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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知白     长宁帝军txt下载     长宁帝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三十章 半个月

    民夫推车似乎是累了,直起身子左右晃了晃腰,与他一起推车的民夫压低声音道:“若你累的撑不住就到车上歇会,用稻草盖了,别让人军爷们看到就行,军爷们仁善不会打骂,可规矩就是规矩,推车的就是推车的。”

    民夫笑了笑:“没事,我活动一下就行,去路边撒个尿。”

    他跑到路边草丛里,算计好了时间,在他解裤子的时候正好是沈冷躺着的那辆运粮车上来,在心理上,谁也不会过多戒备一个已经脱了裤子的人,他站在那听到身后那个壮硕的战兵汉子瓮声瓮气的问:“将军你初六成亲,若是陛下让你也去参加世子大婚呢?”

    沈冷往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哼了一声:“陛下又不是我爹......我爹也挡不住我初六娶茶爷。”

    这点小骄傲,小?n瑟。

    王阔海嘿嘿笑:“若是陛下派人来请你去呢,我们帮你挡着,先成了亲再说,把人挡回去就是了。”

    “那可不行,那是陛下派来的人啊。”

    沈冷沉思道:“不能怠慢了,得让他留下份子钱再走。”

    王阔海哈哈大笑。

    已经摸到腰间匕首的罗英雄听到这几句话之后真的就撒了一泡尿,然后提起裤子追上自己推的那辆车,趁没人注意的时候把匕首藏在马车下,嘴角不易察觉的勾起一抹笑意。

    一连七天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韩唤枝觉得自己算错了。

    七天,他都没能把罗英雄引出来,他知道罗英雄就在迎亲队伍附近,甚至有可能就在迎亲队伍里藏着,然而如罗英雄那样的人他若不想被人找到,哪怕是廷尉府的人也翻不出来。

    “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韩唤枝看向孟长安:“他察觉了我们在等他?”

    “你说过他是个自负的人。”

    孟长安微微皱眉:“所以他放弃杀你的机会,不会是因为看出来你要引他出来,只是因为他不想杀你。”

    韩唤枝当然也知道,但他没办法对孟长安说罗英雄首先要杀的必然是沈冷。

    “我去辎重队伍那边吧。”

    孟长安像是看破了韩唤枝的心思,离开马车上马,等着后边辎重队伍跟上来。

    韩唤枝坐在马车里沉思,罗英雄究竟在等什么?

    忽然间想到沈冷下个月初六在长安城大婚,他心里猛的一紧......

    又十天,路上依然平安无事。

    长安城,未央宫。

    一边批阅奏折,一边听着叶流云说话,皇帝听到沈冷决定初六娶亲的时候脸色一变,啪的一声把手里的奏折按在桌子上,脸色渐渐发寒。

    “胡闹!”

    黑眼已经提前返京,叶流云当然知道了消息,所以第一时间就进宫告知陛下,今天一早看到沈先生他们三个身体好了许多皇帝本来心情很不错,此时听了之后显然一下子就恼火起来。

    “陛下......初六是个好日子,今年之内都挑不出比初六更好的日子了。”

    叶流云知道自己不该劝,那是陛下定的世子与吐蕃公主大婚的日子,到时候长安城披红挂彩,沈冷偏偏也选在这个日子,那不是捣乱吗。

    “不是日子的问题,日子朕看过,那确实是今年最好的一天。”

    皇帝站起来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踱步,走了也不知道多少圈:“是他怎么能如此草率,他大婚,能草率去办?这还有不到半个月了,能准备的齐全?成亲这是一个男人头等的大事,如何能草率得!”

    叶流云一怔,心说陛下生气的原来是这个。

    “传礼部尚书进宫。”

    皇帝往外喊了一声,守在门口的代放舟连忙派人去传旨。

    皇帝重新坐下来:“让礼部的抽几个人过去,他们更熟悉怎么办,流云会一群粗糙汉子知道怎么张罗婚礼!”

    叶流云嘴角一勾,点头:“是是是。”

    “从宫里内库送几车酒过去吧。”

    “行。”

    “披红不可敷衍,他身上应该也没有什么钱,朕知道他赏赐手下人大手大脚的揽不住,你刚才说什么?是他军中一千战兵凑的钱给他办婚礼?那可怎么成......这事,这事朕也不能从户部国库拨银,朕给你们银子,你那个酒楼上上下下都要披红,买最好的布匹绸缎.......”

    叶流云垂首:“陛下,流云会的银子,就是陛下的银子。”

    “哦。”

    皇帝一愣:“一时之间忘了,朕的儿......”

    皇帝竟是红了眼睛:“朕的将军要大婚了,怎么能让他军中将士们凑钱办婚礼,不好看,传出去不好听......罢了罢了,临时去买来的布匹绸缎也未必是好的,朕让代放舟去看看宫里的内库有多少能用的一会儿你都带走。”

    “陛下,被人知道了不好解释。”

    “朕需要向谁解释!”

    皇帝忽然就又恼火了,此时此刻变得有些不像是皇帝本人。

    似乎是觉得有些失态,皇帝坐下来喝了口水:“朕,朕......只是觉得有些遗憾,他为大宁四处征战立下赫赫战功,就在这长安城里成亲,若是在别的地方,在南疆,在南疆也就罢了,朕去不得,可是就在长安,朕当日却不能去喝一杯喜酒,朕心里,朕心里......”

    皇帝扭头,不让叶流云看到他眼角有泪。

    “朕心里觉得愧对大宁的将士们,流云,你多费心。”

    “臣知道的。”

    叶流云垂首,在心里长长的叹了口气。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要不然等沈将军从西疆回来了,臣去劝劝他换个日子?”

    “不行!”

    皇帝猛的扭过头来:“由着他,都由着他就是,那天是最好的日子,朕看过的,百无禁忌。”

    叶流云嗯了一声:“那就初六。”

    “那个......那个丫头怎么样?”

    皇帝看向叶流云:“你见过吗?”

    “很好,非常好。”

    叶流云道:“容貌出众,性格也好,最主要的是她看沈将军比自己的命还重,臣听闻在南疆沈将军出战归来身负重伤,夜有刺客要杀沈将军,那丫头一人抱剑站在山下小路上,杀了一夜的人,不让人对沈将军说,只说让他多睡一会儿。”

    皇帝一怔:“好,好!”

    屋子里沉默下来,叶流云不忍再说什么,他知道皇帝心情很复杂。

    “该是朕给挑一个的才对,可上天已经替朕挑好了,冷......沈冷的运气好。”

    “陛下,不能多说了。”

    “是,朕知道不能多说了,不能多说了。”

    皇帝深呼吸,一次,两次,三次,很多次。

    许久之后皇帝终于平复了一些心情,笑了笑:“好事,双喜临门。”

    “是三喜。”

    叶流云道:“陛下莫不是忘了西疆大捷。”

    “自然不会忘了西疆大捷。”

    皇帝嗯了一声,没说,他是恍惚中忘了陆王世子也要成亲。

    “别在这了,快回去安排吧,只差不到半个月了。”

    皇帝摆手:“若需要什么,想起来就进宫与朕说,朕来解决。”

    “臣遵旨。”

    叶流云俯身往外退。

    皇帝又忍不住多说了一句:“那日......别让他喝太多酒,身上还有伤。”

    “臣,记住了。”

    叶流云退出东暖阁,出了门后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只觉得心里难过。

    还有半个月,准备起来应该也不会太仓促吧。

    叶流云从马车上下来,要进酒楼的时候忽然站住,往后退了几步看了看酒楼门口上的匾额,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什么,在流云会之中身份地位还高于黑眼白牙的谭望嵩是个四十几岁的中年人,流云会之中没有人见过他出手,大家都说他是个书生,可是所有人都知道,流云会的事基本上是他在操持,东主大部分时候都在安逸的享受美好生活。

    长安城的暗道上有一句话,叫黑眼白牙,比不得书生望嵩。

    “东主?”

    谭望嵩轻轻叫了一声。

    “牌子换一下。”

    叶流云道:“酒楼改个名字,就叫......迎新楼。”

    “东主,酒楼名字已经叫了快二十年了。”

    “嗯,那又如何?”

    叶流云举步往酒楼里走:“安排人去做新的牌匾,尽快些。”

    谭望嵩嗯了一声:“我这就安排人去。”

    叶流云一边走一边说道:“对外贴个告示,酒楼停业,一直到下个月初八,有熟客来要多客气些,每个人送样小礼物。”

    “是。”

    “安排人去定红毯,一楼大堂要铺满,楼梯上也都要铺,捡着贵的买。”

    “是。”

    “对了,去定鞭炮。”

    “定多少?”

    “从大街这头,铺到大街那头。”

    “是。”

    “沈将军大婚,会有一千多战兵来参加,酒楼里应是放不下,若是让别人在楼子里喝喜酒战兵兄弟们在大街上摆桌子,沈将军不会同意,我也不同意,所以当日所有酒席都在大街上开,各家各户都备一份厚礼送过去,替我跟乡亲们道个歉,到时候大街上喜宴摆满影响他们出门,说声对不住了,炮声太大莫要吓着小孩子,把城东几家大的客栈给我包下来,这条街上家里孩子太小的人家都可以住到客栈里,吃的喝的,我出。”

    “是。”

    叶流云揉了揉眉角:“大婚啊,多喜庆的日子,不能让任何一个乡亲们因为被扰了而骂街,就算是背地里骂也是咱们没把事情办漂亮,你再帮我想想还有没有什么疏漏的,尽快列个单子给我。”

    “是。”

    谭望嵩忍不住笑了笑:“这位沈将军是什么人,东主待他也太好了。”

    “他是什么人?”

    叶流云沉默了好久,看了谭望嵩一眼:“你只需记得,他是陛下在乎的人就够了。”

    谭望嵩愣住,想着这当然是够了。

第三百三十一章 打一架吧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相处总是会有两个词常常用到,在乎与舍得。

    时常会听到你舍得吗?你在乎吗?

    这两个字只单独看也差不了许多,在乎与舍得意思似乎相近,若加上一个不字,便截然不同。

    不在乎,不舍得。

    所以不在乎一定要和舍得在一起,不舍得一定要和在乎在一起......正如此时此刻迎亲队伍里本应是主角的陆王世子李逍善,心里想着自己在乎什么,舍得什么,不在乎什么,不舍得什么。

    功名利禄,世子之位,这些当然要在乎要不舍得,所以哪怕这个大婚举国关注却让他觉得自己无比卑微也依然硬撑着把过场走完,在他这里这两个词就变得有意思起来,他不在乎吐蕃国公主月珠明台,但他不舍得。

    两个人乘坐的马车本来相隔很近,只一前一后,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位公主殿下有意让自己乘坐的马车慢下来,似乎相隔远一些心里更踏实。

    纵然是没见过也没爱过的女子,也奢求着未婚夫应该勇敢些,哪怕是过来对她说一句别怕也好......而不是被所谓的什么习俗所左右,习俗说大婚之前两个人不能见面就不见?

    月珠明台当然也知道是奢求,所以并没有太多伤感,如今的她还有什么可伤感的,处处都是伤感也就没了伤感,处处都没有希望也就谈不上希望,小小年纪生出一种得活一日是一日的消极。

    大将军谈九州说金帐王庭有一株叫火树银花的宝物,是用金银宝石所制作而成高达三米,那是她父亲在知道自己女儿最喜欢亮晶晶的东西后下令工匠耗时三年才做好的东西,当时父亲还笑她如传说之中的龙一样贪婪,但凡亮晶晶看起来美好的东西都想要。

    是啊,自己一直都是贪婪的。

    贪婪的以为嫁入大宁便是美好,便想一把抓住,贪婪的以为她可以保住那二十万将士的命,也想一把抓住,贪婪的以为未婚夫终究是应该给些安慰,现在却不想抓住了,因为没得可抓。

    人性啊,原来本是贪,而非善恶。

    国师是躺在死人堆里躲过一劫的,如今已经回到吐蕃了吧,还记得当时国师在她小时候教她读书写字,说人之初性本善......后来有人说,人之初性本恶才是对的,如今看来人之初没有善恶之念,只有贪,这个贪字会如影随形一辈子,幼儿时贪糖果美味玩具亲爹亲娘也不许碰,少年时贪锦衣玉食万众仰慕不在乎自己的人都是错的,中年时贪事业有成万事顺心,年老了贪天年不到长命百岁。

    月珠明台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想着以后自己还能贪什么?

    净胡姑娘一直都担心公主殿下,时不时小心翼翼看一眼她的脸色,最近这几日公主似乎情绪稍稍好转了些,总是坐在马车里看着窗外发呆,一愣神就是半日光景,可总比前些天眼神之中只有绝望要好的多。

    “边塞战场杀声急,长安城中车马慢。”

    月珠明台忽然想到国师当年提到过的这句话,本意是说,大宁国内现世安稳江山锦绣,是边疆之外的将士们一刀一刀杀出来的,自有人负重前行,才有人快活安乐,可此时想到这句话,她心中多了几分悲凉,而不是年少时听这句话生出的对宁人的敬畏。

    你家里车马慢,你家里现世安稳,我家里呢?

    忽然又念及谈九州说的那句话,你矫情不矫情?

    是啊,矫情。

    月珠明台再一次看向窗外,刚刚过去的半壁路让她震撼,能修出来这样一条天路的大宁有多可怕?吐蕃之败,也只是时间早晚而已,又看到了现在的三十六里一线天,想着那一线天空应该就是自己的心思眼界。

    那个叫孟长安的年轻将军每天一次过来看看情况,从没有说过话,看一眼就走,那只是他例行公事,车窗开着,他可以看到她,她也可以看到他,但两个人的眼神始终都没有交集过,已经走了近二十天,这少年将军从没有对她好奇过,于是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对他好奇起来。

    听闻他每日过来看一眼确定无事之后就会回到后面辎重队伍里,那里有许多从吐蕃带过来的嫁妆,石子海城外一战,这些东西都丢在大营里,本以为会被哄抢一空,后来听说是这个叫孟长安的人带着士兵把这些东西都收集起来保护好,有人问孟将军何必如此,孟将军说她一个女孩子远嫁过来若嫁妆再丢了,可怜。

    月珠明台不需要可怜,却觉得有了那些东西心里踏实些。

    今日该来了吧。

    她想着,于是又趴在窗口。

    贴身护卫塔木陀看到那宁人将军又来了,心中愤懑:“你每日来看什么?把公主当囚犯?”

    孟长安看了塔木陀一眼,让塔木陀一瞬间就懂了宁人所说的目中无人是什么意思。

    孟长安骑马到了马车旁边看了一眼,见公主月珠明台一如既往的趴在那随即准备拨马回去,这只是他的职责而已,可是在准备转身的那一刻却仿佛在月珠明台的眼神里看到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他没看懂,自然也不会去深思什么,第一次看到她的眼神,这当然也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

    他哪里会去想到,这少女此时已经近乎万念俱灰,只是一个一天过来看她一次的宁人便让她觉得自己未来在宁国还是有一分在乎,她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坚强勇敢,这世上所有的男人女人其实也都一样,表现出来的终究是表现出来,心中的怯懦和恐惧只敢让自己知道。

    她对孟长安当然也没有什么别的想法,这在外人看来的马车是迎亲之用,她却觉得如坐囚牢,在囚牢里的人,是多希望时不时有人来看自己一眼,哪怕是狱卒。

    塔木陀却以为孟长安每天来看一眼,只是把公主殿下当囚徒。

    当日在战场上两个人打的没分胜负,那时候塔木陀为救阔哥明台不得不冲了回去,此时此刻恨不得将孟长安抓住一撕两截才解恨。

    见孟长安根本就没有理会他的意思,塔木陀心中怒火更盛,从旁边一把伸过来要抓孟长安的脖子,孟长安在那只手快到近前时候才侧头避开,依然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

    “你干什么!”

    四周禁军立刻端起来连弩,稍远些的地方还有弓箭手拉开硬弓。

    “和我打一架!”

    塔木陀朝着孟长安大声喊道:“有本事让你手下这些人把箭弩放下,我若是被你打死了也不后悔,你若是被我打败,以后不要每天再来这里乱晃,公主殿下万金之躯,受不得你那眼神!”

    “好。”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孟长安居然说了一声好。

    他从马背上下来,缓步走到路边一侧的空地上站好:“只是与塔木陀将军切磋武艺,不许放箭伤人。”

    胜负未分,他当然也想打。

    他可是孟长安。

    塔木陀顿时激动起来,从马背上跳下大步走到空地上,与孟长安三米左右站住:“你们宁人打仗够狠,我们那一战输的不冤枉,我也无话可说,可你我之间胜负未分,我便不服气。”

    “打输了之后,你只管闭嘴就是。”

    孟长安将铁盔摘下来,立刻有士兵跑过来接住。

    “公主,快阻止塔木陀将军吧,万一宁人被打了,塔木陀将军岂不是要被处置?”

    “他不会说话不算话,他说不会为难塔木陀就不会。”

    也不知道为什么月珠明台会说出来这样一番话,说过之后连自己都楞了一下,然后醒悟,在宁军大营里和谈九州说话的时候她便确定了一件事,宁人不会说话不算话,从来都是,哪怕她知道谈九州最终会杀死那二十万吐蕃士兵,那也不算谈九州出尔反尔,因为从始至终,谈九州就没有说过要让那二十万人活下去。

    她只是抱有希望罢了。

    若吐蕃国真的肯划出千里之地,或许那二十万人还有一线生机,然而谈九州算准了的,她父亲断然不会答应。

    就在这时候从后面队伍里有个浑身带着绷带的少年将军特别开心的跑过来,似乎一点儿也不担心那个姓孟的年轻将军会被塔木陀打伤,反而像个孩子一样,朝着他手下招手:“板凳呢?来个板凳......瓜子花生有没有,茶,再泡壶茶。”

    净胡姑娘看得都愣了,她认得那是宁军之中一个很受人尊敬的少年将军叫沈冷,只是没有想到受人尊敬的将军居然是这个样子......不应该都是严肃周正一脸面无表情的样子吗?

    就好像那个要打架的家伙。

    “开盘吗?”

    “你买谁赢?”

    “当然是买孟将军赢啊。”

    “有没有人买那个吐蕃人赢?”

    沈冷问了一圈也没有人赌孟长安输,忍不住有些失望,一边嗑瓜子一边说道:“你们别以为孟将军战无不胜,他其实没有那么厉害,他就是运气好,真的你们要相信我,你们试试买一点他输,押的少赢得多,回家就能买马车,押的多赢的更多,回家金银堆满桌。”

    净胡看着沈冷压低声音对月珠明台说道:“殿下,这个宁人怎么看着那么不一样啊......”

    月珠明台看着沈冷:“听说他是孟将军最好的兄弟。”

    “哪有盼着兄弟输的。”

    “你看不懂男人之间的事,我也看不懂。”

    月珠明台往前边看了看,前边的马车也停了下来,一辆接着一辆,然后看到了一个锦衣玉带的年轻男人从马车上下来,站在路边遥遥往这边看着,那应该就是陆王世子,自己未来的夫君李逍善。

    而站在平地那边准备打架的孟长安身上带着土,衣甲不鲜亮,本应该怎么瞧着都比那世子差了许多才对,可月珠明台往那边只看了一眼就不想再看。

    有人为世子撑伞,有人为世子挡风,有人为世子递水......那是个男人?

第三百三十二章 一刀而已

    塔木陀觉得自己打赢了这个宁人将军,最起码能为那一战的惨败找回些颜面,他想的也不仅仅是打赢,看着面前的孟长安就忍不住去想,若是杀了他自己会不会死的很惨?

    被乱箭射死,好像个刺猬一样。

    可这要挽回的颜面不只是他自己的,还有三十万吐蕃军人的。

    “公主。”

    他回头看向月珠明台:“好好的。”

    然后朝着孟长安冲了过去,他脚下踩着的土地被脚劲炸起来,尘土飞向马车那边,阳光洒在尘土上原来会让人幻觉那是一副叫做诀别的水墨画。

    月珠明台看懂了,可她知道自己拦不住。

    拳带着风直奔孟长安的面门,塔木陀比孟长安要高至少半个头,身躯壮硕如虎熊,这一拳打出来的力度怕是一头牛也撑不住。

    孟长安依然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也没打算躲,躲不是他的性格。

    以拳攻拳。

    两个人的拳头在半空之中相撞,那一刻,两个人的衣袖居然都鼓了起来!

    隐隐约约中,似乎听到了骨骼断裂的声音,不知道是孟长安的还是塔木陀的,可在那一刻塔木陀的手臂稍稍弯曲了一下,而孟长安的手臂依然笔直。

    这是一场没有喊杀声的战斗,独属于男人的那种气势被两个人的拳头释放的淋漓尽致,围观的人大部分都从战场上尸山血海之中走过几次,可却都觉得这没有刀枪只有拳头的一战比他们自己打过的每一战都要凶险,那一拳......可夺命。

    塔木陀收拳,膝盖抬起来狠狠撞向孟长安的小腹,孟长安依然没有闪躲,塔木陀如何他便如何,两个人的膝盖又重重的撞在一起,塔木陀向后退了出去,而孟长安立足的那只脚往下猛的一沉,半只脚没入地面之下。

    王阔海紧张的看着,大个子总是会对另外一个大个子不服气,可是看塔木陀的拳劲他就知道如果把孟将军换成自己的话,刚才那一拳他可能都承受不住。

    “孟将军不会输吧?”

    他下意识的问了一句,其实也不知道自己问的是谁。

    沈冷抿了一口茶:“一拳。”

    “什么?”

    “还有一拳。”

    他看了看刚刚泡好的茶,觉得没有什么意思,拎着茶壶起身:“帮我把瓜子花生收了吧。”

    说完这句话之后竟是不看了,朝着他那辆专属运粮车走了过去,他没有和茶爷同坐一辆马车,是因为他知道半路上或许会出问题,古乐已经告诉过他,廷尉府接到了消息罗英雄逃离长安城,他不确定罗英雄会不会往西疆来,不确定不代表不防范。

    运粮车没有车厢视线开阔,四周战甲如林,后面那辆车就是茶爷坐的,有人靠近的话他能第一时间察觉。

    茶爷站在马车边看到沈冷回来,别人的注意力都在孟长安与塔木陀身上,唯有她的注意力自始至终都在沈冷身上,这世上万物美妙,不及傻冷子万一。

    “怎么不看了?”

    茶爷问。

    沈冷笑道:“没有什么意思,战场上生死相搏的时候心无旁骛,来不及去想任何事,或许会打上一阵,可是现在那大个子想的太多了,出拳犹豫,两击之后气势便弱了,这个世上就算是武艺比孟长安好一些的人也能被他打的气势弱下去,如果气势被压了,他怎么可能还打得赢孟长安,况且他本来就比孟长安差一些。”

    茶爷其实没什么兴趣,看了看沈冷的茶壶,沈冷随即倒出来一杯茶水捧在手心里吹了吹,用嘴唇试了试温度然后递给茶爷:“这边都是沱茶,味道不似咱们在长安城习惯喝的茉莉,口感上不一样,你喝小口。”

    茶爷把茶杯接过来喝了一口:“是这个贵还是我喜欢喝的茉莉贵?”

    “这个贵。”

    “也就那样。”

    茶爷抬起手把沈冷身上沾着的几根稻草取下来,然后插在沈冷头发上:“这个美少年,多少钱卖身啊,我看你眉不清目不秀,身材倒是很结实。”

    沈冷哼了一声:“你最近是不是偷偷买了什么课外读物......”

    茶爷从自己挂着的那个漂亮的小荷包里取出来一块糖果放在沈冷手心里:“那你卖不卖啊,定金我可给了吧。”

    沈冷把糖纸剥开递给茶爷,茶爷摇头微笑:“吃了我的糖,就是我的人了。”

    沈冷把糖塞进嘴里:“反悔是狗。”

    趴在马车上的黑獒立刻抬起头,眼神里的意思是谁叫我?

    两个人才说了几句话,那边已经发出一片惊呼,王阔海忍不住看向沈冷那边,心里忍不住想到我家将军真是神人,说差一拳就是差一拳。

    第一次出拳塔木陀先出,第二次出腿塔木陀先出,指骨断了一根,膝盖疼的不能站稳,这时候孟长安出了一拳,在那一刻塔木陀有些犹豫,出拳稍稍慢了半分,两个人的拳头对撞在一起,所有人都看到塔木陀那条粗壮的手臂迅速的向后荡了回去,肩膀上的衣服瞬间撕裂,手臂居然被这一拳打的脱臼,荡出去的胳膊甩在了他自己后背上,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仿佛感受到了塔木陀有多疼。

    孟长安没有再进攻,也没有看塔木陀一眼,转身往回走,伸手把自己的铁盔拿回来戴好,牵着马回后边辎重队伍,围观的人却还都傻愣愣的站在那,心说这就完了?

    沈冷等孟长安走到近前问了一句:“疼不?”

    “疼。”

    孟长安拳头上被打破了好大一片肉皮,血糊糊的。

    “傻不傻?”

    沈冷问。

    “我赢了。”

    孟长安把战马交给一名战兵,看了看茶爷鼓囊囊的小荷包:“糖?”

    茶爷点头。

    孟长安伸手。

    茶爷把小荷包打开,仔细翻了翻,挑了最小的一块放在孟长安手里,孟长安楞了一下:“小气。”

    茶爷撇嘴。

    沈冷把自己腰畔挂着的酒囊摘下来递给孟长安,把那块糖一把抓了回来:“喝你的酒,好大年纪了,吃什么糖?还伸手要,羞不羞臊不臊!”

    “那你嘴里是什么。”

    “口粮。”

    “狗粮?”

    “滚......”

    孟长安拎着酒囊坐在沈冷坐的那辆运粮车上,扭开酒囊往自己受伤了的右拳上倒,那般烈酒冲洗伤口,他居然连表情都没有任何变化,冲了半袋子酒,然后一仰头将剩下的半袋子酒喝光。

    孟长安伸手在旁边趴着的黑獒脑袋上揉了揉,看着黑獒身上的伤口:“你也很疼吧。”

    黑獒瞥了他一眼,没理会。

    塔木陀耷拉着一条胳膊脸色有些发白的走到运粮车旁边,看了孟长安一眼,然后低下头,过了片刻抬起头像是鼓足了勇气,可张了张嘴还是没能说出来什么。

    “知道了。”

    孟长安看了他一眼,冷冷淡淡的说了三个字,然后闭上眼睛休息。

    塔木陀竟是有些感激,他想说的是我输了。

    对于骄傲的武士来说说出我输了三个字并不容易,尤其是在心怀仇恨的情况下,他站在运粮车旁边一直没动,胸口起伏的很剧烈,似乎还在酝酿着什么。

    沈冷过来坐在运粮车上,朝着前边喊了一句:“继续走!”

    车夫们随即招呼下车的人上车,马鞭声噼噼啪啪的响起来,响声连成一串就好像在欢迎迎亲队伍归来的爆竹声,塔木陀下意识的跟着马车往前走,却还是一言不发,眼神恍惚。

    沈冷叹了口气,忽然伸手抓住塔木陀那条垂着的胳膊一拉一举便将胳膊挂了回去,塔木陀脸色顿时好了几分,看向沈冷的时候眼神里有几分谢意,忽然醒悟过来帮自己的可是敌人,又想把谢意从眼神里挤出去,于是表情就变得尴尬起来。

    “谢谢!”

    塔木陀忽然大声喊了一句,仿佛体内有个小天使说服了他的自尊。

    沈冷看了他一眼,挤了挤孟长安:“给我让些地方。”

    孟长安往一边挪了挪,心说怪不得沈冷喜欢躺在这个地方,果然很舒服......身下是软软的草料包,头顶是暖洋洋的太阳,若是马队踩起来的尘土再少一些的话,就真的很惬意。

    “我输了!”

    塔木陀忽然又喊了一声,然后转身大步往前走。

    沈冷看了一眼塔木陀的背影,嘴角微微一勾:“是条汉子。”

    孟长安点了点头,没说话。

    就在这时候塔木陀又回来了,跟着沈冷他们的马车一边走一边说道:“我们是敌人,虽然我知道确定我们是敌人关系的并不是我们自己,我们身为军人无法左右这个,可敌人就是敌人......若没有之前那一战,我很想请你们喝酒。”

    “敌人也可以喝酒。”

    沈冷从马车里翻出来一个酒囊扔过去,塔木陀一把接住。

    沈冷道:“你们公主待你不错,知道她为什么点名要带着你做护卫吗?你莫不是以为她只觉得你武艺比较高所以带着你吧......”

    塔木陀一愣:“不然呢?”

    “只是不想你也死。”

    沈冷道:“你武艺再强,在大宁可单杀你的人数都数不过来。”

    塔木陀忽然反应过来,若自己也留在那二十万降卒之中,怕是最终难逃一死......公主殿下是为了救他才点名让他做亲卫,可是,那么多兄弟们都死了,他一个人活着,并不开心。

    恍惚之中想到公主小时候,好像才**岁的样子,他刚刚被吐蕃王发现,从一个普通士兵直接提为禁军亲卫,后来专门负责保护公主,在金帐王庭的末影山上吐蕃王带群臣狩猎,公主殿下的战马被一头孤狼吓的惊了飞奔出去,眼看着就要出大事的时候,是塔木陀大步追上去一把抓住缰绳,硬生生将战马拉住,他双脚踩着地面都几乎陷了进去。

    想是公主念及当日的救命之恩,这次也救了他一命。

    “谢谢你的酒,谢谢你的话,敌人。”

    塔木陀扭开酒囊灌了一大口:“宁军真的很了不起,我服。”

    说完之后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回头:“宁国之内,能击败我的人真的有很多?”

    沈冷道:“吐蕃国那个骑兵将军武艺比你如何?”

    塔木陀想到括善,回答:“差不了许多。”

    沈冷:“一刀。”

    塔木陀一愣,脸色有些发白。

    沈冷道:“大宁之内,可一刀杀我的人也不止一个。”

第三百三十三章 孟长安!

    月珠明台的马车窗户依然开着,在她看到塔木陀朝着孟长安走过去的那一刻,她知道塔木陀要做什么却无法阻止,那是军人将要以生命去换的已经失去的尊严,若换了回来,是死路一条,若换不回来,也是死路一条。

    好在,那个叫孟长安的少年将军并没有真的下重手,若打下去,塔木陀必死无疑,而在这支队伍里谁还能拦着?

    她看着孟长安的背影,看着他走向另外一个年纪相仿的少年将军,想着这便是大宁的年轻人。

    国师曾对她说过,有一位先圣曾对少年言,少年强则国强,从孟长安和身上的身上,她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大宁是大宁,为什么宁人会骄傲。

    塔木陀回来之后走到马车旁边低下头:“殿下......我输了。”

    “别去想那么多。”

    月珠明台的视线从远处收回来,低着头语气有些悲伤的说道:“何止是你输了,我们都输了......我们那样的吐蕃与这样的大宁打,怎么可能会赢,我们输了的,也不只是战场上。”

    塔木陀嗯了一声,沉默片刻后说道:“谢谢殿下。”

    “谢我什么?”

    “殿下让我做你的护卫,是殿下在保护我。”

    “若可以,我想保护更多人。”

    月珠明台摇头:“可我做不到,谈九州说人犯了错就要受到惩罚,吐蕃犯了错,那就是惩罚。”

    塔木陀长叹:“何年何月何时,吐蕃能如大宁一样。”

    “何年何月何时,吐蕃人能如宁人一样,吐蕃国便如大宁一样。”

    队伍已经过了半壁路也已经过了三十六里一线天,过去之后再走不了多久就能出秦岭,过秦岭之后就是一马平川再无险要之地,也就不必再多担心什么,出秦岭进京畿道,号称大宁二十卫战兵精甲最强的甲子营已经分拨兵马在京畿道等候,且会一路护送到长安,谁敢放肆?

    这二十卫战兵,有十九卫战兵一定打不过四疆虎狼,因为他们没有经历过太多战场上真正的厮杀,可甲子营不一样,甲子营是从四疆虎狼之中挑选出来的精锐之中的精锐,当年北疆大将军铁流黎与东疆大将军裴亭山论天下兵甲,曾经点评过黑武萨克骑兵,称之为轻骑之最,点评西域北夏铁甲可与西疆重甲相提并论,也点评甲子营战兵,说可为天下致锐。

    三十六里一线天之后便是秦岭之中的百里峡,峡谷说不上狭窄,最宽阔处可容百人并肩而行,最狭窄的地方三十人并肩通过也不显得拥挤,这地方景色奇秀,哪怕是盛夏时节也如深秋一般阴凉清爽,若到了冬季,风从百里峡过,可破人皮肤。

    韩唤枝一直都在等着,算计着日子再走七天就可进长安,罗英雄到现在都没有出现,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那个可能。

    他从马车里出来活动了一下筋骨,找孟长安商量了一下,队伍就在百里峡露营,百里峡并没有百里长,只是对大自然鬼斧神工的一种敬称,今天休息一晚,到明天午后就可出秦岭,出秦岭之后再走几个时辰就能进京畿道,似乎这一路上将再也不会出任何意外。

    “如果想动手的人是觉得如今这队伍护着公主世子不好下手,那进了京畿道之后就更不好下手。”

    孟长安看着逐渐降临的夜色:“今夜若再平安无事,我都想不到他们会在什么时候出手了。”

    “可他们一定会出手。”

    韩唤枝看向沈冷那边,他没有把沈冷叫过来,是因为有些事不能对沈冷说。

    “罗英雄若来了,目标只能是沈冷。”

    韩唤枝看向孟长安:“你是不是知道了一些什么?”

    “知道什么?”

    孟长安反问了一句。

    韩唤枝摇头:“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知道了就是知道了,不知道便不知道。”

    这几句话说的拗口,他说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孟长安的眼睛,可孟长安依然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哪里能看得出来什么。

    “我只知道,冷子是我兄弟。”

    孟长安看了韩唤枝一眼:“最后七天了,他们若动手不可能在长安之内,那便失去了意义,在路上若公主出了事,你会被问责,我和沈冷也会被问责,那才是他们想看到的局面。”

    韩唤枝点了点头:“可若是两头保护,我们顾及沈冷,就顾及不到公主世子。”

    他能说出这句话孟长安颇觉意外,韩唤枝是什么人?公事公办的典范,按照正常的思维,在韩唤枝看来沈冷可死而公主当然不能死,世子也不能死,所以自然要把全部的力量用于保护公主与世子,所以孟长安忽然发现,韩唤枝也已经不是那个没有七情六欲的韩唤枝。

    “你笑什么?”

    韩唤枝问。

    孟长安笑道:“想到冷子常说的一个词......老母鸡。”

    韩唤枝脑海里出现天上有苍鹰盘旋,地上老母鸡张开双翅将小鸡崽护住的样子,然后忍不住也笑了笑,片刻后又摇头:“他们可配不上称为苍鹰。”

    “准备吃掉鸡崽的又不只是苍鹰。”

    孟长安道:“还有狐狸,黄鼠狼,甚至是大一些的老鼠。”

    韩唤枝叹道:“也没有太多办法,只能你我守着沈冷,让禁军之中所有高手都调过来在世子与公主车驾四周,禁军将军熊称武艺不俗,手下几个校尉也很强,况且还有几名随行而来的大内侍卫藏于禁军之中,也该是差不多够用了。”

    “好。”

    孟长安点了点头,看向世子与公主那边,想着他们死不死的,与我何关?

    然后转身走向后面辎重队伍,脑子里再一次出现了黑眼对他说的那些话......原来,冷子的出身如此复杂,当年他爹从寒雪地里将冷子捡回家的时候,多半也没有想到过那是一位......

    一位皇子来为他挡煞,那是多大的福报。

    孟长安忽然笑起来,若冷子真是一位皇子那自己岂不是很厉害,冷子可是他从小欺负到大的啊,这么想还真的有几分成就感。

    本来他和韩唤枝以为,百里峡这一夜是最后的危险时刻,可一夜又是平安无事,在这最后的险要之地还是没人动手,似乎那些人已经放弃了。

    可韩唤枝和孟长安都知道,他们不可能放弃。

    皇帝为什么最近这几年开始大力提拔军中年青一代的将领?北疆的武新宇,海沙,孟长安,水师之中的沈冷以及谈灵狐等人,因为大宁最大的病灶在于四疆大将军,裴亭山心态不稳石元雄左右摇摆,这两个人将来是必然要换掉的,铁流黎已经五十几岁,谈九州也已经五十岁,都到了要退下去的年纪。

    病的病了,老的老了。

    若将来这些年轻人提起来,大宁就如同换了新鲜血液。

    可这一趟若是公主或是世子死了,别说廷尉府的韩唤枝要被压下去,沈冷和孟长安也一样,那么陛下的计划就会受挫。

    第二天一早队伍继续出发,出百里峡后地势就开阔起来,所有人的心里都一阵放松,眼前平原沃野一眼千里,什么人靠近都可提前防范。

    连韩唤枝都忍不住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觉得心中压抑稍稍松开了一些。

    前边保护公主和世子的禁军将军熊称心里也轻松不少,他麾下禁军骑兵在这样的平原上还怕什么?纵然是有绝世高手杀来,禁军铁骑也能将其击杀,平原战阵,莫说人间武者,仙来,可戮仙。

    他手下亲兵队正庞?从前边巡视回来,脸色有些不好看:“将军,我看咱们禁军中有些不对劲的人。”

    熊称刚刚放下去的心一瞬间又提起来:“何人?”

    庞?在熊称身边压低声音说:“我。”

    熊称猛地一抬头,心口却一凉紧跟着便是一疼,他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一把短刀已经完全没入他的心口里,他的视线逐渐转向庞?那张脸,发现突然之间陌生了起来。

    “为什么?我待你不薄!”

    “各为其主。”

    庞?握刀的手猛的一转,心脏便被他的短刀绞碎。

    “有刺客!”

    庞?回头大喊了一声:“将军遇刺!”

    他迅速的将短刀收回袖口里,扶着倒下去的熊称大声喊着:“刺客,有刺客!”

    公主车马旁边的几个禁军校尉立刻回头,看到将军已经倒了下去瞬间就都炸了一样,几个人拨马回来,才离开马车几十米远,突然之间禁军之中几个士兵冲到了马车那边,用连弩朝着马车里一阵激射,弩箭噼噼啪啪的打在车厢上,有些弩箭则从窗口射了进去。

    一个身材极为壮硕的禁军士兵跳上马车,手里的陌刀往下重重的一劈!

    砰!

    车厢被劈开。

    啪!

    陌刀被一双手掌夹住。

    塔木陀从旁边冲了过来,肩膀撞碎了车厢冲进去,两只手抬起夹住了那势可劈山的一刀:“走啊公主!”

    他回头大喊一声,看了看净胡姑娘扑在公主身上,而净胡姑娘的后背上刺了两根弩箭。

    公主一脸惊恐,显然慌了神。

    塔木陀一脚将剩下的车厢踹碎,再一脚将面前禁军士兵踢开,一手一个拎着公主和净胡姑娘从马车上跳了下去,才刚落地,一个禁军的横刀斩落,塔木陀将公主和净胡往后一甩,一拳砸在那禁军士兵咽喉,直接将脖子打断,一击杀人后塔木陀转身两只手推着公主和净胡往后队跑,他身后几个禁军用连弩点射,塔木陀后背上接连中了六七箭,可他却不肯避开,只是挡着,疼的双眉都扭在一起了似的。

    “死!”

    两个禁军士兵从左右冲至面前,两把横刀分别砍向公主和净胡,塔木陀往前一推两个少女,一手一个抓住长刀,双手淌血发力往回一拉,两个禁军的脑袋随即撞在一起,犹如撞碎了的两个西瓜。

    又有刺客追至公主身后,还没有来得及举刀就被塔木陀一把抓住,他将那禁军士兵举起来往下一压,膝盖抬起,砰地一声把人硬生生撅死了。

    前方四五名禁军士兵长枪刺了过来,塔木陀冲过去将公主和净胡按倒在地,一把将所有长枪都抱住,横着抡起来,四五个名禁军竟是被他抡飞了出去。

    “公主速走!”

    塔木陀回头大声喊了一句,再回头时就看到了一片银芒。

    一柄剑从前边过来,犹如凤点头,塔木陀的胸口上立刻炸开了几点梅花,血雾喷洒......一剑七伤,这一剑快的不可想象。

    出手的是身穿禁军军服的白小洛,蒙着脸,没有人知道是他,他只是觉得那些禁军太废物,这么多人居然没能在最短时间内把公主杀了,还要劳他亲自出手。

    “公主,走啊。”

    塔木陀回身一把一个将公主和净胡抓起来,朝着后队那边奋力扔了出去:“孟长安!”

    那一声嘶吼,如野兽最后的悲鸣和希望。

    “在!”

    孟长安自后面踏车而来,一大步就跨越一辆马车,半空之中将公主接住,而在他身边的沈冷与他同时到了,一把将净胡接住。

    噗!

    剑从塔木陀的心口刺穿,那握剑的手松开剑柄,手掌在剑柄上拍了一下,剑身激射向前从塔木陀后背刺穿出来,剑透体而出,塔木陀那壮硕高大的身子摇晃了几下,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孟长安......”

    他看向孟长安那边,后边的话已经没有力气说出来。

    白小洛一剑杀人知道时机已经不在,一瞬间冲进人群里。

第三百三十四章 谁能?

    月珠明台回望的时候,看到了塔木陀趴倒下去的之前那不甘不舍的眼神。

    那是一个勇者对这个世界最后的留恋,也是对他所守护的人最后的告别。

    塔木陀是吐蕃第一勇将,孟长安三击取胜,不代表两个人的实力差距巨大,这种程度的强者对决,时间地点环境都会影响最终胜负,当日双方大战吐蕃有三十万大军,塔木陀气势正盛,与孟长安不相上下,可后来在迎亲队伍里,塔木陀心境不定,出手稍稍犹豫以至于败的那么迅速。

    之后孟长安和沈冷曾经说过,以塔木陀的实力,即便是在大宁的年青一代将领之中也能排进前十。

    白小洛杀他,只是因为他要保护两个人且身中数箭。

    沈冷孟长安两个人从远处掠过来的时候,白小洛已经钻进了人群之中,那些四散的刺客见他撤走便开始疯狂制造混乱,这些人都是死士,他们用自己的命为白小洛争取了那么一点点时间。

    白小洛冲进人群的地方也很巧妙,那本就是他安排的退路,周围几十个禁军都是他的人,而这几十个人根本就没有出手,进入人群之后白小洛迅速的将脸上纱巾扯下来,将禁军士兵的皮甲脱了,人群之中有人立刻递给他一件长衫,他将长衫穿好之后伸手,又有人将他的长槊递了过来。

    他的亲信庞?杀禁军将军熊称之后立刻后撤,朝着汇合点这边过来,此时此刻庞?还没有完全暴露,并没有谁看到是他杀了熊称。

    “贼子!”

    就在庞?已经退到人群这边的时候,一杆大槊从缝隙里刺了过来,噗的一声将庞?的心口刺穿,白小洛自人群之后冲出来,大槊挑着庞?的身躯,槊锋一转,庞?心脏碎裂。

    白小洛将大槊上挂着的尸体狠狠甩在地上,紧跟着向前疾冲,几个还在做困兽之斗的刺客被他接连杀死。

    韩唤枝从后边冲过来的时候,地上只剩几具尸体。

    “你倒是够狠。”

    韩唤枝走到白小洛面前:“你觉得自己遮掩的住?”

    白小洛的表情是一种毫无瑕疵的惊愕:“韩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韩唤枝看了他一眼,转身问:“有谁看到刺客面目?”

    四周无人应答。

    刺客都身穿禁军战服,若问谁真的注意到了他们长什么样子,回忆起来却并无印象,这些人很快就能被认出身份,并不是什么难事,因为他们本来就是真的禁军士兵,甚至其中还有一个颇有威望的校尉,以及熊称的亲兵队正庞?,然而当时混乱之下,还有没有人是他们的同谋,谁说得清楚?

    况且这些人,怎么都和白小洛扯不上关系,白小洛不是禁军的人。

    韩唤枝见无人回话,看向白小洛的眼神更显阴冷:“还记得吗,我说过我会盯着你的。”

    白小洛依然是那副让人看不出一点破绽的惊愕甚至有些愤怒:“韩大人,你到底什么意思。”

    人群之中的世子李逍善几乎忍不住就要冲出来指证他,若世子说话,自然分量很足,可他才迈了一步就被陆王拉住,世子猛的回头,陆王对他微微摇头,世子挣扎了几下,最终却在他父亲的眼神怒视下放弃了冲出去的打算。

    指证了白小洛又如何?

    陆王父子参与了这件事反而也被坐实了,到时候陆王府上上下下,谁能幸免?

    “父亲!”

    “闭嘴。”

    陆王狠狠瞪了李逍善一眼,大步往前走:“快去看看公主殿下如何!”

    世子却根本没动,那女子死活,与他真的有关系吗?

    随着陆王一声喊,众人的注意力才转移到了公主月珠明台那边,月珠明台只是受了惊吓,而且因为塔木陀的死而伤心,再加上她贴身侍女净胡身中两箭伤势颇重,所以人看起来有些呆傻了一样,她身上有些挫伤,并不严重。

    “我给她包扎。”

    茶爷将净胡抱起来:“你们退后。”

    人群散开,茶爷抱着净胡上了她那辆马车,月珠明台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也跟着茶爷过去。

    韩唤枝又看了白小洛一眼:“你最好祈求自己以后的运气一直好下去。”

    白小洛叹了口气:“韩大人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韩唤枝:“有意思吗?”

    白小洛耸了耸肩膀:“不明白韩大人说的有意思是什么意思,我觉得韩大人这样很没有意思,也欠缺风度。”

    韩唤枝哼了一声,转身走向沈冷那边。

    人群之中,扮作民夫的罗英雄注意力在白小洛身上,想着这个年轻人做事如此毛糙,当然得祈求以后运气一直好下去才行,可再想想,白小洛能做到的也只是如此,这就是能做到的极致,毕竟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能将月珠明台杀了。

    在这种情况下,白小洛做到的也是能做到的全部了。

    罗英雄在刚才那一个瞬间曾经有过出手的**,在沈冷和孟长安赶过来的时候是沈冷破绽最多的时候,可他却发现那个姓孟的少年将军,即便是在伸手接人的情况下依然恰到好处的把沈冷挡在他身后,队伍行走在官道上,一侧是农田,空旷可见,所以孟长安故意冲在沈冷的另外一侧,任何人想要对沈冷出手,必须先绕过他。

    孟长安又岂是那么轻易就能绕过去的?

    所以罗英雄忍了,有些不甘,让他最终放弃出手的,是他看到了那个叫沈茶颜的少女提剑而出。

    这样的三个年轻人,罗英雄也知道自己没有必胜把握。

    孟长安往四周看了看,他刚才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根本没有来得及注意,再看时已经没有任何异样。

    韩唤枝看了沈冷一眼:“茶儿姑娘给净胡包扎之后不要再坐那马车。”

    沈冷点了点头,那么多人看到公主进了茶爷的马车,若还有攻击,那马车就是目标。

    “是白小洛?”

    沈冷问。

    “是。”

    韩唤枝点头:“我确定是。”

    沈冷又问:“没人看到?”

    “有。”

    韩唤枝回头看了一眼白小洛身边看似散乱但站位极有格局的那些禁军士兵:“总不至于一个个都是铁嘴钢牙撬不开,回长安再说。”

    沈冷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塔木陀。

    “我去把人都埋了。”

    沈冷朝着那边走过去。

    韩唤枝回头吩咐了一声:“所有被杀禁军士兵身份都确认出来,回长安城之后,迎亲队伍的所有禁军都带到廷尉府,无论军阶级别。”

    廷尉府的人应了一声,分头出去确认那些死者的身份。

    白小洛靠在一辆运粮车上看着廷尉府的人脸色依然平静,他知道自己暴露了,也知道韩唤枝早就怀疑他,可他并不担心什么,廷尉府是鬼见愁不假,然而没有确凿证据之下能把他怎么样?一切事都得等到回长安城之后才有下一步,可到了长安城,韩唤枝想查也没那么容易。

    他看着塔木陀的尸体被抬走,被掩埋,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他只是靠在那看着这一切,等到队伍恢复了秩序之后他转身离开,路过陆王身边的时候压低声音说了一句:“幸好你还知道应该怎么做,劝劝世子别太冲动,你知道的,死了我一个不代表你们父子就安全。”

    陆王狠狠瞪了他一眼,白小洛却面带着微笑离开。

    马车里,茶爷看了一眼脸色惨白的月珠明台,把净胡的伤口包扎好之后握住月珠明台的手:“以后和我在一起,我在哪儿你在哪儿,不要离开我视线。”

    月珠明台感激的看了她一眼:“真的就有那么多人希望我死吗?”

    “所以你更该好好的活着。”

    “嫁给世子就算是好好的活着吗?”

    茶爷一怔,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还是没有过来问我一句看我一眼。”

    月珠明台靠在马车上,眼神恍惚。

    她忽然间想到了不久之前,塔木陀拼尽最后的力气挡住那个用剑的刺客,把她和净胡抛了出去,那时候塔木陀应该也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救她了,唯一的希望就是他临死之前吼出来的那个名字。

    塔木陀在这之前还想杀了孟长安却被孟长安击败,他们是敌人才对,不死不休,然而在最后时刻,塔木陀知道若还有一个人可以托付,那就只能是孟长安。

    孟长安!

    在!

    他知道,他会来。

    月珠明台往窗外望,孟长安站在沈将军身边正压低声音说着什么,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往马车这边看一眼,好像他用最快的速度赶过来并不是为了救她,要救的是公主的身份。

    是啊......那只是他的职责。

    “我们不知道明天什么样子。”

    茶爷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孟长安那边,然后握紧了月珠明台冰冷的手:“所以才不能对明天失去希望。”

    “可我大概看到了我的明天是什么样子。”

    月珠明台的视线转向远处陆王世子那边,他也一眼都没有往这边看过来,可是她很清楚,孟长安没有看她只是让她有些淡淡失落,而未来的丈夫没有看过来,她就不是失落而是失望。

    “冷子说过,一个人对别人的失望,往往是对自己失望,一个人觉得别人对自己不够好,往往是因为自己对自己都不够好,先对自己好一些,再对别人好一些。”

    茶爷松开月珠明台的手:“我暖不热你的手,因为你还没有暖热自己的心。”

    “我暖不热了吧。”

    月珠明台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谁能暖我心。”

    “活着是几个人的事?”

    茶爷问。

    “现在的我,活着死了,都是一个人的事。”

    “那你指望别人干什么?”

    茶爷看着月珠明台的眼睛:“命可是你自己的。”

第三百三十五章 接你回家

    本来到了平原之后放松下来的心情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厮杀而荡然无存,不管是哪边的人,心情都很不爽,韩唤枝不爽所以他会盯死了白小洛,白小洛不爽是因为自己被盯死了可人没杀掉,整个队伍都变得沉默,这种沉默让人压抑。

    就在这样一种诡异的气氛之中队伍进了京畿道,甲子营的精甲已经在等着了,闻讯路遇袭击,甲子营又增派了人马一路护送,在预定下的大婚日子之前六天队伍进了长安城。

    沈冷随众进宫,理所当然的被皇帝骂了一顿。

    当着群臣的面皇帝似乎没骂够,又把人一个一个的单独叫进东暖阁里分别骂,总之外面听着皇帝骂人的群臣心情百态,有人心有戚戚,有人幸灾乐祸。

    “沈冷,该你了。”

    韩唤枝从东暖阁里出来后看了沈冷一眼:“陛下叫进。”

    沈冷整理了一下衣服,压低声音问了一句:“骂的力度大不大?”

    韩唤枝点了点头:“总得骂给外面文武百官听听,力度还是很大的,不过骂的都是比较合理的场面话。”

    沈冷哦了一声,小心翼翼的进了东暖阁。

    皇帝坐在书桌后面看着奏折,抬起头看了沈冷一眼:“准备好了吗?”

    沈冷连忙回答:“准备好了,陛下骂吧。”

    “嗯?”

    皇帝楞了一下,然后忍不住笑出来:“朕是问你准备要成亲了吗?距离初六已经没几天了。”

    沈冷也楞了一下,心说陛下原来问的是这个。

    “感觉自己已经准备了好多年,可是发现事到临头的时候还是很紧张。”

    沈冷想到之前孟长安说过,你觉得自己会不紧张,等到你娶茶儿姑娘的时候再看,那时候沈冷还想着,娶茶爷这么天经地义的事,而且从很多年前开始他就已经准备好了,还有什么紧张可言?然而想到再有六天茶爷就会变成自己名正言顺的媳妇,真的还是会心跳加速,越想越紧张,连手都会抖。

    “紧张是因为在乎。”

    皇帝把奏折放在桌子上:“你已经比绝大部分人都幸运,你应该知道,别的年轻人在成亲之前,往往都没有见过将来要陪伴自己一生的人,这样看来,连朕当初都不如你幸运。”

    他说完这句话恍惚了一下,他当年迎娶王妃的时候,之前只是见过两次而已,还是匆匆一瞥,一直到成亲之前脑子里对自己未来妻子的容貌都没有一个清晰的样子,冷子确实很幸运,他很早之前就知道自己要娶的姑娘是谁,而那姑娘在很早之前也知道自己要嫁的人是谁。

    “两情相悦最极致,便是一个非你不娶一个非你不嫁。”

    皇帝笑起来,很温和,沈冷想着韩唤枝大人怕是误会了什么,皇帝这哪里是要骂人的样子,他又怎么会知道皇帝骂韩唤枝是例行公事,骂他?怎么舍得。

    “伤好了吗?韩唤枝说西疆一战,你冲在最前。”

    “臣是去迎亲的,送亲的没那么痛快,只好去抢。”

    沈冷道:“幸好抢的比较顺利。”

    皇帝笑着摇头,心说这孩子说话还是如此单纯没心机,太子在自己面前说话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唯恐说错了一个字,哪似沈冷这般随性,可转念一想,太子身份与沈冷不同,若这般随性,他可能反而会觉得没规矩。

    “一会儿你去看看沈先生。”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脑子里恍惚了一下,想着自己是不是对太子太过严苛了些。

    “是。”

    “初六你成亲,朕怕是不能亲去了。”

    皇帝打开抽屉,从里边取出来两块玉佩:“这算是朕送给你们夫妻的贺礼。”

    他说的轻描淡写,并没有告诉沈冷,这两块玉佩本来是他打算在太子成亲的时候送给太子和太子妃的,而这两块玉佩,是他的父亲当年送给他与王妃的礼物,一面玉佩上雕刻着同枝两个字,另一面玉佩上雕刻的是连理。

    沈冷双手把玉佩接过来,垂首一拜:“谢陛下赏赐。”

    他翻过来覆过去的看,觉得很玉佩应该值不少钱。

    玉佩上的字是篆体,沈冷对这种字体看着迷糊,同枝连理,他忍不住读出来:“周枝阵理。”

    皇帝:“你说什么?”

    沈冷:“字啊。”

    皇帝沉默片刻,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看来沈小松也有没教好的东西。”

    他起身走到沈冷身前,将那块同枝的玉佩拿过来,亲手给沈冷绑在腰间:“这块玉佩上的字是同枝,就是说你们俩是一家人,在同一根枝条上安了窝。”

    沈冷想了想:“就是冬天时候常常能看到,一排家雀密密麻麻挤在同一根枝条上取暖的样子吧。”

    皇帝叹道:“你可不是家雀。”

    他将另外一块玉佩拿过来:“这块玉佩上的字是连理,喜结连理的连理,那个丫头叫茶儿是吗?你回去把这块给她。”

    沈冷再次拜了拜:“谢陛下,臣一会儿出去就给她。”

    皇帝回到书桌后边坐下来,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朕让她去庆年宫了,珍妃想见见她。”

    沈冷一怔,心说珍妃忽然要见茶儿是什么意思。

    “珍妃最喜欢小丫头,觉得和茶儿投缘就收了茶儿做义女,你们两个成亲的时候朕去不了,珍妃会去。”

    沈冷一瞬间心里就被震了一下。

    皇帝不去,珍妃去。

    他只是震撼于皇帝对他和茶儿成亲的重视,却哪里想得到皇帝陛下的心思......孩子成亲了,父亲不能亲至,母亲总是要看着的,必须要看着的。

    “你去看看沈先生,朕还有很多事要处置。”

    皇帝低下头重新翻开奏折,没有让沈冷看到他眼神里的东西。

    “臣告退。”

    沈冷弓着身子出了东暖阁,还在想着皇帝为什么要让珍妃去参加他和茶儿的婚礼?这没道理啊......纵然是皇帝有爱才之心,可断然没有必要动用一位贵妃出面。

    他不会明白,皇帝让珍妃收茶儿为义女,只是需要一个能让珍妃去参加他们婚礼的名正言顺的理由,最起码,看起来名正言顺,只需对朝臣说珍妃一眼看到茶儿姑娘就喜欢的不得了,不顾反对收了茶儿做干女儿,朝臣还能说出什么来?

    皇帝,也是费尽心思。

    出了东暖阁沈冷就一路小跑着到了保极殿正殿,想着沈先生受了那么重的伤指不定虚弱成什么样子,越想越是心如刀割,跑到正殿的时候却愣住,他看到沈先生坐在椅子上,面前茶几上摆着三个碗,正在和另外两个人玩猜哪个碗里藏着东西的游戏,看到沈冷进来之后沈先生并没有什么反应,专注的说道:“你们俩快些猜,你已经欠了我半年俸禄了啊,你五个月。”

    沈冷站在那松了口气,过去把碗一个一个翻开:“都没有的,两位前辈就别在被这个江湖骗子糊弄了,你们欠他的钱也不用给。”

    沈先生叹了口气:“孝道呢?”

    沈冷坐下来:“你在这大殿里骗人钱财,我不要面子的啊,传出去多不好听,人家会说你看看那个沈冷的老师做的都是什么事,丢人不丢人?”

    沈先生:“他们俩欠的银子你补给我。”

    沈冷把鹿皮囊打开从里边取出来几样小东西:“年纪大了要什么银子,我听说以后你连出门走动都得尽力少些,可能还伤了脑子,伤身好治伤脑不好治,银子这种用处复杂的东西你以后就别用了......来,这个是我从西疆精心挑选的礼物,看看喜欢不喜欢。”

    沈先生看了看:“这是痒痒挠?”

    沈冷点头:“折叠的,牛-逼不牛-逼?”

    沈先生:“......”

    他问:“这个又是什么?”

    “这个就厉害了,你觉得它是什么?”

    “看起来像是个普通的刮胡刀。”

    “别那么肤浅,这个怎么会是普通的刮胡刀,这是精钢刮胡刀,还可以刮腿毛,你看这另一边有些凸起但不锋利,也可以做痒痒挠。”

    “......”

    沈冷把最后一件东西拿起来:“之前那两个东西都是我费尽心思挑选出来的,你要珍视才行,莫要弄丢了,这件没什么稀奇的,是我随随便便在西疆寻了个有名的郎中先生买的几颗药,说是什么雪莲什么虫草什么之类的东西,一日一颗。”

    沈先生心里一暖:“贵不贵?”

    沈冷:“这个问题问的很俗气。”

    沈先生哦了一声,忽然想到一个人:“西疆百草先生?”

    “嗯。”

    “一颗药价值数百两银子,传闻可续命。”

    沈冷道:“江湖郎中啊,总是要说的很神奇才能骗人的对不对。”

    “那你还被骗?”

    “万一,一颗药丸能给你续一命呢?”

    沈冷起身:“我可不是在乎你啊,我在乎的是未来一个免费的老妈子,你可是要给我和茶儿带孩子的,以后洗尿布,给孩子擦屁股洗澡喂饭,带着孩子放风筝,抓蝴蝶等等这些事都是你,你要是没什么力气可怎么行?”

    沈先生把药瓶攥在手心里,眼角微微湿润:“败家孩子。”

    沈冷耸了耸肩膀:“说的好像你让人省心似的,老年人了,就好好养养生不行?打打杀杀的,成什么体统。”

    沈先生:“我这个人脾气这么差,活的还讲究,以后年纪更大会絮叨,还会无缘无故骂人,你们两个见了我指不定得多烦。”

    沈冷:“你以为,你以前就不烦?”

    他往外走:“我刚才跟陛下说了,明天接你回家。”

    沈先生哦了一声,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回家,可以喝酒吗?”

    “不能!”

    沈冷回头瞪了沈先生一眼:“别让我看到!”

    沈先生笑起来:“唔......好的。”

第三百三十六章 熬

    白小洛明目张胆的丢了。

    迎亲队伍之中有数百名禁军士兵,这些人回京之后要被廷尉府调查,可是廷尉府也不能直接把人都带走,需要提前知会禁军大将军澹台袁术,韩唤枝进宫见陛下的时候,廷尉府的人盯着这些禁军士兵进入了禁军大营,然后白小洛就不见了。

    可这事又怪不得禁军,因为白小洛本就不是禁军的人。

    礼部的人说不上错,因为白小洛也不是礼部的人。

    然后所有人才忽然注意一个问题,白小洛是怎么进迎亲队伍里的?

    当初他护送使者往吐蕃商议公主世子大婚之事是兵部安排,那时候正巧白小洛从雁塔书院以武选第一的成绩结业,到兵部领校尉战服和腰牌,按理说是要分配到某地战兵之中,白小洛自己请求兵部官员说想历练一番,兵部官员自然也不会直接拒绝一位未来可能大放异彩的年轻人,名单报到内阁,内阁通过之后报请陛下过目,而陛下对于当时派人去吐蕃的事并不如何在意,内阁批了也就批了。

    况且陛下看到了白小洛的名字,也不会把他拿出来。

    而接下来就变得诡异起来,这次迎亲队伍的名单之中并没有白小洛。

    于是礼部侍郎何新奎就进入了廷尉府要调查名单之中,排在首位。

    白小洛随禁军进入大营之中后就消失不见,廷尉府的人盯着他,千盯万盯就是没有盯住。

    廷尉府。

    礼部侍郎何新奎脸色有些发白,强撑着自己身为朝廷大员的官威。

    “你们韩大人呢?”

    何新奎扫视了一周:“凭你们几个的品级,还没有资格直接把我留下,我还要进宫去见陛下汇报大事,你们拦着我,就不怕陛下问你们的罪?”

    千办古乐一脸的冷漠:“陛下问我们的罪,是我们的事,至于你为什么没有进宫你自己也清楚,别说进宫,何大人连家怕是都回不去了。”

    “我倒是想看看,凭你们几个人还能敢把我怎么样!”

    何新奎深吸一口气,转身就要往外冲。

    “陛下说,何大人不必进宫了。”

    韩唤枝从外面进来,看了一眼何新奎:“陛下口谕,礼部侍郎何新奎渎职枉法,着廷尉府调查。”

    韩唤枝进门,古乐等人立刻俯身。

    他走到都廷尉的座位那边坐下来:“摘了他的梁冠,去了他的紫袍,我怕一会儿会弄脏了大宁的官服。”

    何新奎一瞬间就崩溃了:“凭什么?!你们凭什么!你说出来要扣下我的理由,说不出来我看谁敢动手,我相信陛下也不会对我如此,一定是你,韩唤枝你假传圣旨,我现在就要去面见陛下。”

    “何必让自己在陛下面前出丑?”

    韩唤枝叹道:“这里多好,所有进了廷尉府的人都会丑态百出,可他们的丑态也会留在廷尉府,不会被别人看到,廷尉府就是你们出丑的地方,而大殿朝堂,容不得出丑,梁冠紫袍,更容不得出丑。”

    廷尉们上去三下五除二将何新奎的官服和官帽都摘了,一身素衣的何新奎浑身发抖:“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要见尚书大人!”

    “你见不见内阁大学士?”

    韩唤枝道:“不用急,明天我会把礼部尚书刘大人请来,你有什么话可以当面对他说,若你想见内阁大学士,我也可以给你请来,你且看看他们两个人会不会为你说话保你......何大人,你怎么还不醒悟?才进长安我就把你带来,不是害你,是为了保护你,你在廷尉府最起码还活着,你若是回家,你家里人都不会幸免。”

    何新奎的力气像是被直接抽空了一样,站立不稳蹲在地上:“你到底想做什么啊韩大人。”

    韩唤枝走过去,蹲在何新奎面前:“迎亲队伍的名单里根本就没有白小洛,我已经在陛下那看过当时礼部呈递给陛下的奏折,而你给我的名单之中有白小洛这个人,难道你觉得应该解释一下?”

    “我......那又不是我的事,名单是礼部其他官员所书,你觉得以我的官职地位会亲自去动手写名单?白小洛在不在......我也不知道。”

    “看来我低估了何大人。”

    韩唤枝走回去坐好:“每一个进廷尉府的官员,我一开始都会好言相劝,毕竟能不动手就不动手,不是心疼你们,而是动手的人会累,经常看着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的场面,动手的人难免还会出现心理上的问题,我是心疼自己手下人。”

    “打吧。”

    韩唤枝摆了摆手:“带何大人去参观一下廷尉府刑房。”

    “是!”

    古乐等人过去,架起来何新奎就往外走。

    千办耿珊垂首道:“大人,禁军那边的名单都已经核对过,没有问题,这些刺客都不是假扮的禁军,他们从一开始进入禁军之中的档案都在,身份凭证都没有问题,兵部户部勘核印章俱全,可是问题就在于,档案上所登记的地址是假的,其中有两个人登记都是长安人,按照地址去找,根本就没有那么一户人家,所以这个案子要查起来就有些难,因为这些士兵进入禁军的时间,最短的一个也已经有四年,最长的一个是庞?,进入禁军已经十一年,属下也去查了当初禁军之中的档案主簿,那个人已经告老辞官回家休养。”

    耿珊看向韩唤枝:“公主世子马上就要大婚了,若是这几日搞的满城风雨,陛下脸面上......”

    “若是什么都查不出来陛下脸上才不好看,禁军之中从多年前竟然就被渗透,甚至还有人做到了校尉,难保没有人做到将军,你知道可怕的是什么吗?可怕的不是这些人可以通过不正常的手段进入禁军,而是他们可以凭本事做到校尉甚至将军。”

    就在这时候外面有两名廷尉进来:“大人,告老回家的那个禁军主簿名为张万台,就住在长安城,可是两年前人死了,说是病死的。”

    另一个人说道:“大人,现在有六百四十八名禁军被带入廷尉府,其中包括四名校尉,这些人的档案都查不出问题,需要一个一个的去核对,这件事查到最后,可能会查出来一件惊天的案子,禁军大将军澹台袁术只怕......难辞其咎。”

    “澹台袁术不会有问题。”

    韩唤枝微微皱眉:“可他事情太多,新兵入伍这种小事他自然不会亲自过问。”

    事情查到这就已经变得很复杂,禁军之中有多少人当初被收买,一个一个的挖出来,别说几天之内完不成,一年半载之内怕是也查不出全部,更会涉及到兵部户部联合造假之人,那查起来就更复杂。

    延福宫。

    白小洛跪在皇后面前:“事情办砸了,请皇后责罚。”

    “杀了你?”

    皇后看了他一眼:“杀了你,你爹娘会难过,那是我的弟弟弟妹......我没想到你会做的如此粗糙,到底是什么影响了你的心境?”

    白小洛垂头不语。

    “若培养了你这么多年你只是这些手段,那就不是你一个人的错,也是我的错,我居然看错了你。”

    “我......”

    白小洛抬起头:“我不服气。”

    “不服气谁?”

    “孟长安,沈冷。”

    “你想光明正大的去战兵,然后光明正大的去击败他们?”

    “是。”

    “所以我安排你去做的事,你觉得已经断了你进战兵的路,你便心中不忿,便敷衍,便自暴自弃!”

    皇后的声音陡然提高,白小洛立刻低下头。

    “你应该知道。”

    皇后缓了一口气:“延福宫一直都被盯着,能把你接进来已经费尽周折,若不是因为在乎你,我会如此冒险?我记得很久之前与你说过,你现在以为可以做你对手的人,都只是因为你自己的眼界还不够高,等到将来你回望过去,才会发现你觉得是你对手的那些人根本不值一提......小洛,若大事可成,谁还会深究你的过去,谁还敢?我说让你成为战兵将军,你便是战兵将军,可你这样做,毁了的也是你自己。”

    “姑母......”

    “起来吧。”

    皇后叹了口气:“去浣衣坊吧,没有人会在意那边,躲上一阵子后我会安排你出长安城,等到风声过去,我会让人接你回来,你想公平的击败孟长安,我会给你找到机会。”

    白小洛垂首:“我错了。”

    “错了不可怕,可怕的不可拯救。”

    皇后拍了拍白小洛的肩膀:“杨家上上下下都盯着你,觉得你可堪重任,你觉得是我一手毁了你的大好前程,可你不想想,为了以后,杨家谁没有牺牲?二十年了,我在这宫里可曾抬起过头?如今好不容易熬到太子名正言顺,然而越往后越多变数,皇帝是在给大宁剜肉,你真的以为我们的机会很多?”

    她看着白小洛的眼睛:“我们从来都没有机会,只是寄希望于皇帝在给大宁剜肉的时候那些肉可以用,再过几年,这些腐肉被皇帝剜掉了,伤疤都好了,我们更加没有机会,小洛......你很清楚,皇帝身体很好,若无意外,他可以再做至少三十年的皇帝,三十年啊,那时候太子都已经过五十岁,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

    她一字一句的说道:“皇帝他为什么要立太子?他是要折磨我啊......让我的儿子做三十年太子,熬到我死了,也看不到太子继位。”

    白小洛猛的抬起头:“姑母,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你先去藏几天吧。”

    皇后摆了摆手:“韩唤枝的手再长也有触不可及的地方,什么时候安全了,我会找人去告诉你。”

    “是。”

    白小洛起身:“姑母......保重身体。”

    “我好的很。”

    皇后看向佛像那边:“所有人都以为我求神拜佛是为了求赎罪,并不是,我没有什么罪,我只是做了一个母亲应该做的事,如果我错了,那天下千千万万的母亲都有错,我求神拜佛......是求他们保佑我多活一些年,最不济,我也要看着他死,看着我儿子登基称帝。”

第三百三十七章 五天

    一大清早,学府街上就来了六七辆马车,车身上的标徽故意被遮挡住所以无从猜测自何处来,可若有心人仔细看,在风吹起的时候会发现,车帘内衬是明黄色,用针线绷了一层红布,只是那明黄依稀可见。

    马车停下来之后,迎新酒楼里出来一群身穿白衣的汉子开始卸车,自始至终没有人说话。

    车里装的东西五花八门,一个白衣汉子抱着东西往酒楼里运的时候才看出来,这一大包东西竟都是婴儿用的,小小的被褥小小的枕头,于是他忍不住心中感慨,这还没成亲呢,宫里的赏赐就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若以后沈将军和那位茶儿姑娘地位再更高些,宫里还不要搬空了内库往这送?

    这是宫里赏赐的东西当然谁也不能随便打开看看是什么,只是因为包裹松了他才看出来里边的东西是什么,至于那一口一口的大箱子里都是些什么赏赐,那就无从得知。

    学府街两侧的街坊邻居都已经得了迎新楼的好处,每家一个大红包,一个礼盒,礼盒里是干果蜜饯酥糖,再加上一条蒸成了鱼儿模样的年糕,干果是精挑细选的山货没有一颗坏的,蜜饯和酥糖是城东百年老店桂花香做的绝不掺假,年糕鱼儿则是流云会兄弟们的家眷所做,也是用足了好材料。

    这街上所有人很早就知道了,初六这天迎新楼要办喜事,为了办喜事,二十年的老字号都换了名字。

    马车来的沉默走的也沉默,流云会的兄弟们把东西搬完了之后挥手,马车一辆一辆的调转过来往回走,一对坐在街对面门口闲聊的老人感慨道:“这是第几天了?天天都有至少四五辆马车来送东西,再这么送下去,迎新楼再大怕是也装不下。”

    迎新楼要办喜事的消息在沈冷回京之前很多天就传扬出去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朝中大人们也知道了这件事。

    一开始得知消息的大人们嗤之以鼻,想着这沈冷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这是要硬蹭世子大婚的喜气?说的更大些,这是要硬蹭大宁的国运。

    背地里冷嘲热讽的大有人在,不知几人说沈冷这是在自己求死,于是消息还是传到了御史台,御史台的大人们当然不能坐视不理,一份奏折呈递到了陛下面前,大宁各地道郡州府六部九卿的奏折都要先进内阁,内阁梳理之后送到陛下那批阅,而御史台不一样,御史台的奏折可直达天听。

    第一份奏折送进东暖阁里大概四五天,没有任何回应,这让御史台的大人们有些不理解,陛下对御史台向来重视,那是对谏臣言官的一种肯定甚至说是尊重,从没有不批御史台折子的事发生,于是他们又写了一份,语气更重了些,甚至提到了陛下对年轻将领的纵容可能会导致大宁国体不稳。

    然而又三天,东暖阁里还是一个字没批。

    都御史赖成是个死心眼的,穿戴整齐直接进宫求见陛下,在东暖阁外边站了两个时辰陛下也没有叫进,这两个时辰之中他想了很多很多,到底这个沈冷有多受陛下器重,御史台两份奏折都没能让陛下回个只言片语。

    在距离初六还有五天的这一天,都御史站在十月深秋的皇宫里看着落叶缤纷,感受到了一丝丝悲凉。

    两个时辰之后陛下还是没有让他进去,御书房内侍总管代放舟从里边出来,压低声音在赖成耳边轻轻说道:“陛下说,所有御史台参奏沈冷将军的折子一律等到初六之后再说,这几日大人你也别再上奏折了,也别来,陛下说了,初六之前,一概不回一概不见......陛下还说,扰人大喜,是罪过。”

    赖成一怔,他这些年来参奏的人还少了?别说一个从四品的鹰扬将军,就算是内阁大学士沐昭桐他参奏了也不止一次,陛下什么时候这么回护过?就连前两日他参奏禁军大将军澹台袁术渎职枉法,陛下还是亲自批复了奏折的,唯独事关这个沈冷,陛下就是不闻不问。

    他回去之后打听了一下,才知道那位沈冷将军要娶的姑娘,是珍贵妃前阵子刚刚收的义女。

    自大宁立国以来?哪有后宫贵妃收义女义子的?

    这事往小了说,珍贵妃的义女那当然也是陛下的义女,无端端多出来一位平民公主,礼制上这有违祖制,往大了说,那是一个寻常人硬生生要沾大宁国运国气,往小了说都是有违祖制这事还小吗?

    于是,这位不死心的赖大人又一份奏折上去,这次参奏的不是沈冷,而是搬出大宁先帝遗训把皇帝都骂了一遍。

    涉及先帝遗训,皇帝也不得不回复。

    但皇帝当然不爽,非常的不爽。

    于是吏部勘核司的人在陛下对赖成的奏折批复刚刚送回御史台之后也到了御史台,仔仔细细检查了一下,说是御史台杂乱无章荒草丛生毫无体统,留下几句狠话就走了,没多久,皇帝的旨意就到了,御史台荒废度日有愧圣恩,自都御史赖成以下每个人罚俸一年,由礼部勘核司的人监督,赖成带御史台所有官员拔草,扫地,清理庭院。

    这一天发生在御史台的事,算是精彩。

    可是这一天才刚刚过去了一大半,天都还没黑呢。

    下午的时候,礼部尚书刘大人派人到了迎新楼,拿着贺帖拿着贺礼,来人进了酒楼后没说几句话,只说是尚书老大人恭贺沈将军新婚之喜,然后放下东西急匆匆就走了。

    半个时辰之后,礼部来送贺礼的官员代表络绎不绝,把酒楼里的人都看乐了。

    谁都知道,礼部侍郎何新奎还在廷尉府里关着,礼部上上下下如坐针毡。

    谁都知道,沈将军和廷尉府都廷尉韩唤枝大人私交甚笃,据说晚上韩大人从廷尉府里出来都要到迎新楼转一圈,已经连续两日在迎新楼里吃的晚饭。

    天黑之后,吏部有官员派人来送贺礼,紧跟着就是兵部。

    坐在大街上聊天的那两个老头儿不舍得回家,家里人喊他们吃饭他们都不愿意动,就想看看这一天到晚的,迎新楼还有多少人来,那一辆一辆的马车来来去去,看着真有意思。

    “好几十了吧?”

    老头问老头。

    老头回答:“四十五辆了,我数着呢。”

    这一天迎新楼外的车水马龙,让长安城的整个官场都有些震动,礼部表态,大家还觉得那是因为韩唤枝的关系,紧跟着吏部来人那就不一样了......作为六部之首,吏部一旦有了动向,那就说明问题的重要性。

    到了天黑之后又有消息传出去,雁塔书院老院长亲自去了迎新楼,本来老院长经常去迎新楼吃饭这并不是什么很明显的信号,然而老院长是带着贺礼去的。

    当天夜里,迎新楼那叫一个忙。

    当天夜里,御史台都御史赖成又一份奏折呈递进宫,参奏从四品鹰扬将军沈冷收受贿赂结党营私,收受贿赂可大可小,结党营私就是抄家灭门。

    东暖阁。

    皇帝看着赖成的奏折气的笑了。

    “抄家灭门之罪啊。”

    皇帝叹了口气:“难道朕要自尽于御史台吗?”

    这话虽是一句玩笑话,可能吓死人。

    当然这话不会被旁人听了去,连代放舟都不能听。

    都御史赖成这一天拔草扫地擦窗户累的腰都直不起来,居然还有精力让人盯着沈冷那边的一举一动,然后还能用最短的时间写出来一份言辞恳切的奏折,也真是一个人才。

    迎新楼。

    沈冷看了一眼大厅里堆积如山的东西心里一阵阵害怕......群臣贺礼都不算重,大宁历来没有送重礼的风气,最起码明面上不敢有,所以大人们的贺礼也都只是几句祝福词再加上一些不太值钱的物件,比如一匹锦缎之类的东西,所以几乎填满了整个大厅的是从宫里送来的,这更让沈冷惶恐。

    沈冷只觉得自己这是何德何能,陛下如此待他。

    叶流云坐在椅子上品茶,看着沈冷那表情就想笑,陛下这动作确实太大了些,有些收不住,可是谁能劝?

    “你在想什么?”

    他问。

    沈冷叹了口气:“这么多东西,其实一辈子都用不完的对吧。”

    “是。”

    “又不能卖啊。”

    沈冷一脸的遗憾:“刚才我想着,若是回头闲了在长安城盘下一个铺子,把这些东西往那一摆,随便卖卖就收入不菲啊。”

    叶流云:“......”

    沈冷回头看向坐在叶流云身边的老院长,深吸一口气:“我害怕。”

    这三个字,是沈冷鼓足勇气说出来的。

    他真的害怕。

    宫里送来的东西太多,六部九卿送来贺帖的人也太多,这是好事,也是隐患。

    老院长忽然笑起来,起身而去,一个字都没回沈冷,弄的沈冷更加惶恐不安。

    当天夜里老院长进了未央宫,陛下问他:“沈冷说了什么?”

    “他说,他害怕。”

    老院长道:“未见得意之色,未见出格之言,未见忘形之举,只三个字......我害怕。”

    皇帝笑起来,笑的格外释然:“是个好孩子。”

    老院长叹道:“老臣最担心的就是他会得意忘形,陛下恩赐太多,便有捧杀之险,现在只看到他惶恐不安,心里干净,真好。”

    皇帝笑的更畅然:“朕也担心,想着珍妃收的义女总不能还是白身,最不济也要有个县主的封号......这之前还想着要不要下旨,看来也无需多虑。”

    老院长试探着问了一句:“珍妃娘娘的意思是?”

    皇帝闻言楞了一下,回想这两日珍妃的举动似乎有些反常,瞧不出有几分开心。

第三百三十八章 四天

    距离沈冷成亲还有四天,今天早晨发生的第一件事是,吏部勘核司的人又去了御史台,在墙角和窗户缝隙里发现了灰尘,在院子里也发现了没清理干净的野草,于是陛下震怒,下旨御史台再打扫卫生一天。

    今天早晨发生的第二件事是,礼部侍郎何新奎招供,承认收了大量贿赂安排来路不明之人进入西去迎亲队伍中,以至于世子公主遇袭,陛下令廷尉府彻查礼部,韩唤枝带黑骑进礼部衙门,整个礼部如同提前进入了寒冬。

    今天早晨发生的第三件事是,禁军大将军澹台袁术上书请罚,在东暖阁外长跪不起,陛下责令其思过,整顿禁军,罚俸两年,勋职降一等。

    今天早晨发生的第四件事,长安城里十一家酒楼的厨师汇聚迎新楼,开始在大街上搭建灶台,十一家酒楼的掌柜亲自带着伙计小二忙前忙后,这就是流云会的能力。

    沈冷觉得很不好意思,看着那些在为他成亲而奔忙的人心中感激,那是一张张陌生的面孔,脸上带着善意的笑和辛苦的汗,他感动的想哭。

    酒楼外边,陈冉指挥一名亲兵爬上路边的树去挂红灯笼,水师战兵的兄弟们买了许多回来,说是要把门外长街两侧的树都挂上,让成亲那天这条街从头红到尾,结果亲兵一个不小心滑了一下从树上跌落,站在树下时刻准备着的王阔海一步横跨,公主抱将那亲兵抱住:“兄弟,海浪上行船都站得稳,爬个树怎么会掉下来。”

    那亲兵一捂脸:“你先把我放下去行不,校尉你这么抱着我,我有一种不该有的羞涩。”

    王阔海脸一红,把那亲兵放下来低头看了看:“靴子都丢了。”

    众人抬头一看,一只战靴高高挂。

    “我来吧。”

    陈冉往四周看了看没看到合适东西,把自己靴子脱了:“不是我吹牛,当初我和将军在鱼鳞镇的时候,我扔东西最准,将军都不是我对手。”

    瞄准,扔,特别准,也挂上了。

    陈冉看了看树上的那两只靴子,发现很般配。

    “笨不笨。”

    王阔海看了陈冉一眼:“还吹不?”

    陈冉脸难得一红:“要是不证明给你们看,你们真以为我没砸过马蜂窝。”

    于是他把那亲兵另一只靴子也脱了下来,那亲兵一脸茫然。

    瞄准,扔,特别准,又挂上了。

    沈冷从屋子里出来举头看了看:“你们是想着等到来年秋天靴子成熟了,就能长满一树再来摘吗?”

    他看了陈冉一眼:“在屋里就听到你吹牛了,小时候砸马蜂窝你什么时候赢过我?来,看我的。”

    陈冉下意识想跑,结果没跑了。

    他剩下的那只靴子被沈冷扒了,沈冷深吸一口气准备瞄准,然后有些头晕,看了看陈冉的靴子想着真是大意了,干嘛要深吸一口气。

    沈冷活动了一下双臂,右手拿着靴子高高举起,左手伸出去瞄准,然后往上一扔......大家看着靴子精准的打在另一只靴子上,两只靴子一块往下掉,然后挂在下边树枝上。

    沈冷:“要不然等到来年秋天吧。”

    王阔海瓮声瓮气:“我来吧。”

    上去就一肩膀撞在树上了,树剧烈摇晃起来,陈冉立刻喊道:“你轻点,把树撞断了可怎么办,以后撞树要多和将军学习!”

    沈冷叹息:“拔剑吧。”

    就在这时候烟云坊和落霞飞两家铺子的掌柜一块来了,请沈冷去试穿喜服,之前茶爷已经在流云会的女眷陪同下去了,出于习俗,沈冷和茶爷这几天也不应该见面,所以两个人分开去,只不过茶爷就住在酒楼后边的独院,流云会的高手时刻都在外围保护。

    沈冷离开酒楼之后没多久,王阔海在摇晃下来一地落叶之后终于把靴子都给摇晃下来了,站在那一个劲儿的喘粗气:“肩膀疼。”

    陈冉:“你这不算什么,你回头去问问将军是不是脑瓜疼。”

    延福宫。

    皇后跪坐在佛像前看起来极挚诚的在诵经,只是闭着的眼睛眼皮一下一下的动着,显然心并没有安静下来,许久之后她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起身,在贴身侍女的搀扶下站起来往里屋走:“今天初几了?”

    “初二,算上今天,距离世子和吐蕃国公主大婚还有四天。”

    “也是那个野种成亲的日子。”

    皇后回到屋子里坐了一会儿,终究没忍住:“去把珍妃请来,就说我有要紧事。”

    侍女楞了一下,请珍妃?

    整个未央宫乃至于整个长安城谁不知道皇后与珍妃不合?虽然说皇后才是母仪天下之人,可后宫做主的其实是珍妃,陛下当年就说过,皇后体弱不适合操劳,后宫诸事以珍妃为准,皇后突然要把珍妃请来,这可能会惊动陛下。

    可是下人们又不敢违背,只好硬着头皮去请。

    两炷香之后,珍妃居然真的来了。

    两个女人在延福宫的院子里见面,站在那棵已经快要落光了树叶的柿子树下,树上的叶子近乎没了,那一个一个饱满的柿子看起来就有些诱人。

    “皇后召我来何事?”

    珍妃行礼,然后站直了身子,比起之前那些年她在皇后面前要有底气的多了,遥想当年在留王府,王妃对她严苛到了连下人都看不过去的地步,只要是王爷不在府中的时候,王妃总是能寻到她的错处然后责罚,那百般羞辱,她现在也记得清清楚楚。

    “你觉得你能瞒得住多少年?”

    皇后看着珍妃的眼睛:“当年我没能把你的真面目撕开,你是不是很庆幸?陛下对你是真的好,你说什么陛下就信什么,可我相信谎言终究有被揭穿的那一天,那时候,你还怎么风光?”

    珍妃笑了笑:“皇后一直觉得我说了谎,一直觉得我在骗陛下,可是这么多年来,皇后找到证据了吗?”

    “会有的。”

    皇后语气平淡的说道:“从你嫁入王府的第一天我就从你眼神里看到了狡猾,当初你与陛下初识,陛下救了你的命,这些都是你那个在江湖上跑马帮的爹安排的对不对?你在陛下面前装成一直受了惊吓的小白兔,整个王府里的人也都觉得你是一只可怜的小白兔,而我是一只凶恶的母狼......我不止一次的打你骂你,就是想看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能撑到什么地步,这么看来当年确实小瞧了你,你一个狐狸,装了这么多年的小白兔辛苦不辛苦?”

    珍妃脸色稍稍有些不好看,却依然尽力保持着平静:“我是什么也好,皇后倒是这么多年来没变过,一直都是那只母狼。”

    皇后哼了一声:“你我斗了这么多年,你觉得最终谁会赢?”

    “陛下。”

    珍妃的回答很果断也很坚决:“谁也赢不了陛下。”

    “你是哪里来的底气说出这句话的?”

    皇后看向珍妃:“你若是真的把陛下骗了,他还是那个赢家吗?”

    “你真当陛下什么都不知道?”

    珍妃用同情的眼神看着皇后:“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能瞒得住陛下,就正如你说我是一只狐狸......我年轻时候在江湖之中行走,怎么可能真的是一只小白兔,你说我是狐狸我觉得不是骂我,马帮里的一半事是我撑着的,没有脑子自然撑不下去,可人们说到狐狸的时候总是只想到狐狸狡猾,却忘了狐狸也有利爪尖牙。”

    她看着皇后的眼睛:“可是陛下希望我做一只小白兔,于是我就自己剪断了利爪磨钝了尖牙,任你百般欺凌,说起来,若我不是在乎陛下,我就不能一剑杀了你重归江湖?我没那么做,只是因为陛下不喜,陛下喜欢我做一个什么样子的人我就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而你,也做的不错,这么多年来陛下不喜什么样子,你就一直是什么样子。”

    皇后冷哼:“可你最终还是输了,太子即位,名正言顺。”

    “那是你在乎的事啊。”

    珍妃摇头:“可能你现在都在怀疑我当年到陛下身边是带着什么目的,我现在愿意再告诉你一次......你在乎的和我在乎的不一样,我在乎的,是一直能陪着陛下,这一世夫妻姻缘让我满足,所以才会忍你,你不知道的是,当年马帮小当家,也可一剑光寒十九洲。”

    说完这句话之后珍妃转身:“若是皇后没有什么要紧事,我先回去了,还有很多事要张罗。”

    “为那个沈冷成亲在忙活吧。”

    皇后看着珍妃背影:“你难道就不怕?”

    珍妃回头:“我怕什么?”

    皇后指了指院子里那棵几乎落尽了树叶的柿子树:“你认得这是什么树吗?”

    她嘴角微微一扬:“柿子,失子,这谐音让人心情舒畅。”

    珍妃点了点头:“我也很舒畅,这树是在你延福宫里的,我庆年宫一棵柿子树都没有。”

    说完之后大步离开,只是没有人注意到她肩膀微微颤抖,往前走的时候她的脸色一点儿都不好看,没有胜利者的喜悦,皇后问她你觉得最后谁会赢,她说是陛下,那是因为她很清楚皇后和自己都赢不了,最终可能还会失去很多很多东西。

    只是她已经忍了好多年,今天没打算再忍。

    “这个贱人!”

    皇后猛的将手里的佛珠扯断,珠子散落一地。

第三百三十九章 三天

    距离沈冷成亲还有三天,这天早晨发生的第一件事是礼部勘核司的人来的比前两天还早,御史台一群靠嘴吃饭的人差一点就动手打人了,场面一时之间很是劲爆。

    勘核司的人官不大但是握实权,每年官员考核就是他们在办的事,哪怕是内阁大学士沐昭桐到了日子也要工工整整的递交给吏部勘核司一份文案,当然是不是他亲自写的就无从得知,正是因为大宁各部各衙之间的这种互相牵制,所以朝堂风气比先帝李承远的时候要好很多。

    当今陛下登基之前,吏部考核只是派人下去看一看,陛下登基之后要求他们不但要看一看,还要走一走问一问,走的是乡间地头,问的是平头百姓。

    勘核司的主官是从四品,比侍郎稍稍低一些,但勘核司在吏部之中的位置相当于当初廷尉府在刑部的位置,勘核司直接向皇帝负责,每年官员考评当然也要向吏部尚书汇报,可吏部尚书也就是有权知道而已。

    主官名叫贺翰林,有意思的是,他和御史台都御史赖成是雁塔书院同年同期的学生,两个人都师从老院长路从吾。

    赖成看到贺翰林又来了,眼珠子几乎都瞪出来:“你还想干嘛?”

    贺翰林上上下下看了看赖成,连着两日大扫除赖成都没有回家,衣服有些脏,脸色也很差,于是贺翰林脸色一沉:“身为都御史有监察百官之权,大到职权小到仪表,你都可以写进奏折呈递陛下,凡不妥之处,你都要管,再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衣冠不整面容憔悴发型糟乱!”

    赖成楞了一下:“你还能挑出来什么毛病?!”

    贺翰林歉然道:“还能挑出什么那是明天的事了,今日责令御史台上下整理仪容学习礼节,反正我报上去陛下也是要下旨的,你们就干脆自己回屋去洗澡更衣然后你组织你的手下学习一下,我会派人盯着看,不然我可要写进今年官员考评。”

    赖成:“你这是滥用职权!”

    贺翰林:“别给我扣大帽子,我先走了,哦对了......先生让你我到他家里吃饭,说已经许久没吃过你做的红烧鱼,先生有些想。”

    赖成嗯了一声:“你告诉先生过几日我买两尾鱼去。”

    “别过几天了,明天吧。”

    贺翰林叹道:“你还不明白先生哪里是想吃鱼?是因为你把陛下烦着了啊......陛下只能把先生叫了去,好一顿说。”

    赖成有些歉疚道:“连累先生了,先生如何说?”

    “先生说,当年力主把你送到御史台算是对了,御史台就是烦陛下的。”

    赖成哼了一声,没说什么,可稍显得意。

    他见贺翰林要走,一把拉住,把贺翰林拽到一边压低声音问:“你倒是跟我说说,那个叫沈冷的水师将军到底怎么回事?我还没见过陛下这么回护过一个人。”

    “我哪儿知道。”

    贺翰林叹道:“我就求你等过了初六再上书行不行?你省心我也省心。”

    赖成又哼了一声。

    想了想,不如回屋洗澡。

    贺翰林瞪了他一眼出门而去,到了门外长叹一声,回头又看了一眼御史台那院子里干干净净,连墙角砖缝都扫的一尘不染,窗台门框都擦的能反光,于是自言自语的说道:“明天可怎么办?”

    他手下人扑哧一声全笑了。

    学府街两侧披红,别处来的百姓都说这是在提前为世子与吐蕃公主大婚准备的,哪里知道这条街上的喜气与世子与吐蕃公主全然无关,长安城在这几日变得有些好玩,城中唯有这一条街庆贺的不是世子大婚,而是将军大婚。

    杜威名蹲在酒楼门口看着那一排整齐大灶心中感慨,厨师们站成一排正在给新锅开锅,场面有几分小震撼,他感慨之余也激动,忍不住想着若当初没有跟着将军,自己的人生怕是会另外一个样子,而那种样子他应是也不会陌生,就如沐筱风那般。

    每个人都不纯粹,只看自己想变成什么样子。

    想到将军快要大婚,那便是一个男人最幸福满足的样子,自己跟着将军这样的人,早晚也有自己最幸福满足的样子,于是他想喝酒。

    起身到酒楼柜台处讨要了一壶酒,回到门口坐在台阶上看喜红满枝,觉得配酒真好。

    不知道什么时候沈冷在他身边坐下来,拿过来他的酒壶喝了一口:“一般一个男人自己喝酒,都是因为想到了什么心事,觉得这心事可以做下酒菜。”

    杜威名笑了笑:“将军,我听说每个男人新婚的时候都会喝得酩酊大醉。”

    沈冷耸了耸肩膀:“男人喝醉的时候很多,唯有这一天才真的与酒关系最大。”

    “为什么?”

    杜威名道:“男人苦闷时喝酒,开心时也喝酒,都会喝醉。”

    “苦配不上酒。”

    沈冷一仰脖喝了好大一口,笑了笑:“喜才配得上。”

    他站起来,把酒壶递给杜威名:“古人发明酒的时候肯定不是为了消愁,是酒被人酿出来之后才用于消愁,然而借酒消愁毫无作用,醒来后还会发现自己丑态百出,只能说是酒的使用方法被用错了,所以酒肯定不是用来缓解苦闷的,而是用来庆贺。”

    杜威名笑道:“若庆贺的时候喝多了,也会丑态百出怎么办?”

    “庆贺的时候喝多了的丑态百出,算不得丑态百出。”

    沈冷道:“可我大婚当日,你们若是谁喝多了耍酒疯让我不能好好洞房,我就会让你们丑态百出。”

    杜威名哈哈大笑,举起酒壶:“为将军贺。”

    沈冷:“你以为这个理由就能让我忘了你白日饮酒违反军规了吗?”

    杜威名一怔:“属下错了......”

    沈冷:“所以刚才我也喝了,你我都不要说出去。”

    杜威名使劲点头:“我去干活了。”

    他把酒壶扔在一边要去干活,沈冷喊了一声回来,指了指那酒壶:“还回去。”

    杜威名哦了一声,一脸歉然,捡起来酒壶跑回去还给柜台。

    沈冷往酒楼里走,登上二楼打开后窗就能看到不远处那独院,院子里流云会的大嫂们在忙前忙后,茶爷此时此刻应该坐在屋子里看着那些漂漂亮亮的喜服面带羞涩,想着茶爷羞涩的样子一定美到了极致,沈冷闭上眼睛幻想了一下,满脑子都是茶爷的笑脸,自言自语......茶爷真好看。

    后边独院中,茶爷盘腿坐在椅子上看着那些喜服在发愁,每一件都好看,可怎么选?

    一位大嫂忍不住赞叹道:“茶儿姑娘就是好看,穿什么都美才会这般发愁,沈将军也是真豪气,一下子定做了这么多喜服,这不是难为人吗?”

    另一位大嫂笑道:“茶儿姑娘这不是想着,穿哪一件才能在将军面前最美。”

    之前说话的大嫂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那就想多了,在那些臭男人看来,穿什么都不如不穿的时候最美......”

    旁边的大嫂笑着打了她一下:“你这嘴真没个把门的,人家茶儿姑娘还没出嫁呢,你可别在这胡言乱语了。”

    那大嫂忽然想到了什么,凑近茶爷小心翼翼的问:“茶儿姑娘,你对......你对那些事可懂?”

    茶儿楞了一下:“什么事?”

    大嫂脸一红:“就是,就是新婚之夜要做的事。”

    茶儿想了想:“睡在一被窝?”

    大嫂长出一口气:“你知道就好。”

    茶儿郑重点头:“唔,知道。”

    她想着睡在一个被窝的事又有什么稀奇,这神秘兮兮的样子好像谁没有睡过似的,可是隐隐约约,又觉得这大嫂说的睡在一个被窝,和她认为的睡在一个被窝应该有些不一样才对。

    “大嫂,还需要学吗?”

    她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那大嫂眉角一挑:“你算是问对人了。”

    旁边的人全都笑翻了,搞的茶爷很不好意思,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不好意思,总之就是有些不好意思,那大嫂贴在茶爷耳边压低声音说了好一会儿,说的她自己都脸红起来,茶儿却一脸疑惑:“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大嫂被问懵了。

    茶儿认真的问道:“你刚才说的那些动作是为什么?”

    本盘膝坐在椅子上的茶爷往后一仰身,把腿伸出去:“这个样子,为什么?”

    大嫂捂着脸,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一屋子的女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都有些不好意思再详细解释到底是为什么,毕竟是难为情的事。

    “为了......咳咳,愉悦。”

    一位大嫂硬着头皮回答。

    “唔?”

    茶儿有些理解了:“就和拎着冷子撞树应该差不多吧。”

    所有人都懵了。

    可是茶儿还是不明白,愉悦她懂,和冷子在一起的时候不管做什么她都很愉悦,一起吃饭一起逛街一起坐在台阶上看星星哪怕是一起出去买菜,都很愉悦,那这个动作起到的作用是什么?

    真复杂。

    酒楼里,站在二楼后窗的沈冷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茶爷从屋子里出来,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这是第几天没有看到茶爷了,其实也没什么可掰着手指头的,才两天而已。

    想她。

    往楼上走,看到叶流云站在楼梯口,后者手里端着一个紫砂壶看着沈冷上来:“你刚才站在后窗口的时候像是在思考什么?”

    沈冷点了点头:“我在想,是不是给茶爷定制的喜服太多了些,她那样一个选择困难的人,应该现在会很烦恼吧......”

    “你在因为衣服而烦恼?”

    叶流云楞了一下。

    沈冷嗯了一声。

    叶流云想着自己作为一个长辈,总得在沈冷大婚之前教些什么,于是清了清嗓子:“其实......穿什么衣服并不是最重要的事,最重要是事与衣服无关,也不能说无关,咳咳......算了,当我没说,我也不是很擅长解释这方面的事。”

    他转身上楼,沈冷看着他的背影想着,叶先生这是怎么了?

    真奇怪。

第三百四十章 两天

    距离沈冷成亲还有两天,今天早晨发生的第一件事是吏部勘核司的人又早早的到了御史台,却无功而返,因为都御史赖成赖大人居然不在,说是告假回家了,贺翰林不放心又跑到赖成家里,正遇到拎着两条鱼要出门的赖成,赖成看了看贺翰林,贺翰林看了看赖成,赖成一脸悲愤:“过分了啊。”

    贺翰林一脸无辜:“这话说的,要不然,我帮你拎一条?”

    赖成瞪了他一眼:“少来这套,先生还得以为有一条是你买的。”

    贺翰林笑起来:“我有的吃就成。”

    赖成还瞪他:“我告假了,你还跟着我做什么。”

    贺翰林:“难道还不许我告假?”

    两个人你瞪我一眼我瞪你一眼往学府街走,到了学府街看到那两侧披红,赖成的脸一下子就绿了:“这有违礼制!”

    贺翰林:“何必呢?”

    赖成哼了一声:“初七再说!”

    路过迎新楼门口,赖成从怀里取出来一张贺帖和封好了的六两六钱银子递给贺翰林:“帮我进去随一份贺礼。”

    贺翰林:“你自己怎么不去。”

    赖成一脸傲娇:“我是都御史!”

    贺翰林叹了口气:“封了多少?”

    赖成:“六两六。”

    贺翰林:“那我和你一样吧。”

    他伸手。

    赖成:“干嘛?”

    贺翰林:“没带钱,先借我些。”

    赖成闭眼:“我觉得我们同窗之谊快要尽了。”

    “借了银子再尽。”

    贺翰林把赖成的贺帖礼钱拿过来,瞧了瞧附近没人注意,从旁边偷了一块红布把赖成借给他的银子包了,拎着东西进酒楼,没多久就出来,酒楼的人恭送出门,贺翰林也没多说什么,走到赖成身边看着这抬眼望天一脸傲娇的老同窗道:“走吧,话说你那么不待见沈冷,为什么还要随礼?”

    赖成一边往前走一边说道:“谁说我不待见他?”

    “那你一本一本没完没了的上奏折。”

    “那是我的职责。”

    赖成道:“穿上都御史的官服,我就得做都御史该做的事,今日我没穿官服,我就是个路人,我敬重沈将军为人,也惊叹他那赫赫战功,更喜欢他做事不拘一格少年意气,所以他大婚我也觉得开心,也想蹭一蹭他的喜气,但......初七我还是要参他一本。”

    赖成往四周看了看,大街飘红。

    “太过了些。”

    他自言自语的往前走:“这要是不让他警醒,被人捧杀了岂不可惜?”

    贺翰林笑的越发畅然:“朝廷里没人喜欢你们御史台的人,你们在最讨厌排行榜上比廷尉府还靠前,可是我却知道你这么多年了,这外冷内热的性子就没变过。”

    赖成回头:“真的?比廷尉府还靠前?”

    “是啊。”

    赖成立刻得意起来,搞得贺翰林觉得他可能有些神经不正常。

    两个人到了书院门外,守门人自然认识这两位大人直接放了进去,他们两个也不用人通禀直接到了老院长的独院外边,门开着,屋子里边有老院长爽朗笑声不住传出来,于是二人对视一眼,心说这是谁把老院长逗的这么开心。

    进了门才发现,原来是沈冷和孟长安在屋子里,两个军中的年轻将军起身见礼,老院长笑着说道:“他们两个是你们的师兄,别那么多规矩。”

    赖成道:“先生你们先聊着,我去把鱼收拾了。”

    老院长:“让沈冷去。”

    赖成:“嗯?”

    沈冷过来把鱼接过来:“大人歇着,我去收拾吧。”

    赖成茫然:“先生不是想吃我做的红烧鱼?”

    老院长:“你做的不好吃,让沈冷去做。”

    赖成:“......”

    他看了沈冷一眼:“你还会烧菜?”

    沈冷压低声音道:“家里女人口味刁,没办法。”

    赖成立刻有了几分亲切感。

    不多时沈冷收拾出来一桌子菜,老院长先动筷几个人才动,赖成第一口就去尝沈冷烧的鱼,然后眼神一亮:“果然滋味不凡,你是怎么做的?”

    沈冷把做法详细说了一遍,赖成点了点头:“记住了......对了,我初七要参你一本。”

    沈冷点了点头:“谢大人这几日不奏本。”

    贺翰林哈哈大笑:“你就不能暂时忘了公事?”

    赖成端起酒杯:“敬先生,就不说别的事了。”

    老院长把酒杯端起来:“这第一杯酒还是先祝沈冷大婚将至,还有不到两天了,这傻小子福气十足,能娶到茶儿那样的好姑娘,应该好好感谢自己上辈子积德行善。”

    沈冷也有些傲娇:“她觉得嫁给我可能也是因为上辈子积德行善。”

    孟长安淡淡道:“茶儿上辈子可能救了一只流浪猫,那猫这辈子投胎为人来报恩的。”

    沈冷:“为什么是猫?”

    孟长安:“黑狗不是在茶儿身边呢吗。”

    沈冷:“......”

    众人举杯,赖成沉默了一会儿后问道:“我有一事不解,你这般铺张,为什么陛下还要护着你?”

    贺翰林:“你怎么又提这事?”

    沈冷认真思考了一下:“若陛下对赖大人说清楚,还烦请赖大人转告我一声。”

    赖成:“你也不知道?”

    沈冷叹道:“我真想知道。”

    赖成看向老院长,老院子滋一口酒,吧嗒一口菜,不亦乐乎。

    雨城巷。

    回到长安城的罗英雄避开了廷尉府的追查,对于他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太艰难的事,毕竟廷尉府的人如何做事他都很清楚,廷尉府里如今也有几个他带出来的人,很多刑侦的手段还是他教的。

    靠在一张稍显破旧的藤椅上,看着外面秋风起树叶落的罗英雄一直沉默,院子里只有他一人,不沉默又如何?

    这小院偏僻安静,仿佛连落叶坠地之声都能听到似的,罗英雄闭着眼睛假寐,脑子里却是一副完整的地图,整个学府街,乃至于附近几条街的地形,细化到每一座房子,是做什么生意的,又或是民宅,都在他的脑子里。

    整个流云会的高手在那天应该都会调集在学府街附近,想着叶流云那一手功夫还算勉强入了他的眼睛,至于流云会中其他人,他没几个在乎的,倒是沈冷本身让他有些吃不准,那个年轻人不管是阅历经验杀人手段都不是他对手,可他总觉得那家伙不好杀,别说还有那么多人护着,也许一对一也不是轻松就能杀得了。

    然后想到那个叫孟长安的人,似乎实力与沈冷不相上下,这两个人联手的话,他没有把握短时间内一击必杀。

    就在这时候他睁开眼睛,微微叹息一声:“你们的鼻子,比廷尉府的人还要灵。”

    院子里轻飘飘落下来三个人,一个看起来像是个病痨鬼,手里常年拿着一块手帕,咳嗽的声音不大却不停,捂着嘴咳嗽的样子好像随时都要把肺吐出来似的,偏偏是这种压着嗓子的咳嗽声,让人觉得更刺耳。

    另外一个看起来像个屠夫,十月的天气已经转凉,他却只穿了一件褡裢露着肚皮,瞧着一身的肥肉,可落地近乎无声,络腮胡豹子眼,那张圆脸没几分和气。

    另外一个是女人,穿着一件水绿色的长裙,本是个模样极美的人,可脸上却从眉间往下斜着半张脸有一道伤疤,所以她有一只眼睛还是瞎的。

    女人转身去开门,荀直从外面缓步走进来扫了这小院子一眼:“罗大人这地方寻的真偏,找了好一会儿,好在你所能到的地方,我们大概都知道,毕竟这些年来你们用到的人用到的东西,多半我们也在用。”

    “荀先生?”

    罗英雄起身,他不在乎那三个看起来有些非同寻常的江湖客,却在乎手无缚鸡之力的荀直。

    “是我。”

    荀直进门:“罗大人应该在想什么事情吧。”

    罗英雄笑了笑:“荀先生想的,怕是和我想的一样。”

    “宫里传出来消息,不希望沈冷能把初六这天过完,年轻人太张扬就不会事事皆顺。”

    “你们听宫里那位贵人的话,我却不听。”

    罗英雄摇头:“不是一路人。”

    “可以是一路人。”

    荀直道:“我来,是想跟罗大人说......沈冷要死,但罗大人绝不能死。”

    他指了指那三个人:“罗大人应该还没有想出什么万全之策,毕竟整个流云会的人都在学府街上,纵然罗大人武艺无双,也不可能轻而易举的功成身退,所以我给你带来三个人......他们三个你尽可差遣,在他们三个全死了之前,罗大人不会死。”

    罗英雄微微皱眉:“条件呢?”

    荀直沉默片刻:“若世上还有一人可杀皇帝,只能是罗大人你。”

    “皇帝是那么好杀的?”

    罗英雄看了荀直一眼:“早闻先生大名,可先生的话却没让我觉得有什么高深之处,先生想做的事我一直在做,能想到能做到的也一定比先生多,你说能杀就能杀?”

    “据我所知,皇帝明年要去东疆。”

    荀直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在长安城没人能杀得了皇帝,但到了东疆就不一样,如果皇帝在东疆出了事裴亭山怎么解释?所以裴亭山必然要动起来,到时候时局不稳,总得有人站出来,太子殿下即位顺理成章,再平了裴亭山的乱子,皇位便会稳固。”

    罗英雄哼了一声:“与我何关?皇帝死了即位的是他儿子,我凭什么出手?”

    “苏皇后已经死了。”

    荀直叹道:“罗大人不想报仇?”

    罗英雄一怔。

    荀直道:“最主要的是,皇帝死了,韩唤枝死了,太子殿下可以保证将来廷尉府还是你的。”

    罗英雄闭上眼,脑子里出现的是那把都廷尉的座椅。

    荀直站起来俯身一拜:“皇后娘娘是真的希望罗大人可以到我们这边来,虽然这些年我们培养了一些人,也有几个崭露头角,可加起来也没办法和罗大人你相提并论,尤其是西疆刺杀一事败了,更加显得那些年轻人做事不稳重,若那件事是罗大人安排的,想必会是另外一个结果。”

    罗英雄问:“我怎么知道,皇后将来不杀我?”

    荀直站直了身子:“太子需要人,忠于皇帝的那些人总是要清一清的,谁能比罗大人做的更好?”

    罗英雄嘴角一勾,看向那三个江湖客:“只他们三个似乎也不够。”

    “还有一百二十死士。”

    荀直认真的说道:“皇后说,不计代价。”

第三百四十一章 一天

    距离沈冷成亲还有一天的时间,这一天早晨,无大事发生。

    上午的时候,一个拉车的中年汉子从学府街经过,他拉的车上装着满满的货物,应该是从长安城外大运河码头拉到这的,从码头至此至少二十几里,算计着时间,城门才开他就进来了,看起来人已经很累,就算是一匹驽马拉着这么沉重的货物也会累,何况是一个人?

    汉子看到长街飘红,大街上来来往往的都是军人,忍不住楞了一下,佝偻着身子把车停下来,用已经发黄的毛巾擦了擦汗水,拉住一个路过的水师战兵问:“小兄弟,这是什么喜事,怎么都是战兵在此?”

    水师战兵自豪道:“将军大婚。”

    “将军大婚?”

    汉子沉默片刻,从怀里翻出来一个很旧很旧的钱袋,把里边的散碎银子和铜钱都倒在手心里,大概也就一二两银子的数目,他捡着比较大的几颗银豆子递给那水师战兵:“帮我给将军随份贺礼。”

    “你认识将军?”

    战兵一脸疑惑。

    “不认识。”

    汉子稍显腼腆的笑了笑,看面容他大概在四十几岁却已经两鬓斑白,一条胳膊有些不好使唤,身上衣服也有破洞,看起来是个穷苦的,却几乎把所有银子拿出来随贺礼,这就显得有些不正常。

    “我也是个老兵了。”

    汉子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我自己不进去了,这衣服不合适。”

    那个水师战兵说什么也不肯收那钱,不是因为太少了,而是谁都能看出来那是这个中年汉子拼了命赚来的血汗钱,不能收。

    “老哥。”

    战兵动容道:“将军若是知道了必然不会收的,你别为难我了,你若是有什么难处跟我们说,虽然不知道你曾是什么地方的战兵,可天下战兵是一家,我们能帮你什么就帮。”

    “我没什么需要帮忙的,我挺好。”

    老兵直了直身子,像是腰有些疼的样子:“你不帮我,那我自己进去随一份贺礼好了,只是这身破旧衣服别影响客人们的心情......我不认识你们的将军,原来我也有个将军,待我可好,待我可好......后来将军没了,那一年,他好像也才是二十几岁年纪,尚未娶妻。”

    就在这时候孟长安从酒楼里出来,看了一眼那汉子,随即脸色肃然起来:“北疆老兵?”

    那汉子身上是军衣,只是已经太破旧,缝缝补补,又脏,之前那水师战兵硬是没有看出来,听孟长安将军问了一句,大家才注意到这老兵袖口靠近肩膀的位置上,有一块已经几乎辨认不出的标徽,本来胸口位置应也有标徽,可能是他自己拆了。

    “将军是北疆边军的将军?”

    老兵听到孟长安问了一句,脸色立刻激动起来,喘息着站直了身子,啪的一声行了一个肃然军礼。

    “是,我是北疆老兵!”

    “你现在这是......”

    孟长安快步过来扶着那老兵肩膀:“遇到什么困难了?朝廷对退伍老兵皆有安置,你家里可是出了什么问题?”

    “没有,我就一个人过日子。”

    老兵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笑着笑着眼角就流出了泪水。

    “朝廷对退伍老兵安置的可好了,每个月发的银子足够生活,只是我不能闲着,人闲着就废了......将军可是你要大婚了?”

    老兵把那几颗银豆子想塞给孟长安:“祝将军新婚大喜,百年好合。”

    “冷子!”

    孟长安回头喊了一声,正在屋里和叶流云他们商量事的沈冷立刻从屋里跑出来:“怎么了?”

    沈冷看到孟长安扶着一个中年汉子,又注意到那汉子身上衣服样式,再看到那辆装满了货物的木车,脸上动容,他快步过来:“出什么事了?”

    孟长安把这个老板要随贺礼的事说了一遍,沈冷只觉得胸口里有些窒息,点头:“老哥你叫什么名字?”

    他把银豆子从老兵手里接过来:“是我成亲,老哥你这个份子钱,我收了,谢谢老哥!”

    众人都愣住。

    老兵笑起来:“收了好收了好,我叫什么不重要,我还要货急着送过去,告辞了,就此告辞了。”

    “你等下。”

    沈冷道:“我取些喜糖给你。”

    沈冷跑回去,找了个礼盒装满喜糖,又取了一张银票放在喜糖里,拎着礼盒出来:“喜糖总是要吃的。”

    老兵将礼盒接了,双手颤抖:“谢谢将军了,谢谢。”

    说完之后转身拉车要走,沈冷喊了一声:“陈冉!”

    “在!”

    “带几个兄弟帮老哥把货送了。”

    “是!”

    陈冉带着几个亲兵过来帮老兵推车,老兵愣在了一下,似乎不敢再看沈冷和孟长安,拉起车往前走,往前走的时候,泪水大颗大颗的往下流,上一次这样哭是在二十多年前了,那一年他才十九岁。

    一个多时辰之后,陈冉带着几个亲兵回来,脸色都有些发白。

    “打听清楚了?”

    沈冷问。

    陈冉点了点头:“打听清楚了......那老哥叫许营,原本不是长安人,是山北道人,二十多年前北疆战兵......跟着陛下打黑武那一战的老兵。”

    沈冷眼神一惊:“二十多年前的老兵?”

    “是......”

    陈冉那么硬实一个汉子,忽然之间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断断续续的说了这老兵的身份。

    二十多年前,陛下年少时领兵北击黑武,许营不是跟着陛下的,但也参与了那一战,北疆边军那一战中十去五六,许营所在的那一旗战兵几乎打没了,那一旗的战兵将军叫贺洪武,战死的时候年二十六岁。

    大战之中,贺洪武奉命率军连夜开赴封砚台。

    封砚台守将,是庄雍。

    许营是他那个团年纪最小的战兵,百十个战兵都把他当弟弟看,团率叫刘德胜,长安人,平时对许营看起来很严厉,可私底下对他极好,当时黑武人数十万大军已经攻入大宁,封砚台的宁军就是要拖住这些黑武人的,将军贺洪武战死的时候,这一旗一千多人还剩下不到四百,将军死,校尉指挥。

    许营的团,打到天黑的时候还剩下十六个人,团率瞎了一只眼。

    “许营。”

    团率刘德胜从怀里翻出来一份带血的书信:“给你个任务。”

    “团率你说!”

    “咱们守的是封砚台外线,让咱们守住最少两天,咱们已经守了三天......你回去吧,回城里,你年纪最小,还没有成亲,家里独苗,能活下去就活下去。”

    “我不!”

    “给老子听着!”

    刘德胜一把抓住许营的衣领:“给老子把家书送回长安城。”

    许营摇头,哭喊着不走。

    “你看看,你给老子看看!”

    刘德胜指着阵地上一层一层的尸体:“咱们团就剩这十几个人了,不能都死了啊,都死了,咱们团不就是灭了吗?你回去,好好活着,替我们活着。”

    “敌袭!”

    就在这时候敌袭的示警又响了起来,号角声和嘶吼声响彻天际。

    “给老子活着。”

    瞎了一只眼睛的刘德胜一脚把许营踹翻在地,拎着黑线刀冲了上去:“得有个人帮老子去看看,老子拼了命守着的大好河山,未来五年十年,几十年后,是什么样子!”

    “杀!”

    “杀!”

    十几个浑身是伤的战兵冲了出去,许营一个人跪在那嚎啕大哭,那是他十九岁人生之中哭的最撕心裂肺的一次。

    许营回到了封砚台,在封砚台里又守了四天,伤了一条胳膊,好在大军到来,从后边迂回过去将黑武人全都堵在那,一口气杀敌数百里,血洒北疆山河,雪与血同色。

    右臂废了,许营退伍,没有回家,而是到了长安。

    他把血书交给团率刘德胜的家人,在门口跪了一个时辰不肯起,然后磕了三个头,他又去了兵部,跪在那求兵部的大人把与他一团的兄弟们的家籍告诉他,那大人心疼他,冒着风险将那一团士兵的档案翻出来,家籍抄了一份给他。

    从那一年开始,许营就没有离开过长安城,每个月兵部发的银子足够他生活,算不得富贵,可够得上吃穿不愁,但他觉得差的太多了,他那一团有一百多个兄弟,就他一个人活着,在那一天许营告诉自己,他要养一百多个家。

    他去码头做苦力,他什么都不会,只会当兵,好在有力气,虽然废了一条右臂可人没废,别人扛一包货他就扛三包,别人一天运一趟他就运两趟。

    陈冉蹲在那哭:“我去问过那几个绸缎铺子的掌柜,为了许营,这几家铺子从不雇佣别的力工,工钱也一直给的最高,曾经有掌柜的说给他多加一倍,他不肯,他说卖多大力气拿多少钱,心里踏实......有两家铺子是转手盘出去的,可是老板临走之前都和新东家交代清楚了,若是不用许营给店里送货,他们的店就不卖。”

    “二十几年了,他每年定期给一百多户人家送银子,还不肯说,兵部每年给战死将士家里发抚恤的时候,他就跑去兵部求人,把他那份加进去,只说是朝廷发的,他怕兄弟们的家里人不肯要。”

    陈冉哭的像个孩子:“冷子,我心里难受啊冷子。”

    他抬起头看向沈冷:“许营说,他将军贺洪武战死的那年,定了亲的。”

第三百四十二章 大喜

    十一月初六。

    宜:婚嫁,置业,动土,开业,乔迁......

    忌:无。

    学府街,一千战兵,六百白衣,皆换红袍。

    新郎官看起来傻呵呵,只顾着笑,越笑越傻。

    叶流云站在二楼窗口看着大街上一片红袍连若云,忍不住嘴角一勾自言自语:“流云应红色,这才是该有的样子。”

    距离学府街三里半的裕华街上,有一户青砖小院也一样的披红挂彩,门上贴着两个大大的喜字,瞧着就让人心情舒畅,两只喜鹊飞到小院子里落在枝头,竟是不走了。

    这是楚剑怜送给沈冷和茶爷的小院,院门关着,是因为今日这门开起来哪会那么容易,大嫂们都商量过,红包不够休想开门。

    院子里都是人,流云会的大嫂们,今日都是娘家人。

    沈先生穿着一身簇新的衣服端坐在正堂,觉得自己怎么坐着都不自在,他想着一定是因为新衣服的原因,一定是。

    “恭喜先生。”

    一位领着小孩儿来的大嫂笑着说了一声,沈先生好像条件反射似的从袖口里摸出来一个红包:“谢谢谢谢。”

    大嫂笑的前仰后合:“先生给过了的。”

    “茶儿呢?”

    沈先生尴尬的问了一句:“怎么还没去里屋坐好?”

    “还没到时辰呢,不急不急的,街口有人看着,新郎官来了要点爆竹,听到声音茶儿姑娘再回里屋坐好就行,她现在在院子里给黑獒洗澡呢。”

    “什么时候了,她也心也是真大。”

    沈先生坐不住:“我还是去喊她一声吧。”

    他起来大步往外走,到门口看了一眼就愣住,心大的沈茶颜给黑獒洗的干干净净,正在仔细的把一朵大红花绑在黑獒脑袋上,黑獒一脸茫然。

    这大红花还真大,比黑獒脑袋还大,带上之后晃晃悠悠的,黑獒动起来可有意思了。

    茶爷站起来看了看,小有成就感:“真俊。”

    黑獒眼睛总往上抬着看,走路跟喝多了似的不晃晃悠悠才怪,它眼神里都是带着童真的好奇,头上怎么有一只火红火红的大蝴蝶?

    茶爷转身看到沈先生:“咦,先生怎么不在屋子里坐着了?”

    沈先生道:“你应该在屋子里坐着啊。”

    茶爷摇头:“不行,坐着心慌......我还是找点事干吧。”

    她看了看沈先生:“时间还来得及,要不然我给先生洗个头?”

    沈先生看了看黑獒头顶大红花,使劲摇头:“不用不用,我昨夜里洗了......”

    茶爷在院子里转来转去:“我还能干点什么?我还能干点什么呢?”

    沈先生看着她慌自己也慌:“你别转了,该去换喜服了。”

    “不行。”

    茶爷严肃起来:“喜服可好看了,我若是提前穿好,坐的久了会有褶皱,就会不漂亮。”

    就在这时候外面响起了爆竹声!

    砰!

    “来了来了!”

    “茶儿姑娘快去换喜服!”

    “不用急不用急,刚才外面不知道是谁家放了个爆竹,不是将军到了。”

    一群人松了口气。

    迎新楼。

    沈冷骑上高头大马,马头上挂着一朵红花,换上红袍的傻冷子看起来可英俊了,气宇非凡,上了马,身边十八人也同时上马,其中六人来自禁军,是澹台袁术昨夜里就派来的高手,六人来自大内,再加上孟长安,杨七宝以及流云会的高手。

    十八人便是天门,谁也开不得。

    “敲锣!”

    当!

    一声铜锣响,迎亲队伍浩荡前行。

    王阔海大步在前,走几步就敲响铜锣,看起来若天神下凡。

    皇宫。

    皇帝看了看身上的龙袍,觉得不太合适,转身吩咐:“去挑一件带红色的来,这衣服看着不喜庆。”

    代放舟轻声提醒:“陛下,世子大婚,不是皇子,陛下不用穿的那么正式,有些不合礼制。”

    “朕就想穿。”

    皇帝耍了小脾气,谁敢拦着?

    内侍连忙送来新的,皇帝看着还是不喜庆,最后挑了那套本应在太子大婚时候才穿的衣服,对着铜镜左左右右的看了看自己,满意起来。

    “要不要去请皇后?”

    代放舟又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不必,着人去看看珍妃出宫了没有,若没有就去催催。”

    “是。”

    皇帝大步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想着长安城里怎么这么安静,连个爆竹声都没有。

    “去弄出些动静来,烟花爆竹多放些。”

    “陛下,吉时未到。”

    “朕说现在就去弄出些动静来。”

    “是。”

    于是内侍们忙活起来,禁军也忙活起来,因为陛下不知道怎么想的,要放烟花爆竹却不准在未央宫里放,而是要拿到外面大街上去放,本是要去大殿的皇帝也不去了,直接登上城门楼,看着外面烟花起,嘴角带笑。

    我儿子结婚,怎么能连个动静都没有。

    站在未央宫城门楼上的皇帝等着宫门开,护送珍妃的队伍出门,他仰天大笑,谁也不懂皇帝笑的是什么。

    皇帝笑的流了眼泪,往东边指了指,嘴唇张开无声的说了一句......好好的。

    本有很多话要破口而出,最终却只是这三个字。

    前几天有人来说,按照礼部制定的流程,世子与吐蕃国公主大婚要游长安城,路线有一段和沈冷迎娶茶儿的路线重合,问陛下是不是派人知会沈将军一声,把路让一让。

    皇帝当时就恼了:“当然要让。”

    礼部的人还没来得及应一声,皇帝又说了一句:“把世子的路线改了。”

    在场的人都愣了。

    此时此刻,傻冷子骑着高头大马往前走,看似很潇洒,实则袖口里的双手攥紧了拳头,手心里都是汗水,嘴里嘀嘀咕咕的背着他该说的那些话,唯恐到地方说错一句,可是背着背着就忘了,使劲去想,然后发现自己连忘了什么都忘了。

    一侧的民居屋顶上,断蹲在那,一身红袍,举起手里的酒葫芦:“兄弟,祝你成婚大喜!”

    街对面,同样一身红袍的舍也举起酒葫芦:“敬你!”

    更远些,靠在一棵大树上的离往嘴里灌了一口酒,嘀嘀咕咕的说了一句:“凭什么了,就没见过如此歧视人名字的,就因为我们叫断舍离,东主就让我们在外围做戒备......天理何在。”

    蹲在他身边的风笑了笑:“不是还有我们几个陪着你呢吗?”

    石塔上,雪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红袍,又看了看大街上穿红袍的队伍,想着若自己在队伍里,岂不是将颜值都拉上去了。

    刃蹲在城墙上看着远处,稍有风吹草动就能看到,他没喝酒,因为他要保持清醒,看着队伍从远处大街上经过,刃嘴角勾起来:“百年好合。”

    大街两侧自然有很多巷子通过来,这些巷子都可能是刺客半路拦截迎亲队伍时候进入主街的通道,可是奇怪的是,这长街上动手最合适不过就是无人来,回到迎新楼里高手如云,刺客再想下手除非是疯了,在沈先生家里?沈先生家里四周几个院子里的都是人,大内侍卫统领卫蓝带着人已经在这戒备了一整夜,别说有人靠近,飞鸟靠近都不行。

    为什么没人来?

    荀直准备了三个武艺极强的江湖客给罗英雄,还有一百二十死士,这长街本来就是他们要下手的地方。

    可他们下不了手。

    长街两侧每一条巷子里,是每一条巷子里,站满了精甲禁军!

    兵甲如林,管你什么手段非凡的江湖客?

    每隔一里,便有五百铁骑,皇帝给澹台袁术下了旨,疑者可杀,近者必杀。

    一百二十死士算什么,这是长安城,这是皇帝的长安城!

    “爆竹声!”

    小院里,听到爆竹声响的那一刻,院子里的人全都欢呼了起来,若是被人看到了,还会错觉是这是谁家嫁女儿这么开心的,欢呼出一种终于把人给嫁出去了的感觉......

    黑眼蹲在小院对面的一户民宅房顶上,看到自己红袍落了灰尘,小心翼翼的吹了吹,没敢用手去拍打,唯恐把新衣服打出褶来,沈冷娶媳妇,比他自己娶媳妇还要紧张的多。

    想着东主也真是够迷信的,断舍离那三个家伙名字不喜气也就罢了,不准他们进迎亲队伍也就不准,我名字里不过是就有个黑字啊,黑字怎么了......

    “冷子,新媳妇娶回家,等我给你敬酒。”

    他自言自语的一句,右手却没松开过他那根黑色铁钎。

    小院四周的巷子里,一队一队的铁甲禁军严阵以待,兵器上都用红布遮挡住,大将军澹台袁术吩咐过,有事才能揭开红布,没事,不准露出锋刃。

    廷尉府,黑骑变缇骑。

    长街两侧巡游,一刻也不放松。

    穿着一身红袍的韩唤枝准备去酒楼里等着了,有人来报,说是新的马车已经准备好,还是原来都廷尉喜欢的黑色,特别黑。

    韩唤枝一怔,想了想,说了声不坐,给我寻匹红马来。

    他用红布将自己的长剑包好,回头看了看身边手下,也都以红布将兵器包住这才放了心:“走,去喝喜酒。”

    “喝喜酒!”

    古乐耿珊他们喊了一声,哪里像是一群鬼见愁。

    小院这边,迎亲的队伍终于到了院门口,负责背着红色大包的杜威名跑过来问了一句:“现在就去叫门吗?娘家人要是不给开,我往里可着劲儿的扔红包就对了,是这样吧?”

    明明已经准备了很多次,连话都练习了很多次的事,到了节骨眼上又慌了,唯恐做的有哪里不对劲。

    “对。”

    沈冷深吸一口气:“不开门就可着劲儿的扔红包。”

    他从马背上下来,在一群人簇拥下走到门口,杜威名站在门口清了清嗓子喊道:“新姑爷来咯,里边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众人一愣,然后笑的前仰后合。

    把杜威名都吓傻了。

    “扔红包扔红包。”

    有人提醒,杜威名才想起来自己是干这个的,连忙打开包裹往外掏红包,还没有来得及掏出来,院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袭红裙的茶爷自己拎着一个红色小包裹出来,挎着红色小包裹的手还拎着裙摆,另外一只手往上撩着红盖头,从门里出来看了看那红色马车:“是这辆吧。”

    她在人们错愕的视线之中她自己过去上了车,坐好,把盖头整理了一下:“走走走。”

    还没等沈冷反应过来,茶爷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对了,按规矩伴郎得从娘家假装偷一个碗,我已经偷出来了,给谁?”

    沈冷站在那,傻乎乎的往左右看了看:“要不然,给我?”

    茶爷想了想:“算了我帮你拿着吧,还不走?”

    沈冷刚要走,茶爷忽然想起来什么,手指抬起来放在嘴边打了个口哨,黑獒从院子里冲出来跳上马车,那个漂亮的新娘子呦,自己上了车,还带着一只头顶大红花的狗。

    对面屋顶上的黑眼看了不服气,心说它不黑?

    又想了想,算了,不争,谁教人家是娘家狗。

第三百四十三章 成亲

    沈冷看着自己上车的茶爷,觉得媳妇真省心啊。

    他拉了杜威名一把:“快去散红包。”

    杜威名还愣着:“不是门开了吗?”

    “你还管什么门。”

    沈冷道:“快去快去,见者有份,都发了都发了。”

    杜威名立刻跑过去,见人就发,居然发出了一种成就感。

    沈冷上马在前,马车在后,队伍敲敲打打回迎新楼。

    若是有人可以站在高空往下看,一定会被震撼的无以复加......沈冷的迎亲队伍往前走,这条街两边隔着几排房子的另外两条大街上,铁甲禁军与迎亲队伍等速前行,中间这条路上的迎亲队伍若一条红色流云,两边的大街上黑甲如林。

    未央宫。

    皇帝的眼睛像是看着正在行礼的世子李逍善与吐蕃国公主月珠明台,可实则什么都没有看进眼里,他坐在那,只等着澹台袁术进来说一声......安然无恙。

    雨城巷。

    院子里密密麻麻的站着一百二十个死士,这些人面面相觑,哪里还有什么杀气。

    荀直坐在门口有些落魄失神,想了很久这该怎么破,发现没得破。

    罗英雄站在院子正中忽然仰天大笑,笑声之中充满悲凉:“哈哈哈哈......好好好,这才是大宁皇帝。”

    荀直抬起头看了看天空,又看了看罗英雄,自言自语:“这里是长安。”

    他起身往外走:“我先走了,长安城里已经没有什么可谋的,皇帝不出长安,永远没有什么可谋......罗大人若是觉得不甘心便去看看,别枉丢了性命,我说过的,皇后很希望你能到这边来。”

    刀疤脸的少妇问:“我们呢?”

    “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荀直竟是有些心灰意冷,径自出门而去。

    所有人看向罗英雄,荀直说过,他们的命都交给罗英雄了,所以罗英雄不发话,他们也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就在这时候门外有个穿着灰色棉布长衫的中年男人停住脚步,门没有关好,他往里看,就看到了那些死士,看到了那三个江湖客,因为人多挡着,却没有看到罗英雄。

    中年男人气质儒雅,举步进门。

    “你是谁?想做什么?”

    那个露着肚皮的屠夫看了中年男人一眼。

    中年男人嘴角带笑:“我徒儿今日大婚,我来你这里借剑,还想着早些回去喝喜酒,哪位愿意借剑的,劳烦快些。”

    徒儿大婚,借剑做什么?

    迎新楼。

    队伍平安归来,无事发生。

    沈冷的迎亲队伍进入学府街之前停下来,守在街口的战兵们回头喊了一声:“放炮!”

    铺满学府街的红色爆竹被点响,暴雨般密集的爆竹声山呼海啸一样从大街这头往另一头席卷,本来紧张到了极致的茶爷在这一刻却平静下来,伸手按住因为爆竹声而有些焦躁的黑獒,对于即将到来的典礼并没有多少害怕,觉得此时此刻自己心里波澜不惊,甚至还有些饿,想吃一屉小笼包。

    那爆竹声持续了很久很久,学府街有多长,爆竹声就响了多长,爆竹声后,大街依然是铺满了红。

    “将军威武!”

    站在大街两侧的水师战兵们昂首挺胸,比即将出征的时候看起来还要威武霸气。

    沈冷笑的像个傻子,事实上,从早晨开始他就像个傻子。

    回头看了一眼,沈先生在发红包。

    队伍重新向前移动,在迎新楼门口停了下来,流云会的大嫂们已经在门口等着了,有人举起红伞,是怕天妒红颜,有人搬来板凳,新娘子的脚要在板凳上踩一下才能落地,沈冷从马背上跳下来等着茶爷下车,大嫂搀着茶爷手臂在板凳上沾了一下,沈冷随即过去将茶爷抱起来,茶爷一条手臂勾着沈冷脖子,那露出来的雪白手腕上还带着一根红绳。

    头顶大红花的黑獒围着沈冷转圈,一副要抱抱的样子,沈冷叹道:“你自己多重心里没点数?”

    茶爷:“嗯?”

    沈冷:“没说你......”

    抱着新娘走上红毯,两侧的人洒出花瓣,那样子美的让人一辈子都忘不了。

    沈冷抱着茶爷进门,大堂里早就已经布置好了,珍妃娘娘坐在大堂正中,稍微靠下一点的位置摆着一把椅子,椅子空着,那本是沈先生要坐的位置。

    沈冷又往后看了一眼,沈先生在发红包。

    这个被两个小孩子叫了十年先生当爹当娘一辈子没娶的男人,激动是只是记得自己该发红包,笑着往外送,看起来比沈冷还傻。

    “沈先生,该去坐了。”

    有人提醒,沈先生这才醒悟过来,连忙跑过去,先是给珍妃行礼,然后小心翼翼的欠着身子在椅子上坐下来,两只手放在膝盖上,紧张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只是想着,这地方自己不该坐。

    珍妃坐在那,仔仔细细的看着沈冷那张脸,那眉眼,那面容,似乎想把这脸记在心里,被人提醒了几声才缓过神来,吩咐人把自己给新郎新娘准备的贺礼取出来。

    一对金碗,一对玉如意,两颗东珠。

    典礼准备开始,叶流云也有些紧张的走到前面来,清了清嗓子:“一拜天地。”

    第二声:“二拜高堂。”

    “等下。”

    珍妃忽然抬手阻止,众人都看向她。

    “去再搬一把椅子来。”

    珍妃指了指自己身边:“放这。”

    “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叶流云忍不住问了一句,问过之后才反应过来,立刻吩咐人去搬了一把椅子,放在珍妃娘娘身边。

    沈冷和茶爷两个人要拜,珍妃道:“先拜沈先生,没有他,便没有你们二人。”

    两个人面朝沈先生的方向,本应该鞠躬,可两个人却同时跪了下来,深深一拜。

    “快起来快起来。”

    沈先生连忙起身要去扶:“这可怎么行。”

    珍妃道:“先生只管坐着,让他们拜,你就当坐在那。”

    沈先生只好坐下来,却一脸的心疼,也一脸的不安。

    两个人拜过了沈先生再去拜珍妃,珍妃像是也紧张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端坐,沈冷和茶爷刚要跪下去,就听到外边有人喊了一声:“先等等!”

    众人一惊,心说这又是谁来阻止?

    大家往门口看,身穿铁甲,可铁甲是以红绳穿起的大将军澹台袁术迈步从外面进来,那可是大将军,众人连忙俯身施礼,可澹台袁术进门之后却往旁边一站让出来一条路,当今陛下李承唐迈步从门外进来,一瞬间屋子里的人全都怔住了。

    “拜见陛下!”

    韩唤枝先反应过来率先跪了下去,所有人这才反应过来,流云会,水师战兵的人大部分都没有见过皇帝,此时听闻陛下到了,一个个全都傻了眼。

    里里外外,跪满长街。

    皇帝伸手把沈先生扶起来:“好好坐着。”

    然后他挨着珍妃坐下,笑着问了一句:“你就猜到了朕要来?”

    珍妃莞尔一笑,并没有回答。

    “宫里事比你们这边结束的早,世子二人已经在坐花车游长安,朕也无事就过来这边看看,普天之下,皆是朕的子民,所以朕今日坐在这受你们新婚夫妻二人一拜,不过分吧。”

    这当然不过分。

    叶流云清了清嗓子,又喊了一遍:“二拜高堂。”

    沈冷和茶爷两个人起身,又跪下,朝着陛下与珍妃磕头。

    在沈冷和茶爷拜下去的那一刻,皇帝伸手握住了珍妃的手,这稍显有失皇帝威严的举动有些反常,可是珍妃却懂皇帝的心思,她坐直了身子握紧皇帝的手,两个人受了沈冷茶爷这一拜。

    “红包......朕备了的。”

    皇帝在身上翻了翻,站在一边的代放舟连忙将红包取出来:“在这呢在这呢,陛下。”

    皇帝伸手把红包拿过来,刚要把红包给沈冷和茶爷两个人送过去的代放舟楞了一下,他过去给就是了,看起来陛下这是要亲自给?

    皇帝把红包递给沈冷:“成亲之前是少年,有些时候意气用事也就罢了,成亲之后你就是个真真正正的男人,做事之前多思考,莫要如以往那么冲动,好好待茶儿姑娘,朕听说茶儿姑娘温良恭谦让......”

    听到这句的时候沈冷实在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然后顿时觉得自己太失礼,连忙低下头:“臣谨记。”

    “朕还没说完。”

    皇帝瞪了沈冷一眼,哪里是真生气,那瞪的毫无威力可言。

    “做臣子要有做臣子的样子,做将军要有做将军的样子,做丈夫也要有做丈夫的样子,外可领兵侍国事,内可持家懂进退,什么事都要做好。”

    “臣谨记。”

    茶儿听到这,忍不住问了一句:“陛下,他都做了,我做什么。”

    “你享福就行了。”

    皇帝把红包放在茶爷手里:“哪天他若是欺负了你,你就直接进宫去找珍妃,让她给你做主。”

    沈冷:“陛下交代错人了......”

    皇帝笑了笑回去坐好,看了叶流云一眼:“继续。”

    叶流云高声道:“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王阔海听到送入洞房几个字后立刻转身,朝着大街上喊了一声:“开席!”

    算上迎新楼在内的十二家酒楼的厨师们忙活起来,灶台上的火早就点上了,随着加细木柴进去,火势一下子升起来,远远看着那笔直的一排大灶真是壮阔。

    一千战兵六百流云会的人忙活起来,在长街上摆满了桌椅。

    两个大嫂一左一右引领着沈冷和茶爷穿过迎新楼到了后边那独院,那院子也是沈冷和茶爷的,不过不是楚先生送的,而是叶流云赠送给沈冷的新婚礼物。

    进了房间,沈冷扶着茶爷在床上坐下来,茶爷看起来有些紧张:“接下来是什么步骤?”

    “亲亲。”

    沈冷不要脸的凑过去,把红盖头掀开在茶爷脸上亲了一下,茶爷脸一红......沈冷得寸进尺,在茶爷的红唇上亲了一下,茶爷脸更红了起来,沈冷越发不要脸,竟是,竟是伸了舌头......

    “亲了好久了。”

    茶爷脸烫的厉害:“还没亲够啊。”

    “成亲了啊。”

    沈冷一本正经:“成亲的意思就是,以后可以成天到晚没羞没臊的亲亲了。”

    就在这时候,院子里忽然有一阵阵破空之风,长剑自天际飞来有若流星雨,嗖嗖嗖的声音迅疾的让人心里发毛,守在四周的人全都紧张起来,却剑那一柄一柄的长剑落地,每一柄都深入地下,一百二十柄长剑在地上刺出来一个双喜。

    喜气的是,每一把剑上还细心的绑了红布。

    姓楚的那个人倒也没什么,也就是个剑神而已,站在屋顶上看着四周红满大地嘴角带笑。

第三百四十四章 你们脸疼吗?

    楚剑怜没有下来,沈冷从屋子里出去的时候,他站在屋顶上招手:“扔一壶酒上来。”

    沈冷连忙取了一壶酒扔上去,茶爷喊了一声师父你快下来啊,楚剑怜一仰头将壶中酒一饮而尽。

    “喝了你们的喜酒,看了你们穿喜服的样子,了然无憾,我不下去了,前面楼子里有个皇帝,我和他终究不能共处一室,你们两个好好过日子。”

    说完之后飘然而去。

    转身的那一刻,沈冷依稀看到楚先生布衣胸口位置有些殷红。

    “先生你没事吧。”

    沈冷大声问了一句。

    “无事。”

    声音远远传来:“有些快意,世上用剑之人,挡我一剑者少之又少,他当我剑十三,还能走,以后怕是难免还有一战。”

    他是谁?

    茶爷看向沈冷,沈冷脑海里出现一个名字......罗英雄。

    城东一偏僻民宅中,罗英雄终于撑不住倒在地上,向前爬了几步靠在屋檐下大口大口喘息,心口位置有一处剑伤,前后通透,只差一丝便是心脏位置,若非是他反应超绝,这一剑早已经死了。

    罗英雄一生自负,总觉得这世上武者无人能在自己之上,那布衣剑客的一剑,让他体会到了什么叫生死一刹......一百二十三人皆死,唯有他独活,前前后后挡了那人十三剑,那还是杀一百二十三人后的剑势,回想起来,依然心有余悸。

    他喘息着起身推开房门,这独院是他为自己准备的避难所之一,屋子里有伤药,有银子,有新的身份凭证,靠着这些东西他可以离开长安城,荀直说,在长安里已无可谋之事,他本不信,现在信了。

    脱去上衣,对着铜镜给背后的伤口撒药,没有人可以帮他,他自己也知道,若自己这一次伤成这样还死不了,那也许就是天意。

    迎新楼。

    韩唤枝压低声音在皇帝耳边说道:“楚剑怜在后院现身,看起来像是受了重伤,若此时出手,可将其生擒。”

    皇帝沉默片刻,摇头:“朕有那么小气?他今日送的礼,他日朕沉剑珞珈湖,还了他的人情。”

    韩唤枝没再多说什么,今日沈冷大婚,楚剑怜以一百二十长剑送来贺礼,做到了廷尉府没做到的事,但他并不是妒恨楚剑怜,他是廷尉府都廷尉,这是他的职责,皇帝说不用去,韩唤枝心里也松了口气。

    究其根本,那是茶儿姑娘的师父。

    酒席开,本来安排所有人都在大街上喝喜酒,可陛下来了,珍妃来了,总不能让他们两个也在街上吃,百姓们若是闻讯而来,就怕局面会乱。

    可和皇帝商量了一下是不是在酒楼里用膳,皇帝立刻长身而起:“朕与将士们同饮。”

    与此同时,消息在长安里炸开了。

    刚刚参加完世子大婚的朝臣们回去各司其职,还没有缓过神来就听到消息说陛下去了迎新楼参加沈冷将军婚礼,一瞬间这消息就把大部分人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那是多大的圣恩?那是多大是天眷!

    陛下去了,我们去还是不去?

    没过多久又有消息过来,说皇帝暂时不回未央宫要留在迎新楼喝喜酒,还要在大街上喝。

    内阁先动,不管大学士沐昭桐多不乐意,多恨沈冷,可此时此刻朝臣们都看着他,他不能不有所表示,于是离开内阁,上车往迎新楼,内阁大学士这一动,整个朝廷全都动了。

    结果来了之后有几分尴尬,朝臣数百,没预备那么多桌子。

    皇帝一摆手:“挤挤!”

    挤挤?

    一群紫袍梁冠的大人物,和那些水师战兵挤在一起吃饭?成何体统啊。

    皇帝招手,大学士沐昭桐自然要坐到皇帝那边去,其他人可怎么办?

    “觉得自己坐在将士们身边丢脸了?”

    皇帝脸色微微一寒,起身:“那朕把这个位子让给你们,朕去和他们坐一起,你们觉得坐这里体面,体面给你们。”

    谁也拦不住,皇帝就随便选了一个桌子坐下来:“给朕腾出个地方来,且说好了,谁也不许拘束,朕反正是不会拘束的,你们谁要是没吃饱,那是你们自己没胆子。”

    皇帝把袖口挽起来,看到对面坐着一个两鬓斑白的老兵,穿着簇新的衣服,右臂蜷缩不能动,脸色微微一变:“你是哪年的兵?”

    许营是沈冷安排人特意接来的,还有照顾许营这么多年的那些绸缎铺子的掌柜,只不过没在这桌,那些掌柜今日算是开了眼睛,见到了皇帝啊。

    许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草民许成,二十多年前与陛下一起征战过,在北疆封砚台。”

    皇帝动容,起身过去把许营扶起来:“朕说过,今日谁也别跪来跪去的,那还怎么痛快喝酒,朕当初领兵的时候,手下人可没有你们这么怂,在封砚台那一战打完之后,朕与将士们同饮一天,划拳输了,他们可是真敢往朕脸上贴纸条的,贴了朕满脸都是。”

    许营激动的颤抖,哪里还能说得出话来。

    “划两拳?”

    皇帝伸手。

    许营使劲点头:“划两拳!”

    皇帝这随便找地方一坐,那些光鲜亮丽的朝臣们哪个还敢讲究什么?桌子不够凳子倒是富裕,自己拎个凳子找地方坐,一个个看起来都特别和蔼可亲:“来来来,我坐这里可好?”

    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反正一个个都和颜悦色。

    沈冷过来挨桌敬酒,要说今日不喝大了,那怎么可能?

    喝到后来皇帝让人把沈冷掺回去休息,孟长安端着酒碗上来替沈冷敬酒,没多久孟长安也喝大了,然后是沈冷的手下过来替将军敬酒,杨七宝杜威名等人全都喝大了。

    茶爷坐在婚房里等了好一会儿,心说冷子怎么还不回来,实在等不下去了出门看了看,发现沈冷和孟长安两个人坐在小院门口,勾搭着肩膀在那不知道胡说八道什么,两个人满嘴酒气,孟长安一边说一边哭,说着什么小时候打你,是怕我爹把你打的太狠,说着说着就哭的嗷嗷的,哪里还有冷面将军的气势。

    沈冷也哭,哭的撕心裂肺。

    茶爷站在那,没有过去,而是找了流云会的大嫂去寻来两件大衣给那两个人披上,然后又自己去煮了姜糖水,求别人帮忙送到那两人身边,她披了一件衣服坐在屋门口台阶上看着那两个汉子一会哭一会笑,就这么看了半夜。

    那两个家伙,唱家乡小调儿唱了半夜。

    这就是新婚夜的样子啊。

    茶爷看着沈冷和孟长安靠在院门口睡着了,想着这新婚夜也挺美好,看到了自家男人嚎啕大哭的样子。

    她招呼人来帮忙把孟长安抬着送回去,她弯腰把沈冷抱起来回屋,把沈冷放在床上,担心他受了半夜的深秋寒风会着凉,提前就烧了热水,给沈冷擦了脸,洗了脚,盖好被子后坐在床边看着那张喝多了难受到有些扭曲的脸,眼神里都是心疼。

    一夜没睡的茶爷在天微微亮的时候起来,换了一身干净利索的衣服,抓了扫帚出门打扫学府街。

    昨夜里喝的一片狼藉,天还没完全亮起来,酒楼的伙计也都累了半夜没有起来,她便一个人打扫,半个多时辰之后才有人起来,看到新娘子居然在清理满地的垃圾,伙计们立刻就惊了,连忙冲过去帮忙。

    “陛下昨天也喝大了。”

    一个小伙计笑着说:“原来陛下没有那么吓人,一直和战兵兄弟们划拳,喝大了唱军歌,一千多战兵兄弟和四周看不到的地方,都有人跟着唱,那声音大的震天响。”

    茶爷昨夜里听到了那军歌嘹亮,想不到是陛下起的头。

    “对了茶儿姑娘,你知道吗?珍妃娘娘本来要去你院子里的,看到沈冷和孟将军在门口又说又哭的就没进门,却站在门口看了你好一会儿呢。”

    “看我?”

    “我也不知道看谁,反正在院门口战了好一会儿,陛下寻她的时候她才离开。”

    茶爷在心里自言自语了一句,那是她在看冷子呢。

    未央宫。

    大殿,上朝时候的陛下准时到了,没有比往日慢一点,只是看起来脸色稍稍有些发白,毕竟只睡了一个多时辰而已,他喝的太多很难受,可没有如沈冷孟长安他们醉成那样,皇帝年少时,北疆封砚台庆功宴上,一个人喝了七斤酒。

    他很清醒,只是有些头痛,昨夜里回到未央宫后反而没有几分睡意,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明月足有半个时辰,一会儿想到冷子,一会儿想到北疆。

    此时此刻,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扫视群臣:“朕昨夜在沈冷大婚的时候见到了一个人,他叫许营,一个参加当年北击黑武决战封砚台的老兵,那一战,他的将军贺洪武旗下一千二百多名战兵,只有许营一人生还......许营没有回山北道老家,而是在长安城里做了二十几年的苦力,每年赚来的银子全都委托兵部的人与抚恤银一块送到他当年战死同袍的家里,一百多户,一百多户!”

    皇帝猛的站起来:“兵部的人,户部的人,都给朕站出来。”

    两部大员连忙出列,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这事你们昨夜里也知道了吧?”

    “臣等知道了。”

    “你们脸疼不疼?”

    皇帝问。

    没有人敢回答。

    皇帝抬起手指着自己的脸:“你们的脸不疼,朕的脸疼!你们的心不疼,朕心疼!”

    他从台阶上下来,围着那群出列的官员走:“你们现在一个个锦衣玉食,隔夜的饭一口都不吃的吧?许营吃什么你们知道吗?朕来告诉你们!他夜里回家熬一锅粥,那就是第二天一天的饭,喝粥,吃些咸菜,实在馋得慌了去肉铺买二两别人都不要的肉皮回去,还得省着吃!他知道感恩,因为是那一百多个同袍护着他活下来的,所以他自己再苦再累都无怨无悔,他心甘情愿,你们呢?你们知道感恩吗!”

    陛下的一阵暴喝,嗓子都沙哑了。

    “你们不知道。”

    皇帝眼睛血红血红的:“没有许营这样的军人,你们能有现在的日子?”

    皇帝长长吐出一口气:“自己看着办吧,朕的大宁之内还有多少许营这样的人?朕也累了......我看你们也累了,觉得累的就回家休息去吧。”

    “臣等不累。”

    “不累就给朕去把你们该办的事都办好!而不是让许营这样的人吃苦受罪!”

    皇帝登上龙椅坐下来,环视四周:“别逼着朕杀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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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宁帝军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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