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五章 校尉!
西疆有西疆事,谓之国事。
沈先生在忙他的事,谓之家事。
出连山道之后进江南道,然后转入河东道,沈先生似乎是没有目的一样的胡乱走着,只是不停,一直在走,所以跟着他的人也就原来越迷茫,不明白他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在河东道上水郡沈先生终于走的不那么急了,进入魏县后更是不时停下来打听什么,于是跟着他的人便跟的更紧,有些秘密,若是能查出来最好,对于苏皇后而言,关于杨皇后当年在留王府里做的丑事,自然有证据有证人才能更有说服力。
魏县小尚庄,一个普通至极的村子,地处南平江北侧平原,沃野数千里,如果说江南道一道之地撑起大宁绸缎布匹的税收,那么河东道就是北方粮仓。
已经九月中,盛夏刚刚过去,秋收将至。
沈先生行走官道上,两侧就是大片大片的庄稼,玉米已经发黄,高粱已经饱满,看着就令人欣喜。
小尚庄里有一家杂货铺,大部分时候都是妇人守着,男人下田干活,若实在忙不过来,旁边的铁匠铺子那个瞎一只眼缺一条腿的男人就会过来帮忙,村子里的人都知道,杂货铺的老板娘体弱多病,丈夫疼她,不让她生养,因为郎中说若她怀孕多半会死。
村子里也有风言风语,说一个女人若连生养都不能,还有什么意义?
老板娘总是愧疚,在外人面前也抬不起头,可她却从不肯对丈夫说,然而这些话她不说总是会传到她丈夫耳朵里,于是丈夫便拎着锄头去打架,谁说过他娘子坏话他就打上门,这么多年来,村子里他几乎是挨家挨户的打过,唯有铁匠和他最好。
农夫也不健全,右手少了四根手指,齐刷刷的,他自己说是小时候帮他爹铡草的时候不小心手没收回来,四根手指被铡刀切掉,他爹哭了好久,想想看,肯定是要哭好久的。
农夫铁匠时常会在傍晚,一人一个小板凳坐在杂货铺门口喝酒,大部分时候都只有一盘花生米一盘豆腐丝,少见肉食,不是因为不爱吃,只是因为农夫抠门。
农夫在村子里人缘不好,杂货铺生意也就一般,他要省着些,每个月都保证去给他媳妇做一件新衣服,他媳妇不漂亮,因为体弱所以还很瘦,脸色蜡黄,偏偏就是农夫把她当天仙一般看待。
觉得世上女子万万千千,加在一起也不及他娘子一人。
农夫就是这样一个人,跟每一户都打过架,可若是哪家需要帮忙,他都会不请自去,邻居家起新房,他默不作声的过去挑了一天的土,等到该吃饭的时候就回家,邻居觉得过意不去跑过去请他喝酒,才发现他蹲在自家门口捧着一碗白水面吃的可香,那个枯瘦蜡黄的媳妇就看着他笑,问他要不要加一块腌菜。
因为日子过的不算好,铁匠铺子有点生意上门,得了的钱多数都借给农夫,每一笔铁匠都记得清清楚楚,这些年加起来,最不济也有六七两银子。
农夫挺老了,已近五十岁。
铁匠看起来更老,只是因为更丑,年纪差不多应该相仿。
沈先生进小尚庄一路走一路问,找到了杂货铺的时候铁匠正瘸着一条腿帮老板娘搬货,沈先生看到瘸子之后怔了一下,脸色变得悲伤起来。
铁匠回头看,看到沈先生楞了一下。
然后笑,回头对杂货铺老板娘说去喊你家男人回来,有远客到,家里还有银子吗?没有去我家取,割一些肉回来,要五花,肥瘦相间的那种。
当天杂货铺关了门,路过的村民难得的闻到了火锅香,不由自主的笑起来,心说这家人莫不是有什么喜事?可那一家人,能有什么喜事。
下午的时候喝了酒脸色微红的农夫把杂货铺直接封了木板,将铺子里所有的糖果全都装进袋子里挨家挨户的送,谁家都有孩子,每个孩子都能分到。
众人道喜,问莫非是你家娘子怀上了?
农夫只是笑而不答,脾气一如既往的古怪。
临出门的时候,对每个人都交代一声,今夜别出门。
当夜,瘸子铁匠从自己屋子里出来,穿上了一套特别威风的皮甲,已经多年没有穿过,可每天都要擦一擦,所以干干净净,他将这些年农夫借银子的借条扔进火炉里,关了火,左手拐杖右手刀。
农夫中午的时候破例让妻子喝了酒,趁着妻子熟睡,将妻子反锁在房子里,他拎着锄头在院子里挖了一个坑,挖出来一个木箱子,从里边取出来一套皮甲一把刀,打了水擦洗皮甲,又磨了刀。
月亮升起之后不久,铁匠和农夫站在大街上,沈先生朝着他们俩深深一拜。
“王爷这么多年每年的都会派人送银子来,我们都留着呢,只是不用,不能用。”
铁匠看了沈先生一眼:“我的眼睛是黑武人戳瞎的,腿是黑武人砍断的,要是赔偿也应该是黑武人赔我,王爷每年的接济不敢用,我还有双手一脚,养活得了自己。”
农夫歉然:“我欠你不少了。”
铁匠撇嘴:“你右手四根手指怎么断的?”
农夫默然不语。
那一年留王年少,他们也年少,北击黑武,他们就冲在留王身边。
铁匠被斩断一腿倒地,还没爬起来又被一箭射中眼窝,疼痛之下不能起身,黑武人至,弯刀落下直奔他头颅,农夫一把将铁匠推开,右手四根手指齐刷刷被斩断,他咬着牙扑上去,左手刀割开了黑武人的咽喉。
他本是用双刀的。
铁匠:“不要了。”
“不要了你之前还要记账?”
“之前又没说不要了。”
沈先生忽然觉得自己错了,他不该来。
他们两个本被留王养在王府,后来留王赴京,他们不辞而别。
就在这时候,月下长街上那个黑衣人缓步走来,居然把脸上的黑巾都摘了,似乎对这样三个对手充满了不屑,他看起来年纪应该也不小,两鬓微白。
“我还以为你是在找当年留王府里丑事的证人,想着就这般跟着你,你找到了什么便是我找到了什么,原来你居然是找帮手,可是,你找的这是什么?”
他看了看瘸子铁匠,又看了看断指农夫。
“可笑吗?”
铁匠叹道:“我这辈子就讨厌别人看不起我。”
农夫点头:“我知道,当年我说你丑,你打掉过我一颗牙。”
他咧开嘴笑,少的是一颗门牙,所以笑起来就多了几分喜气。
铁匠拄着拐杖往前走,拐杖就是他的另外一条腿,他用长刀拍打着自己胸甲,似乎很享受这感觉:“你认识这衣服吗?这皮甲是大宁战兵三十年前的款式了,前阵子有战兵过,我看到过他们现在的皮甲,可真丑。”
农夫也往前走:“沈先生是王爷的人,我们也是王爷的人,所以我们就是自己人,想杀他,你怕是不知道当兵的是怎么打架。”
黑衣人哈哈大笑:“都这个样子了,你们还有什么可骄傲的?三十年前的皮甲还没烂已经不错了,三十年前的横刀生锈了没有?还战兵......”
他大步向前:“姓沈的,你找这样两个人给你做帮手,我能想到的,也就是你怕自己死了之后下地狱会寂寞,他是个瘸子,那是个断手的,你是个傻子,真是般配,不是我看不起你们这些当过兵的,别说你们断手断脚,你们完好无损的时候也不行!”
这月色,好亮。
沈先生拔剑,剑惊扰了月色,更亮。
他能教出茶爷和冷子这样的徒弟,能当初一个人保护着孩子万里不留行,留王府里的高手十之五六受过他指点,足以说明他的强。
可沈先生不自信,因为他病了,他老了,也因为他感觉的出来对面那个人有多强,七德的死就说明了这一点,所以沈先生才会来小尚庄,本来半路上还有风雪刃一路随行,可是半路上风雪刃被皇后的人追上围攻,不得脱身,为了不牵连沈先生,只能将敌人引向别处。
沈先生朋友不多,尤其是近二十年,绝迹于江湖。
可是有些人,大半辈子没有见过面,只要亮出来留王府的身份,那就是朋友。
黑衣人抽刀:“我不会让你死的,既然我已经露了面,我只会让你半死,毕竟还需要你带着我继续查那件事......杀人者留名,那两个家伙一定得死,记住,我是廷尉府副都廷尉言签。”
“罗英雄的手下。”
沈先生脸色一寒,剑出。
可是不敌。
一炷香之后,沈先生剑断,他的剑不是好剑,大部分时候他对敌也不需要什么好剑。
他左臂被折断,右臂上有个血洞,言签没有伤他的腿,因为他还需要沈先生走路,继续去查。
瘸子铁匠跌坐在地,那条好腿上也有个血洞,几乎断骨,好在没有断骨,可他已经站不起来,于是一只手拄地往前挪,刀尚在手,便不会退。
农夫的胸口上有十字伤痕,那两刀皆中,几乎划开了肚子,他将袖子扯掉勒住伤口,把要挤出来的肠子往回塞里塞,他手里的刀也还在,也不会退。
“果然都是傻子。”
言签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伤,沈先生一剑刺在他胸口,几乎贯穿,可被他避开要害,一刀斩在他肩膀,几乎断了肩胛骨,一刀在他左臂,还连着一层皮。
“我低估了你们。”
“是你低估了当兵的。”
瘸子还在往前挪:“黑武人,哪个不比你凶?”
“死吧。”
言签大步过去,一步三米,一脚正中瘸子铁匠的脸,这一脚将铁匠踹的往后翻出去,翻滚了很远,可刀依然在手。
农夫一刀落,言签出剑刺中农夫右肩,一抖一转,右肩骨碎,刀便无力的垂下来,再一脚中农夫胸口,农夫向后滑出去,后背重重撞在门板上,门板碎裂。
沈先生断剑至,可是剑至半路,沈先生剧烈的咳嗽起来,身子一软扑倒在地,言签一脚踩着沈先生的后脑来回碾了几下:“你们凭什么和我斗?”
砰!
言签后脑被砸了一下,身子踉跄往前,脑子里嗡嗡响,这一下砸的沉重,他捂着后脑看了看,地上有一块青砖。
四周出现了很多人,小尚庄的百姓,手里拿着锄头,镰刀,板砖,拐杖,粪叉,饭碗和筷子。
当年骂过农夫妻子的泼妇举着扫把,犹如大将扬刀:“来我们村欺负人,想死吗?”
言签暴怒,刚要向前,七八块青砖砸过来,他舞刀劈开,身上伤口出血越来越多,一打三,本就已是极限,脑后那一下重击又让他昏沉,终究没有全都躲开,又一块青砖砸在面门上,鼻子绽开血雾。
“一群蝼蚁,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他举刀怒喝。
崩!
一个锄头敲在他后脑上,皮开肉绽。
“我戳你眼睛。”
泼妇的扫把戳在言签脸上,扫把上还有些鸡屎。
“我们村的傻子也是我们村的,连我们都不欺负了,你敢来欺负?”
那个一直追在农夫后边喊傻子,喊了两年农夫都没打过他的半大孩子举起弹弓:“傻子是个好人!”
啪!
石子打在言签门牙上,嘴唇破了,门牙也掉了。
农夫靠着墙坐着,岔开腿,大口喘息:“不是......告诉你们了,今夜别出门吗?怎么就不听?”
拿弹弓那半大小伙子剥了一颗糖塞进农夫嘴里:“可甜,娘说下次去你铺子里多买些。”
他看着农夫身上那绽开的皮甲:“你当过兵?”
农夫昂起下巴:“校尉!”
“娘说你打架的时候可笨了。”
“我那是怕打死你们。”
“吹牛吧,看你被人打成什么样了。”
半大小子站起来:“我帮你去打吧,我比你会打架。”
第三百一十六章 朋友
三辆马车离开了小尚庄,赶车的是穿白衣的汉子,来的晚了些,可终究是来了,马车走的不急,唯恐颠簸了撤离的伤者。
“玉米要收了。”
一个发际线已经退到后半脑的汉子看着马车远去:“他家的我来帮忙收吧。”
“铁匠铺子忘记锁门了,我去把门锁一下。”
“秋收地里难免会丢下一些,孩儿他爹,帮他家收完了之后再收咱家的,仔细看看,别丢了。”
一群老百姓送出村口,看着远去的马车。
“原来他们两个都是战兵出身。”
“我当年不该背地里说他媳妇闲话。”
他们看着马车远去,然后转身回家。
七八天之后,地里的玉米收回来,堆在农夫家门口,有人用木柴扎了一圈栅栏围上,一个过路的老汉把背着的一筐头从自家玉米地里掰的玉米倒进去:“万一他回来觉得少了,地里丢的找不齐全,我给补一筐,免得他埋怨咱们小尚庄的人手脚不干净。”
长安城。
三辆马车缓缓进入城门,城门口有一队身穿铁甲的禁军等候,马车没有去计划好要去的城东最著名的药铺宝芝堂,而是被禁军直接带进了皇宫,几乎半个太医院的人都在保极殿门口候着了,另外一半太医没来是因为在轮休,可也已经在赶来的半路。
保极殿位于未央宫正殿之后,是皇帝日常休息寝居之地,这是皇帝的家。
“回家了。”
皇帝伸手把马车的帘子掀开,第一眼看到的是沈先生那张虚弱惨白的脸,他身上的伤已经处理过,可是一路上颠簸,看起来人已经很不好。
“参......”
沈先生的话还没说完,皇帝却伸出双臂把沈先生直接抱了起来,身边的侍卫想动手都没来得及,抱着沈先生离开马车皇帝转身:“去把他们俩也接下来,手脚轻些。”
沈先生眼睛微微发红:“谢......陛下,臣能走,让臣自己走吧。”
“走死了你?”
皇帝瞪了他一眼,大步走进保极殿,保极殿里已经收拾出来,摆着三张床,御医们小跑着跟在皇帝身后,都在猜测这位能让陛下亲自抱进来的伤者到底是谁?可不管是谁,皇帝那一抱,已经足以说明问题了。
皇帝把沈先生放在床上,拉了个凳子坐在一边给御医让出来地方:“治,治不好朕就治你们。”
皇帝很少不讲道理,皇帝当然得讲道理,御医治不好自然不是不尽力,可现在皇帝不想讲道理。
几个御医连忙上前,打开了沈先生身上的绷带,然后有几人脸色就变了......沈先生身上新伤旧伤密密麻麻,看着就令人心里发毛,他们甚至有些想不明白,一个人伤过这么多次,还有的伤口在要害处,怎么就没死?
“陛下,臣有事要说。”
“憋着。”
皇帝瞪眼:“先治伤。”
他看了一眼第二个被抬进来的农夫:“厉害的你,不要朕的银子是吧?”
农夫苦笑:“王爷......不,陛下......”
“给朕躺过去,治好了伤再跟你们算账。”
他看向第三个进门的:“能得你,瘸了腿更本事了?”
铁匠笑起来,笑着笑着就哭了。
半个时辰之后,太医院提点老御医王风华弯着腰走到皇帝身边,压低声音说道:“外伤之前诊治包扎的还好,伤口也已经清理过,臣问他是谁清理的,他说是自己......另外两位伤者的伤口,也是他清理的,用过药,臣想不明白,他是有多大的毅力,在伤成那样的情况下还能自救也能救人,太不可思议了。”
“说重点。”
“臣等必会全力救治,保住他的命应该不是问题。”
“朕要的不是应该,而是必须。”
“是,臣遵旨。”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欲言又止,像什么医者!”
“陛下......臣担心的不是他的新伤,新伤好治,旧伤难除......他以前伤的太多了,次数多,伤口多,处理的时候也多很仓促,看起来有伤口曾经感染过,应该是受伤之初来不及清创,后来虽然用药不错,可影响颇大,而且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饥寒交迫伤了内府,原本应该是身体极好的一个人,现在已经在衰退......每况愈下。”
“你说清楚。”
“臣,臣是说,他以后应尽量避免动武,能不活动就不活动,静养上几年,或许还可缓慢恢复些,若是再受伤的话,臣......臣无能为力。”
“去治。”
皇帝起身走到沈先生身边,看了看沈先生那一身的伤痕:“这些伤都是那年离开云霄城之后受的?”
“大部分是。”
“还记得谁伤了你?”
“伤了臣的,大多也死了。”
“好好治伤,一会儿朕带你去见见人。”
“见谁啊陛下。”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皇帝走到保极殿外,站在那连续深呼吸才压制住心中的杀意,他知道沈小松不容易,上次见沈小松的时候他什么都没说,今日看过之后皇帝才知道那不容易是多不容易。
皇帝以前对韩唤枝还说过,青松那样的人,怎么会吃了亏?
他抬起手抹了抹眼角,站在殿门口的皇帝身形拔的笔直,这么多年的操劳也没有让他弯了腰,因为他从没有忘记自己是个军人,军人,就要坐有坐的样子,站有站的样子。
几个身穿深蓝色锦衣的大内侍卫快步过来,为首的那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看气质也能知道同样的军武出身,几个人大步过来,犹如贴着地面飞一样。
这人是未央宫侍卫统领卫蓝,到了皇帝面前单膝跪倒:“陛下,那边已经围了。”
“朕回头再去。”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朕本来想看看有多少人不安分,等着再等着,就是想一下子都清理干净就算了,是他们不肯让朕等下去,那朕就随他们的心意。”
卫蓝往保极殿里看了一眼:“是......道长?”
“你进去看看吧,你那一身本事青出于蓝,可别忘了都是他教的。”
“臣遵旨。”
卫蓝起身,快步进了保极殿。
一个时辰之后,太医院提点王风华小心翼翼的走到皇帝身后,垂首说道:“陛下,现在臣等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三人性命暂时无忧,不过真的要长时间静养才行,臣请旨,把他们三个带到太医院去,也好随时照料。”
“就在保极殿,你们轮流当值,每日不低于三人在场。”
“臣遵旨。”
皇帝转身,指了指沈先生:“抬上他的床,跟朕走。”
未央宫正殿,群臣皆在,他们不知道皇帝今日这是怎么了,鸣钟鼓召集群臣,可是他们已经足足在大殿站了两个时辰还不见皇帝来,一些年老者已经有些不支,身子摇摆起来。
内阁之首大学士沐昭桐自然站在队列最前边,只觉得两腿酸麻,几次都似乎要倒下去,还是撑了下来,皇帝今日这反常的举动,让他感到极为不安。
皇帝从来没有这样戏弄过群臣,只能说明皇帝很生气,非常生气。
“陛下到!”
就在这时候,内侍总管代放舟那尖锐的声音响起,群臣立刻振奋精神站好,然后齐刷刷的弯腰,可是陛下不是从殿后进来的,而是殿前。
八个侍卫抬着一张床,以保证走的足够平稳,躺在床上的沈先生和那些朝臣一样的局促不安,他不知道皇帝要干嘛,可他知道这样不好,他若这般抛头露面以后还怎么好暗地里去查?
“站累了吗?”
皇帝走上高台,环视一周。
“不累。”
群臣回答的时候,多多少少有些怨气。
“朕今日召你们都来,是想给你们介绍一个人,免得朕不给你们看就下旨赏他,你们还要在私底下胡乱猜测,以后也如此,你们想知道什么就直接来问朕,朕必然会告诉你们。”
他指了指躺在床上的沈先生。
“他,都过去看看这张脸,全都去。”
沐昭桐心里发颤,可还是强忍着巨大的恐惧第一个过去,群臣跟在他身后一条长蛇似的挨着个看沈先生,绝大部分人其实不知道沈先生是谁,就算是听过青松道人名字的,也都没见过,就连沐昭桐都没有见过,毕竟皇帝进京之前,沈先生就已经离开了留王府。
“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
“他原来是个道人,最大的本事是占便宜不吃亏,一点道人应有的样子都没有,可他有本事,你们都知道朕身边有开枝散叶天边流云,还有很多很多朕为留王的时候府里的老人,都是他教的,他教的很杂,如何保护人,如何杀人,如何做生意,如何易容,甚至是如何骗人,还有鸡鸣狗盗之术,你们是不是觉得不入流?朕告诉你们,刚才朕让太医院王风华数过了,他身上有伤九十九,每一处都是为朕受的伤!”
谁还敢说不入流?
“当年龙虎山张真人路过云霄城,朕与张真人同游,一路上张真人与他论道,论到后来,张真人脱了鞋打他......说他讲的不是道,是不要脸。”
有人忍不住笑出来,又赶紧忍住。
“可是两天后,张真人跑来跟朕要人,说想把他带回龙虎山,收做关门弟子,甚至提出,愿意让他成为下一代龙虎山真人。”
所有人都不笑了。
皇帝缓了一口气:“朕从不会过分许给一个人荣华富贵,过分了,便会伤,将够不够,才是度。”
他停顿了一下:“但朕今日就给的过分一些......自即日起,大宁之内,这个人想干嘛朕都包了,吃饭,买衣服,置办宅子,哪怕是去青楼,朕也给他掏银子,朕不给他封官,因为他不想做官,但朕许他长安城骑马,见朕带刀,自由出入未央宫。”
御史台都御史猛的抬起头,皇帝看过去,都御史又低下头。
“再说一句重一些的话,朕不能有朋友,但朕也需要朋友,他......就是朕的朋友!”
......
......
【今日五更,以谢诸位。】
第三百一十七章 不查了
保极殿。
皇帝坐在凳子上看了一眼之前用过药后已经睡了的两个人,视线回到沈先生身上:“朕一直都想做个任性的人,本以为做了皇帝就可以任性,后来才知道,还不如在云霄城的时候自在快活。”
沈先生笑:“陛下这话说的,可以装订成册送往信王府,交给世子李逍然阅读。”
皇帝瞪了他一眼:“以前你的嘴还有些把门的,怎么二十年之后越老越没谱?”
沈先生想了想,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没谱的,最终叹了口气,还不是因为沈冷。
“这次查到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查到,但是臣发现,对臣动手的人是原廷尉府副都廷尉言签,若臣身子没出问题,也不至于被逼成这样,想想看,当初陛下进京之后,廷尉府上上下下至少百余人逃匿无踪迹,现在冒出来了,怕是有图谋。”
“朕知道。”
皇帝往外看了看,侍卫统领卫蓝随即进来。
“陛下,先生。”
卫蓝俯身拜了拜,然后站直了身子说道:“苏皇后的长泰宫臣已经彻底围了,审讯长泰宫中的内侍和宫女得知,罗英雄这些年一直都藏匿在长泰宫中,前几年出去,在浩亭山庄里做了守门人,不过臣带人围长泰宫之前罗英雄已经逃走,臣又派人去浩亭山庄,说是罗英雄已经三日不曾去过。”
“看看。”
皇帝自嘲的笑了笑:“朕终究不是什么都能掌控,罗英雄在朕眼皮子底下藏了二十年,朕居然不知道......不过朕倒是不自责,朕是真的想让苏皇后安度余生,所以从不曾去打扰。”
卫蓝继续说道:“臣已经派人去追查,廷尉府也已经派了人出去,流云会的人会在暗道上调查,只要罗英雄露面,就一定会找到。”
“他应该不在长安城了。”
沈先生摇头:“那是一只老狐狸,一定感觉到了风向不对。”
卫蓝垂首:“臣先告退。”
皇帝摆了摆手:“去歇着吧,安排人当值就是了,罗英雄还不至于敢直接杀到保极殿里来,于皇兄来说,罗英雄是个好臣子。”
卫蓝应了一声,出门之后却不走,按刀站在保极殿门口。
“你教出来的,朕最欣赏的年轻人之一。”
皇帝笑了笑:“当年经你手调教出来的年轻人,大多都可独当一面,开枝散叶天边流云自不必说,其他那些,也都各尽其职,朕分布于天下的通闻盒,九成都在他们手里。”
“臣当初只是随便瞎想的事,想不到陛下已经做的这么完善。”
“你脑子好。”
皇帝给沈先生往上拉了拉被子:“当年在王府里的时候,多少不可解的事,都是你那些歪点子解决的,还记得龙虎山真人怎么评价你吗?”
“前面的后面的?”
沈先生笑:“前面说臣强词夺理泼皮无赖,还拿鞋底子打我......后面又说臣心通九窍可悟大道,还想收臣做弟子。”
“当时你为什么不答应?”
“龙虎山苦啊,有地位,但是没钱。”
沈先生一本正经的说道:“有地位也是道宗之内的地位,虽然真人也是大宁国师,可常年不问国事也不敢问,那地方没出息,清规戒律又多,想想就无趣。”
皇帝叹了口气:“若你当年不走的话,朕觉得,流云会就是你帮朕守着。”
沈先生顿时好奇起来:“叶流云惊才绝艳,放出去足以胜任封疆大吏,为什么陛下让他去创一个流云会?”
“因为......”
皇帝往旁边扭了一下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事能让皇帝稍显扭捏?
“朕当年......咳咳,朕当年装了个......”
这话从皇帝嘴里说出来,沈先生几乎咳嗽的崩裂伤口。
“朕初登大宝,户部来问朕,群臣俸禄如何调整,朕把俸禄分为三十六等,上至朕下至小吏,都按照这三十六等由户部拨银,朕当时想着,朕得做个表率,于是朕就说,朕拿三等......当时百废待兴,能省些就省些,朕想着若是自己拿三等,谁敢拿更多?他们果然是不敢的。”
皇帝摇了摇头:“谁知道,钱不够花......”
沈先生噗嗤一声,笑的肋骨都疼。
“朕哪里知道,当皇帝花银子也要板着手脚,好歹往外赏赐出去一些银子就花光了,以至于有一段时间朕可抠门了,实在不是办法,于是朕当时就问韩唤枝和叶流云,怎么办?朕记得,把他们两个叫来,本意是想问问谁愿意去廷尉府。”
“朕可能问的肤浅了些。”
皇帝咳嗽了几声:“朕问,怎么来钱快?”
沈先生都懵了:“陛下真这么问的?”
“真的。”
皇帝笑道:“韩唤枝说,大宁都是陛下的,陛下还要钱做什么?若想用,让户部直接从国库拨款不就行了?”
“叶流云怎么说的?”
“叶流云说,来钱快,混黑啊。”
“噗......”
皇帝也笑:“朕当时就拍了桌子,朕堂堂大宁皇帝居然混黑?组建社团?传出去太丢人,可是朕又不想穷,于是就让叶流云去了,反正主意是他想出来的,那就他去办,办好了朕财源滚滚,办不好......也是他的错。”
他停顿了一下,压低声音在沈先生耳边说道:“别说,混黑来钱真快。”
沈先生笑的岔气,觉得再笑下去自己伤口真的会裂开,于是使劲儿板着笑,可越是板着越想笑,躺在床上都抽搐了起来似的。
“他们两个性格,一个灵便一个周正,那就灵便的去暗道上吧,周正的去廷尉府,后来发现原来暗道并不是朕以为的那么幼稚儿戏,流云会就是第二个廷尉府,甚至在很多时候比廷尉府的作用还大一些。”
皇帝笑了一会儿:“还是在云霄城的时候好,朕多久都没有这样和人聊过天了。”
沈先生沉默下来:“陛下今日在大殿上说臣是陛下的朋友,不妥啊。”
“管他妥不妥。”
皇帝道:“朕是九五之尊,言出法随,说出去的话就是法,朕能收回来?”
沈先生笑着笑着就流泪,发现自己真的是老了。
“以后少打架。”
皇帝道:“那件事你暂时也不要去查了,其实朕也深思熟虑过,如果真的把那件事公之于众,朕能怎么处置?别说当年的事还不清楚,清楚了,也逃不过皇后做了恶事,珍妃也不诚实,朕觉得丢人......若沈冷真的是朕的儿子,还不如让他做个将军,比作皇子强,朕终究不能把天下交给他。”
沈先生知道这是必然的事,做个将军手握实权,若是一个皇子呢?如今太子已定,没有什么大到不可原谅的错处,皇帝也不能随随便便的废掉太子,况且沈冷身份存疑,朝臣必然争议,纵然皇帝有补偿沈冷之心,难道会把大宁天下交给一个从没有正经培养过的流浪的孩子?
“太子虽然不成器,没有开疆拓土之才,可守成是足够了,开疆拓土这些事,朕做了就是......至于大宁现在的隐患,朕也会在他登基之前都解决,到时候大宁天下清平,四海无敌,北无鬼月之忧,南无海疆之患,东西太平无事。”
“朕在的时候,把该做的都做了,大宁会被剜掉一大块肉,会很疼,出一个守成之主也是好事,好好稳稳大宁的江山社稷,百姓们都说希望大宁千秋万世,哪有那么容易......你知道,楚五百年而灭,楚之前的秦,一百年就灭了,秦之强盛尤胜于楚,再往前的周虽然长久,可也不过八百年,那些已经开始影响了大宁的地方,朕一刀一刀都割了去,敷上药,太子将来把绷带解开的时候,大宁已经痊愈。”
皇帝缓了一口气:“朕,不得不考虑的多些。”
沈先生懂了:“那臣就永不告诉沈冷这些事。”
“朕喜欢那个孩子。”
皇帝站起来,看了看那两个人确实睡熟了这才继续说道:“如果不告诉他,他自己心里无忧扰,太子心里,也无忧扰。”
沈先生嗯了一声,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不是吗。
皇帝回头看向沈先生:“这些事都不提了,毕竟还长久,眼前有件事得问你,你伤好之后想去什么地方?朕帮你想了两个可去之处,第一选择是书院,老院长已经多次提过想回家安度晚年,只等着朕把大宁的病治好,他终究是要退下去的,你接替院长之位,朕说你行你就行,育人子弟,你比老院长不差。”
“第二,去流云会,叶流云也该放出去了,以你的手段,流云会只会更好。”
他看向沈先生:“你想去哪儿?”
“臣......想在家哄孩子。”
“嗯?”
皇帝一怔。
“不是皇子也好。”
沈先生嘴角带笑:“若他是皇子,便多了许多规矩束缚,娶妻也不自由,臣已经习惯了两个孩子在身边,所以臣请陛下恩准,将来沈冷和茶儿有了孩子,臣就在家帮他们带带孩子,应该是很美好的一件事。”
他看向皇帝:“不知道怎么了,越老,越贪图美好。”
皇帝沉默了很久很久,点头:“若你真心如此,那朕就允了你,也......允了那两个小家伙。”
“谢陛下。”
沈先生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不查了,以后不查了。”
第三百一十八章 针
长泰宫。
皇帝走到宫门口的时候停了一下,沉默片刻,谁也不知道在这短短的时间内皇帝想了些什么,大概四五息之后,皇帝举步走进宫门,院子里跪着一地的人,都是长泰宫的下人,见到皇帝进来之后所有人头压的更低了,大部分人都在瑟瑟发抖。
苏皇后看起来还很年轻,不似实际年纪那么大,算起来她也已经五十岁多些,容貌来说,保养的犹如三十岁的少妇,若不仔细看眉角的那些细纹,真的分辨不出。
岁月没有给她太多伤害,是因为皇帝这二十年对她心存敬意。
所以深思之下便会发现,绝对权力之下,连岁月都可以阻拦。
皇帝说后宫之内谁也不许扰了苏皇后静养,却不曾断过供奉,就拿每年的贡品来说,总是要先送一份到长泰宫,来自江南道的绣品,哪一次不是先由着她来挑,然后才是正经的那位杨皇后。
皇帝走进来,苏皇后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没动。
“朕好像已经有差不多七八年没有来过这里了。”
皇帝走到苏皇后对面坐下来,苏皇后第一次没有对皇帝行礼,似乎她已经确定毫无必要,她只是有些不服气,败则败了,为什么败的这么莫名其妙?
“陛下是来告诉我,我该怎么死?”
“朕用了二十年的时间告诉你,你可以养尊处优而死。”
“那是养尊处优?”
苏皇后笑起来:“看来陛下向往这种生活,若跟你换,你换不换?”
皇帝看了她一眼,没理会。
苏皇后随即轻蔑起来,觉得自己一句话问住了皇帝,总是没有输了太多体面。
“兄长曾经说过,人最不能乱了的就是规矩。”
皇帝看向那些跪着的内侍和宫女:“卫蓝。”
“臣在。”
侍卫统领卫蓝大步上前,俯身一拜。
“长泰宫的这些下人们,克扣苏皇后的俸银,懈怠了苏皇后的生活,朕竟是今日才知道,以至于苏皇后积郁成疾,病入膏肓,朕很生气......这些下人都拉出去杖毙吧,去延福宫门口打。”
“臣遵旨。”
卫蓝一摆手,一群如狼似虎的大内侍卫上前,拉扯着那群内侍和宫女出去,一时之间哀嚎之声顿起,整个后宫都变得喧闹起来,皇帝最不喜喧闹,卫蓝看到陛下皱眉,于是下令先把这些人的下巴都摘了,整个世界顿时清净了几分。
“不过如此。”
苏皇后叹了口气:“我以为会是什么新花样,往前想想,这样的事在后宫里也不少见,往后想想,以后怕也不会少见。”
“你病了。”
皇帝缓缓道:“病了就要好好医治,朕已经传旨太医院让人过来,太医院提点风王华医术高明,断然不会让你有什么痛苦,朕能做到的也就如此,你体面些,朕还能给你最后一次风光。”
风光大葬。
“我还以为你永远对自家人恨不下来心,想着你兄长那么冷酷无情的一个人,怎么会有你这样一个怯懦的弟弟,现在才知道,你比他还要无情的多。”
苏皇后起身,看得出来她还特意打扮过,身上的衣服很华美,妆容也很精致。
“我想走的干净些,别让那些人脏了我,王风华把药送过来就走,我死了之后再让人进门,死的样子怕是会不好看,所以在我死之前不许别人看到,死了之后......也就无所谓了。”
她往屋子里走,走到一半的时候回头问:“你对自己的结发妻,也能如此狠心吗?”
皇帝不语。
“等我见了你兄长,我会告诉他安心,大宁在你手里蒸蒸日上。”
“若你能见着他,再多说几句。”
“说什么?”
“告诉他,他做的最正确的事,就是没对兄弟动手。”
皇帝起身往外走:“不然哪有你这二十年。”
苏皇后一怔,然后尖声大笑起来,笑的格外凄厉。
皇帝出了长泰宫,站在门口又停了一会儿,依然不会有人知道他想了些什么,片刻之后皇帝摆手:“封门,传旨......请龙虎山真人进京,来宫里做一场法事。”
说完之后大步而行。
那一夜,未央宫里杖毙一百余人。
太平街。
车马行的门早就已经关了,隐隐约约还能透过缝隙看到屋子里的灯火,一个看起来五十岁上下的男人脸色阴沉的坐在那,紧皱双眉。
“大人,都已经安排好了,明日一早就能出城,明日守城们的禁军校尉是咱们的人,叫张安立,已经打过招呼,马车出城的时候不会盘查。”
几个汉子站在一边,车马行的老板低着头说道:“都廷尉大人还是不知下落,属下会尽力打探,大人可先去找陆獒大人汇合,只要人活着,终究还有再起之日。”
“再起?”
坐在那的汉子哼了一声:“只是我们自己不承认,天早就变了。”
他起身:“有了都廷尉大人的消息尽快联络我。”
此人名为高美辰,原廷尉府智囊,都廷尉罗英雄最得力的手下,这么多年来很多事都是他在安排,包括当年留王进京之前,是他一力劝说罗英雄不要再试图刺杀,而是隐藏起来另图大计。
就在这时候外面有人轻声敲门,屋子里的人全都紧张起来,有人已经抓起桌子上的长刀。
“是我,张安立。”
门外的人似乎有些紧张,说话的声音微微发颤。
车马行的老板让人去把门打开,门开的那一瞬间,一柄剑毒蛇一般刺进来,快的令人防不胜防,一剑就将开门人的咽喉刺穿,可是血却在剑收回去之后至少两息才喷出来,两息之内,出剑的人已经在屋子里了。
一袭黑色锦衣,英姿飒爽。
廷尉府千办耿珊微微斜着身子,前脚虚后脚实,随时能发力移动。
耿珊的剑扛在肩膀上,看向高美辰的语气平淡的说道:“廷尉府后学晚辈耿珊,请前辈赴死。”
高美辰沉默片刻,忽然笑了起来:“好好好,我还说廷尉府一代不如一代,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韩唤枝不错,他调教出来的人也都不错,还懂得喊我一声前辈。”
他看了看耿珊肩膀上的剑:“如刚才那样快,可好?”
耿珊点了点头:“如你所愿。”
一炷香之后,车马行空了,连血迹都被擦的干干净净,好像这里本来就没有人住过。
陆王府。
陆獒不喜欢陆王府,也不喜欢陆王这个封号,他叫陆獒,此时此刻在陆王府,提起来就好像在嘲笑他是陆王府里的一条狗,可他不是,他是廷尉府的狗,最凶恶的那条。
几十年前提到廷尉府一鹰一犬,谁不害怕?
陆王妃还在哭,哭的他有些心烦,日日夜夜想起来就哭,女人的眼泪就流不完?
就在这时候外面忽然有脚步声,很密集,似乎是很多人进了王府,可是王府四周他都布置了暗哨,若有人进来为何没有收到示警?
他拉开门出去,看到院子里整整齐齐站着至少百余名廷尉,站在最前边的是三个身穿千办锦衣的男人,三个人看到陆獒之后抱拳:“前辈,可以去死了。”
长安城往西的官道上,一匹马连夜疾奔,马背上的罗英雄回头往长安城方向看了一眼,已经出来百里,自然是看不到了那当世第一的雄城,当然更不可能看到长泰宫里的事。
“不能亏了。”
他低语了一声:“最不济也要杀你一个儿子,野的也是儿子,我难受了二十年,你以后难受半辈子。”
西疆,石子海城。
沈冷蹲在城垛上往外看,夜幕茫茫,外面吐蕃人的连营已经撤到十里之外,那一片密集如星河的灯火就是连营所在,他回头看了一眼像是睡着了的孟长安:“你说你这个人扫把不扫把,你去南疆,南疆开战,窕国被大宁灭了,你到西疆,吐蕃人寇边,过不了多久外面也会尸横遍野......”
孟长安闭着眼睛:“我去南疆,你在,我来西疆,你在,我就是在北疆杀几个人,你也在......谁扫把?”
沈冷想了想,好像有点道理。
孟长安语气平淡的说道:“明日别再出风头,这是西疆,这些日子你已经让西疆那些当将军的脸上无光,顺带着谈大将军也脸上无光,几次出去,他手下人没一个比你打的出彩,尤其是那个叫彭斩鲨的,眼神里像是要把你打阉了才解恨。”
沈冷:“打阉了这种话你面无表情就能说出来,是闷骚无疑了。”
他嘴里叼着一根牙签,想着今日晚饭的肉炒的老了些,嚼起来有些艰难,真是浪费了那么多好肉。
“你发现了没有。”
沈冷问:“北疆你我一同打过,南疆你我一同打过,如今西疆又一同来了......东疆会不会去?”
孟长安依然那副木头脸:“我去南疆,是巧合,我来西疆,是圣命,我应该在北疆,北疆才是我应该在的地方.....北疆的厮杀,才是真的厮杀。”
沈冷撇嘴:“打完了诸军大比你就回去了,到了北疆别忘了庆祝。”
“庆祝什么?”
“庆祝你诸军大比勇夺第二。”
“呵呵。”
沈冷把嘴里的牙签抽出来想扔了,忽然就莫名其妙的问了一句:“为什么牙签不是竹子就是木头做的,用了就扔多浪费,就不能做铁的吗?”
他看向孟长安:“你见过铁牙签吗?”
孟长安沉默片刻,认真的看了沈冷一眼:“你见过针吗?”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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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九章 后路
石子海城外,吐蕃国大营。
勒勤阔哥明台一脸愁容,看向坐在身边的老者几次欲言又止,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三十万大军已经被挡在石子海小城外十几天,每一天的钱粮消耗都步是小数,这些放在一边,关键是宁人那边没有任何松动的迹象,莫说割地出来,现在就是公主殿下想进门都不容易,若耗到最后,吐蕃可能会落一个背信弃义的骂名,还一无所获。
多大亏。
“宁人那边还没有消息过来吗?”
阔哥明台最终还是选择了一个比较柔和的切入点来问,毕竟坐在他身边的是吐蕃国的国师,之前对外宣称的时候他可没在送亲使者的名单之中,国师亲自来了,足以说明吐蕃国对这件事的重视。
因为宁人那边可是正经答应了的,只要事成,从山南道划出千里之地归吐蕃国所有。
吐蕃国那边坚信不疑,只是因为两个人。
其一,是这次暗地里找吐蕃国谈判的可是大宁的皇后,其二,就是国师。
国师姓苏。
国师也没说过,他说的皇后是前皇后。
到现在为止,宁国之内谁也没有想到,远在大宁西疆千里之外的吐蕃国国师居然是个宁人,还是大宁前皇后的亲弟弟。
“怕是出问题了。”
国师摘下帽子,露出那张满是皱纹的脸,哪里像是四十几岁的人,看容貌至少也有六十岁。
他叫苏韬略,在二十年前大宁皇帝李承远暴毙之后就远遁他乡。
她姐姐有野心而无胆色,他有胆色有野心,可是最终却不得不躲在异域他乡二十年,当年的事他觉得自己筹备的极稳妥,而且下手也极果决,皇帝死了,姐姐苏皇后临朝听政,他最不济也是大将军或是内阁大学士......可如今呢,他虽然已经贵为吐蕃国师,可在他看来,吐蕃国虽然在西域诸国之中算是比较强的,可和大宁相比,吐蕃就是一个土字。
真他妈的土。
他用了一年的时间成为吐蕃国原国师昊邻海的门客,用了三年的时间让昊邻海对他刮目相看,把他引荐给吐蕃国皇帝,又用了三年的时间让昊邻海失去权势,他成为了新一代的国师。
在他看来,他的计谋用在吐蕃国这些人身上,便是大材小用。
好在,二十年后,他终于又找到了机会。
长安城里有人找来,是罗英雄的手下,说是如今大宁内忧外患,皇帝李承唐自己玩火,四方大将军对皇帝已经心生怨念,大学士沐昭桐更是对皇帝恨之入骨,若是操作的好了,当年未成之事,必有所成。
“国师,你来之前可是说的极笃定,不会有什么问题,如今......”
“世上万事,没有万全。”
苏韬略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再等一些日子,长安城里若是事成,消息会到,事败,消息也会到。”
“事败呢?”
阔哥明台脸色一寒,他可不似皇兄那样对这个宁人那么信任,归根结底苏韬略是个宁人,如今事关大宁,谁知道他会不会故意做一场戏,让吐蕃损失惨重。
“国师应该知道,车迟国,霍拓国,贴护国三国之所以可以配合,是我们应允了好处,如果他们拿不到好处,难保他们不会转过头去帮宁国......国师向来算无遗策,总不能一点预备的策略都没有想到吧。”
“灭车迟。”
国师沉默片刻后说道:“这件事我与陛下说过多次,车迟国与吐蕃最近,三十万大军自然不能无功而返,以勒勤领兵之威,率雄军灭车迟最多不用一个月的时间。”
“那是。”
听到国师夸赞,阔哥明台心里立刻就美了起来。
“我领兵作战多年从无败绩,小小一个车迟我还不放在眼里。”
阔哥明台问:“可,那与宁国之事?”
“暂且不要想了。”
国师道:“勒勤可现在就分兵出去,留十万人在,大军连夜分兵后撤,宁人不会察觉,我以疑兵之计让宁人以为三十万大军皆在,到时候勒勤已经将车迟灭国,车迟这次也算是背叛了宁国,宁人自不会救之,勒勤回军之日,携得胜之威,挥军向北再灭霍拓,然后重兵驻守这两地,宁人也无可奈何。”
“公主殿下呢?”
阔哥明台想到了那个小丫头,脸色有些不欢喜。
那个小丫头仰慕宁人文化,自幼跟着国师学习,一口的宁话比吐蕃国语还要说的流利,张嘴闭嘴之乎者也,引经据典谁也听不懂,吐蕃国上上下下,只有她对嫁入宁国是真的很期待也很欢喜,在她看来宁国必是处处皆美如天国一般的存在。
“我去找她说吧。”
国师起身:“勒勤现在就可去分派军务,将塔木陀留下,括善等将领勒勤自可都带去。”
“也好。”
阔哥明台起身:“那就按国师的策略办,拿下车迟与霍拓两国,回金账王庭之日也不会脸上无光。”
国师俯身拜了拜,离开勒勤大帐后朝着公主殿下大帐那边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在脑海里整理着措辞......公主名为月珠明台,多年前求着他给取了个宁人的名字,叫明台婉宁,她不喜欢,硬是把明台两个字去掉,自己选了一个姓......慕,仰慕的慕。
慕婉宁。
已经十六岁的人了,虽单纯清净,可凡事都有主见,国师甚至有些后悔不该教她那么多,以至于她的思想远超吐蕃国人,甚至比她父亲吐蕃国皇帝还要更高远。
她是真的一心想去大宁的,想看看国师描述之中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江山万里锦绣的大宁。
国师叹了口气,自己终究是宁人,归根结底骨子里还是忘不掉大宁的好,所以在给慕婉宁讲述大宁的时候,都是美好之处,可世上哪有绝对的美好,然而此时他若再去慕婉宁面前将他亲口描绘出来的天国说成地狱,她自然也不会信。
在公主大帐外等候了片刻,公主贴身侍女净胡姑娘笑吟吟的从大帐里出来,以宁人之礼相见,公主身边的人,都被公主影响,平日里说宁语行宁礼,处处以宁人方式生活。
“国师快请进,殿下已经等了国师多日,今天总算是来了。”
小姑娘净胡说不上有多好看,可她有一双明亮的眼睛,笑起来有若一弯新月,透彻如湖水,因为那双眼睛太好看,好看到足以让人忽略了她脸上的那几处小小的雀斑,也忽略了皮肤略微粗糙了些。
“臣参见公主殿下。”
进门之后国师立刻施礼,公主慕婉宁好像一只雀儿般从毡毯上起来飞到他身边,两只手扶着他的胳膊:“先生可不用这般生分,我说过的,先生不必给我行礼,因为你是先生,先生说宁人尊师重道,我当然不能坏了规矩。”
“公主......”
国师张了张嘴,只觉得满嘴苦涩。
“可能,出了些问题。”
“什么?”
慕婉宁脸色一变:“什么问题?!”
语气都急了起来。
国师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解释,只是怔怔的站在那,公主的脸色也就越发的难看起来:“是不是因为父皇下旨以大军送我的原因?我听外面人说了,宁人重兵陈于石子海城,外面已经有过几次厮杀,虽然只是一触即回,可显然宁人是觉得我们来的目的不单纯,先生。”
公主看向国师:“先生派人去解释一下可好?宁人素来讲道理的。”
“宁人,其实是最不讲道理的。”
国师低着头:“宁人若讲道理,哪里能成就天下第一。”
“可先生当初不是这样和我说的啊,先生说......”
“先生是骗你的!”
国师猛的抬起头:“我说的那些都是美化了的,是谎言。”
公主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两步,脸色难看的要命,那本来纯净的眼神里出现了绝望:“先生为什么要骗我?不对......先生不是骗我的,而是现在的局面不可控了对不对?”
她竟是很快恢复了平静:“以我对父皇的了解,他从不会做吃亏的事,这些还是先生教他的......吐蕃三十万大军随行,自然不是单纯的送我,我怎么这么笨竟是才反应过来,你们是想对宁人动兵的,怪不得到了石子海城外却迟迟不得进去。”
她深吸一口气:“先生,若你此时跟我说,我无法嫁入大宁了,还劳烦先生说的真诚些,不要有什么隐瞒。”
“公主......”
国师叹了口气:“其实陛下也是为公主着想,陛下想着,公主一个人在大宁都城长安生活,人生地不熟,不管是生活方式还是别的什么都会不习惯,陛下的意思是,是让大宁山南道靠近车迟国这边划出千里之地为公主领地,公主与驸马可居住在领地之内,以后回吐蕃也就方便些,若需要陛下照顾,也方便些。”
“先生不要骗我了,父皇疼爱我不假,可不会因为我而与大宁为敌,难道父皇不明白,如此一来,即便我嫁入宁国也不会有什么踏实日子过?宁人是容不得侮辱的,这是先生对我说过的话,先生忘了?我却不会忘。”
“先生当日说,宁人死可辱不可,然而谁想让宁人死,往往死于宁人之前。”
公主看向国师。
“先生,你自己的话,都忘了。”
一瞬间很多往事涌上心头,国师想起来,他那日喝了些酒,得意时还说了......别去试图招惹大宁,大宁最缺的就是动兵的理由,因为大宁的皇帝陛下很懒,懒的想理由,送上门的理由大宁皇帝会很开心的接受,宁军动便是风雷动,可令山河变色,大地颤抖。
就在这时候将军括善从外边喊了他一声,声音急切。
“国师,出事了。”
国师连忙出了大帐:“何事?”
“我们中了宁人的算计,宁人大将军谈九州根本就不在石子海城,而是带军攻入车迟,如今已破车迟都城,我们的后路......被断了。”
......
......
【说了今天五更,这是第四更,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如果来不及直接就不要脸不写了,会不会影响我诚实可靠小郎君的人设。】
第三百二十章 大叉叉
很多时候,宁人之外的人对宁人的很多决定做法都不理解。
比如,西疆重甲大将军谈九州率四万重甲破车迟都城,然后如一堵高墙一样把三十万吐蕃国大军的归路拦住,四万拦三十万,还有一种你们已经被包围了的气势,除了宁人就没人能理解。
哪里来的自信,讲不讲道理?
谈九州不应该坐镇石子海城以顾大局吗?他一个大将军带兵去堵路,谁来指挥?
如今石子海城中陆王最大,他还真是跃跃欲试,然而最终忍了下来。
大将军谈九州率重甲绕路攻入车迟国之前交代的不多,有两句话大概是重点......第一,各路战兵,按布置进击。
也就是说,他在临行之前都已经布置好了,作为奇兵的自然是那一万多轻骑,然后是汇聚于此的西疆六万战兵,总兵力加起来也不过十一万,各军将军都得到了谈九州的军令,如何打,打何处,谈九州已经成竹在胸。
第二句话是......你们随意打,我堵着,他们跑不了。
于是,十一万大宁军队形成了对三十万吐蕃大军的两面围堵,这把看热闹的都看懵了,不管是已经宣布国灭的车迟国,还是霍拓国,又或者是稍微远一些的贴护国,都懵了,吐蕃大军在西域横行无忌,西域诸国敢怒不敢言,怎么宁人就敢这么干?
宁人自信,可宁人什么时候盲目自信过?
四万重甲,据守藏布江,藏布江才是吐蕃国回撤的最大障碍。
“避无可避。”
阔哥明台披挂铁甲骑上战马:“若这一战击败宁军,我吐蕃国威便震扬天下,进可取宁国山南山北两道,远图长安,退可收车迟霍拓两国,阔地千里,这一战,你们能够参与其中,必将青史留名。”
“杀光宁狗!”
“把宁人碎尸万段!”
“让宁人感受吐蕃铁骑的无敌!”
一声声呐喊,让阔哥明台心潮澎湃。
这一战若是打赢了,他将成为吐蕃国有史以来最强之将,谁还能与他比肩?
“冲!”
阔哥明台举起弯刀朝着石子海城的方向一指:“先灭石子海宁军,再回师剿灭谈九州!”
吐蕃国大军犹如大海浪潮一样朝着石子海城方向冲了过去,浪潮汹涌,波涛滚滚。
藏布江。
车迟国国王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大将军谈九州的脸色,说实话,车迟国都城被攻破,抵抗并不强烈,宁军突然出现在城外的时候,他就知道守不住,与其拼到最后自己最终落个死,还不如随便抵抗一下给百姓们一个交代,然后就开门投降,宁人的性子他也了解,只要他表现的够怂,宁人就不计较太多,谁愿意和怂人多计较。
宁人觉得打怂人丢脸,甚至还想给怂人一口饭。
“大将军,朕......不是,我有一件事不理解。”
他最终还是忍不住,往前凑了凑看着谈九州正在布置的沙盘:“我知道大将军陈兵藏布江断吐蕃**的退路是最正确的选择,藏布江宽有百丈,想安然渡河哪有那般容易的......可是。”
车迟国国王又看了看谈九州的脸,声音更低了些:“朕......不是,我也曾多年领兵,有件事想请教大将军,大将军的重甲摆在藏布江这边,三十万吐蕃军在那边,万一,我是说万一他们不退兵呢?大将军说过,留守石子海城的大宁战兵不过七万,若吐蕃军不退反进,以三十万兵力猛攻石子海城,而大将军的四万重甲也不能轻松渡河回去支援,万一......”
后边的话他没敢说出来,万一大将军觉得晦气,他别说国王做不了,命可能也保不住。
“第一,我那七万战兵不是留守。”
谈九州淡淡道:“第二,吐蕃人会逃回来的。”
石子海城。
沈冷的一旗战兵被编入了轻骑军,由轻骑军将军雷硬指挥,孟长安被归入辛字营战兵,为了他,辛字营战兵将军敖耿甚至特意拨了一旗一千多人给他。
孟长安看向分拨给自己的战兵,舒展了一下双臂:“不熟悉我对不对?没关系,你们只管看着我,我的刀指向什么地方,你们就往什么地方冲,不要害怕找不到我,往前看。”
他将铁盔戴好,将黑线刀举起来往前一指:“战兵!”
“永不后退!”
“宁军面前,不可有站立之敌!”
“呼!呼!呼!”
一千多人跟着他冲了上去,对面就是浩荡如海的三十万吐蕃大军。
疯狂起来的吐蕃人在士气上并不弱于宁军,身穿着厚重皮甲的他们弯刀上同样杀气腾腾,与孟长安对面而来的吐蕃人一边奔跑一边嘶吼,如同已经疯了的野兽。
“弩!”
在双方几轮箭雨的洗礼之后,终于就要对撞在一起,距离不到十丈。
宁军这边的弩箭横扫出去,如果从天空中往下看的话,能看到一片黑色的暴雨横着洒向吐蕃国大军,吐蕃国那边的箭阵还在发威,可是却不敢再把羽箭落在宁军最前排,距离太近了,会伤到自己人。
“箭阵?”
站在石子海城墙上的陆王都没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甚至还让人切了一盘哈密瓜,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吐蕃人的打法,落后大宁五十年。”
连弩是大宁战兵的杀人利器,吐蕃人也有连弩,包括南疆的求立人也有,可不管是连弩的工艺还是威力都落后的太多,宁军连弩激射十二箭,对方的连弩连六箭都射不出。
向前疾冲的吐蕃人一排一排的倒下去,爬不起来却还活着的人被身后野兽一样涌上来的自己人踩死,踩成肉泥,一个吐蕃人胸口上连续被弩箭击中倒了下去,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脚底,同伴根本就来不及避开他,只能是一脚一脚的踩上去。
吐蕃人的皮甲很厚实,他们盛产牛羊,皮甲的制作工艺比宁人要好,更厚实更坚韧。
所以,这个吐蕃人死的样子惨到了极致,一股一股的血从皮甲缝隙里涌出来,然后是肉,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人都没有见过一个人活生生被踩成肉泥是什么样子,大可以去想象一下,你手里拿着一张饺子皮,放进去馅,结果馅料放多了,包饺子的时候馅料从里面挤出来的样子。
大抵如此。
“标!”
又是一阵屠杀。
宁军在三十米范围内,放空了连弩,冲锋在前的每个人还都能投射出去一支铁标枪,虽然短,但沉重锋利。
一个吐蕃人向前疾冲的时候看到面前有黑影过来,想躲闪已经来不及,标枪正中他的脑门,重力之下,标枪竟然戳穿了坚硬的额骨,枪尖又从脑壳后面刺出来,白色的和红色的东西往外流出来,人脑门上多了一支标枪的样子真的很难看。
站在石子海城上往远处看,吐蕃人的队伍更庞大更震撼,相对来说,六万步卒的战兵要单薄许多,可是在接触到的一瞬间,就能看到血线以恐怖的速度往吐蕃人那边推进。
孟长安一刀将面前的吐蕃人咽喉切开,再一刀将后面的人从脸上切过去,他向前的速度太快,以至于后面的战兵队伍有些跟不上,于是这个当年在书院被称为只有莽夫之勇的莽夫陷入围困,他居然向后杀了几步,将越过自己的吐蕃人杀尽之后带着队伍又杀回来。
疯狂,两边的人都很疯狂。
呜!
号角声从东南方向响起,宁人的轻骑兵好像一条黑龙从一侧杀了出,他们并没有直接去冲撞吐蕃人的大军,那可是三十万大军,厚度之大,足以将轻骑兵困在里边,失去了速度的轻骑兵被步兵围困就是靶子,没有谁会傻到用轻骑兵冲击敌方那么庞大的步兵战群。
宁军的轻骑兵像是刮刀,风一样掠过,从吐蕃国侧翼硬生生刮下来一层人,队伍浩荡如大江奔流一样擦着吐蕃人的大军侧翼冲过去,最外面的一层吐蕃人随即被骑射的弓箭射死,冲过去之后的骑兵兜了一个圈子又回来,再刮一次。
孟长安就是一把尖刀的刀尖,狠狠的刺入吐蕃人的队伍里,而尖刀后边越来越宽,吐蕃人阵列的伤口就被撕开的越来越大,他好像永远都不会用尽了力气的屠夫,而且正如他在战前说的那样......只要往前看,你们就一定能看到我。
他就在最前方。
“去把那支轻骑给我剿了!”
阔哥明台一声暴喝,麾下战将括善随即带着吐蕃骑兵冲了出去,他们的人数更多,至少有四万余,本打算绕到宁军阵列背后,可此时也不得不去应对宁军轻骑那恶心至极的骚扰战法。
看到吐蕃国骑兵朝着这边冲过来,骑兵将军雷硬把刀往后一指:“引他们的骑兵离开!”
士兵们随即打马,朝着远处冲了出去,吐蕃人的骑兵紧随其后,烟尘漫天。
孟长安一刀将面前吐蕃人的头颅砍掉,抬起头看了看,从对面有个好像蛮熊一般的雄壮汉子朝着自己冲了过来,那家伙向前疾冲的时候把前边的自己人都撞的接连翻倒,人形冲撞车一样。
“给我死!”
塔木陀早就看到了孟长安,那个宁人将军彻底激起了他的怒火和斗志。
这一刀,势可劈山。
当!
孟长安一刀迎上去挡住,脚下随即炸起来一层浮土,脚底竟是往地下沉了一些。
“宁人,你们必败!”
塔木陀眼睛血红的盯着孟长安,孟长安长刀一转站直了身子,居然还有闲暇抬起左手揉了揉耳朵:“嗓门好大,嗓门大的傻-逼,是不是就叫大-傻-逼。”
......
......
【五更,夸我。】
【投月票也是夸我。】
第三百二十一章 双煞
塔木陀比孟长安高了足有半个头,瞧着那胳膊比孟长安的腿似乎还要粗些,他虽然不懂孟长安说他大叉叉那句是什么意思,但想着终究不是什么好话,所以一刀朝着孟长安的头顶砍了下来,刀携风威,风带奔雷。
当!
孟长安居然又没有躲闪,依然实打实的一刀迎上去。
这一刀孟长安向后退了两步,塔木陀也向后退了两步,两个人握刀的手都有些微微发颤,那般力度,若劈一匹马,会一刀两断,劈一块石碑,也会一刀两断......偏偏是劈一个人不行。
“有两下子。”
塔木陀斗志旺盛,大步上来一脚踹向孟长安的面门,他个子高大,这一脚竟然有一种呼啸之威,孟长安左脚向后挪了半步,腰上发力,力转左臂,左拳朝着那大脚底一拳砸了过去。
砰。
脚底与拳头对撞在一起,给人错觉仿佛有气浪往四周翻卷,塔木陀抬着一条腿向后挑着退出去,蹬蹬蹬,险些摔倒,孟长安双脚在地面上平滑出去,鞋底在地面上犁地一样犁出来两道痕迹。
塔木陀连续三击没有杀了孟长安,眼睛反而亮了。
他一刀横扫,孟长安向前疾冲迎着刀子过来,在刀锋近身的刹那往后一仰身,右手的黑线刀在地上戳了一下,犹如船桨往后荡一样,船桨荡轻舟,借助这一荡之力,他双脚连环踢在塔木陀的胸口上,这山一般壮硕的汉子被几脚踹的向后翻倒,还没有来得及站起来,孟长安一刀朝着他的脑袋剁了下来。
塔木陀举起弯刀挡在自己面前,当的一声,刀锋碰撞刀锋,黑线刀压着弯刀往下砸在塔木陀脸上,直接砸出来一条血印。
塔木陀的左手抬起来一掌拍在孟长安的胸口,这一掌比熊掌拍上来力度还要大,孟长安的身子竟是被拍的凌空而起,胸腹里一阵阵气血翻腾,好像五脏六腑都被拍的移了位置似的。
塔木陀趁机一翻身躲开,起身之后一脚鞭腿横扫过去,孟长安双脚离地,在塔木陀的腿扫过来的时候脚在他腿上踩了一下向后翻出去,两个人拉开距离,都在呼哧呼哧喘息。
“有两下子!”
塔木陀又喊了一声。
“好几下了,你数数是一二二二二?”
孟长安挥刀直上,塔木陀向后退了一步,左手朝着孟长安的脖子抓了过来,孟长安一侧头让开,左手抬起来抓着塔木陀左臂,身子借力跳起来,两条腿缠住了塔木陀的脖子用力一绞,塔木陀的身躯往一边倒了下去,他右手弯刀朝着孟长安剁下来,孟长安一脚蹬在他脖子上,两个人同时蹭着地面滑出去,那一刀就剁在地上。
塔木陀猛的起来,抬起手揉了揉脖子,感觉骨头好像都被这一脚踹错位了似的,他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宁人,想不明白那家伙怎么就这么强悍,爆发力这么凶猛。
“你投降!”
塔木陀喊了一声。
孟长安一愣:“果然是傻-逼。”
塔木陀:“你才是!”
孟长安又一愣。
塔木陀心想不管你骂的是什么,反正我骂回去了,有若儿时别人骂什么只一句反弹般威力无穷。
孟长安向前,刀子自下往上划向塔木陀胸口,塔木陀弯刀往下一压将黑线刀挡住,两个人就在那较力,一个往上一个往下,按理说塔木陀那么高大雄壮而且是自上往下发力占据了优势,可他却发现自己双手压刀居然还是在一点点被抬起来。
“啊!”
他一声暴喝,手臂上青筋毕露,衣袖崩开。
孟长安忽然一侧身让开,塔木陀发力太猛不由自主的往前扑了出去,孟长安一脚踹在塔木陀的屁股上,那巨大的身躯便狠狠的趴在地上,还往前滑了一段。
感觉到背后寒气,塔木陀立刻翻身,黑线刀剁在他刚刚趴着地方,犹如一刀斩开了水浪一样,土往两边分开。
塔木陀一刀横扫逼退孟长安,站起来揉了揉自己屁股:“你不要脸!”
孟长安心说我怎么就不要脸了?
与此同时,另外一边数万吐蕃铁骑追击大宁那一万余轻骑,为了不让本就数量劣势的大宁战兵被敌骑骚扰,大宁骑兵将吐蕃骑兵引着离开了主战场,一开始吐蕃人就发现了大宁骑兵的意图,追至半路随即返回,结果大宁的轻骑又反身回来追着他们打,吐蕃国将军括善被打的火起,一怒之下下令大军穷追不舍。
远离了主战场之后压力就全都在大宁轻骑这边,且战且退,只是不让吐蕃人回去。
万余骑在前边疾冲,数万骑在后边紧追,场面当得起排山倒海四个字。
沈冷回头看了看,因为被来回拉扯,敌方数万骑兵的队伍已经前后脱节,他忽然一招手,自己那一千多战兵跟着他从队伍里分了出去,骑兵将军雷硬回头看了一眼顿时大惊失色:“沈冷,你干什么!”
可沈冷已经带着他的人朝着一侧冲出去,相对于后边数万骑兵来说,这一千多人的队伍就显得那么单薄。
沈冷带着人向一侧冲,后边括善看到了之后顿时高兴起来:“他们已经怕了,有人要脱离逃走,卜拉洞,你带五千人给我追上去!把他们分割消灭。”
战将卜拉洞随即呼啸一声,带着部下骑兵朝着沈冷那边追了过来,哪知道沈冷那一千多人横向跑出去之后居然绕了一个圈子,朝着吐蕃骑兵大队人马的后队冲了过来。
括善大喜:“吹角,让后队围堵!”
随着号角声响起,后面的吐蕃骑兵开始兜转过来,前后夹击,要将沈冷这一千多人吞进去。
这时候雷硬忽然就明白了沈冷的意图,沈冷用一千多人就把吐蕃人的阵型带乱了,他将横刀往旁边一指:“绕回去!”
骑兵呼啸转弯,踏起来的尘土犹如怒浪翻卷。
沈冷大声喊道:“杀穿过去,敌军必乱,被困住我们就要战死,能不能死!”
“不能!”
“有没有决死之心!”
“没有!”
这另类的口号声中,水师一千多战兵跟着沈冷往吐蕃人的后队狠狠的扎了过去。
骑兵马战都配备了长兵器,然而沈冷的人都不擅长使用,沈冷看了看自己马鞍桥一侧挂着的长槊,想着长些终究是好的,于是挂好黑线刀将长槊摘下来往前一举,觉得好不顺手。
“妈的不会使。”
他将那造价不菲的长槊当做标枪扔了出去,对面的吐蕃国一员将军本来已经准备好了格挡对方铁槊,谁想到那家伙居然第一下就把槊扔了......噗的一声,长槊贯胸而过,又将后面一个吐蕃骑兵钉死。
“杀穿!”
沈冷再次将黑线刀抽出来,一马当先冲进了吐蕃人的骑兵队伍中。
奔雷与奔雷相撞,怒海与怒海拍击。
仿若天地变色,大地呻吟。
沈冷一刀,一刀,再一刀,不管对面冲过来的人是什么样子,狰狞还是害怕,只是一刀一刀的劈砍出去,多少个寒暑冬夏,这少年每天都要固定有半个时辰的时间练习劈砍,单调枯燥,除了他这样的人又有几人能坚持下来?
只为了出刀更快,在战场上,刀子比敌人快就能掌控生死。
黑线刀沉重锋利,一刀一个,血一次一次的泼洒在身上身上,杀到眼前一空的时候竟是真的把吐蕃人的骑兵杀了一个对穿,此时他身上已经被血彻底湿透,连白马都被染成了红色。
石子海城墙上,茶爷的眼睛直看着沈冷一个人,不管那混战有多复杂,她都能找到沈冷的所在,看着那傻冷子带着自己人反身回去只为了给大军找到破敌之机,茶爷的眼睛都红了。
“呜!”
站在茶爷身边的黑獒忽然抬头嚎叫了一声,如同狼王。
巨大的黑犬突然往前一冲,竟是直接从数米高的城墙上跳了下去,如一道黑风朝着沈冷那边狂奔。
沈冷杀穿敌军之后回头看了看,自己手下人也有损失,好在他开路势如破竹,后面的人只管跟着他往前冲就是了,杀穿之后吐蕃国两边夹击的骑兵相遇,只好都停了下来,犹如两条大河碰头又不敢碰头,一时间河道淤积,到处都是旋涡。
就在这时候雷硬带着一万轻骑杀回来了,在吐蕃骑兵还在尽力整顿队伍的时候犹如一把黑线刀,重重的刺进了吐蕃人的胸膛里。
“大宁!”
“呼!”
杀声震天。
轻骑兵好像绞肉机一样往前推,面前那些被打的措手不及的吐蕃人一个一个被绞死。
沈冷往远处看了看,战兵队伍虽然人少,也已经推着对面的吐蕃大军开始往后撤,此时此刻,只差一丝吐蕃人的士气就会彻底崩溃。
他看了看远处高耸的吐蕃帅旗,咬着牙往前一冲:“跟我杀过去!”
战兵们呼啸一声,哪里有人去管危险不危险,将军刀锋所指之处,便是他们要杀过去的方向。
吐蕃骑兵将军括善看到那支单薄的宁人骑兵居然朝着大纛方向过去,怒骂了一声,带着人去拦截。
一支羽箭斜刺里飞过来,沈冷的肩膀上被刺了一箭,身子不由自主的往旁边歪了一下,奋力拉住缰绳才坐稳回来,转头望过去,吐蕃一员大将朝着他冲来。
沈冷一伸手把肩膀上的羽箭拔下来,带下来一条血肉。
“伤我者死。”
他眼看着那人已经冲到近前,双脚离开马镫,跳起来在自己马鞍上蹬了一下,他的战马都被瞪的往一侧退了好几步,沈冷凌空而至,一刀朝着括善砍下来,括善脸色大变,哪想到对方会飞......
他双手将弯刀举起,黑线刀重重的斩在弯刀上。
当的一声,弯刀断,人头开。
黑线刀势如破竹,从头顶到胯下,一刀将括善劈成两段,血雾之中,沈冷坐在括善的战马上催马向前,侧头看了看肩膀上的伤口,咧嘴......还真他妈的疼。
你伤了我不算什么,两军交战哪有不伤人的,可你伤了我茶爷就会心疼。
第三百二十二章 上它!
沈冷一刀把括善劈开,夺了括善的马往前冲出去与自己队伍会合,一千多人的队伍朝着吐蕃国大队人马那边冲了过去,悍然无惧。
对面那杆大纛说明对方的身份,沈冷带着麾下战兵笔直的朝着大纛所在疾冲,一路上披荆斩棘般杀敌无数。
“放肆!”
阔哥明台看到那支人数极少的宁人骑兵冲过来顿时大怒,这般不把他放在眼里,他如何能忍得?
在他的战马旁边还有一熊一豹,身边亲卫手臂上还立着一只海东青,阔哥明台最喜狩猎,这一熊一豹都是他所驯养,最凶狠者却是那海东青。
“放开熊豹。”
阔哥明台一声令下,手下驯兽者立刻将熊豹身上的铁链解开,朝着沈冷放下指了指,不停下令。
黑熊疾奔而去,体型庞大可奔跑起来速度却快的令人咋舌,黑熊对着沈冷直冲过来,沈冷看到之后眼神顿时一凛。
就在他准备好了迎接黑熊拦截的时候,那只金钱豹却后发先至,如一道金黄色的闪电从后边疾冲上来,四肢在黑熊后背上蹬了一下凌空而起,朝着沈冷的脖子一口咬了下来!
太快,太猛,太凶狠!
沈冷黑线刀扬起的时候,猎豹的血盆大口已经到了他身前。
一只黑色的大爪子从侧面拍了过来,啪的一声,巨力之下直接将猎豹扇飞了出去。
沈冷的战马受惊,人立而起,嘶鸣一声竟是把沈冷甩了下去。
沈冷落地之后,那战马朝着一侧想要冲出,黑熊一巴掌拍下来落在马脖子上,战马的脖子竟是被掏掉了一块,血肉模糊,战马被这一击之力拍的侧倒出去,悲鸣了两声倒地不起。
黑獒横着拦在沈冷身前,扭头看着黑熊和猎豹。
猎豹的半边脸上血肉模糊,一只眼睛都被抓破了,眼眶里血往外直流,可另外一只眼睛里却越发凶狠。
“吼!”
黑熊站起来嘶吼了一声,朝着黑獒扑了过来,此时此刻的黑獒看起来并不似以往雄壮,半路上受了伤,被沈冷剃掉了几块黑毛所以显得有些滑稽,而伤口也影响了它的速度,这并不是黑獒最巅峰的状态。
“嗡!”
黑獒吼了一声,哪里似一般的狗汪的那种叫声,它的叫声低沉厚重,如同闷雷。
黑熊先来,人立而行,快冲到黑獒身前时候猛的扑下来,两只大爪子朝着黑獒的腰背上按落,血盆大口则咬向黑獒的脖子。
黑獒忽然往前一冲避开黑熊一击,迎面而来的是猎豹的冲击,在猎豹扑过来的一瞬间,黑獒往旁边扭了一下,猎豹的嘴擦着它的身子过去,就在两者就要擦肩而过的瞬间,黑獒扭头一口咬住了猎豹的脖子,坚硬锋利的牙齿完全刺入,在咬住之后它立刻转身面朝黑熊方向,巨大的头颅狠狠的左右摇摆,看起来凶悍的猎豹在它嘴里却变得软绵绵,被晃了七八下之后已经失去了抵抗之力。
黑獒一低头把猎豹身子放在地上却不松开嘴,大爪子抬起来按住猎豹的身子,然后头颅猛的往上一抬,沈冷似乎听到了令人耳膜仿佛也随之被撕裂的声音,猎豹的脖子竟是被这一下撕扯的几乎断开,只还连着一小半。
黑獒松开嘴朝着黑熊吼了一声,满嘴血腥。
黑熊本已经冲了过来,被这一吼居然吓得停住。
沈冷麾下的战兵都是第一次看到,如黑熊这般的凶兽居然被一只狗吓得不敢前行,黑熊不停的左右跳来跳去又人立而起,身上黑亮的毛和肉如波浪一样动起来,可它不管怎么动怎么吼叫,黑獒始终保持着压低头颅盯着它的姿态,头低着,可眼睛往上,嗓子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黑熊几次想扑上去,可也不知道是惧怕黑獒的眼神还是看到了后面宁人骑兵逐渐上来惧于人多,回着头吼了几声后朝着阔哥明台那边跑了过去。
沈冷冲到黑獒身边,发现黑獒后背上的伤口已经崩裂,血再次流了出来,可黑獒却似乎全不在意。
沈冷拍了拍黑獒的脑袋:“回去!”
黑獒呜呜的摇头,竟像是示意沈冷到它后背上去,沈冷却不答应,黑獒随即咬住沈冷的衣甲不松开,沈冷无奈,翻身上了黑獒的后背,黑獒吼了一声后站直了身子,来回跳了几下然后加速朝着吐蕃国大军那边冲了过去。
前方羽箭不断袭来,黑獒不停的左右闪躲,羽箭带着嗖嗖的破空之声从两侧不断的飞过,沈冷一只手抓着黑獒头上如雄狮一般的鬃毛,黑线刀不断将射向黑獒正面的羽箭劈开,一人一獒,以飞快的速度朝着大纛靠近。
“杀了他们!”
阔哥明台一声暴喝。
可是之前跑回来的黑熊却是一直往后跑,还不断回望,不敢再冲上去。
一群吐蕃国骑兵迎面而来,黑獒向前疾冲之中忽然停下来,四只爪子在地面上往前搓,等到速度骤降后又突然横向冲出去一口咬在战马的脖子上,那张大嘴闭合之后往下一拉,战马竟是被拉的头顶着地面折翻了过去,马背上的骑士甩出去老远。
砰地一声!
黑獒被一匹战马直接撞上来,沈冷和黑獒同时翻倒在地,后面的马队紧跟着上来,若是被踩中的话,人与獒犬都会被跺成肉泥。
沈冷一伸手抓着黑獒的一条腿拉着跑了几步,黑獒被他抡到了一边,沈冷右手刀横扫,一刀斩断了两条马腿,那战马嘶鸣一声往前扑倒。
沈冷一脚踩着倒下去的战马凌空而起,半空之中黑线刀扫掉了后面骑兵的脖子,他落在战马上一脚把尸体踢开,勒住战马,调转过来朝着大纛方向继续猛冲。
“拦住他!拦住他!”
阔哥明台拨马:“都上去给我拦住他!”
亲卫呼啸而出,他却拨马往反方向而行。
沈冷的目标本来就不是那个人,而是那大纛。
他纵马疾驰,身上接连被弩箭射中,一支弩箭击穿铁甲打进胸膛里,幸好叶子甲卸掉了弩箭上的大部分力度,扎进体内的并不是很深,另外一支弩箭射在他大腿上,有小一半没入腿内。
沈冷不躲不闪,直接催马一头撞在对面骑兵身上,激撞之下,马背上的人同时被往前甩了出去,半空中沈冷一脚蹬在吐蕃骑兵身上,借力又往前飞了三四米,落地之后一个翻滚避开剁下来的弯刀,快步往前冲上高坡,然后一刀斜劈,砰地一声将大纛斩断!
远处,大宁的战兵看到敌军大纛缓缓的倒了下去,那一刻身体里的血液都燃烧了起来。
“杀!”
喊声如雷,鼓声如雷!
沈冷斩断大纛之后回身杀过去,在乱军之中看到黑獒正在四处寻找自己,它走路一瘸一拐显然刚才被战马撞击伤得不轻,沈冷冲过去抱着黑獒的脖子指了指一侧,黑獒似乎是知道自己也已经力尽,转身朝着空地那边过去,才走了没几步,之前退走的黑熊忽然从马群后边冲过来一口咬住了黑獒的脖子!
黑獒惨叫一声,猛的挣扎了一下,黑熊这一口咬的偏了些没能制住黑獒颈骨,牙齿却在黑獒身上划出来深深伤口,黑獒眼睛骤然血红,明明被黑熊压在下边,却挣扎着转过来一口咬住黑熊的脖子,熊与獒搂抱在一起似的扑在地上,血液很快就把身下的土地染成了褐色。
沈冷喊了一声加速冲过去,黑獒却忽然一个翻身站了起来,仰天一声咆哮!
黑熊倒在地上,肚皮一下一下的起伏着,却越来越微弱。
大宁战兵气势如虹,阵型配合比吐蕃军要强大的多,看起来像是凌乱,可五人队交替向前互相掩护,不管如何厮杀,五人队始终保持着高效配合,而吐蕃人一开始的士气被打压下去,又看到大纛已倒,身后也没有号令之声,不知道勒勤死活,人心一下子就乱了。
后队先乱,转身就跑,人的恐惧一旦释放出去,就如同瘟疫一样迅速在队伍之中蔓延开,更多的人开始逃,潮水一样往后方退了出去。
战兵黏着吐蕃人的屁股后面追砍,一刀一刀,刀刀开肉见血。
身穿土黄色战服的吐蕃人倒卷的沙尘暴一样退,身穿黑色战甲的大宁战兵席卷而来。
与孟长安激斗的塔木陀回头看到大纛倒了,担心勒勤出事,回身朝着那边冲了过去,孟长安在他背后急追,塔木陀这一跑,他身边的人也跟着跑。
勒勤阔哥明台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士兵一个个如同丢了魂儿一样的疯跑,他试图下令亲卫吹角重新整理队伍,可哪里是容易事。
刚要怒骂,忽然一把黑线刀从侧面扫了过来,一刀将他大腿斩开了尺余长的血口,肉往两边翻开,甚至可以看到白森森的腿骨。
沈冷一刀得手,刚要继续挥刀,阔哥明台那匹纯黑色的战马人立而起,两个前蹄朝着沈冷的头顶狠狠的踩了下来,沈冷向一侧避开一把抓住阔哥明台的衣服,直接把人拖拽了下来。
就在这时候塔木陀冲到,肩膀撞在沈冷的后背上,直接把沈冷撞飞了出去。
塔木陀也不管那么多,一把将地上的阔哥明台拎起来就跑,身边一个吐蕃骑兵将要超过他的时候,他左手伸出去抓着那士兵往下一拽,战马减速疑惑的回头看,塔木陀加速疾跑两步跳上马背,把阔哥明台放在自己身前催马前行。
阔哥明台那匹黑色骏马想要追上去,沈冷起身恰好在它前边,一把抓住缰绳,大黑马往前疾冲,拉着沈冷狂奔了几步,沈冷双臂骤然发力:“给我停!”
脚底竟是踩进了地面之下,大黑马向前,沈冷的双脚推出来两个土包,黑马脖子一歪被沈冷拉住翻倒。
黑马想挣扎着站起来,沈冷上去搂住黑马的脖子往下一压,摔跤一样把黑马重新按倒:“归我了!”
就在这一刻海东青扑面而来,两只利爪狠狠的抓向沈冷的眼睛。
砰!
一张血盆大口在沈冷面前狠狠闭合,黑獒仰天,海东青在他嘴里扑棱着翅膀,可很快就安静下来。
孟长安正好追上来,看到沈冷无事后松了口气。
“把它压住!”
看到沈冷要驯服那烈马,孟长安立刻喊了一声。
“然后呢!?”
沈冷问,毕竟他不是常骑马。
“上它!”
孟长安又吼了一声。
沈冷回头,一脸疑惑。
“我......是说骑上它。”
第二百二十三章 回去洗澡
这一战打的浩荡壮阔,三十万扬言要在七天之内拿下山南道千里之地的吐蕃大军最终连石子海城这条线都没能跨过,莫说跨过,靠近都不行。
至少六万吐蕃士兵死于乱战之中,有一多半是在他们士气崩溃后撤的时候被杀,哪怕就是他们溃逃的时候,其实兵力还至少是宁军的三倍有余。
勒勤阔哥明台受伤被手下大将塔木陀救走一路往南西南狂奔,这路上丢了多少士卒已经数不胜数,从石子海城外战场到一百六十里外的孤驼山,二十几万人还剩下十八万,数万人或是迷失了方向不知道跑去了什么地方,或是干脆就不敢跟着大队人马跑唯恐被宁人黏着杀。
沈冷坐在地上大口喘息,那匹黑色的骏马被他差不多吓住,虽然还不是很顺从,可也不再挣扎逃走,只是略显不服气的站在一边。
黑獒趴在沈冷身边,硕大的头颅枕着沈冷的腿喘息着,撇一眼黑马,黑马撇一眼它,两个家伙都瞧着对方不顺眼,可黑马更多是怕。
黑獒身上血糊糊的,有的是它自己的血,还有黑熊的血猎豹的血战马的血,那只被誉为羽虫三百有六十最神俊者海东青的猛禽被它嚼碎了吃了,当然吃的并不是很顺心,吃一口,咳咳,啐毛......可矫情了。
或许还想这这东西真没滋味啊,还是炖大骨头好吃。
沈冷的手下也有损失,这是战争,一人不死是神话。
杨七宝等人押着大批的俘虏往石子海城那边去,沈冷朝着他们摆手微笑,士兵们用横刀敲响自己的胸甲向将军致意。
沈冷休息了一会儿后招手让陈冉过来帮忙把铁甲卸了,然后把上衣脱下来,身上的伤口看起来触目惊心。
“帮我擦擦,我让你帮我带的东西没丢吧?”
沈冷问了一句。
陈冉红着眼睛点头,把背后的布包摘下来,里面是一套新衣服。
沈冷用烈酒冲洗伤口,眉头紧皱,冲洗过之后洒上伤药好歹包扎了一下,满身血污的把新衣服穿上,陈冉已经在帮他擦铁甲了。
“不能让茶爷看到我这个样子啊。”
他又检查了一下黑獒的伤口,重新上药。
孟长安站在他身边沉默了一会儿后问道:“她真的那么好?没有一点缺点,以至于让你如此的在乎?”
“茶爷吗?”
沈冷撇嘴:“你别开玩笑了,茶爷的缺点好像天上星数不清,还亮晶晶......大家都能看到,要说看不到的那是真瞎。”
“那你?”
“可茶爷的缺点再多也只是星星而已,她的优点不多却像是太阳,当太阳亮起来的时候谁还会想起来星星?再说,星星也那么好看不是吗。”
“沉沦。”
孟长安说了两个字。
沈冷道:“你就别管我了,是哪个说连生孩子也要和我比比的?你现在身边连个女孩子都没有,怎么比得过我?”
孟长安不答,这种无聊的问题自然懒得回答。
他看着沈冷,想到那年在鱼鳞镇他家后面那个废弃的仓库里,他明明是让沈冷自己先跑,可是这个傻子却跳出来把那些人都引走想让他先跑。
少年人,有少年人也不自知的勇气。
而此时的他们已经不再是懵懂无知的少年,他们已经成熟了许多,他们越来越看得清楚这个世界,看到了太多不温暖的事,因为看的多,所以会对这个世界有所抵触甚至鄙视,幸好他们并不孤独,若沈冷身边没有孟长安,孟长安身边没有沈冷,他们甚至会觉得大宁也没有多美好,战兵也没有多了不起。
了不起的只是自己。
沈先生那时候经常对沈冷说向温暖而行,沈冷铭记于心。
孟长安只觉得他很傻,傻子当然更需要照顾。
“你回石子海城。”
孟长安将黑线刀挂在背后:“我去问问是否一路追下去。”
沈冷哦了一声:“别把我刀丢了。”
孟长安下意识的拍了拍胸口位置,小猎刀一直藏在那,他沉默了一会儿后迈步前行:“别把我刀鞘丢了。”
沈冷指了指身边放着的小猎刀刀鞘,孟长安微微一扬嘴角,大步走了出去。
陈冉帮沈冷把铁甲擦的干净,然后帮着他重新披挂,沈冷站起来的时候才注意到腿上还插着一支弩箭,打开自己腰上挂着的鹿皮囊,从里边取出匕首和针线,坐在那自己把裤子割开,深吸一口气,一刀划开伤口把弩箭拔出来,血一股一股的往外涌,幸好之前先勒住了大腿根,不然的话血会涌的更多。
咬着牙清洗了伤口,三层缝合,疼的手都在发颤,好不容易缝合好之后洒了伤药包扎,起身一瘸一拐的往前走了几步,之前激战的时候顾不得疼,此时感觉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
他把黑线刀压在大黑马的脖子上:“没更多的时间驯服你,我现在很累,要么你趴下来让我上去,要么今天用你做饭。”
大黑马啾啾的叫了几声,来来回回的踱步,可是脖子上的黑线刀最终还是让它前腿弯曲下来,沈冷眉眼带笑,爬上马背拍了拍,大黑马随即站起来,沈冷骑着黑马带着黑獒往回走,一群水师的战兵跟在他身后。
“妹儿你听哥哥的歌!”
“哥哥的心里烧着火,只想把你拉下那黄土坡,亲你的心窝窝......”
不知道是谁扯着嗓子吼了几句,是这西疆之地的小调儿。
嗓音沙哑。
沈冷坐在黑马上摇摇晃晃,眼睛微微眯着:“这歌词也不知道谁写的,可别让韩唤枝听了去,传播色-情文化得判好几年。”
陈冉道:“已经改过了,原来唱的是亲你的奶窝窝......”
沈冷楞了一下:“这么不要脸的么?”
茶爷站在石子海城的门口等着,没有哭,看到沈冷回来只是笑着,眼睛里也看不到之前流过泪水的痕迹,她扶着沈冷从马背上下来,拉着沈冷的手往回走:“城里的百姓都已经撤走了,人去屋空,我随便找了一户人家用他们的铁锅烧了热水,等了你一会儿,怕是水也快凉了。”
沈冷笑起来:“铁锅炖沈冷么?”
茶爷哼了一声:“以前总是你帮我烧水。”
沈冷:“走的时候别忘了给人家把用过的东西放好。”
茶爷:“唔......我知道的,只是有些难。”
沈冷:“为何?”
“你看。”
茶爷伸手往前指了指:“这里的房子是不是长得都差不多?”
沈冷一捂脸:“你忘了是哪家?”
茶爷认真的说道:“不是忘了,我怎么可能忘了?只是找不到了,找不到和忘了不一样的。”
城墙上,快步从台阶上下来的陆王本打算和沈冷说几句话,却看到少年将军拉着那女孩子的手就那么走进了城,看都没有往他这边看一眼,心里顿时有些懊恼,毕竟他是大宁亲王,毕竟他不计前嫌是要过来褒奖沈冷几句。
世子李逍善站在父亲身后不由自主的感慨了一句:“真虎将!”
李帆儿则哼了一声,之前厮杀吓得她脸色发白,此时看着沈冷和茶爷手拉着手过去,比她爹还要恼火:“有什么?不过是就会杀人而已,脏兮兮的样子多恶心。”
“你闭嘴!”
陆王猛的回头:“大宁的江山,就是你说的这些脏兮兮的将士们一刀一刀砍出来的,也是一刀一刀稳下来的。”
李帆儿本能的想顶嘴说大宁的江山关我什么事,可是看到父亲那张脸,她没敢说。
“善儿,你代替为父去见沈冷。”
陆王重新登上城墙,李逍善垂首:“孩儿这就去。”
李帆儿立刻抓着李逍善的手:“我也去!”
“你不许去!”
陆王回头瞪着她:“来人,把县主送回凤凰台,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把她放出来,就在驿馆里好好的闭门反省,什么时候知道自己错了再说。”
“我哪儿错了?!”
李帆儿回瞪着她父亲。
李逍善连忙拉了她两下,吩咐手下人把她送回凤凰台去。
陆王叹了口气:“都是少年人,怎么相差就那么多?”
或是因为叹息声稍稍重了些,这话李逍善也听到了,肩膀微不可查的颤抖了一下,脸色黯然......他一直不觉得自己是个废物,可这次出门之后,父亲被逼迫,他被逼迫,处处时时都显得那么窝囊,他才发现自己可能真的只是个锦衣玉食养大的废物。
与此同时,吐蕃国回撤大军之中。
马车里的公主慕婉宁脸色和世子李逍善是一模一样的黯淡无光,她虽然贵为公主,可这一切都不是她自己能左右的,她也很清楚,若是吐蕃国这一战胜了,她还有可能嫁入大宁,若是败了......
她摇了摇头:“净胡,你说,为什么国与国之间就非要有战争呢?”
净胡哪里回答的上来,她只是一个单纯的小侍女,你若是问她公主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颜色,她自然可以极自豪的说出来,你问她军国大事,她想都没有去想过。
“可能是,就好像两个小孩子打架,谁打赢了,以后谁就能吃更多的糖果?”
她回了一句,然后脸一红,知道自己是胡说八道了。
“是啊,糖果。”
慕婉宁抬起头,眼睛微微泛红:“你知道吗,我就是一颗糖果,可是人家未必想要。”
“殿下什么意思?”
“没什么。”
慕婉宁笑了笑:“若能回去也好,回到王庭之后便再也不去想其他的,好好的生活,我们临走之前在院子里种的花儿可能都要开了呢,也不知道这些日子有没有人浇水。”
“公主不去大宁了?”
净胡一脸惊讶,然后才反应过来,发现自己确实真的很笨。
“也许还有转机呢。”
净胡跪下来握着慕婉宁的手:“殿下别想那么多了,有些时候说话算数的人并不会说话算数,可是说话不算数的人想说话算数,却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慕婉宁愣了一下,觉得这话很耐人寻味。
第三百二十四章 罪该万死
沈冷自然不肯在茶爷面前把衣服脱了,那一身的伤如果让茶爷看到的话,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茶爷不是一个蛮不讲理的人,从来都不是,但茶爷这一次真真切切的看到了战场上人与人是如何厮杀,她纵然还没有开口,但已经在找机会开口。
她希望沈冷好好的活下去,战场上刀剑无眼,没有谁会运气好一辈子。
可是沈冷却不能放弃,虽然沈先生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告诉过他为什么要这样拼下去,可沈先生却告诉他一定要拼下去,沈冷知道沈先生绝对不会拿他的命来开玩笑,赌的一定很大很大,因为沈先生是那么那么在乎他,在乎茶儿。
长安城。
保极殿,沈先生换了药之后躺在床上看着保极殿巨大的屋顶发呆,脑子里很乱,皇帝之前说的那些话一遍一遍的在回响,在敲打着沈先生的灵魂。
“朕需要一个守成之人来接替朕,那些剜腐肉治病之类的事朕会做的很彻底,可病治好了,大宁的江山社稷需要稳一稳,太子没有开疆拓土之武功,守成是足够了......”
这些话,让沈先生夜不能寐。
他早就想到了这样的对话一定会发生,因为没有几个人比他更了解皇帝。
皇帝再觉得亏欠沈冷,也不会拿大宁的江山社稷做补偿。
“冷子。”
沈先生不由自主的低低叫了一声,恍惚之中自言自语的说道:“这也是为什么让你拼下去的原因。”
是啊,只能拼下去。
如果不拼的话,做一个普通人?大宁的江山之大却容不下皇帝的必杀之心,将来太子若登极之后,是一位手握重兵的大将军更安全,还是一个普通人更安全?
都不安全,只有相对安全。
沈先生心里有些难过有些愧疚,他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不臣之心,所以他的痛苦没有人可以理解,这些话他又断然不能和皇帝说......说什么?说之所以让沈冷那么拼争将来做到一方大将军,就是为了将来太子登极之后可以搏一搏?
若说了,皇帝会怎么做?
冷子可能是皇帝的儿子,还需怀疑,可不能质疑的是,冷子是他养大的!
做一个普通人必死无疑,做一个大将军,或许也会死,可最起码有一争之力。
沈先生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楚剑怜送给沈冷几套房子,韩唤枝送给沈冷一块千办铁牌,这些其实都不重要,将来大宁的皇帝一句话就能让沈冷的一切小美好化为乌有。
可是,得有人帮冷子啊。
沈先生眉头紧锁,茶儿......茶儿是个好帮手,可茶儿能帮的不在纷争上,而在于让沈冷冷静下来,让沈冷不变成一个冲动的魔鬼,既然......
沈先生咬了咬牙,既然已经有了不臣之心,陛下,臣只能一直这样下去了。
沈先生起身,看了一眼外面守着的皇宫侍卫,他将衣服披好之后往东暖阁那边走,皇帝此时还在东暖阁里批阅奏折,因为他们三个在保极殿里养伤,皇帝最近都没有去肆茅斋。
“陛下。”
沈先生走到东暖阁外俯身轻轻叫了一声,代放舟连忙从屋子里出来:“先生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只管让内侍通传,怎么自己走过来了。”
皇帝在屋子里说道:“扶他进来吧。”
“是。”
代放舟连忙伸手扶着沈先生进了东暖阁,皇帝指了指不远处的椅子:“你稍等些,朕还有几分奏折没有看完,朕之前已经交代过御膳房准备些清口素菜送过来,朕与你们同吃。”
沈先生点了点头,安静的坐在一边,闭着眼睛,像是老僧入定一般。
过了好一会儿皇帝将最后一份奏折批完,站起来舒展了一下身体:“代放舟,去让御膳房传膳。”
代放舟连忙出去,皇帝在屋子里慢慢走动活动着肩膀:“说吧,朕已经把代放舟支出去了,他是个聪明人,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有什么话你只管说。”
“臣想去西疆。”
“你想死吗?”
皇帝皱眉:“以你现在这个身体去西疆,朕要不要提前把后事也给你准备好?朕能给你荣华富贵也能给你风光大葬。”
“臣担心冷子会出事。”
“朕也担心,所以朕让韩唤枝也去了。”
“臣现在已经这个样子了,以后也做不得什么大事,唯剩下的心愿便是好好看着两个孩子成长,看着他们结婚生子,看着他们一直幸福,多看一眼是一眼,那是赚了,可少看一眼,那就是亏了,陛下是了解臣的,臣最不喜欢的就是吃亏。”
“你若是死了,朕还亏了呢,你什么时候见朕喜欢过吃亏?”
沈先生无奈摇头:“那就再修养五天?”
“一个月吧。”
皇帝道:“一个月后你若是还想着去看,那朕不拦着。”
“臣......遵旨。”
沈先生试探着问了一句:“不出远门,那臣能不能在长安城里走动走动?陛下可以派给臣两个人一辆车,臣想去见见院长聊聊天,见见叶流云,太医也说了,适当活动活动对恢复更好。”
“三个人吧,不管你去哪儿,身边必须带着一个太医院的人。”
“臣谢陛下。”
第二天一早,一辆马车从皇宫里离开,赶车的车夫是宫廷禁卫之中的高手,卫蓝亲自安排的人,车里陪沈先生坐着的一个是太医院的御医,一个是跑腿的小太监,三个人坐在马车里默然无声,马车走的并不快,从皇宫后门出去后用了小半个时辰的时间才到雁塔书院不远处的那座酒楼,小太监早已换了便装,先下车伸手扶着沈先生下来,御医在旁边小心翼翼的跟着。
沈先生很忐忑,他觉得自己赌这一把,有可能会赌上自己的命。
叶流云在屋子里等着,二楼最大的那个包房里,他站在窗口看着沈先生下车被人搀扶着进门,心里一阵悲凉,那是谁?那可是青松道人,当年在留王府里的时候,谁见了他不喊一声道长或是先生?就算是在江湖上,曾经青松之名,也要远比那些所谓的门派宗师要大的多。
可是看看现在沈先生的样子,已经像是一位半截子入土的老迈之人。
沈先生进了门之后,包房的门就关了起来,独臂的白牙亲自守在门外,窗户也关了,白牙很好奇这样两个人会说些什么,可什么都听不到,好像两个人并没有交谈,不久之后忽然听到叶流云一声怒斥,声音极大,沈先生却没有说话,白牙本能想冲进去保护东主,可脚步一动才醒悟过来,又站了回去,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那两个人之间的争吵,自己根本就没资格进去搭话或者是阻止。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之后叶流云的声音变得轻下来,又过了一会儿,白牙隐隐约约的闻到从屋子里飘出来一股淡淡的烧纸的味道,也不知道里边的人烧了些什么。
屋子里,叶流云狠狠的瞪着沈先生:“你就是个疯子。”
“我们都是为陛下而疯的人,从二十年前就是了。”
沈先生低着头,看着地上已经烧成了灰烬的那几张纸,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叶流云没有直接把他拎起来送到陛下面前,就说明自己这一步赌的成功了一小半。
“我只能答应你,若将来出来什么问题,我是第一个杀你,杀沈冷的人。”
沈先生指了指自己脖子:“我项上人头,随时等你来拿。”
这一日,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他们做了一件多冒险的事。
从酒楼出来之后沈先生上了马车,指了指雁塔书院的方向,像是累坏了,坐在马车里之后就闭着眼睛休息,依然一句话没说。
雁塔书院距离酒楼很近,一炷香之后沈先生已经进了书院,马车上的人有皇宫禁卫的腰牌,所以进书院之后马车没停,直接去了院长大人独居的那个小院,到了小院门外,沈先生把侍卫太监和御医都留在了马车旁边,一个人进去见老院长。
大概半柱香之后,外面的人听到了老院长摔杯子的声音,骂了一句王八蛋。
两炷香之后,老院长忽然笑起来,笑着又骂了一句沈疯子你果然是个王八蛋。
皇帝很快就知道了这些事,可即便他是皇帝也没办法知道沈先生和老院长和叶流云说了些什么,不出沈先生的预料,第二天皇帝没有在东暖阁处理政务而是去了肆茅斋,他相信不久之后老院长和叶流云都会被召进去,皇帝当然想知道他都说了些什么。
如果今夜不死,那就赌对了。
整整一个晚上,沈先生根本就没办法入睡,他躺在床上看着屋顶看了一夜,等到外面旭日初升门被内侍打开的那一刻,他知道自己是幸运的,沈冷也是幸运的,可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皇帝陛下也是幸运的。
不久之后皇帝从宫外归来,没有先去上朝而是先来了保极殿,进门看到沈先生正在喝粥,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好大的胆子!”
沈先生心里一震,慢慢的跪下去。
皇帝似乎气的不轻:“你居然敢去找老院长和叶流云为沈冷求未来?朕用得着你去安排这些?还要让老院长将来保沈冷一个大将军?朕的大将军,是老院长说了算的?!”
沈先生低着头,嘴角一勾。
那两个人啊,终究还是没有卖了他。
书院,刚刚回来的老院长疲劳的躺在床上,觉得自己真是一个越老越傻的人,傻到居然去帮沈小松扯了一句谎言,两个人根本就没有什么交集才对,自己这是怎么了。
酒楼,叶流云回到房间里坐下来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提笔在宣纸上写了四个字。
罪该万死。
然后又烧了,站在窗口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第三百二十五章 刺激
孤驼山。
山下有一条小河,没有人知道河叫什么名字,这里是车迟国不是吐蕃,而这里只有吐蕃人,一群看起来失去了骄傲和自尊的吐蕃人,别说没人在意一条河叫什么名字,连身边人叫什么都没有人在意,队伍建制完全乱了,近二十万人,没几个人还能在身边找到很多熟悉面孔。
绝大部分人都沉默的坐着,交谈会让他们看清彼此的狼狈和恐惧。
从失去骄傲到失去自尊,可能也是一个人从颓到废的过程。
小河本清浅,水中鱼儿早就被踩浑浊了水底的马蹄吓得不知所踪,这边有人捧着水喝,那边战马拉进河里马粪。
来的时候有人还特意问过,这小河是藏布江是一条细小分支,分支河道正中有一座小石头山,水流被挤向两侧,一侧被当地车迟人修建的水渠引走,一侧则缓缓流下下游。
孤驼山下有一片树林,车迟国中难得见到的绿洲景象,四周的沙丘还没有放弃对绿洲的侵袭,风起时,士兵们便拉起围巾遮住口鼻。
当初车迟人在分支河道修建水渠的时候本意是要将两侧的水流都引走,可那时候车迟国的大丞相说,给下游的人也要留一条活路,于是才有了今日吐蕃人一口水喝。
树林中位置最好的地方当然是勒勤阔哥明台的,一小片空地还挨着浅水,逃离的时候大帐都来不及收,所以他只能露天躺在地上,随军的医者正在给他换药,疼的他想一脚把医者踹出去。
那一刀太狠了些,现在的阔哥明台一闭上眼睛还能看到那个年轻宁人的眼睛,那眼神让他害怕,那么清楚,挥之不去。
即便是到了现在阔哥明台也想不明白怎么就输了,宁军不过七万,他有三十万虎狼,就算是一人换一人,赢的也该是他才对。
“国师呢?”
他侧头问。
“在公主殿下那边。”
“哦......”
阔哥明台吩咐了一声:“一会儿若国师回来了,请他过来,我有事情与他商量。”
他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那个亲兵,脸上带着纱巾抵挡着从远处沙丘被风带过来的细沙,这亲兵身上血迹斑斑,让他心里一阵阵的烦躁,烦躁之后便是悲凉。
如果不是当时塔木陀拼死相救,不是这些亲兵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后面袭来的箭雨,他可能也死在了石子海城外,那个地狱一样的地方。
塔木陀去整顿队伍了,其他将领也都去清点人数想重新恢复建制。
“我回去之后,会重赏你们。”
阔哥明台叹了口气,看了一眼已经给他重新包扎好的医者:“你下去吧,伤药留着,回国还要走上很久,路上多荒凉之地,怕是连药都没地方去寻。”
那医者本想去救治别的伤员,听到阔哥明台的话忍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这一声叹息让阔哥明台想到了一件事,至少有三千余伤兵跟着队伍,消耗着本就不多的粮食和水以及药品,事实上,他们逃的太仓促,根本就没有携带多少东西,最主要的是这些伤兵是累赘,车迟国已经被灭也就没有后援,宁军随时都可能追上来,或许宁国还会调集更多的战兵来,毕竟若是一口吞下吐蕃三十万大军,吐蕃国十年之内都不能轻松缓过来。
“括善!”
阔哥明台喊了一声。
没人应答。
阔哥明台又喊了一声,然后才反应过来括善已经死了。
“别不格。”
他看向另外一名吐蕃国将军,那是他亲卫军指挥,别不格连忙跑过来,肩膀上还吊着绷带,脸上也被削掉了一块皮肉,看起来很凄惨。
“勒勤,有什么吩咐?”
“我交代你去做一件事,只能带亲卫军去做,不能让其他各军的人知道。”
“勒勤......什么事?”
“你......”
阔哥明台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下,觉得自己可能过于残忍,可这样的事当年他也做过,只是那时候伤兵不过几百人而已,时至今日都没有人把那件事说出去过,不然的话他在吐蕃国内也会扛不住,可到现在为止他也坚信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亲卫军还有多少?”
“不足八千人。”
“你分五千人出去,亲自带队。”
阔哥明台压低声音说道:“带上所有伤员,就说为了他们的安全,我亲自带大军引开宁人的追击,你们绕路回去把伤员送回吐蕃,半路上......你知道该怎么办,回来只需说不幸遇到了宁人的大队人马。”
别不格脸色瞬间发白:“勒勤,有几千人啊。”
“不然呢?”
阔哥明台叹了口气:“你觉得,我会忍心?他们都是为吐蕃而战的勇士,我相信他们也不愿意自己成为累赘,若是因为他们而拖累了大军归程,让更多的勇士死在异国他乡,他们也会自责,会难过,如我一样。”
别不格咬着嘴唇点头:“我这就是安排。”
他招手,带着几个亲卫军的将领离开,阔哥明台使劲儿出了一口气却没有觉得轻松起来,远处有几个身穿斥候军服的人风尘仆仆的回来,下了马就直奔他这边跑,阔哥明台希望斥候能带回来一些好消息。
“勒勤。”
斥候什长单膝跪倒:“前边藏布江有宁军重甲拦截,而且宁人似乎还逼着车迟国聚拢了大概几万人的队伍,也在藏布江布防。”
阔哥明台心里腾的就烧起来一股火,恨不得一口一口把谈九州咬死。
“再去探路,看看是不是有别的路可以绕过去,去抓一些车迟人做向导,愿意的给一些金银,不愿意的就杀了。”
“是!”
那几个斥候起身离开。
“国师怎么还没有回来?!”
他喊了一声,身边的亲兵连忙俯身:“我这就去问。”
亲兵小跑着离开,想着现在可千万不要招惹勒勤,谁知道厄运会不会降临在自己身上,之前勒勤和将军说的话他都听到了,他真的有一股冲动想去提醒那些伤兵,让他们不要跟着别不格将军走,那是黄泉路啊......可他不敢,他只能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受伤。
没多久远处就一阵阵嘈杂之声,将军别不格带着人开始将伤兵聚集起来,听闻勒勤为了他们居然要自己做诱饵引走宁人追兵,这些伤兵很多人感动落泪,有人远远的朝着阔哥明台这边磕头,祈愿上天让勒勤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别不格还是不忍心,把还能自己走路的伤员留下,带着所有的重伤员和腿上受伤的人,并且破天荒的下令亲卫军把自己的口粮分出来给伤兵,告诉他们不要省着,吃饱,一定要吃饱。
大概两千余行动不便的伤兵被带走,而此时此刻,吐蕃人已经到了考虑杀马不杀马的地步了。
与宁人轻骑交战的数万吐蕃骑兵被打散了,回来的不到一万五千人,马就是他们的半条命,可军中无粮,不杀马的话再过不了一天,宁人追上来,他们连提刀的力气都没有。
阔哥明台思考了至少两炷香的时间,连续做了两个决定。
第一,分派出去一支约两万人的队伍殿后,一旦宁军追来,这两万人就是拿命在给他们争取时间。
第二,杀马,分批杀。
下令之后阔哥明台脸色稍稍恢复了些,决定虽然稍显艰难,可一旦做出心情反而就没有了纠结,让士兵们最起码这三天吃饱肚子,才能冲过藏布江。
若万一呢?
那可是数万宁国西疆重甲,还有藏布江天堑,万一过不去呢?
阔哥明台皱眉:“再去个人,请国师立刻过来。”
他必须做出最后一个决定了,明日大军开拔之后,他要带着剩下的亲卫军以殿后为名,保护着公主殿下和他自己以及国师绕路走,虽然......还不知道该怎么走。
就在这时候又有一队斥候归来,是往后去侦查敌情的,看起来比之前那队斥候更加辛苦,几个人身上带着血迹,似乎还没有干透,显然是遇到了宁人,斥候与斥候相遇,厮杀会更为惨烈,因为他们都知道被发现了意味着什么。
为首的那个斥候将自己脸上的纱巾往上拉了拉,跳下马背快步冲过来,单膝跪倒说了几句什么,他的声音沙哑到了极致,似乎已经有阵子没有喝过水,所以说话的声音小的根本听不清楚。
“你大声些!”
阔哥明台怒喝一声。
那人抬起头又说了几句,可是嗓子几乎发不出声音,沙哑的令人难受。
“你过来说。”
阔哥明台招了招手,斥候随即低着头往前小跑过来单膝跪倒在阔哥明台身边:“勒勤,大事不好了。”
阔哥明台一怔,这几个字倒是听清楚了,可为什么是宁语?
那人猛的扑上来,一把捂住阔哥明台的嘴,小猎刀从阔哥明台的脖子一侧扎进去,来回切割了几下将阔哥明台的脖子几乎断开,血喷溅出来,那样子无比的血腥。
“特别不好,你死了。”
斥候一只脚踩着阔哥明台的胸口,另外一只手抓着头发硬拔了一下,还连着的半截脖子被揪断,他拎着人头往回冲,在四周的亲卫军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跳上马背,才上马,箭和扔弯刀乱七八糟的飞过来,几个人一路前冲,而前边的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被战马冲撞的东倒西歪。
喊声骂声在后边此起彼伏,不少人开始上马追击,可这里没有营房没有栅栏,几个人骑马冲进树林里借助树木挡住后边的箭雨,竟是被他们冲了出去。
匪夷所思。
马背上,孟长安低头看了看手里拎着的人头,腾出手把人头用头发绑在马鞍上,又用自己的衣服盖住,再次把面巾往上拉了拉:“冲出去,别往回走,他们会以为咱们回去,必然分兵包抄拦截,往前冲,奔藏布江。”
那几个才跟着孟长安没两天的大宁战兵斥候此时竟然完全不害怕,只是觉得跟着这孟将军......贼鸡儿刺激啊。
.....
.....
【之前章节末尾我和大家聊天的话都删掉了,因为书也要发在别的渠道,渠道要求删掉这些东西......这条明天大概也要删掉。】
【如果大家有时间找一找适合茶爷气质的图片啊,发在书评区。】
第三百二十六章 我帮你要
如果是在别的什么地方,任何一个国家,一场战争之中作为统兵之人的大将军却离开了主战场,优哉游哉的在江边等了数日,一定会被骂出宿便,御史台的那些大人们若是知道了,奏折就会如雪片一般飞到皇帝陛下的桌案上,可是在大宁却不会,也找不出什么合理的理由来解释,可能连御史台的大人们都觉得这不算什么事。
大宁御史台的大人们会揪住一个将军的私生活不放,但绝对不会在没有任何实际证据和结果的时候就随便参奏一位正在领兵作战的将军,颇有点侠气。
长安夜。
长安城里的月亮也没什么特别的,诗人赞美长安月更明,当然是因为皇帝陛下在长安。
月圆的时候每一家酒楼里都会有几个诗人,长安城这个地方诗人遍地走,佩剑带卷,看起来很有风采,老百姓们的固有观念之中都是武夫更好喝酒,喝起来不要命,那是多么大的误会啊......前几年的时候长安城诗会,来自四面八方的文人聚集于雁塔下,一天之间作诗数百首,大家作诗未尽兴于是去喝酒尽兴,负责保护他们安全也为了保证他们不闹事的一位禁军将军被他们拉着一起去,当日随行前去的禁军团率以上三十几个人,硬是被一群诗人干翻了。
于是就有了那位姓李的诗人站在威风楼的高处放声大笑,指着那些喝醉了的禁军极狂妄的说了一句话:“写诗,你们不行,喝酒,你们也不行。”
还有后半句:“可这个大宁,没我们行,没你们不行。”
今日流云会的酒楼里没有诗人,只有愁人。
叶流云就很愁,沈小松丢给他一个难题,他不对皇帝说实情就是欺君之罪,将来若真的出了事那就更严重,比欺君之罪还要严重的罪名真的不多,数来数去,也就一个谋逆更上得了台面。
出去做了一件很机密的事,黑眼归来的时候有些意气风发,可是看到东主那愁容之后觉得应该是出大事了,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独臂的白牙,白牙咧开嘴笑了笑,露出一嘴的白牙,可欠揍了。
“还习惯吗?”
黑眼压低声音问了白牙一句。
白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手:“不熟练,不过慢慢来。”
黑眼嗯了一声:“以前都是用右手,现在换左手,你小弟应该很开心,娶新媳妇了。”
白牙楞了一下,然后叹息道:“是啊,原来还有人和它争宠,现在是一夫一妻了。”
黑眼噗嗤一声笑起来,拍了拍白牙的肩膀:“兄弟,好样的!”
这句话不是开玩笑。
白牙点了点头:“总不至于一只手会输给你。”
黑眼取出来一块绣工极精美的手帕递给白牙:“来,送给新娘子的,祝它们白头偕老。”
白牙啐了他一口,把手绢接过来:“这明明是送给新郎官的。”
他看着黑眼叹道:“你这句话真狠,白头偕老......要是连那都白头了,还得指望着它们偕老,我这一辈子得多亏得慌啊......”
“都进来,别在外边胡说八道了。”
叶流云在屋子里说了一句:“让人听到了,有损于我流云会的名声。”
黑眼白牙对视一笑,两个人进了房间之后闻到了一股很重的酒味,东主喜欢喝酒,但几乎没有喝多过,想喝酒的时候也多是浅尝辄止,品品味道也就罢了,可今日这屋子里的酒味之浓重,让人有一种来错地方的感觉,但凡酒味重的房间别管多奢华格调也会下降一多半。
东主叶流云这般一个注重格调的人,屋子里酒气这么重,可见遇到了多大的烦心事。
之前门没关的时候黑眼就看到东主脸色不好,进了门后发现何止是不好,东主连发型都乱了,衣服也有些不整齐,居然还有一只鞋是没有穿好的,趿拉着穿在脚上。
“东主。”
黑眼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没事吧?”
叶流云一摆手:“现在还不算大事,有件东西需要你明天早晨跑一趟,城门一开就出城,奔西疆。”
“给沈冷的?”
“不,给孟长安。”
“什么东西?”
“几句话。”
“信?”
“不是信,不能有信,是几句话。”
叶流云坐在那,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你们都知道流云会历来都是骄傲的,每一个人都骄傲,自我往下......因为流云会从来都不是一个暗道上的势力,我们的主子是陛下,这当然值得骄傲,在今天之前,流云会上上下下也没有人做过任何对不起这骄傲的事。”
白牙和黑眼对视了一眼,白牙一回头把房门又关了关,把门插好。
“东主?”
黑眼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叶流云深吸一口气:“我可能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我需要你们两个来帮我修正,或是一起错......接下来你们面对两个选择,第一是听我说完后直接去见陛下,第二是......”
他看向那两个人,黑眼道:“东主的选择,就是我的选择。”
白牙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膀:“我在流云会混的这么好,东主得让流云会继续牛-逼下去才行,我是个残疾人了,指望着流云会照顾我后半生呢。”
他看了看黑眼送他的手帕,塞进袖口里:“得给我发个媳妇。”
一炷香之后,黑眼和白牙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的脸色都有些发白,东主说的话,太吓人。
第二天一早,黑眼出长安。
白牙一个人进了北山练左手刀,闭关半年。
西疆。
藏布江南岸。
谈九州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人觉得这个世界从来都不缺神话,每一个年轻人都可能创造神话,代价当然都会很大,许多事做不成就是死无葬身之地,做成了就会被人称作神话。
孟长安这个家伙,已经创造了第二个神话,当初他在北疆的时候带着斥候深入黑武九进九出,他所做的事,为未来大宁对黑武动兵取胜做了巨大的保障,那就是神话.....如今只带着几个斥候混进吐蕃人的大营里一刀割下来勒勤阔哥明台的脑袋,这难道就不是神话了?
“你想没有想过自己会死?”
谈九州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孟长安摇头:“没有,卑职一般都只想着敌人怎么死。”
谈九州嘴角一勾:“你让我动了一个念头。”
孟长安道:“怕是铁流黎大将军会亲自来抢。”
谈九州说动念,孟长安一下子就懂了他的意思,这动念还能是动什么念,当然是把孟长安扣下自己用了。
“老铁那边还有武新宇。”
他微笑道:“西疆大将军难道就不是大将军?”
“大将军是我义父。”
孟长安也笑着回答。
“这样啊。”
谈九州叹了口气,不死心的又问了一句:“介意多一个吗?”
孟长安笑道:“大将军西疆人才济济。”
“瞧着没你顺眼。”
谈九州道:“罢了罢了,我知道就算是硬要也要不来,真要是把你扣下了,铁流黎也真敢带着北疆铁骑跑过来要人......他那么老了,陛下终究要照顾一下老年人。”
孟长安笑着摇头:“若没什么事,卑职还是去河岸上看看,不出意外的话可能吐蕃人很快就会来。”
“去吧。”
谈九州道:“阔哥明台死了,吐蕃人的来法就会不一样。”
孟长安点头:“卑职也这样觉得。”
就在这时候从外面有副将快步进来:“大将军,吐蕃人大军已经到了江对岸,有一队人举着白旗乘小船过来,说是要求见大将军。”
“让他们到中军大帐。”
谈九州看向孟长安:“陪我一起去听听。”
中军大帐,来的几个吐蕃人紧张的站在那,他们身上的兵器都已经被卸了,每个人的眼睛里都能看到对未知的恐惧,一个人对自己生死未知,怕就是最大的恐惧。
谈九州看了一眼那几个人:“想说什么?”
为首的吐蕃人身材瘦小,深吸一口气,将头上的铁盔摘了,脸上的纱巾也摘下来,站直了身子后说道:“我叫月珠明台,吐蕃国公主。”
谈九州以为来的会是那位国师,虽然在名单上没有那位国师的名字,可谈九州确定他就在送亲队伍里,怎么都没有想到来的居然是吐蕃国的公主。
“殿下。”
谈九州起身抱拳,礼数上很周到。
“来人,给公主搬个座位来。”
“不必了。”
公主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我来,是想求大将军放那些士兵们一条生路,错不在他们,阔哥明台已死,国师不知所踪,他们只是奉命行事的军人,如今该死的人已经死了,大将军不能再把罪责归于他们这些无辜人的身上,若大将军能答应我,我便不回去了,大将军可派人将我绑了送至长安,这一战大将军杀敌数万,还杀了吐蕃勒勤,生擒了吐蕃公主,功劳已经足够大。”
“殿下搞错了一件事。”
谈九州淡淡的说道:“殿下不是吐蕃人,何来生擒一说?”
公主脸色一变,没明白谈九州的意思。
谈九州道:“公主是要嫁入大宁的,那自然就是宁人,吐蕃人怎么做是吐蕃人的事,宁人做事从来都不会那么没信义,做错了事的人应该受到教训,这是道理,公主以后也不要多为吐蕃人说话,也是道理。”
他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吐蕃人可以卸甲缴械,我会暂时不杀人,不过劳烦公主派人回去对吐蕃王说两件事,若吐蕃王答应了,仗可以不打。”
“你说。”
“我刚才说的话里已经表明了态度,其一,吐蕃王以后对大宁称臣,只可为王不可称帝,其二,在吐蕃划出来千里之地为公主领地,嗯,就好像当初吐蕃王说的那样,公主终究还是要有自己的领地才行,在公主于长安生活期间,公主领地我西疆重甲代为管理保护。”
谈九州语气平淡的说道:“若是吐蕃王不舍得,那公主也不要太担心,我帮你去要来。”
第三百二十七章 送什么
不管公主的要求会不会被谈九州接受,有一件事实公主却不得不接受,吐蕃大军近二十万人......无粮。
杀马可以坚持一周左右的时间,若省着些吃勉强保持人可以走路的话,能吃十天,可是这十天毫无战斗力可言的吐蕃士兵就能让宁人杀到尸横遍野,还没有还手之力。
来之前吐蕃人还都在说宁人只不过善吹嘘实则是任人宰杀的两脚羊,打完了之后才明白,宁人若是羊,也是可吞虎狼的那种羊。
石子海城,沈冷并没有让自己人参与大军追击,大战之际,身为大宁的将军不可避战,再心疼自己手下也必须带着人杀上去,可大战之后,吐蕃人已经再无一战之力,沈冷才不舍得让自己手下人再有什么损失。
坐在小院子里偷偷摸摸自己换了伤药,算计着出去寻菜的茶爷也快回来了,手忙脚乱正要换绷带的时候茶爷便进了门,他尴尬的笑了笑,就好像做错了事被亲娘抓了个现行的调皮孩子,茶爷却只是把手里的菜放下,然后过来动作轻柔的帮沈冷把绷带缠好。
“咦,手法漂亮多了。”
沈冷不由自主的赞叹了一句。
茶爷哼了一声,拎着菜进了厨房。
最近沈先生不在身边,没有人知道茶爷一个人的时候多少次练习如何上药如何包扎,没有人知道她多少次进厨房把自己的小脸熏黑,一遍一遍的做菜,也没有人知道她曾经向庄雍夫人请教如何编一件软甲如今已经做了一小半。
没多久,端着两碗面出来的茶爷看起来还是有些紧张,虽然那只是一碗面,在她和沈先生把沈冷从鱼鳞镇里接回来之前她也总是自己煮面,可她知道那也就是勉强煮熟了而已,把一碗面做的让人怎么吃都不厌烦,绝非易事。
以后要有很多年的时间,她会为冷子煮面吃。
沈冷狼吞虎咽的把一碗面吃完,问了一句:“锅里还有吗?”
茶爷的嘴角随即微微扬起来,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有!”
吃过饭之后茶爷去洗碗,沈冷找了斧子之类的工具开始忙,茶爷从厨房探出头往外看了看,发现傻冷子又在给她做躺椅了,那种可以舒舒服服躺在上面,然后沈冷搬个小板凳坐在她头前为她洗头的躺椅。
战争还没有结束,石子海城这个不知道属于谁的小院子就成了沈冷和茶爷暂时的家,沈冷钉椅子的时候茶爷就去烧水,烧好之后看到沈冷已经在用那把小猎刀的刀鞘做锉,一点一点的把椅子上可能会蹭破她皮肤的地方打磨的圆润光滑。
“躺下。”
沈冷指了指椅子,茶爷躺好,一头长发顺下来,恰好碰不到地面。
沈冷坐在那给茶爷洗头,茶爷抬着头看晴空万里。
“马上就二十岁了。”
茶爷忽然说了一句,沈冷嗯了一声:“是啊,好快,你刚追我那年才十二岁吧。”
茶爷撇嘴。
“寻常人家的姑娘,十几岁就要出嫁。”
“那是怕嫁不出去,你又不怕。”
茶爷嘴角上扬:“先生说,你一定要做到大将军才行。”
“嗯,那又不难。”
“先生还说,将军披红袍,可好看了。”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很小,她希望沈冷可以听得懂,可沈冷却好像根本就没有在意这句话,只是在意她的头发,洗的很小心很小心,轻轻挠着她的头像是在小心翼翼的用手指跳舞,茶爷在心里告诉自己,红袍嫁衣自然好,可现在这样的生活,有没有红袍嫁衣又如何?
“回长安就披给你看。”
沈冷道:“我打听过了,长安城里最善给女子画妆容的胭脂铺子叫烟云坊,那里面卖的胭脂水粉贵的让人不敢相信,我进去过,一盒看起来很普通的东西就要价二三两银子,就那么一小盒,真是黑心的洗都洗不白,所以问了问价格,没给你买。”
茶爷笑:“我这么好看,要什么胭脂水粉。”
沈冷嗯了一声:“你这么好看,买一种胭脂水粉怎么配得上你,所以我把烟云坊买下来了。”
茶爷一怔。
沈冷自顾自的说道:“本来就想着要娶你也不能随随便便选个地方,只能在长安城,要娶你也不能随随便便穿一身红袍嫁衣就行了,得让你选一件最中意的,回想起来一辈子都不后悔那种......烟云坊旁边有个绸缎铺子叫落霞飞,我也买了,出长安之前我让他们做出来三十件嫁衣,回去你挑挑,穿一件,剩下的挂着看,以后每年到了咱俩成亲的日子,你就换一套穿给我看......我的天,你可不许太胖了啊,不然衣服穿不上。”
茶爷笑起来,眼睛微微湿润。
“花了多少钱?”
“好贵的。”
沈冷帮茶爷把头发擦干:“所以你可不能反悔啊。”
茶爷:“我可不是因为想嫁给你,我是心疼那么多银子。”
“知道知道。”
沈冷从鹿皮囊里翻出来随身带着的木梳给茶爷梳头:“我就是知道你在乎银子所以才下大本钱的,这是诱敌深入之计,聪明不聪明?”
“笨蛋。”
茶爷扭头,在沈冷脸上使劲儿亲了一口,转身的时候泪水从眼角飞出去,落在沈冷的脸上。
沈冷用手指把她眼角泪水擦了擦:“这是心疼哭了?”
茶爷哼:“花出去多少,将来就得给我赚回来多少。”
沈冷:“唔......赚不回来你就罚我帮你生小孩。”
茶爷脸一红:“闭嘴。”
沈冷一俯身吻住茶爷的嘴,含含糊糊的说道:“是这样闭嘴吗?”
从藏布江宁军大营归来的孟长安打听到沈冷和茶爷住的小院,推门进来,然后默默的退出去,在门外站了会儿,看到远处有个老兵蹲在墙角抽着烟斗,他往那边走,老兵连忙站起来行了军礼:“将军!”
孟长安嗯了一声,把烟斗拿过来擦了擦嘬了一口,上头了。
“问你个问题。”
孟长安蹲在那,像个刚刚下田回来的老农,嘬着烟斗问老兵:“亲兄弟如果娶妻的话,送什么东西比较合适?”
“我不知道......”
老兵脸一红:“我就会当兵,不过想着,应该是缺什么送什么吧。”
孟长安仔细想了想沈冷那小子缺什么,想来想去也没想到,又嘬了一口烟斗:“宅子他不缺,银子他也不缺,好像真的没有什么缺的。”
“什么都不缺吗?”
老兵也跟着犯了愁:“那就什么都不送,其实亲兄弟之间没必要去那么多东西,永远都站在一条线上,那就足够了......当初跟我兄弟说,家里靠你了,他娶媳妇我也没能回去,啥也没送,可我知道那就是我亲兄弟,我回家去,会有热饭吃,有热乎炕睡。”
孟长安深吸一口气:“嗯,那就不想了。”
他起身往回走,算计着回长安城的日子,吐蕃人被困在藏布江已经有快二十天,大宁这边给他们的粮食也就够他们有力气活着,还是等到他们把马都吃完了之后才开始给,公主月珠明台派人回金帐王庭送信,估计着使者也快回来了。
就在这时候忽然看到远处有个人过来,离着远,有些熟悉。
等到了近处才看出来,那脸上一层尘土的汉子居然是流云会黑眼,这个家伙身上的衣服若是脱下来怕是能立在那不倒,眼睛里都是血丝,也不知道多久没睡过。
“什么事这么急来找沈冷?”
“先不找沈冷,找你。”
黑眼往四周看了看:“哪儿说话方便?”
孟长安回头看了看空地那边,虽然会被人看到,但也能离着远远的看到别人,于是指了指空地中间那个叫拒胡亭的小亭子:“那边吧。”
黑眼走路都摇摇晃晃,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哪儿能吃上一碗面?加很多肉的那种。”
“先吃面还是先说事?”
“说事。”
黑眼到了亭子里一屁股坐下来,又跟装了弹簧似的跳起来:“几乎没停,屁股被磨破了,累死了三匹马......过半壁路的时候是晚上,差一点就摔死我,马摔死了,我走路走了一夜,第二天找地方好不容易找了一匹马,后来又让我给累死了。”
孟长安皱眉:“很重要的事?”
“生死之外无大事,这就是生死大事。”
黑眼压低声音跟孟长安说了好久,孟长安的脸色变幻不停,他在亭子里来来回回的踱步,不时停下来问一句,黑眼能回答的都回答,不能回答的是因为他不知道,两个人说话的声音都很轻,所以绝不会被别人听了去,这地方也没有谁认识黑眼,为了不引起人的注意,他身上穿的是一件战兵的衣服。
“我知道了。”
孟长安点了点头,只这四个字,看似轻描淡写,可黑眼知道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
孟长安问:“现在去做什么?”
“我说过了,想吃面......肉包子也行,很多肉那种。”
孟长安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笑起来:“总算是知道要送他什么了。”
“什么?”
“没事。”
孟长安指了指不远处:“沈冷和茶儿就住在那里,想吃肉包子也好面也好,去找他们吃,我不会做,也没带钱。”
黑眼:“果然啊......近朱者赤,近沈冷者不要脸。”
他一步一摇的往沈冷住所那边走,走了几步后回头:“你知道的,按照道理我跟你说完了这些话应该死,我死了,让我传话的人才会安全,而让我传话的人对我来说如我爹一样重要。”
“你死了冷子大婚会少收一份贺礼。”
孟长安往前走了几步,搀着黑眼的胳膊往前走:“那冷子多亏。”
黑眼:“我这么重要的么?”
孟长安:“当然,冷子身边的人都重要,一个都不能少。”
黑眼笑起来:“知道了......一个都不能少。”
第三百二十八章 自负
孟长安带着黑眼走到沈冷和茶爷暂住的那个小院,本想推门而入,忽然想到之前自己要进来的时候看到了一丢丢少儿不宜的事情,于是停下来,面色有些为难。
“得敲门。”
黑眼如同在炫耀什么了不得的技能:“你不知道的吗?要敲门。”
自从在安阳郡水师大营不远处的那个魏村他学会了敲门技,一直都觉得很了不起,也不知道那自豪的点儿在哪儿......
敲门而入,正大光明。
大概小半个时辰之后,沈冷亲自动手做出来的一锅肉包子就摆在桌子上,黑眼伸手就去抓,茶爷手里的小木棍精准的打中他的手指:“洗手!”
黑眼:“哦......”
他站起来去洗手,自言自语的说道:“怎么感觉跟我妈似的。”
沈冷:“兄弟,你感觉的不错。”
黑眼规规矩矩的去洗了手,小孩子上学堂一样规规矩矩坐好,一脸无辜的看着茶爷,他真怕茶爷说小朋友乖把手伸出来阿姨检查一下干净不干净,他仔细想了想如果茶儿姑娘真的这样说了,自己的尊严绝对不会允许他配合,谁还不要面子的?
然后他看到茶爷看向自己的手,立刻把手伸出去:“干净的,洗干净的。”
“吃吧。”
茶爷一声令下,黑眼好像饿虎扑食一样把一盘包子都端过来,一手一个,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茶爷手里扬起来的小木棍,又把盘子推了回去,左手那个包子也放下,好像刚过门的新媳妇,一小口一小口的吃,那个委屈的样子。
茶爷叹道:“饿了就吃,我是看你两只手抓包子,太不体面。”
“唔。”
黑眼一口把半个肉包子塞进嘴里,也不管那么多了,拳头那么大的肉包子几乎是两口一个的往里塞,可见已经多久没有吃过一顿正经饭,甚至可能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一顿饭,沈冷端着一大碗汤从厨房里出来,发现那一大盘子肉包黑眼已经干掉了一半多。
“停停停.....”
沈冷拉着黑眼又去抓包子的手:“再吃会出问题,喝汤。”
黑眼依依不舍的把手收回来,端起汤一口一口的吸溜:“已经二十天没有这么舒服过了......这个世上,天大地大,填饱肚子最大。”
沈冷:“你怎么来了?”
“哦,有件事告诉你。”
叶流云交代过,他对孟长安说的事只能是对孟长安说,不可以对沈冷提及一个字,对沈茶颜也不能提,他放下碗说道:“沈先生受了伤,不过没什么大事,如今已经可以走动,陛下把沈先生接到宫里医治,整个太医院的人围着沈先生转圈圈。”
沈冷沉默:“如果没问题,你不至于跑一趟。”
“有......”
黑眼看着沈冷的眼睛,唯恐沈冷听到沈先生受伤之后立刻就返回长安城。
“以后先生......三五年之内可能不能动武,要静养。”
“唔。”
沈冷点了点头:“那还好。”
他下意识的拿起肉包往嘴里塞了一口,嚼着嚼着问:“是谁?”
“前廷尉府的人,不过已经被先生杀了。”
“你不是刚吃过饭没多久?”
茶爷担心的看着沈冷,沈冷笑起来:“闻着太香了。”
低头掩饰自己,不敢让茶爷看到自己的眼睛。
他三口两口把包子塞完,起身:“我去给你收拾一间屋子出来。”
茶爷:“我去。”
黑眼:“我自己来。”
孟长安:“你带真打算住这?”
黑眼:“哦......那我住哪儿。”
“跟我走吧。”
孟长安看了沈冷一眼:“把心定一定。”
沈冷微笑:“我没事。”
孟长安带着黑眼出了小院,往回走的时候孟长安叹道:“你就不能扯几句别的谎话?”
“我没说谎。”
黑眼:“沈先生是真的受伤了,很重。”
孟长安回头看了一眼小院那边,然后问:“还能撑多久。”
“以后不动武的话会没事,强行动武就说不定,若再受伤就肯定会出大问题,太医院的人说以后沈先生的身体会很虚弱,哪怕是一点儿风寒都可能要了他的命,别说受伤了。”
“求你件事。”
孟长安看向黑眼。
黑眼连忙道:“可别求,你说吧。”
孟长安:“劳烦你还得赶回去,不用如来时那么急......可必须在我们回去之前回去。”
他把身上翻了个遍,翻出来一些银票也没多少。
“这个给你,劳烦你跟流云会东主说一声,我们回去之后要在长安城给沈冷和茶儿办婚宴,沈先生就算能等也不可以再等,就在流云会的酒楼里办,劳烦流云会的兄弟们多帮衬一些......下个月初六,我看过的,近一年最好的日子,百无禁忌,不出意外的话就定在那天。”
“初六?”
黑眼一怔:“那不是陛下定下的陆王世子和吐蕃国公主大婚的日子吗?”
“不管那么多。”
孟长安:“那是别人的事,这是自己的事,世子当天娶得,冷子就娶不得?”
“好嘞!”
黑眼把银票还给孟长安:“流云会就不缺银子,冷子和茶儿姑娘的大婚流云会如果不办的漂漂亮亮,你拿我开刀,孟兄弟,我觉得你刚才有句话说的很好,世子当天娶得,冷子就娶不得?”
他拍了拍肚子:“正好已经吃饱,能给我寻两匹快马吗?”
“十匹都行。”
孟长安道:“你且等我一会儿。”
他快步离开,不多时就到了沈冷那一旗战兵的营地,在营地里找到陈冉他们,把沈冷手下这些重要的人都召集起来:“有件事无需跟你们沈将军说,我来做主......下个月初六你们沈将军和茶儿姑娘大婚,我现在需要几个人提前回长安城操持一下,你们谁愿意回去?沈将军若问起来,我自然会解释。”
“我!”
“我!”
“我去!”
所有人都激动起来:“我回去,肯定把事情办漂亮!”
孟长安道:“这样,先回去五个十人队,基本上也就够了的,陈冉杨七宝杜威名回去,其他人留下......有件事你们大家都记住,那天也是世子和吐蕃国公主大婚,举国关注,可我兄弟冷子的婚礼不能冷,你们回去的人和流云会黑眼一路,到长安城之后给这一千多号兄弟们每个人置办一件红色新衣,所有花费我去还给流云会,你们先从黑眼那拿。”
杨七宝道:“放心,我们还不至于连这些银子都凑不出来。”
“我这里有!”
远处一个士兵将身上带着的所有银子都取了出来,有一张五十两银子的银票剩下都是散碎银子,加起来也不到六十两,他跑过来把所有银子都塞给杨七宝:“校尉,咱们将军大婚,不能寒酸!别舍不得花钱,弟兄们有的是银子,干干净净的银子。”
“我们也有!”
“我也有!”
这一旗战兵兄弟们,一个一个的上来,把自己身上带着的银子全都交了出来,哪怕是一个铜钱都没有人留下,有的人明明已经把身上翻了一遍,不死心的又翻了第二遍,就想多翻找出来一些,也不知道多少人懊恼,为什么自己之前就不省着些。
“将军大婚,不能寒酸。”
“咱们凑钱,凑多少花多少。”
杨七宝眼睛湿润,抱拳一拜:“谢谢兄弟们了。”
“将军既是将军,将军也是我们兄弟,校尉不用谢我们。”
“就是,不用。”
队伍里所有人把银子凑起来,数目也算可观,散碎银子不好带,杨七宝整理了一下大约有几千两的银票全都收了起来,碎银子都还给士兵们。
“回去的路上把新郎官给我照看好了!”
杨七宝他们收拾了一下东西,牵着马出军营:“养的白白嫩嫩回长安,拜堂成亲!”
“也把新娘子照顾好了。”
“放心吧校尉,茶儿姑娘就是咱将军的新媳妇,说些不该说的,别的姑娘也配不上咱们将军!”
“别人我们也不认!”
黑眼站在远处深深的吸了口气,只觉得人世间所有美好都在这里了,全都在这里了。
五个十人队集合起来,和黑眼一起离开了石子海城,孟长安看着马队离去的方向也深深吸了口气,转身朝着韩唤枝的住所那边过去。
韩唤枝就站在门口,看着孟长安过来之后叹了口气:“我最近一直出门在外。”
“然后呢?”
“我是一个很喜欢生活有品位的人。”
“然后呢?”
“我的马车还坏了。”
“然后呢?”
韩唤枝叹道:“一般来说,这种情况......随多少份子钱?”
孟长安道:“那天是世子和吐蕃公主大婚。”
“我知道。”
韩唤枝:“所以......关我什么事?”
他进门:“你找我是想说什么?借钱是没有的,一个铜钱都没有的。”
孟长安:“......”
他跟着韩唤枝进门,往四周看了看:“沈先生被前廷尉府的人打伤,很重,未来都不能再动武,甚至受一些风寒都可能致命。”
韩唤枝嗯了一声:“我已经收到消息,而且还知道前廷尉府有个人逃离了长安城,我没见过却了解他,如果他不来西疆的话那他就不是罗英雄。”
“这个人好杀吗?”
“不好杀。”
韩唤枝道:“我找了他二十年都没有找到,廷尉府的刑罚有一半是他想出来的,有人说我和他相比就不是什么鬼见愁而是慈悲和尚,算起来,罗英雄手里的人命确实比我手里的人命要多些。”
“不好杀啊......”
孟长安看向韩唤枝:“我就想知道怎么才能把他引出来。”
“那要看他最想杀谁。”
韩唤枝看了看天空:“陛下让他一无所有,所以他最想杀的......”
韩唤枝本想说沈冷,下意识的收住,然后继续说道:“当然是陛下,可他知道不可能杀得了陛下,那么杀谁就看谁让他最看不顺眼,恰好我是其中一个。”
“他若藏起来怎么找?”
“找不到。”
“那怎么办?”
“让他找到我。”
韩唤枝道:“他很小心,很谨慎,姚桃枝之类的人和他相比就是个孩子,可他有弱点。”
“什么?”
“自负。”
第三百二十九章 还有谁
吐蕃国公主月珠明台派回去的人带着吐蕃皇帝的亲笔信返回,随同回来的还有几位吐蕃国朝中重臣,包括另一位勒勤匈撒明台,此时此刻就在谈九州的中军大帐外边等着接见,已经等了足足半日,大帐里的人似乎根本就没打算见他们。
匈撒明台很生气,三十万大军就这样被人击败,如今居然到了委曲求全的地步,吐蕃在西域征战多年,什么时候受过如此奇耻大辱,他却没有去想,这不是委曲求全,只能说是自作自受。
他只是觉得自己万万不能丢了脸面,若真的答应了谈九州的要求,吐蕃在西域诸国之中的地位将一落千丈,民无民志,国无国威。
大帐中,谈九州看了一眼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倔强坚强少女,她是公主,可公主也是小女孩,她此时此刻表现出来的镇定和勇气,让谈九州刮目相看。
“外面是我吐蕃的使者,在等着大将军请他们进来,既然是议和,总得要谈。”
月珠明台直视着谈九州的眼睛,丝毫也不退缩。
“公主殿下,我不想再提醒你一次。”
谈九州看着月珠明台语气平淡的说道:“你已经是个宁人了。”
月珠明台摇头:“尚未完婚,我是吐蕃人。”
“那么,我就说的直接些。”
谈九州道:“这不是议和,如果非要用到和这个字,也只能是求和。”
月珠明台脸色一变:“宁人就是这样欺人太甚的?”
“在你们自己身上找原因。”
谈九州道:“我的身份,不能让我说出活该两个字。”
可他还是说了。
“国师对我说,大宁是礼仪之邦。”
“他说的没错,公主即将见到的大宁就是那样。”
谈九州摆了摆手:“送公主殿下起行,莫要误了下个月初六的吉日。”
月珠明台脸色逐渐发白:“那是二十万人命!”
“不是宁人的......如果我打输了,公主会在乎二十万宁人的命吗?输了就是输了,不能太矫情,我是一个军人一个武夫,不喜欢跟人讲道理,如果大宁是靠讲道理就让四方臣服,那是普天之幸,奈何绝大部分人总是要打怕了他才会知道自己错了,错了再说一句对不起,然后眼巴巴的等着大宁说没关系。”
谈九州道:“对不起,大宁从来都不会说没关系。”
“你还想怎么样,非要把那二十万已经没有力气再战的士兵赶尽杀绝?这公平吗?”
“原来公主也是个不讲道理的人。”
谈九州抬起手揉了揉眉角:“输了之后问公平不公平,殿下,你觉得你理直气壮问出这句话是不是很幼稚?和你这个年纪的人聊这些是很无趣的一件事,地位并没有给你同等高度的眼界,若你想乞求就做出乞求的样子,若你想强硬就不要奢求原谅,出门之后车队已经在等着,有精锐之师护送公主殿下去长安,长安城的百姓会在大街两侧欢迎你的到来,别让自己把最后的尊严都丢了。”
外面有谈九州的亲兵进来站在公主两侧,其中一人微微俯身:“公主殿下,请......陆王和世子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月珠明台深吸一口气:“若我不去呢?”
谈九州:“殿下会去的。”
“我偏不去!”
“唔。”
谈九州看了看外边:“把外面的人绑了,放一个回去告诉吐蕃王,大宁给出条件从来都不会给第二次机会,让他召集吐蕃全国之兵准备开战,传闻金帐王庭里有一株用金银制作高达三米的火树银花,陛下说想看看,我会去取。”
月珠明台脸色越来越白:“就不能慈悲?”
“慈悲是菩萨该做的事。”
谈九州站起来:“我只负责把需要被原谅的人送到菩萨哪里去,菩萨,可是住在西天?”
两个亲兵伸手,月珠明台一转身:“我自己走。”
走到门口回头:“我要带自己的亲卫,塔木陀将军跟我。”
“可以。”
她转身出了大帐,外面的匈撒明台等人立刻把视线投过来,匈撒明台看到公主的脸色就知道是什么结果,转身,仰天长叹。
月珠明台和净胡两个人被亲兵护送着上了马车,根据习俗,在大婚之前新郎与新娘不能见面,所以陆王世子并没有在车边等候,而是在前边一辆马车里,也不知道此时此刻,本应该是主角的世子心里在想些什么。
谈九州等公主的车队离开之后吩咐了一声:“把外面的人都留下,看看里边谁的地位分量最轻就把谁放回去,我刚才说的话就是结果,大宁从不议和,吐蕃也没资格用议和两个字......犯了错要挨打,挨打要端正,或者拼尽力气守着最后的尊严,金帐王庭,我西疆重甲必到,火树银花,必将送到长安。”
亲兵们随即出去,将外面等着的吐蕃国使臣全都押了下去,这些人自始至终就没能见到谈九州的面。
“陛下不能背骂名。”
谈九州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放个人进来,给他刀。”
副将点了点头出去,不多时听到外面一阵嘈杂声,居然有人抢了宁军士兵手里一把横刀冲进了大帐,大帐里又是一阵阵嘈杂之声,片刻之后,那个吐蕃人浑身是血的被人架出帐外,很快就有消息传了出去,吐蕃人的使者试图刺杀大将军谈九州,根本就不是来求和的。
当天下午,大宁西疆大将军谈九州暴怒之下传令,杀吐蕃降卒二十万。
儒将之称的谈九州,这一日被人改称屠夫。
四天后,大宁战兵汇聚十二万之众,已经被灭的车迟国,以及霍拓国,贴护国共出兵三十万,总计兵力四十余万浩荡向西南,直奔吐蕃。
出兵之后不足十日,霍拓国皇帝暴毙,贴护国皇帝暴毙。
举国之兵借在外,暴毙也就暴毙。
沈冷躺在一辆运粮车上叼着一根毛毛草看着天空,嘴角的弧度压都压不下去,回到长安城就要和茶爷完婚了,自己盼了多久?没有人知道他有多想,只是因为从军太多变数,他害怕自己有一天真的出了什么意外茶爷会受不了,若将来有个也如他一样珍爱茶爷的男人......可是后来沈冷狠狠骂了自己一句,除了自己,哪有男人配得上茶爷,他有这想法就该打到半死才对。
茶爷是他,只能是他的。
孟长安骑着马从后边慢悠悠的上来,看了一眼躺在车上的沈冷:“躺在粮食上踏实?”
沈冷:“无比踏实。”
他眯着眼睛看孟长安:“把我的人先派回长安城也就罢了,我不和你计较,毕竟是给我张罗大婚之事,欠我家茶爷的五花马千金裘呢?拿来!”
“没有。”
孟长安理直气壮。
“你就想做一个言而无信之人?”
“不是言而无信,只是欠着,欠着和不给,能一样吗?”
沈冷想了想孟长安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啊,是什么改变了他?
“我帮你定的日子,和世子大婚重了,可能到时候朝中无人来......”
“朝中无人来,那就无人来。”
沈冷道:“是我娶媳妇,又不是给他们娶媳妇。”
孟长安嘴角一勾,把小猎刀取出来递给沈冷:“算是给你的贺礼。”
沈冷瞥了一眼:“那本就是我的,算什么贺礼,留着玩吧......我知道你在北疆手里从没有余钱,你的俸禄都奖赏给手下人了,这样吧,为了让你面子上好看些,我先借给你一些银子你给我随礼。”
孟长安:“有意思吗?”
沈冷想了想:“应该很有意思......我借给你一大笔银子,你先写账,到时候万一有别的什么客人来了,一看你写了这么多,自然也不好意思比你写的少了,到时候我收的礼钱就会好多好多,哈哈哈哈哈......嗯,妙计。”
孟长安叹道:“以后你和茶儿有了孩子,交给我带着吧。”
“先生说他带着。”
“那更可怕。”
孟长安道:“你们带出来的孩子,得多厚的脸皮。”
就在这时候有人过来,说是都廷尉韩唤枝大人请孟将军过去说话,孟长安把小猎刀收起来:“那我就先留着,等什么时候确实能让刀归鞘的时候,我便让刀归鞘。”
沈冷没懂。
孟长安也不在意此时的沈冷懂不懂。
队伍仪仗之事自然有更漂亮的禁军去做,沈冷把自己的人都安排在辎重队伍中,清闲自在,就在这辎重队伍里,一个民夫推着车往前走的时候抬起头看向沈冷所在,沈冷躺着的那辆运粮车四周全是武装到牙齿的战兵,还有一个身高到令人不得不仰视的大汉,背着一面巨盾,看起来必是力大无穷之人,那些战兵的阵型很完整,从队伍出发到现在都没有乱过分毫。
民夫低下头,继续推车。
他已经到了大营里好几天,混进民夫营对他来说当然不是什么难事,毕竟回去的时候人比来时要多,民夫之间多不相熟,只要人数没错,再让面孔像一些,总是能蒙混一阵子。
他想着若是此时出手,杀沈冷后安全脱身的几率有多大。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注意到廷尉府那边的队伍里有一辆马车离开了大队人马,那个叫孟长安的年轻将军之前就登上了马车,马车周围只有十几骑廷尉府黑骑保护。
“韩唤枝。”
民夫轻轻哼了一声,想着如此肤浅幼稚的诱敌之计,真的以为没人看得出来?
他的注意力再次看向沈冷那边,韩唤枝离开了,孟长安也在那辆马车上,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韩唤枝是想把他引出来而已,可他们两个离开了,沈冷身边还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