指了指天空:“知道我要做到多牛-逼吗?”
他大声道:“我要让陛下记住你们每一个人的名字,每一个!”
所有人抬起右拳,在胸口砸了砸:“将军威武!”
“陛下提及咱们的时候,会以一种骄傲自豪的语气对满朝文武说,看!那就是朕的水师,那就是朕的勇士,看!就是这些汉子让求立蛮子跪下了,我还想让陛下在长安城未央宫的大殿上指着你们每一个人叫出你们的名字,告诉所有人,你们牛-逼。”
沈冷握住黑线刀:“前边是求立人的船港,里边大概有两万左右的求立人,两百条船,跟我去搞了他。”
“杀!”
将士们都站起来,举刀向苍穹。
“把所有的蜈蚣快船放下来,留下一千人守住咱们的伏波战船,我带一千二百人去把那船港烧了,我问你们,多久没大口吃肉了?”
他提着黑线刀从伏波战船上跳到蜈蚣快船上:“跟我杀几个人,然后在岸上吃肉!”
一群光着膀子套着皮甲的凶悍家伙架着蜈蚣快船,朝着远处岸边划了过去,算计准了时间,快到岸边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夜色中,一条一条的蜈蚣快船好像从海里钻出来的龙,停靠在岸边沙滩上。
一千二百名拎着横刀的汉子,朝着有大概两万求立军队的船港靠近。
船港。
阮晔觉得很烦躁,他其实是故意在大海上漫无目的转悠,他不想碰到那支神出鬼没的宁人船队,哪怕已经得到确切消息说那支队伍只有十一条船,可他不敢,曾经求立人只要驾船出海就会有一种天地宽广任我遨游的自信,如今被大宁打的连在家里都觉得不安稳。
谁愿意去送死。
阮晔靠在椅子上,甚至生出一种悔意,这些年来如果不是求立人一直都在靠着海船凶猛把北边的人打的太狠了,杀了太多人,如今的报应也不会来的这么凶残这么猛烈,他甚至在害怕的是如果报应真的存在,自己当年也是登陆过那边杀过不少人的,那时候从没有去想过,有朝一日那边的人也会驾乘海船到求立屠杀。
想到这些他就觉得更烦躁,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觉得是时候为自己考虑了,比如阮青锋在做的。
阮青锋跑去找海浮屠,带着两万多人数百条船加入海盗,那也是一种选择,自己呢?如今自己手里也有两万余人数百条船,若是离开求立,到更远的地方去,靠做海盗活着应该也还算不错。
求立撑不住多久了。
所有人都很清楚这一点,连陛下阮腾渊也清楚这一点。
让宁人的双脚踏上陆地,还有什么能挡住的宁人?
就在这时候忽然看到外边天空红了起来,他站起来推开窗,就看到火光漫天。
船港起火了。
阮晔脸色一变,一个恐怖的念头从心里生出来。
宁人来了。
他转身进屋子里,手忙脚乱的套上甲胄,然后抓了弯刀往外冲,才到门口,就看到一个大鞋底子迎面而来,鞋底子上绣着一对特别丑的鸭子,那一脚直接把他踹回屋子里,仰面倒地。
沈冷肩上扛着黑线刀站在那,往门框上一靠。
“你有一份来自大宁的礼物,坐船来的,请你收一下。”
黑线刀甩出去,噗的一声戳穿阮晔的心口。
.....
.....
【这几天尽量写些轻松的东西,也温暖,因为我遇到了很冰冷的人很冰冷的事,所以我更愿意让大家都活的轻松快意,难以想象,文人相轻是真的存在,虽然我从没有把自己当成一个文人。】
【还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爽快,那背地里的酸腐我瞧不起。】
【有人说,你们的订阅,都是我买来的。】
【所以我觉得我更应该多写,我得拉拢住你们啊,万一你们不订阅了,岂不是又会说我没钱买了?】
第四百一十五章 迎头一面将军旗
沈冷蹲在栈桥啃着一条鸡腿,很久没吃过一顿舒服饭了,这船港里物资储备倒是充足,够兄弟们补给,只是这求立人对食物的做法着实不招人喜欢,鸡腿的味道别扭的很。
“求立人逃了多少?”
沈冷一边嫌弃的啃着鸡腿一边问。
王根栋蹲在一边灌了一口酒:“三成是有的。”
他缓缓坐下来,一口酒喷在自己左臂伤口上,然后眉头皱了皱:“按照将军的吩咐,故意把那些求立人逼着往东北方向逃,能不能成功,就看天意了。”
沈冷:“是啊,就看天意了。”
兄弟们都累了,累到了极致,所以沈冷下令除了留下少部分当值的人之外全都去睡觉,有的人啃着食物就坐在那睡着了,有的人连饭都没吃躺在地上没多久就发出鼾声。
已经熟悉了海船熟悉了海,可永远不会比睡在陆地上更踏实。
“根爷,你多久没回家了?”
沈冷忽然笑起来:“一年多前你就打算回去给嫂子一个名分的,这次出海之前我问过你,你也没说什么时候。”
王根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一直没得空,想着手里的银子也不够给她一场热热闹闹的婚礼,人家在我家里委屈了那么久,我不能让她一直都委屈,村子里总是会有闲言碎语,说她一个大闺女自己背着包裹进门,图的是我在水师里做官,妈的......等这次灭了求立回去,我就骑着高头大马抱着她在村子里转一圈。”
沈冷:“是叫小郭庄吧。”
“对。”
沈冷笑起来:“这次海战之后,兄弟们陪你回去。”
王根栋鼻子一酸:“可不敢,将军那么多事要处理,军务繁重,还要练兵,纵然海战打完了将军还要赶去东疆,陛下七月份就会在东疆等着将军了,不能耽误了。”
“耽误不了。”
沈冷:“正正经经取嫂子过门,兄弟们给你撑场面。”
“其实家里挺破的。”
王根栋低下头:“家里就靠她一个人撑着,我在大宁的时候还好,每个月把银子走军驿送回去,出了海,已经很久没往家里送过钱,也不知道她还能不能撑下去。”
“我派人送回去了,想着你大概也得有一年半载不能送钱回去,出海之前我安排了几个人去你家,顺便帮你起座新房子,没告诉你是因为我不确定什么时候这一战能打完,现在快了。”
沈冷拍了拍王根栋的肩膀:“嫂子不会吃苦的。”
“嗯!”
王根栋点头,眼睛里都是泪水:“我以后不会再让她吃苦。”
“女人有些时候比男人还要勇敢,甚至大部分时候都勇敢,男人敢拿着刀子在战场上和敌人拼个你死我活,这种勇敢不值得吹嘘,那是军人的职责,可嫂子顶着流言蜚语进了你家门,照顾着你母亲,那勇气,比咱们上战场厮杀要大的多,好人不应该受苦。”
沈冷笑了笑:“你不能让她受苦,我这个领兵的,也不能,若她那样的女人受苦,天理不容,你和我都得造雷劈。”
王根栋没想到将军会突然提起他家里事,将军是真的把自己当兄弟。
距离这里大几千里的小郭庄,位于江南道,不过距离安阳郡水师大营很远,小郭庄是一个平凡无奇的小村子,这里的人也平凡无奇,大部分人都极淳朴,可有些人是天生骨子里坏,哪怕社会文明达到了更高的层次,也依然会有这样的坏人存在。
军户,在大宁受人尊敬,因为每一个战兵都代表着大宁战无不胜的荣耀。
对于军户的照顾,兵部到地方也都做的很好,可难免会有疏漏,毕竟大宁那么大。
自从王根栋升任为将军之后,地方上对他家里的照顾也就更多了些,本来家里条件就一般,王根栋的父亲战死之后,王根栋从军,家里一下子就坍塌了大半,王根栋的母亲身体不好,很不好,所以也难以去打理那些勋田,于是都租种给了乡邻。
去年的时候,王根栋从校尉提升为五品将军的消息传回来,村子里放了好一阵爆竹,这是小郭庄第一个将军,不但光耀门楣也光耀了整个村子。
县令大人亲自带着人来过,拨款给王家重新修了房子,乡亲们都来帮忙。
然而,总是会有些苍蝇一般的人存在。
两个年轻小伙子蹲在王家门口,等王根栋的妻子端着一盆洗衣水出来泼的时候就打了口哨,他们只觉得这世上的女人都耐不住寂寞,将军的妻子怎么了,没有男人还不是会想男人。
若是能睡一下将军夫人得多刺激,反正将军大部分时候不在家,甚至一两年不回来一次,神不知鬼不觉,以后每天都来她家里快活一下多好,况且这小娘子长的也标志。
“嫂子。”
其中一个小年轻过去要把那水盆接过来:“你看看你这累的满头大汗的,让我来帮你。”
他故意抓住王夫人的手,王夫人随即脸色一寒往后退了几步,水盆里的水直接就泼了过去:“滚!”
那小年轻避闪不及被泼了一身水,立刻就怒了:“你装什么装,你男人不在家我可是好心来帮你的,真给脸不要脸,你男人现在在南疆打仗指不定死没死,万一死了,以后你还不是得靠别的男人活着,与其将来便宜给哪个王八蛋,还不如现在就跟兄弟们快活,以后你家里的事,我们哥俩都包了。”
王夫人气得手都发抖,也懒得再说什么,转身往院子里走。
那两个家伙往四周看了看,正是午后,四周无人,于是跟了过去。
王夫人伸手要关门,其中一个一脚把门挡住:“别关门啊,我看你身上衣服也脏了,要不然我帮你洗洗?”
另外一个回头看了看没人注意:“推进去,先干了再说,把她弄舒服了,以后想怎么摆布就怎么摆布,她家里银子足,以后咱日子也就好过。”
王夫人用手里的木盆砸过去,刚要喊,就被其中一个捂住了嘴。
一个泼皮伸手掐住了王夫人的脖子,手上发力:“喊人?信不信我掐死你!”
话才说完他忽然就往后一仰,然后人不由自主的倒飞了出去。
另外一个泼皮楞了一下,一回头,一个碗口那么大的拳头就轰在他脸上,一拳直接打的满面桃花开,鼻子里的血噗的一声喷了出来。
十来个身穿着战兵军服的汉子出现在门外,为首的是个校尉,看了地上那两个泼皮一眼,眼睛里都是杀意。
他摆了摆手,手下战兵过去把那两个人一顿暴打。
校尉俯身一拜:“夫人,我是大宁水师战兵校尉宋东远,我家将军沈冷出征之前命我们过来,给嫂子送些东西。”
王夫人的脸色一白:“王根栋......出事了?”
“没。”
宋东远笑了笑:“王将军好着呢。”
他把背后的包裹摘下来递给王夫人:“这是沈将军让我们转成送过来的,其中有一套将军服,是王将军之前在长安城被陛下召见的时候穿过的,沈将军说,送回来给你,就挂在屋子里,等着王将军回来和夫人正式拜堂成亲的时候穿,本来我们几个奉将军之命过来为王将军家里建造新房,可是打听过来的时候听闻新房已经修好了,这些银子你你就留着。”
他伸手把院门关上:“夫人先回去歇会。”
门关好,宋东远脸色就寒了下来。
“去两个人到县城,把县令给我找来,再来个人拿我的腰牌去江南道乙子营求见,离这倒是近。”
江南道乙子营战兵重新整顿过,如今的战兵将军名为黄然,除了战兵之外,每县至少有数百厢兵,也都是训练有素,一道之内的战兵将军,有权调动地方厢兵。
“人按住了,先别打死。”
宋东远在门口台阶上坐下来,看着两个泼皮:“我们这些做战兵的在外边出生入死,你们这些人就在家里这么欺负我们家里的女人?”
一个泼皮被打的几乎残了,哀嚎着求饶:“我们只是想帮她,真的,只是想帮她。”
宋东远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没多久村子里的人听到动静就聚拢过来,半个时辰不到,几乎本村人都到了,把这围的里三层外三层。
又半个时辰,县令和县丞带着数百厢兵急匆匆赶过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个个满头大汗。
宋东远看到县令县丞之后起身过去,脸色依然发寒:“这就是你们所说的,照顾好我们的家里人?王将军还在和求立人厮杀呢,他家里人却被人堵着门欺负,县令大人,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回去跟水师提督庄雍将军交代?”
庄雍,正一品,封疆大吏。
县令的脸都白了:“校尉大人你放心,本官这就把这两个泼皮带回去严加管教。”
“管教?”
宋东远:“不用了。”
他高声说道:“这两个人的家里人来了没有?出来一下,我有些话说。”
那两个泼皮的家里人就在场,此时此刻吓得腿都软了,两家人全都跪下来求饶。
“我只是想告诉你们一声,你们本就该知道的事,按照大宁的律例,战兵的妻子如果被欺负了,律例上明明白白写着,绝不宽恕,杀无赦。”
村子里的人,知道尊重战兵,可真的不知道法律是这么写的。
宋东远看向县令:“我说错了吗?”
“没......”
宋东远点了点头:“给我剁了。”
几个战兵上去,按住两个人就要剁,那些家里人全都冲过来阻挠,其他战兵上前抽刀在手将人逼退。
“陛下当年说过的,绝不宽恕,可惜,你们忘了。”
宋东远的手往下一压,两把战刀落下,人头滚出去很远。
一下子就安静了,惊呼的人捂住了嘴巴,谁能想到真的是说杀人就杀人。
“你怎么敢当街杀人!”
县令知道事情闹大了,战兵也不能如此嚣张啊,这件事如果处理不好他官位不保。
宋东远却没理会他,从袖口里取出来一张纸,抖开:“我来的时候的也打听到了一些事,背地里有人没少说王夫人闲话是吧,我念到名字的人最好自己站出来,如果等我抓,可能后果更严重一点。”
念了几个名字,那些人战战兢兢的出来,有人站都站不住,扑通一声跪下。
“如果做错事没有代价,那是大宁不公。”
宋东远大声道:“沈将军让我来,就是听说了王夫人的事后心里担忧,果然担忧的不是没道理,我本以为我们用生死开天下守国门,最起码能得到些尊重,既然不能将心比心,那就动杀心。”
来之前,沈冷交代过。
真有不平事,那就杀。
沈冷说,出了什么事,我扛着。
“掌这些人的嘴,打烂了为止。”
宋东远缓缓吐出一口气:“嘴烂打嘴,人烂杀人。”
本来就觉得宋东远太过分的县令脸色瞬间就白了,一时之间,心跳加速,好像要炸开似的:“厢兵集合,把这些人给本官暂时扣下,本县之内的事,本官自有论断,你当街杀人,执行私法,本官没办法容你猖狂,就算你是水师的战兵校尉也不行!”
县丞下意识的想劝一句,可是县令狠狠瞪了他一眼,他只好让厢兵过去先把人围住,别动手。
就在这时候蹄声如雷,百余骑兵浩荡而来。
“哪个敢动我战兵的人?”
迎头一面将军旗。
第四百一十六章 臣去领人
乙子营的战兵将军黄然亲至。
坐在马背上的黄然眯着眼睛看了看那县令,手指有节奏的敲打着他的马鞭,县令和县丞说什么都没有想到连战兵将军都到了,连忙过来行礼。
“将军,这只是一件小事,何劳您也亲至。”
“小事?”
黄然在马背上坐直了身子,嘴角的寒意越来越重:“原来在县令大人看来,这都是小事?”
县令自知说错了话,连忙垂首道:“下官言辞不当还请将军恕罪,下官将会把此事处理好,请将军放心,触犯大宁律法者,下官绝不轻恕。”
“现在不是你怎么处理这些的事,而是我觉得你也该被处理一下了。”
黄然用马鞭指了指那些厢兵:“把他们的兵械给我下了。”
战兵向前一动,厢兵随即后退,有人直接把兵器扔了。
县丞扑通一声跪下来:“将军且慢,这件事下官确实有错,约束厢兵不力,照看军户不周,将军请给下官一个机会,下官和县令大人定会给将军夫人一个交代。”
“就不劳你们了。”
黄然看向宋东远:“你是沈冷的兵?”
“是!”
“你们还记得沈冷吗?”
黄然看向那些战兵:“差不多有两年前,有大概一百多名厢兵被水匪袭杀,是谁给他们报仇的?”
厢兵们低头,默然不语。
“别不把自己当兵看,厢兵也是兵,如果大宁有事,第一批冲上战场和敌人厮杀的是我们,如果我们打没了,第二批上去的就是你们,想想吧,如果是你们在战场上厮杀的时候,你们的母亲,你们的妻子被人欺负了,你们会不会拔刀杀人。”
黄然叹道:“我是乙子营的战兵将军,本无权过问地方民事,更无权处置地方官吏,可今日我就跋扈一回......扒了这两个地方官的官服,下了这些厢兵的兵器。”
黄然从战马上跳下来,大步走到王根栋家门口。
王夫人听到外面站马嘶鸣,听到有人喊将军,知道是战兵到了,心中有了几分底气,拉开门往外看的时候,正看到黄然走到门口,阳光下,那一身将军甲烈烈生辉。
“我给嫂子道个歉。”
黄然肃立,行礼:“让你受委屈了。”
王夫人楞了一下,然后控制不住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谁也没想到,这件事会闹的很大。
大到,非但把黄然牵扯了进来,连沈冷也被牵扯了进来。
为了这事,吏部和兵部吵得不可开交,刑部被夹在中间左右不是人。
大宁有律法,各道驻守的战兵将军无权过问地方民事,所以黄然直接扒了地方县令和县丞的官服,那就是违背了大宁的律法,而兵部这边则咬紧了另一条律法,大宁战兵的亲眷被侵犯,按照大宁的律法就该把犯了罪的人砍头,绝不宽恕,县令县丞有错在先,扒了官服又怎么了。
而此时此刻,皇帝已经在去东疆的半路了。
“下边的人都在说什么?”
皇帝看了一眼沐昭桐,大学士随皇帝东巡终究是躲不过,而这件事闹到内阁闹到皇帝面前不可避免,文官这边必须守住了这阵地,如果以后再出了类似的事,军方的人还这么跋扈那还得了?武将这边则更刚硬,在他们看来,守在家里的女人被欺负了,别说砍两颗人头了,砍二十颗也不为过。
“御史台参奏沈冷治下不严。”
沐昭桐垂首:“沈冷是水师的将军,他的兵却跑到了江南道来,违反的大宁律法有三......第一,战兵不可轻易离开军营,宋东远等人虽然有沈冷军令,但这军令本来就有错,第二,纵然那几个村民有罪在先,可这件事应该交给刑部处置,也可交给廷尉府处置,而不是他们直接就把人砍了,第三,沈冷在大战期间调兵谋私。”
皇帝微微皱眉:“还有呢?”
“御史台参奏乙子营战兵将军黄然,不尊国法,不守军规。”
“还有呢?”
“御史台参奏水师提督庄雍御下不严。”
“还有吗?”
“吏部侍郎霍寨城参奏水师提督庄雍御下不严领兵不利,请陛下格去其职务,参奏沈冷飞扬跋扈纵兵行凶,请陛下严惩。”
“霍寨城是新补上来的吏部侍郎吧。”
“回陛下,是。”
“也是阁老门生?”
“回陛下,是......”
皇帝吩咐了一声御辇停下,从辇车上下来活动了一下双臂,看着远山美景深呼吸了几次:“阁老认为,此事当如何处置?”
沐昭桐垂首:“此事与庄雍将军自然无关,吏部侍郎霍寨城这是有些过了。”
皇帝道:“朕是问阁老,关于宋东远如何处置,沈冷如何处置,黄然又该如何处置?”
沐昭桐垂首:“宋东远是奉沈冷军令行事,这是其一,他虽然当街杀人,属过激之举,但情有可原,所以臣以为,可将其逐出战兵发回原籍。”
“唔。”
皇帝嘴角微微一扬,却不是笑意。
“继续。”
沐昭桐道:“黄然有错,不过错处不大,陛下斥责几句即可,至于沈冷将军......臣实不知该如何处置,他还在南疆为大宁厮杀,兵部刚刚报上来的军功多到一页纸都写不完,纵横求立数千里,杀求立亲王两人,烧毁粮仓数座,杀敌万余,攻破县城数座,这样的一位将军如果此时受罚,臣觉得不公。”
皇帝倒是没有想到沐昭桐居然能说出来这番话,不过想想也就释然,这件事能把沈冷怎么样?最多不过是个治军不严,大不了是个罚俸而已,他没必要揪着这件事不放,索性还不如顺着皇帝的心意,最起码不惹一身腥。
皇帝嗯了一声:“阁老想的细致。”
然后他看向沐昭桐:“那两个地方官呢?怎么没有一人说他们两个该如何处置?”
沐昭桐一怔,心说这事要不好。
“人心要端正。”
皇帝沉默片刻:“乙子营战兵将军黄然干涉地方民事,罚俸一年。”
“是。”
沐昭桐垂首。
“赏东珠两颗,锦缎十匹,金五十两。”
沐昭桐楞了一下:“因何而赏?”
“朕想赏就赏,可让御史台骂朕昏君。”
皇帝已经懒得解释什么,懒得给个借口,就正如当年灭南越的时候懒得拿南越组织联盟对抗大宁的事当理由,但又不一样,那时候大宁不以联盟之事为由出兵,是给其他诸国面子,让他们自己心里想去吧,也算是安他们的心。
如今皇帝越发随性,是因为他对这个大宁的掌控越发牢固。
“沈冷的军功你们算出来应该怎么赏了吗?”
皇帝问。
沐昭桐垂首:“多了些,还在算。”
“不用算了,下旨......沈冷勋十转上护军,领正三品俸禄,爵三等候,赏食邑二百户,军职提一级就从三品好了,依然为巡海水师将军,自南疆武库选三千新兵给他补充兵力,让他自己去练兵吧,唔......也有错,那就罚俸一年。”
沐昭桐心里冷笑,也凄凉。
这就从三品了?
大宁立国数百年,哪里能有人和这个叫沈冷的家伙相比?这才多久,短短三年不到的时间,从一个寻常新兵已经一跃成为从三品独领一军的将军,几乎与大宁二十卫战兵将军平级!
这公平吗?
“陛下,沈冷升迁太快,怕是会引起非议。”
“非议?”
皇帝笑了笑:“谁都有嘴巴,谁都能说话,谁非议就让谁去南疆领兵在求立国内纵横数千里,也去杀两个亲王,也去以两千兵十艘船屠敌上万,谁做到了,朕也给谁升迁快,别忘了,他在此之前还和唐宝宝两人一举击溃了求立北海水师,杀敌六万余。”
皇帝看向远处:“知道六万人有多少吗?手拉着手最少也能拉出去二百里。”
沐昭桐道:“臣这就去拟旨。”
然后他问:“那两个地方官?”
“也罚俸一年吧,留职察看。”
皇帝道:“朕听闻他们刚刚给王根栋家里造了新房?朕不会揪着一个人的错处不放,不管是武将还是文官,地方官事情太杂太多太操心,总是不能盯着一家人看,所以有疏漏朕可以忍,别再犯错就好。”
皇帝甩了甩胳膊上车:“宋东远责令回巡海水师,让沈冷好好管教管教他!”
“臣,遵旨。”
皇帝道:“让御史台都御史赖成来见朕。”
代放舟连忙去传旨,又看了一眼几乎须发皆白的大学士,心里不由得一声长叹。
不多时,都御史赖成到了辇车外边,皇帝让他进来说话,赖成提着衣服上来,然后俯身拜倒:“臣拜见陛下,陛下万......”
“够了!”
皇帝瞪了他一眼,赖成后边的万岁都没能说完。
皇帝一俯身盯着赖成的眼睛:“朕让你在御史台做事,是因为朕知道你有分寸,你是不是最近骂朕骂的上了瘾?觉得好玩了?真当朕没脾气?”
赖成往外看了看,确定外边的人看不到,于是委屈起来:“是陛下让臣这么干的,臣......委屈。”
“你委屈个屁。”
皇帝哼了一声:“朕当年在雁塔书院求学的时候,和你关系最好,那时候人人不知朕是皇子,朕只告诉你一人,足见朕对你的信任,你现在倒好,你这都御史就是用来骂朕的?”
“是啊。”
赖成特别认真的点了点头:“陛下当初不就是这么告诉臣的吗?”
“滚出去。”
“是。”
“滚回来!”
皇帝哼了一声:“你还真往外滚?”
赖成更委屈:“陛下,到底要怎样啊?”
皇帝:“你有没有分寸了?”
“有啊。”
赖成凑过来,压低声音说道:“陛下难道没发现,自从臣做了都御史之后,文武百官,除了正事之外就几乎没人参奏这个参奏哪个了?因为臣把该骂的人都骂了,他们觉得再骂不合适,臣纵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是吧,臣为都御史多年,除了老院长没参奏过,哪个臣放过了?先生就罢了,臣不敢骂。”
皇帝:“朕就比老院长怂?”
赖成连忙垂首:“臣兢兢业业啊。”
皇帝叹道:“滚那边去坐着,看着你就来气......吏部侍郎霍寨城朕给你了,就降职为正五品,既然那么喜欢播弄是非,就到御史台去吧,给你当枪了。”
赖成:“能不要吗?”
皇帝:“不能。”
赖成:“臣俸禄不高,最近交际应酬又多,没钱买茶喝了......”
皇帝抓起来一罐茶叶扔在赖成怀里:“还要什么?”
“陛下不打算给臣提俸吗?”
“你觉得呢?”
“一罐啊,半个月就喝完了。”
“朕让人一会儿给你送一箱!”
“谢主隆恩。”
赖成笑着说道:“那臣一会儿去领人?”
......
......
【书评区诗词大赛是不是该办一界了?】
第四百一十七章 亲手送给你的机会
接下来的两天代放舟说陛下身体略有不适,不见朝臣,再加上御史台都御史赖成站在御辇外边不住的哭嚎呼喊说陛下用人无度是昏君,本来还有别的朝臣觉得沈冷升迁太快打算过来和陛下理论,结果就没好意思过来,赖成一个人就把该骂的该说的都说完了,他们觉得自己再说什么都是多余,再说他们也不敢那么骂啊。
赖成是真能喊,侍卫都赶不走,跪在那嘶吼的声音把朝臣们都吓着了,那是一种陛下你这个昏君你要是不听我劝的话大宁就要灭国了的撕心裂肺。
到了晚上,赖成终于被陛下召见进了御辇,上车之后就一屁股坐下来不动了:“累死臣了,一箱茶叶真不是好赚的。”
皇帝瞪了他一眼:“就你戏足。”
赖成叹道:“当初陛下让我到御史台的时候说,不是随随便便谁就能干好这差事的,臣还不信,觉得以臣之才,做个都御史着实浪费了,臣那时候可觉得自己可以入驻内阁兼治天下。”
“现在呢?”
“现在?”
赖成唉了一声:“臣觉得,能做个都御史已经尽力了。”
“哈哈哈哈哈......”
皇帝大笑,指了指桌子上的点心:“嚎了一天也累了吧,吃口东西,明天继续嚎。”
赖成道:“明天还要嚎一天?”
“嗯。”
赖成:“臣觉得此处应该有赏。”
皇帝叹道:“怎么朕亲信的人一个个都这么小家子气。”
赖成:“上梁不......”
看了看皇帝脸色,后边的几个字硬是没敢说出口,皇帝的眼神在他脸上飘了飘,赖成抬起手把自己嘴巴捂住:“臣知罪,大罪。”
“朕哪一天要是忍不了你这张臭嘴,朕就找个绣工给你缝上。”
赖成:“那得找个手艺好的,缝的时候不要走平针,可以绣出来一些花纹,看着就没那么单调......呃,臣知罪。”
皇帝无奈的摇了摇头:“朕问你一些正经事......你先别只顾着吃,朕问你,满朝文武都在担心朕去东疆不稳妥,都觉得裴亭山或许会做出些什么出格的事,你如何看?”
赖成:“陛下要是信那些话,还会去?”
他盯着桌子上的点心,没忍住还是捏了一块塞进嘴里,毕竟已经在御辇外边哭嚎跪喊了将近一天,连口水都没有喝过,肚子里早就开始咕咕叫了......塞了一嘴的点心,又连忙端起茶杯冲了一口,噎住了,连着打了好几个嗝儿,那样子哪里像是最应该肃穆中正的都御史。
“裴亭山就是裴亭山,四疆大将军就是四疆大将军,陛下若是连这四个人都不能深信不疑,那还有谁是值得信任的?所以那些张嘴闭嘴都在说担心陛下去东疆不稳妥的家伙,多半都没安好心,他们或许盼着陛下对裴亭山起疑心,陛下若是一不小心没忍住把裴亭山废了,他们才会开心。”
皇帝嗯了一声:“中肯。”
赖成:“此处应该有赏。”
皇帝又瞪了他一眼:“那朕再问你,那么多人觉得裴亭山一定会出问题,所以会不会有人在东疆在播弄是非?朕对裴亭山深信不疑,那裴亭山可会对朕亦如是?”
赖成:“陛下......何必如此难为臣呢?”
皇帝:“你若是今日说错了,他日朕就好以这为借口办了你。”
赖成:“臣还是去外边继续哭嚎吧。”
皇帝笑:“你觉得沈冷如何?”
赖成心说这才算问道了正题,如今满朝文武都在议论着那个傻小子,得皇帝独宠一般的少年将军真是平步青云,三年不到,从一个新兵一跃成为从三品的将军,独领一军啊,绝大部分人从军一辈子都触碰不到将军这个门槛,而这个傻小子已经早早迈了过去。
古往今来,也就是当初楚攻破草原的时候那两个少年奇才或许可与沈冷相提并论......不对,那两个人比沈冷年纪可是大了好几岁。
“臣是都御史。”
赖成垂首:“臣的职责就是说坏话的,陛下真的要听臣说吗?”
“但说无妨。”
“臣无话可说。”
皇帝一怔:“为何?”
赖成道:“陛下可以给他那么大的圣眷,难道是因为陛下真的是昏君?自然不是,陛下非但不是昏君,还是有史以来都难得一见的圣明君主,陛下敢给沈冷的,也就都是沈冷应得的,所以臣若是硬说出什么不对的地方,那就真的是故意针对有失偏颇,臣虽然以往骂了陛下好多次昏君,可臣那都是做戏,如果臣此时此刻说沈冷不配赏赐恩典,那才是真的骂陛下。”
这话说的,高明。
皇帝果然开心起来:“你这马屁拍的。”
赖成:“不漏痕迹。”
“朕打算给你换个差事。”
“啊?”
赖成都懵了:“陛下不是刚刚给了臣一个新人吗?臣以为在都御史这位子上还有个几十年好坐呢,臣可是知道的,以往的都御史都是老头儿,臣是三十几岁正当年就被陛下按在这位子上的,没有个七老八十的下不去,陛下不要唬臣。”
皇帝笑了笑:“老院长终究是要退下去的,你在都御史的位子上再做个三两年,物色出一个可以接班的人,朕也提前看看,然后你就去书院吧......接替老院长的位子。”
赖成长叹一声:“陛下是把老头儿才干的差事都让臣走一遍流程吗?都御史,书院院长......”
“书院院长,将来也要挂个太子少师。”
皇帝看了赖成一眼。
赖成忽然间反应过来:“陛下......”
“给你三年时间吧,三年之内把都御史的位子腾出来给别人,老院长把位子腾出来给你,你好好物色人,别选一个真的敢指着朕鼻子骂的都御史......如果选的人不对路,朕就抄你家。”
赖成:“......”
“朕已经替你都想好了。”
皇帝喝了一口茶:“去雁塔书院之前,朕会下旨让你进内阁为群辅,沐昭桐......不出意外的话,沐昭桐这次东疆执行后就要退了,他若是想要个体面的走法,朕就给,他兢兢业业为大宁几十年,满朝文武,实无一人可出其右,他想体面,朕给他体面,次辅元东芝能力有限但为人本分,朕给他五年首辅的荣耀,元东芝为首辅,朕会提你为次辅,三年后,你接手书院院长,那时你本就是次辅,再两年以书院院长的身份入驻内阁,别人也就不会说你资历不够,书院的院长和内阁身份,不冲突。”
赖成:“三年啊......那岂不是说,臣只有三年可以为所欲为骂陛下的时间了?要好好珍惜......”
皇帝:“呵呵。”
赖成:“臣有些惶恐。”
皇帝:“刚才是谁自己说的,有兼治天下之才?”
赖成:“谁还不吹几句牛......”
皇帝:“总之就这样定了,等南疆稳了之后,朕把叶开泰给你调回来做帮手,你为首辅他为次辅,内阁朕便无忧,三年之后你们辅佐太子坐镇长安,朕可是要放心大胆的去和黑武人打架的。”
赖成:“非打不可?”
“非打不可!”
“所以......”
赖成脸色微微一变:“陛下这次去东疆,其实是要动裴亭山的?”
裴亭山啊,那个家伙自然是服陛下的,服到骨子里,可他又怎么能会服气太子?太子初掌朝权,以裴亭山那种性子,太子若有事交代,他多半都会甩脸子。
皇帝不置可否,没有说话。
长安城。
老院长坐在内阁这间不大的屋子里,看着那些熟悉但又陌生的内阁辅臣,觉得自己坐在这怎么都不自在,他一直都不觉得自己适合做内阁首辅大学士,在这一点上他服沐昭桐,他太率性随意,把他按在这内阁里十天八天不回家,他得疯。
陛下最初本打算带着他去东疆,后来临时变了主意让他留守内阁把沐昭桐带走了,得到旨意的那一刻,老院长就知道陛下是要给沐昭桐一个体面,如果沐昭桐还不懂圣意,也许这最后的体面也守不住。
陛下把沐昭桐带走的第二个原因是要历练一下太子,太子主理朝政,若可为,陛下将来自然安心北征,若不可为,那就得选更多更合适的人来帮太子。
“院长大人,你看是不是该做事了?”
内阁次辅元东芝陪着笑脸,也是已经两鬓斑白的人了,做了快二十年的次辅,有沐昭桐压着,他习惯了事事请示,摆正自己的位置,此时此刻坐在首辅位置上的是老院长,他当然也要问。
“干活吧。”
老院长往椅子里缩了缩,拉过来毯子盖上:“你代理首辅之权,诸事你来做主就是了。”
“可陛下交代,内阁诸事得请示你啊老院长。”
“元东芝,你可知道陛下为什么要带大学士去东巡?为什么让你代首辅之权?”
老院长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你有几年可为,别让陛下觉得你不行。
元东芝的眼神骤然一亮:“我明白了。”
他转身回去坐下来,腰板拔的笔直:“做事!”
东宫,皇帝不在长安,说主理朝政是太子,可实际上重要的奏折还都是要送到陛下那边的,留给太子处理的事都不算太重要,只是为了让他熟悉这些。
所以他当然只能在东宫,还没资格去保极殿东暖阁。
皇后看了一眼压抑不住兴奋的太子,冷哼一声:“他甩给你几分好脸色,你就高兴成这样?”
太子连忙垂首:“母后,这不正是父皇对儿臣的信任吗?”
“你太天真了。”
皇后冷冷的说道:“这里终究是东宫,什么时候你能端端正正坐在东暖阁里,或是坐在肆茅斋里处理朝政,那才是坐稳了......我对你说的事,你有没有想过?”
太子的脸色骤然一变:“儿臣做不到。”
“我知道你做不到,你狠不下心,所以事我帮你做。”
皇后看了太子一眼:“若你父皇在东疆出了事,那你自然名正言顺的即位,可你不能就真的什么都不做......若东疆有消息来,你亲自下旨把路从吾杀了。”
“啊?”
太子脸色更加发白:“老院长?”
皇后看着太子的眼睛:“你不敢?”
太子的手都在颤抖,咬着牙让自己稳下来:“若......若父皇真的在东疆出了什么意外,儿臣,儿臣自然要做些立威之事。”
“嗯。”
皇后终于露出几分笑意:“等消息吧,这是你父皇亲手送给你的机会。”
她看向窗外:“总不能连这样的机会都抓不住。”
......
......
【白天一天琐事缠身,要装修房子了,诸事皆乱,更新晚了,向大家道歉。】
第四百一十八章 一触即发
如今在求立掌权的,其实很大一部分都是当初从中原逃难到此处的楚人,甚至连南越当初也是楚地,之所以大宁没有直接征服,不是大宁武功不如楚,而是大宁觉得麻烦,留着南越等小国年年如数送来敬供多好,不用养民,收入也不错。
直到大宁水师初立,已有海外一战之力,南越这地方其实留不留已经意义不大。
逃至求立的楚人建立了国家,所谓求立皇族归根结底也是楚人,当年楚败将张遵率领七千败兵第一批到了南越这片地方,投靠在求立一位藩王手下,那藩王姓阮,后来张遵觉得这些当地土人连文字都没有,音律也不全,礼仪更是令人耻笑,完全就是一群未开化野蛮人,如此荒蛮之地何不据为己有?
当时张遵已经拜那位求立藩王为义父,也改姓阮,后来征战,为了更容易被当地土人认可,所以阮这个姓就一直没有改回去。
时至今日,其实求立人还保留着很多楚时候的习俗,都是张遵那批人带过去的。
比如封坛埋酒。
这一风俗,大宁南部依然也有。
家里若有小孩降生,如是女儿,便封住几坛酒深埋地下,待女儿出嫁之日取出与众亲朋好友同饮,名为女儿红。
求立人也有这习惯,不过他们对坛子这种东西更痴迷,楚人一般用来养酒,而求立人坛子的用处就多了,求立人愿火葬,认为火能净化人的灵魂,火葬之后也封坛埋在地下。
所以此时此刻,杜威名和王阔海看着船港后边封着的那些坛子犹豫不决。
“开不开?”
“开吧,若是酒,应该都是陈年老酒了,想想那滋味就让人流口水。”
“运气好了开出来酒,运气不好开出来求立人一个老祖宗。”
“我来吧。”
王阔海蹲下来,大手一拍,啪的一声封土被拍碎,酒香四溢。
“运气不错啊。”
王阔海咧开嘴笑:“总不能求立人把酒坛子和老祖宗坛子放在一块吧,这些可能都是酒了。”
他又连着拍开三五坛,都是陈年老酒,几个人顿时乐开了花,这酒封坛的时候是满的,如今还已经有一巴掌还多那么宽的一截空了,说明这酒封存的年头至少超过三十年。
“这是个悲伤的故事。”
杜威名一捂脸:“三四十年的陈酿,姑娘这是没嫁出去啊。”
“又不是所有封酒都是女儿红。”
王阔海瞪了他一眼:“往好处想,万一是封了酒就忘了呢。”
“那更悲伤......”
两个人舀一口酒尝了尝,那味道真是没法形容,几十年的老酒了,回味无穷。
沈冷从远处走过来,离着好远就闻到酒香:“你们把谁老祖宗挖出来了。”
杜威名:“......”
王阔海:“突然不想喝了。”
沈冷笑起来,看着那酒道:“求立人酿酒用的还是楚人的方式,古老的很。”
“古法酿酒更好喝?”
“当然不是。”
沈冷道:“这么说可能会卖的更贵一点。”
他也舀了一口尝尝:“当年楚人北征草原的时候,那位楚国少年将军洒酒于河水中,本是楚皇御赐的美酒他不愿独饮,于是想到这个法子,士兵们喝了河水,便相当于与他同饮。”
王阔海吓得抱着酒坛子往后一退:“这里只有海,将军你要是洒酒于海?”
沈冷叹道:“回头真的得把你送到小学堂里从头念书了......都洒在海水里了,我们还没喝,都被鱼喝了,你当我傻?”
王阔海想了想:“也对。”
杜威名:“对个屁哦......将军也就逗逗你,海水能喝吗?”
沈冷哈哈大笑:“收拾一下,看看酒能不能分给大家每人一碗,是时候去找阮青锋做个了断了,如今求立北部海域还能打的就一个阮青锋,两三万人,几百条船,再把阮青锋摆平了,这广阔海域便任由我大宁百姓驾船遨游,大宁的战兵也能从求立北疆一口气杀到求立都城去。”
王阔海和杜威名立刻精神起来:“将军想好怎么打了?”
“嗯。”
沈冷道:“不过有句话说在前边,我怎么吩咐你们做,你们就怎么做,不许争执不许违令。”
“将军你说。”
“你们都留下。”
沈冷看向这两个得力手下:“每一艘伏波要想顺畅操控,不少于三十人,算上轮换,必须得五十人......十艘伏波,我带五百人出海,除了这五百人之外,剩下的一千五百人左右留在船港,我把所有的蜈蚣快船都留给你们。”
王阔海立刻就急了:“将军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自然有打算,说了你们不许争执。”
“王将军留下,我们两个陪将军你出海。”
杜威名道:“虽然不知道将军如何安排准备,可将军身边一个得力的人都不带,我不答应,王将军带人留在这就足够了,我们两个说什么也不会留下的。”
“还有我!”
杨七宝从远处小跑着过来:“我也不留下,将军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我把你们留下,你们以为是让你们睡觉过家家?”
沈冷把三个人凑在一起交代了几句,三个人听了之后都一脸惊诧,实在没有想到沈冷的打算竟是如此的胆大包天,可仔细一想,似乎也就只有这样做才能保证胜算。
“我不管,他们两个留下,我跟着将军。”
“我也不管,他们两个留下。”
“我也......”
“都闭嘴。”
沈冷哼了一声:“不尊将令?”
三个人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可都不服气。
“茶爷好看不好看?”
沈冷问。
“好看啊。”
“当然好看啊。”
沈冷笑了笑:“那不就得了,你们当我舍得茶爷自己一个人去送死?都给我留在这,快则三五天,慢则七八天我就会回来。”
与此同时,大海上。
阮青锋带着他的船队返回求立,在半路上遇到了一支残兵,大概十几艘船被他拦住,仔细询问之下才知道居然又是那个沈冷,以区区两千兵力直接攻破了阮晔的船港,几乎全灭了阮晔的水师,那可是两百多条船,足足两万军队,被人家以十分之一的兵力二十分之一的船打的落花流水。
“以沈冷的那种性格,他是断然不会收手的。”
阮青锋站在船头:“往船港那边进发!”
战船调整了航向,船港方向加速前行。
两天后,沈冷带着十条伏波战船和阮青锋的水师在大海上相遇,沈冷站在船头看着对面出现的密密麻麻的桅杆就忍不住笑起来,能在这茫茫大海上相遇真的只是运气?
自然不是,这一切,都是沈冷脑海里演练过的,一次一次,阮青锋觉得他了解沈冷,可他哪里能想到,沈冷这段时间来做的最多的事,就是研究阮青锋的性格,作风,还有习惯。
“走。”
沈冷下令。
十艘伏波开始调转船头加速撤离,数百条求立战船在其后紧追不舍。
求立一位副将忧心忡忡,看着远处宁人的战船逃走忍不住劝了一句:“大将军,会不会有陷阱?”
“你觉得会是什么陷阱?”
阮青锋看了手下一眼:“他一共只有十一条船,现在在我面前的有十条船,你的意思是,沈冷埋伏起来一条船用十条船做诱饵,等我们冲过去的时候,那埋伏起来的一条船半路杀出,将我们杀的全军覆没?”
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消息不会有假,沈冷只有十一条船,如今出现了十条船,难道沈冷真的会以一条船做埋伏?
“沈冷是在追杀我们的人。”
阮青锋用弯刀指了指前边:“我说过,沈冷不会就此罢手的,他太贪......虽然我与他没有太多正面交手,但我还算了解这个人,他年轻气盛,觉得自己是战无不胜的战神,越是这样的年轻人越贪,贪军功。”
阮青锋道:“不过......倒也不能不防。”
他看向左边的手下:“李延年,你带五十条船加速去追,其他船只跟在我旗舰左右,若有什么变故,也好应付。”
憋着一股劲想报仇的李延年立刻答应了一声,离开旗舰回到他的战船上,带着五十条船分出去扬帆加速,瞧着沈冷是往求立方向撤而不是大宁那边,他们的担忧也就更轻了些。
“加速!”
李延年咆哮:“给我追上去,好不容易逮着的机会绝不能轻易放过,追上去,把那些宁人剁碎了喂鱼!”
“杀!”
“杀!”
终于抓到一次报仇机会的求立人几乎都疯了,对面只有十条船两千人,还能怎么样?
“他们已经到近海了,是要登陆。”
“他们要去船港。”
阮青锋放下千里眼:“沈冷的战船太少,他知道自己在海上打不赢,唯一的机会就是回到陆地上,船港虽然残缺,但可防守,他是想在那与我做最后一战......很聪明,但也实属无奈之举,他没地方去了。”
战船浩荡向前,几百条船追着前边十条船,就好像数百只巨大的章鱼在追杀十条巨鲨。
正如阮青锋猜测,船港虽然残破,可有地利可用,沈冷那点人唯有守住这才能一战,那十艘船直接驶入船港然后把战船停靠,竟然放弃了战船,宁人士兵纷纷登上水寨木墙。
“杀进去。”
阮青锋举起千里眼往四周看了看,大海茫茫看不到别的船。
他把手往前指了指:“在我们的土地上,把那些宁人碎尸万段。”
一艘一艘的求立巨舰朝着船港逼近,沈冷登上木墙,回头看了一眼那几架修好了的抛石车:“生死成败,只等这一战,打赢了,我们回平越道大口吃肉去。”
战刀上寒光闪烁,大战一触即发。
第四百一十九章 背水一战
沈冷的十艘伏波就丢在船港门口,几乎挡住了进入船港的水路,李延年一声令下,几艘冲撞船在前边狠狠的撞了过去,随着几声巨响,沈冷的伏波被撞开了两艘,水路变的宽阔起来,求立的战船便一艘一艘的驶入船港中。
李延年的五十艘船上有数千水军,第一批冲进船港,丝毫也没有犹豫,是立功心切也是报仇心切。
那个叫沈冷的家伙对于求立人来说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自从求立立国以来还没有被人如此羞辱过,两千余人的队伍辗转数千里杀人无数,屠城掠地如入无人之境,偏偏还就抓不到打不过,求立举国上下的脸都被沈冷一个人打了好几次,每次还都是抡圆了打。
求立皇帝阮腾渊说他脸上被打的火辣辣的疼,哪个不是?
可脸上最疼的还是求立水师的这些人,曾几何时,求立水师在大洋中横行无忌,南越国的那些战船在他们面前犹如土鸡瓦狗一样,如今他们的对手从南越换成了大宁,而他们自己变成了土鸡瓦狗。
“将军!”
亲兵跑过来朝着沈冷喊了一声:“追在最前的五十艘敌军战船都进了船港。”
“点火吧。”
沈冷将硬弓取过来,箭簇上绑了油布,点上火,一箭射了出去。
那箭在半空之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落在一艘伏波战船上,这一箭后边,几百支火箭犹如追逐着前边那流星而来的流星雨,密密麻麻落下,伏波上忽然间就起了大火。
沈冷带着战船回来之后就洒了很多火油火药,这十条造价不菲的伏波他就没打算要,正因为战船太好还太新,求立人万万想不到沈冷居然第一件做的事就是毁船。
火箭落下,伏波火起,船港的入口被大火一下子就留封住,刚刚冲进船港的那五十条求立战船就被关了进去,仿佛地狱妖兽张开了嘴一口把他们吞下。
“砸!”
此时此刻,留守在船港的窦怀楠站在高处看着沈冷那般不留余地的打法也有些心潮澎湃,这一战谁都不会有后路了,输赢便是生死。
他身边只有一百多人,操控那几架才刚刚修好没多久的抛石车。
沈冷带着队伍夜袭船港的时候,这几架抛石车连用处都没有发挥出来就被推倒,此时此刻,求立国的抛石车没能在宁军进攻的时候发挥威力,却在求立人进攻的时候开始收割生命。
“瞄准了打,求立人的船都在船港里挤着。”
窦怀楠嘶哑着嗓子喊了一声,他这不是第一次跟着沈冷打仗,可他却看得很清楚这是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求立人数百艘战船数万水军,而沈冷他们这边加起来才不过六百多人,其他人能不能赶得及,要看运气。
抛石车将巨石抛上高空,巨石上也包着油布洒了火油点燃,巨大的火球从天而降砸在一艘求立船上,直接砸的木屑纷飞......船港里本就那么大,战船进出若按顺序不显得拥挤,可五十条船一股脑冲进来,船与船之间的距离太近了。
第二颗巨大的火球飞来,砰地一声落进水中,砸起来的水柱足有四五米高。
啪!
大宁战兵的团率给了自己手下一个暴栗:“打偏了比打中了难,很不容易啊。”
那负责校准的士兵脸顿时就红了。
火球砸在战船上,就如同砸在李延年的心上。
他知道沈冷凶狠,可没有想到会如此凶狠,那可是十条新船啊,连他都不得不承认宁国后来造的战船更先进更强大,战船对于水师的人来说那就是命,沈冷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沈冷莫非就没想过,打到最后,没有船,他往哪儿跑?怎么跑?
沈冷就没想过要跑,有跑的时候,现在显然不是。
“箭!”
沈冷一声令下。
船港里能修复的重弩都用上了,十几支足有小腿粗的重弩轰出去,四百多支羽箭射出去,场面有些震撼。
沈冷站在高处将他的三石铁胎弓拉开,瞄准那个站在船头嘶吼着指挥的求立将军,随着手指离开弓弦,嗡的一声之后羽箭激射出去,羽箭飞过了滚滚的黑烟突然落下,噗的一声戳在那李延年的肩膀上,环境太复杂,这一箭终究还是偏了些,再说人又不是不会动。
可沈冷觉得有些遗憾。
李延年捂着肩膀倒了下去,身边的亲兵冲过来手忙脚乱的把他往后拉扯寻找掩护。
“让我知道是哪个王八蛋射我一箭,我把他射成刺猬!”
李延年怒骂了一句,躺在甲板上等着手下人给他清理伤口,就在这时候眼睁睁看着一个黑点从高空落下,他猛的一拉身边亲兵借力翻身避开,他旁边的亲兵却不知道怎么了,还没有反应过来,羽箭从他眼窝里射了进去,人往后一仰,脑袋又重重撞在甲板上。
沈冷第二箭又没射死那个求立人将军,他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取出第三支箭。
再看时,那求里将军已经缩在人群后边,蹲在那哪里还敢露头。
抛石车,床子弩,这些求立人打造出来的大杀器让求立人自己体会到了什么叫绝望,五十条船靠不到栈桥那边去,勉强靠过去的就成了宁军集中攻击的目标,损失惨重,后边的船想撤出去,调转船头哪儿是那么容易的,船与船之间的距离太近,后边水路又被大火封死,这船港就变成了人间地狱。
船港外,求立水师的旗舰停下来,这艘长达百米的巨舰就如同海上的凶兽霸主一样,可实际上这并不是阮青锋真真正正的旗舰,他的旗舰在上次与宁人激战的时候,被沈冷搞废了。
看着面前火墙封路,阮青锋的脸色就一阵阵发白。
沈冷的打法总是那么出人意料,那个年轻人永远不会墨守成规,你认为他会在海上和你拼命的时候,他转身就走,你认为他会舍不得那些船,他一把火就给烧了。
“在附近靠岸登陆。”
阮青锋看了看四周环境,这船港并不是只有一条水路可进,不然的话沈冷也不会夜袭成功。
“阮点,你带三千人从船港左侧登陆,带人迂回到船港高处,将那些抛石车给我敲掉。”
“是!”
“张会。”
“卑职在。”
“你带三千人从右侧登陆,右侧有山势,以高处箭阵压制宁人的弓箭手。”
“是!”
两个求立将军分别带着人出去,不多时,两批船分别在船港左右靠岸登陆,从远处看,求立士兵从船上下来黑压压的很快就把沙滩铺满。
船港中,沈冷放弃了继续瞄准那个求立将军,那家伙已经变成了缩头乌龟根本不敢路面。
他往高处看:“求立人分开了没有?”
上边的?望手大喊:“已经分兵,两批战船分开左右,各有数千人左右在两翼登陆。”
沈冷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他能做的都已经计算的清清楚楚,求立人能做的,他也大概都想到了,这一战能不能将求立最后一批北海水师打掉,其实到后来拼的就不仅仅是士兵们的勇气和毅力,还有运气。
“发信号!”
沈冷指了指高空。
最高处的人随即将早就准备的烟花点燃,在滚滚黑烟之中烟花飞上高处,白天啊,烟花就不那么清楚,而若是自己人看到黑烟就冲过来,可能会来的早了。
距离船港二十里外,王根栋他们早就等急了,为了不被阮青锋发现,他们根本就不敢在海上出现,而是停靠在海岸附近,借助蜿蜒不平的海岸线遮挡住了阮青锋的眼睛。
“杀过去!”
看到黑烟起,王根栋就已经没办法沉得住气了。
沉稳如他,心里却翻江倒海。
“再等等!”
杜威名一把拉住王根栋的手,看向高处。
桅杆上的杨七宝举着千里眼死死盯着那边,一刻都不敢松懈。
等了一会儿之后杨七宝嘶哑着喊了一声:“看到了!我看到了!”
“杀!”
王根栋红着眼睛喊出来。
随着一声令下,大概百余艘他们攻击船港俘虏的求立战船开始,而操控这些战船的,都是他们俘虏的求立士兵,有宁军的战船上都挂着蜈蚣快船,而那些没有宁军的战船则被夹在其中。
“加速!”
王根栋嗓子都哑了:“将军还在死守等我们,加速!”
一百多艘战船朝着船港那边急速冲过来,根本就没有减速的打算,求立人俘虏都被关在船舱里操船,每个人都被蒙了眼睛,只管拼了命的让战船更快些,他们看不到外边,他们只是觉得自己脖子后边就是宁人的横刀。
“有战船来!”
阮青锋这边的?望手很快就发现了船队冲过来,连忙吹角示警,阮青锋跑到战船一侧举起千里眼看,远处冲过来的战船上悬挂的都是求立战旗,而战船也确实是都求立的船,这让他心里稍稍放松了些。
可就在那些战船快要冲过来的时候,阮青锋骤然发现其中有些战船上挂着宁人独有的蜈蚣快船!
而且,那些战船就没有一丝一毫减速的意图。
“挡住他们!”
阮青锋一声嘶吼,想分兵出去用船挡住船。
可人都怕死,谁会在这时候主动冲上去为别人挡住撞击?
王根栋他们带着人登上蜈蚣快船,在这样高速航行的时候把小船放下去也极危险,可再危险也比不上直接撞过去。
阮青锋看着那些本国的战船若海兽一般,一艘一艘,迎面而来。
......
......
【今天参加了文联一个会议,白天没能码字。】
【昨天只有两更,我欠了一更。】
第四百二十章 战旗可令江山变
一艘一艘战船撞在一起,在这靠近船港的地方仿若崩塌了一座一座冰山,船一艘一艘的沉下去,每个人似乎都听到战船不甘的悲鸣,水面上每一个翻滚着的波浪里吞进去的不仅仅是人命,还有仇恨。
大宁与求立之间的仇恨,无法化解。
求立侵略屠戮南越海疆的时候也就罢了,毕竟那时候还不是宁地,之后的一次一次,大宁忍了多少年?一直忍到大宁的水师初具规模,忍到可以与之一战,即便是那个时候,大宁的皇帝陛下内心之中也依然忐忑不安,陆战无敌的宁军第一次接受海战的洗礼,所幸的是,大宁的那些热血儿郎没有让他失望,也没有让百姓们失望。
一开始的时候求立人心中无恨,因为他们是欺负人的那个,自然不会有什么恨意。
直到沈冷杀了阮青锋的姐姐,直到大宁的军队攻入求立国内,他们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战争带来的痛苦,感受到了什么叫家破人亡,什么叫国之不存,那时候仇恨便是双方的。
分兵出去的阮青锋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一百多艘他们自己的战船蛮不讲理的冲过来,看着外围的战船一艘一艘的被撞沉,那一刻,阮青锋发现自己的内心反而平静了下来。
若沈冷真的引颈待戮,他反而觉得不正常。
那个家伙叫沈冷啊,一个战争疯子。
阮青锋伸手指了指岸边:“靠过去。”
手下人有些不解。
“总得有个了断。”
阮青锋将他的弯刀扛在肩膀上,脸色平静的看向船港那边,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火墙穿透了滚滚黑烟,看到了那个站在高处的宁国年轻人。
“不止宁人有骄傲。”
阮青锋等着战船靠近一跃而下:“纵然死了,也要让宁人知道,求立不会妥协。”
不再去理会海面上的战船,他的目光只有陆地上的沈冷,纵然海船沉没的再多也没什么了,他有数万人,纵然沉船死去三分之一又如何?他登岸的那一刻,已经至少有近两万人登岸,这地方也是求立的土地,身边只有那么一点儿的沈冷如果在求立的土地上还能上演奇迹,那只能说是天欲灭求立。
阮青锋不服。
左右两翼的求立军队迅速的攻了进去,沈冷的几百人根本不可能守的密不透风。
很快,弓箭手之间的较量就宣告结束,疯了一样的求立人涌进船港爬上木墙,他们要寻找每一个宁人把对方送进地狱。
然而木墙没有,水寨里也没有。
当沈冷看到自己的手下带着战船撞过去的时候,他就知道水寨守不住了,阮青锋会疯。
水寨后边是一片空地,沈冷带着六百多名战兵已经严阵以待,他没有选择在有木墙可以依托的水寨里决战,而是将最后一战交给广阔的大地,不管是海内还是海外,但凡有陆地的地方,大地不曾负宁军。
六百多人组成的战阵等待着发了疯的求立人,四周的高处都已经被沈冷下令点燃,包括那几架抛石车的所在,当大队的求立军队攻上岸的时候,抛石车其实已经没有多大意义。
所有能以羽箭覆盖射击过来的高处都被火焰吞噬,沈冷便不担心敌人仗着人多势众以箭阵来消耗他的士兵。
“我第一天穿上水师战兵军服的时候就在想,我们水师的目标只是清理匪患?如果那样的话,我们不会成为传奇。”
沈冷看着手下战兵,然后转身面对汹涌而来的求立人,他站在最前排。
“不,水师存在的目的,是为了让大海之外的人也知道我们大宁的战兵无敌,如果他们质疑,他们不信,他们嘲笑,他们挑衅,那么就让他们体会一下,我们为什么无敌。”
沈冷将战刀在胸甲上敲了敲,士兵们整齐的发出一声呼喊。
“呼!”
羽箭还是会来,铺天盖地而来,离着还有六七十步的距离求立人的弓箭手开始抛射,他们一边奔跑一边放箭,羽箭飞上半空然后落下来,暴雨一样。
“盾!”
沈冷一声暴喝。
其实哪里有什么正经的盾,为了打这最后一战沈冷准备了很多,士兵们手里的盾是以船港之中的木板做成,挡不住重弩,却可以挡住抛射的羽箭。
战兵们将木板举起来,他们就变成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堡垒。
呼的一声,羽箭落下,木盾上就密密麻麻长了一层白羽。
第一轮抛射,第二轮平射,第三轮攒射,这个距离,最优秀的弓箭手也就是能发三箭而已,三箭之后求立人最前边的人就会冲击战阵,他们的弓箭手就不敢再发箭。
一个看起来有些简陋的大木盒挡住了所有的羽箭,最近的求立人已经冲到面前不足三米。
“标!”
沈冷将面前的木盾推开,将手里的铁标掷了出去,冲在最前边的求立士兵被当胸贯穿,巨大的力度之下带着尸体向后飞出去一米多远。
一排铁标将最前边的求立人放翻了一层,就好像一把镰刀平扫出去,最外边的麦子被整齐割倒了一样。
“弩!”
标枪将距离最近的求立人戳翻,连弩开始发威,三十步距离之内,连弩的杀伤力能让人绝望,每个人都将连弩射空,这个时候已经不需要去吝啬弩箭。
两轮之后,求立人倒在战阵前边的尸体已经铺了一层。
“战!”
沈冷做好了冲击的准备,伸手把地上摆着的木枪捡起来,这些木枪没有铁头,只是一根一根长达三米左右的木棍,前端削尖了,能在船港迎接这一战的所有准备都已经做好了,在沈冷带着战兵退到这片空地之前,木枪就已经摆在这。
前边两排战兵将木枪伸出去,身子半蹲,木枪的一头顶着地面,枪尖上扬对着人胸口的位置。
犹如洪水撞在堤坝上一样,求立人在冲击的时候也发出一声声绝望的哀嚎,最前边的人根本停不下来,如果他们停下来,后队会他们撞翻踩死,况且督战队就在他们身后,前后都是死,那就只能往前冲去和宁人同归于尽。
谁给他们同归于尽的机会?
噗噗噗的声音不绝于耳,一个一个的求立士兵被长达三米的木枪刺死,沈冷将时间掌控的极完美,求立人冲到身前十米的时候木枪还在地上,三米左右的时候,木墙已经成阵,三米的距离,求立人想收住脚都难。
绝望就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冲向死亡。
战阵被冲击,阵型几乎整体向后移动了一两尺,那是被求立人撞在木枪上推出去的。
尸体被贯穿,木枪上的血流了一地。
“杀上去!”
阮青锋拎着刀子大步而来,随着他往前一指,汹涌的求立军队迅速的包围了过去,他们往两翼延伸,很快就把六百人组成的方阵围了起来,冲击不是从一面发起,求立人有着绝对的兵力优势,他们可以死死的围住然后疯狂的挤压。
方阵就好像一块大海浪潮之中就是不肯被拍碎的礁石,任凭海浪凶狠,礁石依然顽强的挺立在那。
尸体一具一具的倒下去,血流的太多,以至于战兵脚下踩着的泥土都被泡透了,变成了散发着血腥味的沼泽一样,脚踩在上边发出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沈冷!”
阮青锋在求立人队伍里嘶吼了一声。
“今天!我们做个了断!”
他啊的吼了一声,眼睛红的好像一头野兽。
王根栋的人从一侧登陆想要支援过来,可是求立人的队伍足够分兵出去把他们挡住,就算是分出去一万人,还有七八千人对六百人形成围攻。
似乎,抵抗并没有什么意义。
骁勇善战的大宁战兵一个一个倒下去,每一个倒下去的战兵杀死的求立人都不止一个,他们的刀子比死神的镰刀还要可怕。
“你撑不住的!”
阮青锋嘶吼着,他的人一层一层的倒下去可一层一层的涌上来,方阵的规模也在逐渐被磨的越来越小。
沈冷的刀下已经不知道死了多少求立人,可这把沉重的黑线刀似乎还没有饱饮,上来一个被砍翻一个,若换做寻常男人这把四十几斤沉重的黑线刀早已经挥不起来,而沈冷的身体里仿佛藏着无穷无尽的力量,他的刀快且凶狠,没有人可以在他面前将刀扬起来。
杀,杀,杀!
只有杀,沈冷身前倒下去的尸体已经堆积起来,后面冲上来的求立人不得不踩着他们同袍的尸体往前冲,然后他们让这尸体堆变得更高。
没有亲眼见过战争的人永远不能体会到战争的残酷,宁人的骄傲和求立人的骄傲都不允许他们在这一战后退,似乎这一战关乎两国命运一样,后退者非但死而且输。
输得起的是命,输不起的是家国。
沈冷说,其实战争打到这个地步拼的就不仅仅是勇气和毅力,大宁的战兵从来都不缺乏勇气也不缺乏毅力,他们在战场上就没有怂过。
他们也不缺乏运气。
而所谓的运气,其实都是提前做好的准备。
呜!
呜!
远处传来一声声熟悉的号角声,一艘一艘的大宁水师战船靠岸,衣甲鲜明的战兵从战船上冲下来,如果说之前求立人的进攻是浪潮,那么大宁战兵席地而来就是风暴!
红了眼睛的陈冉冲在最前边,脑子里都是沈冷在他离开之前对他说的那句话。
你得快一点。
“冷子,等我!”
这一刻的小胖子,状若疯虎。
大宁的烈红色战旗下,虎狼可令江山变。
......
......
【我们最终要变成最强大的人,是因为如果我们不愿打仗的时候,便是世界和平。】
第四百二十一章 豁达
杀上海岸的大宁战兵迅猛如奔雷卷地而来,求立水师的后队与大宁战兵才一接触随即露出败势,若海战的话他们还有几分胆色,陆战,他们真的是怕了,从骨子里怕。
这是一种难以解释的现象,似乎谁在陆地上和宁军开战都没有几分自信,哪怕是黑武人。
而宁人只要双脚站在陆地上,那种自信立刻就释放出来,浑然天成,胜势如狂风卷地,败势......不存在的,有也只是劣势,劣势下坚若磐石。
另外一边,沈冷还在死守。
他的方阵已经缩小了很多,宁人的战士们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大军赶来争取时间,同样是面对生死,战兵皆有一种虽死犹荣的壮烈,而除了宁人之外,这个世界上大部分国家的军人都只能在胜势中见雄壮,在败势中哪有什么斗志可言。
沈冷一刀将面前的求立士兵人头切开,刀子稍稍回来一点,然后从劈开的人头中间刺过去穿进后边一个求立士兵的眼窝,黑线刀往旁边一撇,刀子切出脑壳,尸体随即扑倒下去。
“你该死!”
一把弯刀从半空之中落下,高高跃起的阮青锋带着他自己的愤怒甚至是整个求立国的愤怒一刀斩落,也许他自己都不曾去想过,这一刀劈出来的,是求立最后那不甘衰落的国运。
沈冷的黑线刀举起来将这一刀架住,巨力之下,沈冷的双脚竟然往后滑出去一些。
阮青锋双目赤红,他当然看到了身后的大宁战兵铺天盖地而来,他知道自己再一次被这个叫沈冷的年轻人算计了,然而此时此刻,除了一决生死之外他已经再无任何想法。
宁军虽然强悍凶狠,可要杀到这片空地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最起码这片空地上他的人占据着绝对的优势,沈冷那点人已经扛不住多久。
“这片土地,不收你的尸骨。”
阮青锋一刀一刀砍下去,刀刀狠厉。
“杀了你,挫骨扬灰。”
他的刀很快,能纵横海域十几年,阮青锋的武艺自然不用多说,再加上决死一战必杀沈冷的信念,他的刀就变得更残暴。
沈冷被弯刀逼退数步,可脸色却平静之极。
阮青锋已经知道自己必败,这刀上的绝望化作力量,沈冷如何感觉不出来?
“这片土地自然不会有我的尸骨,将遍野都是求立人的尸骨,多年之后你们尸骨做养分开出来的花儿,会为大宁歌功颂德。”
沈冷一刀横扫,刀锋划出如同一道闪电,刀光竟是如此璀璨。
弯刀将黑线刀荡开的同时阮青锋大步向前,一脚踹向沈冷的胸口:“你们宁人就算再强横,求立人也会让你们知道什么叫不屈,这不屈会让你们陷入泥潭,哪怕开始的时候你们飞扬跋扈,最终你们的战兵将会被举国上下都心怀仇恨的求立人送进地狱。”
沈冷侧身避开那一脚,一刀将阮青锋逼退:“你以为,你们现在所承受的,不是仇恨?”
两个人的刀在不断的接触,刀与刀碰撞之中火星四溅。
“别太自信了。”
阮青锋再次冲上来:“凭什么只能是你们宁人赢。”
“幼稚。”
沈冷一低头躲过阮青锋横扫过来的弯刀,身子往前一冲,肩膀重重撞在阮青锋的胸口,阮青锋的双脚离地人朝着后边飞出去,才刚刚飞起的时候,沈冷的脚也到了,一脚正中小腹,阮青锋向后飞出去的速度骤然增加,若炮弹一样砸在地上,尘烟炸起。
“战场上分胜负,你问凭什么?”
沈冷跨步向前。
阮青锋落地之后迅速翻身滚出去,才刚刚挪开,黑线刀噗的一声剁在他刚刚倒下的位置,刀子劈开土地犹如劈开浪潮,土往两边翻卷。
沈冷一刀切空,双手趁势在地面撑了一下,膝盖收回然后猛的弹出去,双脚重重的踹在阮青锋的后背上,阮青锋扑倒在地,脸在地上搓出去至少两三米远,砂砾摩擦之下,脸上肉皮都快给磨掉了。
阮青锋没有站起来,趴在地上的时候忽然侧身把弯刀甩了出去,弯刀急速旋转着,就好像有一个月亮飞向了沈冷。
距离太近,避无可避。
噗的一声,弯刀砍在沈冷的胸口,这一刀的力量居然切开护心镜,刀子卡在那,沈冷低头看了看,血从伤口里往下流出。
他抬起手将弯刀拔下来,血便流的更凶。
弯刀被他随手扔在地上,一步一步朝着阮青锋走过去。
四周的求立人潮水一般涌上来,沈冷的刀便再一次泼洒出去一片血光。
海边的阳光总是那么好,天空总是那么蓝,所以血也显得那么鲜红。
沈冷脚下踩着血浸泡成沼泽的大地往前走,泥土从鞋底挤向四周,那里边有已经流逝的生命。
沈冷的肩膀上被一刀砍中,皮甲的厚度不足以将弯刀上的力量都抵消,刀子切开皮甲砍进了肩膀里,而沈冷的黑线刀则将那求立将军的人头扫上半空。
阮青锋挣扎着站起来,血流满面的求立水师大将军看起来像一个妖魔,披头撒发,铁盔已经不知道飞到了什么地方,长发被血液粘在脸上,看着如此狰狞。
他一把将身边亲兵的佩刀抢过来,嘶吼一声再次冲向沈冷。
求立士兵也似乎看到了杀死沈冷的希望,沈冷身边拥挤到人脸都变得扭曲。
黑线刀在扭曲的人群中上下翻飞,血液在黑线刀后边追随,人一个一个倒下去,沈冷身上也增加了一道一道伤口,皮甲上的刀口太密集,然后皮甲破碎,一条一条挂在沈冷身上。
阮青锋一刀刺向沈冷,沈冷侧身避开的时候稍稍慢了些,体力消耗太大,身体反应已经跟不上思维,刀子在他胸口上横着切出来一刀伤口,而与此同时,沈冷的黑线刀也砍在阮青锋的肩膀上,差一点就是砍中了脖子,两个人同时跌倒在地,血糊糊的两个人啊,看起来竟是分不出谁是谁。
求立人蜂拥而至,刀子落下。
铁标飞来,密密麻麻,求立人随即如被放倒的麦子一样一层一层的倒下去。
距离沈冷最近的那个求立人刀子已经往下劈砍,铁标从他的胸口贯穿过来,标枪上的力度将他撞的往前扑倒,刀子擦着沈冷的耳边落在他身后。
宁军到了。
杀出了怒火的大宁战兵一刀一刀的将求立人砍翻,还在反抗的,倒地没死的,刀子无情的在他们的心脏咽喉头颅上掠过。
陈冉像是一头发了狠的猎豹,眼睛血红血红的冲过来,看到沈冷的那一刻他整个人都炸了一样。
“冷子!”
陈冉冲过去将沈冷扶起来,阮青锋的刀离开了沈冷的身体,沈冷的刀也离开了对方的肩膀。
跌坐在地的阮青锋似乎已经没几分力气,艰难的抬起刀又落下,明明已经不可能再砍到沈冷,却还是在一下一下的抬手落下,仿佛这样能把沈冷千刀万剐。
烈红色的大宁战旗席卷上岸,求立人兵败如山倒,本就已经没了胆气,剩下的人除了逃之外已经没有任何想法。
陈冉扶着沈冷往后走了几步,沈冷摆手示意还是让自己坐一会儿,他朝着陈冉咧开嘴笑了笑,那血糊糊的脸上便没了煞气,笑的时候露出那么白的牙齿。
在地上坐下,沈冷看着对面的阮青锋,而阮青锋还在用刀子比划着他。
“你赢了。”
阮青锋吐出一口血水,想啐,可是已经没那么大力气,张开嘴,血水便顺着嘴角往下淌。
“我恨不能亲手杀了你,为我姐报仇。”
他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沈冷,这是唯一还能做到的。
不屈服。
“你我一样都想亲手杀了对方,不过你想亲手杀了我的恨意来的还比我晚些,你姐死了之后你才开始想,我一直都在想,从我知道求立人的水师大将军叫阮青锋开始,我就想亲手杀了你。”
沈冷伸手从陈冉腰带上把烟斗摘下来,那烟斗立刻就变得黏糊糊,陈冉连忙为沈冷塞上一些烟丝,然后点燃,沈冷嘬了一口后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血珠儿从嘴里喷出去很远。
他长长的吸了口气,低头看了看伤,太多了,看不过来,想着这模样可不能让茶爷看到了,不然她会心疼死。
“别说什么仇恨。”
阮青锋狠狠的盯着沈冷:“就算是我们求立人没有去你们那边,以你们宁人的野心也早晚都会打过来。”
“嗯,你说的对。”
沈冷居然裂开嘴还在笑:“以我们宁人的野心,即便没有你们到我家园之中的屠戮掠夺,我们早晚也是会打过来的......不过我想着,陛下应该不会说那句臣服之地皆宁地,臣服之人皆宁人,求立除外。”
他看了阮青锋一眼:“你应该明白,如果不是你们自己招惹,大宁的屠刀不会这么狠。”
阮青锋的表情怔了一下,一时无言。
沈冷挣扎着站起来,右手拎着他的黑线刀走向阮青锋,刀尖在地上划过,声音很轻,每个人却都听到了刀尖磨过砂砾的声音。
“那时候我刚刚见到沈先生,沈先生说,人生之中苦楚郁闷太多,人又太复杂,有恩有怨,要想让自己不那么难过,不被俗事纠缠,便只能豁达。”
沈冷走到阮青锋面前:“我问先生,何为豁达?”
“先生说,有仇报仇,有恩报恩,无愧本心,不留遗憾......所以豁达。”
黑线刀落下,人头翻滚出去。
沈冷拄着黑线刀没有倒下去,看着那无头尸体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好累。”
他一屁股坐下来。
“真他妈的疼。”
......
......
【多多少少被最近发生的事影响心境,我欠的更新,以后都会补上。】
第四百二十二章 庄母鸡
这是沈冷第一次见到海沙,一个看起来干干净净没有什么侵略性的年轻男人,沈冷知道的海沙应该已经三十几岁,可这个人眼睛里依然有着十几岁的少年才有的清澈单纯,很少见。
海沙看起来并不是有多年轻,这段时间在窕国征战,率领水师风吹日晒,皮肤又怎么可能白,可干净和白并无关系。
正因为那双纯净的让人觉得不染尘埃的眼睛,他就显得很年轻。
他坐在椅子上看着沈冷,似乎已经看了很久。
沈冷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人是他,而在海沙身后,陈冉杜威名王阔海杨七宝窦怀楠等人都在,见沈冷醒过来,所有人嘴角都不约而同的微微上扬。
“躺着别动。”
海沙说话的声音也有些轻柔,丝毫也让人无法和那个传闻之中的杀神联系在一起。
沈冷没见过海沙,只是觉得这个人有些亲近。
“我叫海沙。”
海沙介绍自己只用了四个字。
也够了。
大宁这片江山这个天下,只要是当兵的人哪个没听说过海沙武新宇?如果说沈冷孟长安是这一代年轻人之中的传奇,那么海沙武新宇就是上一个传奇。
沈冷张开嘴想说话,嗓子里疼的厉害,好像烧着一团火。
陈冉连忙过来端给他一杯水喂了,沈冷慢慢喝完嗓子里才恢复了一些。
“海将军。”
海沙已经是正三品,比沈冷高一级。
“幸好看到你醒过来了,庄将军交代我,让我看住你。”
海沙笑了笑:“他说你不安分,说你派人去找他请求水师分船过来就一定没憋着什么好屁,料来你是要与阮青锋做个了断,所以让我过来,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后悔过来,庄将军说让我看着你,结果第一眼的时候感觉你要死了,我回去没法交代,你不死,我心甚慰。”
沈冷心说这话说的也没谁了。
可是海沙这性格真心不错。
庄雍果然是了解自己的啊,他派人去窕国请求庄雍分兵的那一刻,若换做别人是水师提督怕是要骂娘,陛下确实说了要把水师分开,可沈冷你居然大咧咧的自己不来,随便派个人过来就要分兵,那么心急分权的吗?
然而庄雍知道沈冷不是那样的人,他太了解傻冷子。
沈冷要分兵,肯定有所图。
所以他不放心,这只远在异国他乡的老母鸡只好让最能打的海沙过来看着沈冷。
结果最能打的觉得自己来晚了,若是早到些的话沈冷就不至于打的如此惨烈,不过沈冷却觉得海沙来的恰到好处,若是早了,求立人未必上当,晚了自己可能就真嗝屁。
沈冷笑起来,一笑伤口就疼,可还是想笑。
“也把我吓了一跳。”
声音来自沈冷另外一边,沈冷转头过去才看到唐宝宝那张可爱的脸。
唐宝宝认真的说道:“某个傻小子说要跟我结拜兄弟,我把鸡头黄纸都准备好了,左等不回右等不回,于是用黄纸做引火点燃了一堆木柴,炖了一锅鸡头,加了些辣子,味道还不错,差一点就浪费了。”
沈冷:“呸。”
唐宝宝笑道:“呸你婆婆一脸尿。”
沈冷:“庄重些......”
唐宝宝:“庄重是个屁。”
他哈哈大笑:“我兄弟没死,哈哈哈哈哈!”
沈冷:“你笑起来的时候,我依稀还能闻到干锅鸡头的味道。”
唐宝宝:“......”
他瞪了沈冷一眼:“你大爷的,老子刚刚才煽情,被你一句干锅鸡头噎了回去......不过确实挺好吃。”
医官进来给沈冷查看了伤势,看着沈冷身上那一身纵横交错的伤口,忍不住叹了一声:“浑身上下,快没一处好地方了。”
沈冷一惊,拼尽全力的抬起手来拉开被子看了看,那玩意还在,于是松了口气。
“你可吓死我了......这不是好好的吗。”
医官听了都想捂脸。
若茶爷听了应该想打人。
十天后,沈冷伤势稍稍好转一些,便随海沙乘坐大船往窕国去见庄雍。
沈冷特意带上了一把躺椅,天气不错的时候就请人帮忙把躺椅摆在甲板上晒太阳,海沙处理完军务走过来挨着沈冷坐下,看着沈冷好一会儿:“我听人说,你在杀阮青锋之前说纵然没有仇恨大宁也会灭了求立,只是不会这般凶狠?”
沈冷点头:“说过。”
海沙笑起来:“问你个问题,大宁四处征战,让天下臣服,战争到底有什么意义?”
沈冷沉默片刻:“待大宁天下至强时,大宁不想打谁不动兵戈,便是天下太平。”
海沙点了点头:“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会这样想......大宁说不许打,没人敢打,大宁说要打,没人敢拦,大宁说天下太平,于是天下太平。”
他拍了拍沈冷的肩膀:“所以,我们任重而道远。”
沈冷也好奇一件事:“海将军是什么时候被陛下调到水师这边来的?这事做的好隐秘,可能除了陛下之外,整个朝廷里的大人们都不知道你在某地秘密训练水师督造战船。”
“陛下说......”
海沙有些无奈的看向大海:“你姓海啊,去水师吧。”
“就这样?”
沈冷觉得确实草率了些。
海沙:“你以为陛下会认真解释一下?”
他站起来:“陛下从不会选错人,刚好我姓海而已。”
沈冷笑起来:“大海可还好?”
海沙点头道:“大海很好,比陆地还辽阔,大有可为。”
又半个月后,舟车辗转,沈冷终于在窕国往北求立境内四百多里的地方见到了庄雍,其实从求立北疆沈冷与阮青锋激战之处向南直线走上两千里就是庄雍所在,奈何那两千里终究不好走,所以要绕过窕国。
海沙带去的队伍暂时留给了唐宝宝,唐宝宝带着那支队伍正在从求立北疆往南猛攻,也许再用不了多久就会与庄雍会师于求立都城。
中军大帐。
庄雍低着头处理军务,听到外面有人说海沙将军回来了求见,他也没抬头说了一声进来吧,视线一直都在军报和地图上来回移动,求立人的抵抗很强烈,强烈的超乎想象,可对于他来说这并不是什么烦恼。
或许是感觉到了什么异样,庄雍抬起头看了看就看到了被人抬进来的沈冷,于是眼神骤然一变。
“这么凄惨?”
他压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可是压的并不完美,人都已经不由自主的站起来了,也就他自己没察觉。
沈冷笑起来:“幸好没破相。”
庄雍:“求立人的刀子都长了眼睛么?把你全身都招呼成了这样居然没有一刀砍在你脸上......他们是不是很详尽的调查过你,知道你脸上自带厚甲,砍之不破。”
沈冷:“将军啊,正一品了......”
“嗯?”
“庄重些。”
“滚。”
“滚不动。”
庄雍噗嗤一声笑出来,强忍着过去抱抱这傻小子的冲动,毕竟大帐里又不是只他一个,若是真的过去抱抱了,可能会被人笑话很久吧。
“我确实应该庄重些。”
庄雍走到沈冷身边看着那密密麻麻的绷带,故作严肃的说道:“陛下说让你分走部分水师战船,我是分呢还是不分?”
沈冷:“别分了。”
庄雍笑:“不敢抗旨不尊。”
沈冷:“我的意思是将军别分了,我自己挑,万一将军分的我还不满意,伤和气,伤和气。”
庄雍:“......”
海沙在旁边站着,看这两个人就好像看到了一对父子在说话,虽然都刻意板着,然而那种流露还是让他看出来沈冷对庄雍的尊敬,哪怕沈冷说话甚至还有几分不恭,也能看出来庄雍对沈冷的亲近,哪怕庄雍并没有表达几分关切。
“人给你挑出来了,按照陛下吩咐,战兵一万两千,辅兵两万四千。”
战兵主战,辅兵控船。
毕竟沈冷的船队是以运输为主,大部分都是运输船。
若是陆地战兵,便不用这么多辅兵,大概人数比例是一比一。
海沙却知道,这些兵都是庄雍精挑细选出来的,还没见过那个将军分兵给别人的时候故意把最好的都分出去,唯恐给的还不够多,非但士兵挑选的是最好的,战船也是。
沈冷:“多了。”
庄雍:“嫌多?”
沈冷:“这边还在激战,我分走太多兵力不妥,战兵我带六千足矣,辅兵一万两千。”
海沙站在一边有些懵,一个多给一个不要?
这两个人,真有意思啊。
庄雍:“那你去找陛下说啊。”
沈冷:“一见沈小松误终身,将军被他带坏了。”
庄雍:“说到沈小松,他还欠了我不少银子,当初在江南道安阳郡买房子的钱未曾还给我,依稀记得,是谁还跟我借了银子的?”
沈冷:“伤口突然疼了起来。”
庄雍:“我记得我说不要了。”
沈冷:“顿时不疼了。”
庄雍:“现在反悔了。”
沈冷:“那么大个正一品......有意思吗?”
庄雍:“所以,你是还钱,还是带我分给你的人走?”
沈冷:“要不然我留下打几仗还利息吧?”
庄雍笑了笑:“陛下的旨意不容置疑,你责任重大,况且这边兵力充足,求立人也扛不住多久了......对了,前阵子得了几件小玩意,我留着也没什么用,就当是借给你的。”
他从桌案上取了个木盒过来:“前些日子攻破山北城,杀求立一位郡王,也是领兵的主将,从他身上扒下来一件软甲,据说是求立皇帝阮腾渊战前赐给他的,东西是真的好,可他没用上,被一箭射在太阳穴上射死了,我仔细看过,比我那件还好些。”
沈冷看着那木盒,鼻子微微发酸,眼窝里的泪水呼之欲出。
“感动了?”
庄雍问。
沈冷:“不是,这不是一件吗?将军刚才说有几件东西,还有什么?”
庄雍:“......”
第四百二十三章 请你照顾她们
“求立这片地方,物产丰盛。”
庄雍指了指桌子上那水果盘里形状怪异的东西:“看着都很奇怪,模样千奇百怪,可是味道还都不错,这里的水果你可能还没有尝过,上次过求立走的急匆匆,估摸着也没有好好感受一下这异域风情。”
沈冷看了桌子上那些水果一眼,一个个长的确实都很奇怪。
“这些都是直接可以吃的?”
“嗯。”
庄雍走到窗口把窗子推开,想给屋子里透透气,然后就听到身后哎呦了一声,连忙回头,发现沈冷抱着一个榴莲在啃,刺破了嘴唇。
“呃......你刚才问我什么?”
“这些都是直接吃的么......”
“差不多都是,唯独你现在啃的这个不是。”
沈冷把榴莲放下:“扎嘴。”
庄雍:“咳咳......这个不是这么吃的,所有的水果基本上都可以直接吃,大不了剥皮去壳,这个就复杂了,这个东西得烤着吃。”
沈冷:“就像烤串那样烤?”
“对。”
庄雍吩咐一声:“给沈将军上个炉子,我先去前边看看有没有什么军务事,一会儿回来陪你。”
半个时辰之后,庄雍回来就看到沈冷坐在院子里看着天空在发呆,见庄雍回来,沈冷都哭了。
“别的也不想知道了,你带我去看看是什么树上结屎。”
无法想象,烤爆了裂开时候喷出来那一刻有多恐怖,令人想死。
庄雍噗嗤一声就笑了,顿时得意起来。
“怎么不在屋子里休息?”
“不敢,我怕医官进来给我换药的时候怀疑我偷屎吃,还加热了。”
沈冷瞪了庄雍一眼:“我记得初见将军的时候,觉得将军庄重沉稳,是那种去甲饱学若鸿儒,戴甲挥军破穹庐的正经人,现在我才知道,每个人心里都住着一个魔鬼......”
庄雍在沈冷身边坐下来:“我还没说你毁了我房子,那味道估计几天几夜都散不掉。”
沈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将军你也是够狠。”
庄雍招手:“再取个榴莲过来,还有山竹。”
手下人连忙又取了一个榴莲一些山竹过来,沈冷看都没看榴莲一眼,觉得这山竹红彤彤的看着好像小灯笼,瞧着就美味,捏起一个要吃,忽然间反应过来庄雍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庄雍了,说不得还有坑,于是塞到嘴边的山竹又拿回来:“这个也不是直接吃的对吧。”
庄雍点头:“不是,去壳。”
本来想看沈冷啃两口再告诉他,奈何沈冷学聪明了。
沈冷捏开一个山竹顿时就笑了:“呵呵呵呵......你以为我没见过带壳的大蒜?我确实没见过,但我认得出来那是蒜啊,幸好我没吃。”
庄雍哈哈大笑起来,沈冷觉得自己可能又被坑了。
“陛下看重的其实不是求立,从陛下旨意你也能看出来,对求立,陛下就没打算养民养地,这些都在明面上,所有人都看得清楚,可为什么陛下要用求立南理这些地方的粮食来供给北疆之战?劳师动众,消耗太大,从南疆到北疆船队要走三个月,这还是大宁水路发达,若没有大运河的话就要走上半年。”
庄雍看向沈冷:“如此伤财,为何?”
“因为陛下在担心。”
沈冷沉默片刻,塞进嘴里几颗山竹,觉得酸甜美味之极。
“对北疆一战,不是打打求立打打南越可比的,大宁灭南越不足一个月,灭求立最多半年,至于灭南理那样的小国,七天足以......可是对北疆黑武人,打起来就是天长日久,大宁根基再稳固,国库再丰盈,不超过一年半就会被那场仗拖空,一旦到了那个地步,就会有人作妖了。”
沈冷道:“伤财不可怕,可怕的是劳民。”
他看了庄雍一眼:“如果大宁百姓怨声载道,那大宁数百年来强国的底蕴就没了,陛下不会因为出一口气图一个虚名而把大宁拖进沼泽里,所以宁可背着一个暴君的骂名也要从求立南理搜刮。”
庄雍点了点头:“还有吗?”
“还有?”
沈冷皱眉:“没想到什么。”
庄雍摆手示意亲兵都退出去,这小院子里就只剩下他和沈冷。
“把北征之战的大部分物资补给运输交给水师,是因为陛下信得过水师,陆路运输,如果有人从中作梗,对北疆之战数十万大军的补给粮草若是断了,你想过后果吗?”
沈冷听到这句话只觉得背脊一凉。
皇后?
他在心中想到那个女人。
“我听闻陛下东巡带着沐昭桐?”
庄雍问。
沈冷点头:“是带上了。”
“朝廷里的人能看透表面的人很多,大部分人都会以为陛下要给大学士一个体面了,不出半年,沐昭桐必然会退出内阁,只看是怎么退,可没几个人能看破陛下的第二层意思,若北征,谁能断大军粮草补给?”
沈冷心里又寒了几分,这些确实他都没有思考过。
“沐昭桐若还是大学士,宫里那位若指使他做什么,他怕是不会拒绝,只需要将大军粮草延迟送达一个月,甚至半个月,大军必败无疑,兵乱之中陛下若出了什么意外,那自然有人开心。”
庄雍压低声音说道:“陛下信任水师超过任何一支战兵,所以把后勤补给交给水师陛下也安心,哪怕更费力些,但稳妥,所以你更应该清楚陛下对你的厚爱,他是把自己的命交给你手里了,现在你明白了没有为什么陛下非要你去东疆见见裴亭山?”
沈冷点头:“明白了。”
“陛下暂时是不会动裴亭山的,哪怕很多人都那样想。”
庄雍道:“东疆若没了裴亭山最少动荡三年,况且时至今日,还没有一个人能接得了东疆大将军的兵权,所以裴亭山不能动,北疆一战,东疆刀兵就是陛下的后盾,一旦战况不利,东疆刀兵必然北上,这种情况下,陛下怎么可能先把裴亭山拿掉?陛下让你去东疆见裴亭山,就是想明明白白的告诉裴亭山,陛下把自己的后背交给你这个小家伙了,裴亭山动你,就是对陛下图谋不轨,就是要杀陛下。”
庄雍笑了笑:“裴亭山不是傻子,他会明白的。”
沈冷点头:“我没有想到这里面会有这么多事。”
“陛下谋略,谋在未来。”
庄雍笑道:“属于你们年轻人的时代就要到了,北疆一战后,估摸着就会有年轻人起来,我现在能看到的是北疆武新宇接替铁流黎,虽然你那个兄弟孟长安似乎更凶更猛更耀眼夺目,可他不是陛下心中接替北疆大将军的人选,最起码不可能是北疆。”
沈冷垂头:“这样么......”
“我刚才说过了,陛下谋在未来,几年前就开始着手现在的事,比如海沙。”
庄雍靠在椅子上长长吐出一口气:“陛下给我莫大荣耀,总督窕国求立南理三地军政,大宁立国以来都没有过权限这么大的地方官,我的官道已至极致,说位极人臣不为过,所以若陛下把水师交给海沙,我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抵触......冷子,你觉得我会在这地方多久?”
庄雍有些伤感,虽然刻意掩饰,可眼神里还是流露出几分悲意。
“我已经开始习惯这里的食物,习惯这里的气候,习惯这里人的土语,逼着自己去习惯,比如那臭烘烘的榴莲,我实在不觉得好吃,然而却还是在吃了,是因为我知道,我可能要老死此处......这三地,得有一个人镇着啊。”
庄雍笑了笑,几分无奈。
沈冷低着头,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
“我听说你和唐宝宝结拜为兄弟?”
“是。”
“好事。”
庄雍道:“大宁西北的屏障是唐家,虽然唐家的人一直低调,可谁也不能忽略了,只要唐家还在西北,西北就稳固如山,北疆之战,如不出意外,会有很多唐家的男儿随陛下出征,你与唐宝宝结拜,对你以后有好处。”
庄雍看了沈冷一眼:“沈先生让人辗转给我送过来一封信。”
沈冷抬头:“说什么了?”
“没什么。”
庄雍只是一笑,没有再多说,沈先生的信里说了些什么,暂时不会让沈冷知道。
沈冷自然不会明白,庄雍在刚才说出他可能要在求立这个地方一直到老了,因为他不久之前刚刚上了一份奏折,请陛下恩准他留在此地,开化百姓,教导万民,将荒蛮之地变成大宁顺土,让这土地肥沃富饶的海外三地,成为大宁的钱库大宁的粮仓。
如不出意外,陛下必然准奏。
多年之后,若太子即位对冷子不利的话,最不济,冷子还有地方去。
庄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拍了拍冷子肩膀:“好好活着,好好努力,好好领兵,陛下对你的信任超过对任何一个与你同龄之人的信任,你莫要让陛下失望。”
沈冷点头:“我记住了。”
“走吧。”
庄雍看着沈冷的眼睛:“你还得赶紧回去,带着巡海水师往北去东疆,陛下让你带着船队过去也是在给东疆所有人看,水师运送物资的能力毋庸置疑,北疆一战便没有后顾之忧,刀兵之中那些桀骜不驯的家伙也就更有信心,陛下用人之道,以后你慢慢体会吧。”
庄雍起身:“我就不留你了,日后......若有机会,就来这里看我,顺便求你一件事,你伯母和容儿若是想留居长安城或是别的什么地方,你,你多照顾几分,若是她们要来找我,你派人护送。”
说完这句话庄雍大步而出,背影有些萧条。
沈冷看得出来,庄雍肩膀微颤。
第四百二十四章 逃
平越道。
韩唤枝到阔海县的时候,南边大战结束的消息刚刚传过来,沈冷带人全灭阮青锋水师余部,如今沈冷在何处却不得而知,不过韩唤枝倒是放心下来,沈冷不在这,自己都找不到,想杀他的人自然也找不到。
没多久从北边有叶开泰的亲笔信送来,提及在福田县的那些杀手刺客多已被诛,韩唤枝仔细看了看信,然后心里忍不住有些不服气,心说你这也叫什么妙计?
叶开泰调集十一县厢兵五千余人,战兵一千二百把福田县翻了一遍。
那些训练有素的死士怎么都没有想到,最终他们都没有一战的选择,被数千人围住,光是羽箭就射了一万三千多支。
韩唤枝把叶开泰的亲笔信放下,虽然觉得叶开泰这法子确实算不得什么法子,可确实没什么法子比这更直接更有效,福田县的事了,接下来就是那个抱刀的人。
不日叶开泰也将南下,而他在阔海县要做的就是把如今还藏着的那些人翻出来。
他住在阔海县县衙,站在院子里那棵芭蕉树旁边沉思,其实到现在为止这次的死士是谁派来的已经不难推测出来,毕竟那位大学士仕途已经快走到头了,在退下去之前,他若是再不想办法报了仇,怕是以后也没什么机会。
东疆之行,大学士沐昭桐要么走要么死,没有第三条路。
死士?
死。
一只飞鸽在院子上空盘旋片刻落下来,就落在芭蕉树上,韩唤枝一伸手,飞鸽飞起来落在他手臂上,从鸽子腿上取下来密信展开看了看,韩唤枝心中的推测一一得到印证。
据廷尉府查证,这些死士极有可能都是大学士夫人所养,那位老夫人性格沉稳心思缜密谋略过人,韩唤枝早就有所耳闻,当初在大学士府里见了一面后,对那位老夫人更是多了几分了解。
“陛下那边也需要一些筹码。”
韩唤枝看向古乐和耿珊,两个重伤的千办坐在一边,身子却依然拔的笔直。
另外一位千办岳万筹垂首道:“大人的意思是,把消息给陛下送过去?”
“消息已经送过去了,但光是消息可不行,没真凭实据陛下不好开口。”
韩唤枝道:“给长安城那边送信,人证物证都要有才能去把人钉死了,大学士会不会低头,在咱们。”
说完这句话之后韩唤枝问古乐:“伤了你的人,你能说出来多少?”
古乐垂首:“说不出来,所有看到的,都是假的。”
韩唤枝嗯了一声。
耿珊刚要详细说一下那人相貌行事,可古乐却说都是假的,本来还诧异,仔细一想才反应过来,人家让他们看到的,只是让他们看到的。
“刚查出来大学士夫人不是宁人。”
韩唤枝淡淡道:“满朝文武自然没人知道,不是宁人,所以想查起来也就不难了。”
长安城。
雁塔书院之中有一个叫做四海阁的地方,在这里求学的都是大宁之外的人,来自各国,有西域人,东海之外的人,还有金发碧眼的至今也不知道他说的国家在什么地方的人,唯独是不可能有黑武人。
四海阁中不管来自何处在这里身份相同,都算是雁塔书院弟子,可其中有一个最为特殊,纵然是他自己谦逊有礼,可身份毕竟不一般。
东海之外桑国的皇子英条柳岸,是个永远和和气气,见到人离着很远就开始弯腰行礼的谦逊之人,据他自己说桑国礼数比大宁还要繁琐,也总说他们本国的文化艺术乃至于兵法都极有成就,但对大宁的一切都服气,他已经在四海阁求学数年,四海阁中的学子来来往往,只有他始终没有离开,问及难道就不想念家乡,他总是一声长叹,也不愿多回答。
英条柳岸在四海阁中人缘不错,不缺钱出手也阔绰,所以结交了很多朋友,因为毕竟皇子身份,所以在户部尚宾阁那边也给他安排了居所,而他当初带来的亲信护卫大概百余人,都住在尚宾阁中,平日里随他在四海阁里求学的只有贴身护卫,一个很冷傲也很孤寂的中年男人,脸上有一道长疤,那是刀伤,从眉间斜着到侧脸,这一刀居然没有伤到眼睛没有伤到鼻子,只是看起来难免会显得狰狞,他叫矢志弥恒。
英条柳岸学习的时候,矢志弥恒就一个人盘膝坐在四海阁外面的石台上,一坐就是半日。
四海阁中授课只有半日,到了午后,矢志弥恒就会与英条柳岸一同返回户部尚宾阁。
户部尚宾阁里那么多人一住就是三五年,自然也不会一直白管饭吃,每个月收他们的银子也不少,这位皇子出手倒是从不吝啬,所以在尚宾阁里人际关系也还不错。
“姑母派人给我送了一封信。”
从书院走路回尚宾阁的路上,英条柳岸有些感慨:“姑母说,大学士应该是撑不住了。”
落后他半步如影随形的矢志弥恒微微一怔,垂首:“殿下该回桑国了。”
“是啊,该回去了。”
英条柳岸有些遗憾:“可是要在大宁学习的东西太多了,时至今日,我从不敢懈怠也不敢放肆,能学到的东西都拼了命的去记住,唯独是大宁战兵的练兵之法,我也只是学到了皮毛,秘密交给姑母以战兵训练方式培养出来的人,这次回去都要带上,他们就是未来我们扫平桑国一统江山的希望。”
矢志弥恒道:“桑国战乱多年,王把殿下送到大宁来一是为了保护殿下的安全远离战祸,二是为了学习大宁的文化和兵法,已经快五年了,王也在等着殿下回去,以殿下所学,不出五年,桑国必然一统。”
“但愿吧。”
英条柳岸点了点头:“只是总有一种不详的感觉,姑母会不会出什么事?”
“应该不会。”
矢志弥恒刚要说些什么,从对面来了一队身穿黑色锦衣的廷尉府廷尉,看到这些人,矢志弥恒的眼神骤然一凛。
“请问可是桑国皇子英条柳岸?”
为首的百办抱拳问了一句。
矢志弥恒跨前一步拦在英条柳岸身前:“你们要做什么?”
“奉命请皇子回廷尉府问几句话。”
“我们是大宁的贵客,殿下身份尊贵,你们随随便便就想把人带到廷尉府去?”
“不是在和你商量。”
百办微微昂着下颌:“贵客两个字也不该从你们自己嘴里说出来,若敬我大宁,你们自然是贵客,和皇子身份无关,敬我大宁者,平民百姓远来也是贵客,若不敬大宁,不尊大宁律法,桑国的皇子也好,平民百姓也罢,没有特权。”
“你们到底要问什么,就在此处问。”
矢志弥恒下意识的摸了摸腰间,可在大宁不许佩刀,他的刀在礼部封着。
“自重。”
百办看了一眼矢志弥恒:“莫要没了体面。”
“我和你们去。”
英条柳岸拍了拍矢志弥恒的肩膀,眼神往外飘了飘:“去尚宾阁等我回来,我相信廷尉府请我过去也会依照大宁的律法办事,我又没有做出过有违大宁律法之事,你不用担心。”
矢志弥恒随即明白过来,站直了身子:“那属下回尚宾阁。”
“你也得去。”
百办笑了笑:“就不劳回尚宾阁等了,皇子殿下的属臣也都已经请到了廷尉府。”
矢志弥恒眼神一寒,往四周扫了一眼,可见弓弩。
往东疆的半路上,皇帝从农户的田里出来,看着那一片翠绿秧苗心里也舒泰,大内侍卫统领卫蓝跑到皇帝身边扶了一把,压低声音说道:“查出来了,大学士夫人的身份是假的,多年前她从东海之外的桑国来,花重金买通了魏家,魏家对外宣称她是远亲孤苦前来投靠,之后嫁给了大学士。”
“桑国。”
皇帝嗯了一声:“四海阁里有一位桑国皇子。”
“是。”
卫蓝道:“说是皇子,不过桑国战乱,大大小小的王有几十个,他只是其中一个王的儿子。”
皇帝道:“传旨下去查吧,请大学士过来说话。”
卫蓝垂首:“尚宾阁里的那些人?”
“押着吧,学了大宁的东西,带回去跟大宁作对的事不能发生。”
卫蓝退后:“臣这就给长安城回信。”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矢志弥恒居然那么强,英条柳岸等人被廷尉府请去的第二天矢志弥恒就逃了,廷尉府的人搜遍长安城,竟是一无所获。
长安城外的野地里,矢志弥恒躺在草丛中看着天空,耳边有铁骑掠过之声,官道上尘土飞扬。
他躲过了又一次搜捕,眼神里都是恨意,恨大宁,也恨大学士夫人。
殿下说,他是逃不出去的,大宁不会放他走了,可是你能,你逃出去,这些年我所学的东西也都教给你了,你的感悟比我还要深还要透彻,回桑国去,协助父王一统桑国,好好练兵强大起来,大宁今日予我之羞辱,他日你率领桑国大军为我讨要,大宁真的好大,真的美好,若能拥有大宁之地,桑国算得了什么?
这些话,矢志弥恒都记在心里。
大宁,大的太霸道,说扣人就扣人。
看你霸道几时!
第四百二十五章 养杀气
平越道,阔海县。
第一批分给沈冷的战船和士兵已经从求立战场撤离回来,在这里休整等待他们的将军归来,这支名为巡海水师的队伍再过不久将挥师北上,接受大宁皇帝陛下的检阅。
船港内外,战船浩荡。
距离阔海县城不到十五里有个小村子名为积善庄,村子大概有四五百户两千余人,按照村子的规模来说已经算是大村,当初大宁攻灭南越的战火很少波及南疆,这一年来海域又太平,所以村子里的人口增加的很快,原本逃难走了的村民陆续回来,似乎一片欣欣向荣。
不过还是有一些残破房屋没有人居住,当初求立人上岸扫荡这村子遭过殃,很多人家都是整户整户的被屠杀。
在村子最南边的一排房子受损最严重,求立人杀人放火不留余地,这一排房子基本上都被焚烧,只余下两三间勉强还看得过去,平日里这些废弃的房子无人进来,村民们都害怕见到冤魂。
华紫气抱着刀盘膝坐在一间破旧不堪的屋子里,身边放着一些干粮和水,四五个手下在周围戒备,他们已经在这村子里藏了将近二十天,即便是白天需要出门打探消息,也选择天不亮就离开,入夜方回。
“沈冷回来了吗?”
华紫气看了一眼刚刚返回的手下,手下人穿着一身典型的南越百姓服饰,皮肤也被晒的黝黑,若不开口说话谁也不会轻易分辨出来。
“还没有,有消息说快了。”
手下人垂首道:“不过倒是打听到一些别的消息,据说沈冷身负重伤,下手应该更容易。”
“还打探到别的消息没有?比如沈冷归来后住在什么地方,会去见什么人,大概在什么时候离开?”
华紫气问,手下人怔了怔:“没打听到。”
“是没打听到还是没打听?”
华紫气冷哼了一声:“每个人都有自己存在的价值,你们做事的好与坏就是价值的体现,我交代一件事你们就去做一件事,多一丝都不会去做不会去想,我要你们何用?”
几个人心里不服,可却没有人敢表现出来。
这个华紫气自从去了一趟桑国,归来之后整个人都变了,行事孤僻阴狠,而且没有什么同袍手足的观念。
“你们留在这。”
华紫气看了看外面天色,今日手下归来的比较早,天色才刚刚发暗,十五里路,他赶到阔海县的话城门应该还没有关闭,最近水师在船港整顿,阔海县的城门关闭比正常时候要推迟一个时辰。
他换了一身衣服,用布将长刀包住背在身后,走到门口往四周看了看,确定无人,于是一闪身冲了出去。
几个手下人回到屋子里窃窃私语,都忍不住咒骂。
“在我们桑国学习的本领,跑回来却对我们指手画脚。”
其中一个刺客不屑的说道:“若非殿下还可能要用他,真想一刀宰了他。”
“这家伙,装的好像自己是队伍的领袖一样。”
就在这时候残破的院门似乎被人推开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屋子里的人都楞了一下,心说华紫气怎么回来的这么快?所有人都下意识的闭嘴不敢再多说什么,毕竟华紫气的刀术确实不好惹。
村子外围还有他们的人暗中戒备,若是外人靠近的话早就有示警,寻常人也不可能躲得过暗哨的刀子,他们这些桑国的人,最擅长的就是刺杀偷袭。
院门响了,然后是屋门,一个身穿青色长衫的男人缓步走进来,屋子里的所有桑国刺客看到这个人的时候全都愣住了,如同看到了妖魔鬼怪。
“须弥彦......须弥彦大人!”
“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四五个桑国人连忙过来,眼神里都是震撼。
“他果然还是把自己当成了桑国人,选择手下的时候也会选择你们。”
死去的须弥彦并不是真正的须弥彦,那是他一个得力手下。
须弥彦看起来三十几岁年纪,面容并不冷傲,可就是给人一种很难亲近的感觉,他像是一个这世界之外的人,看任何人任何事都没有感情,与他无关。
“须弥彦大人,你在说什么?”
一个桑国刺客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东主应该是希望你们都回到桑国去的。”
须弥彦像是自言自语,并不是在回答那些人的问题,他眼神有些飘忽,似乎这些人也根本不在他眼里。
“是的须弥彦大人,东主的意思是我们学习了大宁的战兵训练之法,回到桑国之后发扬光大,协助王一统桑国。”
“王会感激须弥彦大人你往日对我们的培养。”
须弥彦沉默了一会儿:“可我并不希望你们回去。”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却很有穿透力。
“战争的痛苦你们比我了解的更深,据说你们桑国连年战乱,大大小小的王就有几十个,每一个都渴望着一同桑国成为唯一的王,所以每一天都在厮杀,据说十三四岁的孩子就要拿起刀上战场,虽然桑国并不强大,不管是地域,人口,文化,经济,军事......都没有办法和大宁相提并论,可是,若你们带着大宁的东西回去了,以后会不会把刀子指向大宁?”
须弥彦的视线从远空收回来,似乎终于正经的看了那些人一眼。
“须弥彦大人,你到底想说什么?”
“大人,你是不想让我们回去吗?可我们终究是要回去的,桑国需要我们回去。”
须弥彦伸出左手,他的手白净修长,完全不像是一个习武之人的手,甚至比决大部分姑娘的手还要好看,手上还有些水珠,似乎才刚刚洗过,他不算是一个多英俊的男人,气质冷淡也不讨喜,可是就因为这双手,可能会让很多女孩子觉得亲近。
“宁人的东西,你们还是留下吧。”
须弥彦语气平淡的说道:“战争的痛苦,最好还是距离宁人远一些。”
他的身子忽然消失不见了,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突然间吸走了似的,可他又不是神仙鬼魅,只是因为他太强速度太快,下一息他出现在最远处的那个桑国刺客身前,当出现的时候身子已经和那个桑国刺客贴在一起,他的脸就在对方的肩膀上,在对方耳边轻声说道:“东主也是桑国人,非我族类,我在你们的眼睛里看到了野心,对大宁锦绣江山的贪婪**。”
噗!
那只原本干净漂亮的左手从桑国刺客的前胸贯入从后背直接穿透过来,手里握着一颗还在微弱跳动着的心脏。
手一发力,五指收拢,那颗心脏随即爆裂,碎肉和血迹向四周激射出去,场面恐怖的令人窒息。
“须弥彦,你要反叛?!”
“须弥彦,东主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须弥彦的手从桑国刺客的身体里抽出来,慢慢转身:“反叛?东主已经是一个即将成为历史的人,她的野心不仅仅是做大宁首辅的夫人,你们应该比我更了解的才对,我很感激她的培养,是她让我从一个本应该平平常常的孩子变成现在这样吧。”
须弥彦低着头:“直到不久之前我才明白,她心里一直都是恨大宁的,无缘无故的恨,非要找到缘故,可能是因为她觉得大宁远比她的国家要强大。”
他抬头,人已经在另外两个站在一起的桑国刺客身前,左手成爪扫过第一个刺客的咽喉,直接把脖子抓掉了一半,手里还抓着喉管和碎骨就已经轰在另外一个桑国刺客的太阳穴上,这一拳重击之下,被击中的桑国刺客太阳穴骤然坍塌了下去,另外一边却猛的鼓了起来,似乎下一息脑浆子就会爆出来。
他转身,看向剩下的两个桑国刺客。
“沈冷今日就会到阔海县,华紫气不会回来找你们了,如果他侥幸杀了沈冷的话,我也会送他和你们相聚,毕竟在他看来,和你们更像是一类人。”
剩下的两个桑国刺客转身就跑,连反抗都不敢,这么多年来在一起生活一起训练一起杀人,他们太了解须弥彦的实力,当初听到须弥彦被杀的时候还觉得震撼,那是他们纵然拼尽全力也不可能击败的人。
噗!
又是一声闷响,一根木桩带着劲风一闪而过,直接从其中一个桑国刺客的后腰撞进去,足有大腿粗的木桩几乎将人打成两截,木桩在肚子里挤出来,内脏黏糊糊的落了一地。
另外一个桑国刺客还没有跑出房门,须弥彦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脊椎骨,左手五指抓进了血肉之中猛的往外一拉,两块脊椎骨被硬生生的拽了出来,那人便扑倒在地。
须弥彦蹲下来看着那张因为恐惧和疼痛而发白的脸:“东主给你们的使命是杀了沈冷,我会替你们完成,就算是报答她让我成为现在这样的人,我很感激,并不是虚言,虽然也也会恨她......如果没有她的话我可能会是一个农夫。”
他一拳砸在那桑国刺客的脑袋上,砰地一声,刺客的头颅一般陷入地面中,一半被击碎。
须弥彦起身,环顾四周。
“若做一个农夫,耕地种田,脚上是泥土,手上也是,背后是烈日......等到年纪差不多的时候寻一户老实人家的闺女娶来,然后生孩子,再把孩子培养成一个农夫。”
他自言自语:“应该是很无趣的吧。”
院子里有一口水井,须弥彦打了水洗手,血液还没有变得粘稠凝固所以冲洗很容易,没多久他的那只手就又变得白净漂亮起来,带着水珠。
自始至终,他只用了左手。
因为在他看来,杀这些桑国刺客真的不值得他用右手啊。
夜幕之中,他朝着阔海县城的方向走去。
之所以用如此暴戾的方式杀了这些桑国人,是因为他要养杀气,为另外一个人养杀气。
......
......
【对不起,可能是我太矫情,状态还在调整,好很多了,明天最少三更。】
第四百二十六章 不和你打
入夜之后,哪怕是平越道阔海县这边的天气也有些微凉,似乎有些反常,当地人都知道,怕是雨要下来了。
果不其然,晚饭后没多久雨水便铺天盖地而来,沿海天气无常,大部分时候雨水来的快去的也快,可这般雨未下风已凉,多半是要下一阵子的,街上行人脚步加急,谁也不想淋了雨。
脚步急,雨更急。
坐在自家门口的老人怀里抱着孙子,看着雨水在大街上落成涟漪。
“这雨怕是今夜停不了了。”
老人拍了拍孩子的后背:“明天再带你拍蜻蜓。”
小孩子很乖巧的嗯了一声:“什么时候拍蜻蜓都可以的,我只是想和爷爷玩,要不然爷爷给我讲故事?大侠的故事。”
老人笑起来,抱着孩子回屋去,贤惠的儿媳已经在桌子上摆好了饭菜,笑盈盈的接过来孩子放在板凳上,交代他陪爷爷好好吃饭,老人问你还要去做什么?儿媳撑起雨伞,自家男人还未归来,船港修缮需要大量民工,丈夫每天都要在那边忙到很晚,工钱日结,很丰厚,他出门的时候没带雨具,天黑路滑,她又如何能放心得下?
少妇撑着雨伞出门,一只手拎着气死风灯,可这般暗夜里,灯光能照出去的距离太短。
“他一个大老爷们,不用担心,雨大,你也没吃饭,快回来吧。”
老人抱着孩子在门口喊。
少妇笑着摆手,示意爷孙两个快回去。
“我没事,父亲快回屋去,外面湿气重。”
哪有女人不怕黑夜的,她自然也怕,怕的要命,可是担心大过于怕。
就在这时候有马车声响,蹄声清脆,赶车的车夫身上披着厚厚的蓑衣,看到少妇后喊了一声:“可是去船港寻自家男人的?叫什么名字,水师唐将军下令,天黑雨大,让车队送民工回家。”
少妇刚回答了自己男人的名字,她男人就从马车上跳下来,抱着头跑到少妇身边:“怎么这么晚还往外跑,快回去了,若是受了寒可怎么办。”
他将上衣脱下来披在少妇肩上,从少妇手里接过来雨伞撑着,大半边都在少妇头顶,自己被淋的近乎湿透却还傻乎乎的笑,也不知道为什么笑的那么开心满足。
“今天工头夸我做工细致,手艺也好,还说会跟要回来的沈冷将军推荐我,若我运气好,请我到安阳船坞去做事,咱们家的好日子就要来了,如果真的能去大宁江南道,虽然离家确实远了些,可工钱丰厚,足以养家。”
少妇一怔:“怕是父亲那边不会同意,毕竟要远离故土。”
“八字还没一撇,先不与父亲说。”
年轻男人揽着少妇的肩膀,两人一伞,很快就消失在长街雨幕之中。
赶车的汉子笑了笑,想着自己这一趟也不白送,蹭了人家恩爱,一会儿回去也和自家那老婆子腻歪腻歪。
车马渐行渐远,一个人拖着长长的影子走来,黑色的靴子踩着积水,涟漪一圈套着一圈。
他身上穿着一件黑色将军常服,衣服开口处可见身上缠着绷带,举着的黑色油纸伞遮挡住半边脸,不过借着长街两侧那微弱的灯光可以看到连脖子上似乎都缠了绷带,黑色衣袖下撑着雨伞的那只手都被白色纱布缠满,胳膊亦如是。
他背后背着一把长刀,刀鞘在微光下反射出冷幽幽的光。
本来送他进城的一队水师战兵在城门口被他赶回去,这么大雨,还是让士兵们回去好好睡一觉更好,兵甲转身,雨水打在甲胄上发出的声音透着一股肃杀。
雨越来越大,大街上除了这将军之外就再也没了别人。
路过那户人家,门还没有关上,从里边照射出来的黄色灯光让人有一种很温暖的感觉,屋子里有碰杯的声音,年轻男人还是没忍住将消息告诉了老父亲,老父亲沉默片刻忽然笑起来,说了一声傻孩子,哪里是家?有你们的地方才是家,若真的可去大宁江南道安阳船坞那自然是好事,说不定我有生之年还能看看长安。
屋子里的笑声,应比灯火更温暖。
将军的脚步在门口稍稍停顿,似乎很喜欢这种温情。
就在这时候长街对面也有个人撑伞而来,身上是很普通的南越人的渔民服饰,那油纸伞也破旧了些,有些漏洞,于是伞外雨大伞内挂珠帘。
他怀里抱着一把刀,无鞘,刀光比夜色还要寒。
将军再次停下脚步,然后伸手把那户人家的院门关好。
抱刀的男人将残破油纸伞扔在一边:“想不到你胆子这么大,居然敢一个人回城内,有兵甲在侧,我不敢近身,想都想不到机会来的这么轻易,原来生死真的有定数。”
“太轻易的机会,自然不能信,我都以为没人会傻到真出来拦我。”
黑伞下的将军笑起来,声音里透着一些喜悦。
喜悦?
华紫气脸色变了变,然后长长吐出一口气:“原来是有埋伏的,可你为了引人出来,埋伏必然不会太近,而我杀你只需一刀。”
他跨步向前。
“世上的人没有一个觉得我好杀,专程来杀我的人都得不了手,况且我只是客串?这附近也没有埋伏,我一人就够了。”
黑伞抬起来,露出一张面带微笑的脸。
“韩唤枝?!”
华紫气脸色发白,本向前疾步而行,骤然停下来的时候,脚底在湿滑的路面上往前搓出去一段,所以就显得有些狼狈。
“看看,气势都泄了。”
韩唤枝稍显不屑的说了一句,左手撑着伞,右手从背后将刀鞘里的刀抽了出来,他不习惯用刀,觉得很不称手,这把黑线刀是他借来的,还没有熟悉,觉得稍稍沉重了些,况且身上那缠着的绷带确实很碍事。
“杀你也一样。”
华紫气再次向前移动,脚把雨水踢上半空。
刀光落,犹如一道闪电。
桑国人的刀法,简单直接,往往只要一招,很多武士并没有什么套路招式可言,只是不断的练习拔刀出刀,次数太多,所以那就几乎是融进他们生命力的东西一样,抽刀如电,落刀亦如电。
闪电落下,啪的一声轻响,韩唤枝的黑伞上裂开了一条口子,然后又猛的扩大,从上面往下看就会觉得这雨伞的样子像极了一个张开了嘴巴的圆球,好像要把什么东西吞进去似的。
当的一声,韩唤枝手里的黑线刀落地,他左手依然撑着破了黑伞,右手抬起来在额头上摸了摸,一条血线从额头上留下来,很快就被雨水稀释,血还在流,韩唤枝站在那没动,低头看了看脚边的那把黑线刀忍不住叹了口气:“果然还是用不惯。”
远处,一刀必杀的华紫气身形停下来,他向前疾冲的时候脚仿佛变成了船,路上的积水被脚分开,像是小船在迎风破浪而行,可是船停了。
他转身看向韩唤枝,看到了韩唤枝额头上的伤。
啪的一声轻响,他脖子上裂开一条血口,血喷射而出像是一眼喷泉,血液喷洒之中他的脑袋往后仰出去,仰的太多,于是人头落下,在满是水的长街顺着斜坡滚出去很远,偏偏就是没闭眼。
韩唤枝想着这真是亏了,如果手里不是刀而是剑,怎么会慢了些。
“你可能不知道,楚时候,桑国第一次派人来中原,来时还桀骜,到了就被楚国的富饶和强盛所震撼,于是经常派人来学习,至大宁已有数百年,你引以为傲的桑国刀法,是几百年前桑国武士偷学了楚国剑法所演变而来,自己家里的东西你不好好学,跑去和偷你家里东西的人学,若你亲眼见过楚剑法,你就会明白,偷去的只是皮毛。”
再快的桑刀,可挡得住楚剑怜一剑?
韩唤枝看着地上的尸体微微摇头,觉得死的人可傻-逼了。
所谓一刀必杀,不过如此。
“你也杀不了沈冷。”
韩唤枝举着黑伞前行,想着这家伙也不知道练了抽刀出刀多少次才会这么快,然而一定没有傻冷子练的多,也就一定没有冷子快,若刚才那把黑线刀不是在他手里而是在傻冷子手里,那个家伙连抽刀都抽不出来,冷子那一刀,才是真的一刀必杀。
他往前走出去一段后又站住,忽然后悔自己把黑线刀随便丢在地上了,出门的时候为了逼真些又没带剑。
“原来不止一个。”
韩唤枝转身。
华紫气的尸体旁边蹲着一个穿青色长衫的男人,并没有撑伞,任由雨水敲打。
青衫男人伸手把华紫气的双目抚合,站起来看向韩唤枝:“如果你刚才手里有一柄剑,他的刀应该碰不到你,可无论如何,刚才你距离死亡也不远......你是堂堂廷尉府都廷尉,正三品的大员,皇帝身边近臣,为什么你会愿意为沈冷出头?若你就这样死了,岂不可惜。”
韩唤枝沉默片刻:“你为什么要帮他闭合眼睛?”
须弥彦想了想,回答:“毕竟旧识,虽然我不喜欢他。”
韩唤枝嗯了一声,手腕一抖,黑伞破碎,伞面崩开,伞骨纷飞,于是手上就只剩下一根伞柄,伞柄自然不是什么可怕的东西,然而在韩唤枝手里就变得可怕起来,因为这伞柄像极了一把剑。
“你不喜欢他,也不想让他死不瞑目,而你们要杀的那个叫沈冷的家伙,我很喜欢。”
韩唤枝的伞柄指向须弥彦:“懂了吗?”
须弥彦沉默很久,转身:“懂了,虽然我也要杀沈冷,但我不和你动手,我会输。”
韩唤枝微微皱眉。
须弥彦的身影消失的很快:“杀十几人才蓄起来的杀气,就因为刚刚我为他闭目,没了。”
善念虽只一丝,可破杀气万千。
第四百二十七章 真当我是枪?
大雨落长街,长街无人来。
韩唤枝看着那远去的背影,略微失神。
虽然那个穿青色长衫的家伙没有出手,可韩唤枝感觉的出来他比之前那假桑国人更强,强在气势,强在自信,不阴沉不鬼魅,为什么这样一个人偏偏是贼?
韩唤枝手里的伞柄垂下来,水珠顺着伞柄一滴一滴落下。
他其实没把握。
那时候在长安外的猎场第一次见到楚剑怜,还没有交手只一眼,他就知道自己不是楚剑怜的对手,那把剑和自己的剑不在一个层面。
今日这对手自然不如楚剑怜,楚剑怜是一种你看到他便觉得不需要去打的人,普天之下只此一家,而刚才那个人带给韩唤枝的震撼却更大,是因为他觉得那个人可以杀了自己,当然他也可以杀了那个人,就是这种生死不明胜负不定,比早早就清楚自己不如楚剑怜更令人担忧。
雨水似乎完全没必要理会这些俗人,自顾自下着,反正雨比剑更让人防不胜防。
你持一柄剑,可防一柄剑,防得住雨?
用剑来防雨的自然是傻子,用伞柄挡雨的也是,于是韩唤枝走到刚才那户人家门口敲了敲门,年轻汉子拎着一条木棍把门打开,握着木棍的手微微发抖,看清楚韩唤枝身上的将军服,立刻把棍子扔了:“将军你这是?”
韩唤枝看了看手里的伞柄:“能借个地方避避雨吗?巷子很深,你家酒却很香。”
年轻汉子笑起来:“家里有酒,我去暖。”
楚剑怜跟着年轻人进了屋子,老汉有些紧张的抱着那小孩,看韩唤枝的时候眼神里都是恐惧也有戒备,毕竟他们是越人,而宁人的将军带给他们的压力太大。
“我不是将军。”
韩唤枝坐下来,开始拆身上的绷带:“酒请快些,我有些冷。”
一壶温好了的酒摆在韩唤枝身边,韩唤枝伸手要了一双筷子,桌上餐盘里还残余了几十颗花生米,油炸的,洒了些盐,很简单的做法,配酒却最合适不过。
一壶酒,几十颗花生米,韩唤枝觉得身子回暖。
“我出门没带钱,酒钱怕是要赊了。”
韩唤枝问:“要不然我用别的东西抵了?”
老汉连忙摇头:“不用不用,招待大人太寒酸,怎么还敢收钱。”
“哪里寒酸,恰到好处。”
韩唤枝问:“可有纸笔?”
年轻人连忙取了纸笔过来,纸不是什么好纸,笔当然也不可能是什么好笔,韩唤枝的字却是实打实的好字,在纸上写了大概几十个字,他从腰间挂着的锦囊里取出来一个很小但很精致的木盒,打开,从中取出一方小小印章,哈了哈气,在纸上盖了一下。
“拿这封信去江南道安阳船坞。”
韩唤枝起身:“能不能再借我一把伞?”
少妇虽然不知道这突然而来的人是谁,也不知道今天这是怎么了,却下意识的跑去取了一把伞来,家里只有两把伞,选了比较新的那把给了韩唤枝。
韩唤枝道谢,举着油纸伞出了远门,这才发现雨不知不觉竟是小了些。
少妇凑近了桌子看着那张纸,问自己男人:“你认识吗?”
年轻人认得一些字,虽然不多,可最起码还认得出那名字。
“韩......韩唤枝?”
他和妻子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有些迷茫,韩唤枝是谁?
老汉却反应过来,追出院门,长街上已经不见了那大人的影子,他跪在门口连着磕了三个头,想着这可能就是自家和睦积福得来的。
城门口,一群身穿蓑衣的民勇准备把城门关闭,今日比往常还要迟了近半个时辰,县令大人说水师唐将军安排车马送工匠回城回家,什么时候等车马走完再关城门,这些守城的军卒就缩在城门洞里等着,最后一辆马车出城而去,他们又等了一会儿确定再无车马来,这才要推门上封。
啪的一声,一只手抵在门上。
一个身穿黑色将军常服的年轻男人举着一把伞咧开嘴笑了笑:“能不能再稍稍通融下,我刚赶回来,还可以进城的吧?”
几个民勇军卒吓了老大一跳,那家伙身上可是大宁从三品的将军常服,从三品啊,多大的官!
他们纷纷后撤然后拜倒:“拜见将军。”
挤进城门的沈冷连忙道谢,把人一个一个扶起来:“怪不好意思的,这么晚了本不该来,只是城中有老友等我相聚,实在迫切了些。”
“给兄弟们发些好处,这雨夜等着关城门,也辛苦。”
沈冷回头说了一声,第二个挤进城门的陈冉从腰带上把钱袋子打开,每个人发了一块碎银子,那些民勇手里拿着银子觉得烫手,收不敢,不收也不敢。
“请问哪里还能喝酒?”
陈冉问了一句,一个民勇连忙回答:“时辰已经很晚,城里的酒肆怕是都已经关了门,客栈应该都开着,只是客栈里的酒多半都掺水。”
“比水好喝就行。”
陈冉笑了笑:“多谢多谢,我们去寻酒喝,这嘴里都淡出个鸟了。”
杜威名第三个进来:“谁的鸟?”
王阔海第四个进来:“不是我的,他嘴小,放不下,自信。”
杜威名:“那也不能是我的。”
杨七宝第五个进来,因为城门只剩下容一人进来的缝,大家有不好意思把门推开,所以只好一个一个进来,杨七宝进来的时候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是听到了鸟,于是跟了一句:“你们要干嘛?排队放鸟?”
陈冉:“你们几个官大我就不敢弄死你们?”
啐了一口,往城门洞外面看了看,雨虽然小了些,可还是有些恼人。
王根栋进门的时候看到那些民勇一个个脸色可不对劲了,想着多半是因为这些不靠谱的家伙把人吓着了,他忠厚老实,抱拳道歉,几个民勇顿时又惶恐起来。
浩浩荡荡十几个不要脸的将军校尉举着伞往前走,那些民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说这些大人们还真是不一样。
城中一条小巷,沈冷本已经走了过去,忽然觉得不对劲,退步回来往巷子里看了一眼,雨夜本就更黑些,街上灯火又照不到那么远的地方,什么都没有看到。
巷子最深处,须弥彦站在那一动不动,他知道只要自己一动立刻就会被察觉,幸好雨水挡住了呼吸声,他贴着墙角,黑暗就是他的保护色,那个少年,给他压力太大。
沈冷只是疑惑了一下,并没有多想什么,举步前行。
同一个夜晚,东疆,朝阳城。
东疆这个地方有些特殊,比南疆还要特殊,虽然南疆沿岸多战事,求立人曾经猖狂一时,但情况并不复杂,东疆这边的复杂在于自海外来的商人,不管是哪国人,大部分走的都是朝阳城。
朝阳城之繁华,甚至可以说仅次于长安。
这里是大宁最大的商贸集散地,从东海外来的商人必然经过之处,光是定海街上的青楼就有三十二家,令人觉得神奇的是,就没有一家楼子里的姑娘是宁人,其实不光是朝阳城,大宁各地的青楼女子,几乎都没有宁人。
三十二家青楼里,有一家叫入色楼,这名字有些露骨有些低俗,可对于远来的商人们来说这么醒目直接的名字自然更好些,免得还要小心翼翼的去问问。
入色楼里,传闻有三十国女子,真假不知。
信王世子李逍然就住在这,已经住了十来天,三十二家青楼这家住的最久,真觉得美好,平日里连楼都懒得出,倒是更愿意一天换一个屋子住,楼子里的姑娘们都喜欢这来路不明但潇洒多金的少年公子,他可不是个吝啬赏钱的,况且人生的又不丑。
荀直进门的时候迎客的姑娘立刻上前:“寻燕公子的?他今日在北河姑娘房里。”
荀直不愿住在这,可来的次数多了楼子里的姑娘也都认识他,客客气气的请上去。
北河姑娘并不是叫北河,而是来自北河,北河是黑武人的一个地方,据说常年冰冻气温严寒,这姑娘倒是确实很美,异域风情,大长腿,皮肤还白,一头金发看着很新奇。
李逍然斜靠在椅子上看着北河姑娘跳舞,那舞姿,勾人心魄。
不就是围着一根柱子转吗,为什么转的如此有风情。
荀直进门咳嗽了一声,李逍然连忙坐直了身子:“先生来了,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你先出去一下。”
荀直看了北河姑娘一眼,那姑娘连忙退出屋门,李逍然心中稍稍不悦,想着衣服都快脱完了,荀先生你这个时候来真是不解风情,讨厌至极。
“大将军那边已经见了咱们的人,收了咱们的礼。”
荀直虽然恼火,可还是压着性子很平和的说话:“虽然这并不代表什么,可人见了,东西收了,就是个好的开始,我们在东疆已经有几个月,裴亭山始终不见,这次是买通了他身边谋士烙成才算定了。”
李逍然眼神一亮:“那我什么时候见裴亭山?”
“世子再忍忍。”
荀直沉默了一会儿后问:“世子有没有想过,若裴亭山真的愿意帮你,陛下......陛下在东疆出了什么意外,可世子你怎么才能坐稳江山?太子可是在长安,陛下真出事,世子想进长安也不容易。”
进长安三个字好像刀子一样剜在李逍然心上,他脸色顿时一寒。
“我为什么要进长安?”
他故作潇洒的笑了笑:“朝阳城多好,我已经想好了,若裴亭山肯帮我,我就定都朝阳城,封他为王,他难道还不满足?我划东疆而治,做不得大宁的皇帝,我就做个新国的皇帝,国号我都已经想好了,改朝阳城为逍遥城,国号就为逍遥的逍字,如何?”
荀直沉默不语。
“你为宰相。”
李逍然道:“举国之事,皆由你定。”
荀直起身:“殿下好好准备,我先回去了。”
李逍然看着荀直离去,那肩膀似乎都气的发颤,他忍不住嘴角微微一扬,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真当我是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