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章 有人死去有人离开
皇帝说,可以打。
其实庄雍转述的时候为了大局着想还略去了几个字,他觉得施东城这个人可以不杀,将施东城,施换,以及那位最小的皇子施元德都带回大宁去,长安城里八部巷还有位置无非就是多住几个人的事,反正那巷子如今就是干这个用的,施家皇族的人不死在长安城里押着,对于控制窕国来说反而还有好处。
其实大宁皇帝说的是,自家的孩子犯了错总不能往死里打,认错就好,可别人家的孩子若是欺负了自己的孩子,那就不行,可以往死里打。
“你已经是窕国皇帝了。”
庄雍看向施东城:“感谢你自己坐上了皇位,所以你可以不死,去长安城八部巷里住下之前还得劳烦你写一份诏书,告诉窕国百姓自此之后他们就是大宁的子民了,少一些杀戮事,你也算功德无量。”
施东城猛的抬起头,想说我不,看着庄雍的眼睛硬是没敢说出来。
“朕......这就写。”
“稍等。”
砍了十几颗人头的孟长安看向庄雍:“我有一句话问他,问过之后再写那诏书也不迟。”
庄雍点了点头:“你问。”
孟长安走到施东城面前看了一眼,施东城畏惧不敢与其对视,只能低头看着脚面,孟长安忽然起刀落下,一刀将施东城的人头斩落,大殿里立刻炸起来一片惊呼,有几个窕国官员竟是吓得站不稳,然后就是一片寂静。
孟长安杀那些打了沈冷的侍卫,杀了也就杀了,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无关紧要。
可施东城不一样,毕竟是皇帝。
孟长安看了看落地的人头,拎着长刀走到沈冷身边站住,然后才对庄雍说道:“问完了。”
庄雍坐在那没动,脸色也没变,他似乎感觉自己应该是早就猜到了会是这样,孟长安能有什么话要问施东城的?他只是想给沈冷出气,这口气没出完他又怎么可能停手,至于大宁的皇帝陛下会不会因此动怒,会不会也一样把他的将军衔一撸到底,孟长安应是不在乎。
少年意气啊。
孟长安看了看沈冷:“似乎还应该有人写诏书?”
沈冷点了点头:“是。”
于是孟长安看了一眼放在桌案上的窕国传国玉玺,过去把玉玺拎起来走到那个才七八岁的小皇子施元德面前,把玉玺递给他:“现在你是窕国皇帝了,你来宣布国灭。”
施元德哇的一声哭出来,一个劲儿的往后缩就是不敢接玉玺,孟长安抬起头长叹一声:“好烦啊。”
窕国尚书令一把将玉玺接过去跪倒在施元德面前:“陛下,你得写诏书啊。”
老皇帝施换像个傻子一样站在旁边,似乎已经没了任何情绪上的波动,连自己儿子都能背叛他,外人如何对他来说还算得上重要吗?
石破当发现自己真的很欣赏这个叫孟长安的家伙,很对口味,就好像沈冷一样对口味,他觉得自己只不过是早生了几年,若是和他们一般年纪,怕是要更有意思才对,又想到早生几年怎么了,又没老。
“那个尚书令,你替小皇帝写诏书。”
他喊了一声,尚书令就哆嗦了一下。
“遵命,遵命。”
尚书令跪在地上写诏书,然后将玉玺取出来双手递给施元德,施元德茫然的在诏书上用了印,尚书令将玉玺接过来交给孟长安,孟长安朝着庄雍那边看了一眼,于是尚书令弓着身子把玉玺递给庄雍。
这可能是窕国历史上在位时间最短的皇帝了。
庄雍问孟长安:“够了吗?”
孟长安摇头:“没够,有个叫武烈的人在哪儿?”
庄雍叹道:“沈冷已经没有军职了,你又何必?”
“沈冷已经没有军职了,我也可以。”
孟长安在人群里扫了一圈:“哪个是武烈!”
扑通一声,窕国的官员人群里有人跌坐在地上,竟是吓尿了。
孟长安朝着那个跌坐在地的人大步过去,一路走,刀上一路滴血,他当然在乎自己的军职,都是一场一场杀出来的,如此年轻已经是从四品将军,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谁敢去怀疑他将来会不会做到大将军?北疆大将军铁流黎一直都在寻找自己的接班人,他当然不似东疆裴亭山那么傻想把大将军之位传给自己家里人,他就想找个足够优秀的年轻人接过去北疆铁骑的战旗。
很多人都认为是武新宇会接旗,也有人说是海沙,可最近一年来看反倒是孟长安后来者居上,武新宇虽然也张扬可懂得收敛,孟长安不会,他从来就不是个会藏锋的人,他的锋芒一直都在外面,且越来越冷冽锋利。
或许将来北疆大将军就是他,可他现在却似乎完全不在乎这从四品的将军,哪怕得来不易。
庄雍想着,现在的年轻人冲动起来真是不管不顾。
施东城死了,武烈死了,孟长安回到沈冷身边站住:“有件事还没有来得及跟你说,我听闻平越道道府大人派了几个人保护你,你被抓住之后绑在皇宫门口日日挨打受苦的时候,厉断带着他的手下就在宫门外边站着,你被绑了几日,他们就在那站了几日,打你的人不敢出宫城,出来一个他杀一个,他也不在乎窕国的人会不会直接杀了他们几个,夜里宫门关了他们就在宫门外睡觉,天亮起来,可你不是面对宫门,所以看不到。”
“厉断呢?”
“死了。”
沈冷猛的抬起头:“嗯?”
孟长安道:“不是死在宫门口,而是在城门口,为大军开城门的时候,他临死之前有句话让我带给你......他说跟你说过的,你留下他是对的,厉断带着他的人守在城门里边,窕国的禁军一批一批的冲上来,一批一批的被他杀死。”
孟长安看向门外:“是一条汉子。”
沈冷抬起手揉了揉眼睛,然后挣扎着起来,不许人扶着他,起身后朝着城门方向跪下来:“厉兄,走好。”
他本来是想让厉断走的,可厉断不走。
那天夜里,城中升起烟花。
宫门口的厉断带着他兄弟们整齐朝着沈冷所在的方向肃立抱拳,然后转身冲向烟花起处。
杜威名王阔海带着人直冲城门,硬生生杀出来一条血路,但城门石闸放下,城门打不开,要想打开只能杀到城墙上去,于是王阔海大步上前,回头喊了一声:“我去开闸,谁来守门?!”
厉断抽刀在手:“我来,石闸不开,城门不让。”
王阔海朝着他点了点头,然后带着庄雍那二百名亲兵冲上城墙,一路杀上去,尸体翻滚着从他们脚边落下来,发了狠的战兵若上山的虎狼。
而城门口,厉断带着他的人和剩下的战兵以及黑眼的人堵住了门口,他回头朝着里边那几个战兵喊了一声:“石闸升起你们开城门,这边不管怎么样都不用你们管,你们开门之前,绝不会有一人冲过去。”
他对自己手下人说道:“别让冷子兄弟失望了。”
他手下几人昂首道:“寸步不让。”
窕国士兵一层一层的冲上来,一层一层的倒下去,城门口堆积的尸体竟然有近一人高。
孟长安的手放在沈冷的肩膀上:“厉断身上起出来七十几个箭头,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他只是不想再让你看不起,我进城的时候他还站在那,左手一刀已经断了,右手一刀犹如锯齿,他身边兄弟已经全都倒下,唯有他一人以右手刀戳在地上硬撑着不倒,回头见我进城咧开嘴笑了笑,他身前堆积的尸体几乎快与他一样高......我们进城的时候,还要搬开尸体才能进来。”
那一刻,厉断将左手的断刀扔在地上,拼劲最后的力气左拳在自己胸口敲了敲。
砰,砰,砰。
大宁!
战鼓!
本应用右拳,奈何右手要撑住自己不倒。
那一刻,孟长安眼睛血红,以刀指向皇城:“杀!”
大殿上,孟长安伸手把沈冷扶起来:“死于战争,对于军人来说再正常不过,厉断死的时候看到了大宁战旗飘扬进城,便心中无憾。”
沈冷起身,伤口外面的纱布见红,血又渗透出来。
茶爷连忙冲过去扶着他,然后喊陈冉等人过来抬着沈冷离开大殿,沈冷躺在担架上看着天空,想着真的很过意不去啊,还没有好好和你喝过一次酒。
“林姐姐走了。”
“嗯。”
沈冷嗯了一声,很平静。
没有问为什么。
不需要问为什么。
茶爷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她走的时候说,一开始只觉得你和沈冷之间的感情太迷人,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想一直看下去,那是我自己没有过的美好,所以便想蹭你们的,感同身受,便也是体会过,可是后来发现沈冷很迷人,这便不对了。”
沈冷抓住茶爷的手:“要珍惜我。”
茶爷点头:“会的,我和我的树都珍惜你。”
沈冷笑了一下,流了泪,不是因为林落雨,而是因为厉断和那几个兄弟。
林落雨走也好不走也好,乱了心境的只是她自己而不是沈冷,所以她是个很聪明的人,走了才是最明智的选择,她很清楚沈冷不会对她有任何超过姐弟之外的感情,何必留下让自己变得越来越令人厌恶?想想那种嘴脸,她自己都受不了。
窕国已经灭了,这里是非太多,父母已经救出,寻这天下任何一个清净安宁的地方住下来,比留在这要美的多,她那么爱美的人自然知道怎么选,况且她还有一些要紧的事去做,必须她去做。
至于感情上的是,她当初不愿意去抢施东城,如今更不愿意去抢沈冷,一个她只要肯去抢就一定能抢来,一个怎么抢也抢不来,何必让自己变得面目可憎?
谁还没有点骄傲。
第二百七十一章 去哪儿
窕国都城被破,似乎一切事都告一段落,窕国稳住之后,接下来大宁肯定要借道攻求立,求立在北边那十万水师就成了摆设,阮青锋空有两拳重力却打不出去。
庄雍进院的时候看到沈冷靠在躺椅上发呆,知道他心里肯定不好过,这一战沈冷付出巨大,可最终的结果是军职尽去,如今又是一个士兵,不过这个士兵也不寻常,军职虽去,但勋职还在。
厉断的死让沈冷也很难过,虽然战场上生死之事太过平常,可谁也不能不当回事。
“软甲废了?”
庄雍走到沈冷身边站住,陪着他一起抬头看天高云淡。
“嗯......”
沈冷歉然的点了点头,那软甲是庄雍夫人亲手制作,对于庄雍来说自然意义非凡,可这次确实凶险,那件软甲已经算是废了,甚至连补的必要都没有。
“没关系。”
庄雍似乎看得很淡,这让沈冷更加歉疚起来。
“我从你军饷里扣就是了。”
庄雍一边说着一边自己拉了一把椅子坐下:“茶儿呢?”
“和先生一起出去买菜了,说是中午给我煲汤。”
庄雍:“唔......那我中午就不留下吃饭了。”
沈冷噗嗤一声笑了,看向庄雍的时候眼神里的阴郁也终于消散了些。
庄雍道:“军职的事你不要太在意,不过是正五品而已,以你的能力不出两年还可争回来,回去之后好好养伤诸事勿扰,我已经安排了几艘船送你们先回去,顺便把施换和施元德一并带走,陛下说若你没死,就要把你送到长安去。”
沈冷嗯了一声:“我不是因为这个而消沉,只是想到了施东城曾经问过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
“大宁正义吗?”
“大部分时候,是的。”
庄雍的回答有些模糊,但模糊之中也有肯定。
庄雍道:“任何一人,若能做到大部分时候正义,便是不凡,任何一国,若能做到大部分时候正义,便可不朽,施东城问你这句话的时候是以什么姿态?是弱者,哪怕他是窕国皇帝而你只是大宁一个五品将军,可他依然是弱者,弱者的问题,你在意那么多做什么?”
沈冷点了点头,试探着问了一句:“诸军大比,我是不是没机会参加了。”
“或许,也不是没有转机。”
“将军能帮我一个忙吗?”
“你说。”
“孟长安杀施东城的事压一压,除了石破当之外都是水师的人,将军若不说陛下应该也不会很快知道,石破当那边我去求他,总不能让孟长安也参加不了诸军大比。”
“陛下不喜欢这样。”
庄雍道:“你和陛下接触的少,以后你就会明白了,如果该说的没有对他说,那么将来失去的绝对不仅仅是一次诸军大比的机会,况且对于孟长安和你这样的人来说,诸军大比并不是最重要的事,本可遨游万里,何必执着于这一池子水?”
沈冷知道庄雍说的对,于是没有再多说什么。
“沈小松教你下棋了吗?”
“围棋还是象棋?”
“都可以。”
“都没教。”
“那你问?”
“客气下。”
庄雍白了沈冷一眼:“回去的路上千万小心些,窕国之内想杀你的人多如牛毛,大宁之内想杀你的人也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你若是在海外出了事,便不好查到大宁之内,会有很多窕国江湖客想杀你以表忠心,也会有很多宁人假扮窕国的江湖客杀你,毕竟你得罪的人有点多。”
一个大学士,虽已不再权倾朝野,可依然根深蒂固。
一个白家,虽然已经逐渐被排挤出去,可依然不可小觑。
“沐昭桐忍的够久了。”
沈冷道:“如果我是他的话,也会在这个时候找机会杀我,我是和窕国大小两个皇帝一起回去的,我死了,窕国皇帝再死了,还能给我脑袋上扣一个失职之罪的屎盆子,千载难逢。”
“最想杀你的,可能不是他。”
庄雍道:“我来之前收到了韩唤枝的一封亲笔信,似乎平越道那个案子有了新的进展,只是他还没有十足的把握,隐隐约约的有迹象表明杨白衣可能和世子李逍然有关,如果真如此的话,李逍然想杀你之心,犹在沐昭桐之上。”
沈冷:“冤有头债有主......回头我想办法提醒他一下应该先找韩唤枝。”
庄雍:“你的好意,我会转达给韩唤枝。”
沈冷:“果然啊......”
“果然什么?”
“人以类聚,你和先生怕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吧。”
庄雍笑了笑,可语气却依然没有放松下来:“你受了伤,现在怕是一个半大的孩子也能把你打了,黑眼也受了伤,比你轻些,断舍离三个人也都受了伤,你带来的人更是个个带伤,回去这一路上能保护你的人,只有我安排的水师战兵,可对于江湖手段,他们远不如流云会的人熟悉,孟长安也是要回去的,可他护不住你们这么多人全都周全。”
“他还有我呢,我还没有到提不动剑杀不得人的时候。”
沈先生拎着一篮子菜从外面进来,一边走一边说道:“李逍然而已,我还没有放在眼里。”
茶爷看到庄雍之后笑起来,微微俯身一拜:“将军。”
“私下里还是叫我一声大伯的好,将军听着生分。”
“是,大伯。”
沈先生微微皱眉:“我有一种感觉,你已经在抢冷子,又想抢茶儿,不怀好意。”
庄雍:“冷子是你自己送到我水师中的,现在觉得有危机了?”
沈先生哼了一声:“你什么时候是我的对手了。”
庄雍:“杀一局?”
沈先生:“围棋还是象棋?”
“都可以。”
“都不玩。”
沈先生傲娇转身:“我去做菜。”
庄雍:“告辞!”
茶爷:“大伯留下吃过饭再走吧。”
庄雍鼓了好几次勇气,终究还是泄了气:“还是算了吧......你们吃你们吃,我回去还有事。”
“将军先别急着走。”
沈冷努力坐直了身子,茶爷想去扶他,沈冷微微摆手:“我没事。”
他坐直了身子之后先是看了看沈先生,又看了看庄雍,咳嗽了几声后让自己看的庄重起来:“请问,我是谁?”
庄雍看了看沈先生,沈先生略显尴尬的笑起来:“你是冷子啊。”
“我知道我是冷子。”
沈冷缓缓的吐出一口浊气:“这两天身体动不了,所以脑子动的便比以往多了些,很多事仔细思考之后就发现其实很不对劲,只是之前我没有太在意,而且我怕真的问过了,先生会觉得心里不舒服......先问先生,当初先生和茶爷到鱼鳞镇进货,怕不是为了进货而是为了看我。”
沈先生脸色有些不好看起来,但犹豫片刻之后还是点了点头:“我以为你很早之前就会问起的。”
沈冷:“我倒是想问,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一直忍着。”
沈先生道:“你......是我一位故人之子,当初他家里出了些变故所以把你托给我照顾,可我......可我在半路上把你丢了,所以那几年带茶儿找你只是还不确定到底是不是你,你也知道当初我在留王府里做事,庄雍也在,很多人都在,所以我的故人也是他们的故人。”
沈冷有些发苦的笑了笑:“先生这话,怕是已经想了许多日子吧,听起来很合理,我还没有问先生为什么叶开泰会派人保护我,先生就先把我的问题堵住了,我再问,怕也得不到什么诚恳的回答。”
他看向庄雍,庄雍道:“他说的是真的。”
沈冷追问:“那你们的那位故人是谁?”
庄雍再次看向沈先生,沈先生默然不语。
茶爷想把话题引开,可是却做不到。
沈冷往前凑了凑眯着眼睛认真的问:“我不会是你的亲儿子吧。”
沈先生,庄雍,茶爷三个人明显松了口气,沈先生连忙摇头:“那怎么可能,你这么不要脸。”
庄雍:“这个理由,略牵强,若看这一点,亲生的无疑了。”
茶爷点了点头,看沈先生瞪自己,于是扭头看别处。
沈先生道:“以后会告诉你的,只是时机不到。”
沈冷哼了一声:“又是这句......罢了罢了,最起码知道我爹娘不是被水匪所杀,最起码知道不是他们故意丢弃了我,这便足够。”
沈先生越发歉疚起来,庄雍拉了他一把:“还不去做菜?”
沈先生:“哦对了对了,我是要去做菜的,你留下来吃过饭再走吧。”
庄雍:“好啊好啊。”
说完之后两人对视了一眼,顿时觉得尴尬起来。
“出去吃吧。”
沈冷道:“给我一根拐杖,我自己可以走。”
沈先生,茶爷,庄雍三个人再次长长的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在距离窕国都城六百里外的书宁县有一座小苍山,战火没有到这边,山下的小村子依然平静如常,百姓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山野之间自有一种仙气。
山村并不是很大,只有四十几户人家,山下有湖,湖边有田,田都是一家的,其他的百姓都是种她家的田,可这一家的女主人特别亲善仁和,别说多收租子这种事做不出来,还总是免去一些,若谁家的日子不好过,她还会主动拿出来钱粮照顾,村子里的人对她便格外尊重。
这小村子里的人,如活在世外桃源中一样,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很好。
林落雨独自一人赶着一辆马车进了山村,看了看最大的那座宅子外面正在打谷,她要找的那女子包着一块头巾也在和乡亲们一起干活,虽然累的脸上都是汗水,可笑起来的时候那么满足那么开心。
那少妇看到林落雨的时候显然惊了一下,手里的农具险些打在自己脚上,于是所有人都看向村外来的这个不速之客,眼神有些不友善。
女子放下农具,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迎着林落雨走过来,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便追过来,拉着少妇的衣角一起往前走。
林落雨停住,有些歉然。
看到她的歉然,少妇便懂了。
“回家坐坐吧,新米下来了,米饭可好吃。”
少妇说。
林落雨点了点头:“吃过饭跟我一起走吧,要不然,以后让他跟我经商?”
“商人啊......”
少妇似乎有些不愿,片刻之后笑着点头:“不贵,富即可。”
林落雨嗯了一声:“我也可以教他学问。”
“那就真的很好了。”
少妇回头看向乡亲们,很不舍,但很快就做了决定:“我去把东西分了,每家每户都得有才行。”
“那就快些,咱们得远行。”
“去哪儿?”
“大宁。”
第二百七十二章 那件事不合道理
沈冷觉得自己很幸福,因为他的躺椅也被抬上了战船,铺了软绵绵毯子的躺椅像是一个棉花团,整个人缩进去就让他了有特别大的安全感,沈冷这样的人若对别人说自己没有安全感怕是谁也不会相信,可那足够让人敬畏的强大却不能让自己无视内心之中的恐惧。
李土命死了之后,沈冷就知道了失去是一件多可怕的事。
六月份的窕国已经很热可沈冷却依然躺在毯子里,可能是因为伤的太重也可能是因为心情的原因,他总是会莫名其妙的感觉到寒冷。
孟长安站在他身边侧头看了看,然后视线又回到大海上。
“很辽阔,比北疆的雪原还要辽阔。”
但他不喜欢这海腥味。
“百姓们会开心吗?”
他忽然问了一句。
“我们又拿下一国。”
沈冷点了点头:“会的吧,对于百姓们来说他们更安全了些。”
孟长安微微皱眉,觉得沈冷这个思路有些清奇:“为何?”
“大宁的绝大部分战争都在国门之外,忽然想到很矫情也很?n瑟的一句话,有人说过,我们这些当兵的能得到的最大的认可,是百姓们说一句......不知你的名字,却知你的不朽。”
孟长安想了想,嘴角微微上扬:“这话很好。”
沈冷拉了拉毯子把自己盖的更严实一些:“刀兵不入大宁,大宁百姓自然安全,这世上终究是离不开远近亲疏四个字,哪怕道理也如此,所谓道理自己人说起来和敌人说起来,并不相同,所以无论如何还是大宁的人亲近些,战争在大宁之外,宁人便一直可以享受这个宁字。”
这话说的,像是为战争勉强找一个理由。
孟长安点了点头,觉得沈冷说的很有几分道理,如今的沈冷已经不是那个在鱼鳞镇里被他爹时常无故殴打的弱小少年,他以前总觉得沈冷太懦弱了些,可是后来随着年纪越来越大才越来越明白沈冷的想法,他爹是个坏人,恶人,可也是沈冷的恩人。
哪怕这恩情来得并不是出于行善的目的,沈冷毕竟活了下来。
这是孟长安的想法,也是沈冷的想法,他们自然不会知道那时候的沈先生纵然身处极险之地,可若是百里屠当年没有把沈冷捡回去,他也会拼了命的回去。
少年人有简单的是非观,善恶观,他们已经长大成人,善恶是非始终在心,这便是初心不变。
“你我可能都会失去参加诸军大比的机会。”
沈冷看向孟长安:“会不会有点遗憾?”
孟长安语气平淡的说道:“等你伤好之后。”
“嗯?”
沈冷没理解。
孟长安看着他:“我们打一架,反正诸军大比最后也只是你我打一架而已。”
沈冷哦了一声:“加不加赌注?”
孟长安:“赌小一些。”
沈冷:“你怕什么?”
孟长安:“赌太大,怕你输的一无所有。”
沈冷:“再把你的拿回来不就得了?”
“当初我想把家产都给你,你尚且不要,现在我有的,还不如家产多。”
“那不一样,现在你有的,才是你有的。”
孟长安又笑起来,哪怕是在北疆带着斥候于最凶险的黑武之地九进九出他也没有笑过,在北疆的边军战兵们看来,孟将军足够强大,足够勇敢,足够爱护手下,可就是不爱笑,整日板着脸的样子让人也觉得害怕。
他们哪里知道,孟长安只有在沈冷面前才会笑起来,毫无顾忌。
“不如赌个别的。”
“什么?”
“我现在已经没有军职了,你很快就没有军职了,再比比以后谁先到正五品?”
“毫无价值。”
“正四品?”
“没有多大的诱惑。”
“谁先有个儿子?”
孟长安楞了一下,想了想沈冷果然变得越来越不要脸,他身边连个女孩子都没有,如何能比沈冷早生个儿子?再说,生儿子这么大的事自然不能草率,以他现在的成就和名望当然不可能找不到优秀的女孩子做伴侣,然而他觉得那是对自己未来妻子的不尊重,更是对未来孩子的不尊重。
从这一点来说沈冷已经赢了,因为他有沈茶颜。
他下意识的把小猎刀取出来看了看,然后递给沈冷:“将来你有了孩子把这个送给他,就说是他干爹给他的礼物。”
沈冷:“凭什么?他是他亲爹的东西。”
一边说着一边将刀鞘取出来,一只手拿着小猎刀一只手拿着刀鞘举起来看了看,海上的阳光很强烈,所以让刀和刀鞘都反射出很刺眼的光,说是反射的太阳光,可若自身无华,又怎么可能光芒夺目?
沈冷把小猎刀递给孟长安:“先收着吧,等我有了孩子你再给我。”
孟长安将小猎刀收起来,手扶着船舷问沈冷:“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你只不过是我家一个养子而已,还是存在价值很低的养子,我爹养你相当于养了一头骡子,事实上,可能在他眼里你还比不上一头骡子,然而从军之后为什么你会被那么多大人物关照?我这次回来去看院长大人,他提到你的时候语气和以往也不一样了。”
沈冷自然想过,可这个问题的答案求之不得。
“可能因为我比较帅。”
孟长安哼了一声,对此颇为不认可。
沈冷看了看孟长安那张脸:“你也不差,只是比我差一点点。”
孟长安又哼了一声。
“我帮你查查。”
他拍了拍沈冷的肩膀:“也许只是因为沈先生的缘故,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就不用太担心。”
“你担心什么?”
沈冷追问了一句,孟长安却不回答。
“沈先生是个好人。”
孟长安将话题转移:“一个寻常的教书先生,教人读书写字,一个好的先生,可以让人看清灵魂。”
沈冷想了想,自己越来越脸皮厚自然是因为先生教的好。
孟长安看着大海忽然又莫名其妙的笑起来:“听说你南下的时候骑了一条鲸?”
“是。”
孟长安指了指远处海面上露出背鳍的地方:“那种?”
沈冷一把拉住他:“傻逼,那是鲨。”
“有何不同?”
沈冷想了想该怎么说才能让孟长安打消那可怕的念头,那家伙处处都想和他争高下,若是没个好理由的话他真敢跳下去试试。
“鲨小一些。”
“唔,那就没什么意思了。”
孟长安一脸遗憾:“回去路上若遇到了大的,我也想试试,得比你骑过的大才行。”
沈冷长出一口气,为自己的机智感到骄傲。
窕国都城。
庄雍坐在椅子上发呆,想着韩唤枝查到的那些事就感到一阵阵心烦,沐昭桐终究不会真的放下,那是丧子之痛,李逍然也不会放下,杨白衣若真的是他的女人,那平越道的案子远不似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肤浅,之前能查到的只是南越国当初的一群旧臣试图复国,可若把李逍然牵扯进来,这案子的分量就要比几个南越人分量大的多。
他的夫人看了看他紧皱的双眉,走到他身后抬起手捏着他的肩膀:“战场的事永远都不会让你觉得难以处理,你是战场上的神话,而我和若容也永远不会让你的眉头皱起来,所以你皱眉是因为其他在乎的人,想想看,这些年来你能称之为知己的只一个沈先生,你担心的是沈冷?”
她的聪慧,永远都是那么令人惊叹。
“你也开始怀疑冷子的身世了吗?”
“好歹我也是留王府里出来的人。”
夫人一边给庄雍捏肩一边说道:“当年府里发生的事我也有耳闻,这里只你我夫妻,还都是陛下家臣,所以很多事你可以和我说说。”
“我怀疑,沈冷是珍贵妃的孩子。”
庄雍拍了拍妻子的手背:“当年的事,你也知道。”
夫人的手猛的停了一下显然被吓了一跳,她虽然有些觉得沈小松那般的人对沈冷的态度如此在乎有些不寻常,却还没有完全联想到会和珍贵妃有关,当年珍贵妃在陛下即将离开王府的时候诞下一子,可是却被人盗走,为这事陛下勃然大怒,留王府里大开杀戒,如果仅仅是因为府里的下人没有照顾好的话,以陛下对手下视若家人的性格,又怎么会杀人?
况且那天死的,都是如今皇后的人。
“那就怪不得了。”
她问:“既然如此,为什么沈先生不带沈冷回长安?”
“他不敢确定,因为半路上他把孩子丢过一次,最主要的是,他怀疑当年那件事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可能会更复杂,当初皇后交给他孩子的时候,他并不知道那是谁的孩子皇后也不说,只是让他把孩子处理掉,可恰好珍贵妃生孩子所以那还能是谁的孩子?这正是疑点,为什么以她对沈小松的了解,会把孩子交给他?”
夫人恍然。
当初留王府里谁不知道沈先生和陛下的感情最好,陛下还是留王的时候不止一次说过,沈小松亦师亦友,这句话的分量有多重?留王府里的那些人大半都是沈小松教出来的,便是开枝散叶天边流云那六个人纵然不是沈小松的弟子,也多受他的影响。
皇后当年必然知道沈小松和陛下的关系,如果她盗走珍贵妃的孩子是担心这个孩子将来会影响她的孩子成为太子,那她有一万种法子让那孩子死掉,死的莫名其妙,可她却选了最凶险的一个法子,这难道不耐人寻味?
“可是。”
庄雍叹道:“不管冷子是不是那个孩子,他也不该死。”
就在这时候庄若容端着一盘水果从外面进来,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脸色微微一变:“父亲,你刚才说什么?”
庄雍连忙笑起来:“没什么,只是担心沈冷的伤势,和你母亲在闲聊。”
夫人却眼神恍惚了一下,若有所思。
第二百七十三章 归港
随沈冷南下的战兵八十人,回程的时候还有四十人,正好一半之数,那天夜里窕国都城被破,看守官驿的窕军不得不赶去城门口支援,战兵们便杀出官驿想去找沈冷会和,又听说沈冷被困于宫中,他们转身又扑向皇宫,第一批冲到宫门里与禁军厮杀的便是他们,那时候皇宫里禁军尚有数千,而他们只几十人。
他们冲进去不久孟长安到,不然的话,这八十战兵可能都会战没在窕国。
其中有一个团率名为薛城,当初跟着沈冷在野鹿山上选择留下来的战兵之一,也是那两个十人队在野鹿山一战中唯一幸存之人。
在大海上航行了二十天后也终于快要回平越道,之前两天还有些笑容的薛城却逐渐沉默下来,最近更是长时间的一个人躺在那发呆,很少与人说话了。
沈冷拄着拐杖来看薛城的时候,薛城眼角有泪。
见进来的是沈冷,薛城挣扎着想起来,沈冷连忙扶了他一下,拐杖倒在一边。
薛城歉然的看了沈冷一眼,想说些什么,却最终把头低下去一个字都没能出口。
沈冷也没说话,看了看他的腿。
那里已经只剩下一条半腿,冲击宫城的时候他被一支重弩轰在左腿上,正膝盖的地方被直接切断,沈先生给他止血治疗,人是保住了,可腿保不住。
“将军。”
薛城抬起头笑了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失落。
腿没了,便当不成兵,终究是要回家去的。
“我没事,当兵十一年了始终没有回去过,这下总算可以回去好好待一阵子,父母尚在,再寻个愿意嫁给我的女子传宗接代,挺好。”
沈冷已经不是将军,可他们依然称呼沈冷为将军。
“十一年了。”
沈冷坐在床边:“一直没有回去过?”
“我家在西蜀道罗安城,将军可能还没有去过西蜀道对那边不太了解,罗安城是一个很安静也很偏僻的小城,出城下山只有一条路,从罗安城到道府要走十几天,虽然只有不到二百多里,道路不通车马,只能走,所以世人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以前跟着庄雍将军的时候不似咱们水师有特假,一年的假加起来还不够走到半路的,到了水师之后一年的假加起来倒是多了不少,可也不够来回。”
“后悔过吗?”
沈冷问,问完之后沈冷便后悔了。
“后悔过。”
薛城的回答却出乎了沈冷的预料,他本以为薛城要说的是不后悔。
“太累了啊。”
薛城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十一年我才做到团率,不但后悔过,也嫉妒过,嫉妒很多比我优秀的人,也嫉妒将军你,总是想着若我回家去的时候着将军甲骑五花马才是最好,可现在回去是个残废了......我是个笨人,武艺也不好,所以大部分时候都还认命,就是止不住贪念,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咱们来时,八十个人,回去的时候只有一半了,我只是少了半条腿而已,还奢求什么?”
说完这句话之后又低下头,语气很低沉:“对不起将军,我不该说这些,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说到这了......”
沈冷也沉默,许久之后他问薛城:“离开水师之前还有什么想做的?以前想做却没做过的。”
薛城抬起头:“有!”
“什么?”
“我想去长安看一眼。”
薛城说完之后很快又低下头,视线落在自己的断腿处:“不过,去不了了。”
“去得了。”
沈冷道:“我带你去。”
平越道。
牙城。
一个货郎挑着担子从城门里出来,似乎是没有卖出去多少东西所以心情不好,已经过了中午,肚子饿的咕噜噜叫起来,他将钱袋打开看了看那里面的铜钱,又把钱袋挂回去,然后摘下来水壶咕嘟咕嘟的灌了几口,发现城门外有个阴凉处,想着眯一会儿饿劲也就过去了。
这货郎看起来二十七八岁年纪,面相很好,一看就是个忠厚老实的人,皮肤黝黑,身体健壮,他挑的东西比其他货郎的要多一倍不止,货物更丰富,奈何终究是小本生意。
从城中踱步出来一个摇着折扇的文人,看着四十岁左右,胡须剔的干干净净,可难免还是会有一层一眼就能看到的青渣,他似乎极不喜这颜色,所以脸上还打了粉,平越道牙城这边的天气动一动就出汗,脸上的粉早已经被汗水冲掉了,看着他那张脸便有一点点滑稽。
从水师船港那边的山路上过来一辆毛驴车,赶车的是个看起来很粗壮的汉子,看着真是结实,奈何就是皮肤白的不像话,就算是两条臂膀露出来太阳也没能给他上色,他还没有胡须,这让他也很不喜,他觉得男人就该有男人的样子,粗粗的胳膊坚实的胸肌,再加上一脸络腮胡看着才霸气。
所以路过的时候书生看着他一脸羡慕,他看着书生一脸羡慕。
毛驴车上坐着一个看起来也就是十三四岁年纪的小姑娘,穿一条花裙子,脚上一双精致漂亮的绣花鞋,肩膀上架着一把油纸伞遮挡阳光,一双大眼睛好奇的往四周看着,好像对这地方很感兴趣,小姑娘身边放着一个特别大的木盒,不吉利的说,像一口棺材。
“阿福,我要那个。”
小姑娘忽然指了指货郎的担子,阳光下,有一枚蝴蝶款式的发卡闪闪亮。
叫阿福的壮硕汉子立刻停住毛驴车,小姑娘迫不及待的跳下来,将发卡拿起来对着太阳的方向看,觉得真是好看极了,和自己很配。
“多少钱?”
阿福瓮声瓮气的问。
“二十个铜钱。”
货郎陪着笑脸回答,看起来迫不及待的想做成这单生意。
“太贵了。”
阿福为难的看向小姑娘:“咱们的钱不多,不能乱花。”
小姑娘顿时不开心起来:“阿福抠门,阿福讨厌。”
货郎连忙说道:“看两位面善,小姑娘也真的喜欢这发卡,那就十九个铜钱好了。”
书生不屑的哼了一声:“做哥哥的,怎么会如此的吝啬,不就是十九个铜钱吗,我来给她买,看着这姑娘天真烂漫,你怎么好意思驳了她!”
书生要掏钱,阿福不肯,自己取了钱袋子出来,认真的数了三遍,将十九个铜钱交给货郎:“她不是小姑娘,她比我还大三岁,她只是长不大。”
然后阿福看向书生:“她是我姐姐。”
书生哼了一声似乎不愿意搭理他,忽然间想到了什么,看向那小姑娘身边的大箱子,猛的转身往城门里边走,脚步快的几乎绊倒了自己。
货郎也醒悟过来什么,把那十九个铜钱又如数还回去:“发卡送给她了,另外我再多送一个荷包给你。”
阿福看向小姑娘,小姑娘笑的更开心了:“虽然看破了彼此也就连演戏都没了乐趣,不过还是收了吧,江湖小辈们总算还不是特别笨,都是奔着一件事来的,凭这发卡我就不杀你了,走吧走吧,去别处做生意,我来了,你们的生意也就做不下去了。”
“是是是,姑奶奶说什么就是什么。”
货郎连忙收拾东西,哪里还有一点之前饿坏的蔫样子,手脚麻利的很。
“那个书生。”
小姑娘喊了一声,已经跑出去百米的书生吓得哆嗦了一下,只好又转身回来。
“姑奶奶,你喊我什么事。”
“你刚才不知道我是谁,却还想送我一个发卡,我也不杀你了......你看了我的箱子便猜到我是谁,算是个机灵的,你就留下吧,帮我打听打听消息,得了银子,我分你一成。”
书生苦笑起来:“姑奶奶,你饶了我吧。”
“一成银子,还是命?”
阿福瓮声嗡嗡的问。
书生只能点头,看向货郎:“我分你一半你要不要?”
货郎挑起担子就走:“不要不要,那是姑奶奶赏你的。”
就在这时候几艘巨大的战船驶入船港,几个人同时看向战船那边。
书生叹道:“果然没有算错,大老远跑去了窕国的那批人肯定是要扑空的,庄雍想保沈冷,就一定不会让他们有机会在窕国动手,一个个以为自己很聪明,觉得假扮成窕国人杀沈冷就会没有后顾之忧,庄雍又不是傻子,沈冷也不是,不然的话连姚桃枝怎么都败了。”
听到姚桃枝几个字,货郎的脸色变了变,却没说话。
“能一个人砍了流浪刀总堂的人,哪是那么容易杀的。”
阿福看向小姑娘:“在哪儿下手?”
小姑娘正在认真的给自己戴发卡,想把额前的刘海夹上去,留着双马尾的辫子让她看起来真的像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阿福从担子上挑了一面镜子递给她,小姑娘对着镜子照了照特别满意,货郎连忙说道:“镜子也送给姑奶奶了。”
“很不错的后生。”
小姑娘欣赏的看了货郎一眼:“你叫什么名字?”
“回姑奶奶,我从西北来的,我叫姚无痕。”
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名字是借的。”
小姑娘微微一怔,然后也笑起来:“好大的志气。”
她看向书生:“你呢?”
“我叫言怜。”
小姑娘嗯了一声:“东边来的是吧,我听过你的名字。”
就在这时候牙城里忽然一阵马蹄响,紧跟着一队身穿黑色锦衣的骑兵呼啸而出,看起来不下数百骑,看到这些黑骑几个人的脸色顿时变了,不由自主的转身,那可是廷尉府的黑骑。
黑骑过去之后又有十几个黑衣骑士出来,护着一辆黑色马车,看到黑骑的时候那四个人只是扭过头,看到那黑色马车之后四个人同时离开,小姑娘跳上驴车举起伞,不光是遮挡太阳也遮挡住自己的脸,而阿福则低着头赶着驴车,看起来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入戏都很快。
货郎挑着担子往远处走,书生紧随其后。
黑色马车经过,马车里低着头读书的中年男人放下书卷,把马车帘子撩开往外看了看,正看到桅杆归港战旗飞扬,于是他嘴角向上扬起来,心情顿时好了几分。
第二百七十四章 与长安去长安
有个不上朝堂的韩唤枝,整日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御史台的大人们参奏了无数次陛下不为所动,后来也就没有人再在这个人身上浪费口水,可不上朝的韩唤枝依然是朝廷里那些大人们最不愿意看见的人,哪怕他们见面的机会绝对不多。
有个不在江湖的韩唤枝,整日都在和朝廷打交道,江湖上多少有名的杀手刺客想拿他的脑袋换钱,前赴后继一批又一批,奈何就是杀不了,后来也就没有人再随随便便自己送人头,江湖中人没几个见过他,却都喊他一声鬼见愁。
陛下说,你去把沈冷带回来,于是韩唤枝便又到了平越道。
这个世界上只有陛下一人可以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大部分时候他都是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黑色马车顺着并不宽敞的路从牙城下来往船港那边去,马车外边有个挑担子的货郎有个吟游诗人,韩唤枝并没有放在眼里,倒是在那辆毛驴车上多看了两眼。
于是赶车的阿福后背发凉,扛着伞的小姑娘也后背发凉。
数百黑骑先一步到了水师船港,那几艘大船已经靠岸,留守在船港里的水师战兵围拢在周围还有更多人跑过来,看着船上下来的人不住的呼喊,山呼海啸一样。
当看到沈冷拄着拐杖下来的那一刻,士兵们抬起右臂,右拳在胸甲上砸的砰砰响。
若惊雷滚滚。
水师之中的几位将军全都在栈桥上等着,哪怕他们都知道沈冷已经不再是将军,在这一刻他们几个感受到了庄雍的心境,那是自家的孩子,争了气的孩子,也受了委屈,自家人不给他撑腰谁给他撑腰?
水师将军唐宝宝和许如跟着庄雍去了窕国,将军李既老成持重,在沐筱风死后被陛下晋升为水师副提督,人是老好人,在水师之中谁都对他很尊敬,除了他自身是个好脾气外,那骨子里还没有淡漠的皇族血脉也是原因之一。
站在李既身边的是水师将军谈灵狐,名字奇怪的很,却没谁敢取笑,不仅仅是因为他自己很强,还因为他是西疆重甲大将军谈九州的儿子。
这两个人别说是在水师之中的分量很重,整个大宁朝廷里他们俩的分量也很重。
李既看到沈冷之后快步上来:“回来就好,回来了就好!我已经让人给你们准备了接风宴,好久没吃过咱们自家的热乎饭菜了吧。”
沈冷带着手下人连忙道谢,李既只是不许他们行礼,手拉着沈冷往回走:“我特意派人寻来个北方的厨子,知道你吃不惯这平越道的菜,做了一桌子北方菜等你。”
谈灵狐道:“副提督还派人专门去寻了北方的酒,你可能喝一点?”
沈冷点头:“当然可以喝,怎么能忍得住不喝?”
一位从三品的水师副提督,一位正四品的将军,带着这么多人在这迎接沈冷他们,态度已经足够让人感动。
孟长安看着那几位将军拉着沈冷说话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因为他看得出来沈冷还是没办法应付这种局面,看起来有些局促,那傻小子什么都好,学东西也快,唯独就是不太容易入戏,不似那群已经在朝廷里摸爬滚打了很多年的老油条,说入戏就入戏,快的令人咋舌。
但李既和谈灵狐自然不是做戏,因为沈冷真的让水师在海疆之外扬眉吐气。
就在这时候黑色马车进了船港,李既和谈灵狐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那鬼见愁来了,怕是这顿饭没法吃了。
“韩大人。”
李既看到韩唤枝下了马车后快步迎过去,脸上堆起老友之间好几不见的那种亲切笑意,孟长安想着这才是入戏,真的很快很快。
韩唤枝是个懒得做戏的人,但他不讨厌李既也不讨厌谈灵狐,这两个人都不是靠家世才起来的军中显贵,而是靠自己的本事,当然大家都很有本事的时候,看的便是本事之外的东西。
“抱歉。”
韩唤枝打过招呼之后歉然的笑了笑:“奉陛下旨意,沈冷和孟长安回来之后我要立刻把他们带回长安城去,就不能在水师里多停留了,还有一件事需要副提督大人协助,陛下说,让沈冷所带的一旗战兵随行。”
一千多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去长安,江湖上的什么人还敢再轻易尝试?
李既从这话里立刻听出来什么苗头,哪里会不答应,转身看向沈冷笑道:“怕是你很快就要官复原职,陛下让你带着你那一旗战兵去,估计着是要做典范给朝廷里的大人们看看,莫要丢了水师的脸面,战场冲杀尚且不怕,别怕了他们看!”
沈冷抬起右拳行了标准军礼,李既转身从亲兵手里接过来一块红布:“饭可以不吃了,但我要为你亲手披红。”
沈冷肃立,所有人肃立。
归来的水师战兵每个人都披了红,那是荣耀。
没来得及吃饭的沈冷和孟长安就要随韩唤枝北归,他问韩唤枝:“能不能给我半个时辰?”
韩唤枝问:“何事?”
“我去和先生茶爷道个别。”
“太麻烦。”
韩唤枝转身吩咐手下人:“去弄一辆马车,把人带上就是了。”
沈冷笑起来,然后问:“多带一个人行不行?”
“谁?”
沈冷指了指躺在担架上的薛城:“他,老兵,十一年,想看看长安城。”
韩唤枝看了薛城一眼:“腿断了?”
这句话问的没有什么感情,稍显干冷。
薛城脸色暗淡:“回大人,是。”
“给我牵一匹马来。”
韩唤枝吩咐一句:“把他抬上我的马车。”
说完之后转身走了,依然那副冷冰冰的样子。
沈冷的队伍集合完毕全都看着他,可沈冷已经不是将军,这一旗战兵的副将王根栋让所有人列队肃立,然后小跑着到了沈冷面前,行礼:“将军,集合完毕,随时可以出发。”
沈冷看向李既与谈灵狐,李既扭头:“去准备车马带上干粮物资,速度快些。”
谈灵狐看了沈冷一眼:“你看我做什么,那是你的兵。”
沈冷笑起来:“那就走!”
“呼!”
一千余人整齐的呼了一声,人人脸上带笑。
没多久水师准备的车队马队就到了,沈冷手下本来就有几百匹马,还是从北疆拐来的好马,李既又让人给他补了几百匹,于是水师战兵就成了骑兵,再加上廷尉府那数百黑骑队伍规模差不多能有一千六七百人。
韩唤枝没打算走水路,走水路的话那些想杀沈冷的人就更没有什么机会动手,他想着人家已经大老远来了,总不能一次机会都不给。
水师船港旁边的山包上,毛驴车停下来,阿福问那看起来很精致的小姑娘:“阿姐,怎么办?”
小姑娘看着浩荡的队伍皱眉:“你能杀光他们吗?”
阿福:“不能。”
“我也不能。”
小姑娘叹道:“跟着吧。”
阿福哦了一声:“可那是韩唤枝。”
小姑娘道:“那我是谁?”
“你是杀三寨。”
小姑娘叫沙斋,不是中原人,而是西地羌人,因为当初屠杀了三个村寨而被称为杀三寨,暗道上的人几乎都听过这个名字,知道她有多心狠手辣,她已经差不多有七八年都没有在江湖上露面,这次能来是因为沐昭桐开出来的价钱确实让任何人都不容易拒绝。
她弟弟叫沙福,江湖人了解的并不多,提起来的时候也不过是一句杀三寨的弟弟而已。
沙斋道:“小时候我们眼睁睁看着咱们的寨子被那三个寨子联手给灭了,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个亲人被杀,而我们无能为力,逃出来是我们运气好,后来我们两个杀回去,一口气把三个寨子杀的干干净净,为什么能够成功?是因为心中坚定的认为我们可以做到,便真的做到了,有了目标所以勤练武艺,学杀人技,现在又有了一个目标,我们一样也能做到。”
“那驴车是不行了。”
阿福瓮声瓮气的说道:“我去找两匹马,驴车跟不上他们。”
沙斋笑起来:“乖。”
阿福哼了一声,觉得姐姐可真幼稚。
另外一边,书生和货郎看着队伍离开船港,两个人面面相觑。
“没法子了。”
书生道:“这世上又没有真的剑仙,就算是有剑仙,也不敢入大宁战兵的队伍里杀人。”
“你打算放弃了?”
货郎挑起担子:“那你走吧,我打算再找找机会。”
书生问他:“你为什么这么拼命?”
货郎指了指自己的担子:“我全部的钱都用来进货了,可见我活的有多困苦。”
“为了钱?”
“不,如果我愿意为了钱杀人,你觉得我会这么困苦吗?”
货郎大步向前,书生愣在那好一会儿,忽然间反应过来货郎杀人不是为了钱,那就是为了仇,这个世界上,杀手杀人也就这两个理由,总不能是为了世界和平。
“你有办法吗?”
“没有。”
“那就一直跟着?”
“那就一直跟着。”
书生忽然问了一句:“多大仇?”
货郎脚步停了停,回头看着书生问:“你觉得多大仇可以不共戴天?”
书生回答:“于我来说,动我一两银子,那就是不共戴天。”
货郎:“那如果动了你十万两呢?”
书生嘴唇抽动了一下,嘴里溢出来杀气。
“那就杀到他家里人丁全无六畜不在。”
货郎:“我大概就是这么想的了。”
书生点头:“你可以雇我。”
想了想这家伙已经穷成这样,于是叹了口气:“当我没说。”
他转身:“我不和你一路走,你太晦气,一般人穷都是因为晦气。”
货郎不理他,挑着担子自己走了。
书生下山准备租一条船回去,毕竟要杀沈冷已经没有一丝把握,到江边看到有个人朝他招手,他仔细看了看发现并不认识这个人,警觉的转身,看到后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三个人站在那,一个背剑,一个背刀,一个什么也没背,手里拿着两把飞刀。
山坡上草丛里,货郎蹲在那看着书生被截住,忍不住笑起来:“幸好不走一路,果然是晦气。”
......
......
【我明天到西安,更新会在路上写。】
第二百七十五章 得对得起这个名字
货郎说自己叫姚无痕,这是一个前阵子沈冷听过很多次的名字。
他挑着自己的担子一路走一路叫卖,沈冷他们的大队人马走的是官路大道,他穿街走巷,体力好的让人惊叹,居然没有把他落下。
就这么一路走到了江南道,路上走了近一个月的时间,小赚了一二两银子,还感觉很美。
沈冷他们的队伍进安阳郡之后,货郎算计了一下自己身上的钱,于是上了一艘往长安城去的船,走水路的话要比陆路慢些,可他不打算跟着了,已经从平越道跟到了江南道都没有任何机会下手,他确定这一路上都不会有破绽给他,如果有也是韩唤枝故意露出来的,索性就好好看看这江南福地。
上了船之后他有些意外的看到了沙斋和沙福姐弟两个,识趣的去了船另外一侧,那姐弟两个似乎完全没有在乎他一样,自顾自说话。
船行了一天之后在官补码头靠岸,这种货船不指望着载客能赚多少钱,客人都是顺路带的,主要是走货,在官补码头休息一夜之后再上路,补齐了必须的物资之后船家就分批休息,船上带着的货对于他们来说便是命,货要是丢了,他们赔个倾家荡产也赔不起。
“我想下去转转。”
阿福看了一眼沙斋:“不喜欢坐船,脚底不踩着地感觉不舒服。”
“去吧。”
沙斋似乎在沉思什么,只是随意的摆了摆手。
阿福下了船之后在官补码头里转了一圈,码头上一排卖东西的,很热闹,他在一个摊位前停下来,觉得有个双鱼挂坠很漂亮姐姐带上一定很美,于是买了下来,数铜钱的时候一如既往的认真仔细,买了双鱼挂坠之后他看到岸上不远处有一排小饭馆,闻着那饭菜香就有些受不了,于是又往那边走了过去。
有一家小店开着门,里边空荡荡的,别人家里都是人满为患,偏偏他家里没一个人吃饭,阿福想着这家店名声是有多臭啊,过路的行商船家就没有一个光顾生意。
然后想着清静些也好,再难吃还能比干粮难吃?进门,看到掌柜的后咧开嘴笑了笑,掌柜的却摆手:“抱歉啊,今日主厨的不在,只能请你去别家了。”
阿福哦了一声转身要走,正这时候看到有个系着白围裙的人端着一盘菜从后厨出来进了一个小小的包房,阿福顿时不开心:“你不愿接生意可以,为什么要骗人?”
他转身看向掌柜的问:“刚才那不是厨子?”
掌柜的皱眉:“那好,那你就当我是不想接生意可以了吗?我的几位老主顾在里边吃饭商量事不想被打扰,所以请你却别家可以吗?”
阿福又不是什么好人,觉得是个机会。
于是他朝着掌柜的走过去:“你若是向我道歉再赔给我一些银子,我便原谅了你,如果你不跟我道歉的话,我就打死你然后自己拿些银子,你选哪个?”
掌柜的眉头皱的越来越深:“你怎么不知好歹?”
阿福:“我就是因为不知好歹,所以才一直有钱赚。”
掌柜的看了看外边,然后摆手:“关门吧。”
之前端菜出去的那个厨子点了点头,过去把房门关了,阿福随即笑的更开心起来:“你们这些宁人真的好玩,一个掌柜,一个厨子,现在是想打死我吗?”
厨子真的想打死他,手里的剔骨刀直接刺向阿福的咽喉,阿福脸色一变向后退了一步,左手抬起来一把擒住了厨子的手腕,右拳下意识的一拳打在厨子的咽喉上,厨子嗓子里发出呼噜一声,然后冒出来一股血。
“原来你们真的想打死我。”
阿福怒了。
他把厨子手里的剔骨刀拿下来,对准厨子的心口问掌柜:“给我钱不给?”
掌柜的脸色已经难看起来:“你会后悔的。”
阿福觉得自己样子一定是太忠厚了,所有人都不怕他,所以他咧开嘴让自己看起来凶一些,左手拿着匕首右手一下一下的拍打着匕首的柄,匕首便一下一下的被拍进厨子的心口里,已经完全没进去了他还在那拍,血便一下一下的溅起来。
“给不给?给不给?给不给?”
拍一下他就问一句。
里边那个小包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阿福往里看了看,坐着一个身穿白色锦衣的公子哥,看起来就一定是非常讨女人喜欢的那种,很潇洒很帅气也很精致,应该是个很有钱的人。
白衣公子对面坐着一个光头,借着灯火依稀能看到他头顶上已经淡了的戒疤,可是他偏偏穿了一件道袍,这就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
开门出来的是个年轻小伙子,看到阿福之后就皱了眉:“你?”
阿福看到之后也皱了眉:“你?”
从包间里出来的是那个货郎,他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你不应该来这的。”
阿福还没说话,那个穿白衣的年轻公子从包间里出来,厌恶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又看了看地上的死尸:“处理干净,我先回去了。”
说完之后要走,阿福觉得这么放走一个有钱人不应该,于是一脚跨过去要抓白衣公子的肩膀,光头道人眉角一挑,货郎横跨一步拦住:“你们还有要事先走吧,我来处理就行了。”
光头道人点了点头,跟上白衣公子离开。
阿福道:“你不应该拦着我的,我可能会打死你。”
货郎叹道:“我说过了你不应该来,是你先做了不应该的事,就别怪我也做些不应该的事......不过反正江湖上的人也只知道你姐姐杀三寨,知道的你的人不多,所以你死不死的也不会有人在意。”
“那就你先死。”
阿福猛冲过去一拳轰向货郎的咽喉,速度快的寻常人看都看不清,可是货郎在最恰当的时候横移一步,然后抓着阿福的胳膊一扭一抬,那条胳膊就废了。
货郎反手抓着阿福脑后的头发往下一拽,阿福随即仰面向上,货郎的右拳落下来直接砸在阿福的心口,一拳下去,心口骤然凹进去一个大坑,后背上猛的鼓起来一块,阿福不由自主的咳嗽了几声,喷出来一股血和一些碎肉。
货郎松手:“你看,人不能犯错,尤其是做杀手的,犯错一次就是死。”
阿福倒在地上,货郎从他身上翻了翻,翻出来一包银子收起来,又翻到了一个双鱼挂坠,觉得还算不错,于是挂在了自己脖子上。
“我......的!”
阿福抓着他的脚,嘴里挤出来两个字。
“这么在乎?”
货郎把挂坠从自己脖子上摘下来套进阿福脖子上,一只脚踩着阿福的后脑两只手往上一拉......噗的一声,挂坠的绳套勒进了阿福的脖子里,切开了动脉切开了喉管,货郎看向掌柜很客气的问:“你一个人可以收拾吗?如果不可以的话,我不介意收拾三个人的尸体。”
地上只有两具尸体。
掌柜的立刻点了点头:“我能。”
货郎叹道:“你似乎有些犹豫,我不喜欢为难人,所以还是我自己来吧。”
他弯腰从地上捡起来一把筷子,之前打翻在地,然后脚下一点冲到柜台那边,如同猎豹长跃,速度快的让人根本反应不过来,那一把筷子狠狠的刺进了掌柜的心口里,掌柜的一脸惊恐和不可思议:“为......为什么?”
“因为世子刚才说,收拾干净。”
货郎松手,又一具尸体倒了下去,他进屋寻了两坛酒打碎洒在四周,又用油灯把窗帘点燃,这才从后门出去,蹲在后门外边点上烟斗嘬了一会儿,看到火势烧起来才起身离开。
他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姚桃枝啊,当年你教我这些杀人技的时候我觉得你可了不起,可越是到了后来我越觉得你蠢,你已经接触到了那个层面却不善于利用,杀人赚钱,终究是下乘,我不收钱杀人,没准将来给自己杀出来一个好功名,白天做官晚上杀人,想想就很美。”
官补码头后边停着一辆马车,世子李逍然看到货郎回来了,取出来一把银票从车窗里扔出来:“我很喜欢你做事,以后就跟着我吧,我还按照你杀人的价格付给你钱。”
货郎摇头:“我不要钱。”
“你要什么?”
“我要官。”
李逍然笑起来:“要官做什么?”
“做官杀人。”
货郎笑的灿烂起来:“想想就是一件很令人开心的事。”
“如果你杀了沈冷,我保你做官。”
“多大官?”
“你想做多大官?”
“你能保我进廷尉府吗?”
李逍然听见这句话眉头一挑:“你究竟想干什么?”
货郎道:“若是你只能保我做个普通的官,那我杀的沈冷是五品,你也得保我做五品,若是让我进廷尉府,寻常一个廷尉也干。”
李逍然笑问:“为什么?给我一个理由。”
货郎抬起头,眼神恍惚了一下:“谁不想做个好人呢。”
李逍然哈哈大笑,笑的前仰后合:“你若是杀了沈冷,我想尽办法也要保你进廷尉府。”
货郎也笑起来:“世子殿下这么痛快答应我,我再送你一颗人头吧,韩唤枝如何?”
李逍然笑的更厉害了,眼泪都笑了出来:“你?哈哈哈哈......你还想杀韩唤枝?哈哈哈哈......那你去杀啊,杀了韩唤枝,我保你做都廷尉!”
货郎居然很认真的点了点头:“好,一言为定。”
李逍然放下马车的帘子吩咐了一声走吧,然后笑着对那光头道人说道:“本事是有的,奈何是个白痴。”
光头道人也笑:“白痴好用。”
货郎却站在原地认真的算计着,自己杀了韩唤枝如果真能做到都廷尉的话,那就可以见到皇帝了吧?见到皇帝,杀了他,那才对得起姚无痕这个名字。
第二百七十六章 朕带你上去看!
大宁之前为大楚,楚国的时候有个著名的杀手叫姚无痕,杀了两位皇子一位贵妃,被誉为杀手界的传奇,可他做出如此惊世之事的后果就是姚家几乎被灭绝,哪怕有几个后人也是苟延残喘,绝不敢对外说自己是姚无痕的后人。
直到楚为宁所灭,大宁如日中天,楚已经是过眼云烟,这才有了一个货郎略显羞涩的说自己叫姚无痕。
沙斋说,你好大的志气。
可沙斋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哪怕是真的姚无痕在她面前,她依然不放在眼里。
杀手界的传奇算什么,她自己也是,若现在不是,将来必是。
宁灭大楚,摧枯拉朽。
宁人的刺客,自然也要比楚的刺客更厉害才对。
很多年以前,有个叫姚桃枝的人在西北找到了一个和他有血脉关系的人,教了他很多东西,最主要的一点是告诉他可以用自己的一身本事换生存,骄傲的生存。
很多年以后,那个叫姚桃枝的男人在西南也找到了一个和他有血脉关系的人,告诉他你得逃啊,唯有逃走才能延续姚家血脉,可那个已经出了家也出了世的和尚觉得不行,逃,不是骄傲的生存。
于是姚桃枝死了,那个和尚也死了,所以他来了。
货郎站在官补码头后边的夜色里想着,自己若是能杀了大宁的皇帝才对得起姚无痕这三个字,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不能合理解释的问题,比如他们姚家的人是不是骨子里都有一种自己都控制不住的疯狂。
沈冷不知道这些,他只知道这一路上很安逸,这安逸来自于韩唤枝来自于大宁的战兵,他也明白韩唤枝为什么不走水路,从平越道坐船向北到江南道再转走陆路要比现在这样走快至少七八天的时间,韩唤枝希望走的慢一些,那样的话沈冷到长安之后身体就好的更多些。
月色下,官补码头那个卖货的年轻人喝了一壶酒,告诉自己明天将会变得不一样。
月色下,沈冷偷了沈先生一壶酒,偷偷溜到韩唤枝的马车里和薛城喝了起来,两个人像是小孩子第一次偷喝父亲的酒似的,觉得可刺激了。
一壶酒两个人喝自然是不够,也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都有些多了。
沈冷将随身带着的那个册子取出来,手指抚过上面的每一个名字,然后嚎啕大哭。
闻声而来的茶爷将车门打开,看到沈冷哭的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心疼的她手都颤了。
沈冷指着那册子上的名字一个一个叫出来,说我想他们了。
茶爷也哭。
这样的夜晚,越安宁越思念。
路程再远也有走完的一天,前后一个多月,连韩唤枝都觉得自己若是再拖下去有些不像话,于是问沈冷可以打架了不可以,沈冷摇头,韩唤枝说不能打最好,谁也没懂他什么意思。
进长安城之前韩唤枝让队伍停下来,他看向沈冷:“披红。”
只两个字。
于是水师战兵人人披红,换上特意带着的新战衣,骑着高头大马,气势如虹。
进城门的时候在大街两侧没有看到多少欢迎他们的百姓,这让水师战兵们多少有些遗憾,长安城的繁华让他们觉得落寞,觉得这红也失去了几分颜色。
就在这时候军容整齐的禁军从对面而来,看起来不下数千人,整整齐齐的队伍到了之后分列两边,他们身上的军服更华美更锦绣,可这一刻他们都是配角。
一个头发花白的高个子男人从马背上下来,伸手要过铁盔戴在头顶,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战甲,大步走到水师队伍前边站住,肃立,行军礼。
“禁军,澹台袁术,欢迎水师兄弟们凯旋!”
那是大将军!
分列两侧的禁军士兵们整齐的抬起右臂,右拳在胸甲上敲响。
那是大宁战鼓!
沈冷他们要下马,澹台袁术摇头:“不要下马,陛下说,今日长安,水师战兵可骑马而行,兄弟们在马背上坐直了,挺起胸,我为你们开路。”
他转身上马在前而行,转过这条街往皇宫方向走,沈冷很熟悉这里,他已经走过不止一次,走大概两炷香的时间就能看到那座雁塔,那里是孟长安学习了十年的地方,过雁塔书院后再往前走一炷香的时间就是承天门街,大街宽百步,可显浩荡。
那里有座未央宫,举世无双。
未央,未为无尽,央自然指的是朝廷。
老太监佘新楼站在承天门街一头等着,看到水师队伍过来他笑着迎过去,大声说道:“陛下说,水师的将士们,可在承天门街走一遍,陛下就在承天门上看着。”
所有人都激动起来,只觉得胸腹之间有一股热血在燃烧,每个人都尽力在马背上坐直了身子挺直了腰背,有士兵低头整理自己的军服,让左胸上水师的标徽露出的更完整,手指抚过标徽的时候在颤抖,一滴泪水打在手指上,似乎为标徽加上了一片海。
他们进城们的时候没有看到多少百姓,觉得披红失去颜色,可到了承天门街的时候才被震撼,承天门街南侧人山人海,百姓们已经不知道在这等了多久,尤其是到了承天门对面的广场上,人多的如浩瀚的海洋,挥舞双手的长安百姓朝着他们欢呼。
什么是荣耀?
这就是荣耀!
断了一条腿的薛城也在战马上,侧头看着那雄伟的未央宫承天门,看着承天门上对他们招手致意的皇帝陛下,泪水纵横,哭的止也止不住。
队伍在承天门外停下来列队,整整齐齐,谁人可入长安不下马?
水师战兵!
皇帝站在门楼上看着下边那队伍,深深的吸了口气,走上前,抬起右臂横陈在胸。
“朕,以你们为傲!”
“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宁万岁!陛下万岁!”
“大宁千秋万世,陛下万福金安!”
士兵们嘶哑着嗓子呐喊,红了脸红了眼,百姓们也在呐喊,山呼海啸。
站在皇帝身后的大学士沐昭桐嘴角往上轻蔑的勾了勾,但很快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驾轻就熟的对陛下的敬畏,对大宁的敬畏。
老院长的视线却恰好看到这一幕,心里不由自主的一声长叹。
皇帝站在那指着擎大宁战旗的沈冷:“你们谁认得那少年?”
众人皆摇头。
那个少年上,右臂还绑着绷带挂在脖子上,左臂也缠着绷带,手上也是,却将那杆大旗握的极牢固,风再大也不可动摇。
“朕来告诉你们他是谁,他叫沈冷,尚不到二十岁,带一百名勇士越千山过万水,远赴南理国救出我大宁子民的勇士!也是他,曾带着水师战兵肃清江南道水匪,护佑江南织造府,还是他,从求立人手里抢来战船仿造,才有了大宁现在水师的船队,可是朕不久之前下旨把他的军职全都罢了,你们可知道为什么?”
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因为他们都知道为什么。
“因为他杀了窕国的太子,那是他犯了错,有错就要罚。”
皇帝停顿了片刻后问:“那功呢?有功如何?”
朝臣们安静了下来,老院长的声音却悠悠的出现:“自然要赏。”
“过必罚,功必赏,是为公正。”
皇帝大声道:“朕不能让下面的水师战兵寒心,不能让一个心怀赤诚的年轻人寒心,更不能让在那看着他们的千千万万大宁百姓寒心!”
“传旨,晋沈冷为从四品鹰扬将军,加上轻车都尉,赐爵三等伯。”
“传旨,晋孟长安为正四品威扬将军,赐爵三等伯。”
皇帝往城下走:“让他们来见朕。”
他根本就不想给那些朝臣们说什么的机会,这是站在承天门上当着千千万万百姓的面说的话,难道还能随随便便收回来?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沈冷杀了窕国太子这件事终究是朝臣们可揪住不放的错处,皇帝也不会只晋他为从四品,最不济也和孟长安一样为正四品。
从承天门城楼上下来,皇帝往太极殿方向走,太极殿是群臣上朝议事的大殿,后边是保极殿,是皇帝白天休息和处理政务的地方,保极殿东侧的书房,便是传说中的御书房。
在太极殿和保极殿之间,东西各有两排偏房,西边的那排偏房是侍卫们和内侍换班休息之所,东边的那排偏房就重要的多了,内阁诸位大人在此处理公务。
老太监佘新楼从外边回来快步追上皇帝,弯着腰压低声音在皇帝耳边说了几句什么,皇帝的脚步骤然一停,然后转身往外走:“允了,朕去接。”
随着皇帝往前走的大人们险些撞在一起,见皇帝往回走也都转过来跟着,队伍一下子就乱了,皇帝的步伐很快很急,毕竟军伍出身,大人们便有些跟不上,于是有人跑了起来,呼哧带喘。
宫门外,沈冷对紧张的发抖薛城安慰道:“没事没事,佘公公已经去请示陛下了,应该很快就有消息。”
薛城根本就无法安稳下来,惶恐,紧张,兴奋,各种情绪全都爆发出来,他一把抓住沈冷的手:“我......将军我在外面看看就好,我已经很满足真的很满足,这就是未央宫,这就是承天门,我还远远的看到了陛下,此生足矣,此生足矣,此生足矣啊将军!”
宫门大开,不是开了侧门,而是开了正门!
皇帝带着一群大人物从宫门里出来,一边走一边问:“沈冷,哪个是薛城?!”
沈冷俯身:“陛下。”
他指了指身边薛城:“他是。”
薛城颤抖着要下跪,皇帝快步过来一把扶着他的胳膊:“想看未央宫?”
他抬手指了指承天门:“朕带你上去看!”
紧跟着皇帝身后的都御史立刻俯身:“陛下,这不和规制啊。”
皇帝侧头看向他,眼神一凛,都御史看到皇帝的眼神之后不由自主的跪下来,那一刻感觉到脖子上架了一把刀,寒锋凛冽。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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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七章 控制不住
已经进了八月份,长安城也迎来了闷热,今年的诸军大比两次推迟最终定在了十一月才举行,那时候长安城已是冬天,也就是说,南疆对求立的战事与沈冷无关了。
孟长安也不必返回北疆,两个人在长安城的日子就显得轻松惬意起来,孟长安天不亮就会起床锻炼,他往雁塔书院那边跑步,沈冷就拄着一根拐杖跟着,他们住在兵部安排的浩亭山庄,距离皇宫很近,方便皇帝召见。
孟长安从浩亭山庄跑到雁塔书院进去,围着书院跑一圈出来往回跑,沈冷每次都恰好走到一半的距离,然后两个人再一起散步回去,或是在路边小吃店里一人一碗泡馍,或是一大碗油泼面。
六部都有各自名下的庄园,这便是大宁的富强之处,有别国使臣来访,六部可自行安排,也可礼部安排,反正长安城足够大。
浩亭山庄与未央宫的直线距离不到三里,旁边就是御花园,极致美景一览无余,当初为了抢这个位置六部几乎争破了脑袋,兵部那时候还是六部之首,最终争得。
到了大宁这一代的皇帝陛下把调兵之权从兵部收回,兵部的职权立刻就断崖似的跌下去,吏部则稳稳坐在了六部之首的位子上。
六部向内阁汇报,内阁向皇帝汇报。
皇帝也吃了一碗面,一边吃一边听佘新楼汇报着关于沈冷和孟长安的消息,听到沈冷每天身上缠着绷带拄着拐杖也要保持训练的时候,皇帝脸上微微变色,有一抹心疼一闪即逝,连在佘新楼这个对他忠心耿耿的老奴面前他都不愿暴露出来什么。
“御医已经过去看过,说是恢复的还好,只是因为连番大战数次耗尽体力,已经亏了元气,想要补回来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怎么也得静养一段时间,而沈冷又不愿意静养,每日都出去跑步,御医担心的是这样下去会伤了筋骨,再想恢复就难了。”
皇帝手里的筷子正伸向那碟子咸菜,在半空之中停了一下。
“让他进宫来见朕。”
“沈冷自己?还是和孟长安一起?”
“他一个就行。”
皇帝放下筷子,不知道为什么,之前的好胃口一下子就没了,面吃不下,摆了摆手示意内侍把东西都撤下去。
“陛下待沈将军真好。”
佘新楼感慨了一句,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皇帝的脸色。
“是他待大宁好,朕的将士们,待大宁都好。”
皇帝走到书桌那边坐下来,打开今日内阁选送上来的奏折看了看,其中有几份军报放在最前边,翻了翻没有水师递上来的折子皇帝便失去了大部分兴致,想着水师如今远在窕国,奏折要想送到长安城先要跨过山河大海,没有几个月到不了。
“窕国皇帝施换和施元德已经安排到八部巷那边了,陛下要不要见见?”
“不见。”
皇帝翻开一份北疆发过来的军报,是大将军铁流黎的亲笔,上面说今年北疆的气候更反常了些,七月份就下了雪,气温骤降,黑武人暂时没有什么举动,铁流黎请陛下保重身体,不要着凉。
皇帝看了看外面那大太阳,听了听那烦人的知了叫声,提起朱笔写了一句。
“朕知道了,你也保重。”
把奏折合起来放在一边,又翻开第二份。
“对了陛下......”
佘新楼看了看外边,压低声音说道:“陛下让老奴去安排的事,已经安排好了。”
皇帝嗯了一声,又往窗外看了一眼,窗外站着一个禁卫,身穿皮甲,披着红色披风,看起来威风凛凛,可是他却只有一只脚站着,另外一条裤腿空荡荡,但是他站的很稳,之前佘新楼跟他说可以拄拐站岗,他说什么也不肯,说站在这便是陛下的脸面,他不能因为自己让别人觉得陛下脸面不好看。
他叫薛城。
“你跟他说了吗?每日站半个时辰就好。”
“说过了,他不肯,他说别人站多久他就站多久......是个犟驴子。”
“朕手下的兵,哪个不是?”
陛下嘴角勾了勾:“由着他就是了,别让他觉得自己不如那些完好的人,让他觉得自己还有用,就不会意志消沉,朕不愿意看着一个从军十一年的老兵废了。”
“陛下仁善......老奴也已经安排人去西蜀道罗安城,不过山路难行,想把他家人接到长安城里来估计这少也要半年的时间。”
“西蜀道啊......”
皇帝停下笔:“当初大宁灭楚的时候,西蜀道打的最辛苦,也最久,你去把户部尚书安新歌叫进来,再请老院长也过来,朕老早之前就想着在西蜀道和东蜀道两地修路的事,登极之初办这事太艰难,现在大宁国力雄厚,是时候考虑了。”
“老奴遵旨。”
佘新楼连忙出去,吩咐内侍去请户部尚书和老院长进来议事。
先一步来的是沈冷,拄着拐杖但走的并不慢,他进宫的时候,站在道路两侧的禁军士兵纷纷行礼,不仅仅因为他如今已是从四品的鹰扬将军,还因为他是军人的楷模,每一个士兵都发自肺腑的崇拜他。
皇帝时不时的往窗外看一眼,自己都没有察觉,看到沈冷进来的时候不漏痕迹的松了口气,可是老太监佘新楼却看在眼里,忍不住嘴角一勾,想着陛下对待年轻人真是好的没话说,可这年轻人也不负陛下圣恩,对得起那身军服,对得起陛下栽培。
沈冷进来之后肃立行礼,皇帝摆了摆手:“去给他搬个凳子来。”
内侍连忙搬了个凳子放在沈冷身边,沈冷却没好意思真的坐下:“谢陛下,臣还是站着吧。”
“让你坐就坐。”
“是。”
沈冷欠着屁股坐下来,觉得这其实还没有站着舒服。
“十一月的诸军大比想不想参加?”
“想!”
“既然想,为什么不踏踏实实把伤先养好?御医说你若再这样跑下去,筋骨会受伤,不好恢复。”
“正因为十一月就诸军大比了,臣不想落下。”
“那你就不要参加了。”
“臣......”
皇帝看了沈冷一眼:“什么时候可以不用拐杖走路了,再去跑,朕不管。”
“是。”
皇帝的视线从奏折上离开,最终停在沈冷那一身的绷带上,眼神里又不由自主的出现了一抹心疼,或是自己察觉到这样不好,于是很快就把视线收回来,刚才有一句话皇帝几乎没忍住就要说出来,他想说孩子啊,想不想进宫去看看你娘亲?
可是在那一瞬间沈小松的话就出现在他脑海里,沈小松说沈冷的身份还不敢确定,当初的事更为复杂,皇帝就把想说的话硬生生忍住。
可是,怎么能不心疼?
“三等伯低吗?”
他忽然问了一句。
沈冷都被问愣了,连忙回答:“不低不低,臣谢陛下恩典。”
“说话不用这么客气,这里又没有其他人,随便些更好......一会儿老院长要来,朕会交代他,你养伤等着诸军大比这三个月就跟着老院长多学习一下,保你受益匪浅。”
“臣遵旨。”
佘新楼都觉得不可思议,陛下今天怎么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要知道就算是内阁大学士沐昭桐来了,陛下加起来也没几句话好交代的,也就只有老院长来的时候陛下的话才多些,可那也是老院长说的多,陛下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沈冷一进来,陛下就好像不那么沉稳了似的。
“朕是想多赏你一些的,奈何朝臣们总是会替朕省着,你也不能怪他们,那是他们职责之内的事......待诸军大比之后吧,该赏你的朕终究都会给你。”
说完这句话之后,连皇帝都觉得自己话多了些,于是觉得有些尴尬,可是......忍不住有什么办法?
“浩亭山庄住的舒服吗?若是住不惯的话,你们就住到礼部的尚宾阁去,条件要好一些。”
“舒服,住的很习惯。”
“唔......床怎么样?床睡的惯吗?”
“很好,比水师之中要好的多了。”
皇帝嗯了一声:“佘新楼,安排工匠去给沈将军住的地方装一个春秋扇,他身上的伤太重绷带太厚,太热了不好。”
春秋扇是大宁工匠发明的一种很精巧的东西,简单来说就是可以自动扇起来的大蒲扇,轮盘转起来,可以让蒲扇动一个时辰还要多,这种传动方式水师正在研究是不是能应用到战船上。
外面立刻响起来内侍的声音:“传旨,陛下赐沈将军春秋扇一座。”
片刻之后。
“传旨,陛下赐沈将军锦被一床。”
外面人都懵了,陛下这到底是怕沈将军热着还是冷着?
“传旨,陛下赐沈将军檀香。”
“传旨,陛下赐沈将军白玉摆件一个。”
佘新楼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皇帝,心说陛下今天这是怎么了?
沈冷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觉得陛下对水师的人真是太好了,自己回去若是说给孟长安,他可能都不信,信了也会觉得陛下偏心。
“陛下,老院长和户部尚书安大人到了,在外面候着。”
“哦哦,那叫进吧。”
皇帝看向沈冷:“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沈冷连忙摇头:“不用了不用了,谢陛下......”
“那你回去歇着吧,记住,这些日子就不要再出去跑步了。”
“臣遵旨。”
沈冷告退出门的时候有一种如蒙大赦的感觉,然后他就看到了昂首挺胸站在那的薛城,他朝着薛城笑了笑,挑起大拇指,薛城把右拳抬起来横陈在胸,也笑,那么满足。
第二百七十八章 根源
沈冷回到浩亭山庄的时候,山庄里兵部的人看到他眼神都变得不一样起来,陛下的那些赏赐比沈冷还要快一些到了山庄里,几个工匠正在安装春秋扇,见到沈冷的时候说话客气的让他有些不适应。
沈冷觉得这气氛有些淡淡的压抑,于是想着自己是不是过于矫情了,拉着他的躺椅出了屋子,在外面院子里寻了一棵如华盖般的垂柳,于阴凉处躺下来,没多一会儿竟是睡着了。
醒过来的时候闻到了很浓的饭菜香,睁开眼睛看了看,兵部派过来的人就把饭桌放在垂柳下,几个人站在那正在用扇子驱赶蚊蝇。
兵部员外郎田桂山看到沈冷醒了,陪着笑说道:“刚要叫醒将军吃午饭,将军自己就醒了。”
沈冷坐直了身子:“孟将军呢?”
“孟将军和一群兄弟们在喝酒......”
“喝酒......”
沈冷叹道:“没受伤就可以这么任性吗?”
田桂山不知道沈冷的脾气秉性,一时之间没敢搭话。
沈冷好歹吃了一些后打算出去转转,将拐杖拿起来的时候田桂山立刻拦住:“陛下交代过了,让将军多休息,不能多出去走动。”
沈冷摇头:“陛下说的是,不要再出去跑步了,我又不是出去跑步,只是散步,散步和跑步是不一样的。”
田桂山吓得脸上变色:“我的将军噢,你就别为难卑职了。”
“我就到门口转转。”
沈冷拄着拐杖往外走,田桂山又不敢拉他,只好亦步亦趋的在后边跟着,沈冷其实想去的是书院转一圈,沈先生和茶爷都住在书院,距离这倒也算不得远。
出门之后发现路边多了几个卖东西的小贩,其中有个眉目忠厚皮肤黝黑的货郎朝着沈冷笑起来,晃动着手里的拨浪鼓,沈冷过去看了看他的货,确实没有什么看上眼的,觉得那揽客的拨浪鼓不错,于是问他卖不卖,货郎把拨浪鼓递给沈冷说送给你了,又不值钱。
沈冷接过来拨浪鼓的时候看了看那货郎的手,然后取出来几个铜钱放在担子上:“凭白不收礼,收礼会出事。”
货郎看似一脸茫然,沈冷也没有多理会,朝着书院那边缓步走过去,他也不急,田桂山却急,生怕沈冷摔着了,那样子比看护自己孩子还要小心。
谁现在还看不出来沈冷是军中新贵了?陛下前脚把他的正五品勇毅将军被一撸到底,后脚就直接给升到了从四品鹰扬将军,还加了个三等伯,别小看这三等伯,有封田,有食邑,陛下说的时候还加了四个字......世袭罔替。
就在这时候一辆马车在沈冷身边停下来,沈冷看了看那漆黑如墨的马车颜色就扬起笑容,上车坐好,指了指前边:“劳驾,雁塔书院。”
韩唤枝瞪了他一眼:“问价了吗?”
沈冷对外面田桂山道:“你先回去吧,我蹭车走。”
田桂山见那车是都廷尉大人的马车哪里还敢说什么,一个劲儿的点头然后走了。
“还要问价?”
沈冷看着韩唤枝面前那厚厚的一摞卷宗:“我觉得韩大人的马车是无价之宝,韩大人是无价之友,能上马车的人凭的都是和韩大人意气相投忠肝义胆......”
韩唤枝:“不会拍就别硬拍。”
沈冷笑起来:“确实有点生疏。”
“听闻陛下赐了你很多东西?”
“嗯,惶恐。”
“你脸上哪里有什么惶恐,只有占了便宜忍都忍不住的喜悦。”
沈冷噗嗤一声笑了:“韩大人最近改变不小,以往可不见你开玩笑。”
韩唤枝想了想确实如此,自己最近心境确实变了些,想到那个才离开长安城没多久的姑娘,嘴角又忍不住勾起来,最终她没有让他跟着去草原,他也没有让她留下来,可两人都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
沈冷看了韩唤枝一眼:“我能不能问韩大人一个问题?”
韩唤枝回答:“若问为什么,还是忍了吧。”
沈冷苦笑。
他还没问,韩唤枝已经知道他要问什么,问沈先生,沈先生不说,问茶爷,茶爷不说,问庄雍,庄雍也不说,现在看来关于他的事很多人都知道一些,偏偏他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何必问为什么?”
韩唤枝淡淡的说道:“这世上有许多事,不问为什么之前处处美好,问过之后,美好也就不在......好好养伤,好好备战诸军大比,总不能对不起陛下特意为了你们两个将大比推迟,这是隆恩。”
沈冷哦了一声,看着窗外不再说话。
浩亭山庄门口不远处那个货郎到对面买了两个烧饼回来,卖小吃的问他要不要一碗汤,货郎看了看自己瘪瘪的钱袋也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坐在路边台阶上吃了两个已经凉了的干硬烧饼,货郎往浩亭山庄那边看着,心想做官真的太好了,能名正言顺的住进那么大的庄园里,吃喝有人伺候,出行有人陪伴,又想到世子李逍然答应他的事,他便觉得这庄园距离自己也并不是很远。
他从西北来,对长安城不了解,对江南道不了解,对李逍然也不了解,他只是单纯的觉得李逍然是世子,世子的父亲是亲王,那是多大的人物,总不能说话不算话,总不能应了的事做不到,他单纯的想这些,是因为他曾经就是一个很单纯的人,直到......被姚桃枝找到。
吃完最后一口烧饼他才反应过来这饼有些馊味,那家伙卖给自己的定然是昨天剩下的,只是自己心里有事根本就没有去想那么多。
他看了那卖烧饼的男人一眼,那男人也在看他,似乎在说你能怎么样?
沈冷离开了庄园之后他一直都在这等着,可是直到天黑也没有等到沈冷回来,对面那卖烧饼的已经收摊回家,货郎挑着担子跟了上去。
第二天天刚刚亮的时候,货郎不再是货郎,而是推着一辆木车到了浩亭山庄门口,放好之后升起炉火,开始稍显笨拙生疏的做烧饼。
看起来他有些疲惫,因为他几乎整夜没睡,原来学做烧饼也是很累人的一件事。
又是一个无聊至极的白天,货郎一天也没有卖出去几个烧饼,不过好在自己能吃上热乎饭,觉得还算不错,等到天黑都没有见沈冷出来,想着莫非那个家伙彻夜未归?
推着木车离开浩亭山庄门外,走了大概两炷香的时间回到一所民宅门口,货郎掏出来钥匙把院门打开,进门之后把木车很规矩的放在墙边,长长的叹了口气后就把自己扔在躺椅上休息,侧头看了看挂在院子里的那几具尸体,想着若再不处理下就会发臭,于是无奈起身寻了把锄头开始在院子里挖坑。
挂在那的,是卖烧饼的一家。
沈冷确实彻夜未归,他就住在书院,听老院长授课听的上了瘾,一老一小说到天黑,讲课的也上了瘾,而后来才到的孟长安则自己坐在一边看兵书,时不时侧耳听听,发现老院长讲的东西和当初讲给他的时候稍稍有些了改变,如此年纪还在改变,令人敬佩。
深夜才睡,很早就起来,老院长在前边走他们就在后边跟着,围着书院里的湖转了一圈,吃饭讲课吃饭讲课,便已经又是晚上。
老院长摆了摆手:“不讲了不讲了,再讲下去便会厌烦,现在这样很好。”
沈冷点头:“好,院长大人辛苦了。”
老院长忽然笑起来:“这长安城里里外外的人都叫我一声院长大人,却没几个人知道我的名字,以至于时间久了,连我自己都快忘了名字......”
他看向沈冷:“名字,不过是个符号,骨血,才是传承。”
沈冷总觉得这话里有什么深意,可老院长说完这句之后就不再继续下去,这让沈冷不上不下的很别扭。
坐在稍微远些地方看书的沈先生听到这句话也楞了一下,啪的一声把书册合上:“说到名字,忽然想起来一件趣事......那年我刚进留王府,一群孩子们面目可爱的等着我,可我记性不好,第二次见到那些孩子的时候还是要问一句你是谁谁谁吧?第三次也是,很多次都是,有个姓王的孩子见了我就躲,因为我总是问他,你是小王吧?”
沈冷撇嘴:“俗。”
孟长安点了点头,也觉得很俗。
沈先生自顾自说道:“另外一个孩子跑去找留王哭诉,说什么也不肯跟着我学了,留王问他为什么,他说是我记性不好,每次都问他是谁。”
几个人看向沈先生,沈先生抬起头有些感慨的说道:“他姓姬,难道能怪我?”
沈冷举头望天:“俗!”
老院长看着沈冷说道:“你跟着他许多年,现在还能保持成这样,不容易。”
孟长安又点了点头。
沈先生哼了一声,心说谁不是俗人?
就在这时候外面有一阵脚步声传来,天已经黑了,老院长住在书院里的是个独院,一般很少有人打扰,听着脚步声很乱很杂像是人数不少,孟长安起身拉开门去看了看,然后愣在那。
“陛下?”
“都不用行礼了,朕瞧着今天月明星稀,又是难得凉爽的天气,想起来当年北击黑武的时候与将士们杀羊烤食,顿时馋了起来,所以朕就来找你们一起寻找一下过去的滋味。”
老院长连忙起身迎接过去:“陛下破费了。”
皇帝笑道:“破费什么,不就是吃个饭而已。”
老院长伸着脖子往外看了看:“羊呢?”
皇帝认真说道:“朕来找你们吃饭,带什么羊?”
“陛下不是说要烤羊吗?”
“是。”
皇帝坐下来:“难道还要朕说两遍?朕找你们吃饭,还要朕亲自带着羊?”
沈先生强忍着笑,心说你们现在知道根源在哪儿了吧?
第二百七十九章 跟着吧
皇帝陛下说来吃烤羊,没带羊,这大晚上的倒是把老院长难为了一下,好在雁塔书院的厨房储备充足,老院长安排人去厨房找了找,整只的羊自然是没有的,但是羊肉并不少。
孟长安去厨房拎了好多羊肉回来,皇帝却看了看沈冷:“朕听说你做饭的手艺极好?而且你也很自得?”
沈冷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绷带,还没说话,皇帝直接站起来:“那你是没见识过朕的手艺。”
所有人都有些懵。
皇帝挽起袖子:“朕来动手,你们等着吃就是了,当年北击黑武,那地方寒冷的不像话,带着的水能当砖头用,干粮可以砸死人,在冰天雪地里实在饿的没办法,就突袭了黑武人的一座营地,可他们只有牛羊。”
他一边说一边收拾羊肉:“我们宁人吃牛羊肉很少,大部分人觉得腥气,朕就想了个法子烤来吃,结果那一顿吃的真的美到了极致,以至于朕现在也念念不忘。”
沈冷想了想,心说还不是饿的,可没好意思说出来。
那应该就是皇帝年少时候带兵突入黑武境内三百里那一战,也就是因为那一战,黑武人时至今日都对皇帝极为忌惮,当初听闻是留王即位,黑武国内一片惊呼。
沈冷想的是这些,老院长则看着沈冷若有所思。
多少年了,陛下没有亲自动手做过饭?
孟长安不知道这些,只是觉得陛下真性情。
“懒道人,把盐和辣椒粉递给朕。”
皇帝自然而然的说了一句,然后突然愣住。
沈先生自然而然的把东西递过去,然后也突然愣住。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沈先生随即向后退了几步。
“孟长安,你先替朕烤着。”
皇帝叫了一声,然后对沈先生说道:“随朕到湖边走走。”
沈先生连忙垂首:“臣遵旨。”
说完了之后又愣住,已经多久没有自称臣下了?
孟长安过来替皇帝烤肉,皇帝和沈先生两个人出了老院长的独院往湖边走,沈先生亦步亦趋的跟着始终没敢先说话,他这些年来自作主张没有让沈冷和皇帝相认,是因为他觉得那是不负责,是愧对陛下的恩义,可毕竟是自作主张。
“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远离了小院之后皇帝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臣担心,沈冷不是陛下的孩子。”
“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皇帝哼了一声:“你看看那脾气秉性,你看看的行事风格,你再看看他那眼神,他那面相,若有心的话多留意一些便会看出来和朕有太多相似之处,若非有血缘关系在怎么可能会如此?你应该知道,朕的儿子,相貌也各有不同,毕竟他们的母亲不是一个人,但性格上来说还是随朕的地方多些,虽然你离开朕身边已经多年,如今对朕的儿子们已经不熟悉,可朕可以告诉你......最像朕的,偏偏就不是朕身边的这些。”
话说到这其实已经很明显,皇帝认定了沈冷就是当年珍贵妃的那个孩子。
“陛下!”
沈先生忽然跪了下来:“臣知道,这些年来臣自作主张有可能误了一位皇子的未来,使他多受苦难折磨,是臣万死不赎之罪,但臣更在乎的是陛下,若沈冷不是呢?当年陛下不在王府里的那个晚上发生了什么,除了皇后和珍贵妃之外怕是谁也说不清楚,臣斗胆说一句,皇后和珍贵妃可能都对陛下有所隐瞒,皇后隐瞒了什么自不必多说,珍贵妃为何隐瞒,臣还没有一丝头绪。”
皇帝皱眉:“不管她们两个当年做了些什么,会不会影响沈冷的身份?”
沈先生沉默了很久,以头触地:“会!”
皇帝长长的叹出一口气:“罢了,你知道的,朕当年就最信任你,知道你做事谨慎认真,也知道你对朕的情义,所以很多事朕只对你一个人说,哪怕是现在,朕依然觉得你是朕身边最适合与朕做朋友的人,而非君臣,朕是皇帝,皇帝也需要朋友。”
“可陛下,需要却不能有朋友。”
“你起来吧。”
皇帝伸手拉了沈先生一把:“既然你想把这件事负责到底,朕就给你负责到底的权利,之前朕已经交代过叶流云不要再去查了,让你去查,你在外面,比在里面会查的更彻底些,当年朕在离开王府之前可以大开杀戒,朕如今依然可以大开杀戒。”
沈先生肩膀颤抖了一下,能体会到陛下的那种愤怒。
当年,那是一位亲王加上来自于父亲的愤怒,如今是一位父亲加上来自于帝王的愤怒。
这件事一旦水落石出,陛下绝对不会再留任何情面,因为陛下觉得自己被骗了,被欺辱,而他的孩子则在外边受了十几年的苦。
“你觉得,主要的问题在珍妃,而不是皇后?”
皇帝突然问了一句。
沈先生连忙摇头:“臣如今还不敢定论,但当初为什么是皇后把孩子亲手交给臣,臣还想不明白,臣已经大概有了方向,可能需要廷尉府和流云会协助一下,当年那几位府里下人和外面请来的几位郎中,若能找到,便是关键。”
“朕会让叶流云和韩唤枝去查一查。”
沈先生有些为难的说道:“现在需要廷尉府和流云会的人去查,可一旦用了他们,知道的人就太多了,臣担心,万一是......”
他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可意思皇帝懂了。
万一是什么丑闻,那就遮挡不住。
“你先自己查着吧。”
皇帝沉思片刻后摆了摆手:“回去吃肉。”
皇宫。
已经是不知道第多少个夜晚,珍贵妃坐在窗口看着外面的星月发呆,下人们已经发现,贵妃娘娘最近发呆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候在窗口一坐就是两三个时辰,几乎不动。
下人们担心,可小心翼翼的去问过,珍贵妃只是微微摇头一言不发。
在这个晚上她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仿佛想把自己心口里别闷着的东西吐出去,奈何那根本就吐不出去,压了她这么多年,那委屈,那辛苦,那艰难,那悲愤,那一切的一切又怎么可能是可以轻易抒发出去的,一口浊气,吐出来的不过是一分憋塞罢了。
“去把七德叫进来。”
她回头吩咐了一声,伺候在身边的宫女立刻转身出去,一炷香之后,一名身穿宫廷侍卫服饰的中年男人快步进来,进门之后跪倒在地:“娘娘,臣来了。”
“我已经多久没有见过你了?”
珍贵妃问。
“娘娘已经有差不多六七年没有召见过臣了。”
“你是我的娘家人。”
珍贵妃看着窗外:“如果说这宫里宫外还有一个人是我可以深信不疑的,那只能是你,当初我嫁入王府的时候身份卑微,你是跟着我进王府的,在王府里做个下人......后来进宫,你也跟着进来,但我知道我必须得比在王府的时候更加小心翼翼的活着才行,可如今我可能快活不下去了。”
七德的脸色骤然一白,猛的抬起头:“娘娘,又是那个贱人?!”
还能是哪个贱人?只能是那个贱人!
“你去帮我查查。”
珍贵妃看向七德:“不要惊动任何人,你自己去查,也绝不能让人任何人知道......沈冷,到底是不是当初皇后交给了青松道人的那个孩子,如果是的话,你帮我去做几件事。”
“请娘娘吩咐。”
“连山道,云来城,青环山下有个村子,当年我身边伺候着的几位老人我都安排在那边隐居避世,这么多年来我始终没有去打扰,是因为我担心皇后找到她们,她们于我来说是有大功的,可正因为这大功她们也不得不面对随时而来的大祸,她们已经付出了那么多,我不想她们最终落一个惨死的下场,可是......”
珍贵妃在此时深深的吐出一口气:“知道当年真相的只有他们几个了,一旦她们被皇后先找到,那么必死无疑,皇后是容不得她们活着的,本来皇后已经不那么在意毕竟已经过去近二十年,风平浪静,然而青松道人回来了,那个沈冷也就越发被人关注起来,皇后不可能毫无察觉。”
七德忽然懂了。
那几个人如果死了,娘娘心里也就踏实了,错处是皇后的错处,和娘娘有什么关系,大不了孩子不认,又或者有别的转机,终究不会被皇后提前下手杀了娘娘。
“臣知道怎么办了。”
七德起身:“臣明天一早就离宫南下,娘娘确定那几人一直都在云来城青环山?”
“当初她们答应过我的,不会轻易离开。”
“臣告退。”
七德转身。
珍贵妃忽然又叫了一声:“七德......你别死,若你再出了什么事,我身边真的一个人都没有了,这些年来父亲母亲相继出事,家族每年都会有人莫名其妙的死去,还不是皇后从中作梗,你要好好活着。”
“臣会一直守着娘娘的。”
七德没回头,停了片刻后大步离去。
与此同时,皇后寝宫。
一个老太监在夜色之中悄悄进来,寝宫里的人见来得是他全都惊了一下,老太监也不理会,直接进到了里边,正跪在佛像前诚心诵经的皇后听到脚步声微微皱眉:“说过了,谁在这个时候进来谁就是活的不耐烦了。”
老太监却没停下来,一直走到皇后身边压低声音说道:“是老奴,七德动了,之前去见了珍妃......算起来,至少七年没有动过了。”
皇后猛的转头:“你也有很多年没有动过了。”
老太监问:“怎么办?”
“跟着吧。”
皇后沉思片刻:“让白小洛去。”
......
......
【首先诚恳的道歉更新很少,在西安,感受到了狂刀大大的热情,昨晚喝的太多迷迷糊糊的回酒店已经是后半夜,今天早晨起来理顺头绪开始码字,然后给书评区留了电话的读者朋友打了电话过去致歉,怕是抽不出时间见面,他是开酒馆的,若得空,还是要去蹭一碗好酒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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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
第二百八十章 东南西北
货郎在浩亭山庄门口等的第五天,终于再一次见到了沈冷,可沈冷并不是从浩亭山庄里出来,在书院听老院长讲了几天的兵法战例,又讲了许多其他方面的知识,对于沈冷来说这就相当于打开了一所宝库的大门。
如果说孟长安和沈冷有什么区别,这区别最明显的地方就在于两个人一个是用了十年之功得到了最正经的大宁官方培养,另一个靠的则是沈先生那看来稍显不入流的野路子,所以朝廷里的人宁愿接受孟长安为军中新贵,也不愿意接受沈冷。
哪里,不是壁垒森严?
在很多事上沈先生都足够强,不然也不会成为当年留王府里那么多人的教习,他差的恰恰就是兵法战阵方面的专业,他毕竟不是领兵之人,写了《禁绝》兵法,沈冷受益匪浅,可终究是沈先生之眼光所至之处,他没有在战场上真正的去试验过,然而,并不能说《禁绝》不强。
沈冷在门口停下来,看了看卖烧饼的人已经换成了那个憨厚客气的黝黑青年,于是过去买了两个烧饼:“怎么,原来的老何呢?”
姚无痕陪笑着回答:“老何把东西都卖给我了。”
“为什么?”
“因为我给了老何一个不能拒绝的价钱。”
姚无痕特别认真的回答,在他的脸上看不出来丝毫的虚假。
“你给了一个大价钱就买了个烤烧饼的炉子,理由呢?”
“这里是浩亭山庄。”
姚无痕道:“这就是理由,往来进出这里的都是兵部的大人物,所以我觉得自己可能会有机会......我不想做一辈子货郎,也不想卖一辈子烧饼,我想要一个机会,可我家里不是军户,不能生而为战兵,只能走一些旁门左道。”
沈冷笑了笑:“旁门左道你走的很坦诚。”
姚无痕也笑,稍显腼腆:“路子可以走的不太光明,但不能做一个不光明的人。”
沈冷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姚无痕站在那看着沈冷的背影,思考着自己刚才的回答是否有什么漏洞,前思后想都觉得没有任何问题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他一直都在了解沈冷,想杀死一个很强大的对手如果连了解对方都做不到的话,那么只能是两个结果......一直痴心妄想和一次送人头。
就在这时候有一个身穿白色锦衣的年轻人快步追上来,离着还远就喊了一声:“前面那位是不是沈将军?”
沈冷停住,回头看了一眼,觉得自己见到了一个画中人。
那是一个男人,但看起来美的让人觉得不真实,他身上似乎没有一处不完美,身材比例,五官,脸型,头发,衣品,哪怕是气质都让人觉得完美,这样一个男人不管在任何场合都会成为女孩子们偷偷多看几眼的对象。
“你是?”
沈冷有些歉然道:“抱歉,我们好像没有见过。”
白衣年轻人先是俯身一拜,然后回答道:“卑职叫白小洛,雁塔书院的弟子,孟将军的师弟,我今年才结业,刚刚到兵部和礼部复命,还没有来得及回家就想过来拜见一下孟将军,如不出意外的话卑职可能要去北疆。”
沈冷哦了一声,他听过白小洛这个名字,很有名。
“孟长安不在,他在书院未归。”
沈冷道:“你不是从书院离开的吗?”
白小洛道:“参加完书院大比之后我奉命去了一趟西疆,吐蕃国的一位公主殿下要嫁入大宁将军还不知道?据说是陛下从诸位亲王府里的世子中选中了陆王世子,卑职之前奉命保护使臣前往吐蕃商议此事。”
沈冷心里一动,吐蕃国算是西域大国,和大宁之间隔着两三个小国,分别是车迟国,霍拓国和贴护国,论国力来说三国加起来也就勉强与吐蕃对抗,所以这三个西域小国与大宁走的极近,这次吐蕃国突然要把一位公主殿下嫁过来,而且嫁的还只是一位闲散王爷的世子......似乎有些耐人寻味。
沈冷哦了一声:“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白小洛指了指沈冷胳膊上的绷带:“如今住在浩亭山庄里还一身包扎的将军,只能是你了。”
沈冷笑了笑:“孟长安不在,你还要进去吗?”
白小洛连忙摇头:“不进去了,只是过来向将军见礼,卑职对将军极为钦佩敬仰,一直都在听说将军的事迹,得见一面,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卑职还要回书院拜见孟将军,就不打扰沈将军回去休息。”
沈冷点了点头,白小洛也没有多说什么随即离开,他走了几步回头看沈冷,沈冷走路的姿势依然有些别扭,显然距离伤愈还差得远。
离开书院大门之后白小洛就上了一辆马车,马车里有个人已经等了一会儿,白小洛上车之后见到此人居然客客气气的打了个招呼,态度看起来很诚恳,也带着些谦卑。
“荀先生。”
马车里的中年男人点了点头:“公子为什么偏偏要去直接见一下他?”
“以后怕是直接见的机会没有了。”
白小洛坐下来,马车随即朝着书院方向行进。
荀直此人名气极大。
十四岁有才名,十七岁便名动长安,二十四岁雁塔书院就派人去请他来做先生,被他拒绝,可是三十岁之后忽然消失不见了,有人说他是闭门学习参悟真理,十年之后人们再次听到他的名字是皇后请了他去教太子学问,那时候太子还不是太子。
三年后他离开长安城后又下落不明,直至后来,有人在世子李逍然府里见到过他。
大学士沐昭桐曾经盛赞荀直之才,说他是治世之能臣,奈何此人似乎没有入仕的念头,若他动念的话,如今纵然不在内阁也差不了许多。
“公子觉得沈冷会死?”
“他有什么理由不死?”
白小洛看了看自己修长漂亮的手:“沐昭桐已经快疯了,如果我看的没错,这浩亭山庄外面六七个小贩,其中至少五个是要杀沈冷的,我还听说山庄对面的如意酒楼前些日子易主,酒楼原来的老板说是老家出了些急事把产业卖了,急匆匆的就离开了长安城,如今酒楼里那些人也是要杀沈冷的。”
“我可与公子打个赌。”
荀直淡淡的说道:“沈冷若是死于长安城,我为公子做三年浣衣奴。”
白小洛一怔:“先生为何如此笃定?”
“因为皇帝不许他死,在长安城里,皇帝不许死的人,谁也杀不了,你真的以为浩亭山庄外面那几个不入流的刺客就能成大事?还是你以为那酒楼里的人可以毒死沈冷?若公子这样想,你低估了陛下,也低估了韩唤枝......韩唤枝现在巴不得有人跳出来,他省的自己一个个去抓。”
白小洛皱眉:“沐昭桐若是连这些心机都没有,怎么做了那么多年的内阁大学士。”
“他本就是个蠢货。”
荀直叹道:“若非有他夫人,他不过二流。”
白小洛端坐:“那请问先生,如何才能杀沈冷?”
“让他离开长安城,不要往东不要往北也不要南归,方可置于死地。”
“往西?”
白小洛道:“无缘无故,他往西边去做什么。”
“西边要来一位公主,沈冷要在长安城里等至少三个月才能参加诸军大比。”
荀直道:“内阁不要有人去说这件事,陛下必然警醒,让兵部里的人去提一下吧,只要沈冷往西,大事可成。”
白小洛点头:“就按先生的意思办。”
他沉默了一会儿后忍不住问:“先请先生恕罪,晚辈有一件事实在不解,当年先生离开长安城的时候说要去做闲云野鹤,游遍大宁名山大川,为何又反悔了?哪里都去得,偏偏去了李逍然那边,先生这不是......”
他不好明说,荀直也自然明白。
“李逍然是个白痴。”
荀直笑问:“你觉得我这评价如何?”
“先生评价,很中肯。”
“那多好。”
荀直往后靠了靠:“很多时候,我们都需要一个白痴,尤其是手里拿着好棋的白痴。”
白小洛忽然间反应过来什么:“先生说让我在西边做事,怕是将来大计也在西边吧?北疆铁流黎不动如山水泼不进,南边石元雄如今还在长安城里不敢回去,陛下说让他做诸军大比的主裁,他便回不去,只好任由叶开泰叶景天两个人在南疆把狼猿的力量逐渐架空,等回去之后基本上也没什么可作为,东疆裴亭山就是个蠢货,但正因为他太张扬,所以东边反而不能用。”
他看向荀直:“唯有西边的谈九州最是风平浪静毫无波澜,先生的意思是,这个人可以用?”
“你为什么会想那么多?”
荀直有些不满:“心思太重太杂,会影响你的判断和对未来的眼光。”
白小洛笑了笑,不置可否。
“我说去西边杀沈冷,只是杀沈冷,你所说的所谓大计我不知道是什么,就算是知道是什么也不觉得谈九州会以为你们比陛下更好,若公子还觉得我不是个蠢人,请记住一句话,四疆大将军已是无欲无求之人,低调的也好高调的也罢,若有人可被你们收买利用,我做你十年的浣衣奴。”
白小洛依然不置可否,他只是觉得这世上所有人都会有弱点,比如东疆那个裴亭山,朝朝暮暮想着的就是把大将军的位子传给自家人,哪怕是过继来的儿子都行。
这还算无欲无求?
“那就先说沈冷的事。”
白小洛问荀直:“那先生以为,韩唤枝的耐心会有多久?”
他指了指浩亭山庄那边。
荀直闭目养神:“韩唤枝?什么时候有过耐心。”
......
......
【下周四,也就是25号圈子会有一个交流活动,纵横准备了大量精美的周边,真的很大量,真的很精美,先来先得,我在圈子里等你们......咦,我在圈子里等你们,这句话为何有些别扭!】
【这是修改过的,刚才写的是22号,但是和纵横沟通过之后定在了25号。】
第二百八十一章 没有耐心
沈冷回到浩亭山庄之后在垂柳树下的那椅子上躺下来,想着外面有个有趣的货郎......不,已经是卖烧饼的摊主了,他之前问那年轻人为什么要买下烤烧饼的火炉,年轻人说需要一个机会,这句话沈冷听到过,上次对他说这句话的人是古乐。
浩亭山庄的晚上格外安静,这里是兵部用来招待别国兵部使臣的地方,平日里哪有那么多的使臣来来往往,再说,一般时候使臣都是文官,随行武将也不会撇开使臣跑到这里住,大部分都住在礼部尚宾阁。
整个浩亭山庄里都见不到几个人影,一排一排的房间也差不多都是空着的,偶尔会有一些已经卸甲的老将会过来住几日,在山庄里爬爬山在湖边钓钓鱼。
不过浩亭山庄是禁军负责守卫,所以倒也不用担心安全。
沈冷有些艰难的想抬起手驱赶一下四周烦人的蚊子,可是手抬起来的时候便停了下来,皱眉,然后起身拄着拐杖回了房间。
夜色里,有个人看着沈冷的一举一动,等到沈冷屋子里的灯火熄灭了之后才转身离开。
泼汤巷子在长安城颇为有名,名字的由来是因为宰相泼汤典故,那时候长安城还不是都城,是楚国西北一座险要大城,当时楚国境也没有大宁这么远,长安就是楚西北之要塞屏障,传闻之中那位叫做李长衣的楚国宰相曾经三次拒绝皇帝派来请他入仕的人,最后一次更是将手里端着的热汤泼了出去,一时之间,被人称为大楚第一狂士,也有人叫他大楚第一疯子。
再后来楚国皇帝派遣一位重臣带着亲笔信来,李长衣感念于皇帝的真诚,随即出仕。
李长衣为宰相的时候,将长安城的规模几乎扩大了一倍,屯兵十万,连年对西域用兵,将国境向外推了数百里。
当然这和后来大宁的霸气完全不可相提并论,如今的长安城距离西部边境足有一千六百里。
那个在浩亭山庄里盯着沈冷的人是一位禁军团率,今夜正是他在山庄里当值,他换了便衣后从山庄后门悄悄出来,又故意绕了几圈才到泼汤巷里。
走进去的第三户人家门虚掩着,似乎是知道今夜必然会有客人来。
名为王射的团率进来之后反身将门插好,快步进了正堂,里边坐着几个人正在品茶,可显然心不在焉。
坐在主位上的是一个看起来五六十岁老人,头发花白,但并没有含胸驼背,瞧着还很精神,坐姿端正,上半身拔的笔直,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军伍出身。
“狼爷,确定了。”
王射进来之后先是很恭谦的行了礼,然后压低声音对那老者说道:“沈冷的伤确实很重,御医前阵子来过,说是沈冷伤了元气也伤了筋骨,没有三个月静养根本恢复不了。”
被称为狼爷的老者看向其他几个人:“谁有胆子去?”
他从怀里取出来一沓银票放在桌子上:“这是大宁的通兑银票,只是定金,两万两。”
一个看起来很雄壮的男人站起来:“我去!”
一个大晚上也带着斗笠的瘦小老人哼了一声:“这一屋子的人唯你本事最弱,也唯你最不要脸,我们都没有开口,哪里轮得到你?”
那年轻男人脸微微发红:“严老爷子,你这话说的就有些过了,什么叫唯我本事最弱?能杀了沈冷便是本事,杀不了,仗着资格老就在这阴阳怪气的,也不是什么前辈风范。”
瘦小老人哈哈大笑:“来来来,我教教你怎么和前辈说话。”
雄壮男人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不敢再说什么。
被称为严老爷子的老者站起来:“恕我直言,这屋子里的人没有一个能在我面前说自己有资格接这单生意的,你们还都没有忘了我在江湖上的地位,也没有忘了我的本事,我看就不用再说什么了,这单生意我若是说接了,你们谁还敢抢?”
几个人面面相觑,虽然都有怒容,可就是不敢真的去抢。
严老爷子虽然不算是杀手界的最强者,可也是个传奇,另外几个人多是因为害怕这个心狠手辣的老家伙会先对自己下手,所以没人敢争,只觉得这东主不靠谱,既然已经请了那姓严的,何必再把他们叫来。
就在这时候人们只看到红影一闪,紧跟着严老爷子便从斗笠中抽出来一把软剑,只两息之间他至少刺出去十几剑,这速度已经快到了极致,然而他还是慢了一剑。
那红色的身影,只比他快了一剑,所以严老爷子死了。
那穿红色连衣长裙的少女哼了一声,手心里不知道怎么的就翻出来一把匕首,在严老爷子的咽喉上一扫而过,而严老爷子的心口还钉着一把长剑。
一剑必死,还要再补一刀。
之前的壮汉觉得身前红色身影闪了一下,自己根本就没有看清楚什么,可此时却看清楚了,严老爷子心口插着的那把长剑是他的,他立刻低头看了看,手里已经只剩下一个剑鞘。
长剑出鞘需要按动机括弹出,可他的剑鞘已经被拽坏,因为太快,反应不及,所以他才醒悟过来自己果然是这里最弱的那个。
“我叫杀三寨。”
少女转身看向众人:“现在还有人觉得严小鬼是最有能力接这单生意的人吗?”
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可都忍不住去想,若自己刚才站在严老爷子的位置,自己能不能不死?
答案毫无疑问,是肯定死。
狼爷哈哈大笑,指了指茶几上那银票:“拿去,这只是定金,王射会带你进浩亭山庄,你能活着回来,还有三万两给你,你应该知道这是有史以来最高的价格,哪怕当年楚国姚无痕杀两位皇子一位贵妃也只收了三万两。”
沙斋把那两万两拿起来,又放下:“我出两万两,谁帮我查到在官补码头杀了我弟弟,这两万两就归谁。”
狼爷一怔:“你不要?”
“要了。”
沙斋道:“送给谁是我的事,这两万两帮我保存着,若你查到了谁杀我弟弟,银子也可以归你。”
狼爷挑了挑大拇指:“女中豪杰。”
沙斋转身看向王射:“带路。”
浩亭山庄。
沈冷的屋子里依然漆黑一片,他所住的这个小院位于山庄比较靠中的位置,不管是从哪个方向靠近过来走的路程都不算近,沈冷曾经观察过,在四周至少有六处暗哨,只要是有不明来路之人靠近这里,这六个人就一定能发觉。
这六个人是禁军之中的高手,沈冷猜测,就算是姚桃枝那样的杀手想悄悄靠近自己的住所都不容易,若那六个人联手,姚桃枝也未必能轻松取胜。
沙斋是从后门进来的,王射带着她进来之后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有几分把握?”
沙斋看了他一眼:“你怕死?”
王射苦笑:“没有人不怕死,不管是大人物还是小人物。”
“什么叫大人物,什么叫小人物?”
“如大学士沐昭桐,整理内阁,表率万臣,治万万里江山社稷,是大人物,如沈冷那样定一战之成败,甚至定一国之存亡,也是大人物。”
“那你呢?”
“我?”
王射自嘲:“决定大人物生死的小人物。”
沙斋道:“为什么?”
她脚步一停,因为她察觉到了危险,王射这样的人之前就让她觉得深藏不露,这一路上他气息均匀步伐不乱,从泼汤巷到这浩亭山庄至少要疾掠一炷香的时间,而他却好像只是散步走回来的一样。
“什么为什么?”
“以你的本事在军中出头也不艰难,为什么要选择掺和进这件事里?如果我事成了,你身为当值团率必死无疑,如果我事败了,你还是必死无疑。”
“有些事做起来是没有功利性的,当你不得不那样做的时候。”
王射看着她:“好在,不管你事成还是事败,我在天亮之前都会离开这里,明天一早就要去过一阵子隐姓埋名的日子。”
沙斋点了点头:“其实以你的本事,杀他必成。”
“我不值那么多钱。”
王射指了指前边:“你不要再耽搁时间了。”
沙斋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又站住:“你骗了多少人?”
王射叹了口气:“女人果然比男人都要敏感一些......既然你问了那我就告诉你,今天泼汤巷子里的人我都骗了,那个叫狼爷的人曾经是我的校尉,我是他的亲兵,可我把他也骗了。”
沙斋将肩膀上扛着的那个巨大木盒戳在地上:“能不能亮个灯火?这样黑灯瞎火的打起来不畅快,反正也到了这一步,何不光明正大起来?”
王射哦了一声,然后拍了拍手,四周随即亮起火把,一群身穿黑色锦衣的人从四面八方过来,很快就把沙斋围在正中,而那少女则深深的吸了口气,抬起头看着天空之中的星辰。
“我弟弟若在的话,他会阻止我今夜来。”
沙斋叹道:“在涉及到我的事上,他都很仔细,唯独涉及他自己的事,就会变得敷衍起来。”
她打开木盒,木盒里边是一柄足够半人那么大的斧子。
这斧子,就算是壮年男子也未必能舞三五下。
与此同时,泼汤巷口停下来一辆黑色马车,韩唤枝坐在车厢里看书,身边的灯火挑的很亮,只是因为开着车窗帘子,所以灯火就显得忽明忽暗起来,那张仿似永远波澜不惊的脸,也显得忽明忽暗起来。
更远处的一座石塔上,白小洛站在那举着千里眼看着泼汤巷这边,看到那辆黑色马车的时候就知道已经没得玩了。
想到荀直说的那句话,长安城内,没有人可以杀死陛下想保的人,永远也不可能。
还有另外一句。
耐心?韩唤枝什么时候有过。
于是他觉得自己确实还很不成熟。
......
......
【再次更正一下,圈子活动是在25号周四,有大量精美周边赠送,顺便我挑几个名字做龙套,要有逼格一些的,比如陈没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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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二章 慢点走,别回头。
石塔上,白小洛放下千里眼,想着这一次沐昭桐算是亏了,可他知道沐昭桐绝非现在看起来那么肤浅简单的人,荀直看不起沐昭桐,不代表沐昭桐真的就是一个庸才,大宁前后三代皇帝,难道都不如荀直眼光?
想想看,二十年前,沐昭桐敢做出拥立幼帝这样的事,便可称枭雄。
所以白小洛确定,不管是今天夜里那个看起来模样还不错的红衣少女,还是泼汤巷里那个被称为东疆铁狼的狼爷,都只不过是沐昭桐用来勾引韩唤枝的棋子而已,而勾引韩唤枝,也只是第一步。
白小洛发现越想越有意思,真的很有意思。
沐昭桐选了几个人杀沈冷,看起来只是花大价钱找最好的杀手。
最终选出来的那个少女据说是羌人,如果是沐昭桐故意为之,那么这个姑娘就来的有些好玩,羌人......自古至今,羌人都不服约束,若没有西疆重甲在那镇着,指不定作乱多少次。
楚时候,羌人于西地盘古城出兵向东猛进,势如破竹,所过之处寸草不生,他们只携带了少量的军粮,打到一处便劫掠一处,人杀尽,牲畜粮食带走,以至于十城九空。
楚皇调集三十万大军用了足足三年的时间才把这次叛乱平定,西地千里无人。
谈九州坐镇西疆,最主要的就是压着这些生性好战的羌人,而此时此刻一个羌人出现在京城要杀沈冷,多多少少会让人想到那位大将军。
至于那个狼爷,本是东疆刀兵之中的一个校尉,差一点就做到了将军,后来因为犯了大错该死却没死,他在东进路上路过一个村子,按捺不住兽性祸害了一个姑娘,这件事发了之后裴亭山本来是要保他,奈何被东疆刀兵之中的通闻盒将事情报与陛下,陛下一怒说斩。
裴亭山说是斩了,但实则是以一名俘虏替换,自此之后这个狼爷就成了裴亭山的死士,再后来他让狼爷潜回长安城打探都城局势,多多少少就和沐昭桐有了接触。
白小洛坐在石塔上想了好一会儿,这一东一西的,沐昭桐哪里是在针对沈冷,针对的分明是皇帝陛下。
死几个人是亏了,但死的又不是沐昭桐的人,最多亏些银子而已,那是小亏......可若是让陛下越发对四疆不信任,那才是大赚。
两个人被抓,就问你查不查?
查到了西疆东疆,皇帝问不问那两人?
本就在传闻皇帝有意削减四大将军职权,因为裴啸的事裴亭山现在肚子里还窝着一股邪火,若陛下再斥责,裴亭山说不定真的就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
想到此处,白小洛又想起来荀直之前说的话......若四疆大将军有一个能被你们收买利用,我就给你做十年浣衣奴。
白小洛想着我那般精致漂亮的衣服,可不能让你洗,会洗坏了的。
十年,人生有几个十年?
风起云涌,何待十年?
泼汤巷。
韩唤枝从马车上下来缓步走进那个小院,此时此刻院子里已经都被廷尉府的人控制,屋子里那些还没有来得及走的杀手全都吓白了脸色,倒是稳坐的狼爷看起来还算镇定。
韩唤枝进门之后扫了一眼那几个杀手便失去兴致,这几个人说的好听些是陪衬,说的难听些,是炮灰。
为了故意彰显出某个人实力超群,让事情变得自然而然,总是需要一些绿叶来衬托红花之美艳夺目,毫无疑问这里的人多数都是绿叶,红花如今在浩亭山庄里。
韩唤枝并没有下令让人立刻把这些人都抓起来,甚至没有绑住。
进了门韩唤枝站在门口,有廷尉快步搬了把椅子过来,他就在门口处坐下,视线在那些人身上扫了一圈,最终落在狼爷身上。
狼爷哼了一声:“鬼见愁韩唤枝,我知道你是谁,可狼爷不怕你。”
韩唤枝沉默片刻,忽然问了一句:“裴亭山待你好不好?”
狼爷刚要说话,韩唤枝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掌语气平淡的说道:“若是待你不错,你可以死了。”
狼爷冷笑了几声刚要说些什么,突然就脸色一变,然后深吸一口气,朝着韩唤枝抱拳俯身一拜:“多谢。”
他大步过去从严老爷子的尸体上将那柄长剑抽出来,走到墙壁处猛的往前一戳,剑柄竟是戳碎了砖石卡在墙壁里,剑尖朝外,他转过身背对着墙壁面向韩唤枝:“公爷一生戎马忠心耿耿。”
韩唤枝点了点头:“知道了,只是你蠢。”
狼爷释然一笑,忽然向后猛的退了一步,剑从他背心刺入从胸口刺出,他低头看了看那剑尖上的血,然后抬起头看向门外,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手朝着东边抱拳:“公爷,是属下愚蠢,属下错了。”
韩唤枝问:“为什么要这样死?”
狼爷凄惨一笑:“当年死的不光彩,如今死的也不光彩,可总不能再一次把脸藏起来,当兵的,哪个不是想着就算是死,也要面孔朝天。”
说完这句话后脑袋往下一垂,就此气绝。
韩唤枝叹了口气:“最后这几句话不蠢。”
他起身往外走,手下人问:“剩下的几个呢?”
“不重要。”
韩唤枝出了门,于是廷尉将连弩举了起来,片刻之后,屋子里边再无一个活人。
已经转移到了附近房顶上的白小洛披上黑袍遮挡住自己的白衣,趴在那看着,看到韩唤枝一个人都不带走就有些懵,这种事,韩唤枝不抓不审?
皇宫。
肆茅斋。
夜已经深了,但皇帝似乎没有睡意,坐在那看着面前的棋局皱眉:“你在南疆的时候是不是请了什么了不得的师父?朕记得你棋可不是一般的臭,怎么今日下的这般精巧?”
坐在皇帝对面的南疆大将军石元雄笑着说道:“南疆太平无事,臣也想做个雅人。”
“你?”
皇帝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雅人都很闲。”
“闲了才会雅啊。”
皇帝笑了笑,石元雄也笑了笑。
“朕知道你什么心思,你以为朕把你留在长安城是因为朕不放心你?等诸军大比之后你还是老老实实滚回南疆去给朕守国门,别想着留在长安城里蹭朕的好酒好茶,朕还得在长安给你置办一所宅子,还不能小了,太亏。”
石元雄脸色一变,起身向后退了两步扑通一声跪倒:“臣,谢陛下!臣真的没有......”
皇帝摆了摆手:“外界说什么也好,好的坏的,朕听了不少,可是有一句话在多年前朕就对你们说过,把大宁的东南西北交给你们四个是为什么?是因为朕信得过你们,大宁是朕的,也可以说朕的家,国门即家门,朕把家门交给你们,你们还不懂?”
石元雄跪在那,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
“当年你和谁走动,那是当年的事。”
皇帝指了指自己面前:“坐回来,还没下完。”
石元雄擦了擦眼泪起身,回到座位上看着棋局,可人已经哽咽。
“南疆还得靠你,朕不怕对你说,庄雍的水师在南边还是为练兵,终究是为了北疆一战做准备,叶开泰可文治,你武功,朕就觉得南疆稳固如山,将来亲征黑武也踏实。”
石元雄知道这些话是皇帝的肺腑之言,越发的感动起来,那么大的一个人了,竟是哭的不能自已。
皇帝扔过去一块手帕:“出息!”
石元雄哭着接过手帕然后就笑起来,像个孩子。
“朕从来不是一个多疑的人,如果疑心一个人在最初就不会用,既然用了就不会去想着自己用错了没有,凡是用了的都没错......有人想让朕怀疑你们,那朕就把态度让所有人看看,大宁四疆,朕可失去城地,不可失去你们四个。”
就在这时候老太监佘新楼从外边进来,走到皇帝身边压低声音说道:“陛下,浩亭山庄里进了个人想杀沈冷,韩大人已经派人处理,人活捉的,已经审问过,是从西......”
皇帝皱眉:“韩唤枝不在浩亭山庄?”
“不在。”
“所以活捉那个刺客的不是韩唤枝?”
“不是。”
“是谁?”
“是禁军五品将军王全胜。”
“叫澹台袁术进宫,带着那个王全胜。”
皇帝说完之后看了佘新楼一眼:“你老了,少说些话,老了说话就会糊涂,糊涂了不好。”
佘新楼立刻跪下来:“老奴知错。”
“下去吧,从明儿开始你就多歇歇,朕看着内侍之中有个年轻人叫代放舟还算机灵,让他以后多来御书房伺候。”
佘新楼脸色大变,不住的磕头:“陛下,老奴......老奴......”
皇帝的眉头皱的更深:“别惹人厌。”
佘新楼颤巍巍的站起来,如行尸走肉一样出了御书房的门,到门口的时候就看到那个叫代放舟的年轻内侍就站在外边,他狠狠瞪了代放舟一眼,突然加快脚步往外走。
“师父。”
身后忽然传来代放舟的声音,佘新楼肩膀猛地一颤。
代放舟跪下来,以头触地:“多谢师父这几年来的教导,我会替师父照顾好陛下......师父,前边的路太黑了,你慢点走,别回头。”
佘新楼仰天大笑,回头看了自己的徒弟一眼:“好,很好,你已经出师了。”
他大步向前,出去之后才走了没几步,后面有两个人上来猛的把绳索套在他脖子上,老太监立刻挣扎起来,可只挣扎了片刻就失去了力气,那两个在暗影里的人拖着尸体走向更阴暗的地方。
第二百八十三章 荷包蛋与面
石元雄下意识的看了皇帝一眼,陛下对佘新楼的态度令他害怕,老太监佘新楼已经在皇帝身边伺候了近二十年,入主未央宫的那天开始他就跟着陛下了,现在这结局似乎有些凄凉。
可是,陛下从不杀不该死之人。
石元雄不敢问,只能低着头,因为他知道陛下让佘新楼死,是故意做给他看的。
石元雄又不是蠢货,他当然能想到那唯一的可能,是的,唯一......佘新楼从陛下刚刚是陛下的那天开始就已经是皇后的人了,或许更早,为什么如此石元雄猜不到,佘新楼在陛下身边这二十年不动如山,为的还是在最关键的时候保皇后的命,或者......
石元雄低着头缓缓呼吸,尽力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
佘新楼都可以死,他当然也可以死,但是陛下之前对他推心置腹,就是在告诉他朕信得过你,而当着他的面杀佘新楼是在告诉他,朕不希望你再和皇后有什么瓜葛。
这一刻石元雄忽然反应过来,陛下为什么不动皇后?真的是害怕伤了皇族的脸面?
后族已经被陛下持续打压了近二十年,此时就算是陛下直接将皇后废了也不会起什么轩然大波,后族无力反抗,陛下留着皇后仅仅是因为......没把她放在眼里。
“继续下棋。”
皇帝语气平淡的说道:“朕不想做的事,总是会有人逼着朕去做,烦。”
石元雄捏起一颗棋子,可是心已经乱了,竟是不知道如何落子。
“罢了,回去吧。”
皇帝看了石元雄一眼,石元雄连忙垂首请罪:“臣真是年纪大了,稍稍熬夜竟是精神困顿有些走神。”
“你先放下棋子。”
皇帝指了指他手,石元雄反应过来,把棋子扔进盒子里。
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走也要投子认输。”
石元雄告辞离去,皇帝坐在那发了一会儿呆,站起来往外走的时候觉得这已经入夏的时节夜风居然还有点凉,出肆茅斋,站在外面的内侍代放舟垂首:“陛下。”
“人呢?”
“送走了。”
“就说是暴病吧,厚葬,重赏,知会他家乡的地方官府,对他家里人多照顾些。”
皇帝紧了紧衣领,代放舟连忙取了件披风要给皇帝披上,皇帝摇了摇头:“去延福宫。”
延福宫是皇后现在的寝宫,皇帝已经至少七八年没有踏入延福宫一步,所以当代放舟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以为自己听错了,然后立刻就激动起来,自己这是要遇上多少大事?!
他连忙要派人去通知延福宫那边,可皇帝却不许,出了肆茅斋之后上马车,在禁军禁卫的护送下皇帝回未央宫,肆茅斋在御花园里,出了御花园往右走便是未央宫,往左则是浩亭山庄。
“去告诉澹台袁术不用来了,就在浩亭山庄等着吧,朕过去看看。”
皇帝忽然改变了主意:“先去山庄。”
进入浩亭山庄之后皇帝没有让人大肆张扬,带着几个人往沈冷住的那个小院子走,想着那小家伙今天夜里怕是睡不着,伤还没好利索,夜里又进来了刺客,年纪轻轻就要经历同龄人永远都不会经历过的苦难和危险,皇帝心里微微一疼。
他想着,那小家伙应该躺在床上发呆,他不想惊扰了沈冷,于是让人不要进去说,他直接进了院子。
进门即愣。
皇帝觉得受到了惊吓应该躺在床上发呆的那个家伙,蹲在门口台阶上在吃面。
吸溜吸溜,似乎很美味的样子。
“陛下来了,还不跪迎?!”
代放舟看到沈冷蹲着愣在那立刻叱责了一句,声音稍稍有些大。
皇帝侧头看了他一眼:“滚。”
代放舟吓得一哆嗦,连忙带着随从躬身退出小院,出门的之后心跳依然平复不下来,在心里深深刻下沈冷这个名字,警告自己要记住,要记住啊。
皇帝走到门口低头看了看沈冷的面,清汤白面,加了两片菜叶一个金黄的荷包蛋,飘着几滴油星,而沈冷嘴里还含着半口面显然有些不知所措。
“伤成这样还能自己煮面?”
“若非只有面,臣可以给自己做一桌子菜。”
“再去煮一碗,朕也饿了。”
沈冷立刻起身把自己的面碗放在一边,皇帝看他走了,也在门口台阶上蹲下来,告诉自己要忍住要忍住,终究还是忍不住,端起沈冷的面碗用沈冷的筷子吃了一口,味道确实不错,可皇帝忽然之间有些想哭。
他把面碗放下,还小心翼翼的用筷子把里边的面条荷包蛋恢复原来的位置,看起来没有动过似的。
不久之后沈冷端着一碗面出来双手递给皇帝,皇帝接过来后指了指自己身边:“蹲啊。”
沈冷:“啊?啊......”
有点不适应,不是应该自己说陛下进来坐吧,陛下说蹲啊,那就蹲吧。
沈冷端着自己的面碗蹲在皇帝身边,两个人肩并肩,吃了几口之后皇帝觉得肚子里暖和起来,这深更半夜的一碗清汤白面也吃出来不寻常的美味,其实用沈冷的话来说还不就是饿了。
皇帝看了看自己的碗里,又看了看沈冷的,用筷子指了指沈冷碗里的荷包蛋又指了指自己碗里的荷包蛋。
“为什么你的那个比较大?”
沈冷叹道:“陛下,那是鸡的事,下的不一般大。”
皇帝:“你让朕去怪鸡?”
沈冷无言以对。
“再去煎一个来,朕是皇帝,皇帝比你大,所以要吃两个。”
沈冷只好又放下自己的面碗去煎了一个荷包蛋回来,皇帝看着顿时满足了许多,他大口大口的吃面,蹲在那的样子就不再像是一位皇帝,还是普天之下最强势最霸道的那位皇帝。
“你够不够吃?”
皇帝忽然问了一句。
沈冷有些尴尬的笑起来:“勉强够,军中生活的久了饭量就越来而大,不过好在只是当宵夜吃。”
皇帝问:“那你为什么不煮多一点?”
沈冷道:“臣刚才在厨房里转了转,只有一包挂面三颗鸡蛋,所以留了多些是臣打算明天早晨煮了吃的,臣想着今天夜里出了些事,明儿一早厨师来的自然不会早,来了也会被盘查,说不定没人顾得上臣......”
皇帝把自己碗里的两个荷包蛋都夹起来放在沈冷碗里:“赏你了。”
沈冷楞了一下,心里暖的有些想揉鼻子,揉眼角。
明明是自己请皇帝吃面,明明是他煎的荷包蛋,现在需要谢恩吗?
皇帝把面汤都喝了,看了看沈冷还傻愣着:“朕是皇帝,一言九鼎,所以朕不想做出不体面的事,你是等着朕把送给你的荷包蛋再夹回来吗?”
沈冷连忙吃了,狼吞虎咽。
皇帝起身进了屋子,在主位上坐下来朝着外边招手:“去弄一些茶来,让澹台袁术来这见朕,然后再派人回未央宫一趟,告诉御膳房选两个厨子过来,以后就在这院子里做饭。”
被皇帝今夜这举动已经快吓傻了的代放舟连忙去办,怎么都不明白,陛下怎么能是这样的陛下,那少年将军怎么是那样的少年将军?陛下在沈冷面前,也太不像陛下了。
沈冷吃完了面才进来,一脸歉疚。
“你怎么了?”
“臣有罪。”
“何罪之有?”
“欺君之罪。”
皇帝听到这四个字后略微迟疑了一下:“那可够大的,说说吧,如何欺君了?”
沈冷:“其实厨房里还有一颗鸡蛋,臣藏私了。”
皇帝板着脸,板了好一会儿,终究忍不住:“哈哈哈哈哈......瞧你那小家子气!”
说完这句话之后莫名心酸起来,为什么,沈冷连一颗鸡蛋都那么在意?
“朕......恕你无罪吧。”
皇帝侧头,不想让沈冷看到自己眼神里的在乎,过了一会儿调整过来之后才看向沈冷:“你请朕吃了一碗白面,朕就赏给你两个御厨。”
沈冷俯身:“谢陛下。”
“不客气,代放舟,天亮宣旨,赐沈冷将军御厨两名,以后随沈冷军中从事,俸禄提一倍吧,毕竟以后也算是辛苦他们了。”
沈冷感动的无以复加,想拒绝,毕竟军中带着两名御厨单独给自己做饭吃,太过招摇了。
还没说话就看到皇帝看向他,语气依然平淡的说道:“你出。”
“啊?”
“没听懂?”
“嗯!”
“朕是说御厨的俸禄提一倍,从你俸禄里扣。”
沈冷:“......”
皇帝问:“看起来略有不满?”
沈冷:“稍稍有点,不如从庄雍将军俸禄里扣?”
皇帝:“好。”
沈冷:“谢主隆恩。”
皇帝看着沈冷的脸,不知道怎么就收不回视线,就想多看看再多看看,把沈冷看得有些发毛,他也不敢低头,低头便是对皇帝不敬。
“那里。”
皇帝指了指沈冷的脸。
沈冷抬手抹了抹,有一小片菜叶粘在嘴角。
皇帝掏出来一块手帕递给沈冷,沈冷连忙接过来却没有真的去擦,皇帝看着他的样子心里就越发的有些酸楚,沉默了一会儿后吩咐道:“去看看怎么还没有把茶送来。”
沈冷如蒙大赦,皇帝自己也是一样,他只能让沈冷先离开一会儿,他深呼吸才能压制下来那复杂的心情。
不久之后禁军大将军澹台袁术带着人从外面快步进来,在门口站住整齐的俯身:“臣拜见陛下。”
皇帝抬手指了指门口,澹台袁术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好几步,他退,身后跟着的那一大群人就也只好往后退。
“别碰了朕的饭碗。”
原来,那门口台阶上还摆着两只空碗,都吃的干干净净,面汤都不剩。
......
......
【这章是补的,说话算话好少年就是我。】
第二百八十四章 终于玩的高明了些
皇帝之前对沈先生说过,他在二十年前的留王府里可以大开杀戒,如今在长安城里依然可以,算起来陛下上次大开杀戒的日子过去还没多久,代放舟觉得今夜会出大事,可一直到进了浩亭山庄陛下依然没有开杀戒的痕迹,而是和沈冷肩并肩蹲着吃了一碗面。
禁军大将军澹台袁术带着一大群人站在沈冷的小院子里,这本应安静清宁的夜就显得拥挤起来。
皇帝起身,自己拉着椅子走到门口位置停下,椅子腿在地板上被拖动的声音都显得那么刺耳。
于是澹台袁术知道,今夜要出事了。
上一次陛下表情如此,是因为孟长安,那一次在刑部门外杀的人足够多,也终于让人们记忆起来陛下可是军伍出身,杀人对于陛下来说从来就没有什么心理障碍。
这一次虽然灯火不明星光不亮,澹台袁术却分明看清楚陛下的面色更寒。
“王全胜是谁?”
皇帝坐下来语气很平淡的问了一句,澹台袁术的心却狠狠的紧了一下,因为王全胜是他的人。
“臣在。”
禁军五品将军王全胜连忙从人群里出来,因为大宁陛下说过将士带甲见君不跪,所以他快步上前,虽然不跪但上半身压的幅度很大深深一拜:“臣是王全胜。”
皇帝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这个看起来三十几岁的军人,他身上有着所有大宁军人都有的那种气质,而在这个天下,大宁的军人和任何一个国家的军人气质都不一样。
“你下令活捉的?”
皇帝问了一句。
因为问的比较突兀,王全胜稍稍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原来陛下问的是之前那个女刺客的事,当时廷尉府的人是要直接杀了的,可他不许,因为这样和廷尉府的人还闹了起来,险些动手。
“是臣下令的。”
“为何?”
“来路不明,不能不审。”
王全胜听到陛下问为何的时候终于明白过来,他可能做错了什么,然而在这一刻他发现自己什么都解释不了,因为他做了自己觉得该做的事,也是正常情况下该做的事,然而似乎现在很多事都不应该正常才对。
“来路不明。”
皇帝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嘴角微微往上勾了勾,一直偷偷看着他表情的澹台袁术知道要坏了,陛下要杀人。
皇帝的手抬起来指向王全胜:“把他......”
说完这两个字皇帝忽然停住,眼神恍惚了一下,那只手就在半空之中停着,王全胜就在那站着,皇帝看起来像是突然陷入思考,而王全胜却开始颤抖,汗水止不住的从额头上往下淌,全身上下也一样,衣服竟是很快就被汗水打湿了。
“这个老东西。”
皇帝的手放下来,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
之前迷离的视线变得清澈起来,皇帝用了很短的时间确定了一些事,理清了一些线索,于是看向王全胜问了一句本来没打算问的话:“你审过了那个刺客?”
“抓她是臣的职责,审不是臣的职责,臣不敢越过大宁规制做事。”
皇帝的表情随即轻松下来一些,又思考了一会儿确定自己应是没有猜错,然后朝着代放舟说道:“朕之前交代你什么来着?”
“陛下,奴婢不知道是哪件事?”
“关于佘新楼的。”
“暴病,厚葬,重赏,且通告地方官府多多照顾。”
“旨意宣下去了吗?”
“陛下,天还没亮呢。”
“那好,去把那老狗的尸体给朕丢到山中乱坟岗,连一条草席都不许给他用,去把韩唤枝叫来,朕有事吩咐他,另外传旨给佘新楼老家的地方官府,查查他这些年有没有往家里暗暗送去大量钱财。”
皇帝看向王全胜:“没什么事了,澹台留下,你们都退了吧。”
所有人如蒙大赦,全都俯身一拜然后躬身退出。
澹台袁术小心翼翼的靠过来,依然垂着首等着陛下说话。
“险些中了那个老东西的算计。”
皇帝看起来脸色依然不是那么好,但也有些释然和淡淡得意。
“朕用了二十年的时间都没有养熟一条狗,临死临死之前还想着在朕身上咬一口,这一口咬下去,就是伤筋动骨。”
澹台袁术问:“陛下说的是谁?”
“佘新楼。”
皇帝看向代放舟:“你出去吧。”
代放舟连忙离开,一秒钟都不敢耽搁,当初老太监佘新楼带他的时候曾经说过,陛下的眼睛可看透世间万物,别以为你自己聪明就可以藏住心思,陛下想看到的就什么都藏不住,他对这句话虽然怀疑但始终提醒自己不要忘了,如果以后想替代佘新楼的位置,那就必须得把这句话记的更牢靠。
“陛下,是出什么事了?”
澹台袁术问。
皇帝看着沈冷端着茶盘茶壶过来,指了指自己身边,于是沈冷直接拎着院子里那石桌过来放在门口,澹台袁术眯着眼睛看着这年轻人,心说你是不是有病?屋子里就有茶几,不过是多走两步的事而已,可对于沈冷来说,多走两步便是无意义。
沈冷把茶盘放在石桌上,给皇帝和澹台袁术分别倒了一杯茶然后就要退出去,可皇帝却说了一声留下,这件事因为你而起,你也听听。
沈冷真的不想听,皇帝和大将军之间说些什么话,那不叫悄悄话,那叫军国大事。
“今天山庄里有人杀沈冷,被韩唤枝埋伏的人提前挡住了,按照朕给韩唤枝的交代,人只杀不抓,于是廷尉府的人本打算直接把人乱箭射死,可你禁军之中的将军王全胜却下令禁军阻挡不许廷尉府的人杀人,而是把人抓住,之后佘新楼就急匆匆的去和朕说浩亭山庄里进了刺客。”
皇帝将这些线条理顺然后继续说道:“当时朕在和石元雄下棋,佘新楼知道朕的心思当时在石元雄身上,于是说了一句很巧妙的话,他说潜入浩亭山庄的人抓住了,并且审问出来自西......”
皇帝看向澹台袁术,澹台袁术顿时明白过来。
“他想说西疆?但被陛下阻止了。”
“可王全胜并没有审问过那个刺客。”
皇帝叹道:“佘新楼太了解朕了,他熟悉朕的脾气,熟悉朕如何做事,他一定已经想到了,朕若是听到王全胜不让廷尉府杀人且还私自审问了,会直接杀了王全胜。”
澹台袁术也变了脸色:“于是陛下就要问问谈九州。”
因为他只说了一个西,西什么?
澹台袁术继续说道:“还要问问臣,禁军里什么时候有了......的人。”
皇帝嗯了一声:“佘新楼应该是把朕的一切反应都算计的很清楚,这件事如果按照他计划好的,那么王全胜现在已经被朕杀了,纵然朕没杀也要交给廷尉府韩唤枝严加审问,最主要的是,他会让朕去想......”
他看向澹台袁术:“你带着的禁军之中,为什么会有她的人?安插进来多少,会不会已经涉及皇城安危?”
澹台袁术道:“可是陛下,这些事终究是可以查的清楚。”
“他知道自己快死了。”
皇帝道:“他已经二十年没动过了,朕很想知道是什么重要的人或是重要的事,能让他动起来,前几天夜里他进了延福宫。”
澹台袁术脸色一白:“陛下......”
“朕没事。”
皇帝道:“他知道这事是瞒不住的,朕一定会问他,也知道自己必死,所以才会借用了今日浩亭山庄的事,他很聪明,如果不是个太监的话朕觉得他不输沐昭桐。”
这话说的,分量真的很重。
“他知道最终会水落石出,可他也知道因为朕让韩唤枝查你,你心里就有了刺,朕心里也有了刺,这种刺是拔不掉的。”
澹台袁术后背已经惊出冷汗。
是啊,这种刺是拔不掉的。
“把那个刺客带上来。”
皇帝吩咐了一声,于是禁卫很快就把身上红衣破碎看起来极狼狈的沙斋押了上来,沙斋被推搡着走,可她并不害怕,来之前就想到了会死,她只是想拿银子让人查出来弟弟究竟怎么死的。
可她没有想到等在这要见她的居然是皇帝,于是她慌了,控制不住。
正常人在皇帝面前都会慌,也许并不是因为每个皇帝都有什么强大气场,只是因为根深蒂固的等级敬畏,和潜意识里对这种等级和敬畏的深深认可。
“你是从哪儿来的?”
皇帝问。
“我......我......”
沙斋艰难的咽了口吐沫,心跳越来越快,她本以为自己足够强大,可是这一刻才明白那是因为她接触到的层次并没有让她感到害怕,而皇帝两个字,能让天下跪,自然也能让她怕。
“我是羌人,从西地来的。”
“羌人。”
皇帝摆手:“带下去吧。”
禁卫随即上来把沙斋押下去,沙斋无论如何也不明白这是怎么了?大宁的皇帝陛下亲自提审自己,却只问了一句你是从哪儿来的?
就这么随便的?
韩唤枝从外面快步进来,见到皇帝后刚要行礼就被皇帝拦住:“直接说。”
韩唤枝看了看澹台袁术:“臣以为,这件事就不是奔着沈冷去的,只是用沈冷来掩盖真相,他们要把矛头指向西疆,指向东疆,甚至指向禁军,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臣甚至真的能从中查出来什么......因为他们可能已经在很久之前就铺陈好了,在真相上盖了一层和真相很相似的被子。”
皇帝却忽然笑起来:“终于玩的高明了一些......有意思,韩唤枝,跟朕去延福宫。”