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八章 你不够 我够
窦怀楠一直在想自己应该和谁谈谈,除了沈冷之外的人,但必须是沈冷的人。
思来想去,最终选中了王阔海。
窦怀楠确定一旦让沈冷知道了他的想法,那自己十成十没有好果子吃,可他考虑的不是一人的生死,而是战场的胜负。
“此战最后,我们胜算其实不大。”
“有多大?”
“一成都没有。”
“为什么?”
窦怀楠看着王阔海回答:“敌军之众是我十倍。”
王阔海问:“可求立人,纵然十倍于我,有何可怕?”
“战之初期,敌我士气皆旺,拼天时地利拼各自勇气,拼训练配合,拼战阵方法,战至中期,拼的是毅力胆色,拼的更是信仰,如今便是这中期,可却快过去了,若拼至战之后期,勇气,训练,战阵,毅力,甚至信仰都没有任何意义,拼的就是人多。”
“求立人人多,体力上还要好一些,再坚守一天便是我们的极限。”
窦怀楠看着王阔海说道:“我有一险计,执行此策之人怕是九死一生,或许十死无生。”
王阔海脸色微微一变:“所以窦先生找我来?”
“是。”
“请问先生,为何是我?”
“因为你憨直。”
“窦先生这是说我傻......”
“不,憨直不是傻,若换做另外一个心思太多之人,便会犹豫,便会怀疑,便会失去锋芒,纵然最后还是做了,也没有一鼓作气去送死的决心,最终怕是功亏一篑,唯有你的性子适合,只要答应了,便一定去做,不会去思前想后,也不会去犹豫不决。”
窦怀楠问:“你从军是为什么?”
“将军甲,万户侯。”
“你还真是憨直啊。”
窦怀楠叹道:“这一战若是成了,你得封将军,万户侯怕是还难,得等以后。”
“这样啊......五品将军也没什么意思。”
王阔海笑了笑,瓮声瓮气的说道:“可是我若去了,将军便会胜,我从军是为将军甲,那是初念,如今多了一份,也为沈将军。”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破碎衣甲:“我去。”
窦怀楠脸色一变:“我还是要再说一遍,你去了,怕是难以生还。”
“我有个堂兄。”
王阔海看着窦怀楠的眼睛说道:“比我矮小瘦弱,先于我从军,是南疆边军,当年与南越一战之前,他正在家中休假,接到朝廷通告,他起身往外走,出门之后回头跪下来咣咣磕头,说了一句娘,我走了,便一去不回。”
王阔海笑了笑:“我一直觉得我不如他,虽然后来我比他更高更强壮也更走运,可我还是觉得不如他,我记得那时候大伯追出门问,儿啊,你若一去不回可怎么办?”
王阔海一字一句道:“堂兄说,那就一去不回。”
然后他将巨盾挂在背后,狼牙棒拎在手中:“不过是一去不回。”
窦怀楠知道,自己找对了人。
于是,一支被窦怀楠抽调出来的六百人队伍从水寨之中撤出,进入了水寨一侧的断崖山,山不算高,靠近海边的那一侧是有四五十米左右的断崖,最矮处也有三十米,看起来像是神一刀劈出来似的,人不可攀爬,便是在山崖上行走,稍稍不注意就会滚落下去,山崖下边是一片嶙峋石头,所以只要掉下去便是必死无疑。
王阔海不怕死。
六百勇士跟着王阔海从缓坡的一侧登上断崖山,走到快山顶的时候其实已经几乎无法前行,山中非但没有路,只怕走的人多了也不会有路,随随便便一道山体裂缝就能让人望而生畏,超过三米的跨度,还没有多少助跑的距离,跳过去只是跳过去,跳不过去却是与此世别离。
海边这座山上又没有几棵树,石头山上连野草生长起来都极艰难,山上长草的地方,供养野草的那些可怜的土怕也是多年风吹累积而来,所以也就没办法砍树做桥。
“跳!”
王阔海喊了一声,然后第一个冲了过去,六百人,坠崖者三十八。
山不高却陡峭,过裂缝还有只容一足而过贴崖小路,王阔海身形高大,脚也比寻常人大的多,别人走那路与脚等宽,他走那路却有小半只脚悬空,巨盾被山风吹着让他更为摇摆,有人劝他丢了巨盾,他只摇头:“盾是将军为我求人打造的,人在盾在。”
过贴崖小路,亡六十一人。
再至山顶,亡四人。
若要下去,只能以绳索绑住山上石头,山顶没有树木,大石头又没那么多,石头小了自然挂不住人,王阔海看了看最大的那块石头迈步过去:“我不能让给你们,因为我现在还不能死,窦先生说,我若必死,当死于战场之上。”
坠崖者,一百二十七人。
至山崖下,余兵不过三百六七。
三百余人,从天而降。
战场上,沈冷一刀将面前的求立士兵劈死,身子不由自主的摇晃了一下,他的力气都几乎耗尽,可想而知他手下的士兵,往唐宝宝那边看了一眼,见唐宝宝始终以黑线刀厮杀不见再用那条大槊,沈冷便知道唐宝宝也已近极限,他舞不动那条长槊了,劈一刀出去,身子都会踉跄几步。
“吹角,回城寨,让木墙上弓箭手切断求立人的队伍。”
沈冷回头喊了一声,却发现负责传令的亲兵已经倒在血泊之中,身上中了至少六七箭,有一箭正中心窝。
于是沈冷嘶哑着嗓子咆哮一声:“撤回去!”
唐宝宝听到沈冷的呼喊也开始后撤,战兵组成的阵线缓缓后退,他们退回去之后才看清楚地上躺着多少求立人的尸体,也能看清楚有多少大宁战兵的尸体。
“怎么办?”
唐宝宝靠近沈冷看了一眼,他知道这样的反冲锋可能是最后一次了,士兵们体力枯竭,那不是吃一顿饱饭就能补充回来的。
“守下去吧。”
沈冷低声:“唯有共存亡。”
唐宝宝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好,唯有共存亡。”
就在这时候忽然求立队伍后边呼喊声起,似乎是来自最后边的船队,然后求立人正在进攻的队伍忽然就慌了,居然都顾不上不追击退回去的沈冷和唐宝宝。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神之中看到疑惑。
城墙上,忽然响起进攻的号角声,那是下令全军进攻的号角,激战两日,如今水城内的大宁战兵已经不足七千,敌军尚且有八万余,是谁下令吹响号角?
与此同时,战鼓齐鸣。
沈冷看向唐宝宝:“是我军中主簿窦怀楠,将军信他吗?”
唐宝宝问:“你信他吗?”
“信。”
“那我就信。”
唐宝宝将砍出了缺口的黑线刀扬起来:“不过是再杀一次。”
撑不住了。
可不是宁人,是求立人。
沈冷和唐宝宝一左一右带着人冲出去的时候,求立人的反应显然没有之前那么凶悍,战争打到这个地步,其实拼的更多的是毅力,是精神,还有信仰,窦怀楠说,这是拼信仰的最后时期,接下来拼的则是人多。
木墙上冲下来的大宁战兵好像在身体里还藏着另一份体力似的,突然爆发出来的战斗力让求立人位置畏惧。
求立人船队最后,只顾着往前看的求立人没有注意到三百多狼狈不堪还人人带上的大宁汉子从断崖上跳下来,他们本该精疲力尽才对,他们从断崖上顺着绳索下来,绳索又不够长,偏如此却人人如狼似虎。
这些残狼残虎抢夺了一艘求立战船,然后一头撞在另外一艘战船上,高呼大宁援兵杀来,明眼人一看便知不可信,可求立人的精神已经临近崩溃,这一阵杀一阵喊,最前边攻城的求立人只看到后队乱了,又听到杀声,哪里还有勇气,纷纷后撤。
前面跑回来的冲撞着后队,后队疯狂往船上挤,一时之间乱到了极致。
王阔海他们冲上被撞的船,从船尾杀到船头,以火箭往前攒射,前面船上虽然不至于火起,可求立人吓得纷纷跳水。
沈冷和唐宝宝两人领着不足七千人的队伍杀出水城,只管黏在求立败兵的后边杀,杀到后来已经失去知觉,只管一刀一刀砍下去,疯了一样。
求立人败退,战船拥挤,落海者不计其数。
七千人抢夺战船,以船撞船,为了避让他们,求立人不少战船自己人撞在自己人船上,最终后边的船已经根本不去管那么多,只管自己冲出近海,场面混乱不堪。
一直杀到快天黑,求立人斗志全无,一艘一艘战船脱离近海往远处逃匿,哪里还有什么指挥可言。
沈冷带着人杀上旗舰,却发现阮青锋不在,于是霸了旗舰开始横冲直撞,反正不是自己的船,根本就不心疼,到天色全暗下来的时候,求立人只听到四周都是喊杀声,真以为宁军大队人马支援而来,更加的不敢应战,乱哄哄的驾船往外冲。
沈冷杀到再没有一丝力气,靠在阮青锋的旗舰上大口大口喘息,坐下便起不来,直至天亮。
东方微明,休息了一夜的沈冷带着人回去,清点伤亡,却见窦怀楠跪在水寨外,以头触地。
沈冷伸手扶他:“窦先生这是怎么了?”
“卑职以人命换全胜,用的是王阔海和六百战兵的命,卑职自知罪责难逃,请将军处置。”
沈冷一怒,想一脚踹过去,最终忍住,只是泪水长流。
就在这时候,远处归来百余人,身上已经看不到有几条衣衫在,甲胄全无,浑身都是红色,踩着朝阳金光归来,走在最前边的是那个憨直的大汉,这些人走的东倒西歪,却气势如虹。
沈冷快步冲过去,王阔海全身都是红色,唯有咧开嘴笑的时候露出白牙。
“想喝酒。”
他说。
沈冷红着眼睛:“喝!”
这场酒足足喝了两个时辰,到底喝了多少酒已经记不得也说不清,沈冷一直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起来,睁开眼睛就看到王阔海在自己身边打呼噜,于是把自己衣服给王阔海盖上,旁边脸色憔悴疲惫的医官看到沈冷醒了随即笑起来:“酒还是有用,我给将军和王校尉缝伤口,你们全都不知道。”
沈冷只觉得回身都疼:“这是喝了多少。”
“将军陪王阔海喝光了阔海县的酒。”
医官跌坐在地上,也已经精疲力尽:“昨夜里将军先是与王校尉等人饮酒,然后下令全军除去当值的士兵之外皆可饮酒,将军一碗一碗的敬过去,然后又非要拉着王校尉和唐将军他们到你房中接着喝,不来都不行,又喝了许多,喝到后来,将军起身说我怎么在这啊,我该回去了,我那婆娘还惦记着我,唐将军说这就是你房间啊,你还回哪儿去.....将军说,唔,这是我房间啊,那你们在我房间干什么......”
沈冷一捂脸,讪讪笑了笑,然后看向王阔海问:“他怎么样?”
医官笑起来:“好着呢,总之卑职不会让他死,他得活着穿将军甲才行。”
沈冷也笑:“他穿将军甲啊,暂时还不行。”
“为何?”
“没那么大的,得订做。”
他看向也刚刚醒过来的唐宝宝:“我是正四品威扬将军,我能不能升我手下王阔海为五品将军?”
“你不能。”
唐宝宝看向沈冷:“你尚未独领一军,军阶职权不够。”
他停顿了一下,指了指自己:“我够。”
第三百九十九章 国师
沈冷觉得自己若这么快就站起来的话,对不起之前那么累的厮杀,于是双手挪着屁股往前蹭到门口,靠着门框坐在那看着外面水师水寨那一片还没有来得及清理干净的狼藉,那里人来人往,百姓和士兵们混在一起。
这般移动的姿势,哪里有一点将军该有的样子。
唐宝宝眯着眼睛看他:“你为何要这样挪过去?”
沈冷一本正经的回答:“显得我还没有恢复过来,这样就可以不用收拾屋子。”
唐宝宝:“所以,你觉得我们会帮你收拾屋子?”
他站起来,拍拍屁股走了:“回我自己干干净净的屋子里继续睡觉去......哦对了,王阔海,你回头找个人把你身高体重都量一下报给我,我让人给你做一件将军甲,军功沈冷给你报,五品我给你加,这地方真不错,阔海县......哈哈哈哈。”
说完之后大步而去。
沈冷叹道:“早知道去你房间喝酒。”
唐宝宝一边走一边说道:“结拜之日,你来就是,喝不死你。”
沈冷:“莫吹牛-逼,当大哥的雷一样会劈。”
唐宝宝哼了一声:“做小弟的难道不懂得多尊敬些?”
沈冷竖了个中指。
王阔海靠在那哈哈笑,然后笑着笑着就哭了。
“五品委屈你了。”
沈冷看着外边的碧海蓝天:“以你这一战的战功,便是给你从四品也不为过,求立人损失在半数左右,因为你绕过去那一击,求立北海水师算是被我们打残了,求立人剩下的船只四散,短时日内再无一战之力,这功劳比起拿下求立一城一地要大的多,只要军功报上去,没有人可以抹了去,那是要写进史册的。”
王阔海哭着哭着又笑了:“我其实不在乎五品还是从四品,我只在乎还是不是将军你的兵。”
沈冷:“怎么的,你这是飘了?还想跳槽?”
王阔海噗嗤一声,鼻涕都喷出来了。
“生是将军的人,死是将军的鬼。”
“你还不吓死我,这话说的好像山盟海誓似的,生,你是自己的人,死,你是自己的鬼。”
沈冷看向王阔海:“别想那么多,这是你自己应得的就无需去感谢别人,你最该谢你自己。”
王阔海摇头还要说什么,却被沈冷拦住:“或许这个世界之前出了些问题,很多正经有军功的人没能得到该得的一切,那不是大宁的规章制度病了,而是执行这些规章制度的人病了,你该是正五品,就是正五品,你无需对我心存感激,甚至无需对唐将军心存感激,我给你报军功,他给你提将军,都是我们应该做的事,若我们做了超出分内的事你再说谢谢也不迟,只是应该做的而你却觉得是我们帮了你,那么你也病了,得治。”
这话一连串的说出来,王阔海一时之间居然没反应过来。
“我们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而你得到了应该得到的东西。”
沈冷看着王阔海说道:“为什么你要感谢我们?”
王阔海被问住,憨直的汉子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过你得请一顿酒喝。”
沈冷扶着门框站起来,揉了揉自己的腰:“还是得练啊。”
王阔海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将军,我听说大婚之后,你也是这样扶门而出?”
沈冷楞了一下:“滚......哪个王八蛋说你是憨直的人来着。”
王阔海笑的没心没肺。
就在这时候沈冷忽然发现在门外站着一个人,刚才还有些宿醉未醒,那人站在那他并不在意,现在忽然醒悟过来,那人是在等他......窦怀楠。
沈冷走出房门,窦怀楠随即撩袍跪下来:“属下请罪。”
沈冷回头指了指身后的王阔海:“你去和他说,他若是觉得你没错,那你也无需这样,我虽然气恼,虽然愤恨,想着王阔海若是因此死了我就扒了你的皮,可我知道,不管是站在你的角度还是站在我的角度来说,你没有做错。”
窦怀楠抬起头,脸色有些激动。
“我不是一个没理智的人。”
沈冷伸手把窦怀楠扶起来:“幸好王阔海没死,不然你我之间再无相处的可能,我不是一个没理智的人,但我有些时候控制不住理智。”
窦怀楠垂首:“卑职记住了。”
沈冷舒展了一下身体:“伤亡统计出来了吗?”
“还没有,初步估算我们损失有四千余人,求立人那边损失大概在六万以上。”
“还是亏了。”
沈冷叹了口气:“四千多汉子啊......先安排人把咱们兄弟的尸体都找回来。”
窦怀楠道:“已经在做了,城中百姓自发前来帮忙。”
“嗯。”
沈冷沉默一会儿,回头看向窦怀楠:“窦先生,你觉得自己做错了还是做对了。”
“属下......”
“你做错了还是做对了,是我说的,你自己就别觉得了。”
“卑职明白。”
窦怀楠忽然惊醒过来,俯身一拜:“卑职以后知道怎么做了,事事先禀告将军。”
沈冷嗯了一声,大步朝着水寨那边走过去,没多久,窦怀楠就在战场上又一次见到了沈冷的身影,和士兵们百姓们一起,正在一具一具的把战兵的尸体都清理出来,抬到空地上,他似乎从来都不觉得正四品的将军是什么更优越的身份地位,他始终都愿意和他的兵在一起。
长安城。
未央宫,保极殿,东暖阁。
眼神不好的小道人第三次撞了门框,于是懊恼起来,觉得这大宁的未央宫对自己着实不友善,之前进门的时候他觉得快到门槛的位置,抬了三次脚都没过去,一群站在门外的内侍宫女使劲儿憋着笑,硬是有人憋出来猪叫声。
小道人咳嗽了几声,努力表现出威严的样子,想着自己好歹也是大宁的国师了,皇帝陛下亲自封的,你们就不能使劲儿忍忍?
可是迈门槛的样子真的很好笑,左脚抬起来迈,还没到门槛呢,于是蹭了一步,左脚抬起来买,还没到,于是又蹭了一步,还是没迈过去......左,左,左右左,瞧着喜庆,尤其是他还生的唇红齿白貌美如花,大家就都觉得亲近,年纪又小,哪里有什么威严了。
好在皇帝是友善的,比这房子友善多了。
进了门之后皇帝赐座,小道人想了想还是算了吧,看不清楚,万一一屁股坐在地上,那岂不是更没有风度。
“朕已经派人去想办法,听闻西方有些地方,可以用晶石做出来叫做眼镜的东西,能让人看得清楚起来,不过能不能寻到尤未可知,寻到之后有没有用亦未可知。”
“谢陛下。”
“不客气,从你国师俸禄里扣就是了。”
“......”
皇帝看了小道人一眼:“朕,刚刚接到龙虎山道观派人送来的消息,你师父他......去世了。”
本还笑着的小道人脸色变了,瞬间有些发白,惨白,然后是白中带青。
然后他又笑起来,笑容令人心疼,眼睛湿润的说了一句:“师父他总算是算准了一次。”
然后他才醒悟过来自己有多笨,一国之内,总不能有两个国师,若师父还在的话陛下的册封就不会下来,他竟是如此后知后觉。
“你就暂时不要回龙虎山去了。”
皇帝看他那样子就觉得心疼,微微叹息:“朕也让御医做了些准备,稍后会有太医院的人去找你,帮你想想办法看看怎么能暂时让你看得清楚些,眼睛治好,你才能帮朕看到更多东西。”
“臣遵旨。”
“朕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已经很多年了。”
皇帝看向小道人:“朕听闻,你师父常年游历天下,在十几年前曾经到过江南道安阳郡一个叫鱼鳞镇的小村子,你可听他提起过?”
小道人的脸色足够白,所以这一次没有更多变化,已经不可能更白了,所以他暗自庆幸。
“听师父提起过。”
“他可是说了些什么?”
“师父说,吓了好大一跳,鱼鳞镇里,竟是藏了那么大一颗将星。”
“说的是谁你可知道?”
“孟长安。”
小道人垂首:“师父见过孟长安便把他带走,托人送到长安城雁塔书院,但师父却没来长安,这事老院长应该也知道的。”
皇帝嗯了一声:“他自然知道,多年之前也对朕说过,不过朕忘了。”
皇帝又问:“你师父可曾说看过别人面相?”
小道人摇头:“没说过。”
皇帝:“不许说谎。”
小道人头低的更多了些:“臣真的没有听师父说过。”
他脑子里乱哄哄的,不由自主的想到师父那时回到龙虎山的时候说过,鱼鳞镇那小地方竟是藏着一颗将星,真的把他吓了一跳,然而吓不死人,另外一个孩子才算是能吓死人的面相......然而这事太大,大到可能会为龙虎山带来灭门之灾。
想想吧,大宁如此稳固强盛,李家皇朝如此的强势,而且看起来国运昌隆绝不会出现什么大乱子,所以皇族当然不会轻易更迭,那么李家皇族就一直是李家皇族,于是在一个孤儿面相上看出来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当然不敢乱说,说了,就是谋逆大罪,说对了是罪说错了还是罪,何必乱说。
所以他师父一直都说应该是看错了,人相不可夺国运,所以只能是看错了,必须是看错了。
皇帝沉默了很久,然后轻轻叹了口气:“你回去休息吧,等什么时候你的眼睛治好了,你也去游历天下,第一要去的你可知道是什么地方?”
“水师?”
小道人试探着问了一句。
皇帝点了点头,却没回答是与不是。
点头就够了。
小道人退出东暖阁,出门看了看太阳,真刺眼啊。
第四百章 当然值得
长安城。
一家看起来生意冷淡到让人心疼的茶楼里,只有二楼靠窗位置坐着两个漂亮女人,仅仅用漂亮两个字来形容的话稍显单薄了些,可很多修饰词若是都攒在一起用,反而就又觉得累赘过犹不及,觉得还不如只用漂亮这二字。
林落雨坐在那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似乎已经忘记了对面坐着的那个年轻女人应该很可怕才对,毕竟是江湖上最新崛起的杀手,因为习惯穿一身紫色衣服所以被称之为颜紫衣。
“你请我坐下喝茶,就什么都不打算说?”
颜笑笑抬起头看了林落雨一眼,眼神里有些疑惑,有些戒备。
“你觉得这世上有美好吗?”
林落雨问了一句,不等颜笑笑回答,林落雨自嘲的笑了笑:“是不是觉得这样问有些矫情?女孩子在二十岁之前尽量不要矫情,那样会失去很多东西,凡事不如洒脱,但过了三十岁还是尽量矫情一些,尤其是在自己在乎的东西上,如果这个年纪了还不矫情的话,失去了之后便再难找回来。”
“你想说什么?”
颜笑笑问。
林落雨转过头看向颜笑笑:“我已经三十几岁了,虽然自己一直都不愿意承认,可年月从不曾饶过谁,该面对的就要面对,比如你......如你这样的年纪,失去了什么将来还会遇到更好的,在乎的也可以不在乎,如我这个年纪已经阅尽千帆,最好的已经遇到,若失去了便再也不会遇到。”
颜笑笑:“我还是不懂你在说什么。”
“说决心。”
林落雨淡淡的说道:“你若动他,我杀你全家,灭你满门,九族之内,鸡犬不留。”
颜笑笑眼神一凛:“你以为我怕你?”
“你应该怕。”
林落雨招了招手,那个看起来很可爱的小姑娘甩着马尾辫从稍远些的地方过来,她有个比她气质还不靠谱的名字叫高小样,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忍了这个名字十几年的。
高小样递给林落雨一个卷宗,林落雨接过来之后放在颜笑笑面前。
颜笑笑眼神疑惑的把卷宗打开看了看,脸色骤然一变:“你怎么能查到这些!”
“并不是什么难事。”
林落雨看着那卷宗说道:“和你有关系的人名字都在上边,可能不齐全,毕竟我着手还没有多久,不过没关系,大概十天之后,有关你的一切都会摆在我面前,所以我才说你应该怕。”
颜笑笑脸色越发寒冷起来,看着林落雨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若你敢动他们,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这就是我现在的心情。”
林落雨依然平静,甚至有些淡漠。
“你在乎的怕失去,我在乎的也一样。”
她站起来:“幸好你在犹豫不决,若你随他一块离开长安城,你已经死了,你身边那些人也会死。”
颜笑笑好像被人刺破了自己强撑着的气场,刺破了那看似坚固的伪装,也刺破了她那一身骄傲,一瞬间她就颓然下来,这时候看起来才像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少女,无助的有些可怜。
“路怎么走,是人自己选的。”
林落雨转身离开:“我虽然还不明白为什么你会留在长安城,但我知道你时不时去那条巷子里找那老两口聚聚,和他们一起做饭一起聊天,说明你心中没有被阴暗完全侵蚀,你还存善念。”
颜笑笑苦笑:“善念?善念可以让人生存吗?”
“能。”
林落雨脚步一停,回头看了颜笑笑一眼:“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沈冷会过的那么好?”
颜笑笑怔住,低头看着卷宗默然不语。
她没有离开长安城,是因为她越发不确定自己已经接了的这生意该不该做完,她在长安城一直都打听着关于沈冷的一切,越是打听的多了,心里的摇摆就越剧烈,因为她已经可以确定沈冷不是一个该死的人。
“你能帮我吗?”
她忽然站起来朝着已经下楼的林落雨喊了一声,像是溺水的人突然发现有一块木板飘到自己面前不远处。
已经到了楼下的林落雨没回头,可嘴角已经微微上扬,她知道,颜笑笑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其实一切都已经发生了改变,她喜欢看到人从错误的路上走回来,包括她自己。
“有件事刚才没有告诉你。”
林落雨淡淡道:“我个人拿了一部分钱出来送到你要供养的那些人手里,每个人都有份,幸好我比你有钱的多,所以可以保证他们每个人这一辈子都过的很好,当然,被人如猪一样养着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所以我派人安排了他们的生活,比如去学什么手艺,小孩子就该去读书,男人就该去做工,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事,你无条件的养着他们,我只能说你很蠢。”
颜笑笑:“那你刚才还说,你会杀了他们。”
“我说的依然算数。”
林落雨道:“你动他,那些人都会死。”
颜笑笑沉默了一会儿,俯身一拜:“谢谢,毕竟那不是你们宁人。”
“那已经是宁人了。”
林落雨道:“不要以为宁人的身份那么好来的,你可以去看看,将来求立国被灭,那些求立人会不会得到宁人的身份。”
她看向高小样:“给颜姑娘换一壶茶。”
高小样笑着去端了一壶新茶上楼,在颜笑笑对面坐下来:“我家小姐是个菩萨心,大部分时候都慈眉善目,可是一旦惹了她,天知道她会造多大杀孽......颜姑娘,其实你可以考虑一下不如留在小姐身边做事,小姐可大方了,她的钱比你去杀人好赚,用你杀人的本事去做帮助人或是保护人的事,而且赚钱还更轻松,你为什么不好好的思考周全?”
颜笑笑沉默好久,始终没有回答。
高小样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了敲:“我猜着,你决定接那单杀人生意的时候可没犹豫这么久,你懂我的意思。”
说完之后也起身离开。
颜笑笑一直一个人坐在那,闭上眼睛,脑海里竟是不由自主的出现了那个叫沈茶颜的少女,那个女孩子如果失去了丈夫,是上天不公。
那样的女孩子,就该一辈子幸福快乐。
她深吸一口气,朝着楼下喊了一声:“工钱高不高?”
高小样看向林落雨,安静看书的林落雨微笑着回答:“没你杀人高。”
颜笑笑:“唔......这样啊,那管饭不管?”
“吃住都管。”
“好。”
颜笑笑从二楼走下去:“最好每个月再发些胭脂水粉。”
高小样眼神亮了:“我和你现在去买怎么样?我本来就要去的,小姐又不陪我,你陪我去,你想买什么,我送你啊。”
颜笑笑:“当然你送,我没钱。”
林落雨取了一张银票放在桌子上:“先拿去用。”
高小样道:“我家小姐可大方,你尽管拿去用,她肯定不会从你以后的工钱里扣的。”
林落雨点头:“自然不会扣她的。”
她看向高小样:“我是从你这个月工钱里取的银票。”
高小样:“......”
与此同时,雁塔书院。
老院长看起来精神不错,虽然一如既往的蜷缩在椅子上,身上一如既往的盖着厚厚的毯子,可是却没有一点萎靡不振之象,他只是贪恋温暖,当然也是真的不爱动。
沈先生坐在老院长面前,规规矩矩的像个学生。
“听陛下说,你拒绝了接任雁塔书院院长?”
“是。”
“理由呢?”
“我又干不过老院长,何必呢?”
老院长哼了一声:“就打算以后做个闲散人?”
“陛下希望我做个闲散人。”
老院长看了看窗外:“可你闲散得住?”
“总不能违了陛下的意思。”
“何必要说谎。”
老院长轻轻叹了口气:“你心中那杆秤已经在偏移了,不是吗?”
沈先生笑:“老院长应该知道,我偏移的再多,也是站在陛下那边的,说的更大些,我是站在大宁这边的。”
“谁不是?”
老院长眼睛微微眯起来:“只要别做的太过分,我便不会说什么,韩唤枝也不会说什么,只是你应该明白,有一条线不要轻易的迈过去,陛下容不得。”
“我知道。”
沈先生问:“下盘棋?”
老院长:“你棋艺如何?”
“当年陪陛下手谈,没输过。”
老院长一怔:“忽然间明白了为什么你离开王府之后会过的那么穷苦,何必呢?”
沈先生噗嗤一声笑了:“陛下现在输了棋,还是要扣钱的吗?”
“你可去问问澹台袁术。”
老院长指了指不远处的桌子:“棋在那边。”
沈先生过去把棋取过来,在茶几上摆好:“要不然我与老院长也挂些彩头如何?不然的话也没有几分胜负心,若不赌些什么,也会觉得滋味不足。”
“你想赌什么?”
老院长问。
沈先生捏了一颗棋子:“让我先手?”
“为什么?你不觉得应该让老人先手才对?”
“我年轻,难道不应该是长辈让着晚辈?”
老院长点头:“让你就是。”
沈先生笑起来:“就赌......如果将来我输了,老院长能不能保冷子和茶儿的命。”
他说的我输了,当然指的不是这一局棋,这一局棋他必须要赢。
“若是你输的是这局棋呢?”
老院长看着沈先生的眼睛问。
沈先生摇头:“不会输。”
这一盘棋足足下了一个时辰还没有完,越是到后来两个人落子都越是慢下来,有时候一步棋要思考很久放才落下,举棋不定,可心定如磐石。
老院长棋力更强,沈先生已经落了下风,他紧皱双眉盯着棋局,几息之后忽然吐了一口血出来,喷的棋盘上都是血迹,然后他却笑起来,落子在棋盘上。
老院长脸色微微难看起来:“何必?”
“不能输。”
“你赢了。”
老院长投子:“应了你就是。”
沈先生嘿嘿笑起来:“可不许反悔。”
“自然不会。”
沈先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好疼。”
“好疼?”
“咬破了舌尖,不然怎么骗院长。”
“你无耻。”
“我无耻,你也不许反悔。”
老院长沉默良久,看向沈先生:“他值得?”
沈先生傲然起来:“当然,我养大的。”
......
......
【我不知道怎么耍不要脸了,月票什么的,硬要行不行?】
第四百零一章 临战之前
阔海县,船港水寨。
王阔海的将军甲一时半会儿做不好,其他各款的五品将军服也没那么快就发下来,还需要上报兵部,等兵部勘核之后才会正式下来任命,不过既然说提升了那就是提升了。
沈冷还没有单独出去领一军兵马,现在来说他就还是水师的人,王阔海自然也就是水师的人,所以唐宝宝提拔他谁也不能随便说出什么,虽然还是稍稍有些不合规制,然而这般大的军功,兵部是万万不会驳回的,水师之内的人又有哪个会说不妥当。
杜威名上来拍了拍王阔海的肩膀:“恭喜恭喜,老王,真的了不起。”
陈冉也笑:“果然人还是得逼自己一把,把自己逼到无路可退的地步,就没有什么做不到的。”
杜威名道:“也不一定,并不是逼急了什么都能做到。”
“比如呢?”
“我逼死你,你给我把钦天监那边做的算题解一下。”
“算术啊......那就算了吧。”
几个人约好了到水寨外边走走,一边走一边闲聊,出了水寨之后就看到水寨外边有大概二三十个姑娘站在水寨门口往里边张望,大的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小的也就十四五岁的年纪,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王阔海觉得可疑,上前问了一句:“你们在干什么?”
“那个......”
其中一个小姑娘怯生生的问:“你们认识沈冷沈将军吗?”
陈冉他们哈哈大笑起来,沈将军的名字算是传遍大江南北了,这些小姑娘正是仰慕英雄的年纪,前不久刚刚有消息传来,沈冷在诸军大比之中得了第一,陛下提他为正四品将军,才不到二十岁年纪,几天前又刚刚大破求立水军,多少姑娘觉得这般英雄少年才是自己最合适的终生伴侣。
“认识倒是认识。”
陈冉笑呵呵的过去:“不过你们没机会了,沈将军已经成了亲,并且也不打算纳妾。”
“为什么!”
一个小姑娘有些不乐意:“你难道能代表沈将军?”
“那是沈将军自己说的。”
王阔海瓮声瓮气的说道:“将军与夫人恩爱之极。”
之前说话的那小姑娘一声长叹:“唉......英年早婚啊。”
这四个字把王阔海他们都说懵了,仔细想了想这四个字似乎也没什么不对的。
“回吧回吧,沈将军还有重要军务要办,特别重要的那种,怕是今天你们等也等不到他了。”
王阔海善意的劝了一句:“你们不知道,沈将军忙起军务事来,连饭都没时间吃,哪里有时间到水寨外面来晃荡。”
“这样啊。”
一个小姑娘一脸心疼的说道:“哪能不吃饭呢,我回去做一些送来。”
说完转身跑了,其他小姑娘也转身跟着跑:“我们也回去做一些好吃的来。”
王阔海一捂脸:“也就是夫人不在。”
陈冉:“你以为夫人在她会生气?夫人在的话会乐呵呵的跟她们一起去做饭,然后乐呵呵的带回来给咱们将军吃,咱们夫人那是多大气的人。”
“也对。”
几个人说着话往前走,忽然看到远处走过来几个人,看着有些眼熟,等到近处才认出来竟是庄雍将军的爱女庄若容,几个人连忙垂首抱拳:“小姐。”
庄若容戴着一个有面纱的帽子,所以他们也是到跟前才认出来,她微微拜了拜回礼:“请问沈将军在水寨吗?”
“在的在的。”
陈冉连忙回答:“在水寨之中处理军务事。”
“那我过去寻他就是。”
庄若容往前走,身边两个丫鬟手里都提着食盒,陈冉和王阔海他们几个对视了一眼,心说这下可糟了,那些小姑娘他们可以挡回去,庄小姐可是挡不回去的,如今夫人不在将军身边,庄小姐又是如此端庄秀美的一个女孩子,万一将军把持不住......
在那么一个瞬间,陈冉甚至把沈冷被茶儿姑娘打的鼻青脸肿的画面都想象出来了,又脑补出陛下大怒,下旨把沈冷阉了......咦,为什么是阉了?
“那个,小姐,将军正在处理很要紧的军务事,怕是不太方便立刻出来见你。”
“我也无事,在水寨里走走,等将军忙完就是。”
庄若容再次施礼致谢,然后带着丫鬟亭亭款款的往水寨那边过去,陈冉看着那几个人的背影一脸担忧:“这可怎么办?”
王阔海道:“你想这些有什么用,难道你还不信将军人品?”
杜威名楞了一下:“为什么我们都觉得将军不纳妾是天经地义的事?可难道不应该是将军纳妾才天经地义吗?”
陈冉想了想:“别的将军纳妾自然是天经地义的事,我们将军纳妾那就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应该是天理不容。”
王阔海:“要不然我们回去瞧瞧?帮夫人盯着将军。”
陈冉:“这么狗腿子的事我做不出来......得悄悄的才行。”
几个人一起点头:“得悄悄的才行。”
与此同时,在距离船港数百里之外有一座海岛,因为海岛四周暗流汹涌所以没有多少船只敢靠近,要想进入海岛也不是有什么固定的水路可走,暗流会移动,不是哪条航线就一直安全,而是必须算好了暗流的规律,熟悉这暗流规律的人并不多。
阮青锋带着大概百十条战船在海岛外几十里就停下来,站在甲板上遥遥看着海岛那边沉默了很久,他是求立国的水师大将军,如今沦落到这个地步要去求海岛上那人,他心里这关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过去的,那岛上的人都是海盗,不管多强大多善战,那也是海盗,就算海水再多也洗不掉那些海盗身上该死的血腥味。
曾经有数不清的求立人死在这些海盗手里,他的职责本应是将这些海盗全都杀了才对,水师与海盗不共戴天,可如今呢?
为了所谓的最后的尊严,他不得不将希望寄托在这些海盗身上。
这个岛名为开门岛,传闻只有找到这座海岛才能找到水匪海浮屠的真正藏匿之处,开门岛就是海浮屠的前哨,还有传闻说,没有开门岛上那些熟悉附近海域的海盗带路的话,一辈子也别想找到那座名为仙山的海岛。
阮青锋派去的人驾乘小船在开门岛外边已经转了至少两个时辰,又不敢靠的太近唯恐被暗流卷进去,只好远远的摇旗喊话,始终没有人回应,可他确定开门岛上一定有海浮屠的人,那些家伙只是不愿意出来。
如今他的水师已经被打散了,就算是逃出来的人也有半数以上联络不到,那一战被宁人打的再也没了胆气,不知道多少人不愿意回到水师里来。
可是阮青锋知道海浮屠有多强大,在海上,没有人比海浮屠更能杀戮。
就在这时候有几条小船从开门岛那边过来,小船上黑色的旗帜顿时让阮青锋有些激动,那是海浮屠独有的旗帜,这就说明他找对地方了,而且既然派了人出来,谈合作就不是没有可能。
就在这个时候,大宁船港水寨之中,沈冷和唐宝宝两个人站在海域图前,两个人都是眉头紧锁。
“依我看,还是等着提督大人分拨的战船回来,最多不过十余日,必到。”
唐宝宝看向沈冷:“纵然求立水师已经被打散了,可若是聚集起来依然还有数万之众,战船不下数百,我们的船港里能用的战船也不过一百三四十艘而已,真的在海上相遇,我们未必有胜算。”
“求立人没那么容易聚集起来。”
沈冷道:“况且我就是不想让阮青锋那么轻易的把打散了的求立水军重新聚集起来,若是给他们十天时间,那数万求立水军就又能形成威胁。”
唐宝宝:“我们现在只有六千兵力,还要留下至少半数守护船港,你只带几千人的话,太凶险。”
“战场上的事,哪有不凶险的。”
沈冷道:“我带两旗战兵,二十条船,剩下的留在船港,将军放心,若是遇到凶险我们掉头就走,求立人的船现在对我们可没什么优势,我们想走的话他们也未必拦得住,若是遇到零散的求立水军,我们便直接剿灭,只要打通这条水路,大宁的战兵就能从求立北岸登陆,到时候与窕国向北进攻的战兵就可遥相呼应。”
唐宝宝叹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做事真的没有丝毫惧意啊......一个是你,一个是敢在北疆九进九出黑武的孟长安,你们两个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我们不是初生牛犊,我们是虎。”
沈冷看起来居然有些不好意思:“这么说是不是有点不要脸?”
唐宝宝:“你在乎吗?”
沈冷:“......”
唐宝宝叹道:“我知道劝也劝不住你,你多带些人去,水师船港这边给我留两千人即可,求立人应是不会再来骚扰。”
沈冷:“两旗,二十条船,不能再多了,多了反而不好。”
他看向唐宝宝认真的说道:“不过我手下已经不足一旗人马,将军调拨过来的,需要与他们说明,我军令严苛......”
唐宝宝:“你这是看不起谁?”
沈冷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唐宝宝回头看向自己的亲兵队正:“你跟着沈冷,若咱们的人不尊将令,你替我砍了他们的脑袋,沈将军的话便是我的话,记住了吗?”
亲兵队正肃立:“是!”
唐宝宝看向沈冷:“你我还未结拜,你回来的时候,我设香堂等你。”
就在这时候有人说庄若容来找沈冷,沈冷看了看唐宝宝,唐宝宝举头望天:“你看我做什么。”
沈冷笑着摇头,转身出了门。
门外,庄若容亭亭玉立的站在那,轻轻拉起面纱,那张清秀容颜就展现在沈冷面前,沈冷看的一时呆了,庄若容脸一红:“将军在看什么?”
沈冷:“小姐你这帽子真好看,哪儿买的?我给茶儿也去买一个。”
庄若容心里一紧,想着原来他看的是帽子。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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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二章 包围了
“世上可有两全法?”
庄若容看着水面波光粼粼,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她说话的声音很轻,似乎并不是说给别人听只是说给自己,也或许是说给海上经过的风,风无定也无情,风走了也就走了。
风听到了,不会带给谁,而是随风而去。
可她不会走,她自己也听到了,所以低眉。
沈冷也听到了,但沈冷并没有什么心情上的波动,风无定而心长定,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个对女孩子有吸引力的人,他倒是更相信孟长安那样的家伙会让女孩子为之倾倒,他还觉得茶爷这般天仙一样的女孩子嫁给自己,那可能是自己上辈子救了整个世界。
有些时候还忍不住偷偷想,还没准是因为茶爷傻呢?
傻子和傻子的爱情,总是会纯粹一些。
世上自然有两全法,比如你去我也去,只是朝着不同方向走。
沈冷站在栈桥上一直都没有说话,从庄若容手里接过来那食盒之后他便一直都在吃,庄若容亲手做的点心饭菜都很可口,不违心的说比茶爷做的确实好吃些,是好吃很多,可是沈冷只是礼貌性的在吃。
庄若容的视线从海面上回到沈冷身上,看到沈冷嘴角上沾着的点心忍不住笑了笑,那一笑如春风化积雪,如夏花洒朝露,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能在沈冷面前露出的这种笑在别人面前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她只是下意识的取出手帕想给沈冷擦擦嘴角,然而手到了半路的时候却停住,忽然间反应过来,自己若是真的去擦或许便输了。
喜欢是喜欢,得到是得到。
记得小时候母亲教导她的时候经常说,人有私欲是正常,但不能因为私欲而去破坏,比如路边的花儿你看着极美,于是你便想采下来,纵然采回来的花儿你放在水瓶里养着也活不了几日,而若是不采,花儿明年还会开,若你只是觉得花儿美好,何必非要采到自己手里?年年看着,岂不是美好就长久起来。
那时候庄若容并不能理解母亲的话,只觉得花儿采在自己手里那当然就是自己的了。
现在她明白,哪有那么容易。
“擦擦。”
她最终只是把手帕递给沈冷,沈冷却没接。
那傻小子憨憨笑了笑:“小姐你的手帕太干净,给我用了就是糟蹋。”
他抬起胳膊用袖口抹了抹嘴角,似乎在告诉庄若容我就是个粗人。
“将军是又要出征了吧?”
“是。”
“我......”
庄若容沉默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取出来一个小小的荷包递给沈冷:“没有别的什么意思,这是我昨天去常宁寺求来的护身符,平越道这边的百姓多信禅宗,我知道这些事情只是心理上的一种期盼,反正也没坏处,就也替茶儿给你求了一个,主要是常宁寺这名字寓意好,心里就觉得舒服。”
她将荷包递给沈冷,着重强调了一句是替茶儿给你求的。
这荷包里有一块铁禅牌,正面是一个禅字,背面是传说之中禅宗专门负责保护安宁的大光明僧像。
沈冷将禅牌接过来放好:“谢谢小姐。”
庄若容又沉默下来,她本就不是一个擅长和异性言谈的人,而沈冷也不是,她只有在自己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思维才会活跃,而他只有在茶爷面前的时候才会嘴贫,于是两个人站在栈桥上就显得有些气氛不对。
“将军去忙。”
庄若容微微俯身拜了拜:“我先回去了。”
“那我送你。”
沈冷连忙回了一句,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不用的,我和欢儿她们几个走路回去就好,顺便看看沿路景色。”
庄若容看向食盒,沈冷反应过来,将食盒递给庄若容,庄若容忽然问了一句:“吃的是不是不顺口?”
沈冷摇头:“好吃。”
“好吃,可一定是不顺口。”
庄若容轻轻一叹,接过食盒走了。
“将军像一朵花儿。”
她忽然回头又说了一句,说的沈冷一脸茫然,我是一朵花儿?
看着庄若容远去的背影,沈冷觉得和女孩子聊天果然是很累很辛苦的一件事,和茶爷当然不一样,茶爷又不是单纯的女孩子,是奶妈,是大哥,是师姐,是老母鸡,是全部。
沈冷想着刚才庄若容说的那句话,实在不理解说他像一朵花儿是什么意思,可是却转而想到自己好久没有给茶爷买过簪子了,那种大花儿的,特别大。
庄若容才走没多久,陈冉他们几个鬼鬼祟祟的从远处冒出头,一个个好像贼一样。
沈冷哼了一声,说了一句滚过来,那几个人屁颠屁颠的跑来,脸上都有些尴尬。
“将军和庄小姐说什么了?”
陈冉贼兮兮的问了一句,问过了之后又觉得自己问的不合适,脸色就更加尴尬起来。
“我是个粗人。”
沈冷叹道。
大概意思是,庄小姐那般精致淡雅的一个人,和粗人自然不般配,沈冷纵然在这方面再傻,也察觉的出来庄若容对他应该是有些喜欢,所以他有些惶恐不安,觉得自己对不起庄雍。
“吁!”
几个粗糙汉子同时往前挺了挺肚子:“谁不是一根粗人!”
沈冷忽然反应过来粗人两个字在这几个王八蛋嘴里说出来是什么意思,自然不是什么好意思,于是瞪了他们几眼,想了想,忽然又得意起来:“我真的是个粗人。”
“都给我滚去准备,明天一早出海打猎。”
沈冷一摆手:“麻利儿的。”
“是!”
几个汉子转身跑出去,明明才经历过一场厮杀,此时听闻又要出去打仗了,非但没有什么惧意,反而欢脱的像是脱了缰的野狗......
阔海县城。
庄夫人看了一眼女儿的脸色就知道她遇到了什么,夫人这般年纪什么没有经历过?知女莫若母,她当然看得出来女儿眼睛里的淡淡悲伤和失落。
“我们回长安?”
庄夫人看着女儿的眼睛笑着说道:“此时往回走,走到长安城的时候,恰好百花儿开。”
庄若容抬起头看向母亲,笑了笑:“也不知道雁塔书院里收不收女弟子,我想去那里读书,唯有读书能心静,百花儿开,敌不过我花开后百花杀。”
庄夫人点了点头:“我去找老院长。”
庄若容嗯了一声,笑得更释然起来:“娘,能不能教我编链甲?”
庄夫人心里微微一震,却还是应了一声:“好。”
下午的时候,留在她们母女身边的亲兵就把东西都收拾出来,然后分派人去给庄雍送信,告诉庄雍说她们两个想念长安,回去看看,大概一年才能回来,然后又去见了唐宝宝,唐宝宝虽然意外,可当然也不会阻拦,毕竟还是长安城安全,于是又分派了三百精锐保护。
定下来第二天一早出发,说走就走,丝毫也不拖泥带水。
第二天一早,二十艘战船离开了船港,阔海县的城墙上,庄若容远远的看着战舰驶入大海,抬起手挥了挥,在心里说了一声再见,然后转身下了城墙,马车已经在城下等着,一朝南北,世上两全法,你去我也去,如何破相思?唯有更别离。
五天后。
沈冷擦了擦脸上的血,从残缺不全的求立战船上跳回大宁的万钧战舰,被他们追了几天的一伙求立残兵终于剿灭的干干净净,这支差不多六七百人的求立人残兵不出意外将会成为新的海盗,他们是逃兵,所以不敢轻易回求立,他们有兵甲有战船,做海盗对他们来说是唯一的选择。
求立人战船上的粮食淡水等补给被沈冷他们搜刮一空,一把火将几艘残船烧了,大宁的舰队朝着大海更深处航行,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地方比大海更广阔,所以也没什么地方比大海更充满未知。
沈冷让陈冉把兄弟们的军功都记下来,靠在船舷一侧抬起手遮挡住刺眼的阳光,已经在大海上航行了五天,依然没有遇到求立人的大队人马,这些四散的小规模残兵对他来说毫无挑战,他只想尽快找到阮青锋,只有杀了阮青锋,求立人的水师才会真的崩溃。
“前面有海战!”
桅杆上的?望手忽然间高呼了一声,沈冷精神一振,迅速的爬上桅杆,举起千里眼往前看。
前面有大概十来条船正在厮杀,能分辨出其中大部分战船上悬挂的是求立人的战旗,而另外的三四条船上的旗子没有见过,从船的规模和构造来看,也不是什么正经的水师队伍。
“那是谁在和求立人厮杀。”
沈冷微微皱眉。
“像是海盗。”
?望手道:“衣服乱七八糟的。”
海盗在和求立人厮杀?
沈冷觉得那倒是应该好好看着才对,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下令船队降速,站在?望塔上举着千里眼看,越看越心惊。
那三四条海盗船简直像是魔鬼船,求立人的船多,更大更坚固,求立人的水师自然也更训练有素,可是那几条海盗船却好像泥鳅一样在大船之中穿梭,求立人的船队竟是没办法稳定阵型,被冲击的七零八落,大概一炷香之后,竟是看到一艘求立大船缓缓的沉了下去,也不知道那些海盗是怎么做到的。
一艘海盗船上,穿着大红色长裙的美艳少妇一脚把身边的海盗踹翻:“让你们小心些小心些,那可是老娘的船了,千叮咛万嘱咐还是给老娘搞翻了!”
被踹倒的那个汉子爬起来揉着屁股:“哪个能把老大你搞翻,我倒是想呢,梦寐以求。”
砰。
又一脚。
“占老娘的便宜?”
红衣美艳少妇哼了一声:“找个旮旯去撒泡尿照照自己,滚滚滚,老娘可不喜欢你们这种小屁孩,小的就不行,各方面小的都不行,都给老娘听着!再他娘的弄翻一条船,老娘把你们都阉了。”
她手抬起来遮住阳光看了看:“这些求立猴子已经被包围了,放跑了一个,你们都给老娘滚去海里喂鱼。”
三四条船......
包围了?
.....
.....
【让我们荡起双浪,小船儿推开破桨......】
【订阅在掉了,接连在掉,是我不够浪了?还是你们提不动刀了?】
第四百零三章 你以后会求我
海盗船不过三四艘,而且普遍都比求立人的战船要小,可或许正因为如此,海盗船要比求立战船灵活的多,沈冷一直都在死死的盯着那些海盗如何对战,脑子里不住的计算着若是此时与海盗交战的是他该如何去做。
他压着想上去帮忙的冲动,下令在战船降速,只是远远的看着。
海盗就是海盗,求立猴子就是求立猴子,那两拨人打去吧。
大概半个时辰那边战事结束,大概有四五艘求立战船脱离出去,似乎是被打怕了。
有四艘求立战船被海盗抢走,透过千里眼,沈冷远远的就看到海盗们将一具一具的求立人尸体往海里抛,血腥味在海水中蔓延出去,不多时竟是出现了一条一条鲨鱼的背鳍。
海盗船竟是不忌惮大宁的战舰,带着俘虏的求立战船朝着这边过来。
沈冷看到在一艘战船的船头有一红裙女子,一只脚抬高踩着喘息,仰头喝酒,那一条裙内露出的白晃晃的长腿,如此的醒目。
她竟是一口气将一壶酒喝完,随手把酒壶扔在一边,似乎是这才注意到大宁的战舰,然后回头说了几句什么,于是沈冷就看到对方的?望塔上,海盗竟然打了旗语。
让一让?
沈冷都快给气乐了。
这般明目张胆。
沈冷从桅杆上下来,走到船头站住,战船停下来,自然是不会让的。
那红裙女子的战船似乎是故意挑衅,她的战船几乎是擦着沈冷的旗舰万钧过去,在两船交错而过的那一刻沈冷也看清楚了女子的长相,沈冷见过很多漂亮的女人,各有不同气质,茶爷自然是独一无二,林落雨成熟,庄若容知性,而这个红裙女子则是美艳,超乎寻常的美艳,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狂野又妩媚的气息。
她红裙及地,抬起一条腿踩着船舷,便露出很长一段雪白雪白的腿,而红裙又做的极合身,腰部的纤细就勾勒的淋漓尽致,红裙白腿,海上居然多了几分风尘味。
红裙女子似乎是喝的有些醉了,脸色带着淡淡酡红,看到沈冷在看她,于是抬起右手朝着沈冷比了比,只有小拇指伸出来。
沈冷只是站在那看着她,一言不发,也没有任何举动。
若是别的海盗哪怕刚刚杀了不少求立人沈冷自然也不会放过,可沈冷知道,这南海上只有一伙海盗是女人做首领的,那就是专杀海盗的海盗......红十一娘。
关于红十一娘有很多传说,沿海的渔民说,红十一娘是个孤儿,是被一个海盗捡了去的,还有人说其实是那个海盗杀光了商船上的人,觉得这女婴实在生的可爱漂亮,于是留下来自己养大,更有人说红十一娘其实是海浮屠的姘头,不然的话海浮屠为什么不动她?
更多的传闻则是关于红十一娘的凶悍,除了海浮屠外,整个南海上的海盗没有不怕她的,据说见到红十一娘的战旗就会远远的逃走,偏偏还逃不走。
红十一娘杀海盗从来不留活口,她说海盗没有一个不该死的,就好像她自己不是海盗似的。
两艘船交错而过,红十一娘比了个小拇指,然而她却发现那个年轻的宁人将军不为所动,似乎完全就没把她放在眼里,于是她有些恼火,随手抓过来一个酒壶朝着沈冷砸过来,沈冷等那酒壶飞到身前时才抬手,恰到好处的接住,手稳若铁闸。
攥着那酒壶,沈冷稍稍一发力,咔嚓一声酒壶碎裂,酒洒入大海。
沈冷松开手,碎渣也掉了下去。
红十一娘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的花枝招展,还故意扭动了几下身子,像个正在迷惑人的狐狸精。
那边海盗船上的一群粗糙汉子随即嗷嗷的叫了起来,还有人打着口哨。
“宁人!”
红十一娘喊了一声:“老娘瞧得起你。”
沈冷只觉得无趣,在他眼里,除了茶爷之外绝大部分女人都无趣,各有各的无趣,所以转身指向前方:“把前边逃走的求立人屠了。”
于是战船加速,乘风破浪。
红十一娘却下令战船降速,似乎也很好奇大宁的水师是如何打仗的,所有的海盗船都缓缓的停下来,甚至还有船横转,一群人看着宁军追击求立人,像是野兽似的嚎叫着,似乎很兴奋。
沈冷的船都是大宁安阳船坞改进的最新型海船,速度比求立人的更快,借鉴于求立人的海船,却超越了求立人的海船,大概两炷香之后求立人还是没能逃得掉,被沈冷的水师从后撵上,求立人与海盗还有一战之心,可与宁军连碰面的勇气都没有,竟是有两艘船直接打了白旗。
红十一娘举着千里眼看着,然后哼了一声,似乎是对宁军水师不服气。
“都说求立人是海上的魔鬼,这才多久,就被宁人打成了这副贪生怕死的鬼样。”
她举起酒壶喝了一口,似乎变得失去兴致。
然而就在这时候她看到了更有意思的事,嘴角都不由自主的勾了起来。
“不接受?”
宁军,不接受投降。
红十一娘忽然就放声大笑起来,花枝招展的样子带着几分可爱:“哈哈哈哈......老娘喜欢这个宁人将军的作风,他不接受求立人投降,哈哈哈哈,看着爽!”
大宁水师这边,安装在战舰上的重弩开始发威,求立人本来就怕,气势上未战先输,大宁战舰的武器配置上也更强悍,士兵们一个个憋着一股劲儿,这一战也就根本没有什么不确定胜负之说,可是求立人却没那么轻松被屠,沈冷不接受投降的那一刻,求立人就知道唯有死战到底。
厮杀有半个多时辰,宁军在优势兵力下怎么可能会输,几条求立船上,宁军战兵拎着刀来回寻找,看到还没有死透的求立人就补一刀,对于这些求立人,宁军没有丝毫怜悯可言。
战场上,对敌人的怜悯,往往就是对自己残忍。
“把船都沉了。”
沈冷下令,然后跳回他的旗舰万钧上,士兵们开始在穿上泼洒火油。
“等下!”
就在这时候,那个身穿红色长裙的女人驾着一条小船过来,身边只带了三五个撑船的汉子,她似乎也不害怕,大宁战船上黑甲如林,偏偏她是那一抹红。
沈冷站在万钧上往下看,红十一娘妩媚一笑:“宁人,我能不能和你谈个条件。”
沈冷皱眉:“我与海盗无事可谈。”
红十一娘抬起手一甩,袖口里一条长鞭飞上来直奔沈冷,沈冷侧头避开,长鞭在背后啪的响了一下,然后擦着耳边飞回去,沈冷一把抓住长鞭,红十一娘说了一声谢谢,猛地一拉长鞭竟是飞身而起,轻飘飘落在战船上。
沈冷松开手,看着红十一娘眼神冰冷,虽然对方这这一鞭没有杀人意图,可若是躲闪的慢了,脸上绝对会被打出来一条血痕,甚至破相。
“我知道你躲得开。”
红十一娘施施然走到沈冷面前:“别用那么凶的眼神看着我,我这个人欺硬怕软,越凶的人我就偏偏不怕,你若是愿意喊声姐姐给我听,我没准就怕了。”
她靠在船舷上,看起来喝了不少酒,靠在那醉醺醺的样子更多了几分妩媚。
“你想说什么。”
“和你谈个条件啊。”
红十一娘从腰上摘下来一壶酒,一口灌进去大半壶:“求立那几条船你就别沉了,若你送给我,我就和你交换一个消息。”
沈冷回头:“沉船。”
“是!”
战兵们答应了一声,火油泼洒在求立人的战船上,然后撤回到宁军战船,几支火箭射过去,求立人的战船立刻就冒起来火焰,没多久就烧的火焰冲天。
红十一娘就那么看着沈冷,好像在看着一个怪物。
“都说你们宁人又臭又硬,果然如此。”
红十一娘遗憾的摇了摇头,似乎心疼那几条战船,求立人的造船术极好,这些船虽然不够新,但足够大,和海盗的那些船相比自然就显得好很多,海盗的操船本事比求立人还要强,之前打赢了靠的就是这个,若再给他们一些好船,怕是他们能得意的飞起来。
她上上下下打量着沈冷,看了好一会儿后忽然噗嗤一声又笑了:“你把求立人的船烧了,要不然你给我一艘你的船?你的船更好,一艘就足够跟我换消息了,咦?我这么说你会不会把自己船烧了?”
沈冷依然没有理会她,伸手往前一指。
大宁战船上的重弩随即调转过来,瞄准了那艘在不远处的小船。
红十一娘脸色一变:“你敢?!”
沈冷伸手拿过来一支三石弓,抬起头感受了一下海风的方向和风力,然后拉弓如满月一箭放了出去,那箭看起来飞到高处便有些偏移,却兜了一个弧线啪的一声戳在海盗战船的桅杆上,正好切开绳子,红十一娘那面海盗旗就抖动着掉了下去。
红十一娘嗯了一声:“好,很好。”
说完之后手扶着船舷掠了下去,落在小船上下令回去,她站在船头也不扶着,海浪之上居然站的那么稳,哪里有什么喝醉的样子。
“宁人,你记住,你得罪我了。”
沈冷转身,看都没有多看一眼:“不杀你,只是因为你名声不差。”
这是他对红十一娘说的第二句话。
“你以后会有求我的时候。”
红十一娘似乎不生气了,抬起头将剩下的半壶酒喝尽:“那时候,我就不只要你一艘战船。”
回到大船上,一个海盗头目笑呵呵过来:“亲娘,那宁人将军硬不硬?”
红十一娘一脚把他踹翻:“硬个屁!老娘比他妈的大将军还大将军!”
第四百零四章 红十一娘
在大海上巡游的第九天,沈冷带着两旗战兵二十条战船已经清剿了四五拨求立人的残兵,而那支海盗的船队似乎对大宁的水师很感兴趣,一直远远的在后边跟着,保持的距离恰到好处,绝对不会让大宁水师这边感觉到威胁,可就是不离开,如影随形。
他们似乎是在学习大宁水师的作战方式,沈冷对这些海盗的忍耐也已经快到极限。
到了第十天,红十一娘再次乘坐一条小船靠过来,一如既往的那副醉醺醺的样子,似乎她无时无刻都在喝酒,只要是清醒的时候都在喝,喝多了就会不清醒,所以也不知道她一天到底有多少时间是清醒的还是长醉不醒,之前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也只微醉,这次见到却是实打实醉的连站都站不稳了。
“宁人。”
红十一娘似乎对大宁水师战船上瞄准了她的弓箭手并不在意,靠近沈冷的旗舰万钧之后伸手想去扶船,确实喝的太多了些,手掌没有触碰到船的时候身子已经倾斜出去,她身边一个海盗连忙伸手抱住了她的腰,红十一娘一脚把那海盗踹开:“又想占老娘便宜?”
她仰起头朝着大船上喊:“给老娘个梯子!”
沈冷在看到她一脚踹开海盗的时候,忽然觉得她有些可怜。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想法,突然之间就冒了出来,而且还挥之不去。
一架软梯放下来,红十一娘顺着梯子上去,离着还有差不多一米高就一脚迈上来,那条长腿在阳光下白晃晃的刺了好多人的眼睛。
沈冷让人在甲板上摆了两把椅子,红十一娘摇摇晃晃的走到沈冷身前,伸手想去搭沈冷的肩膀,沈冷侧身让开,红十一娘踉跄着几乎摔倒,幽怨的瞪了他一眼:“一点儿都不斯文。”
她扶着椅子坐下来:“你这里有没有酒?我听闻宁人的酒极好,我来拜访,你总是要招待下的才对。”
“你喝了多少?”
“谁记得那些。”
红十一娘坐在椅子上都摇摇晃晃:“先拿酒来,我再和你说交易的事。”
“我没有任何交易想和你谈。”
沈冷:“我这里也没有酒招待你。”
红十一娘却莫名其妙的开心起来,笑的前仰后合,笑的多了便会有泪,然后她就趴在自己膝盖上嚎啕大哭,哭的声音都沙哑起来,沈冷站在一边就有些不知所措,这哭来的毫无征兆也毫无道理,想着女人的眼泪果然是比天气还无定数的东西,还是我家茶爷好。
红十一娘哭了好一会儿,慢慢的坐直了身子,抬起手用袖口蹭了蹭眼泪,起身离开,身法轻盈的跳下战船,走的时候没和沈冷说一句话。
第二天亦复如是,她又喝的酩酊大醉而来,然后爬上沈冷的船说是要和沈冷谈交易,一开始说让沈冷拿两艘战船来换,后来又说必须得是一壶好酒,从两艘战船到一壶酒的差价让沈冷觉得自己应该是听错了,然而沈冷还是没有给她船也不会给她酒,她就极委屈的在沈冷船上又哭了好一会儿,哭过之后随即清醒,然后跳船离开。
第三天,依然如故。
第四天的时候她像是没有喝酒,正常的让沈冷不适应。
“我前几天来的时候是不是有些失态?”
红十一娘问了沈冷一句。
沈冷没回答,也没表示。
“谈交易吧。”
红十一娘坐下来,看起来冷傲的像是另外一个人,沈冷对妖魔鬼怪之类的东西坚决不信,不然的话说不定以为她被什么东西附体了,又或者前几天来的根本不是一个人。
陈冉觉得好奇,也觉得那些海盗与以往见过的不同,于是跳到小船上和那些随红十一娘来的人聊了几句,聊过之后心里便堵的厉害,觉得自己不该下来,若不问,或是那几个海盗若不说,自己又怎么会这么难受。
“老大挺难的。”
一个海盗嘴里叼着烟斗,吧嗒吧嗒的抽了两口:“你想想就能知道,一个那么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能让一群我们这样的糙老爷们服气,会容易?其实这也就罢了,最难的还是她自己心里那关过不去。”
老海盗把烟斗递给陈冉,陈冉摇头不要,取了自己的点上,一老一少,一兵一匪就并排着坐在小船的船舷上抽烟,你一口我一口,烟雾缭绕。
“大当家是大当家捡回来的。”
老海盗往上看了看:“两天前是大当家的忌日,大当家每年都会醉几日,醉的一塌糊涂,可怜的是大当家的爹娘,其实是大当家杀的。”
陈冉心里一紧,他听懂了,所以心里堵的难受:“怪不得会哭成那样。”
“哭?”
老海盗笑起来:“大当家的那种性子,比爷们儿还爷们儿,怎么可能会哭......等等,你刚才说的是大当家在你们船上哭了?”
“哭了三天。”
老海盗垂头:“是啊,也对......她在我们面前自然是不会哭的,而在这茫茫大海上,除了我们这些人之外就是其他海盗,不管是哪一伙人都恨不得弄死我们,大当家又怎么会在那些敌人面前哭,在你们这些陌生的而又不是敌人的人面前,她怕是忍了这么多年终于忍不住了。”
陈冉忍不住问:“你们大当家,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
“她要做大将军,女大将军。”
老海盗抬起头看向天空:“从小时候就想,从她亲生爹娘被大当家杀了之后就想。”
万钧战舰上,红十一娘一脸冷漠:“我给你一个消息最起码价值几艘战船,有关求立人,你在海上飘荡不就是想找到求立人的主力舰队吗?我知道他们在哪儿。”
沈冷:“在哪儿?”
“船。”
红十一娘伸出手:“就你这的这艘旗舰,你给我,我告诉你。”
沈冷:“那我说说我的条件,你告诉我求立人在什么地方,我以后不剿了你。”
红十一娘眼神一凛:“你以为你行?”
沈冷:“我以为我行。”
红十一娘站起来往后退了几步:“也好,你若是你能赢了我,消息我告诉你,我的人以后也不再靠近大宁海域。”
沈冷也起身:“请。”
红十一娘红裙一摆,人已经在沈冷面前,右手拇指和食指捏向沈冷的脖子,沈冷向后仰头,膝盖顶向红十一娘的小腹,红十一娘的左手在沈冷膝盖上摁了一下身子飘起来,屈膝的同时,长裙飞起,雪白的腿上绑着一把短刀,她的动作行云流水一般,抽出短刀往前一刺,沈冷右手抬起来往旁边一拨将握刀的手拨到一边,手往一边摆的同时曲臂,手肘在前撞向红十一娘的咽喉。
红十一娘侧头避开沈冷的手肘,然后一口咬在沈冷的胳膊上。
“啊!”
沈冷叫了一声,怎么都没有想到这看起来凶悍如女妖的红十一娘居然会咬人。
沈冷愣了一下的这片刻,红十一娘借力跃起来,两条长腿盘着沈冷的脖子,有力的腰肢一扭,沈冷就不由自主的往一边倒了下去,他躺在地上,红十一娘则翻了个身坐在他胸口,那两条白腿就在沈冷脸两边,她坐在那,握刀的手在沈冷脸旁边砰砰砰连戳了三刀,刀刀距离沈冷的脸都不足一厘米。
三刀戳在甲板上,红十一娘起身,伸手拉了一下红裙,藏起来一片白腻。
沈冷躺在那看着天空,脸色有些不对劲。
被女人骑了......
他坐起来看向红十一娘:“你咬人?”
红十一娘认真的回答:“拳头是人的武器,腿是,脚是,那么牙齿为什么不是?”
沈冷一时之间竟是无言以对。
“不过我不算赢你。”
红十一娘低头看了看,自己心口位置有些隐隐作痛,在她咬住沈冷的一瞬间,沈冷的拳头也到了她胸口,一触即回,若是真的发力,这一拳能把她打吐血,最起码是吐血。
她后撤两步:“算是平手。”
沈冷无奈的摇头:“你为什么偏要找我?”
“你是宁人。”
红十一娘靠在船舷上,伸手:“有没有酒?”
沈冷摇头:“有也不给。”
红十一娘看了沈冷一眼:“你是我见过的最抠门的男人。”
沈冷:“船可以给你,但方式得换换。”
红十一娘摇头:“没有酒喝,没得谈。”
沈冷无奈,转身让人去拿了一壶酒来递给红十一娘,红十一娘扭开塞子仰头灌了一口然后剧烈的咳嗽起来,胸口上下起伏,喷出来的酒把胸口的衣服都打湿了。
“什么酒?”
“一杯封喉。”
沈冷看了她一眼:“你喝的那酒,算不得酒。”
红十一娘哼了一声:“瞧不起谁?”
她举起酒壶一仰脖咕嘟咕嘟的往嘴里灌,竟是强忍着没有再咳嗽,一口气把一壶一杯封喉喝干净,她微微昂着下颌看向沈冷:“这就是所谓的一杯封喉?不过如此。”
沈冷耸了耸肩膀,没有发表意见。
红十一娘脸色发红:“现在可以谈条件了吧,你说换一个方式,你想怎么换?”
“你以后别做海盗了。”
沈冷指了指脚下:“你想用我大宁的战船,唯一的办法,就是你和你的人成为大宁的兵。”
红十一娘仰天大笑:“哈哈哈哈,你当我喝大了想唬我?你这一杯封喉还醉不了我,我也就不会说胡话应承你,异想天开,我们是海盗!你知道什么是海盗?我说你的酒不过如此,你也不过如此。”
说完之后转身就走,一步,两步,三步,然后脸朝下摔了下去,沈冷居然没去扶,眼睁睁看着红十一娘那张漂亮的脸拍在甲板上,还往上弹了一下。
沈冷想着,那应该挺疼的吧。
活该。
杜威名站在远处小声对身边的王阔海说道:“将军连扶都不扶一下,按理说应该单身才对。”
“嗯,活该单身一辈子的那种。”
杜威名叹道:“所以说有些时候,也没个天理。”
他看向红十一娘:“摔的可真狠,不过我还是觉得摔下去的时候挺好看的。”
王阔海:“嗯嗯嗯,是挺好看的,啪啪的。”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总觉得刚才有句活该一辈子单身不该说。
......
......
【三更完成,今天是第二天,三更持续一周,另外也希望大家宣传一下这本书,就实话实说好了,这本书的作者正直,诚信,脸皮薄,所以写的书值得一看。】
第四百零五章 海浮屠
若我有十万兵,我便不是海盗,而是肃平海疆的大将军。
这是红十一娘的一句醉话,沈冷听的真切,醉话,有时候就是真心话。
一个想做大将军的女海盗首领,若是被别人听了这醉话去怕是要笑掉大牙,可沈冷没有,看着这个醉倒不起的女人他生出几分敬意,而这也正是为什么他始终没动这伙海盗的原因,百姓们恨透了海盗,可念着红十一娘的好,这就是理由。
传说那年捕鱼期才到,渔民们驾船出海,这便是一年难得的收获时节,而对于海盗来说,这自然也是一年难得的收获时节,大规模的海盗不仅仅是抢劫财物,还需要人,他们每逢这个时候就会出来,抓走大量的渔民去做苦力,而抓人最多的自然是海浮屠。
海浮屠将一座名为仙山却大部分人不知所在的海岛建成了堡垒,一批一批的渔民被他抓来,累死的便累死了,累不死的也会被杀,海盗才不会以水米养人,谁也说不清楚到底有多少沿岸百姓被抓了去,便再也没回来。
就在渔民们撒网之际,远处有海盗船来,渔民们连网都来不及收调转船头跑,奈何他们的渔船又怎么可能跑得过海盗的战船,就在此时另一批海盗从侧面杀出来将渔民挡在后边,也有渔民被拦住,自知怕是就命不久矣,多少人悲鸣,然而那个身穿红裙一只脚踩着船舷的美艳女子扛着一把大刀呼喝一声:“你们看什么看?惹得起我吗?惹不起还不赶紧滚?”
那几艘海盗船横在海面上,远处的海盗便不敢靠近。
渔民们都说,红十一娘双手染血,可那是菩萨。
就算是海浮屠也不与红十一娘起冲突,当初十几股海盗联合起来想要杀了红十一娘,却扔担心实力不足,于是派人去开门岛求见海浮屠,连续求了多日,海浮屠却始终不见。
于是便有了后来红十一娘手刃十一大海盗的故事,时至今日,依然被人津津乐道。
红十一娘睡醒的时候已经过去两个时辰,揉着太阳穴坐起来,才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张毯子,毯子上有些汗臭味,微微皱眉,想着自己这是懒了么,为什么被子味道如此大了也没有换洗。
然后才惊醒过来,这不是她的船舱不是她的船。
海上淡水奇缺,自然不会浪费水来洗澡,所以出海多日的人身上必然不会香喷喷。
沈冷也一样。
红十一娘仔细看了看,这小小的船舱里放了很多杂物,但摆放的却很整齐,有个小小的书桌,桌子上放着一些牛皮纸,那是简单勾勒出来的海图,她好奇的过去看了看,海图绘制的有模有样,可海图上标注的那些字真是丑的让人有一种把牛皮纸吃下去的冲动。
除了那几张简略的海图之外,桌子上还有一摞写满了字的纸,她拿起来一张看了看于是嘴角微微勾起,那纸上翻来覆去便只六个字,写的却漂亮极了。
“不害臊。”
红十一娘看着那六个字自言自语了一句,发现在边角处还有两行小字,也是丑的好像长残了的仙人掌。
仔细辨认,那两行字大概是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配上四周密密麻麻的沈茶颜我想你六个字,偏偏还就有些美感了。
那会是一个多完美的女孩,才会让这少年将军如此念念不忘。
从船舱里出来,她觉得头疼的有些难忍,回忆起来自己一口气喝光了那少年将军给她的烈酒,然后就一醉不醒,那酒叫什么名字来着?
正往上走,看到船舱口蹲着一个穿甲胄的小胖子,嘴里啃着什么东西还嘟嘟囔囔的聊天,看到她出来连忙起身,或许是起的急了又或许是肚子里压了气,站起来的时候便不由自主的放出去一个悠远绵长的屁。
站在那小胖子旁边的是个足有两米多的壮汉,抽了抽鼻子,然后一捂嘴:“你居然在屁里下毒!”
陈冉脸红起来,毕竟是当着一个貌美女人的面,脸上稍稍有些挂不住。
“你醒了啊,将军在前边。”
说完之后转身就跑,可是跑起来就崩出来一连串的屁,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王阔海捂着口鼻:“你是觉得我块头大毒死不容易,所以加大了剂量吗?”
陈冉朝着他竖了一根中指,躲在远处不好意思露头。
红十一娘笑起来,然后又使劲绷起来脸,毕竟她可是大海盗,可凶残的那种。
“屁里下毒确实防不胜防。”
她昂着下巴走过去,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
王阔海道:“屁里下毒倒还好,他在屎里下毒才可恨是真的防不胜防。”
红十一娘楞了一下:“那你也吃?”
王阔海脸顿时就红了,比陈冉刚才还尴尬,低着头走向陈冉那边,两个人看起来真是同命相连。
甲板上,沈冷正带着一群水师战兵的汉子们光着膀子在打拳,那拳术看起来很简单,但却充满了阳刚之气,拳上之风,可破海风。
红十一娘看了一会儿觉得有意思,竟是忘了自己是要赶紧走的才对,说到尴尬,难道她就不尴尬了?醉倒在人家船上,多丢人。
沈冷看到红十一娘上来,咳嗽了一声,那群汉子们也注意到她,连忙跑出去穿衣服,这群看似粗糙的汉子一个个窘迫起来的样子居然有几分可爱。
沈冷把上衣穿好,那已经被晒成古铜色的腱子肉便被遮住,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打起拳来就忘记了船上还有女人,失礼了。”
红十一娘常年在海上漂泊,她当然很清楚同样常年漂泊海上的汉子们见到一个女人会起什么心思,多龌龊的事都能做出来,而沈冷和他的兵居然只有不好意思,连多看她一眼都不敢,这让她心里竟是有些淡淡感动。
将是什么将,兵便是什么兵。
“你之前说知道求立人的主力船队在哪儿,可以告诉我吗?”
沈冷抱拳后问了一句。
“以你这二十条船怕也只不过是两千余人的兵力,还想打过去?求立人虽然被你们打散了,可阮青锋手里最少还有两万余人,数百条船,你觉得你行?”
她忘了,不久之前她对沈冷说过同样的话......你觉得你行?
沈冷当时的回答是,我觉得我行。
“打过才知道行不行。”
沈冷沉默片刻:“我之前也对你说过,若你肯带你的人归入大宁水师,想要什么船都不是没可能,况且大宁水师做的事,和你做的事又无区别。”
“区别当然有。”
红十一娘傲然道:“我不为权贵杀人。”
在她看来,穿上官军的战服,自然是为权贵杀人,只不过是有了官方理由,所以便不是罪反而是功。
沈冷一时无言。
“告诉你也无妨,你欠我一条这样的船。”
红十一娘拍了拍这万钧战舰的船舷:“若你真的行,记得以后把欠我的给了。”
她朝着下船的地方走:“阮青锋在开门岛,那地方靠不过去,开门岛里有海浮屠的人,海浮屠有悍卒八千,战船过百,而且没有人比他们更熟悉这片大海,你贸然过去,别说厮杀起来无胜算,暗流都能把你们送进海底喂鱼。”
八千人?
沈冷本以为海浮屠的规模会更大,没想到只有八千人。
红十一娘似乎是看出来沈冷眼神里的含义,于是有些轻蔑的哼了一声:“你们宁人号称陆战无敌,八千可破十倍之敌,海浮屠的人就如同你们在陆地上的战兵,只要是在海上,十万人也不敢去围剿海浮屠的八千海盗,不然的话,你觉得阮青锋何必去求他?仙山岛没那么大,种不出粮食,你可曾听过古往今来哪个海盗敢养八千兵?”
“他求海浮屠能做什么?”
沈冷道:“攻上陆地?”
“你以后会知道的。”
红十一娘跳下沈冷的万钧战舰,轻飘飘落在她的那艘小船,稳稳站住,她回头看向沈冷:“当你下一次得到海浮屠的消息,你就会知道自己有多幼稚。”
沈冷只是没有想到,下次得到海浮屠的消息居然会这么快,三天之后沈冷的船队遇到了两艘残缺的大宁战船,被打的千疮百孔一样,将战船上的人接过来才知道,是海浮屠带人袭击了大宁的运输船队,从窕国往大宁运送的几十条货船上的粮食和兵械甲胄都被抢走,二十艘护航的战舰被击败,败的体无完肤。
对于大宁水师来说这是绝对的耻辱,号称海上霸主的求立人都被他们打的抬不起头,却被一伙海盗打成了那样,颜面无存。
没有人知道阮青锋怎么说服了海浮屠,本决意不与宁人为敌的海浮屠居然这般明目张胆的半路拦截大宁船队,那是要送到北疆去的粮食,用作对北疆黑武人之战所需之军粮。
沈冷知道带着船队往出事海域赶过去,到了的时候海面上依然漂浮着很多碎片,有一面大宁的战旗就飘在那,看到那破损的战旗,每个人心里都烧起来一股火,士兵们将战旗打捞起来,捧在手里。
而此时,海浮屠的海盗船队已经带着劫掠而来的几十条货船返回开门岛,站在甲板上的海浮屠低头看了看手上还没有洗干净的血,眼神有些恍惚。
他又想起来阮青锋对他说的那句话,于是便有些愤怒起来。
“求立与你可相安无事,若宁国灭我求立,宁国可会与你相安无事?”
海浮屠看向远处,缓缓攥紧拳头。
视线逐渐转移到侧面,那边是求立人的战船,那些求立人似乎在放声大笑,他便更多了些烦躁。
他才不会与求立人真的合作下去,求立之败不可阻逆,阮青锋帮他抢夺大宁的运输船,再多抢几次,那就舍了仙山岛又如何?大海之广阔,鲲可遨游。
只是......如何放得下她?
第四百零六章 听说他的剑很快
长安城。
坐在黑色马车里的韩唤枝正要赶去宫里,才出廷尉府的大门没多久,在他身后的方向,有几名黑骑飞驰而来,非紧急军务事长安城不可纵马,这几个骑士不顾禁令,显然是出了什么意外。
韩唤枝的马车停下来,不等身后黑骑追上,韩唤枝已经从马车上下来。
长安城中马蹄急,从来都没有好消息。
为首的黑骑伍长从还没有停下来的战马上一跃而下,单膝跪倒在韩唤枝面前抱拳垂首:“大人,千办耿珊和千办古乐出事了。”
韩唤枝剑眉一挑:“说。”
“两位千办大人追查将军沈冷遇袭一事,先是查到了真正的工部官员被杀之地,然后一路南下追查,在临近平越道的地方中了埋伏,黑骑尽死,两位千办大人身负重伤,目前还没有查明下落,在平越道福田县找到两位千办大人留下的标记,我们的人还在追查,卑职接到消息赶回来的时候人还没有找到。”
韩唤枝看起来并没有脸色变化,站在那沉吟了一会儿后说道:“调黑骑五百长安城外等我。”
说完之后上了马车,继续朝着未央宫方向去了。
两炷香之后,韩唤枝进了宫,皇帝正在东暖阁中处理政务,侧头看了一眼刚进门的韩唤枝随即眼神微微变了变:“出了什么事?”
明明韩唤枝什么都还没有说,明明韩唤枝觉得自己的表情也控制的很平静,可皇帝还是一眼就看了出来。
“陛下召臣来,还是先说陛下要让臣去办的事。”
“北疆传来消息,有人告孟长安对世子李逍然严苛,似有不臣之举,你着人去看看。”
“是。”
韩唤枝垂首:“臣安排两个千办去北疆。”
“朕有通闻盒在那边,事情如何朕清楚,只是得堵某些人的嘴。”
皇帝放下手里的笔:“说你的事吧。”
韩唤枝道:“臣要离京。”
“何事?”
“或许折了两个千办,耿珊与古乐。”
皇帝脸色微微一变:“去吧。”
韩唤枝拜了拜,然后转身往外走。
“廷尉府的人是朕的人,查到谁,若是不方便放在明面上说,牵扯大了,那就不要牵扯出来什么,多死几个人比多几个人说话好。”
皇帝在韩唤枝身后语气平淡的说道:“把人带回来杀。”
“是!”
韩唤枝回身再次一拜,大步离开东暖阁。
平越道,福田县。
一户民宅中,古乐看了一眼脸色惨白已经再一次陷入沉睡之中的耿珊,他在自己身上翻了翻,翻找出来最后一点伤药给耿珊换了,然后又喂给耿珊一口水,做了这些之后古乐已经几乎耗尽力气,靠在屋檐下大口喘息。
他的伤比耿珊的伤要重,可是他没给自己用药,所有的药都给耿珊用了,做这些的时候他并没有什么犹豫,他也不是对耿珊有什么意思,他只是觉得男人就该这样,这是将军说过的。
平越道的天气闷热,若不是他们都有极好的素质,有着无比丰富的生存经验,这么重的伤处理不好的话早就已经感染了。
若两个人只能有一个活着,那只能是耿珊。
古乐靠在那喘息,想着老子是个男人,男人就该护着女人,将军说过,什么叫他娘的大男人?大男人就是不能让女人受委屈,不能让女人受苦受罪。
所以即便他如此痛苦难受,他还是有些得意。
袭击他们的人训练有素,比黑骑的战力还要强,突袭而出的那一刻连他们都没有反应过来,那些人配合默契,每个人都极凶悍,精通杀人技。
带着的黑骑全军覆没,如果不是他反应快,如果不是他足够聪明,他和耿珊也不会活下来。
虽然现在活的很辛苦,可最起码还活着。
那个男人。
古乐闭上眼睛,脑子里都是那个抱刀的男人,蒙着脸,身形笔直,抱刀而来,一刀断耿珊的剑,再一刀断他的刀,那个男人的刀没有刀鞘,也没有包裹着,明晃晃的抱在怀里。
福田县出了这么大的事,官府的人自然会知晓,可古乐不敢相信福田县县衙的人,那些刺客敢在大白天明目张胆的拦截袭杀廷尉府的人,保不准就和县衙的人有勾结。
长安城里某些人,一直都和南越国原来的一些权臣有交易有来往,廷尉府在之前又不是没有查到过。
平越道看起来风平浪静的,可实际上,那些曾经手握重权的南越人一直都不服气,他们本以为投降会保住自己当初的地位和特权,然而皇帝陛下对他们根本就不屑一顾,所以他们很失望,也很生气,暗中和大宁朝廷里的某些人勾结一处,谁知道藏了多大的图谋。
古乐不是没有想过去联系战兵,然而现在连出福田县都那么艰难,更别说长途跋涉,他已经没有力气,能活着就不错了,所以他根本没办法带着耿珊一块走。
耿珊虽然伤的比他稍稍轻一些,可已经无法自己行动。
他是战兵出身,从骨子里依然是个战兵,所以他只信任战兵,福田县是在平越道最北边,距离战兵驻地还有几百里,距离紫御城也有几百里,如今的他和耿珊想要过去难如登天。
“你不应该把药都给我。”
耿珊醒了过来,看了看自己身上又新换了药,眼神里有些感动有些悲伤。
“你不应该意气用事,你比我逃出去的机会大,我已经动不了了,你这样给我续命,续的是你自己的命,不如你逃出去,将来还能为我报仇。”
“廷尉府的人,什么时候这么轻易认命了?”
古乐看着耿珊笑了笑:“我那药可是贵的很,你要是不好起来可对不起我的药,将来回到长安城,没有两顿好酒我是不能原谅你了。”
耿珊也笑,眼睛发红。
“纵然我们死了,也得想办法把消息传出去。”
耿珊问:“你有办法?”
“没有。”
古乐摇头:“那些人对廷尉府无比了解,我们一路上被追杀,一开始我还以为是他们的追踪技了不得,躲进这小院子之后我忽然间反应过来,他们不是追踪技有多了不起,而是因为他们看得懂我们留下的标记暗号,或许,廷尉府的一切他们都了如指掌。”
他深呼吸几次试图减轻自己的疼痛,只是紧皱的双眉还是让耿珊看出来他有多痛苦。
“所以你昏迷的时候,我出去把之前留下的标记都抹去了。”
耿珊道:“你出去过了?你身上这么重的血腥味,还在流血,他们也会寻着痕迹找到。”
“放心吧,不会。”
古乐抬起手裹紧了衣服,嘴角是自信的笑。
耿珊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她的腿断了,虽然古乐给她接了骨也固定了木板,可移动艰难,这一刻她却忽然爬过来,伸手拉开古乐的衣服,衣服里边有石灰洒落。
“你要死啊!”
耿珊的眼睛瞬间就变得更加红了,看着古乐那张苍白的脸终于还是哭了出来。
没有药了,他为了掩盖自己身上的气味,为了不留下血迹,居然用石灰把伤口敷了一层......那得多疼?
“我没事。”
古乐笑了笑:“我当初在战兵的时候......”
“你闭嘴。”
耿珊抬起手想把自己身上敷的药抹下来,古乐一把抓住她的手:“女人都这么冲动麻烦的吗?”
耿珊:“难道你不是冲动?”
古乐抬起头:“我不是。”
耿珊愣在那,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这是一户废弃的民宅,当年大宁攻灭南越,南越国最北边这一带是打的最激烈的地方,当时南越百姓大部分都逃走了,如今已经太平,可很多人都没有回来。
这宅子里没有食物,水倒是有,院子里的水井随时都能打水喝,然而或许用不了多久古乐就没了打水的力气。
“我们在这几天了?”
耿珊问。
“第四天。”
古乐抬起头看着天空:“所以我推测的应该没错,如果不把标记抹去的话,我们可能早就被找到了。”
就在这时候外面忽然响起了敲门声,声音不大也不急,很有节奏感,那节奏感就是对他们的羞辱和戏谑,古乐和耿珊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眼神里都有些绝望,他们的手握在一起,死亡就在门外。
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几个身穿黑衣的汉子从外边走进来,看到耿珊和古乐的时候显然这几个人都笑了,似乎有些轻蔑,也有些得意。
那个身材修长始终都以黑巾遮面的男人抱着他的刀从外边缓步走进来,走到院子里后往四周看了看,视线最终停留在古乐身上:“地方选的不错。”
古乐哼了一声。
抱刀的男人看到不远处有个石凳,过去坐下来,刀却依然抱在怀里。
“给他们上一点药。”
于是有两个黑衣汉子过来,极粗暴的将古乐和耿珊拉开,然后给他们的伤口敷上一些伤药。
还有人留下了一些食物,就在两个人触手可及的地方。
“我没想杀你们,最起码没想这么快杀你们,不然的话,你们真的以为靠着那点小聪明能躲过去?你之前把留下的标记都抹掉了,我帮你又重新画上,方便你们的人能找过来。”
抱刀的男人说话不急不缓,似乎没有一丝感情,冰冷的像个机器。
“只有重新画上,我才能杀更多的人。”
他的手指轻轻敲着他的长刀,发出很清脆的声音。
“希望韩唤枝能早点来。”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起身往外走:“听说韩唤枝的剑很快。”
那些黑衣汉子跟着他离开小院,门又被关上,门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而古乐和耿珊两个人却只剩下绝望,这平越道的天气还是如此闷热,可他们俩却仿佛同时掉进了冰窟之中,那么寒冷。
第四百零七章 风之名
福田县是个小县城本来人口数量就不多,大战之后虽然休养生息几年,可人口数量也没有恢复到大战之前,年末刚刚核算过的人口报到了户部,登记造册的一共只有四万三千二百二十四人,所以对于县令高海德来说管理这样一个县要比以往的那些县令大人轻松不少。
设立平越道之后,户部和道府对地方上的拨款越来越多用于战后重建,手里有银子,高海德做事也就底气足,而且态度又端正,所以在当地名声不错。
本以为自己仕途将会一帆风顺,虽然不至于去见识一下长安城,可最起码将来有机会到紫御城里做官,每每想到此处,高海德便有一种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快意。
直到......廷尉府的人在福田县出了事。
本以为他这样的小人物是不会涉及到什么高层次的事,高处风大不胜寒,他只想在凡尘俗世里功成名就,谁想到那么大一口黑锅从天而降,他想摘都摘不掉。
抱刀的那个男人就坐在县衙大堂里,本该是县令大老爷坐的位置上,而高海德则唯唯诺诺的站在一边,小心翼翼的伺候着,唯恐那把没有刀鞘的长刀会落在自己脖颈,那刀杀人太快,也太狠。
“你是南越国师的门徒?”
抱刀的男人依然没有取下来脸上的黑巾,刀太寒,以至于他整个人似乎都散发着一种让人难以承受的寒气。
“我是。”
高海德连忙垂首:“大越德昌十年的进士及第,拜在国师门下。”
“国师怎么死的?”
抱刀的男人又问了一句。
“冤死在长安城八部巷。”
“死在八部巷是真的,不冤。”
抱刀的男人语气平淡的说道:“那么大的图谋,怎么可能死的冤枉,但他对你们这些门徒却很好,至死也没有供出来几个人,所以你才能安安稳稳在福田县做个县太爷,门师没有出卖你们,你们就觉得以后日子安逸了对不对?”
不等高海德说话,抱刀的男人继续说道:“他不说,可不代表别人不知道,有一份名单在我手里,名单里一共有二百六十七个人的名字,你也在。”
高海德吓得颤抖了一下:“爷,你到底想做什么。”
“杀人。”
抱刀的男人看了看桌子上放着的精致点心,福田县这个小地方最出名的有两种,一是当年紫御城淮水河上两百画舫里的三千红颜,据说有五分之一出自福田,这地方盛产美女,以小家碧玉著称,肤如凝脂唇齿香,那时候南越国的达官贵人没几个能在她们口中撑多久。
另外一件东西则是一种名为七色朝露的点心,七彩斑斓,味道甜糯,据说当年南越国皇帝杨玉最爱吃的便是这东西。
抱刀的男人看着那点心,沉默片刻之后指了指:“你吃了它。”
高海德脸色骤然发白:“爷,你什么意思。”
“你又是什么意思?”
抱刀的男人语气逐渐发寒:“你想毒死我,然后去长安城那边邀功请赏?”
高海德扑通一声跪下来:“这事真不是我做的,是我手下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我真是事先不知情。”
“便当你是事先不知情。”
抱刀的男人站起来:“反正无所谓。”
刀出,人头飞上半空。
他看了一眼站在县衙大堂两侧那些瑟瑟发抖的衙役,长刀重新回到怀里,抱着刀往前走,他走路的姿势有些奇怪,步伐不大但迈步很快,总是让人觉得他两条腿上绑着绳子似的。
“换了衣服,准备做事。”
他淡淡的说了一句,抱刀离开县衙大堂。
一群身穿黑衣的汉子冲进县衙,片刻之后县衙之中便响起来一阵阵哀嚎声,那些衙役似乎反抗了,然而他们的反抗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对于这些训练有素又杀人如麻的杀手来说,他们的反抗甚至刺激不起来那些人更大的杀心。
没多久大堂里变得安静下来,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死尸,但除了县令高海德之外,所有人都没有见血,都是被勒死的,掐死的,大概一炷香后,那些黑衣汉子换上了衙役的衣服,将尸体拖到了后院,后院里已经有十几个黑衣汉子等着,地砖被起掉,院子正中挖出来一个很大的土坑,尸体一具一具的被扔进去,很快土就重新覆盖,然后夯平,地砖都重新铺的整整齐齐。
抱刀的男人最想迎接的便是韩唤枝,古乐耿珊所在的那个小院是他迎接韩唤枝的战场,这县衙也一样。
半个时辰之后,有几个人骑马到了县衙外,冲进县衙里垂首抱拳:“华爷,有廷尉府的人进了福田县。”
“距离县城还有多远?”
“不到十五里。”
“多少人?”
“明面上有几十个,应该不是从长安城赶过来的,而是平越道这边的常驻的廷尉,或者是本就在这附近办事的。”
“接一下。”
抱刀的男人在后院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来,似乎有些厌恶这里闷热的气候,也厌恶四周嗡嗡的苍蝇和蝉鸣。
就在这时候本闭目养神的他忽然睁开眼睛,身形骤然而起,屋顶上一个身穿雪白劲装的汉子立刻翻了出去,身法快的令人惊叹。
“不愧是流云会的人。”
抱刀的汉子速度更快,居然只用了几息的时间就将那白衣汉子拦住。
“能有你这般身手,在流云会中地位也必然不低,想来不会是黑眼白牙,那么便是断舍离风雪刃六个人的其中一个。”
被他拦住的人,是雪。
雪缓缓吐出一口气,依然那副流云会的人独有的玩世不恭的神态。
他从背后将长剑摘下来,眯着眼睛看着抱刀的汉子:“你这么了解流云会,这么了解廷尉府,你是谁?”
“我是专门杀你们的人。”
抱刀的男人看了看雪的剑:“你应该不是擅长用剑。”
雪不再说话,长剑往前一刺,若毒蛇吐信,迅疾狠厉。
抱刀的男人在长剑即将刺在咽喉的时候才横跨了一步,看起来很慢却恰到好处,雪的长剑擦着他的脖子刺过去,剑身上的寒意似乎能切开他的皮肤。
“慢。”
抱刀的男人微微叹息:“原来流云会的生死六道也不过如此。”
可就在他说话的时候,雪的左手往前一扬,一片仿若鹅毛大雪般的暗器洒了出去,他在左手扬起的那瞬间,袖口膨胀起来,仿若有狂风从里边宣泄出来,暗器密密麻麻,两个人距离又这么近,就算是大罗金仙怕是也躲不开。
抱刀的男人却消失了。
“还是慢。”
声音出现在雪背后,雪不敢转身,立刻向前疾冲出去,可还是慢了。
刀光在雪背后炸起,血光在背上炸起,刀斜着落下,从肩膀位置斩落,一条足有一尺多长的刀口出现在雪的后背,这一刀连脊椎骨都劈了出来,血喷洒而出,瞬息之后,脊椎骨上出现笔直的切痕。
雪闷哼一声往前扑倒,下意识的还想站起来,可哪里还能站起来。
抱刀的男人低头看着扑倒在地的雪,似乎很不满意。
“若流云会的人都如你这般伸手,我连杀你们东主的兴趣都减弱了许多,只希望他别太无趣。”
雪艰难的伸出手想爬出去,可也仅仅是把胳膊往前伸了一点。
抱刀的男人用脚把雪翻过来,然后就看到了雪嘴角上的笑,一片白芒从雪的胸口炸开,数不清的暗器扑面而至,抱刀的男人向后疾掠出去,长刀在面前泼洒出来的刀光竟仿若银盘,所有的暗器都刀光荡开。
数米外,抱刀的男人落地,看了一眼仰躺在地上的雪点了点头:“这才像样些。”
然后他转身往外走:“你是故意在拖延时间?听闻你们流云会的人都不怕死,原来是真的.......你是故意让我发现你的,故意让我杀了你,可惜了,以你的本事能拖住的时间太短了些。”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已经在门外,出了县衙后院,抱刀的男人速度越来越快,可他奔跑的姿势还是那么怪异,每一步都不大,但很快。
小院里,地上倒着五六具黑衣人的尸体,他们要盯着的是廷尉府的人,完全没有料到最先来的居然是流云会的人,而雪用他的命为兄弟们争取了时间。
风和刃分别带着古乐和耿珊离开小院,用最快的速度朝着县城外面疾冲出去,六七个流云会的人断后,将追击的黑衣人挡住。
抱刀的男人进了小院,地上血迹未干。
“有点意思。”
他转身离开,顺着血迹一路往前急追。
风雪刃三个人确实不是从长安城赶来的,就算他们肋生双翅也不可能飞的这么快,他们本来是暗中协助廷尉府查案,在进-平越道之前与古乐耿珊等人分开,先一步赶往南疆汇合沈冷,是雪总觉得心神不宁,于是折回头探查了一下,得知廷尉府的人已经全军覆没。
风回头看了一眼,一个抱刀的男人速度快的不可想象,超过了那些黑衣人,然后只见刀光起,留在后边的几个流云会的兄弟便倒了下去,连一招都接不住。
“带他们走。”
风将怀里抱着的耿珊递给身边的一个流云会汉子,转身朝着后边冲过去。
他看不到那个抱刀的男人黑巾之下的面容,却分明感受到了那人的冷笑。
“一起走!”
刃喊了一声,可是风已经回去。
“你们走。”
风的声音远远的传来。
“上一个叫风的人死在该死的地方,做了该做的事,无愧于风之名。”
风将长刀抽出:“我也应无愧风之名。”
......
......
【下午的时候有些事耽搁了码字,一直忙到快十二点,没敢睡觉,这一章算昨天的,今天还有三章。】
第四百零八章 不舍长安
那人穿长街而来,留下来断后的流云会兄弟接不住他一刀。
于是风回去了。
风是名字,但不是一个人的名字。
断舍离,风雪刃都不是一个人的名字。
若其中一人死去,还会有人被选中,成为这个名字的拥有者,继承的是这个名字的骄傲。
所以风说,我应无愧风之名。
那年在江南道乙子营大营里,风像是一个孤独的舞者,一藏便是数年,大营外的那片树林中,他用自己的命来宣告,风这个名字的拥有者都担当得起风之名。
这小小的福田县城里,风抽出自己的长刀迎面走向抱刀的那个人,和上一个风一样,他们都是流云会少年团出身,东主叶流云教导他们的时候让他们记住的最深刻的东西,就是情义重生死轻,最大情义是陛下,其次是兄弟。
所以流云会才会在江湖势力之中一家独大也格格不入,本就不是典型的江湖客。
两个人都用刀,刀相同但刀法不同,就正如笔相同,但字不一样,有的人手里握着笔可写春秋天下,有的人握着笔写出来的不过是流水账,寻常人看笔法,只看写出来的字顺眼不顺眼,所以中规中矩的字普通人便瞧着顺眼,风的刀法便中规中矩。
而抱刀的那个人,他狂傲。
他的刀法相似于书法之中的狂草,又不是,因为狂草还有痕迹,而他的刀过后,便是要斩去一切。
当的一声。
先出刀的风只一击长刀便飞上了半空,不是他的刀法练的不够好,而是天赋差距。
他的长刀在半空之中打着转飞向远处,转的太快,便若一个银轮。
风楞了一下,脚下向后一点飘移了出去,那刀的余威几乎擦着他的胸口落下,胸前的衣服被豁开一条口子,衣服崩开,一层两层,皮肤上也留下一道血线。
风很快,比雪更快,所以他躲开了这一刀。
抱刀的男人依然向前,被他击飞出去的那把长刀啪的一声掉在地上,然后碎开,刀片散碎一地,落地的刀自然不是摔碎的,所以风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他看到了差距。
“我教你用刀,下辈子记得谢我。”
抱刀的男人向前,抱着刀,依然是那种步幅不大的迈步方式,总觉得他两个膝盖之间仿佛连着一条看不见的绳子,所以他迈不开腿,他当然不是残疾,只是一种习惯。
风将自己的长衫脱下来,甩手一抖,长衫落在路边水池中,随着手腕一转,长衫便被甩成一条布棍,带着呼呼的风声朝着抱刀的男人头顶落下。
“想夺刀?”
抱刀的男人眉角微微一扬:“普天之下,没有人可夺我的刀。”
刀光起,布棍碎裂,衣服的碎片犹如火中漫天飞舞的残蝶,看起来翩然起舞,可飞不了多久便会落地成灰,风再次后退,手疼的颤抖,低头看时,发现自己的手掌心脱落了好大的一片肉皮,血糊糊的。
就在这时候几支弩箭激射而来,擦着风的肩膀飞过去直奔抱刀的男人,弩箭来的突兀也来的凌厉,抱刀的男人长刀出手,刀在半空之中洒出去一片银光,火星四溅,弩箭被荡飞,又钉在大街两侧。
刃落在风旁边,连弩又点了几下将抱刀的男人逼开。
“你应该带人走。”
风微微皱眉。
刃撇嘴:“我记得你还欠我几两钱,你死了,我朝谁要?”
风叹了口气:“你死了,我还给谁?”
城门外,赶来的黑骑已经接着古乐和耿珊,分了一部分人出去带着两个人朝着城外远去,剩下的大概二十几黑骑朝着这边疾冲过来,长刀出鞘,刀光凛凛。
抱刀的男人皱眉,似乎对自己手下办事不利很恼火。
“请流云会的两位兄弟先走。”
二十几名黑骑冲至风与刃身边,朝着抱刀的男人过去。
马背上的黑骑百办朝着他们两个抱拳:“多谢,别过。”
只四个字,义无反顾。
古乐和耿珊不是流云会的人,是廷尉府的千办,也是兄弟,为兄弟赴死,廷尉府的人当在最前。
七天后,紫御城。
叶开泰站在窗口看着外面的流云飘过,眼神森寒。
在平越道出了这么大的事,这是他的问题,纵然陛下不会怪他,他也会怪自己,已经两年多了,平越道还没有完全把控,还没有治理好,这就是他的失职。
“道府。”
他身边文士狄放鹤看了看叶开泰的脸色,然后垂首:“那些刀客来路不明,福田县又是一个小城连民勇都没有,县衙里不过十几二十个人,被刀客偷袭,这事......”
叶开泰侧头看了他一眼:“所以情有可原?为臣者,以情有可原四个字劝慰自己,那便是无能。”
狄放鹤道:“好在两位千办大人救回来了。”
“救回来他们的,是廷尉府人,事情是在平越道发生的。”
叶开泰转身:“无论如何,我脸上很疼。”
狄放鹤不敢再说什么,他跟着叶开泰已经有近十年,自然了解道府大人的脾气秉性,廷尉府的人什么时候吃过这么大的亏?前前后后,一百二三十人死了,其中还有两个百办,两位千办都险些送命。
虽然流云会的人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可谁也不能忽略还死了一个雪。
后来冲进去福田县城的那二十几个廷尉府的人全都战死,只有流云会的风和刃护着两位千办杀了出来,大宁治下的一个县城居然成了流寇暴匪的地方,这件事不管怎么说都不好听,御史台的人怕是要狠狠一本参奏上去,朝廷里的大人们也会口诛笔伐。
在平越道做官本就不易,况且是被人盯了那么久的道府大人,想来大学士沐昭桐第一个就会以笔为刀,一刀一刀朝着道府大人身上凶狠的砍,别忘了当初他对道府大人赴任就极为不满。
“最丢人的是,人不知去向。”
那些刀客,在福田县灭了一个县衙,杀县令县丞以及上上下下几十口,又在大街上杀人,杀廷尉府黑骑二十几人,领兵冲过去的那位百办被一刀两断身首异处,然后就消失无踪。
这些事,足以说明平越道这边没治理好,若是放在大宁原本的十九道之内,任何一个县城里,那些刀客敢如此明目张胆?
“韩唤枝到哪儿了?”
“快到了吧。”
狄放鹤垂首:“还没有消息送回来,从时间上推算,若是乘船直下,应该再用不了几天就会到平越,不过福田县距离水路还有百余里,都廷尉大人要换到陆路上来,过普陀山向西南。”
叶开泰嗯了一身:“带上亲兵营,我们去福田。”
说完之后大步走出书房:“若是再出什么乱子,我这道府就真的没脸继续干下去。”
从大运河转入平越道离船登岸,朝着西南方向再走百余里就是福田县,这一带因为大战所以显得地广人稀,曾经比较繁华的几个县城都还没有恢复过来,还活着的百姓虽然安居,然而想要兴盛起来绝非一朝一夕。
上岸之后不就便是普陀山,山上最著名的是大光明僧禅寺,大光明僧是禅宗中传闻护人生死安康的罗汉,禅宗信徒皆知,常年诵大光明僧心经可保平安喜乐,然而大光明僧心经没能挡得住大宁虎狼,也没让南越的边军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但凡战争,神佛皆避。
黑色的马车在普陀山下经过,在官道上抬头往上面看就能依稀看到大光明僧禅寺的金顶,南越国灭之后这里的香火也冷淡了不少,不过依然有人挚诚求拜,三跪九叩上山。
韩唤枝把车窗帘子放下来,闭上眼睛思考,消息已经到了他这,又折损了几十黑骑和一位百办,这位百办是平越道廷尉府常驻的最高级别的官员,韩寒之现在还记得当初派他来的时候,那汉子依依不舍走出廷尉府大门时候的模样,一步三回头。
“我不舍长安,料长安亦不舍我。”
他穿上百办锦衣,带着黑骑离开长安城,回望那雄伟的城墙城门,回望一直送他到城门口的都廷尉大人。
他升任百办其实还没多久,陛下旨意扩建廷尉府,大宁二十道皆要驻留,按照韩寒之定下的规矩,各地驻留百办每个人三年轮换回长安,三年,一千多天,他说长安城会想念他,也许会想疯。
他想说的是,长安城里那还没过门的姑娘会想念他,可他这般铁骨铮铮的汉子,自然不会说出什么柔情似水的话,只是觉得亏欠了她,他也当然说不出来等我回来娶你这样的话,只是朝着那人群之中羞涩看他连招呼都不敢打,小心翼翼的红了眼睛举手挥动的她笑了笑,然后策马离去,想着男人怎么能为这等俗世俗情牵绊?
然而还是真的不舍。
我不舍长安姑娘,长安姑娘亦如是。
韩唤枝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他不愿去想那姑娘拿着一张死讯是什么样子,廷尉府的这些人,在外人看来都是妖魔鬼怪一样冷血无情,可只有廷尉府的人自己知道,他们都是有血有肉的汉子。
过普陀山便是一片平原,有百余里,地势开阔,不过这南疆的平原与北方也不相同,多起伏,普陀山上侧有梯田,正是播种时节,农夫农妇弯着腰插秧种田,没有人去关注山下官道上向前疾行的马队。
山上,抱刀的汉子远远看着那辆黑色马车,将黑巾从脸上摘下来,他觉得如韩唤枝这样的人有资格记住自己长什么样子,死后记住,来世报仇。
廷尉府的队伍至少五百黑骑,他手下一百二十刀客,可他不觉得自己这边弱了。
第四百零九章 陛下出宫买买买
长安城,大学士府。
大学士沐昭桐又已经九天没回家,这么多年来,说到尽职敬业,整个朝廷也没有人敢说自己比得过大学士,所以在很多时候连雁塔书院的老院长都觉得自己看不懂沐昭桐,一直都看不懂。
你说他是奸臣,老院长第一个不赞成,皇帝也自然不会这般觉得。
内阁的事就是天下事,他处理的井井有条,小事可立决,大事可分轻重,连皇帝都说过,若是内阁里没有了沐昭桐,也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子。
其实想想也便明白,大学士沐昭桐在内阁的地位谁敢质疑?所以他的决定也就没有人去质疑,若换了另外一个人,资历威望都不足,那凡事不管做什么决定就都会有人去说三道四,尤其是下边人自觉地地位相当,谁也不服谁,沐昭桐若是退下去了,新补上来的人哪个能真的服众?
怕是整日都会吵架。
所以皇帝登基二十年,沐昭桐也在内阁不动如山。
夫人坐在窗口看着那扇门,想着老爷也不知道有没有了应对的办法,陛下说要带老爷和她去东疆,此去千山万水,没有一年是回不来,这一年在外,朝中发生什么事老爷都没有办法去掌控,这就罢了,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陛下东巡要带上他们夫妻二人,谁能猜透陛下的心思?
死士都已经派了出去,她无欲无求,若能为她儿子报了仇,那么与老爷两个人便是客死异乡又何妨?听闻东疆那边山清水秀,临海又开阔,葬在那边倒也不错,都是老人了,怕死,终究得死,死之前把未了事去做完,走的时候便无遗憾。
她看向门口的时候,身边的贴身侍女焕采便一直安安静静的站在那,夫人经常这样发呆,一坐就是半日不动,她便一直都在身边陪着,安静的像个假人。
“身边可还留了人?”
夫人问。
焕采垂首:“留了几个得力的。”
“华紫气是不是以为须弥彦死了?”
“是。”
焕采垂首:“华紫气这个人是个养不熟的狼,当初夫人把他送去东海之外学刀术,归来之后便越发的跋扈,他始终看不起须弥彦,须弥彦自然也看不起他,两人之间矛盾渐深。”
“须弥彦是个可用的,也知道分寸,这二十年来我养的死士唯有他一个让我放心安心,至于华紫气,他既然已经相信了须弥彦用死来为他摸清楚了沈冷的刀有多快,接下来的事也就无需多盯着,他自己就会去,他会杀了沈冷来证明他比须弥彦强。”
夫人沉默了一会儿:“现在须弥彦是个真真正正的死人了,只有你我还知道他活着,知道在阔海县城外死的那个是假的,是时候把须弥彦调回来,让他跟在老爷身边,东疆一行,陛下怕是要动念,陛下一念,天下无人可阻止,最起码得保证老爷活下来。”
“是。”
焕采问:“华紫气呢?”
“他一定不会去杀韩唤枝。”
夫人哼了一声:“和东海之外那些蛮夷学了些刀术也学了回来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他以为这所谓的声东击西的办法是东海那些蛮夷创造出来的,媚外到了这种地步,留着有什么用?他若是杀了沈冷,那自然有人杀他,他杀不了沈冷,也会为别人创造出机会。”
夫人缓缓闭上眼睛:“老爷在做的是治天下,家中事就不要再让他分神。”
她摆了摆手:“你也去吧,离开长安。”
“奴婢哪儿也不去。”
焕采抬起头:“奴婢的命是夫人给的,夫人在哪儿奴婢就在哪儿,若是这次老爷和夫人在东疆出了什么事,奴婢就为夫人和老爷报仇。”
“你个丫头!”
夫人叹了口气:“怎么会有这么执拗的性子......罢了罢了,你留在我身边吧,别想着什么报仇,这本就不是和陛下之间的仇恨,也没有仇恨,老爷当年要谋的不是天下而是权臣,老爷也从来就没有对大宁起不忠的念头,纵然老爷当年成了,他也会始终都是大宁的臣,内阁啊......小事可决,大事呢?”
夫人缓缓道:“老爷只是不想被人左右,倾毕生之才,小事可决,大事也可决,问山问水问四季,只是无需问别人。”
焕采听不懂,她只是觉得自己是夫人的人,夫人说什么她就听什么,所以她这样的人最容易相信别人的话,却不去深思,那所谓的不谋天下谋权臣不就是谋逆?沐昭桐要做的可是杀皇帝,他与夫人两个,都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未央宫,保极殿东暖阁。
皇帝坐在那已经一个多时辰,终于肯站起来活动一下双臂晃晃脖子,老院长路从吾和大将军澹台袁术对视了一眼,然后老院长伸手,澹台袁术有些无奈的从身上翻出来一张银票不情不愿的放在老院长手里。
“你们这是做什么?”
皇帝好奇。
澹台袁术叹道:“臣与老院长打赌,陛下会多久站起来活动一下,臣说一个时辰,老院长说至少一个半时辰。”
皇帝楞了一下:“你们拿朕来打赌?”
老院长和澹台袁术连忙垂首:“臣不敢。”
“都做了还说不敢?”
皇帝哼了一声,走过来看了看老院长手里那张银票,似乎是看不清楚,伸手拿起来仔细看,发现是一张五十两银子的,他把银票塞进自己怀里,拍了拍,然后在身上翻来覆去的找了好一会儿,除了刚抢的那张银票之外再一个铜钱都没有,于是招手让代放舟进来:“取二十五两银子给老院长。”
老院长都懵了。
“朕得抽成。”
澹台袁术噗嗤一声笑了,仿佛那五十两银子不是他的。
“好赚。”
皇帝一边在屋子里来回走动一边笑:“这么轻易就得二十五两银子,朕心情都好了不少......代放舟,给朕取件普通的锦衣来,朕要出去请冤大头澹台大将军吃饭,就去迎新楼。”
老院长:“陛下的产业,吃饭还给钱?”
“给钱朕会去迎新楼?”
皇帝等着代放舟带人进来给他更换了衣服,然后招手:“走吧,天气都已经暖和了,陪朕出去走走,代放舟跟着就行了,宫里的侍卫一个都不带,别兴师动众的。”
代放舟都慌了:“陛下,这可怎么行?”
皇帝指了指澹台袁术:“你认识他吗?”
代放舟当然认识,垂首:“是澹台大将军。”
“朕的澹台在,谁能近朕的身?”
澹台下意识的看了老院长一眼,老院长微微颔首,澹台袁术这才放心。
承天门外大街,百姓往来如织,天气已经转暖逛街的人也多了不少,皇帝走着走着方向就偏了,不是去迎新楼的方向,像是临时起意想随处走走,代放舟吓得一直都不敢松心,那双小眼睛巴巴的往四处看,看谁都像是刺客。
出了承天门外大街又走了好一会儿,陛下居然在一家胭脂铺子前停住脚步,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朕去给珍妃选一些小礼物,老院长和澹台袁术两个人都憋不住想笑,那哪里是要给珍妃选礼物,那是来给自己儿媳妇送钱的。
皇帝这般装模作样,两个人就配合着呗。
茶爷正在铺子后院练剑,听说老院长和澹台大将军到了,连忙跑到前边铺子里,额头上的汗水都来不及擦擦。
从后门一进来就看到皇帝站在那,吓得心里咯噔一下子,她下意识的想行礼,澹台袁术却悄悄对她摆了摆手。
“这生意不行啊。”
皇帝往四周看,这店里生意其实不错,说门庭若市过分了些,可来来往往买东西的人并不少,就算是整个长安城的胭脂铺子都算起来,这一家也能排进前五。
看到茶爷那般小心翼翼的样子,皇帝就忍不住笑了笑:“不用那么拘束,你去帮......帮我选几样小东西,精致些的,我带回去送给你干娘,出来之前她还说,你已经有阵子没进宫去陪她了,你和她投缘,我听下边的人说,她平日里自己一个人读书写字也好,持家管事也罢,都没几分笑容,唯独你进宫的时候她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茶爷想起来自己上次进宫的时候,珍妃塞给她一包东西,里边都是宫里珍贵的胭脂水粉,比她卖的那些自然更精致珍贵,珍妃一脸认真:“这都是陛下着人挑选来送我的,我用不掉,你拿去卖。”
拿去卖......
当时茶爷心这么大的一个人,都懵了。
皇帝见她还愣着咳嗽了几声,茶爷连忙垂首:“陛......老爷,还是别选了吧,我这里的东西干娘其实用不惯,送过去,干娘也是再派人送回来让我接着卖。”
皇帝皱眉:“朕终于知道朕前几次的银子怎么花没的,你们娘俩要是再倒腾几次,我家产就被你们倒腾没了。”
茶爷脸都红了。
老院长看门外,澹台袁术看天花板。
皇帝回头看向代放舟:“回去的时候跟宫里的人说,让她们放些话出去,就说珍妃娘娘说的,这家店的胭脂水粉是长安城最好的,用过之后,朕对她都更好了。”
代放舟都想捂脸。
皇帝嘿嘿笑了笑,居然有些小孩子般的得意:“我若是不做皇......而是做生意的话,应该也能做的很好。”
他看向澹台袁术:“我已经买了,你不给夫人买一些回去?”
澹台袁术连忙低头:“我就带了五十两银子出门,都输了。”
皇帝把那张银票取出来拍在澹台袁术手心:“借你的,就买这七十五两银子的东西,不许少了。”
澹台袁术怔住:“这是......五十两。”
“嗯?”
皇帝看向他。
老院长把那二十五两银子取出来递给澹台袁术:“七十五就七十五吧,算你欠我二十五,再说下去就不只是七十五两了。”
皇帝点头,一脸老父亲般的慈祥微笑。
第四百一十章 逼他出来
皇帝从铺子里出来,因为坑了澹台袁术七十五两银子而沾沾自喜,出门的时候走路都轻快起来,仿佛那不是七十五两银子,而是十万两巨款,澹台袁术则一脸无奈的出门,手里还拎着价值七十五两银子的各种东西。
茶爷带着几个小姑娘送出门,其中一个小姑娘压低声音说:“这个高高大大看起来有些凶的老爷对自己妻子真好,一下子买了这么多东西。”
正在下台阶的澹台袁术脚步踉跄了一下,堂堂大将军,竟是生出一种恨不得马上落荒而逃的冲动。
老院长则一脸的从容的告诉澹台袁术:“下次学聪明些,你看我进宫什么时候带过钱?”
澹台袁术叹道:“带不带钱的不是关键,关键陛下他能扣我钱。”
老院长想了想,真无解。
皇帝:“怎么,背后明目张胆的论朕是非?”
澹台袁术连忙摇头:“不是不是,臣不敢。”
老院长道:“我那二十五两银子就不用还了。”
澹台袁术感动的快哭了。
小太监代放舟跟在后边,觉得自己看到的应该是假的陛下,假的老院长,假的大将军。
离开胭脂铺子之后朝着迎新楼那边走,皇帝的心情很好,不时停下来和大街两侧的小贩聊一会儿,没多久代放舟手里的东西就多的拿不下,皇帝看到什么好玩的就买一些,也不管有用没用,兴致到了,甚至一口气买了那货郎所有的糖葫芦,沿街看到小孩子就发一串。
发完了之后满眼都是慈祥,觉得将来自己的孙子一定比这些小孩儿都可爱,代放舟提着的那些东西多是小孩子用的,那本就是他买给未来孙子。
到了迎新楼的时候天色才刚刚有些发暗,提前就得到了消息的叶流云站在大堂里边候着,他不敢站在门外,那样的话就会引起很多人的注意,谁不知道这迎新楼是流云会东主开的,能让他站在门口恭恭敬敬规规矩矩等着的,岂会是小人物?
皇帝进了门之后叶流云随即迎上去,皇帝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声张,然后直接上了三楼,三楼寻常时候不会有人上去,叶流云在便会一直都在三楼,他不在的时候都是空着的。
皇帝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来,看到窗帘关着:“怎么还学了韩唤枝那一身臭毛病。”
叶流云连忙过去把窗帘拉来:“明明是陛下心大。”
这屋子里没有了外人,所以叶流云说话也就稍显放松了些。
皇帝道:“在这楼子里,堂堂流云会大当家的房间里,还有人敢对朕图谋不轨?”
叶流云小声纠正:“二当家。”
皇帝瞥了他一眼:“换新菜了没有?”
“换了。”
叶流云道:“上次沈冷在家里请客,那席面上所有的菜品我都留了一份,让沈冷把炒菜的配料和方法也写了一份,这段时间来楼里的客人都比往日多了些。”
皇帝得意起来,也不知道他得意什么。
“那就都做一份上来,朕尝尝。”
皇帝在这些留王府里出来的老人们面前也没了皇帝本该有的样子,翘起腿坐着,显得有些不端庄。
不多时菜品一样一样的端上来,皇帝看了看那一桌子的菜:“这么土的吗?”
不得不说,这菜和迎新楼的规格比较起来,确实显得很土,大盆大碗大锅菜,还用的是土碗。
皇帝夹了一口尝了尝,眼神随即一亮。
“土的很有滋味。”
叶流云垂首笑道:“刚改菜品的时候,楼子里的老客也不知道多少人说过这菜看着寒酸,一下子降低了迎新楼的格调,可是吃过之后都赞不绝口,正如陛下说的,土的很有滋味。”
皇帝问:“这一桌子菜的成本有多少?”
“不超过一两银子,算上人工在内。”
“你卖多少?”
“大概六两银子,算上酒。”
皇帝嗯了一声:“比你混暗道来钱还快吧。”
叶流云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那不一样,混暗道其实来钱更快,毕竟是直接拿......”
皇帝:“以后记账的时候记得清楚些,这样的酒席卖出去一桌是六两银子,就分出来二两给沈冷,毕竟菜是人家的。”
叶流云:“......”
皇帝:“我以为你会不舍得。”
叶流云垂首道:“酒楼和流云会都是陛下的,陛下都舍得,臣哪里有什么不舍得。”
皇帝才想起来,原来还真是自己的,于是略微有些肉疼。
“安排一下手里的事。”
皇帝酒足饭饱之后看向叶流云:“三月去东疆,你带流云会的人随行。”
叶流云很清楚,如果陛下仅仅是要对自己说这句话,完全没必要亲自来迎新楼里说,可以指派个人来知会一声就算了,况且这话陛下以前已经提过一次,无需再说第二次,能让陛下说两次的话,都得好好思考。
叶流云忽然反应过来,沈冷也是要去东疆的。
陛下很确定两件事,第一,即便是在东疆也不会有人对陛下怎么样,尤其是陛下的老臣,哪怕是裴亭山也一样。
第二,陛下确定有人会对沈冷怎么样。
所以这才是陛下来迎新楼的目的,陛下还是放心不下那个傻冷子。
想到陛下让沈冷独领一军,带着船队运送粮食物资到北疆去,那就是在给沈冷露脸的机会,在越来越多的人面前露脸,最主要的是在裴亭山面前露脸。
裴亭山如今不可能不知道,当初在封砚台杀裴啸的人有沈冷一个,陛下为什么这么急着把水师拆分出来?一是为了北伐大事提前做准备,二是在表明态度,陛下带着沈冷出现在东疆,出现在裴亭山面前,就是想告诉裴亭山沈冷是陛下的人,谁也别动。
只要裴亭山不傻就一定能反应过来,就正如当初在长安城里,陛下坐在刑部大门口的台阶上,一个一个的杀人,杀到血流满街,就是在告诉所有人孟长安你们谁都别动,那是朕的人,自那次之后,裴亭山真的就老实下来,再无人敢直接去寻孟长安的麻烦。
念及此处,叶流云就想到当初陛下是怎么护着他们的,于是心里一阵阵温暖。
陛下,始终如此。
“在这之前。”
皇帝忽然语气肃然起来:“你去查查那些人在长安城里还有多少,朕得到消息,流云会和廷尉府都折损了不少人,朕的人死了一个,朕就把那些人的祖坟都挖了。”
皇帝不该说这样的话,草莽气太重了些,可此时此刻皇帝坐在这就不仅仅是皇帝,还是叶流云他们的大哥,当大哥的,永远都不会也不能让跟随自己的人失望。
说完这句话,皇帝起身:“流云会的刀是朕一直压着一直封着,朕今日给你开封,可开杀戒。”
平越道,普陀山。
韩唤枝从黑色马车上下来,看了看四周茫茫野外,山上梯田里的农夫已经收拾农具准备回家,日落西峡,归处便是人家,然而该出来的人却没有出来,这让韩唤枝有些不爽。
这地方,多适合动手?
山高林深,野草齐腰,虽然黑骑五百,可若是有百余精锐偷袭,一轮羽箭下来就能让黑骑损失惨重,为什么这么好的地方就没有人动手?
如果那个人不想动手,何必招惹廷尉府?
对古乐和耿珊动手,杀了百余黑骑,又在福田县城里动手,屠了一个县衙,杀了流云会的雪,还杀了他的百办和二十几个黑骑,这一切都是在宣战,明目张胆的在宣战,既然已经摆出来姿态,那为何突然就不动了呢?
林深处,抱刀的男人没有再带上黑巾,他已经做了足够多的姿态,韩唤枝那些人都知道有个戴黑巾抱刀的人在福田县里杀人,所以这蒙面黑巾就成了他的标志,当他摘下黑巾的时候,哪个还知道他是谁?
做了那么多姿态,像极了他要对廷尉府宣战,是因为他知道唯有这样做才能让韩唤枝把注意力都在这,而他要做的,是杀沈冷。
东主在乎的不是韩唤枝,在乎的是那个叫沈冷的年轻人,东主说,谁杀了沈冷,就给谁把身份漂白,他相信以大学士的能力,把他送进四疆四库里不是难事,靠着他的本事,用不了多久就能穿着一身官服站直了身子,不必再去做狗。
最主要的是,须弥彦折在沈冷手里了。
这让他觉得很有意思。
“四散于福田县。”
他缓缓的吐出一口气:“把韩唤枝给我拖在这。”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便离开深林,路边有几个得力手下带着马匹等候,他甚至连刀都没有带,正如他的黑巾一样,他塑造出来一个抱刀之人的形象,这形象已经深入人心,所以没有刀的人,自然就不是那时时刻刻刀不离身的人,刀,何处没有?
一路南下。
沈冷啊,你可别死在南疆了,你的人头便是我的前程似锦。
海疆。
沈冷带着船队在货运船队必经的航线上守了几天一无所获,海浮屠那些人就好像全都凭空消失了一样,巡航多日,必须带着兄弟们返回水寨,这也就打乱了他本来的计划。
阔海县船港。
沈冷从万钧战船上下来,先回了自己住的地方洗澡更衣,狠狠的洗下来一层风尘,然后去见了唐宝宝。
“我得换一批船。”
这是沈冷的第一句话。
第二句是:“降低一半船只数量,只带十一艘,不要万钧大船,给我十一艘伏波,每船挂四艘蜈蚣快船,人数不变,两旗战兵。”
“你想干嘛?”
唐宝宝一脸茫然再加疑惑的看着沈冷,他实在不知道这个年轻人到底想要做什么,将战船数量减半,而且只带十一艘船,还不带大船,这是要疯?
“海上航行了快一个月,你是不是被海风吹傻了?”
“没傻,吹聪明了。”
沈冷嘴角一扬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开窍了,他躲着我,我就逼他出来找我。”
唐宝宝当然知道沈冷说的是谁,自然不是那个所谓第一大海盗海浮屠,而是阮青锋。
他问沈冷:“海风还可做开塞露?”
沈冷反问:“将军知道怎么用?”
唐宝宝扭头:“不知道。”
沈冷:“唔,那开塞露是什么?”
唐宝宝:“该吃饭了。”
第四百一十一章 鬼魅
皇帝给沈冷的旨意,是最迟七月就要到东疆刀兵驻地。
三月初一,沈冷带着十一艘战船两千四百名战兵离开阔海县船港,驶入茫茫大海,连唐宝宝都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那个家伙只说了一句......我要一苇渡海。
好像很牛-逼的样子。
三月初九,求立国北边海疆沿岸一县被大宁战兵攻破,毫无防备的求立人城门都没来得及关上就被战兵杀入,在这之前有百余战兵乔装进入县城内,攻城之际从城内接应冲击城门死守迎接大军入城,求立守城士卒五百余人被尽皆屠戮,府库被搜刮一空。
三月十三,战兵突然出现在求立国内,烧了两个码头,烧毁了一座粮仓,扬长而去。
三月十五,大宁水师的船队拦截了一支求立国往南疆运送粮食物资的船队,抢走了一部分物资后烧毁了整个船队,船队所有人尽皆被杀。
三月二十,沈冷带着人出现在距离上一次出现的地方三百六十里之外,捣毁了一座水库,大水直下,一座县城被吞没。
三月二十二,大宁的战船神出鬼没一样居然到了求立国内四百里之地,驱逐了数个村子的百姓,将房屋付之一炬,粮仓也被烧掉。
三月二十九,一支七八艘求立战船护送的商队往海外走,试图打开与东海某国的贸易通道,建立新的联盟关系,船队才出海就被大宁的战船拦住,价值连城的货物被一抢而空,商队上下无一人生还。
求立国皇帝暴怒,据说当场杀了好几个人。
你不是劫了我大宁的运输船队吗?你求立的商船货船出来一艘我就搞死一艘。
整个求立北疆还能集结起来的战船全都汇聚于一处,找不到了阮青锋,求立皇帝阮腾渊新任命的水师大将军阮晔紧急从都城赶来,阮腾渊只给他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之内若不能这支只有十一艘战船的宁军队伍找出来灭掉,那就砍了他的脑袋。
阮晔觉得自己何其无辜,大将军阮青锋不知去向,偷袭宁国阔海县船港战败之后便没了消息也没了踪迹,后来有人说他居然跑去和大海盗海浮屠联盟了,这简直丢尽了求立人的脸面。
结果这个烂摊子,居然到了他手里,阮晔恨不得把阮青锋祖宗十八代都骂一遍。
集结起来的大概两百艘战船开始了地毯式的搜索,沿着求立北疆海域一路搜过去,却就是没有一丁点关于宁人的消息。
四月初五。
求立国都城里,皇帝阮腾渊被刚刚送来的一个消息炸的几乎眩晕过去,整个大殿都装不下他的怒火。
四月初三夜,失去了踪迹多日的宁军突然出现在距离求立都城不到五百里的地方,没乘船,而是昼伏夜出的在陆地上行进,冲入阮腾渊弟弟求立亲王阮腾阁的王府庄园,一口气杀王府上下数百口,将亲王阮腾阁头颅悬挂在王府大门口,然后那支犹如鬼魅的宁军就又消失了。
求立北疆水师被打残,阮青锋带着剩下的两万余人一直没有消息,北疆门户大开,那拼凑起来的两百艘船还在茫茫大海之中寻找宁人的踪迹,人家却在求立国内大开杀戒,直接砍了一位亲王的脑袋!
“两千余人的队伍,十一艘船。”
阮腾渊站在大殿上,一脚把面前的长案踹翻:“一个月零六天!”
他的眼睛扫过大殿,所有朝臣全都跪了下来,连大气都不敢出。
“在朕的江山之中来回穿行数千里,竟是无人可挡无人可知!”
阮腾渊深吸一口气:“朕要你们还有何用?三座县城,两座粮仓,七支船队,十几个码头,数十个村庄,那些宁人好像魔鬼一样在朕的山河大地上放肆,还杀了朕的亲弟弟!”
他从高台上下去,一把抓住禁军大将军郭林的衣襟:“你们却只是在朕面前一个个装聋作哑?区区两千余人的队伍在朕的家里横行无忌,你们不觉得耻辱?朕觉得耻辱!宁人有句话说,不要在一块石头上绊倒两次,你们在这个叫沈冷的宁人将军身上已经绊倒了几次?”
他的话刚说完,大殿外边有个内侍急匆匆跑进来,因为跑的太急切,大殿的门槛还绊了他一下几乎摔倒,跌跌撞撞的跑进大殿扑通一声跪下:“陛下......出,出事了,舞阳王,舞阳王被杀。”
舞阳王,阮腾阁的另一个弟弟。
“四百里!”
阮腾渊的眼睛骤然血红,如同一头随时都要把人全都吞噬进去的野兽。
从亲王阮腾阁的王府庄园到另外一位亲王舞阳王阮腾林的王府驻地有四百里,宁人居然用了两天的时间就赶到了,两天两夜不眠不休,又屠了一位亲王,又把亲王的头颅挂在了王府门口。
不要在同一块石头上绊倒两次?
“朕觉得自己被人接二连三的按住扇了耳光。”
阮腾渊忽然就颓废下来似的,一口气泄了,人都显得有些失魂落魄。
“朕不知道你们脸上疼不疼,不知道你觉不觉得耻辱,朕已经受够了......谁愿去把支宁军找出来,把那个叫沈冷的宁人找出来,杀了他们,朕就封他为大将军,万户侯。”
“臣愿往!”
一个年轻将军站出来,抱拳垂首:“臣请陛下赐五千精兵,半个月之内若不把这些宁人翻出来,臣提头来见。”
“朕就给你五千精兵!”
阮腾渊看着那年轻人心里终于稍稍宽慰了些,这年轻人叫阮率,是他侄子,其父虽然不是阮腾渊的嫡亲兄弟,但也是皇族血脉,这个阮率年少有名,十二岁时便名扬求立,举国上下皆知有个奇才少年十二岁拉两石弓,十五岁拉三石弓,武艺超群,计谋过人。
所有人都确定,再给他几年时间,他就是未来的求立大将军,甚至能有超过阮青锋的成就。
阮率也自视甚高,在他看来,求立之内的年轻人没有一人可与他比肩。
“你应该知道,此时此刻朕能交给你五千精兵是有多信任你。”
皇帝阮腾渊看了阮率一眼......如今南疆战事吃紧,举国之兵几乎都调去那边,宁人的攻势犹如大海浪潮,一浪高过一浪,从战争开始至今,求立已经有四分之一还多的地方已经被宁人占据,宁人这次的打法以往也不相同,占领的地方被他们搜刮一空,似乎根本就没打算养地养民,凡是被宁军攻破的地方,府库被搬空,粮仓被运光,宁人前所未有的凶悍和冷酷,让求立国内一片哀嚎。
已经有不少求立朝臣主张求和,大骂阮青锋当年不该去招惹宁人。
“臣知道!”
阮率跪倒在地:“臣以项上头颅为军令状,若此去不将宁人沈冷击杀,不讲那两千宁人碎尸万段,臣这脑袋自己割下来。”
“朕知道你年少有为,但你不可轻敌。”
阮腾渊伸手把阮率扶起来:“朕听闻,这个叫沈冷的宁人将军是宁国诸军大比的第一,算是宁国最优秀的年轻将军,你若是杀了他,必将扬名于天下,也必将振奋朕在南疆依然拼死抗敌的将士,宁人欲灭国灭家,朕希望你这一战能打出来威风,叫天下人看看,宁人并没有什么可怕。”
“臣遵旨。”
阮率站起来:“臣现在就出发。”
“朕再给你一百侍卫,做你的亲兵。”
阮腾渊道:“朕也不止给你十五天,朕给你一个月,一个月之内你把宁人沈冷的人头带回来,朕封你大将军。”
“臣谢陛下!”
阮率意气风发,转身离开大殿。
阮腾渊心里却依然愤怒烦躁,昨天接到消息宁人杀了他一个亲弟弟,今天接到消息又被杀了一个亲弟弟,虽然他当年为争夺皇位也杀过自己手足,即便是如今还在的那几个兄弟也不过是战战兢兢度日,可那依然是求立的亲王,是他的兄弟。
南疆那边,宁军前所未有的打法让他都胆战心惊,可他是皇帝,他再胆战心惊也不能表现出来。
前些年阮青锋在北海横行无忌的时候,这些朝臣们一个个把他夸上天,说不日大将军就能带兵挥师北上直灭宁国,把长安变成求立的一个镇......如今呢?这些人开始痛骂阮青锋了。
“朕不想再有什么坏消息了。”
阮腾渊摆了摆手:“都走吧,朕想静静。”
开门岛。
虽然阮青锋已经很久没有回求立国内,但是他时刻关注着国内的举动,他不会去,是因为他知道以陛下的性子,只要他回去就必死无疑,不管他曾经立过多少功劳,打赢过多少次战争,只要这次他败了,陛下就容不得他。
唯一活下去的办法,就是东山再起,将宁人水师击败,那时候回去,陛下也就自然不会再摘他的脑袋。
然而就在今天他得到了消息,他一直都想亲手宰了的那个叫沈冷的宁人将军竟然带着一支宁军在求立国内大开杀戒,一种汹涌而来的屈辱感让他握紧了腰畔的长刀。
“我要回去。”
阮青锋看向站在不远处的海浮屠:“我知道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我真的结盟,而我从心中也根本看不起你一个海盗,但我此时已经无人可托......若我此去死于沈冷之手,希望你能为我报仇。”
海浮屠看向他:“我不是求立人。”
阮青锋一声苦笑,带着手下人登船离去。
四月十三,晴。
刚刚起床的求立皇帝阮腾渊推开窗,呼吸了一口清晨新鲜的空气,还没有来得及把这口气舒出去,就看到两个内侍搀扶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副将跌跌撞撞跑进来。
那副将看到皇帝站在窗口扑通一声跪下来,脑袋顶着地面:“阮率将军......被割首。”
说话的时候他浑身发抖,仿佛被鬼魅吓没了魂魄。
他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那个魔鬼,那个年轻的宁人将军一只手抓着阮率的头发一只手握刀把人头割下来:“你说你以自己的脑袋立军令状,杀不了我就自己割了脑袋?可是,你的脑袋你自己想割就割?我想割才行,你想,不行。”
第四百一十二章 天机不可泄露
沈冷的船队驶出了求立国的内陆河重新回到大海之中,在求立北疆之外的一座海岛附近停下来休整,第二天才刚刚亮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怎么的,正好有一支船队从这里经过,见到了大宁的水师就很亲切于是靠近攀谈起来,沈冷调集了三百人戒备着,这三百人都是他一直跟着他的老兵。
那个商船的船队大概停留了半日不足的时间就再次,或许是在这茫茫大海上遇到宁人不容易,所以聊的很愉快,不知不觉就过了这么久。
商船队伍最大的那艘船上,林落雨从船舱里出来,走到船尾看了看那边已经逐渐模糊起来的海岛,眼神里微微有些失望和遗憾。
近在咫尺,却连一句话都不能说。
商船在海岛停留半日左右的时间,大概有上百箱从求立人手里抢来的东西转移到了林落雨的船上,这些东西说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也不知道他还要征战多久。
林落雨的视线收回来,看到颜笑笑和高小样两个人正在眼神奇怪的看着自己。
“小姐刚才就算是出了船和他说句话怕也不会有什么事,沈将军四周布置的应该都是他亲信战兵,不会有外人看到。”
“你还记得我们要做什么吗?”
林落雨问。
高小样点头:“当然记得啊。”
“那我问你,沈将军是谁。”
高小样楞了一下,垂首:“东主。”
林落雨淡淡道:“既然沈将军是东主,那么我们做事的时候是该为谁多考虑?”
“东主。”
“这就对了。”
林落雨想着那个傻小子还不知道有人已经为他在构建一个庞大的地下势力,他也不会知道很多人已经称呼他为东主,而布置了这一切的沈先生却没有任何私欲,这些东西都属于沈冷,谁也抢不走。
这些钱财宝物将会转移到曾经由扬泰票号控制的地下-钱庄,扬泰票号虽然被抹掉,可在暗中还有大量的人大量的脉络可以用,而现在,没有人比林落雨更清楚这些脉络该如何梳理。
“多幸福的东主啊。”
高小样感慨道:“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些银子不是流云会取走的,而是我们......可是,为什么我们要骗他?好歹也是东主。”
“如果告诉他这些金银财宝都是为了以后做准备在必须的时候用在他身上,他是断然不会答应的,所以我们只能在之前联络他的时候以流云会为借口把东西骗出来,骗了他的还是他的,所以就不是骗。”
林落雨转身:“你们两个回到陆地上之后就分别去做事吧,高小样,你把地下-钱庄打理好,顺便在做一件事,放出去消息,整个暗道的杀手愿意做生意的,都可以来我们这里报备,有生意自然会给他们,价格比其他人的高一成,颜笑笑,你就负责这些人。”
高小样问:“总不能还用扬泰票号的名字,想个新名字吧。”
林落雨:“也是,确实得换个名字,流云会那边答应了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廷尉府那边也答应了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其实也就是两只眼睛都闭上了,放眼整个天下,能让暗道流云会,大宁廷尉府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人,还有谁?”
高小样:“小姐的意思是,咱们的新店就叫一只眼?”
林落雨:“......”
想到和沈先生见面那天,沈先生把冷子的身世告诉她,然后她问沈先生为什么要为冷子准备这些,沈先生说天机不可泄露。
“天机。”
林落雨缓缓吐出一口气:“新铺子就叫天机。”
海岛上,挥手和商船告别的沈冷还傻乎乎的以为真的是流云会要用这么大一笔银子,虽然做的已经足够小心,可还是有些忐忑,虽然东西都是他抢来的,可那已经是属于大宁的东西,属于陛下的东西,念及流云会都是陛下的,所以心理压力也就小了些。
“陛下是缺钱了吧。”
傻小子自言自语了一句。
他居然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陛下这日子过的,自己偷自己钱。
他不会想到,沈先生已经为了他去求了廷尉府韩唤枝,去求了流云会叶流云,去求了雁塔书院老院长,也求了林落雨,更在暗中开始招募人手,林落雨是实施者,而沈先生是构造者。
老院长对沈先生说,你心里的那杆天平其实已经倾斜了吧,沈先生辩解说不管怎么倾斜都是向着陛下那边,老院长一笑置之,谁还不知道谁?
长安城。
雁塔书院,老院长的书房里。
老院长看了一眼沈先生,看着那茶几上沈先生带来的两罐茶叶,忍不住从鼻子里挤出来一声哼:“茶叶是从叶流云那讨来的吧。”
“不是。”
沈先生连忙解释,认真的说道:“我去讨了,他不给,我偷的。”
这么认真的说出来我偷的三个字,老院长都不知道该怎么做出评价,之所以他一眼看出来,是因为叶流云不久之前送给他两罐一模一样的茶。
“你跟我说句实话,你有没有用自己的东西送过礼?”
“那怎么舍得......”
沈先生笑起来,把老院长也气乐了。
“当年那件事,你到底查出来多少?”
老院长收起笑容,语气也严肃起来。
“老院长是担心,沈冷真的不是陛下的孩子?”
沈先生低下头,看着那两罐茶叶:“如果真的不是呢?我是不是该把这两罐茶叶带回去。”
老院长一把将茶叶罐揽过来:“你想什么呢?”
沈先生笑:“我知道老院长担心什么,我也在担心一样的事。”
老院长沉默片刻后说道:“我之前之所以答应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因为你对我说沈冷极有可能就是陛下当年在留王府里被盗走的孩子,那就是皇子,既然是皇家的事,我自然不会说什么,可你准备的那些事有些过了,一旦确定沈冷不是陛下的孩子,这些准备都会成为影响大宁江山稳固的东西,我不信你没有想过。”
“那就开诚布公一些。”
沈先生坐直了身子,不再嬉皮笑脸,而是肃然道:“如果冷子是陛下的孩子,那么我准备的这些就极有必要,因为陛下不会让冷子继承皇位,这毫无疑问,太子即位这是大势,连陛下都没有想过选别人......皇后不可能容得冷子活着,太子即位,那这些准备就是为了将来能救冷子一命,也为陛下保留骨血。”
“而若冷子不是,那么他何其无辜?”
沈先生这句反问,让老院长心里猛地一震。
“是与不是,他有的选吗?”
沈先生又问了一句。
老院长张了张嘴,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如果他不是,还有人让他死,他就该死?”
沈先生的第三问,老院长已经默然无语。
是啊,如果冷子是,那么要为他保命,看得出来陛下对冷子有多在乎,陛下也断然不希望将来太子对冷子动手,现在提前准备些也就无错处。
如果冷子不是,太子却还是要杀他,岂不是更无辜。
“我只能说,当年皇后交给我手里的确实是个男孩。”
沈先生看向老院长:“若我说了谎,我永世不得超生。”
老院长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可为什么珍妃始终没有太多表示?”
沈先生垂头:“陛下怕是也在想这些。”
两个人都知道,陛下不可能没有问过珍妃,而到现在为止从陛下的反应来看,珍妃对陛下的回答也应是无比笃定,那天夜里就是被盗走了孩子,而盗走孩子的就是皇后。
老院长沉默很久,咳嗽了几声后叹道:“我只希望,你做的事不会影响大宁的未来。”
“我只是想让冷子活下去。”
沈先生起身,看了一眼那两罐茶叶,老院长下意识的又往怀里揽了揽,沈先生道:“我又不真的往回抢,再说了,我抢得走?”
老院长:“赶紧走。”
沈先生再次笑起来:“老院长尽可放心,你我都了解冷子的为人,我们都有理由担心太子将来会动他,但何曾去怀疑过冷子?因为我们都知道,冷子不会对不起大宁。”
老院长忽然间反应过来,这确实是他一直都坚信的事,那个傻小子啊......心里没有一点冰冷,他只想着如何去温暖别人,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做出对不起大宁对不起陛下的事?
后宫。
珍妃坐在窗口发呆,她大部分时候都会坐在这个位置发呆,像个木头人。
书房里摆放着很多书册,她不爱读书,从小就不爱读书,可是成了陛下的女人之后她便强压着自己的抵触,把需要看的书全都看过,味同嚼蜡,可还是一口一口把那些她不想掌握的知识都吞进去然后消化掉。
书架上挂着一把剑,那剑才是她爱的东西。
少年时,马帮小当家靠的就是一把剑让江湖胆寒。
“我错了吗?”
她忽然自言自语了一句。
就在这时候下人进来禀报,说是沈将军的妻子,县主沈茶颜求见,珍妃本阴郁的脸上立刻就露出笑容,不管她对沈冷什么态度,可她是真的喜欢茶颜这个孩子。
在她看来当年那个孩子若是没有出生会更好吧,而喜欢沈茶颜则是因为她真的觉得投缘。
“快让她进来。”
珍妃连忙起身,走了几步又回头,把一直准备着的干果蜜饯亲自取出来,那丫头,就喜欢吃这些?甜?甜的东西。
同一座后宫里,那寒冷如冰窖一般的皇后居所,太子跪在那,肩膀微微发颤。
“儿臣不敢。”
他猛的抬起头:“那是我父皇啊,母后,儿臣做不出来。”
皇后恨其不争的看着太子:“难道你想让皇位被那个野种抢走?”
“父皇春秋鼎盛,儿臣也有弟弟,虽然年幼,可怎么也轮不到那个野种。”
皇后咬着牙,眼神里都是恨意。
这些年她做的最成功的一件事并不是当年把那个该死的孩子交给那个该死道人,而是皇帝一直都再也没有其他的孩子出生,直到......前年,皇帝把太医院上上下下秘密屠了一遍,太医院换了一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